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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在万籁俱寂飘雪的夜晚,若是没有堵住耳朵,就会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风和云幻化成的洁白雪,或许即将被沉溺在悖德世界的男女点燃。
宁致脸朝上,鼻尖下的嘴唇轻轻闭合。执袂先碰碰他的鼻尖,然后猛地压住了他的嘴唇。
情敌是谁已经非常明朗。宁致喜欢的执袂,原本一直爱着的却是明远。她是父亲邂逅并挚爱的人,做儿子的怎么能横刀夺爱呢?
这个没有声响的雪的王国里,美就是伦理,而美的极致,就是漫天飞舞的雪。
细雪(1)
执袂只瞟了宁致一眼,便低下头去沉默不语。在昏暗的街灯映照下,可以看出她露在围巾外的纤细的鼻尖,略微地泛着红。
“为什么不到楼道里等?”
宁致只是轻轻拉了拉她的手腕,就感觉从衣料上传过来的温度比意想中的还要低。
“因为,”执袂停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望着宝蓝色的夜空,“天气预报说今晚可能会下今年的初雪。”
总不可能在外面寒风中一直等到它下雪,天气预报的准确度宁致从来不敢恭维。走上楼道开门进了房间后,他先去打开了室内的暖气,然后再到厨房煮了一壶咖啡给执袂。
颤抖着手指捧着杯子的执袂是父亲的恋人,在身为社长的父亲的社旗下的一家少女取向的青春小说杂志社工作,因为那本杂志的读者倾向是高中生群体,所以她经常会主动联系正在念高中的宁致,试图了解他们这个群体最新的动态。不过,跟她渐渐熟稔起来的最重要原因,还是宁致是她所工作的那家杂志社的摄影模特。两人经常会打交道。
工作需要会来找他,像今晚这样因为和父亲吵架也会冲到他租住的公寓来找他发泄的执袂,正一脸不悦表情地啜饮着咖啡。
“可以先打个电话给我的,”忙乎了半天,这才想到自己的书包还没有取下来的宁致,一边歪了歪脑袋,把斜挎包拿下来放到书架的底层,一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坐到执袂对面的沙发上。“天气这么冷,要是感冒了,爸爸又要担心得要死。”
“谁要他担心?”提高音量的执袂一下子余怒未消地眼珠子都扭动起来,大概是觉得又不是宁致的错,不应该朝着他发火,努力使自己镇定的她又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在上补习班。当然是你的学习重要。”
一般在这样的情况下,宁致都会采取完全倾听的模式,也不主动询问,只是默默地做着一些诸如递纸巾、用手轻轻地拍她的背或者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让她平静下来之类的事,总之要等着她自己把竹筒里的豆子倾倒出来。
最近执袂的话题不脱跟父亲吵架的范围,认真听她把话说完,苦思冥想一个晚上,替她出谋划策,隔天打电话给她建议,却没想到前一天的大吵大闹就好像从没发生过似地烟消云散,还得听她述说跟恋人之间的感情有多么坚定一类的。真是让人不啼笑皆非也难。
不过想想看,执袂也不过是比自己大三岁的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很多时候,宁致是把执袂当作同龄人而不是父亲那一辈人看待的。虽然是父亲的恋人,但是因为小学连跳两级,所以刚大学毕业的她,今年也不过刚满二十周岁。当然有时候会表现出和宁致一样的非常的早熟的一面,然而偶尔,也会头脑像加减乘除一样简单,神经大条到让人哭笑不得的地步,尤其是和父亲像这样闹别扭的时候。
“你爸爸他太不在乎我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执袂粗鲁地把杯子放下。激昂的语气显示她的心情实在糟糕到了极点。
看来还在纠结同样的问题。在执袂逼问是否爱她时,父亲似乎不肯表示出很明朗的态度,这让执袂感到非常的不安。
“就算我和我们主编暧昧,他也不闻不问,完全不放在心上。”
执袂低垂下眼帘,咬住下唇。
父亲并没有和继母离婚,只是分居了而已。父亲在这方面,的确不是个干脆的人物。大概也是因为年龄大了,要考虑的事情有很多,不可能随着自己的性子办事吧。还只有十七岁的宁致也只能这样理解。
“爸爸是很在乎你的,也很喜欢你。”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宁致只能这样说。
“喜欢我为什么不肯说出来?”执袂又高高扬起了下巴。
“爸爸的性格不是那么坦率,而且他已经是大人了。”
说完就感觉自己说得有些奇怪,幸好执袂没有听出来。宁致的言下之意,是把自己和执袂归于未成年之列,而排除了已经四十出头的父亲。
“就因为这个,他就能被原谅吗?”
气呼呼地说完之后,执袂又咬住了下唇。然后突然想到似的抬起眼眸。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大吼大叫,又不关你的事。”
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二十岁的执袂,总是冷静得让旁人抓狂的四十岁的父亲,明明是两个年龄相差很远、性格也截然不同的人,却那么狂热地喜欢上了彼此,或许这就是所谓爱情不可思议的力量吧?
丢在书架底层的斜挎包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没想到是父亲打来的。
“还没睡吧?”宁致知道父亲今晚参加了一个葬礼,就是因为这个无法推托的葬礼,他急着去参加,所以才没有追着生气的执袂到自己公寓来。现在,估计是已经从葬礼上逃出来了。父亲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硬撑,宁致感觉到了他的疲劳。
宁致拿着手机瞥了执袂一眼。
果然是父亲已经猜到了执袂躲在他这里了。大概父亲已经去执袂的公寓找过她了。
父亲大概是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的,能听到车内的一些杂音。
“是你爸爸的话就说我不在。”
虽然执袂是压低了声音说的,但似乎还是从话筒中传了过去。
“我听到她的声音了,你跟她说我马上去接她。”
连回答都不听,很快就挂上了电话的父亲,感觉上也有些情绪失控了。已经步入中年的父亲,因为和小自己二十岁的年轻女孩恋爱,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有时候表现出很不符合中年男人沉着稳重的一面。这样想着,宁致放回手机后立刻迎上了执袂询问的视线。
“爸爸说他马上过来。”
执袂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你干嘛不告诉他我不在啊!”
“他听到你说话的声音了。”
知道再责备宁致也无济于事的执袂,慌慌张张地放下咖啡杯站起来,把放在沙发扶手上的围巾拿起来。由于过度紧张的关系连围巾都不知道怎么围了,她焦躁地不断咋舌。
“我觉得你们应该好好谈一谈。”宁致走过去帮她围好围巾。
“我不想看到他!”
下一秒,两个人就面面相觑,因为房门就在此刻被敲响了。执袂烦躁地跺着脚。
“他怎么这么快啊?”
“可能是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的。”
执袂就像一只焦躁的猫咪似地在房间里绕来绕去,最后躲到了沙发后面。
“你告诉他我不想见他,然后把他赶回去。”
看她顽固的态度,宁致也只好叹息着走到门口。一开门就看到父亲站在那儿,点完头后迈步进屋,然后开始环顾整个屋子。
“等一下,爸爸!”
宁致急忙抓住爸爸想要进屋的手臂。
“她说她现在不想见你,我看爸爸你过几天再找机会跟她谈好了。”
“不行,有话一定要现在说清楚。”
父亲在面对身为儿子的自己的时候,总是会有意无意地表现出这样的不容侵犯的威严。这其实也是父亲的逆反心理。不光是青春期的宁致才有的逆反心理。
被父亲的严肃的口吻吓得稍微松了下手的宁致,看到父亲大步流星地走进室内,接着就听到执袂的怒骂声。宁致回头一看,父亲站在气得满脸通红的执袂面前低下了头。
“对不起,是我没有顾虑到你的心情。”
执袂咬着下唇瞪着道歉的父亲。
“跟我回去吧!”
父亲的声音异常的温柔。
“我才不要!”
“没有你在,我怎么也睡不着。”
“我管你!”
想要转身走掉的执袂,突然被父亲拉住手腕后猛地拥进怀里,压制住她的抵抗后一下子吻住了她的嘴唇。听到那挣扎的声音和浓郁喘息,宁致轻轻地走到室外。
不知何时吹起的冷风拍打着他的脸颊,气温低得令人不禁怀疑全球变暖是不是非科学的,冷得直哆嗦的宁致抱起了手臂。本来想进去拿件外套出来披在身上却又怕打扰他们而有点踌躇。幸运的是,不到五分钟后门就开了,父亲牵着执袂的手神情轻松地走出来。
“我们回去了。”
父亲低语了一句。他身旁的执袂发现宁致的目光停在自己和他父亲明远牵着的手上时,焦急地想要甩掉。但是,父亲抓得太紧又甩不开,她只好尴尬地把头转向一边。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执袂别过头这样说。
宁致装作没看到执袂比刚才更红的嘴唇而送他们出去。回到温暖的室内后,他把茶几上的咖啡杯收拾起来,在收拾的时候发现一条围巾静静地躺在沙发上。看来她刚刚和父亲的攻防之中,连围巾都扯下了。心想追出去或许还来得及的宁致抓起围巾才走出去,就看到两人隐身在公寓前街灯下的细雪之中热情地接吻。
夜空仿佛漏了底一样,不断地飘洒下细细的雪,在雪与夜的缠绵之中,包含着动人的光和影。
这时才发现夜空里已经飘起了细雪的宁致禁不住学着执袂开始的模样,仰起头来看向宝蓝色的苍穹。飘洒的雪落在他手中尚还残留着执袂和父亲爱的温度的围巾上,很快就融化了。
细雪(2)
玻璃墙外的公司职员正陆陆续续地收拾东西离开,明远看看放在工作桌上执袂送给他的毛绒绒的龙猫,它圆圆的肚子中的闹钟里,指针停留在了五点上面。一工作起来就有点忘记时间的明远,一边轻轻感叹着“要下班了啊”一边从工作桌前站起身来,走到社长办公室的窗户旁边,隔着落地玻璃窗,眺望落日笼罩下的高楼的墙壁。
冬日的晚霞,色彩的感觉非常的温暖。
正对面白色瓷砖的大楼,七层以上都被晚霞染红了,下面是对面高楼的阴影,暗暗的。不用看西边的天空,只需看夕阳照耀下的高楼颜色的变换,就知道太阳在一点一点地西斜。
每天到了这个时候,该下班的时候,结束一天的工作的时候,从忙忙碌碌到有空闲玩乐的夜晚的时候,都会感觉特别充实,是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之后的充实感。
在业界虽然已经称得上是个大公司,但是由于行业本身比较小,所以从规模上看也不过是个中小企业。身为原社长的独生子,理所当然地晋升为社长,如今已经继承父亲的遗志,经营这家社差不多十年了。不过,真正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管理公司,而不被其他元老牵制,则是最近几年的事情。历经了差不多十年的时间,好歹能够感觉工作得心应手了。
也就是在工作慢慢趋向稳定顺利的时候,认识了当时还在读大学的执袂。
当上社长之后,才明白了做社长的艰辛,也体会到了身为社长的孤独。虽然和下属们关系不至于冰冷,但是也不会好到哪儿去,总是保持着一定的限度;和其他同行业的人很多话题又谈不来,且同在界,竞争也非常的激烈,一呆在一起,就会感觉到莫名的压力。
明远之所以接近执袂,也可以说原因之一就是因为这份高不胜寒般的孤独。或许将外遇的原因归结于孤独,对尚未离婚的妻子也有些自私,但是绝对不能否认已经四十出头的明远,当真为这种中年时代特有的孤独和虚无感所困扰着。
执袂是那种会买可爱的毛绒绒的龙猫闹钟送给他的年轻女孩子。明远喜欢的,就是她的那种年轻的感觉。因为和与自己的年龄不相般配的女孩恋爱,有时候光是想想,明远就感觉脸上有些发烧。
玻璃墙外渐渐地安静下来,派秘书去买的鲜也送了过来。明远启程准备去约好的法兰西餐厅。
餐厅所在的大楼简直可以说是法国名店总汇,白色的大楼外墙纵向装饰着黑色的条纹,显得十分摩登。除了卡尔丹、迪奥、蒙卡罗等时装店之外,还有珠宝店,比如卡尔捷,香水像妮娜里奇、香丽榭、姬班斯等等,都是巴黎的名店。即使在走马观,也会让人产生置身于巴黎香榭丽舍大街的错觉。
执袂选定的法兰西餐厅就是这栋大楼的六楼。此前已经和她在这里共进过几晚餐了,明远也比较喜欢那里的气氛,布置得十分宽敞,每张桌子上都摆着烛台,十分的豪华别致。
明远刚刚走出电梯,就有门童迎了上来。
“请问,您是欧阳先生吗?”
看来执袂已经来了,而且关照过门童。明远跟着在前边带路的门童走了一段,就看见执袂歪着脖子坐在中间靠左的窗外位置,愣愣地仿佛陷入了沉思。窗子正对着天台园。
以前当然执袂也有比明远早到约会地点的时候,但是毕竟不多。一般而言,明远都是早早地到了来等待她。因此,怀抱着疑惑的明远走过去先道歉:
“对不起,我来晚了。”
只是瞥了他一眼的执袂没有搭话,点着酒水单要了葡萄酒,然后翻开菜单。只顾着点料理,完全没有理睬明远的意思。
完全不了解执袂为什么又生起气来的明远,也干脆装作对她已经生气了的事实熟视无睹,把话题聊到执袂的工作上去。
因为明远不住地用自己感兴趣的话题相挑逗,执袂很快就开口搭理,两个人聊着执袂工作上的事情,很快半个小时过去。
执袂的酒量很小,就算是兑过的酒,只要两三杯下肚,就会浑身发热,眼圈染上樱般的淡粉红色。然而她又非常喜欢美酒。现在的这个时候,三杯白葡萄酒,已经把她喝得面色酡红。这样微醺状态的执袂实在相当的妩媚。
“再喝点吧。”明远又欲帮她斟酒。
“不行,我不能再喝了。”执袂慌慌张张地把酒杯移开,停顿了一下,然后微微睁着被酒染红的眼睛,凝望着明远,“我感觉越喝就越会依恋你。”
虽然心里不自禁地“咯噔”一下,但是表面上明远还是做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来,“依恋我有什么不好?”他还微微地笑了。
“那就危险了呀,因为你没有我爱你那么爱我。”说着,执袂轻轻嘟起嘴。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明远正想着怎样的温和回答会比较好,对面的刚刚还说不喝了的执袂举起高脚杯一饮而尽之后,重重地把杯子放在餐桌上,然后睁得像杏子一样的眼睛瞪了过来。
“你根本就不在乎我!”执袂摇头晃脑起来,“我们主编欺负我,你就是不肯把他调走!”原来她还是为了这件事在生气。
不把那位业绩优异的主编调走,是公司政策的需要。上吵架的时候已经跟执袂解释过了。但是她似乎并不以为然。年仅二十岁的她是不可能理解明远的挣扎和抉择的。这就是年龄差距带来的代沟,明远也不奢望执袂能够理解自己的苦心。
只能这样默默地承受着她的闹腾,明远并不感觉特别的苦恼,有时候甚至觉得这样发怒的执袂也非常的可爱,像是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小猫咪。
两个人都喝了不少的酒,没法开车回去了。这是来这儿之前就预想到的,所以明远早就预定了附近宾馆的房间。搀扶着有些站立不稳的执袂走出电梯,霓虹灯的晕光笼罩着他们。
“我们再去喝!”完全把刚刚拒绝明远斟酒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的执袂豪爽地举起手臂嚷嚷道。明远便顺势骗她是往酒吧走,一边搂着她的肩膀带她到那家宾馆去。
醉得不轻的执袂走着走着,就把脑袋靠在明远的肩头,微微闭上了眼睛。
等乘坐电梯,进了房间,感觉到从喧闹走入宁静的执袂睁开眼睛,这才发现目的地根本不是什么酒吧。
明远把正想激励抵抗的执袂突然搂进怀里。
“不要!”
执袂慌忙挣扎抬起头来反抗,趁着她这样仰着脸、下颚翘起的时机,明远就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夺去了她湿润滚烫的双唇。
长吻之后,明远松开了执袂的嘴唇,激烈地吸了一口气之后,仿佛给她缓冲时间似的用手轻轻触摸着执袂的长发。被吻的失去力气的执袂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把头埋进明远的怀里。
几分钟之后,虽然她不停地踢腿不停地摇头反抗,明远仍然不管不顾地猛地抱起她往床上移动。上身只穿了一件薄外套和白色衬衣、下身则是灰色筒裙的执袂,被明远像祭品一样摆在了床上。
然而明远却一点也没有勉强她,只是慢慢地有条不紊地帮她褪下衣裙。在他缓慢温柔的动作下渐渐安静下来的执袂,脱衬衣的时候,甚至还缩起肩膀配合他,然而在文胸被摘下来的那一瞬间,她还是不自觉地抱起了两条胳膊。明远很喜欢现在抱着胳膊、闭着眼睛仿佛害羞了一般的执袂。
现在看起来很羞涩的黄闺女的模样,其实在被明远的爱抚和亲吻点燃之后,就会立马变成另外一个人。明远很清楚执袂的这一变化,同时为这一变化着迷。
虽然瘦,但是不显骨头,肩膀和腰部都圆乎乎的,小小的胸脯还没有发育完全似的呈现出淡淡的粉红,给明远的感觉是就连胸脯都被刚刚的酒染红了,不光是肌肤,这个人都被红晕渗透了。
不紧不慢地爱抚着的明远,有着自己的节奏,有时候会故意忘记了似的停止动作,旋即又忽儿清醒过来一般地继续爱抚她的脖颈和背脊。
一点也不会给人莽撞的感觉,明远反倒是那种等着女人自己开始期待和着急的类型。明远追求的是慢慢地把不容易燃烧起来的女人也点亮,然后两个人一起进入高潮。
人到中年,做什么都稳重很多,看重的是长远。这样的性格注定了他绝对不是那种只贪图自己快活,不管对方感受的男人。后者在年轻的男人中占了绝大多数,所以导致很多女性到死还没有体会过性的乐趣和美妙。估计过不了多久,儿子宁致的初夜,也会只管自己驰骋。
而懂得和所爱的人分享这种天赐恩宠般的情爱的明远,自认为这就是身为中年男人的自己,能胜过那些年轻男人的地方,这也正在自己温柔可爱的地方,是最可贵的地方。
就算是到了她那最神秘的部位,对她那里的爱抚,他也是不慌不忙的慢慢反复着,执袂终于忍不住地抬起了腰。
就这样达到了爱抚的顶点,执袂小声地喘息着,似乎忍受不了那里的空虚一样,两只手开始召唤明远般地晃动起来。
“啊……”最后,她哆嗦着嘴唇忍耐不住地嚷起来,“进来……”
类似于央求的声音,再加上腰部和下半身挺起来迎接明远的姿态,让明远很自然地向前猛冲进了执袂湿润而紧裹的内里。
细雪(3)
话说回来,为什么突然想到要给宁致送礼物呢?和宁致差不多认识了好几年了,当然因为工作上找他帮过忙所以请他吃过几饭,但是细细一想,还真的从来没有送过礼物给他。大概是因为他还太小了吧。
执袂记得第一见面的时候,宁致还是初中生,上高中之后为了方便上学而在学校附近租住了一套公寓的他,那时候还和父亲明远住在一起。因为考虑到儿子,那段时间明远都是和自己在外面的一套行宫里约会。那时候是去他们父子俩住的宅邸去看明远小时候的照片,正喝着果汁,宁致穿着黑色的学生制服开门进来了,明远倒是不慌不忙地给他们相互介绍了一下,宁致则是一脸再正常不过的表情朝着执袂点点头。
明远的妻子执袂也见过,是一位眼睛相当漂亮的美人。比明远小五岁,也还算年轻,可惜的是几年前罹患了心脏病,时常会卧床不起。本来就体质弱,最近好像又患上了心悸和脉律不齐,身体越发的差劲了。所以和明远分居搬到疗养院去之后,儿子宁致就和父亲住在一起了。
“你下午什么时候上课?”
在宁致上午第四节课结束的时候就开车到他的学校里去接他,然后带他到河边吃了美味的鲜鱼料理,两个人饭饱酒足地上了车,执袂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转过头问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宁致。
宁致举起手腕,看了看大概是考试时方便掌握时间而买的黑色手表,然后微笑着转过头来说:“还有半个小时。”
刚刚共进午餐的时候,上菜速度很快,所以还有这么多空余时间。
“我们去百货大楼看看吧,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于是这般,突如其来地就想到了要买点礼物给他,现在买也不算奇怪,因为可以当作是一再因为和他父亲吵架而去叨扰他的感激的表达。
“快来挑选吧!”几乎是拽着还穿着蓝色立领制服的宁致的胳膊,把他强行拖进百货大楼的。
“真的不用了。”宁致还是推辞的态度。
执袂硬把他推到运动用品的专卖区去,“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有很多很多想要的东西,爸爸妈妈就是不给钱买,所以拼命地做计时工挣钱。你就把你想要的说出来吧,背包或者运动鞋,什么都可以。”
“没时间了,我还是回学校好了。”
正如宁致所说,半个小时快要没了,就算待会儿是飙车会学校,也大概只能在预备铃之后上课铃之前赶到了。
“快点啊,”执袂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就是因为没时间了,所以要你快点决定。若是真的迟到了,打断课堂,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教室,实在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吧?”
被执袂这样一催,宁致好像真的有些着急了,“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执袂重重地点点头。
“很贵的,也可以?”宁致脸上突然浮现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多贵的?”执袂有点心虚了。在这种场合,只有成熟稳重的明远才会很冷静地说“无论多贵都可以”吧。
“肯定会把你吓一跳。”
听宁致这样说,执袂突然生出一股不服气的勇气来。
“总之,先看看再说。”
宁致抬了抬眉毛,笑着转身,向的柜台走去。执袂加快脚步地跟上,宁致在宝石个柜台停了下来。
“这个。”宁致用手指着柜台里面。柔和的黄色灯光映照下,黑色的软绵垫子上躺着一个男式的白银的耳环,耳环上还雕刻着复华丽的雪纹。
标签上的价格是两千人民币多一点。
“很贵吧?”听宁致激动的口气,执袂想起他前不久好像打了耳环,明远还跟她提到过,那时那位父亲还感慨说现在的男生比女生还爱打扮。
“有点贵。”不过执袂看得出宁致是为了这个漂亮的耳环而打耳洞的,他大概在打工挣钱想买这个吧?和高中时代的自己一样啊。执袂当即决定下来,让服务员那耳环拿出来。
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端详了一下,然后宁致轻轻地把它戴在了自己的左耳上。
“怎么样?”宁致把左耳转过来正对着执袂。
银白色的耳环熠熠生辉,上面的雪图案栩栩如生,仿佛要飘舞起来。衬托得宁致耳垂的色泽和耳蜗的轮廓越发的美艳了。整个耳朵都好像是一朵盛开的雪,一时间执袂看得有些走神。
“很难看吗?”见执袂半天没有回答,宁致疑惑地转过脸来。
“不,”这才清醒过来的执袂慌忙摇头,“又可爱又有气质。”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对着服务员说:“这个给包一下。”
“啊,”宁致似乎吃了一惊,“真的要买?”
“当然,实在太漂亮了。”执袂几乎被这样的美艳感动了。
接过服务员系着红丝带的礼品盒,宁致的眼眸都闪烁起来。
“我会把它当作一生的珍宝。”宁致说得未免太过夸张,执袂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的不知所措。
大概猜想着他们会是一对情侣的服务员,一直目送着他们走到了百货大楼的电梯旁,到地下三层的车库去取车。
把车开出地下车库的那一瞬间,外界的明亮让执袂禁不住眯起了眼睛,这感觉就像是早晨起床拉开窗帘看到明亮银装素裹的世界时的体验。不可否认的是,刚刚那闪闪发光的白银耳环,使宁致作为一个男人在执袂的心中愈发的清晰起来。不过,也有可能仅仅是如此而已。
“对了,”过了一会儿,执袂突然想起来似的问宁致,“你应该快放寒假了吧?”
虽然已经告别了学生时代,但是寒暑假的放假时间还是记得的。坐在副驾驶座上直视前方的宁致点点头。
“寒假有什么打算吗?”
若是执袂,寒暑假当然是到旅游,首先当然要打工打一段时间筹钱,然后再用自己辛苦赚来的钱,理直气壮地跑到自己喜欢向往的地方去玩。
“马上就要升入高三了,大概只能呆在家里学习吧。”想到这里有点失落似的,宁致低垂下头,执袂正不知道怎样安慰他的时候,突然他又抬起头来,“可是,正因为马上就要迎来地狱般的高三了,我想在这个寒假和下个暑假好好放松放松。”
“没错。”执袂连忙点头。“那你想去哪儿旅游吗?”
没想到很快就得到宁致的回复,估计那个目的地也是他期盼了很久的旅游胜地吧?宁致想去的是川端康成的小说《雪国》里的日本新泻县越后汤泽温泉去。
“穿过长长的隧道,就是雪国”。执袂想起《雪国》开篇的这句话。
体味着颜色、味道咸咸的自然温泉,赤裸裸地坐在山顶的露天温泉里,眼望着碧绿成荫的莽莽青山,感受着细腻的风儿从皮肤的每一个缝隙间划过,时间就这么不知不觉在天衣地席的感觉中变得惬意而留连。泡温泉确实是很风雅的休闲。也是冬日上好的首选。因为露天温泉还会承接着漫天的雪,不充满诗情画意也很难。
“是和同学一起去吗?”不知为何执袂也突然很想去那儿泡泡温泉,说不定还能碰见一个披肩、裙裤打扮的驹子呢。
“大概同学们都要学习吧。”然而宁致却似乎并没有担忧。
“那么,是一个人去咯?”像是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女》里的男主角一样一个人去遥远的地方旅行?
“不知道呢,”可能是提到了令人感觉到压力的高三,宁致一下子有点沉闷起来,把脸转向窗外,凝望着窗外飞逝的飘着美丽雪的都会风景,“去不去还没决定呢。”
“知道吗?”端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宁致好像酝酿很久了似的说,“在万籁俱寂飘雪的夜晚,若是没有堵住耳朵,就会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真的吗?”执袂战战兢兢地把目光移转到不知何时又开始纷纷扬扬飘洒到前面车窗的雪上,“真的会失去听力吗?”
“也许。”宁致却好像恶作剧得逞了一样地改了口,微微笑起来。“这只是传说,传说而已。”
执袂的心却不能因为宁致的这句话而平静下来。没有任何声音的世界,感觉像是所谓的恶之的国度,因为雪有着诱惑人忘掉一切、尽情疯狂的魔力。只能说是,非常可怕的传说。
虽然到学校的时候预备铃已经打起来了,但是宁致似乎并不着急,因为要说再见了所以他强打起精神微笑着朝执袂道谢。
“我会一直戴着它的。”他微笑的样子像小狗一样可爱。雪轻轻洒落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甚至有一片轻轻地落在了他的鼻尖。
执袂定定地望着那飘落着雪的漂亮高挺的鼻尖,突然产生了轻吻一下那里的冲动。
“只要你喜欢就好了。”
仿佛为了摆脱纠结在脑海里的这种恶念一般,执袂示意宁致快点去教室。上课铃很快就要响了。
她当时还没有意识到宁致学校里有关于佩戴装饰品的限制规定。
当时只是想着送他一份礼物,没有想到他还是个高中生。
宁致却犹豫了一下,然后突然凑近来压低了声音说:
“别告诉爸爸你给我买了这个。”
当然不会告诉,答应了他之后,没想到他又提出要拉钩。
“好,拉钩。”
雪飞舞的声音朦胧得若有若无。在触碰到宁致伸出的小手指的一霎那,执袂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什么严重的坏事似的。
细雪()
宁致很喜欢早晨的教室。
这时候,最积极地来上早自习的同学都还没有来。通过几乎不见人影的教学楼大厅和走廊,可以相当悠闲地进入一个宁静的空间。为了品尝充满新鲜空气的清新感,感受无人打扰的寂静,宁致总是一大早就赶到学校。
不过就算他和早晨打扫卫生的勤杂阿姨一起走进教学楼,却也不是第一个抵达教室的人,每当宁致打开教室的门,任雪穗一定会不开灯地端坐在座位上。
这天早上也是一样,她是第一个到教室的人,坐在座位上却不开灯,寂静又阴暗的教室里只有她的手指敲打笔记型电脑的声音四回荡。
宁致伸手开灯,然后歪歪脑袋,把斜挎包拿下来,开始从里面把教科书和作业本拿出来。
座位靠前的任雪穗则仍然紧盯着笔记型电脑的荧幕,指尖持续不断地敲打着键盘,她的眼眸、发际和漂亮的额头反射出荧幕的光芒,仿佛让人有种强调她对宁致毫无兴趣的感觉。
两个人都看似很冷漠地没有和对方打招呼。其实若是一般的同学,这种场合是一定要打招呼的,但是对方不是其他人,而是任雪穗,和他从幼稚园到高中都念同一个班,也就是青梅竹马。
站起来走过去的宁致,把装满甜面包的便利商店塑胶袋递给任雪穗,这是上学途中在路上买的,里面的甜面包正是任雪穗喜欢吃的东西,她以理所当然的态度收下,从里面取出一个自己爱吃的红豆面包并且顺手撕破包装袋。
“终于买到了?”
吃别人的面包,才好歹注意到别人的任雪穗瞥了一眼宁致左耳上闪闪发光的物事。宁致曾经跟她说过自己很中意那款男式白银耳环,去打耳洞的时候,因为一个人又是第一有点怕,所以还是拜托她陪着一起去的。
面对任雪穗的问题,宁致并没有回答,只是报之以微笑。过了一会儿,他在座位上准备预习的时候,从前面传来任雪穗叫他名字的声音。
“也许是我多心了,”任雪穗的身体转向了他,右手臂轻轻搭在她后座的课桌上,大大的眼睛闪烁着黯淡的光芒,“但是我真的感觉,你最近不怎么爱和我说话了。”
她说的“最近”,宁致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因为他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感觉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产生膈膜的。事实上,对她来说,那是一个很健康的开始,虽然也许因此,她尽管得到了很多,却要失去自己的两小无猜。
上个暑假过后,开学的第一天,也差不多有一个暑假没有见到她的宁致,虽然认识她超过十五年,但是仍然不能立刻把她记起。因为她变化得太快了。此前的她,是标准的女相扑手身材,胖得一串下巴叠了起来,走起路来两条大腿和两边脸颊噼噼啪啪地响,像交响曲似的。上体育课的时候,总是会搞得眼睛湿湿的,头发湿湿的,满身的大汗。
从小到大,宁致都是任雪穗的卫生纸。因为身体过胖,总是会不停不停地流汗,所以宁致到现在,还保持着每天带两包餐巾纸在身上的习惯。
那个暑假她告诉宁致她去夏威夷度假去了,回来的时候,就瘦了十几公斤,本来她就皮肤白皙,五官也小巧,是个可爱的胖女孩,这样一瘦,脸上的肉没了,下巴也只剩下一个,轮廓变得非常的漂亮,当真是标准的美女了。
“你是雪穗?”当时的宁致震惊地半张着嘴巴问她。
她朝他点点头。此后,宁致发现她的眼神变了。从前那个眼神有点落寞和自卑的胖女孩一去不复还,任雪穗的笑容里已经包含了傲慢和不羁。
由丑小鸭变成白天鹅公主的任雪穗,很快受到了全校男生的追捧。宁致他们班上体育课的时候,也就是任雪穗现身操场的时候,每栋教学楼的每层楼上,都有男生靠在栏杆上,架着望远镜,替打排球的她加油,悄悄地议论她的兴趣爱好和喜欢的男生的类型。
外形改变了的任雪穗,人也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冒失的傻丫头,而变成了温柔娴静的古典美女。而且也渐渐的,似乎习惯成为群众注目的焦点了,对于男生们的憧憬和女生们的嫉妒,应对方式都很熟练。她朝向注视她的人们以绝佳的角度点头回应,同时回以无言的微笑,光是如此简单的动作,那些望着她的人们不知为何就相当满足,仿佛得到她的回应而心满意足。
可是宁致觉得她并没有她表面上那么温暖阳光。同学们是想不到她每天早上都会早早来到教室,不开灯在座位上敲着键盘。这位公主似乎没有外表上那么甜蜜喜悦和幸福,尤其是最近。
“你还真大胆,敢违反校规戴耳环。”见宁致并不回答自己,干脆转移话题的任雪穗把身体转了过去。已经有早到的同学来提前早自习了。学习的一天又来临了。
这一天其实过得并不太平,虽然宁致已经尽量把耳边的头发遮挡住左耳上闪闪发光的耳环,但还是被眼尖的红卫兵发现了。
红卫兵是宁致班上的班主任,已经年过五十的爷爷级,因为总是喜欢满脸放光地提到他小时候当红卫兵走遍全国吃住行全免的光辉历史,所以大家给他起的外号就是红卫兵。
“你以为很漂亮是吧,让女孩子都为你倾心是吧?”红卫兵嘲讽地说,脸上一径挂着“你以为你真的很漂亮吗?你看不出我在说反话吗?”的表情。
办公室里的老师却都笑得前摇后晃。
“不过宁致你就算不带耳环也已经很帅了。”教英文的超级玛丽还帮着红卫兵开玩笑。
这位教过宁致高一的英语的老师,喜欢穿着超级玛丽式的帽子加背带工作服,另外他的大鼻子和胡子等特征也和超级玛丽很像,虽然离英雄美男的形象相差甚远,再加上少许肥胖的身材,差不多就像个在便利店打工的中年大叔。但是形象上所带来的个性和亲切感,让他的学生都挺喜欢他的,下课休息和放学后总有学生缠着他问这问那。
最后在这位超级玛丽老师的请求下,红卫兵做出了让宁致放学后在图书馆留堂一个钟头的惩罚。
不过虽然担心红卫兵会去图书馆突击检查,但是因为晚上还要上补习班,宁致可不想空着肚子,那样什么都听不进去,所以干脆咬咬牙不去留堂。
没想到晚上就接到了任雪穗的电话。
“你死定了,红卫兵去检查过。”她劈头就是这么一句话。
宁致倒是很奇怪为什么任雪穗知道自己没有去图书馆。大概她也去了图书馆吧?不过第二天,在走廊上碰到超级玛丽的时候,超级玛丽告诉他,昨天放学后红卫兵没有去图书馆检查。因为任雪穗一直呆在教师办公室,问红卫兵题目,问了将近一个小时,所以红卫兵没办法去图书馆检查。
“恭喜你啊,没被抓到,要不要吃巧克力?”
平时总喜欢请学生吃巧克力的超级玛丽把装满巧克力豆的铁盒子伸到宁致面前。然而宁致现在没心情吃。
大概是任雪穗看到自己没有乖乖呆在图书馆留堂,就捧着一本习题集到老师办公室去缠住红卫兵吧?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她怎么刚刚就缠了红卫兵不长不短一个小时?
没办法了,既然都已经知道她帮了自己这样大的忙,装作不知道实在太过分。所以宁致日中午,请任雪穗去市中心最大的麦当劳共进午餐。
“你还会继续戴着?”任雪穗吸着可乐的吸管,指了指宁致的左耳。
用右手食指轻轻把嘴角的汉堡中的生菜抹进嘴里的宁致,抬头看了任雪穗一样,然后点点头,一边大力咀嚼着汉堡的面包。
“为什么非戴不可?”见宁致又缄口不言,任雪穗转移了视线,眼睛死死地凝望着他左耳上闪亮银环上美丽的雪纹,然后冷不防地面无表情地说,“是你喜欢的人送给你的吧?”
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巧合。任雪穗这句话话音未落,宁致就紧张地放下了手中的薯条,因为他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推开玻璃门缓缓走进来。完全呆愣的宁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执袂。
她把笔直的秀发烫卷了,烫成了一种很漂亮的卷发,乌黑的秀发卷起来的形状很像是雪,随着她的一个转身,华丽丽地飞扬起来的卷发宛似漫天雪飘舞。
“原来你爸爸也吃麦当劳的呀。”一旁的任雪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了和执袂一起走进来的宁致的父亲。父亲正和执袂很亲昵地在柜台前排队。
“我爸爸从来不吃麦当劳的。”宁致有些酸酸地说,然后抓起一把薯条塞进嘴里。这句话倒不假。至少在宁致记忆里,父亲是很厌恶什么肯德基、麦当劳这些洋垃圾的。
跟和自己年龄完全不相配的年轻女孩交往,父亲快要变成二十岁的少年了,居然还被执袂一只手勾住裤头,淘气地摇来摇去,然后执袂又甜甜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那是你爸爸的新女友吧?好年轻啊,应该是大学生吧?”
就算任雪穗再关注自己,因为还太年幼,还是无法觉察自己对执袂的异样眼神吧?不,或许其中最大的因素,还是不可能联想到父亲的恋人会和身为儿子的自己,有什么超出伦常的牵连吧?
宁致突然有些担心执袂发现自己,更不希望她发现自己正戴着她送给自己的耳环,尤其是父亲也在场的这个时候。
执袂是侧对着宁致这边的,父亲则是完全可以看见自己。宁致把脸转过去,生怕他们发现自己。可是他忽略了还有一个认识他父亲的人。
“叔叔!”对面的任雪穗已经站了起来,微笑地挥舞着手臂。
顺着她的声音,执袂和父亲都把视线投向了宁致和任雪穗这边。因为还在排着队,所以不可能走过来说话,父亲向任雪穗笑了笑,点点头,然后对执袂说了几句话。大概是向执袂介绍任雪穗吧?父亲到底是怎么对执袂解释自己和任雪穗的关系的?宁致这时候真的恨不得自己长了顺风耳。
只知道听了父亲的话之后,执袂的脸颊上荡漾起惊讶的表情,这表情又马上演变成了笑容。隔了麦当劳拥挤的人群,宁致看到远执袂浅笑着伸出右手,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细雪(5)
经常能够感觉到,身体底下的执袂,是怀抱着一种“自己的身体是明远你唤醒的,所以可以完完整整地呈现给你,全全部部地接纳你”的心情,变得不再优柔,而是微微地晃动了一下下体,明明白白地告诉明远她要他进去。
明远见床头灯依然明亮着,就略微把上身往后仰,双手反撑在她失去力气的大腿上,让空虚得把脑袋都抬了起来的执袂看到自己的分身,全部坚坚实实地突了进去。
“好温暖……”
视觉上的强有力冲击,加上明远的这句挑逗般的评价,让执袂忍不住咬牙切齿地笑起来,明远知道她现在已经是激情宛如潮涌,缠绵仿佛浪翻,他带领着她,一起向一个无边无际的世界飘落。
有一瞬间明远还以为执袂失去了意识,昏迷过去了,然而马上,她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对刚才被袭击的感觉还心有余悸似的紧紧地抓住明远的手臂。
“没关系,已经过去了。”明远轻轻地靠着执袂的耳朵,低声说。然而执袂却更加不安地用力抓住明远。
“刚刚,”执袂的脸色都苍白了,“刚刚的感觉好奇怪。”她轻轻地咬着下唇,把脑袋偏向一边,“好像雪一样。”
“雪?”明远一边搂抱着执袂仍然在颤抖的身体,另一只手一边抚摸着她的头发。难道她的意思是,自己温柔而舒缓的爱抚,无休无止地持续的模样,宛如是漫天优雅的飘雪,无法停歇?
明远对执袂有着不可能忍耐哪怕一秒钟的激情,然而他一直是把自己这种即将满溢出来的爱用更温柔、而不是更激烈的方式表达出来。如同那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明明暗藏着那样罕见的疯狂般的燃烧,却是用那么有条不紊的轻盈的姿态,缓慢地飘舞着。
“和往常不一样,”执袂把视线投向虚空中的某一个点上,“感觉自己仿佛一片飘坠的雪,”她的声音,充满了感伤般的困惑,“身体像雪一样柔软而自由了,连时间和生死都停歇了,宛如非现实世界的幻影,我感觉我整个人像雪那样在天空中飞舞。”
执袂无法理解自己的感觉,然而明远明白,那种困惑正是已经达到了性的愉悦极致的证据。
所有的技艺学习都会在某一天像破壳而出一样突然变得熟练起来。跆拳道也好,英语学习也好,都是同样的道理。从某个时间开始,技艺会突然上升到一个崭新的高水平。而此前,虽然每天都有练习,但并不是每日都可以得到提升,必须要在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才会像上了一个新台阶一样得到真正的提升。这大概就是所谓量变积累达到质变的道理吧?
同样的道理,性的愉悦也是如此。在今晚之前,虽然执袂这块女地已经慢慢被明远开发出来,但是她似乎仅仅能够达到高潮而已。身体的蠕动和嘴里发出的呻吟都能让明远感觉到执袂在欲仙欲死地迎接着高潮的到来。然而那只是性的一般水平而已,并没有再入一步,触及所谓性的愉悦的极致。
不敢相信自己身体的变化的执袂,好像对自己的身体不再像是自己的而感到有些生气,把脑袋仍旧扭向一边;然而明远却抱着这样困惑而气结的执袂,为这个从前还对性一无所知的少女能够一步一步慢慢感受到高潮、并且最终体会到性的愉悦的极致而倍受感动。
已经有一条新的纽带,把自己和执袂牵连在一起了。
男人喜欢幼稚的未成熟的少女的身体,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想要享受将这个少女的身体慢慢地开发出来,并让她最终达到性爱的巅峰的这一个过程。看上去男人好像是在一味地奉献自己,像教练一样,提供自己的身体和灵魂,让女人发见另一个美好的新世界;然而带领着自己喜欢的女人探索性爱的最高峰,也足以让男人产生一种无法形容的接近幸福的满足感。
当然,成熟了的懂得享受性的愉悦的女人,也可以用自己的激烈的爱和温柔的等待,去开垦未解风情的少年的心和身体,把他培养成热爱这个世界的真正的男人。
“你说你的身体像雪一样柔软吗?”明远开玩笑地伸手轻轻捏了捏执袂的胸尖。马上就被执袂回了一句“讨厌啦”,然后她伸手过来反击似的捏了捏明远的胸尖。
就这样在床上嬉闹了一通,实在玩累了。两个人又平静地相互搂抱着。执袂把脑袋埋在明远的臂膀里,慢慢地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把暖气开得太大了,感觉冬天快要结束了呢。”
倒不是什么暖气的缘故,这个冬季也的确快要结束了。时序已经到了二月中旬,白昼若是阳光明朗,气温还会出乎意料的高,街上已经有时髦的年轻人穿姹紫嫣红的单衣招摇过市了。说起来,现在街上年轻人越来越多了,大概是寒假已经到来的缘故吧。
“是啊,”明远回答道,“宁致都放寒假了。寒假过后,就是春天了吧?”
提到宁致,执袂稍微移动了一下脑袋,“宁致放寒假了呀。”
宁致是在前几天放的寒假,他打电话给明远,告诉父亲说他想去疗养院看看继母。每放寒暑假,宁致都会去看看虽然没什么感情但是如果不去也太说不过去了的继母。明远当然答应了。因为和妻子分居之后,宁致是归自己管,所以这孩子每去看他继母,都会在之前打个电话给自己。
就算是去城郊的疗养院看他母亲的时候都打个电话告知自己,和同学出去旅游什么的,当然就更加会详尽地把情况告诉自己再走。儿子其实是很乖的。明远也就是在非常信赖这个做什么事情都很自觉的儿子的基础上,才放心地让他在升入高中的时候一个人搬到学校附近的公寓住的。已经十七岁的儿子,一直很让明远放心。这个乖孩子做事情都很有分寸。
“在春天到来之前,还想去别的地方感受一下雪的风情。”
执袂一开始感慨冬天快要结束了,原来是为了铺垫这句话啊。明远想到自己在这个冬天还有一个春节假期,但是寒假的图书市场的抢占工作,也必须在这个假期完成了。当然下属的那些职员甚至中层领导们都可以休假,身为社长的自己,恐怕是不能有闲情逸致去什么地方旅行了。
“你想去哪儿玩?”虽然心里那样盘算着,但是明远觉得如果很近的话,挤出一两天来也不是问题。
执袂说想去日本新泻县的越后汤泽温泉,明远知道那里是川端康成创作小说《雪国》的著名温泉圣地。她大概是想去感受雪飘洒在露天温泉上、又瞬间融化的动人诗情吧?
如果是去日本,而且只是想泡泡温泉而已,时间应该还来得及,就这么一两天也实在不会耽误太多的工作。知道执袂非常的喜欢飘雪,明远下定决心要挤时间陪她去。非去不可。
“我们一起去。”
完全没想到可以得到明远的答应的执袂高兴地拍起手来,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不停地追问“真的吗?”、“不会反悔吧?”之类的。
执袂一副“现在就想去了”的表情,然后闭上眼睛仿佛在想象雪飘坠在露天温泉水面上的情景。突然,她睁开眼睛说:
“在万籁俱寂飘雪的夜晚,若是没有堵住耳朵,好像真的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居然还有这样的说法,明远禁不住问:“你听谁说的?”
“宁致说的,”执袂笑了起来,“有时候我还真是佩服那孩子。”
这应该不是什么值得佩服的事情吧?不过自己的儿子被人佩服,身为父亲的明远还是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笑了之后明远觉得喉咙有些干,执袂就已经撒娇地说要喝水。
明远起身裹上浴衣到厨房给执袂倒水,折回来的时候,执袂已经坐了起来,右手握着话筒,左手的食指缠绕着雪白的电话线玩儿。
不知道是和谁打电话,她笑得很开心。
“先是放学后在图书馆留堂一个小时,后来又被罚打扫卫生间一周?”执袂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咧开嘴“咯咯”的笑。看到明远过来了,就对电话里说“你爸爸来了,换他接啦”,说完就把话筒递过去,然后接过明远手里的玻璃杯,把里头的水一饮而尽。
卧室里的这个电话是和家里其他房间的电话联网的。方便在这种时候接电话。倒是没想到是宁致打过来的。他大概是打电话过来,告诉自己他母亲的情况吧?但是当着执袂的面,明远又不好意思和儿子聊妻子的病情。
儿子刚刚还和执袂通过话,应该也知道执袂就是旁边,所以不大可能和自己说他继母的事情吧?
然而明远正这样想着,却听见宁致在电话那头开始大谈特谈妻子的事情,还说什么病情不太稳定,很希望父亲也去探望一下之类的。儿子这样做,好像是故意让自己在执袂面前难堪似的。那一瞬间,明远感觉到了儿子言语和声调中暗藏的敌意。
细雪(6)
林青沼没问执袂要喝什么,一开始就准备好了加柠檬片和冰块的威士忌。每执袂到林青沼公寓里去,都说要喝加柠檬片和冰块的威士忌,所以现在林青沼自作主张地端了这样的一杯威士忌来。
冬天喝这种加了柠檬片和冰块的威士忌,当真很爽,若是夏天,还是啤酒比较过瘾。执袂的酒量不怎么大,看得出林青沼体贴入微地兑了很多水。
“最近还好吗?”
也难怪他说这样“好久不见了”的话,自上和林青沼一起吃了意大利料理,至今已经有一个月了。不过前几天早晨,执袂在每天都会去的公园里晨跑的时候,碰到了也过来早锻炼的他。他要执袂过几天去取他到新西兰旅行时给她买的礼物。这执袂到他公寓来,就是为了来取礼物的。
虽然差不多有一个月没有见面,但是一旦见了面,一点儿生疏的感觉都没有,相反是碰到老朋友或者亲人那样的亲切。
回答了“还好啦,你呢”的执袂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兑了很多水的威士忌。
“我比‘还好’还好。”被这句话逗乐的两个人笑完之后,气氛更加的轻松惬意了。
执袂很喜欢和林青沼呆在一起时能享受到的温馨的友情的感觉。
以前执袂一直认为男女之间只有喜欢不喜欢,没有友情,但是和林青沼在一起的时候,就听他说过:
“有一点例外,那就是曾经交往过的男女之间是存在友情的。”
当时执袂还有些嗤之以鼻,认为完全是胡说八道,后来,真的和林青沼分手,却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经常见面,就慢慢地觉得那句话是真理了。
男人如果长得很帅,说话都会经典起来。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执袂就一直兴致勃勃地听林青沼聊新西兰的各大户外运动盛会。提到《魔戒》拍摄地新西兰,执袂一开始联想到的是纯美清新的自然美景。然而,她还知道新西兰也是户外运动的天堂,那里的帆船、高尔夫和直升机游览等户外运动都极具诱惑。在中国新春佳节这段时间,正是新西兰的夏季,日平均气温2度左右,是进行户外运动的最佳季节。很喜欢帆船的林青沼就是冲着千帆之都奥克兰的帆船比赛去的。
他买给执袂的纪念品,是在邦迪海滩买的考拉熊、袋鼠的木雕和玩偶,还有一些物超所值的新西兰产的蜂蜜、一双羊毛雪地靴。
“我可以转送一个吗?”
因为有好几个考拉熊的木雕,所以执袂想着送宁致一个。
“想送明远一个?”
这位蓝颜知己认识明远,明远过生日的时候,也邀请过他去参加生日派对。执袂看得出他和明远是相互欣赏的。他们俩都是很有魅力的成功男士,大概就有点惺惺相惜的意味吧。
不过执袂倒并没有想到送明远一个考拉熊的木雕。这种可爱的小工艺品送给已经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执袂稍嫌不妥当。她觉得还是送给正在念高中的宁致比较好。
林青沼习惯性地去拿烟,大概想到执袂不喜欢烟味,就又放了下来。听执袂提到宁致的名字,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然后“啊”了一声:“就是他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儿子?”
听别人说宁致很漂亮,执袂恍如自己的弟弟被赞美了一般,眯起眼睛开怀地笑起来。
“那孩子继承了他父亲的俊俏和他母亲的不服输的个性。”
明远的前妻,也就是宁致的生母,执袂从没见过,听说是飞机失事去世的,留下还没满三岁的宁致。这位的母亲的性格和宁致的继母倒是很像。
说到宁致继母的那种倔强、顽固、好胜心强、不肯服输的个性,执袂到底是意难平。那样的性格的最强有力的证据,就是她虽然很明确地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外面有喜欢的女人,却死活不肯和他离婚,还故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对着丈夫却经常冷嘲热讽。
那位妒忌心强烈的太太,之所以因病住进了疗养院,也应该归因于她的这种讨厌的个性。如果对丈夫的外遇不满,发泄出来也是正常的;如果对丈夫在外面的胡作非为感到无所谓,那就更加好办。但这位太太是虽然对丈夫的背德行径很气愤,却仍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甚至还有“虽然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但是我也不在乎”的意味,暗地里却嫉妒得发狂。
执袂听宁致提到过他母亲的病因,说那种病是从一种神经症衍生过来的。“妈妈稍微有点神经质,因此会给心脏和血管增添额外的负担。”总之,病因就是问题考虑得太多,心情过于沉重。
当然这也与她不擅长社交、内心自闭的性格有关,容易钻牛角尖,这样只会使得病情不断地恶化。这位第六感异常敏锐的太太,当然是知道她的丈夫正亲近着自己,但是她似乎从来没有站出来指责明远、大发脾气,或者一哭二闹三上吊,相反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但是态度是明显的冷淡下来,完全的生闷气。很快,心悸和脉律不齐的症状就发作了,从此卧床不起,没过多久就被迫搬到疗养院去了。
她好像是在通过自己的加重的病情,来谴责明远的背德行为。然而明远却不打算收敛。从某种角度上看,明远还真是个冷酷无情的男人。执袂想。
不过,外遇这种事情,如果只把罪责推到当事人一方的头上去,实在显得很自私。执袂当然也意识到了身为共犯的自己的罪孽。说到底,自己也不是什么善良的好女人。
也许将来,还会做出更严重更可怕更有毁灭性的背德行为来呢。这样想着,执袂的眼前猛地浮现出宁致的脸庞和他左耳戴着的雕刻了雪纹的白银耳环来。
接过林青沼又倒来的一杯橙汁,执袂看了看他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忍不住笑起来:“是不是又被什么女人缠住了,想找我保驾护航?”
这样冒充他的恋人把他身边的那些口香糖般的女人甩开的忙,执袂不知道已经帮过林青沼多少了。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吻她?”
稍微有些窘迫地搔搔后脑勺的林青沼坦白说是因为一舞会上亲吻了那个女人。搞不明白状况的执袂就责备地这样问。
事实是那天晚上林青沼受邀和那个女人共进晚餐,晚餐之后又被强拉到了一个酒吧,再从酒吧到舞厅的时候,他已经不胜酒力,喝得醉醺醺的了。
舞厅设计得非常华丽。中央是一架钢琴,钢琴四周是小小的舞池,有几对男女在拥抱着跳舞。灯光异常的昏暗,坐在那里根本看不清跳舞的人的面孔。又被那个热情的女人邀请着下了舞池,身体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如果可能,我根本不想和她跳舞,”林青沼说,“可是被她搂着搂着,慢慢地内心就软化了,再说舞厅里的灯光那么昏暗,不管做什么,别人都看不见,我一下子胆子就变得大了起来。”
“但是,不管有多少个原因,你也没有理由主动亲吻对方吧?”执袂倒是感觉有些好奇。
“或许,那个时候我的内心正骚动不安吧?在亲吻的那一瞬间,我不记得对方的谁,而只是沉醉在当时的气氛之中。”林青沼歪着脑袋,搜索枯肠地遣词造句,“总之,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个自己亲吻了她。我并非因为喜欢她,而是当时的气氛,还有自己的醉意,再加上身体突然感觉到的伤感情绪,让我亲吻了她。”
执袂忍不住轻笑起来,“不管真相如何,你还是做了需要负责任的事情。”
“你到底帮谁啊?”林青沼没好气地白了执袂一眼,“不要幸灾乐祸了。如果你也遇到这样的情况,一定比我还要苦恼。”
所谓的“这样的情况”,就是受到当时的气氛和自己的虚无心情的影响,而做出一些违背常理的事情吗?自己真的也会碰到这样的情况吗?执袂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缄默不语。
得知林青沼去新西兰也有躲着那个穷追不舍的女人的意图,然而回国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躲避丝毫没有影响那个女人的热情,执袂决定一如既往地帮帮老朋友。
“橙汁榨得很好!”执袂笑着把空杯子递过去,“还要一杯。”
“还要一辈子都可以。”林青沼知道吧杯子伸过来的执袂是答应自己了,一下子高兴地笑着这样说。
听了这句话而陷入沉默的执袂默默地看着林青沼到厨房去帮她倒橙汁的背影。她想,如果是恋人之间说这样的话,自己一定会感觉很徒劳很虚幻,当然也会很美;而因为是朋友说的,就倍受感动,并且坚信朋友之间的情谊可以天长地久。
执袂和林青沼相识是在十年前,那一年她才十岁,念小学六年级。由于岁月久远,加之当时自己年龄尚幼,所以见面的时间、地点已模糊不清,但可以肯定的是由小学时代交情最好的朋友介绍的。他是那位朋友的表哥还是堂哥,总之在场的还有另外的三四个男孩,现在只记得林青沼一个人,这说明她大概一开始就只对林青沼感兴趣。
陷入热恋是在高中时代,那时林青沼已经开始念大学。执袂经常跑到他的学校去,关系逐渐加,也有到发生肉体上的关系的地步,但是因为当然的两个人都是第一,还什么都不懂,实在毫无性的愉悦可言,所以执袂对那段时间的性爱完全没什么记忆。
林青沼是漂亮又聪明的男人,正是执袂非常喜欢的类型,林青沼应该也能感觉到自己对他的欣赏和喜欢,但是两个人最终未能结合。最主要的原因是,两个人正在热恋的第二年,执袂考入遥远城市的大学,这就在两个人之间造成巨大的空白。
当然,如果执袂或者林青沼抓住不放,与对方保持热情,或许他们会结婚成为夫妻也不一定。大约一年之后,林青沼大学毕业顺利就职,他希望她到他工作的城市去,和他在一起,由他来养她。
执袂倒并不是那种不想依靠男人、非得自己生存的人。她觉得女人无论是做女强人还是做所爱的人背后的主妇,都是幸福。她曾经还对林青沼说过以后想做他背后的全职太太。但是当他履行承诺时,她却犹豫了,并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回答,态度含混暧昧。没过多久,就得知林青沼有了新的恋人的消息,好像这是受伤的林青沼给予她的报复似的。
现在想想,自己虽然对林青沼十分迷恋,但最终未能下定决心和他在一起,把自己的一生交付给他,也许缺乏性生活的满足感是其中的重要原因。
当时执袂已经认识了明远。说起来自己也有些对不住林青沼,因为还在身为他的恋人的时候,就已经和明远发生过肉体关系。执袂对明远能带领她享受到的性的愉悦感到如痴如醉。或许也是因为离开林青沼一个人在遥远的城市念大学而感到孤单寂寞了吧?
那时候的自己,在情感上,无疑是倾向于认识很久的林青沼的;但是在身体上,她已经完全背叛了林青沼,把天平倾斜向了后来者明远。
重逢并且成为朋友,是在林青沼的事业发展到执袂和明远所在的这个城市去的时候。埋在心底的记忆被唤醒,两个人的关系急速地入发展,但是还不至于又成为恋人。因为林青沼认识了明远,对明远事业上的成功和性格的温和都非常的佩服,认为执袂和他在一起,可以获得幸福。
“幸福什么啊?他是有妇之夫。”
然而林青沼似乎坚信明远会和妻子离婚,然后和执袂结婚。
就这样,也算不得死灰复燃,执袂和林青沼只是那种可以拥抱的朋友而已。只不过,每和林青沼拥抱,嗅到他身体上熟悉的味道,执袂都会突然产生一种大哭一场的冲动,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异常宝贵的东西。
然而,也并不是全部失去了,在失去的同时,似乎也得到了更加宝贵的东西。
“那时候其实我并没有新的恋人,只是和你赌气才伪造一个出来。我到底还是禁不起考验,太年轻气盛了。大概是那时候还太年轻了吧?”
执袂也觉得那时候两个人都太年轻了。所以才会败给年纪大的明远。成熟打败了稚嫩。
年轻当然也有年轻的优势,不是年纪大的人能够望其项背的。执袂还期待着,在自己的生命里,稚嫩能够打败成熟一。
细雪(7)
为了筹备去日本旅行的经费而利用寒假时间打工的咖啡馆位于火车站旁边的人行天桥附近。店门口那边有个吧台,右手共有近十组包厢,椅子全是带靠背的细长的木椅子,看上去就像是欧洲电影才会出现的十七八世纪的风格。客人也几乎是中年人,而且看起来都像是这里的常客。
所以并不经常出现的客人,一看就知道,非常的显眼。宁致注意到靠里面的一个包厢里坐着像是第一来的客人。一位男客,一位女客。那位西装革履的男客外貌非常的漂亮,是堪称美男子的人物。宁致觉得那美丽的脸有些似曾相识,但是一时间还想不起他是谁。
给那个包厢点餐的是和他一起在这里打工的任雪穗,回来的时候把那位男客用女性的眼光大大地赞美了一通,然后告诉宁致他们好像在等什么人,那位女客显得有些沮丧。
执袂出现在店门口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七点了。她头戴着贝雷帽,双手插在红色大衣的口袋里,推开映着街道夜景的玻璃门走了进来。看到她的那一刻,那个漂亮的男客立刻欠身起来迎接她,坐在吧台边上的客人也都一齐望向门口。宁致用惊讶的表情看着执袂在众目睽睽之下目不转睛地直朝着那位男客走去,动作灵巧优雅,根本没有朝吧台那边瞧上一眼。
“是她!”站在宁致旁边抱着咖啡色托盘的任雪穗凑到宁致耳畔压低声音说。宁致没有想到只和执袂见过一面的任雪穗居然还认识她。
他感觉,不管两个女人的关系如何,她们之间总是很容易地就产生一种敌对感。大概女人会很本能地把其他女人当作竞争对手,这点倒很像是动物的那种保护自己领地的感觉。
说不定待会儿父亲就会推开玻璃门走进来了。大概执袂是和父亲一起到这儿来约会的吧?宁致的脑海里浮现出上在麦当劳明朗的灯光下执袂和父亲手拉着手并肩走着的背影。麦当劳的那,宁致第一感觉有点不舒服,心里酸酸的,像是在吃醋,很不好受。此后,情况似乎越来越严重了。就好像是戴上的耳环,无论如何都不能取下来了,只能这样戴一生,直到死。
一直留意着执袂那边的宁致,看到那位男客先是和坐在他旁边的执袂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执袂和她一起向坐在他们对面的那位女客诉说着什么,距离隔得太远听不清楚,只感觉那位女客的表情越来越黯淡,仿佛要熄灭了一般,而执袂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忍。
虽然在看到执袂之后,内心五味杂陈,但是总体感觉还是很不错的。毕竟这段时间没怎么见到过执袂。上去她所在的杂志社拍杂志插图,也没有见到她,因为本来是满怀期待的,所以到最后他内心空落落了好久,不停地猜想着她大概又和父亲在什么地方被爱笼罩住了吧。所以这能见到她,宁致很高兴。不管自己的耳环在校纪校规这些人类秩序的围剿下还能够戴多久,宁致觉得自己又赚了一。
那位男客和执袂之间愈发地亲密了起来,宁致死死地盯着那位男客用手拥住执袂的肩的场景,感觉他们仿佛在旁若无人的呢喃。很快,去采集情报的任雪穗折了回来。
“真没想到,”她的语调半是艳羡半是鄙夷,“她竟然脚踏两只船!”
然而,得知执袂和那位此曾相识的男客也有亲密关系的时候,宁致竟感觉到了一丝轻松。这种感觉当真是无法形容的奇妙。原来她还在和两一个男人恋爱,真是没想到,看她对父亲那样的痴迷,宁致还以为执袂一颗心只爱着自己的父亲一个人呢。看来她是一个能够同时爱上很多男人的女人。大概是这样的想法给了宁致鼓舞般的振奋吧。
结账之前,那位女客就好像无法忍受了似的站起身来,愤然拂袖而去,有点像电视剧里的情节。宁致意识到执袂和那位男客可能也会马上离开,就慌慌张张地跑到换衣间去换掉侍应生的制服,出来的时候执袂和那位男客已经快走出店门了。来不及跟任雪穗说一声,宁致就悄悄地尾随在了他们后面。
出了店门之后,他们就上了一辆布加迪的黑色豪华轿车,这当然不是执袂的,宁致这才意识到执袂的这一位恋人可能比自己的父亲还要富有。
他急忙招手,坐上了一辆出租车,在后座上还没有坐定就跟司机叔叔说“跟上前面那辆车”。司机叔叔瞥了一眼内视镜,露出惊讶的表情,但旋即又表现出感兴趣的神情,点点头,似乎要宁致相信他的车技。
车窗外的街树、行人和各式各样的建筑物都飞快地向后倒退,宁致坐在后座中间的位置,身体向前倾斜着,注目着前面的那辆布加迪。
窗外迅速掠过的都会风景在他的眼角流淌着,仿佛一下子受了什么刺激一样,他突然想,到底是什么,驱使着自己对一个人着魔入迷般地向往和追逐呢?感觉自己是在某一瞬间突然地就爱上了执袂,连思考的过程都没有。要是有一场名叫执袂的飘雪,天气预报说即将降临,自己一定会跑到屋顶上,双手抱着腿,遥望那一片无涯的星空,不管寒风多么的凛冽,都会彻夜守候着的人。
布加迪停留的地点出乎宁致的所料,竟然是非常平民的一家回转寿司店。
宁致告诉司机叔叔不用找零了,那位热心的叔叔还对他挤眉弄眼地说“那个女孩很漂亮,要加油啊”。大概出租车司机这个职业是有点寂寞的吧?
谢过司机叔叔之后,宁致走进那家回转寿司店,看到执袂他们已经坐在回转带的旁边,正用热毛巾擦手,先擦完的那位男客还在帮执袂倒自助茶。
不敢靠得太近,宁致小心翼翼地选择了回转带的这一头,一边注意着那边的动静,一边连续拿了好几盘雪寿司下来吃。吃着吃着,突然就想到了以前看过的小说里的情节。
“我要做一个实验。”他对自己说。
拜托回转带里面的师傅再做了一份雪寿司,师傅做好之后放到他面前。趁着那些师傅不注意,他把那盘雪寿司悄悄地放回到回转带上,让它往执袂那边转过去,他的目光一直追逐着它。
宁致手肘抵着桌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盘雪寿司,靠近执袂的时候,就把眼神掩饰一下,斜斜地,悄悄地,一边还在祈祷它千万不要在中途被别的客人取走。经过漫长迂回的征程,那盘无论形状、颜色还是气味都很像是一片雪的寿司终于安全抵达执袂的面前。
观望者一下子把眼睛睁得大大的,脑袋也不由得离开了托住下巴的手掌,宁致看到执袂很欢喜地,几乎是看到那盘雪寿司的一霎那,就马上把它从回转带上拿起来,满眼放光地欣赏了好久,然后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不是每个人都喜欢雪寿司的那种好像没有任何味道的清淡,不过是单纯的饭团而已,没有加任何的佐料,亮点不过是被捏成了雪的形状,也就是宁致现在戴着的白银耳环上面雕刻着的形状。执袂和自己一样喜欢着雪寿司,还有就是,她刚好拿的就是自己拜托师傅做的那一盘,而不是前头经过的或者后面的那些。
“实验成功了!”宁致在心中为自己喝彩。
然而,到底是什么样的实验,宁致自己也无法说清楚。是口味是否相同的鉴定吗?还是关于心灵感应的测试?这样的天真的爱情实验,又暗藏着自己怎么样的一份心意,这份心意最后能够顺利传达吗?
不过起码宁致这时候突然意识到,就算自己再早熟,也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会为一个宛若雪寿司般微小的共通点和一个偶然乐上半天,并且还一一地吮指回味。
执袂和那位男客就在回转寿司店门口分手了,宁致估计她是要去和父亲见面了。自己也曾住过的那栋宅邸离这里并不远。宁致知道在自己搬到离学校很近的公寓里去之后,父亲就和执袂在那栋宅邸里约会了。父亲大概是要给执袂一种“她是这个家的女主人”的错觉吧?
似乎是拒绝了男客的相送,执袂担心的,可能是怕父亲看到吧。她应该是准备一个人步行到父亲身边去。一想到执袂马上就要和父亲拥抱,睡倒在他的怀抱里了,宁致突然感觉胸口仿佛被揪住了一般,虽然没有感冒,但是呼吸有些急促。
从回转寿司店出来的时候,就感觉外面比想象中的要温暖得多,夜空中,星星一闪一闪的,街树裸露的枝干上映照着淡淡的星光,不过这也许只是宁致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因为霓虹灯或者车前灯之类的光芒应该更容易出现在那些裸露在寒风之中的树干上。
前面不远的执袂微微缩着肩膀,把双手插到裤袋里,大步流星地朝着父亲的宅邸走去。比较僻静的人行道上没有什么人来人往,偶尔穿过的车辆发现清晰的声响。宁致干脆抬起头来数着天上的星星。
不知道数到多少颗的时候,突然感觉异常的寂寞,是因为一瞬间非常非常想要看到执袂的脸庞。星星恍若是宇宙之中的雪,那些明朗的光亮却宛似罪恶的刀刃。
望着那闪亮的刀刃,便想拥抱执袂了。倘若皮肤不小心碰到了它,即刻便会被割破,渗出鲜红的血来吧。望着锋利的刀刃,心中真的非常盼望能和执袂在一起。星辰的光亮何以会引发这样的一种心情,宁致也想不出是什么原因。然而此时此刻,他很像看看执袂的脸,让她知道自己一直在她的身后凝望着她,而不是只能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个人寂寞地数着星星。
星星那仿佛雪的光亮给了宁致一瞬间的勇气。然而只需要那么一瞬间的勇气,宁致就已经加快脚步,蹿到了执袂的旁边。
“你脸上粘了一颗米粒。”宁致指了指因为突然看到他而吃惊不已的执袂的脸,告诉她说。
听到他这样说,执袂慌忙用手抹了右脸一下。
“不是右边,是左边。低一点,再低一点,不,又太低了,高一点,嗯,再左边一点,太左边了,要右边一点,再高一点。嗯,没有了。”
执袂这才嘘了一口气,把双手垂下,重新插到裤袋里,然后朝着宁致微笑,“原来是你。”
她刚刚一看到宁致,想讲的大概就是这么一句吧?宁致也微笑了起来。
“是我。一直是我。”他在心里这样回答她。
人行道旁边的马路上迎面驶来一辆私家车,刺眼的车前灯让执袂禁不住伸出右手臂,遮挡在眼前。
“还准备到日本雪国去旅行吗?”执袂把手放下来的时候这样问。
宁致看了执袂一眼,然后点点头。
“我和你爸爸也会去。”执袂的语调听起来很欢快,大概是非常期待着和父亲一起去雪国泡温泉赏雪景吧?宁致把头低得更低了。
“当初我还以为你爸爸太忙,没时间去呢,”执袂笑了起来,“我想,会不会到最后,变成我和你两个人去啊?因为最期待这趟旅行的,似乎就只有我们俩。你爸爸只是陪我去而已。不过最后你爸爸竟然说可以陪我去。”
宁致倒是没想到执袂也很期待这趟雪国之旅。
“你会和上的那个小美女一起去吧?”执袂用手肘推了推宁致。
她说的大概是任雪穗吧。可是宁致从来没有想过和任雪穗一起去。任雪穗虽然也读过川端康成,但是并不喜欢他的作品。得知执袂也很期待这趟雪国之旅,宁致突然很想和执袂两个人去那儿泡温泉赏雪景。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了危险的迫近,他有些害怕地缩起了脖子。然后很突然地跟执袂说再见。
一个人走在回公寓的路上,宁致想,执袂可能永远也不知道这天晚上,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米粒。她的脸上根本没有粘上米粒,是宁致在撒谎骗人。因为这样才能定定地、名正言顺地凝望着她的脸,不管眼神有没有暴露自己的内心情感,都可以那么目不转睛地看过去。宁致还从来没有遇见那一个女孩,让自己这般目不转睛得想要大哭一场。
细雪(8)
汽车开始往回开,爬上坡,驶到高岗地带的马路上。来时近在眼前的都会市街,现在以辉煌的灯火显出鲜明的轮廓。
黑暗的山中,水声潺潺。
明远和妻子并肩坐在后座位置上。车前灯横扫着悬崖边的白色护栏。虽然夜幕已经降临,但出租车仍然来往频。疗养院的附近,最近好像新开了一家汽车旅馆,生意兴隆。
转过几个弯,过了山岭,又开始下坡了。可能因为是夜间行驶,司机开车的速度比先前还要快。
明远不安地把目光投向计程表,时速高达八十公里。这时,他注意到旁边妻子也用担心地眼神看着计程表。一注意到自己的视线,妻子就马上冷冷地收回了视线,把脸别向了一边。
一直没怎么说话,晚餐也是一起吃的,席间也只是简短的几句话,例行的见面根本没有实质性的交谈。和妻子的关系,始终是结着冰的。现在,正要把她送到疗养院去。估计到时候就只会有一句面无表情的“再见”。什么“路上注意安全”之类的,是绝对不可能期盼的。
“开得太快了,慢一点。”
明远提醒了司机,然后决定不想妻子的事,而是专心致志想着后天和执袂去日本旅行的事情。机票还有旅馆都已经订好了,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执袂喜欢雪。明远非常清楚这一点。从小生长在南方,小时候很少见到雪的执袂,当真比一般的人要更加憧憬、向往着雪。她似乎在雪的身上寄托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她认为美的极致,就是漫天的飘雪。
所以才那么期待着去日本川端康成笔下的雪国,感受驹子徒劳的美丽,和那银河映照下的无垠雪地。
过了一段时间,司机似乎又加速了。连续赶过了前面的两辆车子,像是赌气要展示车技一样,继续飞速疾驰。
这时,迎面来了两辆车子,车头灯交叉着。一辆是出租车,一辆是单人摩托车,它抢在出租车前面,直奔而来。强烈的灯光使明远眼缭乱。
瞬间,摩托车摇晃了一下,向明远他们的车头灯横撞过来。霎那间,司机的胳膊激烈地晃动,车头灯的灯光,宛如手电筒一般摇摆。黑暗在旋转,猛烈的冲击袭上了明远。
意识渐渐清醒过来的时候,明远发觉自己以不稳定的姿势躺在某种东西上面,他身下软绵绵的。
他动弹不得。这不是由于丧失知觉,而是因为躺的角度不正常,稍微一动,好像就要滚到另一种东西上面去了。倾斜的位置迫使他采取这种姿势。他根本没有想到车上狭小的空间会如此夺去自己行动的自由。
在黑暗之中,他听见溪流的涓涓声。明远感觉眼前在冒烟,仔细一看,那是尘土在飞扬。
从明远身体下面传来微弱的呼吸声。他不觉一惊,闪开一下,可是身体失去了平衡,无意中伸手,竟抓住了倾斜的座位一角。
明远明白了,压在他下面的就是自己的妻子。刚刚在出事的那一瞬,自己本能地扑到了妻子的身上,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她。
“你不要紧吧?”
妻子的声音如同呻吟,仿佛隔着某种物体间接地传过来似的。然而这是明远许久许久不曾听过的妻子的温柔的声音,他竟然一下子感觉时光倒流到了自己和妻子新婚的那段时间。
之所以用这样的关心语气问自己,是因为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她的事实了吧?那个时候,为什么那么毫不犹豫地就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她呢?大概是内心,把她当作自己生命中一个很重要的人了吧?毕竟是多年的夫妻了,虽然感情冰冻的日子占了绝大多数,但是妻子毕竟是妻子。明远用手摸索着,一只手碰到了稍微有些硬的骨节,那是妻子的胳膊肘。
“我不要紧,你怎么样?”
现在的状况是,两个人都无法动弹。从车顶上面的坡道上,传来了人们的喧哗声。
妻子并没有回答,反而气喘吁吁地问:“司机呢?”
因为光线太暗,什么都看不清。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听不到那个年轻的刚进公司的司机的声音。
当意识到司机也许已经死了的时候,明远才知道自己正在异乎寻常的情况下。然而幸运的是,在车顶上面的坡道上,人声更加喧嚷,甚至看得见手电筒的光了。人们大概正在寻找下到河滩来的途径吧?
车门已经到了很意外的位置上去了,不在旁边,而在上面。幸好的是,车门没有坏,虽然紧一些,但是终于还是打开了。
“今晚有月亮。”
明远自嘲地说,好像他用尽全力打开车门就是为了观赏明月一般。打开车门是想要逃出去,但是好像左腿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明远干脆选择放弃。然而一打开车门,那一瞬间的明朗的月光,倾洒下来,营造出一种很梦幻的冬夜的感觉。冬夜的月光,是异常温暖的。
那一瞬之月,照亮了明远和妻子往昔的点点滴滴,那其中充满了说不出的苦痛和悲哀。然而自始至终,两个人都相互牵绊着,被那纸婚书作为纽带,联系在一起。
就在头顶上,人声愈发的沸腾。
光线在眼前晃动,停在路上的车子,用车头灯照射着下面。可是,由于位置的关系,灯光还没有捕捉到出了事故的汽车。路上聚集了不少的车辆,手电筒的灯光照下来了。
救护车的汽笛声也由远及近,很快,喧哗声更加大了,人和车子,越来越多,救援工作在专业人士的指导下有条不紊地开展了。
当救援人员靠近的声音愈发的清晰的时候,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妻子突然开口说:“你要小心你儿子。”
不明白她的所指的明远正想问,妻子第二句话马上接了上来。
“他是个危险的孩子。”
然而四周过于的嘈杂,加上救援人员在确定他还活着之后,已经开始慢慢挪动他的身体,明远一时间还是不太明白妻子的话,也不知道妻子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
“我之所以提醒你,”妻子仿佛读懂了他的意思一般,语调又冰冷起来地说道,“是因为你刚刚保护了我。现在,我们又互不相欠了。”
因为自己的保护而只是左肩背疼痛的妻子,很快就因为伤势较轻而转移到疗养院去了。明远却是身受五、六伤,左锁骨骨折、左上臂撞伤、头部擦伤等。听主治医师颇为乐观地估计了要一个月才能痊愈的时候,明远微微低下头低声自语“严禁软弱、严禁软弱”,模仿着孩提时代读过的小说《飞行教室》中的少年主人公的话:“严禁哭泣、严禁哭泣”。
然而还是头脑发懵,感觉自己被什么人绑架了一般。因为不能履行和执袂一起去日本旅行的约定,因为要让那么期待这旅行的她感到失望,明远现在的心情,当真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糟糕了。
就像和执袂在一起的时候,感觉非常的舒服,就这么和执袂在一起,他觉得很开心。很纯粹的感觉,就是觉得开心。而如果见不得执袂,就会感觉很空虚,也是很纯粹的感觉,就是觉得空虚。
不想让执袂为自己担心,所以根本没打算把自己出事故的事情告诉她。换句话说,就是差不多要有一个月不能见到她。为什么会这样?自己也是那样期待这的旅行。
和执袂已经一起享受过一性的愉悦的极致。恋爱这么多年内和执袂日积月累的爱终于在那天爆发了。仿佛日积月累地进行训练之后在那一天有了一个突飞猛进的飞跃。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此前的所有情爱都是为了那夜的飞跃而做的助跑。
那还只是第一,随着这种愉悦的入,变成恒常性的感觉时,女性的愉悦也将变成绝对性的东西。那将是趋向于稳定的高潮。但是现在,却要强行被拉开一个月的距离,那样的东西,会随着时间的空白而消逝吗?
明远脑海里浮现出早晨执袂穿着浴衣眺望庭院时,看着她浑圆的臀部,自己忍不住从背后悄悄靠近,然后一下子将她的浴衣撩了起来。执袂一边发出“啊”的一声尖叫,一边一下子跪到了地上。一瞬间闪现过的白皙的大腿让明远感觉非常的新鲜。
年轻的执袂给明远的感觉,永远是新鲜,而近期也增添了不少的女人的娇艳妩媚,甚至还有一丝丝成熟女人的稳重。随着两个人的爱情越来越,执袂也愈发的美丽动人了。
女人只要被男人爱着就会变得更加美丽、更有情趣。
明远突然觉得,随着执袂愈发的美丽,自己的精气也被她吸走了。在现实中是明远占有了执袂的身体,操纵了执袂的身体;但其实,在不知不觉之中执袂更加娇艳,吸走了明远的生命和爱的精华,变得熠熠生辉。一旦这样想,明远就猛然会产生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好像自己被利用了一般。
这样的感觉,大概只有上来年纪、对自己的精力不够自信的男人才会产生吧?这样想之后的明远,突然却很想拥抱执袂,想让她把自己的魂魄都吸尽,干脆让自己成为空壳。吸收男人的魂魄,使之成为空壳固然是女人的罪孽,但也是男人配合甚至是主动的结果吧?明远突然感觉到恐怖,不了解男人迷恋女人何以会有那么的执着。
想到这里,明远又感觉到一阵不安。他想起已经去世的母亲生前说过的话。“因为养,所以长。”年纪一大把了的母亲却在父亲去世之后,身边总围绕着好几个年轻的恋人伺候着,不是外出吃饭、驾车兜风,就是去打保龄球,总之东奔西走,晚年生活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所谓爱情,就是这么回事哦。”母亲振振有词地发表着高论。
如果是真情相恋,就必须像植树一样,需要不断地追肥、除草,重要的是尽心竭力。一旦有了偷工减料,它就会变得枯萎,至少不会长久。
现在的自己,就不得不偷工减料了。明远慢慢地靠了下来。打点滴的声音徐徐缓缓地在他身上流过。似睡非睡中,仿佛是梦,又宛如是胡思乱想,明远茫然地思索着。他走在一条满是尘埃的泛白的道路上。没有任何声音的泛白的道路上。执袂在哪里?他一边寻找,一边走在泛白的道路上,漫天的雪,从他头顶疯狂地倾泻下来。
怎么也找不到执袂。在梦中所有的声音都被飘雪吸走的万籁俱寂的夜晚。
细雪(9)
根据登机牌上的登机口号在相应候机区休息候机到航班起飞前半个小时的样子,广播提示和航班信息显示牌上都开始提醒旅客们可以开始登记了的时候,执袂仍然招手让侍应生再端一杯咖啡过来。
侍应生也提醒她该准备登机了,执袂却只是摇摇头,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用眼睛瞟着候机区门口。得知明远临时有工作要忙不能陪她去日本旅行了是在两天前,然而不服气的她也给明远下了最后通牒。如果明远在约好的这一天没有正点出现在机场,和她一起登机履行约定,那她就在机场一直等着他,直等到他出现。
明远根本不在乎自己,已经是很明显的事实。执袂想到自己是那样的真心爱着明远,就为自己感到无限的委屈,光是想想,鼻子就发酸。一个人的候机区的咖啡厅坐着,执袂还想到干脆真的离开明远的公司,到林青沼的公司去工作算了。房地产公司的文员工作,自己应该还应付得来。林青沼也曾邀请过她去他公司。他也认为如果是真正地位平等的恋人,就不应该还呆在明远的公司,受到明远的照顾。执袂也不想那样依赖明远,她想成为更加独立坚强的女性。尤其是对方不够在乎自己的时候,如果自己还一味的痴迷,结局一定会非常的危险。
执袂早就把手机关机了,她不要听到明远不能赴约的借口。旅行的成功与否的关键,也许不在于风景的好坏,而更重要的是和同行的另一个人的关系和互动。无论看到多么美丽的风景,接触到多么值得感动的大自然,如果和同行的人或者旅途上认识的人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旅途都会变得索然无味,至少得分会大打折扣;相反,风景和旅馆多多少少有些不尽如人意,但是和同行者的关系很融洽、互动时能让上方在身体和心理上都得到满足的话,旅途就会变得趣味盎然,令人难忘。
眼下最喜欢的男人就是明远,除此之外内心找不到其他的人影,也就是说最佳的旅伴除了明远没有别人。而且,执袂真的很想和自己最最爱的男人一起去自己最最憧憬的雪国。若是和其他的人去,那就不想去雪国。雪国之旅是必须要留给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的。
登机的时间只剩下最后的几分钟了,广播里已经开始催促着乘客们尽快登记。已经付账从咖啡厅走出来了的执袂有些不甘心地低头看了看为这旅行特意买的手表,就在这时,听到了明远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
“执袂!”
伴随着那热切的呼唤,执袂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抬起头来,看见那个穿着羊绒黑大衣的熟悉的高大身影正朝着自己奔跑过来,执袂立刻举起手跑过去迎接。
并不是第一发现宁致和明远的声音很像了,特别是在神经紧绷的时候听到,根本无法分辨出来。身影也是如此。每年都在以光速拔高的宁致,马上就要赶上父亲的海拔了。
“是你?”执袂气喘吁吁地俯下腰来,双手撑着膝盖,抬起头用无可奈何的表情看着眼前的宁致。
“爸爸叫我来跟你说对不起。”宁致似乎是刚刚从出租车上一路跑过来的,脸颊不知道是被寒风吹红了还是因为跑得太急而变得红彤彤的。左耳上的雪图案的白银耳环因此被映衬得更加鲜亮。说不清楚是被宁致的拔足狂奔感动了,还是在那句“对不起”中瞬间原谅了明远,执袂大声咳嗽着让眼泪流了出来。
眼泪一旦溢出了眼角,情绪好像得到了宣泄了一般,心情立马变得不一样,柔软的风轻轻吹过,感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怎么可能轻易地放过明远?如果他不能去,就让他的儿子代替他去。执袂很奇怪自己刚刚怎么完全把宁致抛在脑后了。宁致也是真心真意憧憬向往着川端康成笔下的雪国的吧?如果和宁致这样的懂得欣赏雪国之美的人同行,这趟旅途的互动也变得非常值得期待。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直起身子来的执袂,猛地抓过宁致的手腕,拉着他向登机口跑去。登机牌、机场建设费和航空意外险都已经帮他办好了。广播里已经在做着登机口即将关闭的通知。抢在最后的一秒,登上了开往东京成田机场的飞机的感觉,当真非常的罗曼蒂克,像是巴黎最后的一班地铁一般。
因为已经上了飞机而无可奈何地只能放弃挣扎的宁致一脸“为什么会这样”的懵懂表情,执袂却因为跑得很激情而感到非常的刺激,对宁致的质问只是报之以微笑,和一句说完之后就甩头走向自己座位的“父债子偿”。
也不是完全没有想到过最后会和宁致两个人一起去雪国。因为最初提到去日本新泻雪国旅行的正是宁致。但后来的发展是明远答应了和自己一起去那儿泡温泉赏雪景,所以一直没怎么想到最后会和宁致一起去,而不是明远。
不过,不管之前的想法是什么,现在自己已经和宁致肩并肩地坐在飞往东京成田机场的飞机上了,已经在和宁致一起旅行的路途之中了。这个想法突然鲜明起来,并且在执袂的心里翻滚着。怎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这才感觉到有点奇怪的执袂突然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到东京要多长时间?”宁致不知道她在想这些,声音明快地问。
“将近两个小时吧。”执袂把视线转移到舷窗外的天空和白云之上。
“这是我第一去日本。”
听着已经认命了的宁致有些兴奋的声音,执袂突然产生幻觉,仿佛从天空鸟瞰下来,这架在漫天雪之上飞行的飞机上自始至终都只有自己和宁致两个人。执袂看着靠得很近的天空,感受到远两朵云彩的缝隙里隐藏了自己丢失的一小片天蓝色的忠诚。她向天空极力望去,随之感到剧烈的眩晕。
考虑到想要体验一下川端康成笔下的岛村乘坐火车穿过隧道到达雪国的那种心情,才没有乘坐直达新泻的飞机,而是先到东京成田机场,然后搭出租车去乘坐新干线电车。
东京这天的天气非常的晴好,碧空万里,空气新鲜。离开这阳光明媚的东京,不用一个半小时,就能进入白雪皑皑的世界。
“空气真好!”在驶往新干线大厅的出租车上,宁致摇下车窗,做着呼吸,他闭着眼睛抽动鼻翼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有高中生兴味。执袂看得出他非常的高兴,能来到梦寐以求的地方,当然高兴都来不及。
看着宁致闭眼呼吸的可爱纯真的模样,执袂觉得自己刚才应该是想太多了。这趟旅行,对于自己和宁致来说,都是朝圣一样的虔诚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一些罪孽重的事呢?何况宁致还只是个高中生,完全是没有长大的孩子。说到底,是自己的思想太过污秽了吧?
在新干线大厅里等车的时候,一起喝着热奶茶,一边聊到了宁致的期末考试。所搭乘的新干线抵达的时候,执袂推着宁致的后背,检票后直奔上越新干线的月台,提前了几分钟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头等车厢很空,他们坐在中间部分,宁致站起来把执袂的行李放到行李架上,执袂就抬起头来,顺着刚刚的话题问他:“你想考哪所大学啊?”
宁致举起来安置行李的手稍微停顿了一下,旋即回答了一所本地的大学。
“你离不开你爸爸吧?”执袂笑着脱下了大衣。里面是蓝色的紧身毛衣,配着毛料裤子和林青沼从新西兰买回来的羊毛雪地靴。
闷声不响的宁致屈身坐在了座位上,仿佛在想着心事似的看向玻璃窗外流逝的风景。不知为何,执袂突然觉得,是因为自己提到了他的父亲,他才会一下子沉默下来,变得不高兴起来。
列车已经离开东京都,经过上野,前往大宫。
执袂心里想着别人会怎么看自己和宁致。以前和明远出去旅行,明远似乎总是很介意别人如何看待他们,说是父女两个倒不奇怪,但即使作出了亲密的样子,长得又不像。那是叔叔和侄女?还是部长和秘书?总之会为这种事情有所分心,每每感觉到别人投过来的视线,就不由得有些紧张,玩也无法玩得尽兴。
现在是和宁致出来旅行。似乎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无论怎么看,别人都会想着应该是一对小情侣,这是毋庸置疑的,因为两个人都非常的年轻。大概宁致显得比自己小一些,别人会以为他是自己的弟弟之类的,姐弟出行也是常见之事,没有人会戳戳指指,在背后说闲话。
但是不管怎么样,也不会有人想到这是父亲的恋人和儿子,不会有人想到这个女人还和那个少年的父亲有着很的关系。
“天气这么晴朗,那边真的在下雪吗?”宁致眺望着午后阳光里闪亮耀眼的高楼大厦,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执袂回答说,“穿过隧道,那一头就是另外的世界。”
经过大宫和高崎之后,就要进入长长的隧道。隧道上面的三国山脉把日本海与太平洋分隔开。冬天,从日本海吹过来的潮湿的风和云被三国山脉阻挡,变成雪降落下来。最先降雪、积雪的地方就是新泻一带。
乘务员检票之后,中断的话题又续了上来。执袂指了指宁致的左耳,“很适合你。”那漂亮的雪图案,仿佛变得愈发的清晰起来,闪着明亮的光。
“被爸爸发现的时候,我骗他说是自己打工赚钱买的。”
看着宁致缩起脖子笑的样子,执袂突然意识到这几乎是绑架了宁致,派宁致到机场来的明远会不会担心儿子,因为一下子失去了儿子的音讯?然而要执袂打电话给明远告诉他宁致和自己在一起,又实在太困难了。
大概是快要穿过隧道,到达雪国了,宁致的双眼闪着亮光,那股子兴奋和略微的紧张不安,执袂感同身受。列车驶离都市,在上州的原野上奔驰着。
小说《雪国》开篇的第一句就是 “穿过长长的隧道,就是雪国”。这景象在七十年后的今天,会不会仍旧没有产生任何变化呢?
执袂的身体微微向左倾斜,靠近宁致。这时,宁致的右手猝不及防地握住了她的左手,执袂回过头去,正对上宁致炯炯地凝望着自己的眼神。可能是星期天下午的缘故,车厢里的乘客很少,斜后面和前面隔两排的座位上各坐着一对乘客。刚刚才在车内检查过车票,乘务员大概不会过来了。
想要转移视线却感觉自己的目光仿佛被宁致的眼神吸住了一样无法挪动分毫的执袂,只能就这样继续和宁致目不转睛地对望着,心跳得很快或者呼吸变得很急促之类的宛如是卡门进行曲的前奏,执袂感觉到自己和宁致正被川端康成笔下的那个梦幻的非现实的世界紧紧牵连在一起。
随之幻觉般地看到的无数七彩的瓣在苍茫的大雪中旋转着坠落,让执袂无法忍受了似的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很快也跟着站起来的宁致冷不丁地开口说道:
“我想考本地的大学,不是因为离不开爸爸,而是因为离不开你。”
瞬间,列车进入长长的隧道,随着列车前进的轰隆声,车窗完全掩埋在黑暗之中。仿佛没有尽头没有星光的黑暗里,执袂看到宁致左耳闪闪发光的白银耳环,那上面雕刻的雪,宛如真正的雪一般在黯淡的沉寂中翩翩起舞。看到那雪飘舞的模样,执袂一下子生出一股勇气。
马上就会出现一片银装素裹的白雪世界。这样想着,执袂猛地抱住了宁致。然而,也只是拥抱而已。
执袂也觉得自己太唐突了,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环抱住了宁致,额头抵着他的胸膛,双手抱拢了他的纤细的腰部。宁致则硬生生地站着,直直地在身体侧边垂着双手。低着头的执袂看不到他的表情。
有时候男人和女人之间发生点什么,无关感情,只是当时的气氛的驱使而已。执袂想起林青沼说过的这些话。
并不是因为喜欢宁致,而是因为眼下的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川端康成式的气氛导致了自己拥抱了宁致这样的结果。虽然把一切都怪在川端康成的身上,显得有些自我安慰,但是无疑气氛是促使自己拥抱宁致的重要原因。
当然也有宁致刚刚猝不及防地说出来的那句类似于表白“我喜欢你”的话的原因在里面。
然而旋即,执袂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面对着在自己的拥抱之中乖乖地杵在那里的宁致,执袂没办法把原因归结到别。还是应该老老实实地承认,在宁致的身边,她真真实实地感受到,自己是按捺不住那份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对宁致的爱才踏出这一步的。
执袂终于松开了抱着宁致的胳膊,宁致还是没有动弹,没过多久,列车穿过漫长的县境隧道,进入了一个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世界。
细雪(1)
被高大的雪墙遮挡,两旁的原野自然看不见,连远山脉的轮廓也无法看清楚。预定的旅馆是很典型的大和建筑,说是根据当地豪族宅邸重新装修、改建而成的。只有正面的门口和左右的休息室还保留原样,那像是凤凰翅膀一样张开的走廊和内客厅的后来增加的,不过黑漆柱子、梁和白色墙壁的颜色搭配依然继承原来的风格。
出租车到达旅馆入口的长条房屋时,雪还在下,但院子里的踩脚石经过化雪用的管道热水的冲洗,黑qq地排列在雪地里。出租车司机说这雪大概会下一个晚上,宁致立马产生了一种自己即将被包裹在白雪的世界里的感觉。
旅馆掌柜动作熟练地从车子的后备箱中取出行李。宁致顺着执袂凝望的方向,看到长约十米的长条形房屋门的上面以及本馆的屋顶上都积着厚厚的雪,一部分简直变成了雪做的屋檐,仿佛随时都可以落下来。
“请脚下留神点。”
在掌柜的带领下,宁致和执袂走进旅馆。程亮发黑的地板走廊的正面是表示具有武士规格的门口铺板,铺板上摆着横书正门二字的屏风,前面的墙壁上书写着旅馆的由来说明,并排挂着灯笼。
正门后面的休息室是江户中期的中门构造形式,从这儿沿走廊往左,拐过两道弯,来到今晚住宿的房间。
“欢迎光临。”
带路的旅馆女佣穿着素雅的灰色和服,年纪很轻。房间与休息室连在一起,有十五六张榻榻米那么大,中间摆着的黑漆桌子也好,靠拉门的被炉也好,都很有川端康成笔下的雪国旅馆的感觉。
正想着这应该是双人房,大概是父亲预定好了和执袂一起共度良宵的,宁致看到女佣把房间两面的赏雪拉门打开,可见铺着地毯的廊檐的玻璃窗外有一口被积雪覆盖的池塘。
宁致仿佛被吸引了一般地走到廊檐上,出神地望着正对面偌大的池塘边左右各有的一个小喷泉,喷泉旁边没有解冻,还残留着些许水面,显出温暖的黝黑色。
身后传来执袂用日语对女佣吩咐的声音,听不懂日文的宁致猜都猜得到,执袂是要再开一个房间。果然,很快女佣就带着他到了走廊尽头的一个西式的房间去了,这个房间离执袂住的房间相当的远,几乎要绕过整个庭院,也不知道执袂是不是故意欺负他听不懂日文,对女佣说什么“让他住得远远的,越远越好”之类的。
无论从哪个方向,隔着走廊的窗户都可以看见中间庭院的积雪高高地堆积着,上面散落着蒲草和松枝。
晚饭也没有和执袂一起吃,餐后宁致一个人去了男女混浴的露天温泉。周围用石头砌起来呈现出圆形的露天温泉直径达到了五六米,岩石堆附近流出来的温泉水水温比较高,宁致正想靠过去,突然发现隔着两三个面目模糊的人影,水比较热的那部分,闪现出执袂清晰的脸庞。
夜空仿佛要倾家荡产似的,拼命地不停地飘着雪。宁致把视线从执袂的脸上转移开,仰望着天空。明明很想靠近,但是却好像被施了咒语一样无法靠近。毋庸置疑父亲就的那个咒语。
宁致再隔着人群凝望着把脑袋靠在石头上闭起眼睛来的执袂。他一直以为执袂是睁着眼睛的,但仔细一看,那却是她长而浓密的黑睫毛,飘洒的雪落在她的乌黑睫毛上,瞬间就融化了。
变故发生在晚上十二点的光景,差不多迷迷糊糊睡着了的宁致突然被走廊上一长串凌乱的脚步声吵醒。感觉像是一路跌跌撞撞地踉跄而来,而且毫无疑问是执袂的脚步声。
随即宁致听见执袂对着自己的房门一顿猛敲,觉得不够似的还用力踹了一脚。刚刚把门锁打开,宁致就感觉自己被迫不及待地用力把门往外拉的执袂就这么连同门把一同被拉了出去。紧抓住他胸前的执袂,朝他的脸上“啪”地一声给了他一个耳光。
“你要恶作剧,也该有个限度吧?”
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扇得倒在地上的宁致,捂着脸回过头来无言以对地茫然看着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又不知什么原因而怒发冲冠的执袂。
“你爸爸明明是出了车祸!为什么不告诉我?”
看到打算再冲上来捉住自己的执袂,宁致本能地慌张地站起来,并朝房间里头逃跑。气势汹汹的执袂见状,当然是毫不考虑地便向前追去。
“别想逃!”
无可奈何的宁致被追到房间尽头的墙壁,无可逃,便干脆转过身来,手仍旧捂着痛得不行的脸,瞪着那个完全失去理智的也不知道从哪儿来这么大力气的女人,仰起脸问:“你在说什么?我完全不明白。”
听了这番话,看起来心里更加火大了的执袂耸着肩膀冷笑起来:
“你还想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吗?”
看准了执袂想要再将自己捉住、打算再赏一拳时,宁致用双手控制住她的两个手腕,翻转过来,把她压制到自己身后的墙壁上,不顾她摇头晃脑的激烈反抗,只是低头瞪着她好像哭过的透红的双眸。
“我根本不知道爸爸出了车祸;就算我知道,我又为什么要瞒着你?”宁致还觉得自己好端端地莫名其妙地就被扇了一个耳光,实在够委屈。
本以为执袂是回答不出来的,可是没想到借着酒劲,已经肆无忌惮的执袂扬起了下巴,直直地看着宁致的眼瞳,很快地回答:
“因为你喜欢我。你想代替你爸爸和我一起旅行。”
原来她是这样想的,所以才半夜三更冲过来扇了自己一巴掌。被这句无礼之极又荒诞绝伦的话气得怒不可揭的宁致,承受不住自己怒气似的后退一步,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啪”地一声,回了执袂一耳光。
同样也被吓蒙了的宁致愕然的视线和捂着脸茫然地看过来的执袂的目光交集在一起的下一秒,眼泪溢出眼角的执袂低下头,飞快地冲出了房间。
因为担心执袂更加担心出车祸的父亲而一个晚上基本上没有阖眼的宁致,等东边的天空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就爬起来收拾行李。下了一夜的雪在黎明最寒冷的时候,反而停歇下来,庭院里石灯笼上的雪帽子有些向左倾斜,好像随时都会坍塌下来一般。
执袂得知了父亲出车祸受伤的事情肯定今天早上就会急匆匆地赶回国,为了不和她又撞到一起,宁致想干脆自己下午再回国去好了,幸好身上还带着父亲给的信用卡,买回国的机票是没有问题的。
早餐之后收拾完房间的女佣过来,把一个白色的大概是装着钱的信封递给宁致,用英语说是那位女士拜托她转交给他的。执袂还考虑到了自己可能没有钱回国,宁致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只是默默地捏住了人民币塞得满满的白色信封。信封的左上角还印着漂亮的粉红色雪形状。
胡思乱想的上午终于过去,完成任务似的快速解决午餐的宁致,拿好不多的行李,也就是前一天买的一些换洗衣物和纪念品之类的,准备离开旅馆之前还情不自禁地走到了执袂所住的那个房间。或许那里还残留着执袂的气息也说不定,打了执袂之后,宁致对自己突然失去了信心,也产生了很强烈的结束了的感觉,心痛,这种不常有的感觉侵袭了他的身体。
在执袂曾住过的和式房间的拉门前呆站了不知多久,身后传来的滞重的脚步声也没有打扰他的宁致,被拍了拍肩膀回过头去,才知道原来那缓慢地挪动脚步走近来的人居然是还没有回去的执袂。站在门前的宁致挡住了路,所以执袂无力地伸手将他推开。
在打算将钥匙插入拉门门锁时,执袂一连试了三都没有成功。宁致注意到她那不耐烦地呈现出愤怒神情的侧脸异样地潮红,拿着钥匙的右手也正不正常地发抖着。顾不上介意两个人目前还于冷战状态了,心急的宁致脱口而出:“你身体不太舒服吗?”
并没有回答的执袂只是快速地闪身进入打开的拉门,然后顺手将拉门关上。正要被关上时,拉门后突然传来一声“吧嗒”的响声。宁致不加思索地从外面拉开拉门,看到执袂已经整个人趴在门后的榻榻米上。
“执袂,”慌张的宁致蹲下来,“你怎么啦?”
不关怎么摇都没回应。宁致摸了一下她的脸颊,已经烫得吓人。于是赶紧抱起她,让她躺在房内还没有收起的被褥里。当然要把身上的厚厚的棉外套脱掉再睡到被子里,否则感冒一定会加重。然而就在宁致拉开棉外套的拉链时,突然被一股很强的力量拨开。抬起头来,正迎上执袂正用那充满血丝且凶恶的眼神。
“把外套脱掉吧。”
无视着宁致所说的话,就这样身穿棉外套一头钻进床里的执袂,整个人像猫一样的蜷缩着。环视房间才发现执袂刚刚出去买的维他命和感冒药正丢在榻榻米的一旁。
“你至少也该吃点药吧?”
一边说着,宁致一边将放着几颗白色感冒药药丸的手伸到执袂的嘴边。心想她可能不愿意从自己手上吃药,但还是只能静静等待她的行动,暗自想象她会连药一起将自己的手毫不客气地拨开。
虽然实际上手只伸出去了两、三分钟而已,却让宁致觉得时间无比漫长。接下来,出其不意地有个湿热绵软的东西擦过手心,看到是执袂用舌尖舔取药丸后,宁致慌忙地用杯子盛水,同样将杯子拿近她的嘴边。“咕噜”的一声,执袂一口气将药丸吞了下去。
想到自己到底还是没有被拒绝,不由感到万分高兴的宁致,手心仍旧残留着执袂舔过的温暖印记,想着想着,不自觉地开始脸泛红了起来。
暂时留下执袂到旅馆的超市买了一大堆比较好消化的速食粥、三明治和水果,折回执袂身边之后,用从女佣那里要来的冰块投入水池,再把毛巾放入浸泡,最后将冰冷的毛巾放到执袂的额头上的时候,宁致感觉执袂的身体突然抖了一下。
“你在发烧,应该没什么食欲,所以现在就好好睡一觉。还有,你这样发高烧很容易引发脱水的症状,所以要记得多喝水。等身体好一点后,一定要随便吃点东西填肚子。我帮你买了些马上就能吃的东西,就放在旁边。”
宁致回忆着自己感冒发烧的时候任雪穗照顾自己的方法,依葫芦画瓢,全部用了执袂身上,还生怕遗漏了那一项。而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话的执袂现在仍然是没出一声,躺在被褥里一动也不动。宁致在准备帮她换掉额头上的毛巾时,摸了一下那呈粉红色的耳朵。
“要是没退烧,又一直身体很不舒服的话,还是去看一下医生比较好。现在先看看情况好了。”
有点昏暗的房间里非常寂静。去关上通往廊檐的赏雪拉门的时候,宁致发现不知何时,大雪又开始纷飞。想了想,还是没有关上拉门。虽然关上后房间会稍微温暖一些,但是宁致想让执袂躺在卧床上也能欣赏到窗外飘雪的美丽风景。
在看得见飘雪的卧床上,宁致相信执袂能够早日康复。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到了晚上当喝了一些酒才敢壮着胆子过去看看的宁致到执袂的房间去的时候,她似乎已经烧得神经都不清醒了。似乎是因为太过难受,她的眼里不断地涌出泪珠,顺着脸颊滴落在榻榻米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明远。”她嘟哝着喊叫着父亲的名字,坐了起来,双手拄着榻榻米,身体前屈。宁致轻轻伸手,抚摸着她的肩膀。那肩膀因为病痛急剧地颤抖不止。随后,宁致几乎是下意识地搂过她的身体。她在他的怀中浑身发抖,冷得浑身发抖。泪水和呼出来的热气弄湿了宁致的裤子,并且很快就湿透了。
他左手支撑着执袂的身体,右手抚摸着她柔软的长发,眼睛直直地望着玻璃窗外漫天的飘雪,想着归根结底,执袂最爱的那个人,还是自己的父亲。
说到底,自己只不过是父亲的替代品罢了。只有在工作的时候,在和父亲吵架的时候,执袂才会来找自己,这是不容置辩的事实。这也是因为父亲的失约,执袂才会把自己拉上了飞机。
执袂似乎是错把自己当做父亲了。接下来的情况完全出乎宁致的所料。很突然地,就是执袂主动把宁致压到她身下的一长串的吻和拥抱。一点技巧也没有,完全是把自己的感情忠实表现出来的吻。已经病得浑身使不上劲来的执袂好像要把她全身的力气都榨干似的。
在被碰触到肩膀时,宁致突然抖动了一下。执袂好像被吓住了似的,赶紧将手抽开,然后战战兢兢地再碰触他。这一,他并没有反应。轻轻被拥抱住时发现宁致感觉自己的身体非常僵硬。可是执袂好像没力气了似的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仿佛在等待他的身体放松似的。渐渐柔软的身躯,悄悄将手伸到执袂的背脊抱住。此时的执袂已经开始沉醉于接吻中。
宁致没有拒绝的原因是,即使是毫无技巧的吻也可以感觉到那份真挚的感情,虽然这份感情并不是对自己的。在两人舌尖交缠之际,自己的下半身隐隐作痛起来。警告的钟声在宁致的脑海里响起,但也只是空响而已,他没有让自己停下来。
在酒精的醺迷下而变得暧昧的界线,那令人无奈的可恨和可爱,以及连自己也无法排解的落寞,夹杂着些许不甘的心情,让宁致自愿放弃那块名叫道德的盾牌。
刚才还看得到的池塘对岸的那盏灯,现在也熄灭了。夜空中,只有远山脊的棱线依稀可辨。群山、森林、湖水在寂静的飘雪的夜晚,大气都不敢出似的。这是万籁俱寂的飘雪的夜晚,宁致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终于脱掉了执袂身上所有的衣服,宁致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现在执袂已经全身赤裸裸地躺在自己的面前,什么也不说地闭着眼,身体还因为高烧而一个劲地颤抖着。
在微薄的雪光之中,宁致仔细地端详着执袂的身体,突然产生了一种神圣庄严的感觉。眼前的简直不是人的胴体,在任何艺术品都不及的美之中,还隐藏着一种纯真和优雅。而且正是因为清纯和不成熟,才会透露着一股容易犯错误的罪恶的色情感。看着夜色中朦胧的少女的胴体,不知为何宁致的脑海里又一浮现出漫天飞雪的场景。
为什么在万籁俱寂的飘雪的夜晚,若是没有堵住耳朵,就会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呢?是因为大雪把所有的声音都吸走了吧?铺天盖地的风和云幻化成的洁白雪,或许即将被沉溺在悖德世界的男女点燃吧。
在头晕目眩的雪的幻想之中,宁致凝望着窗外静静的飘雪,呢喃地问:“可以吗?”
真的就这样夺走父亲恋人的身体,就这样自甘堕落,陷入道德所不容的罪恶渊吗?贪图这样的快乐日后不会后悔吗?这份憧憬已久的愉悦刚握在手中,不就等于要坠落到黑暗的洞穴之中了吗?
又陷入踟蹰和困惑之时,宁致的脑海里突然蔓延开一幅非现实的更加汹涌的雪漫天飞舞的情景,与此同时,宁致猛地压到了全裸的执袂的身上。
一瞬间阴暗的房间好像渗透进了盛夏白昼之光,一个和以前完全不同的世界展现在眼前。
千叶(1)
明远一直对春天这个季节好感欠缺,尤其是在告别青春时代,步入中年之后,甚至感觉春季潜藏着什么妖魔鬼怪一样,产生畏惧恐怖的心情。
按理说,寒冷的冬天过去了,和熙的东风吹遍了原野上的每一个角落,和暖的阳光照耀在大地上,唤醒了大地的万物,像蛇、熊、青蛙之类的冷血动物都停止了冬眠,爬上地面欣赏春天,小鸟鸣春、百争艳、山野新绿,大自然一派热闹,似曾相识的燕子也飞回来搭窝了,春天使给大地恢复了万紫千红的气氛,给大地带来无穷的希望;人们的生活也进入新的一年,年轻人上学、就业,朝着光辉灿烂的人生道路迈出第一步。总之,春天应该是一个大地回春、万物复苏、欢欣跃动的季节。
可是,一到春天,明远就好像得了季节病一样地心情郁闷低落起来,产生一种倦怠懒散的情绪,这种情绪到了中年,更加鲜明起来。虽然总觉得春天和所谓愁苦的心情不相符合,但是仔细想想形成这样的矛盾也是有原因的。
三月以后,气温上升,然而也似乎失去了冬天的透明感,空气里总是裹挟着潮湿的感觉。大气中的这种独特的迷蒙雾气与生机勃勃的山川田野景象反而使人无端端陷入情绪低潮,萎靡不振。
不光有心理上的不适感,身体上,明远也会感觉仿佛人体节律降低了一般的烦躁不安。可能是受到了大自然活力压迫的结果吧。春天是草木萌芽的季节,山野里的草树木都一齐萌动起来。大自然的萌动影响到人,便会使得人的身体节奏发生混乱。
实际上,的确有不少的人在初春的时候感到身体不适。这也是年迈体衰的老人以及病人死亡多发的季节。明远的父亲就是死在一个早春的清晨,离他死去的走廊不远的庭院里,鲜盛开,这种强烈的对比在当时给了明远很大的打击,留下了刻的印象,此后就一直觉得也许疯狂萌动的春天里面,潜藏着什么可怕的吸人生命的妖魔鬼怪。
总之,虽然外面阳光明媚,春风吹拂,但是心情总是倦怠郁悒,感觉没什么精神,无法像春天那样开朗快活,总是无缘无故地感觉自己无法承受这美丽的景色,只能在春雾弥漫之中消沉一段时间。
出院以后很快就投入了工作之中,然而虽然工作还是照样完成,但说老实话,并没有出色完成的感觉,也就是没有充实感和满足感。办公室也开始凌乱不堪,东西随手乱扔。当然有秘书不时的打扫整理,但是没过一会儿就又杂乱无章了。虽然也想摆整齐一些,但是实在找不到那样的心情,只是茫茫然生活在杂乱之中。
这种意气消沉无疑是由于春天欣欣向荣的景象刺激而成的,但全部推到季节的变迁上去也不太客观。心情无法明朗起来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执袂突然托人递交上来的辞呈像一块大石头压在心里。执袂辞不辞职当然是她的自由选择,但是由此明远很清晰地感觉到了执袂对自己的刻意的疏远。
也就是说,是春天明媚的气氛和执袂对自己的疏远这两种愁绪让这个春天的明远比任何时候都压抑抑郁。
因为出了车祸而无法奔赴的雪国之约,执袂似乎是和儿子宁致一起去了,但是也不过去了三天而已,他们回来之后,宁致到医院来探望了自己,明明也知道自己出车祸住院了的执袂却没有来。是自己的秘书把自己出事故的事情告诉了远在日本的执袂的,明远本以为她会立马回国照顾自己,没想到三天之后才悠哉游哉地回国的执袂,根本就没有来探望自己的打算,甚至连一通电话也没有。
无法不生气的明远最终忍耐不住打了电话过去,没说几句,就找借口挂断了电话的执袂,无论是语调还是声音,都显得非常的生硬和不自然。执袂对自己的态度和感情已经完全变了,自信自己能够看穿任何人心思的明远无可奈何地下了这样结论。
连电话都不通一个会导致怎样的恶劣结局,此前明远是有经验之谈的。年轻时也曾和当时的恋人陷入了不联系的疏远的状况之中,虽然知道恋人一直在等着自己的电话,但是始终,明远都没有主动打过去。其实,他真的非常喜欢那位恋人。后来经常会想,如果当时给她打电话就好了。实际上他是很想打电话的。可是一想到对方万一说出冷冰冰的话,自己的身体就会变得又冷又僵,很怕。他并不知道恋人竟然也是同样的想法。而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恋情早已经被压瘪,变得奇形怪状了,最后只能被塞进了心绪的最底层。他循规蹈矩地出席了恋人和别的男人的婚礼。
这是命中注定的爱。不知是谁在婚礼上这样致辞。命中注定的爱。对自己来说,命中注定的爱前来造访的可能性恐怕连万分之一都没有吧?一边听着祝词,一边遥望着坐在典礼台上的新娘新郎,明远心里这样想。
不过明远的想法在遇见执袂之后,已经发生了改变。如果说上帝只给每个人一命中注定的爱的造访的机会的话,明远很确定执袂就是这生命中唯一一的命中注定。已经不再是那个害怕受到伤害、小心翼翼地缩进蜗牛壳里自我保护的年轻时代的自己了,都已经这把年纪了,不需要那种年轻人的死撑着的面子和心高气傲了,就算执袂说出怎样刻薄的话语,明远也不想勉强自己逞强装出满不在乎的高傲模样来了。
这样说起来,自己到底还是不够爱那位恋人,否则为何会那样轻易地就放开了手,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而这反过来是不是可以证明,自己现在是多么全心全意地爱着那个叫执袂的女人?
正是因为明确了自己绝对不可能放弃对执袂的爱的决心,所以在意识到执袂真的在刻意地甚至可以说是努力地回避自己的时候,明远的心情无论如何都无法舒展开来,让窗外明媚的春光洒满心间。
上班的时候忙得不可开交,也许没时间胡思乱想,感到空虚寂寞;但是到了晚上,平时总是和执袂一起度过的夜晚,那种想要流泪的心情就膨胀了起来,住院的时候忍耐了这么久,本以为一出院就可以见到执袂的。
下班回到家,懒散地晚餐之后,就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听着记不清名字的乐曲,一直听到迷迷糊糊地睡去。再醒来的时候发生指针已经停留在了十一点,而自己西装都还没有脱。在西装外面再穿上一件厚厚的黑色大衣,打扮得像是日本刑侦剧里的刑事警察,明远走出了家门。
可以清晰地望见猎户座的三颗星星。虽说是漫无目的,但是明远一直是笔直着朝前走着,而且是用力地挥舞着胳膊迈着大步走着的。初春的夜晚相当的寒冷,然而走一会儿身体就感觉暖和了,因为空气湿度很大,身上还有些汗津津的。听到不知何的宠物狗朝自己吼叫的声音时,不知为何眼泪霎时就溢出了眼角。过四十岁的人了,竟像孩童一般。
明远学着小孩子的样子,大幅度地挥舞着手臂,大步流星地朝前走着,看到地上有个空的乳酸菌饮料瓶,马上就把它当足球那样追着踢,一会儿盘球,一会儿左脚交给右脚。如果是小孩,甚至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样玩着空饮料瓶都很可爱,而已经四十而不惑的自己还这样玩,就实在太过可怜了。
好几辆自行车从车站方向驶出来,差一点撞上一辆没有车灯的,被比自己年轻的人骂了一通,眼泪又快要流淌下来。就这样,完全变成了孩童的明远,感觉平时看惯了的道路,都变得陌生起来。就像孩提时代,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贪玩太久,不觉夜幕降临,只觉得回家的路变得面目全非了。
执袂,明远自言自语道,执袂,我不认识回家的路了。
然而,执袂并不在自己的身边。这样的夜晚,执袂会在何呢?如果在家,会听什么样的音乐,看什么样的小说,喝什么样的果汁呢?如果在外头,此时此刻是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吃什么样的点心,唱什么样的歌呢?新的工作已经开始了吗?虽然那边有林青沼照顾着,但是她那样还很任性的孩子,还是让人担心啊。明远一边想让执袂来担心自己,一边担心着执袂。
如果再不见面或者通音讯,恋人会不会如同云消雾散般地突然消失呢?明明说好要一起去风景的,但是在试衣间换衣服的时候,恋人会不会变成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呢?
有人从车站方向走出来,绕过站住不动的自己,当明远因为心里过分空虚而唱起歌来的时候,人们更是远远地绕道而行。歌词想不出来,又想要哭的时候,身后传来这样的呼唤。“明远!”
明远没有回头,反正又是自己脑子里的声音在作怪了。执袂怎么会如此机缘巧合地出现在这里,这寒冷的春夜。
“明远!”有人再呼唤。
回头一看,执袂站在那里,穿着看上去既轻又暖的大衣,头发拉得笔直,变得年轻很多,活像个女高中生。
“执袂,原来你也在这里。”
真的是执袂吗?明远悄悄地掐了一个自己的手背。疼!有生以来,明远第一相信那种说法:强烈的渴望,说不定会变成现实。而在现实生活中,如果疑心自己正置身于梦境之中,人们会真的掐上自己一把的。
在黑暗中面对面地站了片刻。眼泪已经不再流了。如果让执袂看到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还在独自掉眼泪,也未免太过凄惨了。
“执袂,你在这里干什么呢?”从稍稍离开一点的地方,明远静静地喊道。
“散步呢。”执袂停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望着宝蓝色的夜空,“天气预报说今晚可能会下最后的一场雪。”
与执袂肩并肩,明远迈步向着车站方向走去。执袂领明远去的,是位于大厦一楼的一间小巧玲珑的酒吧,酒吧有一面玻璃墙,如果外面开始飘雪的话,酒吧里是可以看到的。
“喝啤酒怎么样,在即将飘落最后一场雪的时候?”酒保的建议很独特。酒保一位女性,混杂着几缕银丝的头发贴着头皮梳理得整整齐齐,身穿烫得笔挺的衬衣,系着一条像是男侍应生用的黑色围裙。
于是明远和执袂大衣都不脱地坐在椅子上,各要了一杯生啤,一饮而尽。
“明远,那首歌后面的歌词,是‘这泓伊豆的温泉,是天给的惩罚’,我也很喜欢那首歌,和朋友去唱歌的时候总是会点。”执袂微微地有些醉了。
在这寒冷的初春夜晚喝啤酒等待着最后一场飘雪,怎么说呢,感觉非常非常的悲伤。明远不由地又想哭泣了。然而他没有哭,与其哭,还不如喝酒。明远帮执袂又倒了一杯啤酒,说道:“执袂,这还是我们春节后第一见面。” 然后举起酒杯:“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在酒吧和谐的灯光下,执袂微微地歪着脑袋,细细的脖颈中掩藏着一股年轻女人的清洁和娇艳。明远再强烈地感觉到执袂变得愈发的年轻了。雪国之旅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然而如果执袂没有主动说,明远并不想强人所难地一定要问明白。
明明已经醉了的执袂却还嚷嚷着要喝马爹利和白兰地之类的烈酒,仿佛一定要让自己喝得烂醉如泥才肯善罢甘休。除了今晚执袂的喝法很异常,她喝醉后的一些动作也和往常不一样。
以前每喝醉了,她要么会很生气,觉得又是明远灌醉了她,要么就会像小猫咪一样撒娇,比如一边向明远说一些轻微的埋怨的话,一边用胳膊肘碰他,或者用脚尖踩他,偶尔还会突然把脸凑到他耳边说“我喜欢你”或者很坦白的“想要”之类的话。大概在一种以身相许的安心感在酒精的作用下使她的行为大胆了起来吧。
然而今晚,虽然执袂已经超出了醉的界限,但是无论动作还是语言、眼神之类她始终循规蹈矩的,好像和她一起喝酒的只是普普通通的同事而已。明远蓦然感觉到执袂好像离自己越来越遥远了,有什么东西挡在了自己和执袂之间。到底是什么的东西呢?明远不敢细想。
他说服还想要继续喝的执袂离开酒吧时已经凌晨两点了。一坐上出租车,执袂就把身体全部靠在了车窗上面。而以前,明远一直很享受酒醉后的执袂把全身都倚靠在自己身上的甜蜜感觉。
“我要回家。”不用她说,明远本来就打算送她回她的公寓。
“你稍微睡一会儿,到了的话我叫你。”
没有回答的执袂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因为两个人的身体隔得太远,明远甚至根本感觉不到她的体温。
不到十分钟,车子到达了执袂的公寓。
“已经到了吗?”明远付完钱后扶着茫然望着四周的执袂下了车,然后干脆背起喝得烂醉如泥的她走进公寓。凌晨两点多的大厅非常的安静,只有一盏灯亮着,里面一片黑暗。在电梯里,能感觉到执袂轻轻地鼻息吹在自己的脖颈上,那其中裹挟着一股纯真的体香。
用自己的那份备用钥匙打开房门,明远将执袂小心翼翼地放到客厅的沙发上,执袂马上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样,一下子瘫倒在沙发上。
“真对不起。”从执袂嘟哝的这句话来看,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喝醉了酒给明远添了麻烦。不过明远记得她从来不曾为喝醉酒的事情道过歉。她到底是为了什么道歉?明远无法解释清楚。大概只有当事人自己知晓吧。
明远给执袂倒了一杯水,喝的时候更痛苦地喘着气的执袂,让明远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背。
“都是因为你喝得太多了。”这执袂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这个地方不能睡,还是到床上去吧。”趴在沙发上的执袂的小腿从长裙下摆露了出来,在荧光灯下显得异常的白皙。
“走,我们到那边去。”明远再拍了拍执袂的肩膀,执袂终于缓缓地站了起来。到了卧室,等明远一松手,执袂就像失去了支撑一样地瘫倒在床上,丰厚的长裙下摆像是雪飞舞一般铺张散开。白色的棉袜非常的炫目。明远犹豫着是现在就走呢还是等她脱掉外套躺好后再走,就在这时,执袂的肩膀抽动了一下,接着听到了她呜咽的声音。
“怎么了?”明远俯下身子,“心里不舒服吗?”
“对不起!”执袂柔软的手指抓住了明远的袖口,在感觉到执袂的悲伤的那一瞬间,明远不再犹豫,猛地一下子抱住了她,敞开了她的胸。一个月未见囤积下来的狂暴和爱恋交织在一起,燃烧了起来。明远默不作声,让趴着的执袂脸朝上,吻过她的嘴唇,拉开了领口,接着又拉开胸前的衣服,寻找她的胸尖。
可能是喝醉了,或者一开始她就有这个准备,执袂任由他的动作,没有反抗。爱抚的顺序在两个人之间已经反复过无数,彼此都已经习惯,只要按着这个顺序走下去,两个人就会融合一体,直指终点而去,没有任何踟蹰和犹豫。占据在明远脑海的,只是索要久违了的执袂的身体。然而,就在他下定决心要拥抱执袂的瞬间,执袂尖叫了起来:“不……”
执袂拼命地摇头,全身像钢铁一样僵硬得可怕。“为什么?”明远对一向对自己很依恋的执袂突然的激烈的反应感到踌躇不前,不由地收回了手。
“因为,”执袂慌慌张张地逃开,抱紧了胸前,眼瞳却凝望着没有拉窗帘的窗外不知何时飘洒起来的雪,“因为下雪了。”
因为下雪了,所以执袂才会突然拒绝自己吗?明远想不出这之间的联系。在淡淡的黑暗中,明远看着映现着雪光的执袂的脸,反射着雪光的泪水一颗一颗,显得晶莹剔透。
“请回去吧。”把视线从飘雪中转移到明远身上来的执袂闭着眼,地吸了一口气。“我求你了,请回去吧。”执袂的语气很强烈。
既然执袂已经说到这种地步,明远也不得不回去了。
“那你一定要早点休息。”执袂轻轻地点了点头。明远再回头看了一眼合上衣襟满脸泪痕的执袂一眼,缓缓地朝门口走去。
街灯下是一排已经凋零的枯树,裸露的枝干轻轻地碰触着细细的雪。接近黎明的空气里,更有一种彻骨的寒冷。整个住宅区都笼罩在一片万籁俱寂之中。“在万籁俱寂飘雪的夜晚,若是没有堵住耳朵,就会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明远蓦然想到了这句话。最初是听执袂说的,执袂却说是从宁致那里听说的。执袂和宁致。
明远停住步履,抬起头看着纷纷扬扬的飘雪,看着满天飞雪的景象时,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执袂和宁致一起泡温泉的样子。宁致代替车祸受伤的自己,陪执袂去了雪国。
“不会是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吧?”为什么突然会这样想呢?明远也觉得太过荒诞不经了。但是一旦有了这个想象之后,就感觉轻易地挥之不去。
“怎么可能呢?”明远慌张地甩甩头,突然感觉全身的血像是被抽走了似的,一阵寒颤袭来,他蹲在了没有一个人影的人行道上。
千叶(2)
明亮的化妆间镜子里,映着一个穿白衬衫的女人。硬领对得非常整齐,穿着利落的职业套裙,但是表情好像突然被人打了头后部一下,发着呆,眼神空洞。执袂看着镜子里无精打采的自己,回味着昨晚上那场初春最后一场飘雪和差点就忘乎所以地和明远拥抱在一起的场景。
化妆间的窗户外面,看得见一片新春的叶芽,执袂感觉它仿佛在轻轻摇动。执袂想着也没有风,真不可思议的时候,一瞬间,她打了一个冷战,想到昨晚上的那一幕。差点就要做出罪孽重的事情来了。于是她望向眼前的镜子,看到憔悴不堪的自己。
雪国之旅回国也已经差不多有一个月了,没有见过宁致一面,也没有通电话,也是直到昨天晚上在街上偶遇独自唱着悲伤情歌的明远,才和明远有了初接触。前段时间托人递交了辞呈,离开了明远的公司。
其实之所以要那么坚决地辞职,并不是表面上冠冕堂皇地说的“我想要成为更加独立更加坚强的女性”那样,也并不全部是因为想要故意躲着明远,更主要的原因,还是不想再因为工作上的事情一再地和宁致见面了。
当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雪国之夜和宁致的混乱的纠缠,执袂就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不由得往前晃了一下,她双手扶在冰凉的瓷砖上支撑着上半身,一个同事走近了她,关切地问:“你怎么啦?哪儿不舒服吗?”
“没事。”执袂想勉强作出一个笑容,但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就像一个初见面的陌生人。
宁致也许还一直认为那天晚上自己是错把他当作了明远才以身相许的,他根本不会想到其实自己很明白对方不是明远而是他的儿子宁致。说到底,自己是在过于不负责任了。尽管和父亲明远有着很层的恋爱关系,自己还是和他的儿子宁致一起旅行并且拥抱在了一起,这是无论怎么粉饰太平也无法为常理所容的罪孽。
旅行归来,执袂就一直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的震惊之中。明明是自己的意志和行为,却又对自己的恬不知耻感到吃惊。执袂陷入无休止的自我谴责之中,连住院的明远都不敢去探望。
不过说老实话,比起自我谴责和自我厌恶,执袂感受更多更的,还是一种无法理解和朦胧迷糊。到底是什么驱使自己坦然地做出和人性、良知背道而驰的事情来呢?真的只是因为自己的品德过于低劣了吗?
真的就那么想要得到宁致的身体吗?也许会被人说成是一个卑劣的好色女吧?但是如果还有机会申辩,她一定会解释,想要得到宁致的身体并不只是因为单纯的色欲。当然,不能说完全没有这一点,稚嫩少年身体的美和他的傲慢她全都想要了解。
但是这个想要了解的愿望和单纯的情欲并不一样,再从稍微广泛一点的意义上讲,说是“憧憬”更加确切一些。执袂的眼前仿佛又飘起了那夜的漫天飞雪。不知道宁致是以怎样的心情进入自己的身体的,但是在下定决心张开双腿迎接宁致的时候,执袂的眼前,就闪现出一片在宝蓝色夜空下燃烧起来的飘雪。每一朵雪都燃烧了起来,熊熊地吐着血色的火焰,然而什么声音也没有,仍然是一个万籁俱寂的飘雪的夜晚。
川端康成笔下雪国的飘雪,似乎燃烧着挣扎在悖德世界里的色欲男女的鲜血,隐藏着血腥的味道。
那执袂不敢回想的夜晚的日清晨,醒来时的执袂还以为一切都不过是昨晚的一个荒诞不经的梦境,然而环视四周,看到光线中浮现出来的灰白的墙,她才明白过来。赏雪拉门仍然开着,穿着白色浴袍的宁致背对着她站在廊檐下,隔着玻璃窗出神地凝望着窗外的池塘。大概是感觉到身后的响动,宁致回过头来,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背脊上。
纤细的脖子,溜滑的肩膀,小小的臀部,可能是心理作用,总觉得他有一种很圆润的感觉,看上去有着少年特有的柔软。眼下他微微侧过身子,脑袋稍稍有些倾斜,就那么随便的姿势在执袂看来也非常的新鲜。这大概就是年轻的优势吧。
刚刚看着他的背影,执袂感觉自己的欲望又上来了。但旋即她就摇着头甩开了这个想法。“你觉得害怕吗?”
“害怕?”面对宁致冷不丁地开口,执袂反问,宁致便使劲点点头。
宁致好像是要让她明白昨晚上和她发生关系的不是他父亲,而是他一样。稍微还有些头晕,大概感冒还没有完全好的执袂不置可否地披衣起床,逃避性地想要去洗漱。结果听到宁致低低地说了一声“过来。”
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走到了窗边,和宁致肩并肩站着的时候,感觉到宁致轻轻地把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静静地抱住了自己。这一拥抱,自己并没有颤抖,感觉宁致的胳膊也已经非常的自然。
在两个人的心跳分不清彼此的时候,宁致凑近自己的耳朵呢喃了一句:
“不用担心。”
安静地把额头抵在宁致胸前的执袂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和宁致在一起已经很多年了。与此相比,和明远虽然相识多年,耳鬓厮磨,此时此刻,却感觉和他非常的遥远。
“后悔了吗?”因为宁致一直没有说话,执袂觉得有些不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样问,然而一问,就得到了宁致很干脆的摇头的态度。
“我没有后悔。”
昨晚和宁致结合在一起的时候,执袂知道宁致哭了出来,虽然没有做声,但是眼睛周围非常的潮湿。与那时相比,现在的宁致已经变得坚强多了。
“我很感谢你。”宁致凝望着执袂的眼睛。“因为我一直想长大。”
从昨晚的体验中,执袂知道宁致还是第一。看来她的推测是正确的。然而意外的是,对夺走他第一的自己,宁致竟然表示了感激。
当时的自己,被占据整个脑海的,真的只有得到宁致的身体而已,之后的事情怎么都行,坠入地狱都可以。那是一种瞬间的魔力捕获了自己的全身。潜藏在靠常识无法自律的身体中的本性,借助飘雪的力量一发不可收拾。
“是因为飘雪吗?”
在化妆间明朗的光线下,执袂问着镜子中的自己。这或许是一种自我推脱的说法。执袂在敞开大门迎接宁致时,产生了一种很明确的坠入地狱的感觉。她明知道那样做会粉身碎骨,但是在堕落中有一种强烈的满足感。
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她虽然自我谴责自己做了坏事甚至不敢面对明远,但是她并没有感觉后悔。如果可以重新来过,她觉得自己也许还会毫不犹豫地上前。明知今后要降临无数的苦难,明知因此,和明远也好,和宁致也好,都不能继续交往下去,但仍然任由本性燃烧了。或许在内心,她还是有接受自己所作所为的理由的,所以不同于后悔。
说起来的确有着矛盾,但是事实正是如此。执袂虽然觉得很对不起明远,但是她并不曾为那个雪夜的事情感到悔恨。
回国之后逃避着明远,还有昨天晚上拒绝了明远,都是因为对这对父子的爱吧?既是对宁致的忠诚的表现,也是对明远的爱的驱使。很明确的是,即使和宁致有了很的关系,但自己仍然爱着明远。即使和宁致发生了肉体关系,但是执袂明白自己对明远和对宁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本质或许是相同的。对明远的感觉,是不容纷争的爱;对宁致的感觉却接近于憧憬。跟明远的关系远而厚重,跟宁致的关系则明淡而清爽。在明远的身体下,就像被旋风疯狂地卷起来一样,但是在宁致的身体下,感觉恍若初夏的微风轻轻地刮过。
正是因为对这对父子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所以才能够在和宁致结合之后,仍感觉自己内心对明远的爱丝毫没有因此消减。或许别人会说女人怎么可能同时爱着两个男人,而且那两个男人还是父子,这不过是一个没有操守、自甘堕落的女人想要同时霸占一对父子的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总之,暂时还是不要见面的好。”执袂对镜子里的自己说,然后给自己打气似的朝自己点点头,走出了化妆间。一回到自己的办公隔间,就有同事过来用艳羡的口气说“会长找你”。
走出电梯的执袂顺着铺了绯红地毯的大理石走廊,穿过一排总经理室、副总经理室和常务董事室等干部办公室,到了最里面的会长办公室,门口站着的似乎在等着她的秘书微笑地朝她点点头,“会长等您很久了,请进。”
寂静的会长办公室里,林青沼坐在黑色真皮办公椅上,双脚架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桌子上摆放着的一瓶玫瑰看着。那个铜铸的瓶里插着一大束白色的玫瑰,看上去应该有四五十枝左右,整个办公室都飘满了香。
“渴死了。”执袂瞥了林青沼一眼,一屁股坐到旁边的布艺沙发上,故作轻松的语气说。很快就伸手接过林青沼丢过来的一瓶威尔金森的碳酸水,是执袂很喜欢的牌子。
仰头喝了一口之后再看过去,林青沼还在呆呆地看着桌上的玫瑰。仍然是那副双脚架在桌子上的吊儿郎当的模样。“我可不是来看你发呆的。”被执袂这么一催促才慢慢放下双脚,双手插在裤袋子里缓缓走到执袂所在的沙发上,坐到了执袂旁边,然后很自然地拿起茶几上执袂喝过的那瓶碳酸水,抬起头猛灌了一口。
这是在恋人时代保留下来的习惯,虽然已经不是恋人而是朋友,但是两个人都没有觉得不妥。林青沼放下碳酸水瓶子,指了指办公桌上的鲜。
“那是送给你的。”被他这么一说感觉有点奇怪的执袂问了“为什么”之后很快得到了林青沼的回答。
“因为很像你。”不明所以的执袂再审视着那看上去没什么特殊的白玫瑰,再反问林青沼“像我?”
“不觉得虽然是白色的玫瑰,但仔细一看,每一片瓣里都藏着淡淡的朱红色吗?”玫瑰就那么傲慢地看着,执袂倒感觉很像是宁致。
在一片玫瑰的白色空间中,执袂的眼前浮现出那个雪夜暴露在空气中的宁致白瓷般光滑美丽的稚嫩身体。若是仔细一看,那白皙之中,也略带着朱红色的成分吧?这样想着,突然执袂明白了林青沼的意思。他是借着玫瑰的白色之中透露着的红光,指代自己的隐藏在纯真之下的淫荡吗?
没有其他人可以倾诉的执袂,把自己和恋人的儿子发生了肉体关系的事情对林青沼和盘托出了,林青沼当时并没有表达明确的态度,眼下却把他的想法和态度,用这种迂回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雪也是这样的,”林青沼继续说,“你不觉得每一片洁白的雪之中都潜藏着淡淡的粉红吗?所以漫天的飘雪才会给人一种难以言明的色情的感觉吧?”林青沼是在了解自己对飘雪的印象的基础上才这样说的。
碳酸水的气泡,吱吱作响地在脑海里沸腾,模模糊糊地蔓延开去。
“我觉得你不能怀抱着同时和他们两个人交往的想法,必须要从中做出一个选择,若是毫无相关的两个男人,或许你还可以轻松地脚踏两只船,但是他们是父子,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们两个人都会被你毁掉。”林青沼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所以,如果你是真心爱着他们的话,就应该做一个选择。”
千叶(3)
如果说去年暑假结束新开学最轰动的事件,是小胖子任雪穗变成了苗条的大美女;今年告别寒假来到学校的第一天,让班上议论纷纷的事情,则是原本应该来上下午第一节英语课的超级玛丽并没有出现。大家耐着性子地在教室里等了五分钟,就派班长去教师办公室问情况,结果只得到了这节课改成自习的通知。
超级玛丽是上课从来不迟到、生病也不会请假、放学后舍不得走、老是埋怨学校的放假太多、恨不得寒暑假都补课的那种热血老师,虽然老是不想放学生假这一点很讨厌,但是总的来说,大家都还是比较喜欢比较亲近他的。因为他似乎是真心地热爱着教师这个职业,作为他的学生大家都能感觉到。
宁致也还记挂着上因为耳环被红卫兵逮着时超级玛丽帮自己求情的事情。大约过了二十分钟,红卫兵神色凝重地走进教室,说这段时间英语课都暂时改成自习,并没有交代超级玛丽发生了什么事。
日早晨任雪穗在互联网上看到了关于超级玛丽的新闻,解开了超级玛丽失踪之谜。大家都凑过去看新闻里仍旧穿着大家都很熟悉的帽子加背带工作服超级玛丽,然而这是已经跳楼自杀的他生前的照片。
报道说,这名四十二岁的高中英语教师,一直感到工作和生活的压力很大。每天早上七点钟赶到学校辅导早自习,晚上十点晚自习下课才能离开,改作业、出考题、参加教研活动,时间安排得满满的,每天睡眠时间不足六小时。此外,还要担心班上孩子出事。学生早恋、打架、上网等事,家长和社会都把责任推到学校,学校归根结底会将责任划到每个老师头上。所以教师们的压力都非常的大。最终这位老师走上了不归路。
除了探究教师心理压力的问题,这篇报道还提到了中年男人已经成为城市自杀高危人群。说是根据一份统计显示,进入中年以后的男性心理压力是人生中最大的。“人到中年之后,心理学讲的八理危机就奔袭而来了!信念危机、事业危机、职业危机、人性危机、生理危机、心理危机、情绪危机、亲子危机等多发生在中年后。可能感受到孤独、敌意、沮丧、压抑、焦虑等情绪也在中年时代能让人体会得最明显。”
难怪超级玛丽总是会带着一个装满巧克力的铁盒子在身边,巧克力很能提神,让人产生比较积极愉悦的情绪吧?另外,看到报道里提到所谓中年男人已经成为城市自杀高危人群的信息,宁致马上想到了自己已经人到中年的父亲。
这一天来上第一节课的红卫兵,在走进教室之后一直站在黑板前面,眼光扫过班上的每一个人,久久没有说话。等到终于开口的时候,他的语气异常的激动:“每一个人小时候都崇拜过老师吧?但是,当你们长大了,你们就会发现老师很渺小,觉得老师除了老师什么不是。”
红卫兵停顿了片刻,然后继续说,“是的,跟你们一样,老师也是人,也有承受不起的压力,就像我,血压高、胃酸高、胆固醇更高,另外,心脏也不好,随时都可能心脏病发作倒在课堂上!”
幸好自己的父亲还没有老到红卫兵这种年纪,不会随便心脏病发作吓人,这样想的宁致突然觉得父亲总有一天会变成那样的,变得像红卫兵一样衰老脆弱,而那时候自己刚刚成熟成一个中年男人。一瞬间,宁致产生了一种父亲是无论如何都竞争不过自己的感觉,这就是年轻无可置辩的优势吧?当父亲不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自己还可以拉起执袂的手。
让大家渐渐忘怀超级玛丽的事的,是差不多一周之后发生的沸腾整个校园的事件,当时宁致班上正在上着枯燥乏味的物理课,上课铃声已经响过,可是半秃的物理老师仍然在黑板上孜孜不倦地画着斜坡和木箱,诠释着什么是加速度。仿佛铃声是另外一个国度传来的,与他毫无关系。
班上的同学们都怨声载道,肚子叫的声浪足以冲上云霄。宁致也已经不耐烦地趴在桌子上和同桌百无聊赖地下起五子棋。忽然间,班上的女生骚乱起来,一个个扭着头抻着脖子向后门看去。和宁致玩五子棋的同桌也受不了诱惑地满脸涨得通红,棋也没法下了。
闲极无聊的宁致转过头去,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能让班上所有的女生都紧张得恨不得摆出自己最美的表情的男生,当然就是学校里著名的“零瑕疵”美少年潘琦,公认的所有女生的梦中情人,标准的少女杀手。
一名自称“潘琦死士”的仰慕者给他做了一个网站“潘安在世”,经常因为浏览人数过多而造成网络大塞车。网上有一句话来形容潘琦,虽然只有短短七个字,却是所有男生望尘莫及的,那就是“得潘琦者,得天下。”宁致记得原话是“得民心者,得天下”,不过大概说得也不怎么夸张吧?因为潘琦基本上就等同于所有女生的民心。
网上还有许多关于他的传闻。据说他在念初中的时候,有一位荣誉毕业、刚刚出来教书、年轻有为也自视甚高的女老师恋上了他,情不自禁地写了一封情书给他。结果潘琦当着她和全班同学的面把那封信撕掉。那位可怜的女老师从此就在学校消失了。
另一个不是传闻,宁致也有所了解,附近一所名校的一位身兼学生会会长、乐队首席小提琴手、学界芭蕾舞冠军的某集团的富家千金,遭到潘琦的拒爱之后,竟失望之极地把硫酸泼洒到自己很清秀的脸上。
现在这位生出来就是为了祸害人间般的妖媚少年,到自己班上来要干什么啊?宁致颇有兴趣地期待着。等加速度宣布下课之后,宁致把视线投向已经走进教室来的零瑕疵。
身上聚集着班上所有女生期待的眼神、让人担心他会不会被女生们的热切点燃的零瑕疵却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向靠窗的位置。宁致顺着他凝望着的方向看去,目的地坐着感觉到大家的视线而缓缓地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零瑕疵、然后慢慢阖上正在阅读的小说的任雪穗。
“你好,任雪穗同学!”仿佛是相交十年的老友一般,零瑕疵坦率真诚地朝着任雪穗露出那会让正常的女生喷鼻血的完美笑容。
“啊?”掺杂着警戒与困惑的复杂表情出现在任雪穗脸上。宁致想着她该不会不认识零瑕疵吧。可是看样子任雪穗已经认出了这位鼎鼎有名的美少年,她略微歪着脑袋,朝着宁致这边瞥了一眼,然后犹豫不决似的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和任雪穗的猝不及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零瑕疵扬起嘴角,大大方方地开口说道:“其实,我是来向你借生物课本的,因为我忘记带了,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借我?”
“什么?”立刻睁大了眼睛的任雪穗不相信似的反问,“我的?”
零瑕疵露出桀骜不驯的笑容,相当自信地微笑着点点头。听到任雪穗继续问的“为什么是我”,马上笑着回答“因为我不认识其他人。”
被任雪穗求救的眼神一再盯视,没办法看自己的青梅竹马陷入困境而不伸出援助之手的宁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从桌上的书堆里快速翻出生物课本,走到零瑕疵旁边,把课本递到他面前。
“宁致?”以前在学校的“最具人气美少年”的评选中,也榜上有名的宁致看来是被位列榜首的零瑕疵记住了,“你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我想你才不会那么简单就把书借给我,肯定又要我请客吧?”
被零瑕疵评论宁致的话语逗得捂嘴笑起来的任雪穗,看了看宁致怒气冲冲想要破口大骂的模样,想要化干戈为玉帛似的从书桌上抽出了自己的生物课本,塞到了零瑕疵手里。
“谢谢,”零瑕疵满脸没有棱角的笑容,“第二节课下课后,马上还给你。”
他的确履行了他的约定,但是事情已经朝着让人瞠目结舌的方向发展了。第二节下课后,零瑕疵来还生物课本,随后又向任雪穗借了第三节课的英语课本,还回英语课本后,第四节下课时,不但不管在学生餐厅女生们异样的眼光,在大庭广众下还她数学课本,还厚颜无耻地告诉她下节课要借的是化学课本。
收回语文课本后,任雪穗脸上的表情已经没办法再正常起来,但她还是很客气的说道:“也许是我多想了。”
“怎么啦?”零瑕疵开心地看着任雪穗。
宁致对上任雪穗投向自己的目光,然后看到她下定决心似的问:“你到底想怎样?”
“什么想怎样?”零瑕疵还笑着装糊涂。任雪穗则生气地瞪着他,“每堂课都来借课本,你难道是幼儿园的小孩吗?如果你是真的全部忘记带来,借你也没关系;可我不懂的是,无论怎么说,在今天早上之前,我根本就不认识你这个人。”
听任雪穗这样说,零瑕疵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夸张地点点头,然后开口道:“我的习惯是除了要考试的科目之外,其它的课本一概不会带回去。所以不论生物、英语、数学或化学课本,全都好好的放在我的课桌里。”
“那为什么要借我的?”皱起眉头来的任雪穗刚刚问完,就一下子明白过来地张大了嘴巴。
“明白了吗?”零瑕疵笑起来,“跟你借课本,只是个借口而已嘛!”
“借口?”任雪穗眨了眨眼睛,直视着零瑕疵,对他干脆的告白隔了五秒钟后才理解,接着宁致看到她突然脸颊发红。与此同时一直关注着这边的班上的女生嘘声一片。
“来见你的借口啊!”好像很喜欢盯着人看的零瑕疵继续眼神地凝望着任雪穗,等待着她的反应。
“别、别开玩笑。” 任雪穗慌张地移开视线,垂着头,无意识地撩着前额的浏海。那惊慌失措、未经世事的模样,就连宁致都觉得煞是惹人怜爱。
“如果你拒绝借我课本,我还是会找其它借口。”面对任雪穗抬起头惊讶地一声“啊”,零瑕疵再接再厉地猛攻了一句,“万事开头难嘛!”
“万事开头难?”任雪穗又睁大了双眼,零瑕疵的脸上露出含情的微笑。
就算是同为男性的宁致看了也不由地怦然心动的迷人微笑,真不知道任雪穗受不受得了。正这样想着,感觉到任雪穗看向自己的视线,宁致这才第一意识到在零瑕疵紧逼任雪穗的全部过程之中,她始终都会有意无意地把目光投向自己这边,或是像自己求助,或是征询意见似的眼神。
“放学后一起回家吧?”零瑕疵发出动人的邀请。觉得不能再作壁上观了的宁致再站了起来,“她等下要去上补习班。”
零瑕疵锋利的眼神看向宁致,“我可以陪她去。”
“谢谢,”任雪穗开口了,“宁致陪我就可以了。”马上就被零瑕疵追问了一句“为什么是宁致”。任雪穗一下子陷入窘迫之中。
宁致倒也想看看任雪穗会怎样回答,当挣扎了好半天的任雪穗终于回答出一句“因为已经习惯了他的陪伴”的时候,宁致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
“原来我是你的习惯。”在一起去上补习班的路上,宁致看着在路灯的灯光照耀下垂着头、手抓住书包带子的任雪穗,开玩笑似的说。
前面就是要过马路的斑马线,当宁致注意到人行通道上的绿灯只有不到五秒钟的时间时,任雪穗已经一边大叫着“快点”,一边猛地伸手拉起宁致的手腕,拉着他拔足狂奔起来。终于赶在变成红灯之前跑过了斑马线的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弯下腰用手撑着膝盖,侧着头相视着大笑起来。
千叶()
没什么其他事情要忙的双休日,明远都会去打高尔夫。表面上的理由是平时上下班和外出办事几乎都坐车,为了解决运动量不足的问题,但实际上的原因是明远自己非常喜欢这项运动。满四十岁就好像想要宣告自己步入中年一样开始打起年轻人不怎么爱玩的高尔夫,到现在他的水平已经比标准杆高出二十杆,近距离的能够一步到位,远距离的也可以打得飞起来了。
说话难听的朋友说他是上了年纪,身体转动不灵活了,所以下半身很稳定。明远倒觉得应该是自己下半身太强有力了。等过几年满了五十岁,恐怕就真的无法应付像执袂那样年轻的女孩子了。然而未来的事情,明远不想去想,眼下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和执袂的关系还是冻若坚冰。
“爸爸,你今天不去打高尔夫吗?”星期天的早晨,时隔很久才回家一趟的宁致在和父亲共进早餐的时候问。
当明远回答“今天想去看看你妈妈。”宁致很干脆地反驳了一句“骗人,是昨晚喝多了,没法去打高尔夫了吧?”突然感觉到宁致说话的口吻很像大人了的明远略微有些吃惊地看向儿子。也许是因为从小就失去了生母,和继母的关系也一直不怎么亲密,父亲又忙于工作和恋爱,这孩子一定要非常努力,一定有一种顽强的念头在支撑着他。
说到底是做父亲的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前几天还怀疑他和执袂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在捕风捉影。看着宁致一脸无邪天真的表情,明远还有些自责起来,怪自己居然怀疑起自己的儿子。一向乖巧的儿子,懂事的儿子,优异的儿子,怎么可能做出那种可怕的事情来?
其实明远之所以能够做到这样的心态平和,也是因为他对执袂的信任。毋宁说是对自己和执袂的爱情的信任。执袂以及自己和执袂的爱情到底值得信任与否并不重要,关键在于明远一直在努力去相信,说服自己先要给予恋人最大的信任。都是过四十岁的老男人了,很清楚命运的残酷,如果再不加油相信一些、原谅一些、抓住一些,那就未免太可怜了。
然而人的心理是很微妙的,虽然现在可以冠冕堂皇地说着可以饶恕一切的大话,但也只是在还不确定事实真相的情况下。若是自己那可怖的猜测真的得到了证实,明远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崩溃,会不会做出一些歇斯底里的反应来。毕竟,宁致也好,执袂也好,都是自己生命中再重要不过的人物了,失去了他们,自己就可以说是和死人无异了。
“爸爸你忘了雪穗的父亲就因为喝酒过度得了肝硬化吗?爸爸也要注意别喝太多了。”宁致说话大人的口吻越来越浓重了,“如果有空的话,爸爸陪我去书店买模拟试题吧?”
但是当明远正在考虑的时候,宁致又麻利地说:“算了,反正你还有事要忙,不用勉强。”看来,宁致是已经约好了一起去书店买模拟试题的朋友,大概就是那个总是和他粘在一起的任雪穗吧?刚刚只是半开玩笑地跟他说说而已。然而不知为何,明远感觉这玩笑之中似乎也隐藏着儿子的敌意。应该是自己神经过敏吧?
早餐之后,没有耽误太久,明远就驱车前往妻子所在的疗养院。行进不到半个小时,街道愈发荒凉,田园和荒地开始闪入眼帘。黑色的屋脊和塑料棚沐浴着初春的阳光,闪闪耀眼。溪流沿岸排列的村落接踵从窗外飞逝,山势险峻,直逼眼前。把车窗一打开,就听得见小鸟“扑棱扑棱”展翅的声音,在安静的田园气氛之中听到这种清越的声响,感觉格外清晰,仿佛被放大了似的。望着远的禾苗青青和一缕袅袅升起的白烟,产生了郊游心情的明远慢慢把车停下来,眺望了一会儿车窗外的风景。
在城郊一个公交车站点的自来水管旁,站着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和她的母亲。小女孩似乎要喝水。她母亲一拧开水龙头,水就“扑扑扑”地往外冒,被吓了一大跳的小女孩,随即又“哈哈哈”地笑起来。母亲给她调了调水龙头,她就弯着腰俯下身子,不,准确地说,是猫着腰低着头,喝得美滋滋的,发出“咕咕咕”宛如青蛙鸣叫的声响。
那一瞬间,明远很强烈地感觉到今年的春天到来了。
疗养院的春天也非常的耀眼。透过妻子病房的窗户,可以看到庭院里怒放的樱。樱树的粗大枝桠所向无阻地延展开去,任凭枝头低垂而展拓四方。在接近晌午的阳光照耀下,漫天纷飞的樱,和飘雪一样,尽管颜色和形状都不那么突出,却给人以布满空间的感觉,甚至让人感觉到可怖,如同面临危险的万丈渊。
“有一股讨厌的女人的腥味。”妻子这样形容樱,让明远禁不住苦笑起来。你自己难道不是女人吗?明远其实能够理解妻子这句话中对自己婚外恋的讽刺和发自内里地感到恶心。
虽然话很不中听,但是明远还是很高兴妻子终于又慢慢地开始和自己说话了。事情的转变是在一个多月之前自己和妻子一起出车祸的那,大概是自己用身体保护妻子的毫不犹豫的行为让妻子倍受感动了吧?此后通电话什么的,妻子的话好像也多了起来。这是自那以后的第一见面,见面没多久明远就产生了一种“妻子已经再向自己敞开心扉”的感觉。
就算不再被爱情牵连在一起,毕竟是多年的夫妻了,明远真的很想和妻子成为相互扶持的很好的朋友的。明远很明白妻子对自己的憎恨,要不然她也不会赌气着坚决不肯和明远签下那份离婚协议书。总之,现在能够和妻子慢慢打开话匣,当真是可喜可贺的一个开始。
“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一起在疗养院的餐厅吃午饭的时候,妻子把咖喱牛肉拌了拌米饭,用勺子塞进嘴里,细细咀嚼咽下之后慢条斯理地说道。
明远喝了一口海带排骨汤,放下碗不置可否地报之以微笑。身体不怎么舒服是在进入三月份就感觉到的,个中原因无非是春天的到来打乱了自己的人体节律,造成了季节性的节律混乱。
“最近和恋人很少见面吗?”不知道妻子为何突然这样问的明远刚刚点点头,就得到妻子一句“怪不得呢”。不明所以的明远抬起头,妻子正用带着幸灾乐祸的愉快表情看着自己,并且用医生的语气说:“你无精打采的原因就在于此。”
话题中断了几分钟,妻子一直低头吃着咖喱牛肉饭,时不时喝一口玻璃杯中的矿泉水。终于解决完那盘份量不小的饭之后,妻子一口气喝光了杯子中的水,然后下定决心了似的冷不防地说:“我有一阵子也和你现在一样。”
“你?”明远重新看了一眼妻子端庄秀丽的脸庞。
“比你更加严重,”妻子的神色,出乎明远所料的严肃,“不光是感觉干什么都打不起劲来,而且头很沉,肩膀酸痛,手脚冰冷,失眠和食欲不振都算了,还会有耳鸣和晕眩,去看了医生,被告知是得了‘美尼尔综合症’。”
从来没听说妻子得过什么“美尼尔综合症”的明远一下子感觉到自己从来的对妻子的漠视。然而妻子对他露出的惊讶表情,只是见怪不怪地继续说下去,“是因为原本遇到一件很好的事情,突然间又消失了。”
被明远反问“很好的事情?”的妻子突然微微苦笑起来。
“原本很受别人宠爱,身体已经习惯了这种状态,突然间不在一起了,身体就会猝不及防地变得不舒服。”
听了这句话明远才知道妻子那苦笑中蕴藏着的真诚的悲哀。前妻去世之后和现在的这位妻子是恋爱结婚,两个人曾经一起创造过很完美的生活,妻子所说的宠爱她的那个“别人”,应该就是指自己吧?虽然用了“别人”这个词,好像在说着其他人的事情一样,但是仍然很露骨的话语让明远感觉到了自己曾经让妻子的身体里流淌着那么浓烈的渴望男人的血液。明远猜不到妻子当时的心情是落寞还是悲哀。
不知为何那一霎那,明远突然产生一种感觉,如果自己的儿子真的要夺走自己爱的执袂的话,那也只不过是上天给予自己的惩罚罢了。曾让眼前的这个女人那样身心倍受折磨的罪恶的自己,一定要为自己曾经造下的罪孽付出应偿的代价吧?
下午回到家好好地睡了一觉,接到林青沼突然打过来的电话,是在醒过来之后懒散地泡在浴缸里的时候。惊慌失措地冲出家门驱车狂奔到执袂公寓时,离挂断电话只有不到一刻钟。
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昏暗的夜景和在赤色火焰中燃烧的公寓的情景,闯了好几个红灯,差点撞到推着婴儿车过马路的母亲。当明远赶到执袂公寓的时候火却已经被扑灭了。路上洒满救火之后的积水,现场还留有几台红色消防车,刺鼻的烧焦味格外突显着火灾发生的真实性。这幢七层楼公寓全都被烧毁,执袂的位于五楼的窗户也被烧得精光,还可以看到对面的景色。
根据林青沼在电话里的述说,执袂应该是安全的。正由林青沼陪着在附近的超市购物的执袂突然听到了火警的声音,冲出超市大门一看,自己所住的公寓已经燃烧起熊熊的大火。火星像是雪一般漫天飘舞。
虽然林青沼在电话里一再强调说不用担心,执袂没有很冲动地冲入火灾现场。但是刚刚开着车飞速赶过来的明远,还是恨不得长了翅膀飞过来,因为不管怎么说还是很担心,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得好快,背脊却一阵发凉,手心慢慢地浸出冷汗,嘴唇也没办法好好地合拢,不住地颤抖着。
所以在看到人群之中站在外面呆望着满目疮痍的执袂的时候,明远还无法很快恢复正常,双腿发软得根本站立不住,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看到执袂的沮丧,站在她旁边的林青沼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地说“暂时住到我那里去吧”。大概觉得老是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的执袂有点依依不舍地边走边回头看的时候,差点踩到跌坐在地上的明远。
“对不起。”想随便点头道个歉的执袂定睛一看,发现是明远,一下子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表情僵硬的明远不放心地把执袂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之后,满是黑灰的脸上才露出安心的神情。
“幸好你没事。”明远不知道执袂是否听出自己的声音显得沙哑又颤抖。
也许是被明远的突然出现吓到了,执袂的肩膀突然抽动了一下,“这一定是给我的惩罚。”执袂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是很久很久才终于传递到明远的耳膜里一般。等明远看清楚的时候,闪着光亮的泪珠已经顺着执袂似看见又看不见的下巴颏流淌到喉咙,泪光淌成两道、三道,滚个不停。
千叶(5)
酒吧街可以说是明远的老巢,他父亲在世的时候可能还收敛一点,自从继承父亲的社社长的职位以来,执袂知道明远一直来酒吧街一带喝酒,所以今晚的轻车熟路,大概让自信自己很了解酒吧街的林青沼都感到自愧不如了吧。明远在坡道底下的白色楼房前停下,带领执袂和林青沼上到三楼。
“这里是酒吧?”第一来的林青沼好奇地东张西望起来。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一进门,就有年轻的女招待迎了上来,似乎跟明远很熟稔地微微笑着点点头。
“在门口看,还以为是什么人的家呢。”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家但现在已经稍微平静一些的执袂感慨地说。很快就得到了明远“这里是会员制”的回答。
门口衣架旁开着一个小窗,再旁边是一道门,推门进去,里面是比想象中宽敞的房间,铺了绿色的地毯。灯光十分幽暗,靠墙挂着白色的布帘,布帘下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木桌。已经有十来个客人坐在那里,但桌子上只有蜡烛似的小灯,非常昏暗,看不清客人的面庞。明远带着执袂和林青沼走进去,在左边角落里坐下。
“三位喝点什么?”系着白色围裙的女招待走了过来,轻声地问。
“白兰地。”执袂现在很想喝白兰地。
房间里除了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的背景音乐之外,只有客人们轻声交谈的声音。这里没有人大声说话,也没有来去匆匆的侍应生的影子,如果需要服务,可以按桌子旁边的按钮。
白兰地上来的时候,明远首先用自己的白兰地酒杯碰了碰执袂的杯子。
“干杯,为你的安然无恙。”
确实是值得庆贺的事情,是不幸中的万幸。和明远这样亲密地干杯,一起喝酒,感觉又回到了从前,让执袂产生了一种什么都没有发生的错觉,好像这一个月的时间带来的空白和膈膜根本不存在一样,自己还是和明远那么相互迷恋,彼此爱,毫无间隙,可以很开心地干杯,为了两个人的美好的过去和更加美好的未来。
幽暗的灯光,柔和的音乐,恬静的气氛,大概是考虑到这一切能够缓和执袂的情绪的因素,明远才会选择这家会员制的酒吧吧?
没喝多久就起身告辞的林青沼被吃惊的执袂拉住了胳膊,听到执袂说“那我们一起走吧”之后,林青沼回答了一句“你今晚还是住到明远家去吧,我想你在他家应该还有换洗衣物、牙刷毛巾什么的吧?到我家终究不方便,而且这么晚了什么都买不到了。”
想买换洗衣物和牙刷毛巾什么的,不管多晚都可以到2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到,而且执袂本来就偶尔会去林青沼家借宿,所以绝对不存在什么方便不方便的问题。执袂知道林青沼是想让自己和明远复合。
他似乎一直支持执袂选择跟明远在一起,刚刚打电话叫明远过来的也是林青沼。他从来都是相信着明远是真心爱着执袂的那种坚决态度,而认为宁致不过是迷恋着执袂的肉体之美而已,再说一个才十七岁大的高中生,也实在没办法让林青沼寄以信任。执袂也不是不能理解林青沼对明远的欣赏,林青沼是想要成为像明远一样成功的男人吧?
不知道如果住到明远家去会发生什么的执袂仍然不肯放手,可是林青沼也显得很强硬,脸上好像写着“反正我是不会让你住我家的,你身上又没多少现金,信用卡应该没有带在身上,所以宾馆是没办法住的,我看你除了住明远家还能住在哪里。”
执袂想起林青沼曾说过,无论男女之间有过怎样的裂痕,对彼此有着多么大的愤懑,存在着如何巨大的鸿沟,只有融为一体,就一定会化干戈为玉帛,这就是所谓的床头吵架床尾和的道理。看来林青沼今晚是下定决心要让自己弥补自己的过错,和明远重新开始了。
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的林青沼,用鼓励的眼神地看着执袂。那一瞬间执袂决定听从蓝颜知己的建议,努力地和明远回到无忧无虑的从前。
送走林青沼之后执袂一直没有喝酒,想要保持清醒的头脑,而不是像上见到明远那样仿佛想要逃避似的不停地猛灌自己。又和明远在这家独特的酒吧呆了半个小时的样子,正好有客人到了,执袂好像是让位似的,站了起来。在门口,刚才的女招待只是笑笑,说了一句“谢谢”,再也不多说一句。不冷淡、又不过于热情,恰到好地对待来客,也许正是这种会所吸引人的地方。
一出门就撞见了一个温暖的春夜。看月光如水、听大地无声的时候,执袂能想象的到,在这春夜里,植物们趁着温暖的时光,将沉眠了一冬的触角极力地舒展;儿们贪婪地吮吸着根系输送来的养料,早就耐不住性子,你推我拥地排好了一吐芬芳的时间表:先是樱桃,再是杏,然后是桃和梨。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甜蜜的画面,执袂和明远贴着肩膀,沿着缓缓的坡道往上走。
“一般人都会使用的‘爱情’或‘恋爱’这个字眼所被赋予的定义和感情吧?但是我一度不太能了解那种被左右的感觉是什么。或许在喜欢的人离去的那一刻所感受到的迷惘就是‘爱情’吧?但是,连我自己也无法肯定。”执袂不清楚明远想要说的是什么,但是突然感觉他的长篇大论里面或许隐藏着什么可怕的危险的东西。
“不过后来,我遇到了一些很优秀的女性,并且有幸和她们一起坠入爱河,仿佛是被她们启发,我渐渐地明白了,那种‘我好想见她,就算半夜也会有想见她的冲动。尤其当打电话也找不到人,连声音也听不到的时候,还会难过得想哭’的感觉,抑或是那种‘只要待在她身边就觉得好幸福,那是一种既温暖又舒服的感觉。她是我最珍惜且想保护的人’的感觉,我都慢慢地体验到了。”吸了一口气的明远眼睛注视着前方。
“但是我一直不擅长,或者毋宁说没有学会把自己的感情表达出来,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对方,曾经还因为拘泥于一个电话,而错失了很喜欢的一位恋人。”说到这里,明远停顿了一下,迎着风转过头来,炯炯的眼神凝望着执袂。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轻轻地吹起了他的头发,那一瞬间的飘扬闪耀着悲伤的光芒。
“也许明天我就出交通事故死去了,那时我会多后悔没有把自己的心意表达出来?就算是被害怕的心理驱使,我也要说出来,”明远伸手过来搭在执袂的肩膀上,“明明是很平常的世界,一旦有了你之后就突然地变得截然不同。有时候你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或一句话,当我像孩童般在心里喊道‘哇!我好喜欢’的时候,我就知道大概已经不行了。很抱歉一直到这么晚才告诉你我对你的感情,长久以来得不到我爱的传达,辛苦你了。”
说完,明远就地低下头去。
前面就是酒吧街的路口了,因为位置比较高,可以望见左侧都会的夜景,右侧则是酒吧街的灯光。汽车头灯连成闪闪的光河,沿着大街往来川流不息。各色音响交汇成的柔弱的声波,宛如云层一般轻笼着街市的上空。
执袂阖上眼帘,许久地沉浸在明远迟到的爱的告白的阴影里。风声比平时更为真切地传入耳畔。尽管风并不大,却在从她身旁吹过时留下了鲜明得不可思议的轨迹。当睁开眼睛的时候,明远满脸的泪光就近在眼前。
这一生恐怕都无法忘怀这个夜晚了吧?执袂仿佛看见了很久之后的自己追忆往事时浮现在脸颊上的甜蜜又悲哀的笑容。在这个夜晚,自己和明远双方都长久地一动未动,只有夜风从他们身边掠过,榉树在黑暗中摩擦着无数叶片,簌簌作响。两个人都久久、久久地等待着,似乎在等待那些逝去的时光和遗失的美好通通掉转头再飞回来。
明远截了一辆从路口绕过了的出租车,拉着执袂的手钻了进去,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明远却一直紧紧地执着执袂的手。当出租车停下来的时候,执袂不知道身何,周围像是住宅区,又有些绚丽的感觉,再仔细一看,才发现情人旅馆的霓虹灯招牌。
旅馆女佣迎出来,带他们到庭院里边的独间。独间不但有豪华的大门,门厅和起居室,还有偌大的卧室,门厅的右侧是浴室和洗手间。房间里的暖气调得恰到好。床铺是鲜艳的红梅被褥,并排放着粉红色和蓝色的枕头,再里边挂着红色纸灯笼,整个房间笼罩在淡淡的朦胧红光之中。
先进卧室换浴衣的明远走进去后,执袂坐在起居室沙发上,看着灯笼光下明远的影子在晃动。不知为什么,总是高兴不起来。她知道自己是喜欢终于能够和明远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而且也很乐意在这么美好的气氛中献身给明远。从跨进旅馆房间大门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为没多少小时之前夺走她的全部家当的火灾而烦忧了,相反还感觉有些感谢那场突如其来的火灾,把自己重新推向明远的火灾。
执袂害怕的是待会要发生的一切。自己,还有明远真的能像过去一样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吗?会不会不愉快,然后就此分手?说心里话,执袂现在对自己的身体毫无自信,她怀疑和明远的儿子宁致结合过之后,自己是否还能全身心地迎接明远并且和他一起享受性爱的欢娱的极致。
上之所以拒绝明远,除了因为在宁致还在记忆里异常鲜活的时候接受明远是一种无比大的折磨,更有担心自己无法让明远得到满足的原因在里面。现在,执袂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奢望,只希望一切都能和过去一样,她自己倒不要紧,关键是不能让对方失望。她不想打击明远“我想要你”的那种期待。
裹着浴衣走出来的明远开始动作轻柔地帮她脱去外套。“我自己来。”这样说着的执袂让明远先到床上去,想着还不如喝个烂醉,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和他缠绵,至少心里好受得多。
注意到身后明远凝望着自己脱衣服的视线的时候,执袂下定决心要放纵自己了。男女之间已经进展到这一步,那样撕心裂肺的情话都已经山盟海誓过了,就绝对没有中途停歇的理由了。既然一定要进行到底,直指终点而去,所谓的犹豫挣扎和过多思虑就变成徒劳无功的东西了,还不如努力去相信自己能和明远恢复到以前那种能够和他一齐冲向性爱巅峰的状态。
裹上浴衣的执袂轻轻地来到明远的身边,先在把脚放进被褥里,然后整个人钻了进去。明远迫不及待地马上搂住了她。
“要关灯吗?”以前的执袂一直坚持关灯,但是今晚当明远体贴入微地这样问她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一句“没关系”。执袂自己都感觉到自己变得更加潇洒大方了,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了。在经历过和宁致罪孽的结合之后,她感觉自己已经变得无所畏惧了。
在被明远久违了的搂抱之中的某个瞬间,执袂的呼吸都停止了,力气很大的拥抱让她感觉自己的胸脯都快要爆裂了。在明远的怀抱里,执袂才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真正地和明远在一起了,这时候脑海之中宁致的脸庞已经非常非常的模糊,完全看不见了。
明远轻吻她的嘴唇,抚摸她的头发,然后掀开她的浴衣,抚弄她的胸脯。爱抚不紧不慢地进行着,虽然在自己和明远之间这种行为都不知道重复过多少了,但是这一执袂还是有一种很新鲜很刺激的感觉。
当明远爱抚的手指腹部有条不紊地向下移动,移到下腹部的时候,执袂不由自主地拧了拧腰。然而感觉只是这么一下子,但是很快就消失了,执袂的下体好像记起了宁致和那场飘雪一般,突然变得死寂起来。
从来都不会勉强进入她的明远总是耐心地爱抚,等她自己有感觉了忍不住了,才温柔地进来,这一他也是这样在等待着她的激情迸发。
可是不知怎么的,执袂的肉体并没有产生什么热切的感觉。若是在以往,进展到了这一步,自己早就开始扭动着身体,发出颤声娇鸣,呼唤着明远进来了。可现在浑身还十分的生硬,虽然在心里不停地祈祷着自己的身体快点燃烧起来,希望明远快点进入自己,但是肉体却执拗地拒绝任何反应。
执袂一动不动,竖起全身所有的神经末梢,然而越是想要自己的身体有相应的反应,身体反而越是不听话地冷下去,愈发地冷下去,直到完全萎缩。
过了一会儿,明远像是死了心似的,紧紧地搂住执袂的腰,无法忍耐了似的猛冲了进来。执袂在他的动作之中感觉到了他的困惑和踟蹰,但是那种想要唤醒她的猛劲丝毫都没有起到作用。尽管执袂一直保持着温顺的配合着明远的姿态,但是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肉体也完全没有感觉。
感觉自己仿佛一个充气娃娃的执袂,任凭明远在自己身上摇晃,目光百无聊赖地注视着床头微微有些发旧的纸灯笼。
千叶(6)
零瑕疵出现在宁致班级门口的数越来越多了,多到连代替超级玛丽的新来的英语老师都认识他了,经常会在上课铃响的时候对还靠着墙不肯走的他说:“同学,你怎么还不坐下来上课?”班里的同学就会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班里的女生好像都认命了似的接受了任雪穗已经占据了零瑕疵全部的关注和关怀的事实,尤其是目光雪亮的才女们,纵使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承认,她们心目中的王子只有跟刚刚瘦下来、毫无内涵的任雪穗一说话时,双瞳最为清亮、兴致最为高昂。
最后班里的女生甚至举起大旗一致支持任雪穗和零瑕疵交往,还美名其曰“肥水不流外人田”,她任雪穗到底是自己班上的同班同学,把国宝级的零瑕疵留在自己班上,总是安心些的,起码可以时刻欣赏到校草的迷人魅力。
围绕在任雪穗身边的女生越来越多了,她一下子交到了很多的朋友;在零瑕疵追求任雪穗的消息传开后,主动接近她的优秀的男生也反而比以前更多了,仿佛任雪穗的可爱之被零瑕疵无限放大了。
互联网上却无法这样太平。“潘安在世”网站上大家都在热烈地讨论零瑕疵和任雪穗的故事发展。女生们纷纷打出一个破碎的心。创始人“潘琦死士”更是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张任雪穗减肥前的照片,放到网上大肆挖苦一番,许多“潘琦迷”看了都表示要进行地狱式的减肥,夺回零瑕疵的心。
这些行为当然引起了身为“雪穗粉丝”的男生们的不满。他们群站,破口大骂“潘琦死士”一定是丑得不敢见人,只好躲起来的变态女色情狂,还把那句马荣成漫画里的“成也风云,败也风云”改写成“成也雪穗,败也雪穗,潘琦之命”,意思是任雪穗可能让潘琦成为一代风云人物,但是终究会抛弃他。
“潘琦迷”和“雪穗粉丝”的口水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身为当事人的任雪穗却好像一点也不关心,也很乐意在众女生和众男生之间周旋。其实就连宁致也经常沾任雪穗的光,因为放学后可以顺带搭乘零瑕疵开过来接任雪穗的白色小跑车去上补习班。
“为什么我特意逃了最后一节课开过来接雪穗的车里,还要坐着你这么个不相干的人啊?”零瑕疵没好气地瞥了钻进车来的宁致一眼。赶时间吃着麦当劳的汉堡当晚餐的宁致一边嚼着生菜一边开玩笑地回答一句“怎么是不相干的人啊?明明是你情敌!”
“吃你的汉堡吧,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任雪穗有些生气地瞪过来,然后把视线转移到开着车的零瑕疵身上,“虽然很感激你这样接我,每匆匆忙忙地赶着去上补习班确实很麻烦,谢谢你给我带来了很多方便;但是每天都逃最后一节课会不会影响你的成绩呢?而且老师也会惩罚你吧?马上就要月考了,我不希望你因为要接我而耽误自己的备考。”
还没等零瑕疵回答,任雪穗就忙不迭地抢过宁致不停地啃食的汉堡,“刚刚你明明说只吃一口的,再怎么说也是我的晚餐,总不至于全部吃完吧?”然后宁致朝着看到任雪穗毫不在乎地开始咬着宁致吃剩下的汉堡的样子而目瞪口呆的零瑕疵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白色小跑车在十字路口的红灯指示牌前停了下来,前面是黄白相间的斑马线,斑马线上行人如梭,街道两旁高楼大厦上的广告霓虹灯的光亮映照在柏油马路上,反射着姹紫嫣红的闪耀。
听零瑕疵向任雪穗解释他无论怎么逃课都不可能影响成绩的时候,百无聊赖的宁致把视线移向车窗外,在绚丽的夜色面前略微有些打不起精神来的他,目光在窗外同样停在红灯斑马线前的车辆和旁边人行道上穿梭着。前面和右侧都是婚车,华丽丽的婚车上布满了各式各样的鲜,给宁致的感觉是自己所在的这辆车和左侧的那辆黑色布加迪被鲜包围了一般。
突然间,仿佛是被磁铁所吸引一般,把视线停留在与自己所在的车辆并排停在红灯前的左侧车辆上的宁致,一下子目光呆滞,宛似看到了外星人,彻底变成了一个傻瓜。他怎么也想不到,时隔一个多月,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和执袂重逢。
四周全是鲜的芬芳,玫瑰与百合、勿忘我与素馨兰、情人草与海芋,大捧大捧被绿叶衬托着的精美的朵,在路灯和街道两侧商店里的灯光映照着,仿佛流淌着熠熠的光之河,而他们就在这鲜的河流中央,他看到了在水一方的她,而她却枕在别的男人的肩头,没有注意到他的凝望和他顿时的手脚冰凉。
“啊,又是那个男人!”听到身后任雪穗的声音这才从发颤的神经之中清醒过来的宁致转过头来故作镇定地问了句“你认识吗?”很快就得到了任雪穗的回答,“你看看这张照片。”
看着任雪穗从手机里提取出来的在父亲上过生日的时候拍下的照片,关于照片中和父亲有说有笑的男人的记忆慢慢在脑海里复苏。“他是我爸爸的好朋友吧?”这样一说,马上得到了任雪穗的点头肯定。发见了任雪穗眼眸中闪过的鄙夷和无奈的表情,宁致知道她也在感慨身为父亲恋人的执袂居然会同时在与父亲的好朋友交往,虽然称不上违背伦理纲常,但也是不为道德所容的卑劣无耻的行为吧?
一开始还以为那个男人是其他的什么人,现在知道了他竟然是父亲的好朋友,宁致不由地为执袂的恬不知耻而感到震惊了。但是在觉得执袂这个女人未免太过分的同时,他的心里也突然感觉一阵被宽慰似的轻松。好像还有一个男人和自己一样在罪恶的爱欲中痛苦挣扎,自己所犯下的罪孽就因此能够得到减半的理,稍微得到一些平息。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上在打工的咖啡馆看到的执袂和那位父亲的友人相当坦然的亲密的情景,恍若他们是理直气壮可以暴露在阳光下的恋人似的。那个男人可以做到那样的坦然,为什么自己不可以勇敢点面对执袂呢?说到底,好朋友的恋人,父亲的恋人,本质都是一样的吧?如果那个男人指责自己说他只不过是她恋人的友人,自己却是她恋人的儿子,后者更加令人发指地和道德背道而驰,那么宁致就一定会反驳说他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总之,自己之所以无法做到若无其事地面对爱的执袂,是因为自己过于在乎所谓的道德还是因为自己过于年轻不够坚强?但是现在,不管是哪一个理由,宁致都想一鼓作气地把它们击垮,让自己找不到软弱和哭泣的借口,鼓足干劲面对执袂以及她的选择。
他知道执袂也在逃避着自己,她没有逃避那个男人而逃避了自己,应该不是因为和恋人的儿子交往更加大逆不道,而是因为她没有像爱那个男人一样爱着自己吧?爱到不顾一切后果,勇往直前,哪怕身后有万丈渊,也不管自己的所作所为罪恶滔天。
红灯闪成黄灯很快就变成绿灯,婚车的车流开始汹涌向前,很快就看不到被淹没在华丽丽夜光中的鲜里的黑色布加迪。开在暗夜中的美丽的朵。宁致突然想到东野圭吾的小说《白夜行》里的经典台词。
我们头上没有太阳,一直都是夜晚,但是却不觉得黑暗,我觉得自己需要夜晚,这样才能让我生存下去,虽然并不明亮,但是足够让我走下去。
唯有罪孽不断加的泥沼里。我感觉到若是我们两人在一起,就只有一起往下沉。
然而你知道白夜吗?明明是夜晚却有太阳,使得夜晚像白昼一样明亮。就是说一直这么犹豫不前的话,人生就毁了。
宁致想,到底是放纵自己的欲望会毁灭自己的人生,还是压抑自己的想法和感情才是真正对自己这唯一一生命的彻底摧毁?还只有十七岁的自己大概暂时还想不出明确的答案吧?不过,当宁致意识到自己只有十七岁的时候,这个似乎可以容许当事人犯下任何错误的年纪让他顿时生出一股勇气。就算是犯下谋杀罪的滔天罪行,也能够被法律减轻罚而且规定了不能被判死刑,这就是这个社会对尚未成熟的年轻人的宽容吧?当然不能浪费社会给自己的宽容,哪怕干了更可怕的事情,也不要害怕,这都不过是自己成长的过程而已,这个世界仍是温柔地等待自己长大成熟的果园。
“这样下去终究是不行的吧?”告别了零瑕疵,和宁致一起上楼到补习班上课时任雪穗凑近宁致的耳朵说。被宁致抬起的眼帘问“为什么”之后,任雪穗很快就回答“和自己的恋人的友人交往。因为这是违背道德的情爱,不被任何人祝福的情爱,所以无论如何,都无法天长地久的。”
尽管可以很理直气壮地反驳“谁要天长地久”,然而不想要自己的爱情天长地久的人完全只不过是嘴上逞强罢了。默不作声的宁致继续爬着楼梯,旁边的任雪穗则继续说:“就算是为了他们俩好,也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父亲。”
她的意思是背德的恋爱是不能被允许的,背德的日子还是乘早结束的好。宁致却并没有正面给予回答,补习班的上课铃声快要响了,身旁都是赶着上课急匆匆大跨步爬着楼梯的同学,宁致在一片乱哄哄之中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说不定我爸爸什么都知道呢。”
父亲说不定就像继母那样。继母是明知道父亲有外遇却装作不知道,父亲是明知儿子和恋人有很的关系却从来不提起,继母也好,父亲也好,其实都是在逞强吧?正如继母感觉日渐衰老的自己比不上那些年轻貌美的少女了,父亲也感觉人在中年的自己在很多方面都无法胜过年轻人,因此他们才会自然而然地高傲地逞起强来吧?
年纪的日渐增大真的是非常可怕的事情。觉得在很多方面都无法胜过年轻人的中年人们会很喜欢逞强,就是一个侧面的证明吧?
千叶(7)
明远慢慢地从执袂的身体上滑了下来,在她的旁边仰卧着,呆呆地望着天板。没过多久,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幅无精打采、意犹未尽的模样怎么能让执袂看到,绝对不能让她知道刚刚的自己因为她的毫无反应而感觉索然无味,因为明远能感觉到紧闭着双眼的执袂在内心是很希望能和自己恢复到以前的状态的,很渴盼能和自己像以前那样相拥着一齐冲到性爱极致的巅峰。他能感觉到执袂的努力,然而幸福有时候就是那么不可企及。
执袂OO@@地侧过身来,轻声问:“还好?”
一瞬间被感动得说不出话来的明远,知道执袂还是第一在爱欲之后这样问自己。男方在做爱之后这样问或许还可以理解,如果问这句话的是女方,明远就感觉到了隐藏在这句话后面的执袂的紧张和不安。她在努力地取悦自己。产生这种想法的明远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所以明远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点点头,然后侧身过来面对执袂,轻轻地将她搂过去,缓缓地爱抚着她的头发。
“你不用安慰我。”执袂把脸整个儿地埋进了明远的胸膛,“我知道我大概是不行了。”明远正想说“不要胡思乱想”,怀抱里的执袂却突然笑了起来。全身都笑得战栗不止的执袂,明远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能够猜测到那是多么歇斯底里的饱受折磨后的狂笑。
“原来火灾并不是真正的惩罚。”面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继续大笑不止的执袂,明远只能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
然而这已经是第二了,第一晚在情人旅馆非常合适的气氛之中,明远第一感觉到身体下面的女人像是一根木头或者说一块石头,失去了曾经的娇柔和各种各样的反应,但是还以为她是考虑太多问题没心思做那种事情。可是这已经是第二了。明远也无法自欺欺人地说不过是执袂不在状态罢了。
“这种时候是不是不应该笑而应该哭的?”努力克制住自己失态的狂笑的执袂在明远的怀抱里微微仰起头来。这种时候哭出来也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明远刚想劝说她想哭就哭出来,便看到她双眸噙满的泪珠,仿佛稍一触碰就会簌簌滚落。“我不想哭,”执袂拼命摇着头,“我不想哭。”然而泪水已经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
除了给予她坚实有力的拥抱之外无法做其他任何事情的明远静静地等待着执袂自己恢复平静。这样长久的拥抱似乎起到了很好的效果,慢慢地明远感觉执袂在自己的怀抱里变得安静下来,安静得甚至让明远怀疑她是不是睡着了。
小孩子就是这样的,在大哭大闹之后很容易就可以因为太累了而含着眼泪很快地入睡。说到底今年不过二十岁的执袂也只是个小孩子而已,还没有长大的孩子。这样想着内心变得更加温柔的明远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执袂的头发,就在这时,执袂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然后发出撒娇似的声音:“我想喝白兰地。”
在拥抱之前就和执袂喝了很多的白葡萄酒,但是现在看情况,她已经完全地清醒过来了,如果不再喝点酒,麻痹一下神经,恐怕今晚会很难入睡。
小心翼翼地松开紧抱着执袂的胳膊,明远轻声翻身下床,披上浴袍,走到杂物架上取下白兰地,然后顺手拿了两个杯子折回到床边。已经穿上浴衣坐在床边沿发呆的执袂接过明远斟满了的一杯白兰地,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坐到她旁边的明远也从酒瓶里给自己斟了一杯,拿在手上,心里希望着执袂喝着酒能够慢慢地变得恍恍惚惚,然后忘掉不愉快的一切,像夏日午后在园里玩耍的孩童那样做一个甜美的蔷薇之梦。
“还想抽烟。”现在她想干什么都觉得自己应该依着她的明远到储物间寻找出平时不抽、留备待客的香烟,折回来给执袂点燃,然后看不会抽烟的她只吸了一口就痛苦地咳嗽起来,也只是默默地在一边轻轻地给她拍着背。
“我跟男人永远无缘了。”执袂像是自言自语地这样说着,然后望着香烟那缓缓浮动的轻烟,又灌了一口白兰地。
日一早执袂就随着她叫过来的林青沼告别了明远,“暂时不想见面。”一边这样说着,执袂一边抚弄着行李袋的带子。她把放在明远宅邸的换洗衣物以及用惯的牙刷毛巾装进了那个行李袋,可是想了想,又从袋子里拿出了一个印着龙猫图案的水杯,端正地放在茶水台。“我希望我能够再找到回这里的勇气。”执袂的意思是,现在的她留在明远身边,是需要勇气的吗?
本来并不是例行地去疗养院看妻子的时间,但是这时候突然很想去那位于山老林的疗养院平静一下心绪,启程之后果然没有失望的明远看到平展延伸的禾田和无数清澈的溪流,农庄里家家户户的门前,烧柴一直堆到房檐,猫咪在房顶在睡觉,更妙的是如此恬静的田园风景还重复闪现在车窗外。
拐角渐渐变少之后没多久,车辆就突然窜入了阴森森的杉树林。每来都没有产生过今天这样的异样而刻的感觉,感觉那杉树简直像原生林一般直耸云天,遮天蔽日,将万物笼罩在昏暗的阴影之中。窗口吹进来的风骤然变得寒冷,湿气砭入肌肤。车辆在这个茂密杉树林里行驶了很久很久,给明远的感觉是恍惚之中要相信整个世界都将永远埋葬在杉树林之中了。
可是柳暗明又一村的道理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很快就看到消失的树林外面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广阔的盆地,河流在远闪现,视野变得开阔明朗而温暖,让所有体验过这种改变的人都产生“人生没有永远的低谷和阴云”的觉悟,从而相信在那乌云密布之上,也有着晴朗的天空和灿烂的阳光。
驶入白色石墙的大门再拐进转盘式交叉路口,尽头点缀着形状别致的石块和石雕灯笼以及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木的别墅园地就是此行的目的地。说起来也是相当豪华的疗养院,这豪华还体现在气氛的安静和装饰的简约之上。穿过窗明几净舒适之极的大厅的时候,看着旁边的几盆赏叶植物,墙壁上挂着的情趣健康的抽象画,以及擦得能够映照出人的影子来的木地板,明远的感慨是这里真的永远都安静地出奇。四周没有任何声息,恍若盛夏的午睡时间。人、动物还有昆虫草木统统酣然大睡,又仿佛万籁俱寂飘雪的夜晚。
然而又有些不同。万籁俱寂飘雪的夜晚,应该是催人疯狂使人放纵的;而这疗养院和它大厅墙壁上挂的装饰画一样,安静得情趣健康,虽然有些沉闷,但似乎能够细水长流。
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才和妻子聊到执袂的事情。餐饮部的座位足以容纳二百多人,但现在使用的只有一半,剩下的半边被屏风隔开。午餐食谱上有蜜汁叉烧饭和金牌烧鸭饭,青菜沙拉、橘子汁和面包味道也很好。明远狼吞虎咽的样子把妻子吓了一大跳。
“因为昨晚开始就一直没吃过东西。”真正的原因是到了这里之后,感觉心灵仿佛被荡涤了一般,大脑也被冲刷了一遍,清晰的思路和坚定的选择像趵突泉一样涌动上来,不知不觉胃口就变得很好,什么都想吃,像个贪嘴的小孩了。
“要是不嫌弃,把我的这份也吃掉吧。我已经吃得饱饱的了。”
妻子面前的叉烧肉只动了一点点,明远夹起来就吃,也是吃得香喷喷的样子,然后感觉到妻子饶有兴味地望过来。
这里就连饮品都这么健康,不允许喝酒,统一的是水果汁。明远和妻子喝的是补充维生素、增强抵抗力的橘子汁。比起上话语更多起来的妻子跟明远谈着疗养院的情况。“虽然每天还是有一个小时左右的查房,但那只是像测体温似的确认一下,而不是如同其他医院那样进行积极的治疗。然后生活本身就是疗养。生活有规律,体育运动做得很多,又同外界的污染隔离,空气新鲜又永远安静。”
然后明远很自然地想到自己以后大概也会进一个类似的疗养院或者养老院,如果问最想和谁一起住进去,明远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要和执袂一起。但是仔细一考虑,自己到了需要进养老院的年纪的时候执袂也不过是人到中年吧?总之君生我已老,年龄的差异现在也许不构成什么影响,但是随着自己年纪的增大,和执袂的距离会越来越远吧?这样想着一下子陷入悲观的低迷情绪的明远被妻子觉察出心不在焉,于是话题转移到明远自己身上来了。而明远的事情,基本上等同于执袂的事情。
这还是明远第一向自己的妻子提到执袂的事情。事实上此前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妻子面前提到自己的外遇恋人,本来这种事情就不太可能发生,当事人应该极力回避才是。但是不知道是因为执袂的事情横亘在心中不抒发出来实在令人无法打起精神来,还是妻子最近对自己温柔亲切了很多的因素,明远在很自然的气氛下就向妻子倾诉了关于执袂的挣扎和烦恼。
妻子很显然地表现出惊愕,应该是想象不到明远会把自己和他外遇恋人的性爱的变异对身为妻子的她和盘托出。但是旋即,她已经爬上皱纹的眼角荡起了柔和的笑容,明远能感觉到她正用稍微有些感动的眼神凝望着自己。
“你自己有什么打算?”并没有给予正面评价或者建议的妻子反过来这样问明远。明远拿起桌子上的果汁杯子,喝了一口橘子汁。然后抿了抿嘴唇,像是下定决心了一样猛然抬起头来。
“这个世界上最喜欢她的人就是我了,所以我决定坚强地说‘再见’。”
突然传来小孩哇哇的哭声,庭院里的狗也发出了尖锐的吠叫。妻子挑高了眉毛,嘴角不自然地扯动了一下,看起来好像准备要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半天,才支吾地咕哝了一句“你可够自信的”。
被这句话逗得,在来就餐的病人慢慢散去而变得安静起来的餐饮部,这对老夫老妻情不自禁地相视而笑。明远能理解妻子想要化解自己说出刚刚那句话时的悲壮心情,对妻子的良苦用心,明远打心眼的感激变成了放松的笑容,尤其是和身旁的人一起笑的时候,那种感觉真的只可意会不能言传。不知不觉,和妻子的关系已经这样和谐自然了。也不同于和她坠入爱河的那段时间火辣辣的激情,而是一种和煦的春风,给明远如沐春风的感觉。
也许最好的比较是自己和执袂的关系。爱执袂如自己生命的明远,对执袂当然是无穷无尽难以描绘的广阔热切,也就是说那是真真正正如假包换的堪称“爱情”的东西;而明远对妻子,谈不上亲情大概是一种沉而远的叫做“友情”的东西吧?毕竟和妻子是同龄人,年龄相当又彼此坦诚相待的话就很容易发展出友情。
“为什么想到要分手呢?”与其说是妻子不如说是友人的她把上身靠近桌子,凑近了明远,然后垂下眼皮低声地这样问。
最后发展成妻子显得比自己还要低落了,想到这里就觉得异常感动的明远反而比妻子更乐观积极,语调也十分明朗。“因为不想看到她为了想要满足我而拼命强迫自己的样子。她一直是我最担心的人,我不能再让自己陷入更加担心的渊。”
说起来是很简单的理由,然而就是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念明远不知道在这个理由上痛苦挣扎踟蹰犹豫了多久了。虽然只是看似非常单纯的这么一句话,但是其中蕴藏着多的爱的选择和勇敢的放弃,大概并不是旁人能够理解的。
表示理解但并未说出支持的话语的妻子,喝光了杯子中的橘子汁之后突然提出要去打网球。几乎没有犹豫就点头答应的明远在大厅等待妻子换好网球服,然后一齐走出主楼,翻过一座小山岗,从游泳池和篮球场旁边通过。
网球场上已经有两名男子在练习网球了。一个是瘦瘦的中年人,一个是胖胖的年轻人,两个人的球艺都还不赖。但是妻子却边走边评论说:“你没有感觉他们俨然在玩一种和网球截然不同的什么游戏吗?给人的感觉是不是有点像他们与其说是在打网球不如说是因为对球的弹性感兴趣而拼命加以研究?”不知是不是在这安静的疗养院住久了,妻子的感觉变得锐利而生动丰富起来。让明远惊叹于她感觉之细腻。
那两个男人瞥见穿着雪白网球服的妻子,便很快停止打球,走过来和妻子搭了几句话。似乎是和妻子很熟稔,所以大概是要让网球场给妻子了。没想到妻子的人气这么旺的明远把双手插到裤袋子里听妻子向他们介绍自己“这是我朋友。”有点奇怪妻子为什么不实话实说自己是她的丈夫,但怎么介绍自己实在是妻子的自由。自己无权干涉。
手扶大型割草机的男子在网球场旁边面无表情地隔着草坪。很快就进入状态的妻子让明远要费心费力才接得住球抵挡得住妻子猛烈火力的攻击。
“再陪我打三网球,就让你成为我真正的朋友。”
乍一听妻子的话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的明远又连续接了好几个球才明白过来。没想到妻子会在自己和她的关系最和谐最完美的时候表示同意和自己离婚。
此前离婚的请求都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和坚持而已,妻子一直保持着“绝对不可能和你离婚”的决绝态度。然而事情的进展从来不是明远能够预想的。难道妻子是因为自己要和执袂分手了,觉得再逞强和她斗争到底已经变得徒劳无功,从而突然决定同意和自己离婚?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女人之间的嫉妒和争竞之心也未免太过强烈太过可怕了。所以不愿意这样认为的明远干脆决定把它解释为妻子已经完成了对自己的怨恨,像自己想要放执袂自由一样,给予这把年纪再不享受人生就会悔之晚矣的自己以自由的天空和新鲜的氧气。
看着对面一边神情肃然地苦思冥想着什么,一边执着地来往击球的妻子那雪白的飘扬的身影,电光火石之间,明远突然记球场,和妻子第一见面的。那似乎也是这样一个晴和的春日,白云朵朵,挂在蔚蓝的天际,仿佛触手可及。
千叶(8)
果真是长假又逢赏的季节,就连乡下的街道巷陌上也聚集着很多来春游的人。出租车先爬上了附近的山峦,眺望街道全景之后,又来到了乡村内河的堤坝前。这条著名的白樱河的堤坝上栽种了四百多棵的一团纯白色烟雾般盛开的染井吉野樱,形成了一条长达两公里的樱隧道。
出租车司机说车子先开过去,在两公里前下游的桥头等他们,于是执袂和明远并肩下了堤坝,汇入赏的游客之中。风里透着轻柔的春日气息,也不知是树木的味道,抑或是香。
“大家的脸都变成的那种白里裹挟着淡红的樱色了。”看到擦肩而过的老人、中年人、年轻人和孩子们满是笑容的脸,执袂情不自禁地感慨道。
徜徉在白色樱的隧道里,凝望着时不时当微风从河川吹来,似覆满天空绽放的樱瓣立刻翩翩起舞、飘落的情景,忍不住想起漫天飘雪的执袂突然感觉到一股难以言明的邪气。她不停地做着呼吸,努力把视线转移到树下密密麻麻的醉乱的飨宴,以及河川的清流和远方尚还积雪的山脉上。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很喜欢朵;”明远则似乎无暇顾及执袂,兀自陶醉在海之中,“但是随着年龄的日渐增大,就越来越注意衬托这些美丽朵的绿叶了,感觉树叶的悠悠绿韵之中蕴藏着很厚的生命的力量。”
明远是想通过他关注的对象和自己视线聚集的对象的不同,来感慨中年人和年轻人之间的差异和鸿沟吗?执袂无法克制自己不往那方面想。而之所以产生这样的想法,根本原因还在于自己因为无法和明远一起享受性爱而造成的对明远对自己的爱情不够自信了吧?一旦失去信心,事情就会变得非常的棘手。也许趁着绝对会想要抛弃自己的明远说出分手之前先表达自己想要和他分开,才是最好的选择吧?至少这样可以免除明远为到底是否提出分手而纠结不已。执袂已经下定决心不想麻烦明远了,坏人也想要自己来当。
那趟和儿子宁致共赴的雪国之旅使得自己和明远再也回不去了,而这趟和父亲明远一起出行的樱之旅就当做和明远的告别之旅吧?怀抱着这样决心的执袂和明远又坐上了出租车,沿途观赏了一下明清古建筑。到都盛开着樱,这个有着樱之乡称谓的小镇所有的樱都在周围的绿色背景下被衬托得异常娇艳。
看到美好的事物心灵能够得到休息,但如果太美的话,就会感觉到疲惫。究其原因,是因为过于美好的东西里面潜藏着可怕的危险的罪恶的成分吧?
这样一顿胡思乱想的执袂,没发现出租车上了斜坡,然后穿过一片茂密的丛林,出来就到了目的地之白樱湖。眼前是满满的一湖碧水,湖面广阔无垠,太阳有一些偏西,渐弱的阳光斜照在湖面上,倒映着远被云彩覆盖着的群山。群山的顶部还残留着些许白雪,这抹白色映现在透明蓝色的湖面上,仿佛是樱白色的暗影,宛如也在风中轻轻地摇曳着,感觉轻轻一触碰,就会染得手指变得雪白,甚至连手掌也变成一片小小的纤细的雪。
旅馆就在白樱湖旁边,预定的两个房间是并不算很宽敞,但是可以相通。共用的面向白樱湖的一侧配有很宽的檐廊,上面还极其人性化地摆放着年代久远的古色古香的桌椅。执袂一走进房间就从完全敞开的窗口朝湖面望去,腰肢轻轻地扭向一边。随即感觉到自己的姿态是不是过于成熟了的执袂,这才第一意识到,此前在自己的身上是绝对看不到这样的风姿的,在与明远交往的这几年里,自己的身上已经多了一种独具韵味的成熟女人的风情。
不管分开以后两个人会渐行渐远到什么可怕的程度,明远这个男人留在自己身上的印记是直到自己死去也无法磨灭的了。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仍旧凝望着湖面的执袂听到身后明远的一句“湖水真美”,便自言自语似的呢喃道:
“明天早晨再看这湖水的话,会感到寂寞的吧。”
分手是自己提出来的,在夜打给明远的电话里,明远的答复听起来那么的清晰。这趟樱之旅则是明远提出来的,但是他并没有说出“作为告别之旅”这样残忍的话来,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到最后演变成了放下电话之后的执袂夺眶而出的泪水。
晚餐之后明远让旅馆叫了一辆出租车,他只穿了一条西装裤子加一件白色衬衣,就和执袂并肩坐在准备带他们绕湖一圈的出租车的后座上。根据司机的说法,绕湖边转一圈要一个小时。然而不知为什么当出租车把整个白樱湖绕了一圈之后,执袂感觉绝对不可能过了一个小时。时间为什么突然就飞逝得这样快速了呢?果然白驹过隙这个成语不是客观描述而是真情实感啊。
“有什么适合的地方能够看到整个湖面呢?”车子沿着湖边朝左转弯之后明远试探着问了这么一句。“刚好有一座t望台。”司机露出一副本地通的表情说道,然后把车辆停在了一座正好能望到对岸白樱湖市区的小山包底下。
从通汽车的路到小山包顶上,一路都是凹凸不平的斜坡,坡道两旁挂着旧式的灯笼。不太擅长爬山的执袂任凭俨然登山家的明远在前头牵着她的手带领她攻陷这座并不太高的小山包。一路向上被扶持的感觉,还有到达山顶看到整个湖面一览无遗时的感动,让执袂突然意识到,自己正是像这样被懂得如何享受性爱的明远牵引着带领着,爬上了性的愉悦极致的巅峰。不,不仅仅是性这一方面,自己的整个人生,都是因为明远的爱而一路向上,就像小小毛毛虫变成了蝴蝶,是明远的爱让自己能够在人间翩翩起舞。
山顶平地上有一座供奉观音像的古庙。很小的古庙只能容两个人并排站在拜坛前面。两个人献完香钱,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地默默祈祷。然而在祈祷完了之后,执袂并没有马上离开,而仍然保持着双手合十的状态,只不过眼睛睁开了,定定地凝望着沾染了不少灰尘看起来很落魄的观音菩萨像。既像是对明远说,又仿佛是对着观音菩萨的立誓,更像是想要坚定自己决心而对自己说,执袂双手仍然合着,缓缓地开口道:
“和你分开之后,我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当眼泪毋庸置疑地徐徐溢出眼角时,她一动不动地加了一句,“你让我哭过这么多,不会再有人让我哭这么多了,所以我是绝对不会忘记你的。”
接下来和明远并肩站在庙前的平台上,眺望着从早到晚不同时间会呈现出各种各样不同面貌的湖面的时候,不知为何,执袂突然感觉心跳有些加速。这当然跟眼前神秘的湖景无关,而是她心里对明远的感觉。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如此狂乱的心跳呢?明明是临近分别的时候了,为什么竟然会有那种坠入爱河的感觉?这样无法解释的矛盾,透露着一股刻的苦痛和悲哀。
湖面吹来一阵夜风,感觉到一阵凉意的执袂忍不住浑身颤抖了一下。然而没有穿外套的明远已经无法把外套脱下来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了。此后再也不可能出现那样的温暖。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着永恒的话,已经失去的也许才是真正的永恒。
一回到旅馆进入自己的那个房间,执袂就把衣服脱了丢在沙发背上。跟室外差不了多少的空气,虽然心里作用感觉应该温暖一些,但是一脱掉还残留体温的衣服,皮肤的毛细孔就立刻冷得竖了起来,让她再意识到这是一个寒冷的春夜。就是在这个寒冷的春天,自己失去了作为女人最重要的东西。
她有点自暴自弃地全裸地走进浴室,在小小的镜子前检视自己的脸。她的脸型不差,虽然欠缺点惊艳的感觉,但是流畅的下颚线条优美,鼻梁也高挺且秀气。
执袂喜欢自己细长的眼睛和纤薄的嘴唇。有时看杂志还会觉得里面的女模特没有一个比得上自己。她绝对不是一个自我意识过剩的人,因为走在路上就常常遇到要不要当模特儿的邀约,身边也从来不缺男人。
然而此后,我就是我自己,不属于任何人了。不用再让喜欢自己的男人追来追去,也不用再跟着自己喜欢的男人们的屁股后团团转。因为如果再有男人来纠缠,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自己性冷感,听了这样的话,大多数的男人都会落荒而逃吧?虽然也许说起来有些悲哀,但是性爱确实是恋爱很重要的一部分,一旦缺乏,男人们一定无法容忍而逃之夭夭的。
这样也好,有没有男人,又有什么所谓!半是自暴自弃、半是自我安慰的情愫开始弥散开来。何苦去想臭男人,一个人该多自在,与其为爱恋、钟情而苦闷,还不如自己一个人来的轻松惬意。
一边这样想着,执袂一边在浴缸里放了八分满的水,仔细地清洗自己的脸和身。比标准还修长而优美的双腿,只有进口的牛仔裤才适合自己的尺寸是执袂小小的自傲。将优雅的身体缓缓浸入水中,舒服地感觉那股暖意而闭上眼睛。然而只要一静下心来,脑子里就会不自主地想到即将和明远分手的残酷事实,继而想到自己真的无法再感受那性爱愉悦的极致了吧?还没有好好地感受那最温柔的疼痛和最幸福的到达,就要昙一现地将其失去了吗?为什么要给自己如此沉重的惩罚?像是有气无发的孩子般,执袂忿忿地拍打着水面。“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捞起水来冲洗着自己的脸的执袂,突然被一股没来由的不安弄得心慌起来。她赶紧起身,把被水气弄得雾湿的镜子擦干净,看到镜子映照出即使是刚洗完澡、素面朝天的脸也够满意。她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太过愚蠢,人生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值得追求,怎么能仅仅局限在恋爱一事上面?自己还年轻,而且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美貌,应该要积极地面对此后的人生才对,刚刚对自己说的“好好活下去”的话当然不是开玩笑胡说的。自己必须要坚强起来,不要为这点事情丧失了对自己的自信和对人生的信仰。这样想着,仿佛要让自己清醒过来一般,执袂轻轻地把脸贴在冰凉的瓷砖上闭上了眼睛。
手上用毛巾擦着头发脚上走出浴室的执袂,发现自己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正在闪着红光不停地振动着。慌忙走过去发现是林青沼打过来的,接下的第一句话就听到“为什么现在才接?”才知道自己刚刚在浴室里胡思乱想太过聚精会神,完全无视了客厅里林青沼打过来好几的电话。
“我快疯掉了!一直在担心你会不会是出事了!”不明白林青沼为何会这样想的执袂问出来之后,就被电话那头的人对着话筒大吼“我害怕啊,我害怕你会一时想不开和明远一起殉情了!”
一时间手握着电话呆愣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的执袂好半天才自嘲似的开玩笑道:“被你这么一说,感觉殉情还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起码是一个唯美的收场。”然后马上被更加提高的音量吼“唯美你个大头鬼!”
被林青沼一顿训斥,等到谈及他为什么突然打电话过来则是在五分钟之后了。听林青沼说见到宁致的时候,执袂握住话筒的手指都抖动起来,不自然地把话筒从右手换到左手上,说话都一时间有些结巴。
“我和我秘书正一起在吃法国料理呢,他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看起来气势汹汹地走到我旁边,对我怒目而视之后端起我的那杯红葡萄酒就泼到我脸上来。”林青沼的语气有点余怒未消的意味,“看他莫名其妙地泼我一身红葡萄酒之后又理直气壮地扭头便走,我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抓住他的胳膊,结果他转身过来就给了我一拳,也不知道他一个乳臭未干的高中生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登时就把我打得跌坐到地上去了。所以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鄙夷地瞥我一眼然后嚣张之极的扬长而去。”
无法解决林青沼的疑惑的执袂自己也陷入了巨大的问号之中,怎么想都无法弄明白为什么宁致会突然冲过去和林青沼过不去。莫非他爱上了林青沼小巧玲珑的秘书?阻止自己再下想的执袂听到隔壁房间关灯的声音,随即就从关上的通道门那里传来明远清晰的一声“晚安。”
然而这一晚并不安宁,但更不安宁的是日清晨。执袂起床梳洗并且换上了套装,在檐廊里坐在藤椅上观赏被春日清晨的晓雾笼罩着的白樱河,远的白色樱树也在雾霭之中朦胧成抽象的幻影,这雾霭混混沌沌的颜色,仿佛就是离别的黯然神伤。
早就订好的计划,是执袂先乘坐早晨的特快动车组回去,然后明远在白樱河理一下公务,午餐之后坐下午的高速汽车返回。所以说告别之旅到今天早晨就已经宣告结束了。特意叉开的返回时间,就是分手的最强烈的象征。
“要回去了吗?”大概是昨晚很晚才睡着的明远终于醒来,所说的这句话听起来有着难以掩饰的内心的慌乱。很能理解明远的慌乱心情的执袂开玩笑似的说:“再不走就赶不上了那趟车了。不过,要我留下来的话,现在还来得及喔!现在要留的话,我就不回去了。”
执袂以一种坚定的眼神直视着明远,自己好像都看到自己变得煞白的脸颊。远樱的白色应该在轻轻地摇曳吧?
“留下。”明远凝望着自己的眼神也显得不可测。
“真的?”执袂挑起眉毛。狂乱的心跳充斥着她的耳膜,以至于没有听见明远后面的一句“请继续留在我身边”。而只是仰起头使劲地摇了一下:
“如果你不留我的话,我倒真的想再赖下去。不过,你已经留过我了,所以现在我还是要回去。”
接着执袂便站起身来,走到明远跟前,低下头在他额头上飞快地吻了一下,然后马上离开,对着镜子把帽子戴好,拿起手提包走出了房间。明远则好像一直注目着执袂一连串的动作,看得眼缭乱,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没想到都到春天了,还没有瞧见太阳公公的笑脸的外面却仍旧宛如冰冻般的寒冷,连呼吸都变成白色。在动车组的站台上等着车的执袂立起羊毛长外套的衣领,无意识地摩擦着双手的皮手套。没过多久感觉后颈一阵寒意的时候,执袂下意识地缩起肩膀。看着地上有点点白色的东西被吸进站台的灰色地面之中。她抬起头来,发现白色物体缓缓飘落,无意识地伸出皮手套才发现,落在掌心中的,是白色的樱瓣。
寒冷的春日早晨的樱瓣,竟然有着雪般的令人吃惊的低温,和它放肆张扬又明朗的怒放态度形成鲜明的对比,产生了微妙的悲哀之感。执袂不经意地望向侧面的那棵樱树,看到在那个方向有一个人影直奔而来。竟然产生那是明远的幻觉,她往前走了两步,看到那人影跌倒,但又立刻爬起朝自己这边跑过来。摇晃着脑袋想把这幻觉驱赶出去的执袂发现动车组已经驶入了站台,很快就有门在她的面前打开了。
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执袂低着头准备跨进动车组车门,然而就是在那一霎那,拍电视剧一般地有人从背后抓住了自己的胳膊。执袂惊讶地张着嘴转过头来,看到应该是狂奔过来的气喘吁吁得像个少年的明远,以及可能是跌倒的关系,他的脸上的红色的小擦伤和弄脏了膝头的西装裤子。
“果然……还是不行。”明远喘着粗气这样说的时候,给执袂的感觉是他似乎是在哭泣,无可奈何地哭泣。他的意思是到底无法放弃自己吗?在倍受感动的同时执袂又残忍地想,这又有什么用呢?“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乘客们纷纷涌上了空荡荡的动车组,把里面塞成了沙丁鱼罐头。
“到了我这个年纪,已经不在乎那么多了。我真的希望和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在一起。”听了这句话感觉明远也许已经知道自己和宁致的事情了,执袂顿时陷入了沉重的负罪感之中,恍恍惚惚地回答了一句“你这个年纪的心情,我不太懂。”然后马上被明远接了上来,“也许你不懂,但这是真的。”
“我总是担心着你,这应该就是爱吧?”
相比于上一华丽丽的爱的告白,这是透露着伤感情愫的朴素的爱的表达。然而每一个字都好像重重地砸在了执袂的心上。白色的樱瓣轻轻地在自己和明远的周围飞舞着,仿佛是飘雪的世界,明朗色泽的瓣把自己和明远抱拢起来,在自己和明远的四周交织出人间罕见的美的极致。
但是,再不上车就来不及了,站台上已经响起了提醒大家尽快上车的广播,想要挣脱明远抓住自己胳膊的手臂的执袂却反而一下子被明远拥入怀中。明明是很寒冷的春日早晨,大概是因为刚刚的狂奔,他的胸前竟然有着些许的汗味儿,稍显刺鼻的汗味儿钻入执袂的鼻孔,刺激得她眼泪都快要流淌下来了。拥抱的温度,一下子把即将驶离的动车组排除得远远的。
“我已经和妻子离婚了。”被这句话吓得不轻的执袂把脸埋在明远的怀里,大气都不出一下。动车组驶离车站的声音仿佛是从远传来,都会的喧嚣也如涛声席卷而来,然而听起来却那么的遥远。
“好了,傻孩子,你明白了?”
明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执袂在裹挟着樱气息的春风之中紧闭着眼睛。
千叶(9)
离本学期第一月考的物理考试结束还有三分之一时间的时候,任雪穗就率先交了卷。当时虽然也已经基本上做完了试题,但还想再重新检查一遍的宁致,看到任雪穗交卷这么早很是意外。因为女生之中理科学得好的并不多见,而且宁致记得任雪穗的物理成绩并不好。
提前交卷的任雪穗背起书包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教室,想着她应该是着急见零瑕疵的宁致在自己交卷走出教室之后,发现背靠着走廊墙壁,把书包提在手上百无聊赖地晃左晃右的任雪穗时,顿时惊讶地挑起眉毛。
也没有和她打招呼就径直走过她旁边朝着教学楼大门口走去的宁致,本以为她会像以前那样小跑着跟上来,这却没有听见背后的动静,不由感到惊讶的宁致扭头过去,迎面就有一个粉红色的东西朝自己飞来。等意识到那是任雪穗的书包的时候,宁致已经被那重重地书包正面击中面门,好比给一个沙包打中了,整个人失去平衡跌倒到冰冷的大理石上,所幸的是,后脑着地时刚好压着自己的书包。
“你都看见了吧?”不是“对不起”而是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来不及喊痛的宁致立马反问“看见什么了?”,得到的答复是“我的物理试卷啊。知道我一点儿都做不上来,你也不肯告诉我!”
“我怎么知道你是这种情况?”宁致觉得有点歇斯底里的任雪穗实在太过火了,不由提高了音调。
“撒谎!”仿佛要和宁致抬杠一样,任雪穗也用最高的分贝吼叫起来,“你是不想让我看到你的答案才支起胳膊肘挡着的!”
任雪穗气呼呼地盯着宁致的左胳膊肘。
“你不是提前交卷了吗?”痛感这时候才慢慢弥漫到神经里。
“是啊,可我交的是白卷!都怪你!”
“谁叫你昨天晚上还和零瑕疵开车去兜风!平时不听课,考试前连临时抱佛脚的道理都不懂。只知道和零瑕疵呆在一起,根本顾不上复习准备考试!这完全是你自己的问题,怎么能怪我?”
这样的情况实在很难不生气。她和零瑕疵约会和自己毫不相干。为了和零瑕疵开车去兜风她自己愿意不好好准备复习应考,不能按照原计划考试作弊而交了白卷,反而把过错推到自己的头上,这实在太过分了。
“原来如此啊,”面对宁致的极力反驳,任雪穗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夸张地点点头,“原来你是因为我昨晚和零瑕疵开车去兜风了,才生气得用胳膊肘挡住答案不让我考好啊!”
“拜托!自我意识过剩也该有个限度吧!”觉得和陷入偏激牛角尖里的任雪穗再吵下去只会让她更加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宁致干脆选择走为上策,任她自己自作多情去。然而刚刚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准备走,背后的书包就被任雪穗拉拽住了。
转过身来想要摆脱任雪穗的控制的宁致竟像小时候那样和自己已经长大了的青梅竹马扭打起来,离考试结束还有一段时间,教学楼大厅里尚还没有人来人往。空荡荡的大厅里宁致和任雪穗扭打得滚落到地上,又像是厮打又像是搂抱地一起在大理石地面上翻滚。
所以当执袂恍若从天而降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窘迫不堪的宁致注意到自己正趴在任雪穗的身上,手还插进了她的头发里。无论怎么解释都会是自己在爱抚任雪穗吧?虽然两个人都还穿着制服,但早已衣冠不整,鬓发纷乱。
“执、执袂?”虽然上自己在婚车海之中见到了执袂,但那时执袂并没有察觉自己的视线。也就是说,雪国之旅后,时隔两个月,执袂再度见到自己的时候,自己正趴在一个女生的身上!光是想想就忍不住背脊一阵发凉的宁致感觉自己连脖颈都要打结了。
因为执袂是来找自己的,所以宁致先和任雪穗说了拜拜。在离开之前任雪穗还凑到宁致的耳边低声说“她一定是因为你上打了那个男人的事情而来的”,任雪穗所说的“那个男人”,宁致已经旁敲侧击地问过父亲,的确是父亲很要好的一个朋友,名字是林青沼。明明是非常优秀的房地产公司的会长,不知为何会陷入这种见不得光的地下恋情。
至于自己,当然很清楚自己和父亲的恋人之间的背德之爱是无法被常理所允许的,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亲戚们、朋友们、同学们都不会再理睬自己了,会被学校开除,会被所有认识自己的人引以为耻,总之为社会所不容,所以说这是必须死守的禁忌。
事实上,在和执袂的关系密切之前,宁致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件如此严重的事情。说是冒险也许有些可笑,但是宁致的确是带着一种想体验一下刺激的轻松心情接近执袂的。大概本来和父亲的恋人有过于频的往来交际就不怎么正常吧?尤其是当这位女性有着一个少年无法不憧憬向往追求的美好的身体和可爱的灵魂的时候。
总之当自己意识到不能这样做,不能爱上自己父亲的恋人的时候,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已经发展到迫切地想要时刻见到她的地步,在合适的气氛之中无法压抑自己地想要了解她包括身体的全部秘密,反正是陷入了沼泽的,手脚都无法动弹只能这样坠下去坠下去,并在坠落的时候一边自责一边感到难以言明的痛快的欲享。
以前在读过的小说里看到说“控制不住自己才真正表明自己在恋爱,在爱一个人”,也就是说,在面对执袂时忘却一些俗世的羁绊,失去全部的定力,那种自己都不是自己的感觉,正是自己爱着执袂的体现?也许相爱是幻觉,自己迷恋的不过是执袂的肉体罢了,但是这种迷恋难道就不算是爱吗?
一边这样胡思乱想一边带着执袂朝图书馆走去。执袂说有事想和自己说。宁致想了想觉得图书馆的图书部活动室也许不错。因为死也不肯把左耳的耳环取下来的宁致不知道被红卫兵罚在图书馆留堂多少了,随着数的增多,宁致和图书部的成员都熟稔了起来,甚至还为了方便自己在留堂是能够到活动室去喝水休息一下之类的,而配备了活动室的钥匙。月考这段时间所有社团的活动都中止了,图书部的活动室当然也没有人会去。因为可能要面对执袂的责问,所以宁致为了鼓起勇气似的想选择自己很熟悉的地方。
图书部的活动室也并不大,不过是一张长桌子几把木椅子,和一般的社团的活动室相差无几。当宁致带执袂进入活动室的时候,周围已经渐渐黑下来。本来今下午就考了三门,现在已经差不多六点半了。宁致打开大门走进图书馆然后把门锁上了。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偌大的图书馆空无一人。可是宁致没有想到的是活动室的灯坏掉了。幸好的是月亮从云焰之中钻了出来,映得房间雪亮雪亮。
“没关系。”执袂这这句话的意思大概是没有灯也没关系。可能是因为她已经和自己发生过那样亲密的关系了,所以觉得即便是共一室甚至孤男寡女地独在夜晚只有月光的房间里也没什么可怕的。
执袂从大衣里掏出一个威士忌的小酒瓶。宁致惊讶的是她居然还随身携带着两个小小的酒瓶。“给。”她做了一个干杯的姿势,将她自己的杯子和宁致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端到嘴边。
热乎乎的液体直落腹底,宁致感觉自己的喉咙好像一下子被烫伤了似的,脸也一下子红了。所以在听到执袂问“好喝吗?”的时候,宁致只能辛苦地回答一句“嗯”。执袂居然没想到自己是没怎么喝过这种西洋烈酒的,毕竟自己还是十七岁的高中生,未成年人是不能喝这么烈的酒的。
“真安静。”执袂说着放下酒杯,坐到椅子上,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看不清牌子的香烟。也不顾宁致就叼着香烟,打亮了打火机。突然周围一亮,执袂像近视眼一样把脸凑近宁致。“现在没人知道我们在这里。”
宁致记得执袂以前是从来不吸烟的,是坚决的禁烟主义者,还劝宁致说吸烟会有害记忆力,所以要吸也要等读大学的时候再吸。而现在,执袂吸烟的动作竟然这样的熟练,这实在是大大出乎宁致的所料的。看来雪国之旅改变了执袂很多很多。那趟旅行说不定已经扭曲了执袂的人生道路,这一点,在决定跟随执袂去川端康成笔下的雪国时的宁致心里,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意识到的。
大概差不多要提到正题的时候,忽然有意打断似的,楼下大门发出了吱咯吱咯的声响。几乎同时执袂也听到了。宁致和执袂对视了一眼,同时猫下腰去,屏住了呼吸。如果自己和父亲的恋人在房间里单独相的事情让老师知道了,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能蒙混过去的了。是被警告还是记过抑或留校察看?该不会是勒令退学吧?而且,若是让父亲也知道了这种事情,那恐怕就要和父亲断绝父子关系了。
楼下传来了脚步声。
拼命告诫自己应该冷静下来的宁致猜想着这时候会有谁来这里。是图书部的成员还是校工?抑或最可怕的是值班的老师?黑暗中宁致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了。又听到门发出的咯吱的声音,有什么人已经进到图书馆里边来了,这一点已经确定无疑了。那个人的脚步声慢慢地靠近了。仿佛是看什么恐怖电影,已经到了最最可怕的时刻,宁致颤抖的身体就在这时感觉一双柔软的手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手指,然后寻找摸索一般地紧握住了自己的右手。掌心密不可分的贴合感,奔流成茂密的清泉。
从那紧握的动作之中,宁致感觉到执袂那种要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决心。一个巴掌从来拍不响,罪孽的事情也是两个人配合的结果,没有一个能够逃脱,大概执袂早就有了这样的觉悟。因为感觉到了执袂默默地和自己站在一边支持着自己,宁致一下子变得勇敢了起来,一定要保护自己爱的女人的想法从内心涌动出来,他压低声音命令道:“我们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
急中生智的他突然想到书库后边靠墙的地方有一点儿空隙。“跟我来!”他反过来拉住了执袂的手,动作很轻地推开了活动室和书库之间的一道门,带执袂来到书架的后面。
“虽然这里很窄,但是必须要忍耐,千万不能动。”
黑暗中执袂的眼神闪烁着点点头,然后侧身钻进书架和墙壁之间的空隙里,宁致正要跟着爬进去时突然想起威士忌的酒瓶和香烟都落在活动室里了,于是又蹑手蹑脚地折回去拿上了这些东西,然后藏到书架后面。
“千万别出声。”在黑暗中虽然没有直视,却能感觉到执袂像是幼稚园的小孩听幼教老师的话而乖乖地点头的情景。脚步声顺着楼梯上来。现在,宁致只能听到心脏急速跳动的声音,当然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执袂的。
那个人好像已经到了楼上,脚步声就停在门外,可能是那个人正在观察着四周的动静,过了一会儿,书库的门就被打开了。不再犹豫的宁致一下子握紧了身边乖乖蹲着的执袂的手,同样有些战栗的执袂的手也使劲儿地握住了宁致的手。
大概在巡视书架的那个人,脚步声由右向左移动着。突然之间,一束光线透过书架和书架之间的缝隙掠过宁致的胸前。差一点就要叫出声来的宁致也只能保持着静止。“有人吗?”随着脚步声的移动,那束光也跟着移动,接着响起来开门的声音,“真奇怪。”光柱再划过黑暗,然后便听到关门声和那个值班老师下楼的声音。直到脚步声消失、楼下的大门重新被关上的声音传过来为止,宁致感觉自己的心跳都一直平静不下来。
“走了。”他声音沙哑地告诉执袂,黑暗之中的执袂第三极其信任地点点头,紧贴着书架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轻声走出空隙的宁致仍然拉着执袂的手,手心渐渐地有些汗津津。然后宁致主动提出要喝威士忌。
“其实我很害怕。”感觉到舌尖滚烫的酒液,宁致在月光比较明亮的地方轻轻朝着执袂笑了起来。“谢谢你一直握着我的手。”没有回答的执袂则报之以微笑。月光下的操场里,绿叶的暗影比朵的影子更加美丽,随风摇曳着无尽的温暖春夜的风情。
仿佛被那沐浴着月光的绿叶吸引了一般,怔怔地站在窗边凝望过去的执袂,好半天才开口提到这来找宁致的事情:“你是不是喜欢林青沼的那位秘书小姐?”然而很快就被宁致鹦鹉学舌地反问“秘书?”。
完全搞不懂执袂到底在说些什么的宁致回忆了一下几天前自己在法国料理餐厅把红葡萄酒泼洒到林青沼身上去的情景。执袂所说的秘书,莫非就是那天晚上和林青沼共进晚餐、并且被自己误以为是林青沼脚踏两只船的对象的那个女人?
当时是任雪穗被零瑕疵邀请去吃法国料理,作为月考前的放松,结果任雪穗说想要自己陪着去。“我还从来没有去吃过正宗的法国料理,所以希望宁致陪我去。”结果就是那家餐厅碰上了和一个女人亲密进餐的林青沼。想着明明是执袂的恋人的他,居然还背着执袂和别的女人关系亲密,就无法忍耐下去的宁致干脆任凭自己冲过去教训了他一顿。没想到那个女人是林青沼的秘书。那么,难道说自己是误会了?
不过,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那个,而是执袂竟然会怀疑自己喜欢别的女人!在她的眼中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形象?随招惹女人的那种祸水高中生吗?自己如此珍视的女人居然如此不珍视自己,在感觉到大大惊愕的同时,宁致忍不住感到了愤怒。赌气的冲动涌动了上来,他提高了音量:“没错,我就是喜欢那个秘书,所以才看林青沼不顺眼的!”
面露很明显的诧异和悲伤表情的执袂微微眯起了眼睛,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宁致,脸色在月光下被映照得异常苍白,好半天才嘴唇颤抖地说:“既然你有喜欢的人,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接近我?难道你接近我就是为了认识我朋友林青沼的秘书吗?如果你的目的只是那个的话,你又何苦毁了我!”
“一点也不错,”逆反期的心理完全冒了出来的宁致不甘示弱地说道,“我就是为了认识林青沼的秘书才接近你的!但是你不能说是我毁了你!是你自己毫无道德节操,不但和恋人的友人交往,竟然还愿意跟恋人的儿子上床!”
被自己肆无忌惮的这句话击中了的执袂,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好像站不稳地倚靠到窗台上。月光洒在她的头发上笼罩着低垂下脑袋的她。
“原来如此……”她一边重重地点头一边反复地呢喃着这句话。
看到陷入这样痛苦状态之中的执袂,开始责备起自己的口无遮拦的宁致,正当呆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时候,慢慢抬起头来的执袂竟然朝着他轻轻地浅笑起来:
“你要是不喜欢我,直接说不就好了吗?直接拒绝我就行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拒绝我?像我,就是那种不是很会隐藏秘密的人,要是不喜欢你,我一定会无法压抑自己不喜欢和你呆在一起的心情,而马上跟你说的。”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恨自己语文没学好无法做对这道阅读理解题目的宁致心想,这难道,真的可以解释为执袂对自己的爱的表白?
暂且不考虑后面的一句,执袂说得确实没错。秘书大概就是秘书,只要说出口,不到数秒就能解决问题,自己却在那里扭曲事实,还自导自演,到最后还害得执袂受伤。不论怎么想,这都是自己的责任。由于自己的不小心,才让对自己这么重要的人受到伤害。
“不,”宁致悔恨地摇着头,“我和你一样都是不怎么会掩藏自己内心感情的人。如果我喜欢你,”宁致靠近执袂,瞥见她身后窗外月光下腾起的悠悠绿韵,顿时生出一股勇气,猛地把执袂拥入怀中,“就会像这样拥抱你。”
“不行的,宁致。”执袂的双手仍然在抵触着宁致的拥抱。
“只要能够和你在一起,理性和良心都可以全部在瞬间消失。你是爸爸的恋人,爸爸爱着你,所有的事情都会被我抛弃到九霄云外去,在我的眼中只有一个叫执袂的女人。虽然对不起爸爸,但是我不想输给他。一想到你,爸爸就不再是爸爸,而仅仅是一个名叫明远的男人,仅仅是一个来干扰我爱情的多余的男人。以上的这些自私又恐怖的想法,就是我真实的心情。”
仿佛是要阻止自己继续说下去一般,宁致感觉执袂突然踮起脚尖吻住了自己的嘴唇。那种带有苦涩的甜蜜感觉,让宁致不禁全身颤抖起来。有些干燥的嘴唇。在仔细品尝个中滋味时,宁致边想着这是暌违两个月的亲吻,胸口就开始痛了起来。在漫长的热吻后,执袂用手轻拂了拂宁致那湿润的双唇。
“托你的福,我知道你父亲有多么爱我了。”
伴随着这句话的结束,两人的目光交集。宁致顿时,感觉自己的心情开始变得沉重。执袂是无法体会自己的感觉的。那种哪怕此后将有万丈渊等待着自己也要和她结合在一起的感觉,那是父亲不可能超越的感情吧?宁致甚至觉得不管是怎么样的关于喜欢或爱之类的经典的话语,都无法表达出自己对执袂的感情。
“为什么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寂寞?”
因为感到寂寞,就会看起来寂寞。这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宁致还是想听到执袂的回答。而他等待了好久才来的回答是“因为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寂寞。”
千叶(1)
“我看我还是喝淡一点的。”执袂把手中的马爹利换成康帕丽苏打水,明远突然想起来似的说:“宁致上跟我说他终于第一喝到了威士忌。”
大概是来得太突然了,明远紧盯着执袂换了一只手拿烟的慌乱表情。“宁致的月考成绩怎么样?”然而执袂的这句话很明显地露了馅,明远不相信如果没有进一步亲密的关系执袂会想到这段时间宁致月考,期中考试或者期末考试或许会很自然地关注,但是连月考都知道就显得诡异了。其实就连身为父亲的自己都不曾注意宁致已经参加了本学期的第一月考,听她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想想看觉得确实如此。
明远联想到上宁致在电话里突然提到他终于喝到那种西洋烈酒时兴奋的语气。那个时候就觉得宁致在是向自己炫耀什么。现在看执袂的慌乱表情,看来关于宁致是和执袂一起喝威士忌的猜测是八九不离十的了。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为什么脑海里净是些关于宁致和执袂呆在一起的情景挥之不去啊?眼下和执袂相对而坐的不是儿子宁致,而是父亲明远,是我自己没错,这么宝贵的和执袂单独相的时光,怎么能浪费在胡思乱想地捕风捉影宁致和执袂到底什么关系上面呢?
可是虽然有了这样的觉悟,但是仍然忍不住感慨了一句“那孩子,最近变了。”默不作声的执袂低垂下眼皮,于是明远继续说,“我渐渐地管不了他了。”看起来是很正常的父亲的叹息,但是其中潜藏着明远无力挣扎的悲哀。
两个人围着桌子中央蜡烛的黄色光亮,面对面地坐着,就好像在哪里看过的电影的一个画面,但和电影里的情节不同的是,两个人的视线都尽量地回避着对方。
短暂的沉默之后,执袂换了一种心情似的扬起脸:“送我到林青沼家去吧。”这段时间,她还是住在林青沼公寓里,每天早晨可以直接搭乘林青沼开的车去公司所以相当的方便,有时候明远甚至会产生执袂会不会和旧日恋人林青沼死灰复燃的想法,但旋即又觉得自己未免太神经过敏,老是这样胡乱地猜测执袂会让她很困扰的吧?
和执袂并肩走出餐厅的大门的时候,执袂和刚刚要进来的一个少年撞了个满怀。明远投视线过去,看到那漂亮得像童话里的王子般的美貌少年,在撞到执袂抬起头来看向执袂的一霎那,整个脸颊都被染红了似的红彤彤起来。
然而随即扑入眼帘的那位少年旁边站着的高中生模样的少女的面庞让明远打招呼地喊了一声“雪穗”。被这样叫到名字的任雪穗慌忙把牵着身边少年的手松开,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任雪穗还有其他的恋人,明远一直以为她是正心诚意地喜欢着自己的儿子的呢。在送执袂回到林青沼公寓去之后,明远一边把车往自己家里开,一边想着女人不管年龄多大都挺喜欢脚踏两只船的嘛。以前看过的说法,是女人一旦爱上了一个男人之后,眼里就只有这个男人了。很恰当的一个比喻是女人的朵,男人是蝴蝶,蝴蝶当然不会仅仅停留在一朵上面,而却一性只能靠一只蝴蝶传递粉。然而现在,执袂也好,任雪穗也好,似乎都不再是钟情的朵,而是随纷飞四留情的蝴蝶了。在这个女人越来越好色的时代,男人是应该表现出情有独钟的一面还是要比女人更加滥情呢?这样想着,望着夜已经沉了的寂寥街道,明远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决定趁着下和宁致一起吃午饭时探探他的口气。
伴随着暮春初夏的气息的愈发浓烈,明远的身体稍微恢复了一点。虽然没有恢复到以前的那种不似年轻人胜似年轻人的精神饱满,仍然有一些昏昏沉沉,但已经不像初春那样严重到甚至影响工作了。个中原因,到然还在于执袂。自己是因为失去了和她的亲密接触而患上季节病的,而也正是因为又重新能够拥抱她而恢复了健康。虽然只是自己单方面的得到满足,执袂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只要和执袂相拥过,就足以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然而,成为主要病因的这个在身边的心结还没有解开。不知道执袂和宁致的关系到底怎么样了。然而就是死,明远也不肯直接去问执袂。也曾经有几,明远想问儿子宁致,甚至有一,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又被自己急急忙忙喝了口水咽下去了。
一直控制着自己不去过问这件事,是因为明远觉得如果自己真的知道了事实的真相,就会变得异常的凄惨。这是作为一个父亲,更是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说难听点就是自己在逞强,总之,单靠尊严还是无法消除疑虑。
所以趁着任雪穗有了新的恋人之际,明远突然提起了宁致你到底是否喜欢任雪穗的事情,想要试探儿子的反应。当然,明远并不是希望宁致念高中的时候就早恋,而是认为这是一个试探儿子的绝好的机会。
结果出乎明远的所料,宁致表示他的确很喜欢任雪穗。“我很喜欢她,但还是欠缺点什么,并不是爱她。”宁致回答得模棱两可。
“可是如果再不紧紧抓住,她就会被别的男生抢走了。”说完明远自己都感觉到奇怪。天底下哪有父亲劝还是念高中的未成年的儿子去主动追求女孩子的?完全不合逻辑。但是如果儿子真的和任雪穗在一起了,自己一定会很欣慰的吧?看来自己已经有点心理扭曲了。
“我现在根本不想恋爱。”宁致的语气非常的断然。
“你是不是有真正喜欢的人了?”这个问题才是明远最想问的。
宁致在一瞬之间怯怯地低下了头,随后缓缓地摇了摇头说“没有”。
虽然是否定的回答,但宁致微弱的声音似乎又是在肯定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要不然为什么不干脆明朗又坚决甚至带点生气地吼“那种事情,没有!”
“如果有的话,你就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吧。”明远的心在颤抖,“如果你真的很喜欢那个女孩,而且想要跟她交往的话,爸爸我也想见见她。”
“真的没有这样的人,真的没有。”
到了这一步,否定得越坚决,看起来就越像是谎言了。为什么第一句回答不能这样坚决?想让自己相信他也很难,明远悄悄地叹息了一声。
“你上说你第一喝到了威士忌,是和那个女孩一起喝的吧?”明远不肯放弃地继续穷追猛打,然而得到的是宁致的第三摇头。被他的摇头刺激得有些冒火的明远再问,“你要是连爸爸我都不说,是不是太见外了?我毕竟是你的爸爸,为什么要瞒着我?你就说吧,你真的有了喜欢的人了吧?”
此后就不管明远怎么问,宁致始终都没有开口。“就算我求你了,爸爸求你了,你告诉我吧。”然而得到的答复只是缄口不言和坚决地摇头,宁致那紧闭的嘴唇让明远几乎要歇斯底里了。“你就偷偷告诉我一个人吧,毕竟我是你的爸爸,我是你的爸爸呀。”
不停地重复着“毕竟我是你的爸爸”的明远,竟然没觉察到自己的眼泪已经流淌了下来,直到宁致面露惊讶的表情看过来,并且抽取了一张餐巾纸递到自己面前,他才意识到已经四十而立的自己,竟然在儿子面前流下了悲痛的眼泪。
然而就算是自己哭着哀求宁致,他还是没有给予回答。宁致的顽固和冷酷让明远非常吃惊,不过这也许正是源自于自己的遗传。自己对第一任妻子、也就是宁致的生母,难道不也是这样顽固而冷酷吗?就算前妻怎样痛哭失声地哀求自己回到家庭之中去,回到妻子和孩子的身边去,自己都毫无顾忌地继续在外头沾惹草,甚至连妻子不幸死去的消息自己也是最后一个才知道。
“你该不会是在给你母亲报仇吧?”
自言自语咕哝出来的这句话也不知道宁致是否听见了。然而这一瞬,那种想法掠过脑海的这一瞬,明远仿佛看到没有风却在兀自摇曳的绿叶,忍不住浑身一颤,连背脊都僵硬了。
想要知道执袂和宁致的事情的心情,到了这个想法的这里就打住了。随着夏日脚步的靠近,春季的潮湿一天一天地远去,天气变得愈发的晴朗,仰望天空的时候仿佛能够听见苍穹传来的石英和水晶碰撞的声音。就这样伴随着春日的过去夏季的到来,伴随着天气慢慢地晴朗起来,明远的身体逐渐恢复过来。这也可能是因为明远终于想通了的缘故。这一定是自己很对不起的第一任妻子残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怨恨导致的结果。总之,明远已经决定不再考虑执袂和宁致的事情了。
“与其去想这些问题,还不如好好工作。”
聚精会神地把心思都在工作上的男人或许才更吸引女人吧?但是明远想吸引的女人,在这个蔚蓝色的地球上,也不过就是执袂一个人而已。说是命中注定的爱也好,百分之百的女孩也好,总之全世界所有的女人之中,明远在投入工作之中时想着要吸引其注意的,就只是执袂一个人而已。这么想起来,自己努力工作,倒像为了执袂在努力工作了。如果工作都是为了执袂,那么自己人生的那一部分不是为了执袂的呢?什么都没有剩下了,全部都呈现给执袂好了。然后再做着那个她哪一天能够嫁给自己的美梦。希望那一天不要来得太晚,不,不要那么贪心,那一天能够到来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薰风(1)
如果说生活是由很多意外构成的,那么遭遇一个美貌的高中生地铁色狼就不奇异了吧,而发现这位色狼美少年居然是与自己曾有过一面之缘也不足以大惊小怪了,甚至最后反而被这个应该受到惩罚的加害者继续迫害,甚至沦落到由不甘心的付出渐渐变成带着真心的宠溺,也就不需要瞠目结舌了。
七月的满员地铁只能用地狱来形容。上班族和学生们被塞在狭窄的箱子里面,伴随着不快感被运送到另一。执袂的套裙的白衬衫背部已经被汗水完全浸透,站在身边的年轻男性混杂着古龙水和体臭的独特味道,让她只能拼命压制着快要呕吐出来的冲动。
之所以在这天早上乘坐地铁去上班纯属偶然,和明远开始交往之后执袂就忘记了什么叫做城市公共交通,时不时有了闲情逸致,会和明远一起骑自行车出游,就连出租车也很少坐。这天是因为林青沼到欧洲出差还没有回来,早上急急忙忙地冲出家门,却发现自己的爱车没油了。总之最后的结局是咬着三明治在大街上问路,“请问最近的地铁站怎么走”,然后承受大家那一副“你是外地人啊,这都不知道”的表情。
只是站在地铁里面摇晃实在很浪费时间,执袂想要再审查一下昨天晚上熬夜做出来的企划,可是在这个连胳膊也抬不起来的状态下当然更不可能从公文包里拿出企划。距离公司写字楼所在的车站还有四站。执袂只能麻木地闭目养神。在地铁“咔铛”一声再开动的瞬间,刚刚的那个异味突然淡了不少。好像是有什么人挤进了她和那个男性的中间。虽然这让自己能站的地方更加的狭窄,但是能从那股味道之中解脱出来还是让她松了口气。
突然之间,她感觉到脖子上有股比热气还温暖的暖风。具体来说,像是法国南部盛夏葡萄园农庄里的薰风。很快执袂就注意到了那是人的呼吸。倒是并不让人反感的清新的薰风。可就在这时,她的套裙腰部的部分感到了一阵搔痒。
最初执袂还以为是自己多心,但是对方很快开始以猥亵的手势执着地抚摸起自己的臀部来。看来已经不用怀疑是碰到了地铁色狼,难得坐一地铁居然就让自己碰上色狼。执袂不由感觉有些好笑。虽然她很想看看是什么样子的家伙,但是在周围满满的他人肩膀和脸孔的阻挠下,她根本无法回头。在这期间,那个手指也顽固地抚摸着她的腰部和股间。在这种任人鱼肉的情况下,比起恶心来,执袂更多感觉到的是愤怒。
到下一个站台为止,执袂也只能一直忍耐着那个下流的手指。地铁停下,车门打开之后,大概是由于是最接近宁致那所高中的站台的关系,高中生一下子都下了车,电车中出现了不少空间。执袂抓住了那个抚摸着自己股间的手腕,飞奔进了下车的人流之中。背后的男人也跌跌撞撞被她拉了出来。
“快来人啊!请抓住这小子!他是地铁色狼!”
执袂抓着对方的手腕怒吼。周围的人停下了脚步,回头打量是怎么回事。
“不、不要……”
对方用力想要甩开执袂的手逃跑。执袂转过头来,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刚才非礼自己的男人的面孔。既不是中年的大叔,也不是那种一看就一脸下流的色狼脸孔,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年轻得堪称幼稚、然而美貌得足以惊艳的穿着黑色高中生立领制服的美少年。因为抵抗太强烈,执袂被迫松开了手掌,就在这一瞬间,少年已经如同脱兔一般飞奔了出去。
“等等!你别跑!”
不服气的执袂拔腿去追那个逃跑的少年。少年却在不断和他人相撞的同时渐渐远去。他在中途曾一度不小心掉下了茶色的购物袋,让执袂差一点就追上了他,但是最后还是没有来得及。就在少年穿过检票口的同时,执袂发觉他已经混杂在人群中消失了踪影。
到最后也只是执袂被那个色狼美少年白摸了半天,很吃亏地留下了讨厌的回忆。执袂恨恨地哼着返回了车站,注意到在刚才少年掉下购物袋的地方还落着一个黑色的酷狗钱包。打开来一看,里面有三张一百元和五张二十元的纸币,还有若干信用卡之类的东西。就在钱实在太多导致她还不能肯定那就是色狼美少年的东西的时候,在信用卡后面出现了刚刚的那个色狼美少年稚嫩的笑脸。这种高中学生证上面赫然写着他所就读的学校、班级和姓名。
惊讶完这个少年居然和宁致念同一所高中之后,执袂凝视了一下“潘琦”这个字形很美的名字,然后在把视线投向他的学生照的时候心里想到了晋代大美人潘安。总觉得有点面熟,似乎是见过的人。刚刚在看到他的脸的那一霎那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明明是自己遭到了损害,如果还老老实实把钱包交给警察的话,光是设想一下这个可能性就让她火大。这不是我偷的,如此安慰着自己的执袂伴随着轻微的罪恶感将钱包放进了公文包里面。
用这个叫潘琦的少年的钱乘坐出租车到了公司,一整天的工作扑面而来,忙忙碌碌就到了中午,午餐之后接到了林青沼打来的电话,聊着聊着就睡着了,醒来就已经是下午上班时间了。刚刚苏醒的朦胧脑袋微微晃了晃,端起桌上的冰咖啡,那一瞬间有一张脸浮现在眼前。
真的是不久之前才见过面的人,这样漂亮的少年的面孔居然到现在才想起来。没记错的话,那时候他正和任雪穗手拉着手走进餐厅,在餐厅大门的时候碰上的。这么说的话,他应该是任雪穗的恋人?可是,任雪穗不是宁致的恋人吗?看来那个白瓷娃娃一般的可爱的少女也有脚踏两只船的癖好啊。也就是说,宁致也认识那个叫潘琦的美少年咯?干脆拜托宁致把这个钱包还给潘琦同学算了。
但又觉得就这样饶过那小子实在太便宜他了。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已经够让她头大的了,现在还有那么可恨的对自己胡来的色狼少年,怎么可能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就让他逃过一劫!
下午本来就工作不多,忙完之后执袂给宁致发了一条手机短信,问他任雪穗的手机号码。直接向宁致问潘琦的手机号码显得有点奇怪,执袂觉得这样迂回曲折比较保险,而且要到了任雪穗的电话以后说不定也有用。
大概是因为自己的语气非常的诚恳,宁致回复的短信立马传了过来。在差不多六点下班的时候,估计他们下午最后一节课就算拖堂也应该已经下课了的执袂拿起了电话。
打电话之前她先咳嗽了几声,虽然改变了声音,但是如果态度不够平静的话还是会引发对方的疑心。下定了决心之后,她拨打了任雪穗的手机号码。
任雪穗甜美的少女嗓音响起来了,执袂连忙说“我想找潘琦。”
一发现对方是打错了电话,刚才还精神十足的少女的声音立刻产生了巨变。“你打错了,我不是潘琦,再见了。”
可能是别人找潘琦却打她的电话而让她有些生气吧。由此执袂感觉她倒是不怎么真心喜欢着潘琦。难道说她只是和潘琦玩玩而已,真正喜欢的却是宁致?如果刚刚自己说“我想找宁致。”她一定不是这样的口气,也不会这样迅速地挂断电话吧?不过也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她不过是和潘琦闹别扭了。所以一听到他的名字就怒从中来。
总之执袂还没来得及插口,对方已经快速地挂断了电话。看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不过执袂还想做一尝试,如果连第二也失败的话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当带着不耐烦的任雪穗“说了我不是潘琦”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的时候,执袂连忙用想好了的微妙的声音叹着气说到“这可头疼了。”
“也许问你这种事情有点那个,不过请问你和潘琦有什么关系吗?”
电话另一端的任雪穗沉默了一阵之后,回答执袂说他是她的同校同学。
“不仅仅是同校同学这样单纯的关系吧?要不然他为什么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我了呢?不过现在暂时没时间管那么多了。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告诉我潘琦的电话号码?”
嘀咕着说道“可是”的任雪穗,听起来似乎相当犹豫,执袂灵机一动,故意以沉重的口气说道:“其实是这样的。潘琦的表哥因为交通事故而去世。明天就是葬礼,但是现在只有潘琦联系不到。”
死亡以及葬礼等字眼发挥了超大的威力,任雪穗说了句“要是这样的话”,就告诉了她潘琦的电话号码。一挂下电话,执袂立刻做出了一个胜利的手势,终于弄到了潘琦的电话。剩下要做的就是宣称自己捡到钱包要还给他,然后把那对自己胡作非为的小子叫出来,直接扭送到派出所去。
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轻快的一句“您好”,知道对方的潘琦的执袂一下子声音有点颤抖,“那个,是潘琦同学吗?我今天早上在车站捡到了你的钱包,所以才打电话过来。”执袂突然意识到有个逻辑不通的地方就是自己根本不应该知道潘琦的手机号码,然而还只是高中生的潘琦似乎完全没有觉察这一疑点。
“啊,这样呀。”
对方少年原本冷静客套、带着戒备的声音立刻产生了变化,隔着电话也能感觉到他的欣喜。“因为不记得掉在了哪里,我原本都已经死心了。实在没想到还能找到。虽然没有什么现金,但是因为信用卡之类的东西比较多,而且还有学生证,所以我原本相当头疼的。真的太谢谢你了。不过真亏了你居然能找到这里。”
看来这个叫潘琦的,和自己也是一样的性格,高兴起来了就话说得没完没了,像个话唠。意识到自己和他有共同点的执袂突然感觉这个高中生美少年也有他的可爱之,起码现在说着感激话语的他就显得相当的正心诚意。
“这真的麻烦你了,我去你的家里取吧。你能告诉我你的住所吗?”难道要把林青沼的住址告诉他?潘琦的请求立刻让执袂陷入了窘境。自己这是要惩罚他的,准备把他带到派出所好好调教调教的。可是如果他怀恨在心,日后老是跑到林青沼家去找自己麻烦该怎么办?当然不能告诉他自己的地址。“约在什么地方见面不行吗?”这样问出来之后马上得到了潘琦的答复,说是“我是在哪里都无所谓,我是怕约在别的地方的话会给你添麻烦,那就太不好意思了。”
看来是家教甚严的小孩,说起话来相当的有礼貌,听起来非常的舒服,无法不承认这个色狼少年也有着贵族气质的一面。“啊,我完全没关系,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约在外面见吧?你知道市中心的麦当劳吧?”
她听到潘琦嘀咕了一句“麦当劳啊”。是考虑他们高中生喜欢吃麦当劳才说那里的,但是,“如果你不明白的话去别的地方也没有关系。”得到的答复也有礼有节:“啊,哪里,我没有问题。那么几点见呢?”
“白天我要上班,中午天气又太热了,干脆今天晚上,晚上八点怎么样?不过我不认识你,有什么标志是不是好一点?”
又听到电话那头小声的嘀咕“标志啊”,到底是孩子,很喜欢这样嘀咕。像明远那样的大人就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嘀咕。虽然早熟,但宁致也偶尔会有这样可爱之极的嘀咕。
“那么,我会背着一个绿色的书包。”完成任务之后执袂说了“那到时候见。”然后得到很礼貌的一句“明白了,抱歉打扰你了,请多关照。”
挂上电话后,执袂激动的心脏怦怦乱跳。也许这就能抓住那个色狼王八蛋了。一想到自己可以借此伸张正义,她就兴奋不已。如果只是普通的失落东西的话,反而比较无聊了些吧。执袂是真心地如此认为的。
薰风(2)
虽然太阳已经落下,柏油马路上还是宛如关机了电脑一般依旧冒着热气,宁致和零瑕疵潘琦一起加快了脚步,比约定时间提早了十五分钟到达了市中心的麦当劳里面。待会儿两个人还要去帮任雪穗选生日礼物。本来今天就约好了帮他为任雪穗选礼物的,没想到突然一个电话打过来,说是捡到了潘琦今早上不小心弄丢的钱包,然后约定了在这里见面返还给他。
市中心的这个宁致经常光顾的麦当劳现在已经被放学了的私立学校的制服塞的满满的。宁致帮潘琦扶正了作为标志的绿色书包,买了两杯可乐走到了一楼靠窗的窗口,等着捡了潘琦钱包的女人出现。距离约定时间过了十分钟左右,宁致已经快把可乐都喝光了的时候,突然看见穿着灰色套裙的执袂混杂在学生里面从马路对面往麦当劳走过来。宁致把脸孔贴到了落地玻璃窗上,确定那是执袂之后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到二楼去躲一下。”也不想向潘琦解释太多的宁致拿起可乐杯走到楼梯上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着执袂。其实那一秒钟他心里想的是执袂说不定是到麦当劳来和父亲约会。上自己在这个麦当劳碰到执袂的时候,她就和父亲亲密地呆在一起,还甜甜地把头靠到父亲的肩膀上。宁致无法忍受看到执袂和父亲那样亲昵的场景,所以他干脆遁逃,反正自己是后来者,甚至可以说是第三者,抢父亲的女人,名不正也言不顺。
“BINGO!”
就在宁致快要上完楼梯到达二楼的时候,突然从潘琦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宁致忍不住站在楼梯上,一只手扶着扶手、一只手拿着可乐杯,矮着身子斜视过去,分明是执袂的笑脸,那一脸的坏笑,和诡计得逞般的一句“你就是潘琦同学吧?”
在宁致的这个位置是看不到潘琦的表情的,但是那一霎那他感觉到潘琦背脊都僵硬了,然后对着潘琦似乎是想要逃跑而改变了方向的背影,宁致看到执袂大声怒吼了一声:“你敢逃的话我就叫警察!”
潘琦停下了脚步,就好像面对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凝视着执袂。
“如果你敢逃的话,我就把你对我做过的事情告诉你的家长、老师和同学,你在满员的地铁上……”
宁致看到潘琦颤抖着靠近了执袂,带着仿佛随时都会昏倒的难看表情说道:“拜、拜托你不要那么大声!”
第一看到潘琦这样一副服服帖帖表情的宁致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你刚才也是想火速逃走吧?”执袂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的严厉。
被训斥而无声的低垂下头去的潘琦,听到执袂突然吊儿郎当地说了一句“我的喉咙好渴。”的时候,惨白的脸孔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应该已经吓呆了。
“我不是说我喉咙渴了吗?至少给我买杯饮料喝吧?”被潘琦乖乖地回答了一句“啊,是……”然后转身往柜台那边走去。
面对着潘琦的背影,执袂毫无顾忌地下达着要求。“还有薯条和巨无霸也拜托你了。”
不明白到底为什么执袂会和潘琦纠结到一起,而且执袂还抓住了潘琦的小辫子一般地不断威胁他,实在搞不懂的宁致也只能继续看着。看潘琦垂头丧气地瘫坐在那里,然后面对着一句话不说的少年,执袂表现出了惊人旺盛的食欲。好像是能够用别人的钱包吃到够的机会可不多,所以要珍惜一样,执袂不断地追加着食品,已经让潘琦去了柜台好几。
最后还钱包也变成了小小插曲,宁致看到的景象是执袂像个劳教所的教官一样不停地教导着潘琦。类似于“你以前也没少在地铁里面做那种下流的事情吧?”然后可以看见一向强势的潘琦孱弱地咬紧了嘴唇。
“外表装的那么纯真,其实就会对地铁里的女性上下其手。”似乎“上下其手”并不是这么用的,但是宁致也没办法纠正执袂。
“不、不是的,我是第一做那种事情。”
潘琦终于正面注视了执袂。他交叉在桌子上的手指,明明是在夏天,却好像冻结了一样颤抖个不停。
“那个时候我真的有点不对劲,该怎么说呢,就好像是鬼迷了心窍。”
面对潘琦真诚的回答,执袂却只是冷淡地耸了耸肩膀。终于潘琦犹犹豫豫打量着周围,看了看手表,战战兢兢地问“那个,我可以回去了吗?”
听到执袂的回答“随你的便。”之后,潘琦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抓紧了执袂刚刚还给他的钱包。转过身去之后,结果又被她的声音拉了回来。“啊,在那之前先给我一千块吧。”
坐着并且吸着可乐吸管的执袂坏笑着把手伸到了站着的潘琦的前面,潘琦凝视着她伸出来的右手。“那就算是对于我精神上的痛苦的抚慰费吧。”
“可是你不是已经把我钱包里的钱都拿去抚慰了吗?”说这句话时不断抖动着嘴唇的潘琦,宁致注意到他下垂的眼角已经红到了看起来随时都会哭出来的程度。可是得到的答复是执袂微微的一笑,“如果你不肯的话,我可就告诉警察了哦。”于是宁致看到潘琦无声地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张信用卡,然后咬着牙齿说出了密码。
“对了,你还有一个很漂亮的恋人吧?”被执袂这样问的潘琦表情僵硬地反问“这和你有什么关系?”然后宁致听到执袂冰冷着声音说道:“你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我只是想知道像你这样恶心的男生会以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自己的恋人而已。”
说真的还是第一见识到执袂如此尖酸刻薄一面的宁致一下子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在扬长而去的执袂的身影消失之后,潘琦的眼泪一下子溢出了眼角。真不知道网络上的那些“潘琦迷”,尤其是那位“潘琦死士”在看到她们心目中的偶像这副模样会是怎样的悲痛心情。不过说起来还真是想不到学校一代风云人物的零瑕疵会做令人不耻的地铁色狼,而且对象就是自己爱着的执袂。想着潘琦对执袂“上下其手”的情景就无法忍受的宁致冲下楼去,就给了潘琦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之后就怒气冲冲地走出麦当劳。
补习班是早就请好假的了,直接搭乘出租车回到自己租住的公寓的宁致,把斜跨书包往沙发上一丢就开始动手脱制服。然后一丝不挂地将红茶茶包挂在水龙头上再往浴缸里放热水。这几天太阳表现出很毒辣的势头,做课间操和上体育课加上上学放学,暴露在阳光下,皮肤晒得有点黑而且有燥热刺痛的感觉,这个时候来泡一个红茶浴是最适宜的。单宁酸会发挥杀菌作用及除臭作用,也能去除身体燥热情形。晒后肌肤觉得有些刺痛的时候,或是连续几天燥热的时候很适合使用。
一过了梅雨季节,突然就变得很夏天。虽说天气很热,也不要老是冲澡,最好还是好好地泡个澡来预防中暑喔。这些已逝的母亲说过的话,如今还谨记在宁致的脑海。
加牛奶就变成奶茶浴,放柠檬就是柠檬茶浴,而且红茶的香味让人非常的放松,宁致把全身浸泡了进去,好好地享受了一个小时,出来的时候全身清爽的感觉让人非常的心旷神怡。可是在神采奕奕的清爽的时候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执袂。想见她,想看到她的脸。虽然刚刚还看到了她,但分开不久又是缠绵的想念。强迫自己做功课的宁致纠结了半个小时之后终于缴械投降。换了一身清爽的休闲服,宁致走出家门,在将近晚上十一点的街道上漫不经心地散步。然而当他发现自己是在朝着执袂的公寓走去的时候,不知不觉自己已经快要拐过街角看到执袂的那套公寓了。
瞠目结舌就是下一秒。被烧得焦黑的一套面目全非的公寓残骸散落在夜色的霓虹灯光亮之中。宁致一下子双腿抖得像猫王一样,意识到自己的后知后觉之后马上给父亲家打电话,正想着说不定失去公寓的执袂已经搬过去和父亲同居了的时候得到了“您拨打的用户没有回应”的机械声音。
稍微松了一口气的宁致开始往回走。然而没走几步突然想到也许执袂是搬过去和林青沼同居了的宁致颤抖着手再度掏出手机拨打了以前在父亲的通讯录里看到的林青沼家的电话,这一不再是机械声音而是宁致最不想听到的执袂的“喂”的声音。一瞬间晕眩的感觉击中了宁致,他的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跌靠到旁边的一棵巨大梧桐树上。
原来她真的和林青沼同居了。比起绝望还是愤怒的心情更有骨气吧?宁致咬牙切齿地站起身子来,举起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向司机报了林青沼的家庭地址,然后铁青着一张脸望向车窗外飞逝的都会夜景。无法饶恕的女人!真是无法饶恕的女人!如果是搬去和父亲同居还可以理解,但是她竟然选择了和林青沼同居!也就是说,她要抛弃自己和父亲了吗?就算同时占用了自己和父亲两个人的心都还嫌不够,一定要玩这种四人游戏吗?三角恋已经足够痛苦了吧?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我?宁致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想冲过去质问执袂,问她到底凭什么让自己这样喜欢她?她到底凭什么?
出租车停在了林青沼的公寓所在的小区里。周围都是建筑物,看不到一个人影,显得非常的静寂。左手边种植的草中,紫阳大大的瓣在路灯灯光的映照下格外的生动,摇曳多姿。是紫阳的蓝色种,这种的蓝色真的很漂亮,宁致一直觉得这个颜色最适合的不是夏天的烈日,而是梅雨期的细雨。墙拐角,山毛榉粗壮的树枝越墙而出,宁致一边想着以前调查好了林青沼的家庭电话和家庭住址还真是方便,一边走到了林青沼的公寓面前,在大门口气势汹汹地按了按门铃。
没过多久就出来应门的执袂在脸浮现眼前的时候,正好旁边城市轻轨的电车轰然而过。已经过了十二点,应该是最末的一班车。电车轰隆隆地驶过之后,周围又恢复了原先的寂静。夜色里,宁致看到执袂眼眸之中露出惊讶的神色。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找到这里来吧?然而执袂的那种猝不及防的表情更是激起了宁致的野心。
执袂伸手打开了庭院里的灯,灯亮的时候她很自然地转过头去看了一下然后把脸转向宁致。而宁致似乎正等着这一刻似的突然用手扳住执袂的肩头顺势将她拉入自己的怀中。
虽然执袂把脸躲向一边,然而宁致强行抱住了她,去抢夺她的嘴唇。执袂的脑袋左躲右闪,拼命地缩着脖子,但最终还是被宁致硬从上面压住,接受了他的吻。一种仲夏夜的薰风笼罩着他们,宁致感觉那是一种与自己无缘的在远吹拂的风。良久,宁致才放开执袂,他吸了一口气,然后艰难地说:“给我。”
就是执袂被从来不曾听见的如此苦痛、如此焦渴的男人的声音打动的时候,宁致一把抱起了执袂的身体,大步走向敞开着的宅邸大门,来到灯光明亮的客厅之后,再度把嘴唇凑近了执袂。这一的执袂,由于有了前一的垫底,似乎变得大胆起来,冷静一些了。“我拜托你了。”宁致在她的耳边恳求她,甚至可以说是哭求她。明明是很生气地冲过来,一看到她却只想要哭,只想和她拥抱在一起。与其说是在拜托执袂,毋宁说是在拜托父亲、拜托横亘在自己和执袂之间的所谓的道德的盾牌吧?
“给我。”
宁致像宣言似的再说了一遍,然后把整个身体压上了躺在沙发上的执袂。
白衬衫已经被他三两把地扯开,执袂抬起胳膊,宁致又是绝望又是愤怒的交织的激情燃烧得让他嫌从肩部脱衬衫太费事了而干脆一下子扯了下来。紧接着把手伸向裙子的下一秒,执袂的下半身就已经了无挂碍,一下子暴露在明亮的客厅灯光之下。
“不行,我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执袂眼角的泪水在客厅灯光下熠熠发亮,宁致却开始吮咂她的胸尖,右手也放到了她的私。宁致不明白执袂说的“不行”的什么意思。如果是说性冷感,他记得执袂从来不曾失却对性的热情。大概这只是她推脱自己的借词吧?这样想着,更加想要惩罚她的宁致加大了爱抚她私的力度。
执袂双目紧闭,宁致纵横驰骋,很快感觉到她的下身像涌泉一样地润湿了。“啊……”看着忍不住轻声叫了起来的执袂,宁致一下子猛冲了进去。说什么不行,明明是这样的兴奋。像在波峰浪尖上一般,执袂娇小的身躯被摇来晃去,不知不觉间,她的积极配合让两个人一起到达了性的愉悦的巅峰。
“为什么?”执袂一边尖声高叫着,一边把手指甲插进了宁致的背脊,低下头来,宁致看到执袂满眼的泪光不可思议地凝望着自己,那诱人的嘴唇不住地颤抖着,呻吟般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跟你却可以?”
薰风(3)
每天晚上蝉都从庭院里的树木上飞到家里来。仿佛被蝉声吸引了一般,明远来到庭院,顺便走到树下看看。蝉飞向四面八方,响起了一阵蝉的扑翅声。蝉的数量之多,让明远为之一惊;扑翅的声音,也让他感到惊异。他觉得这些扑翅声简直就像成群的仙鹤在展翅飞翔。
在惊讶之余,明远也感觉到了寂寞。他想起小时候迷恋的古龙小说里面,李寻欢得知阿飞知道梅树上梅的数量之后说的那句“原来你也是寂寞”。数梅也好,特意走到庭院里来听蝉鸣也好,都凸显出内心的空洞来了吧?
虽然并不为和妻子离婚而感到后悔,但是心里总是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寂寥。因为并没有因此得到执袂的心。或许是执袂没有自信在不能给自己性的快感的同时接受自己的爱吧?如果这样理解,倒还可堪安慰。
这样百无聊赖的星期天,明远还想到了自己的第一任妻子,也就是宁致的生母。因为自己忙着在外头沾惹草、倚红偎翠,在寂寞的夏日,独守空房的妻子大概是难以排遣内心的愤怒吧?甚至会从庭院里捉到蝉,然后用剪刀残忍地剪掉它们的翅膀。有一明远看到红蚁群在拖着没有翅膀的蝉,脸色倏忽变得刷白了。
宁致和她的母亲一样,虽然闷声不响,但性格固执之中潜藏着可怕的残忍。明远想起宁致小时候由于他母亲总是把蝉的翅膀剪掉之后再递给他玩,导致宁致此后只要捕到蝉就会对他母亲说:“妈妈帮我把蝉翼剪掉吧!”他就这么纠缠不休,带着无知的眼神,佯装悄悄将刚刚剪了翅膀的蝉藏了起来,其实则是把它抛弃到庭院里去了。他知道大人是在注视着他的,然而却狡猾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脸孩童的懵懂纯真,以此来迷惑大人。
现在想起来那孩子从小就表现出性格阴暗的一面,喜欢被剪掉翅膀的蝉,那种罪恶的荒诞的美。觉得再想下去就太过悲惨了的明远摇了摇头,转过身回到房间里来。茶几上还放着昨天晚上拿出来的宁致的期中考试成绩单。上一周参加了宁致班主任组织的家长会,家长会结束之后还被班主任留下来,谈了一会儿关于宁致成绩下滑的问题。
“他该不会是有喜欢的女生了吧?”连班主任都开始这样怀疑。明远马上点头肯定了宁致的早恋,并且表示希望班主任从严管教。
“去年冬天看他突然戴上那个有雪图案的白银耳环而且就算是被罚放学后在图书馆留堂也坚决不肯取下来的时候,我就感觉他似乎是早恋了。早恋是最影响学习成绩的。如果不遏制这种成绩直线下滑的苗头,考上名牌大学的希望就非常渺茫,会影响宁致他的一生的。”班主任老师的话说得句句在理,明远只是一个劲地点头。想着说不定那边白银耳环是执袂买给他的呢,还骗自己说是他自己打工攒钱买下来的。那孩子那时候就开始欺骗自己了。
那家长会回来之后明远直接去了宁致的公寓,由于是双休日中午,宁致正在家里吃着外卖匹萨当午餐,明远让他先去洗干净手,然后端端正正坐到自己面前来,语重心长地劝导他在考上大学之前不要早恋。
“我没有早恋。”立马否认了这一说的宁致抬起了下巴。拼命克制着想要扇他一耳光的冲动,明远咬牙切齿地忍耐了一秒钟然后开口道:“如果你期末考试还没有恢复原先的前十名的名,你就没办法否认你没有早恋了吧?”结果就是和宁致打起赌来。“如果我期末考试没有追上来,我就承认我早恋了。”宁致也说得斩钉截铁。
时间的长鞭抽打着的白驹,已经行进到了盛夏,马上就要来到的暑假之前就是需要所有学生头悬梁、锥刺股的期末考试。一边看着宁致期中考试惨淡的成绩单,明远一边期待着宁致的期末考试成绩的新鲜出炉。也就是在学生们备战期末考试的这段时间,明远参加了自己本科就读的大学的百年校庆,捐款啊、隆重的校庆活动啊还有在本校食堂享受一免费餐点之类的都结束了之后,明远就和以前在大学里同班的几个交情很好的同学一起去喝酒,也算是一同学会吧。
“就算是夏天我也不怎么喜欢喝冷饮,还是给我来杯热红茶吧。”说这话的倒并不是一个班的,但是和明远是初中同学,加上大学又在同一所学校,所以彼此算是熟稔。只是大学毕业之后这么多年,直到今天才再见面。
明远倒是知道她夏天再热也不喝冷饮,碳酸饮料更加是沾都不沾。拘泥的性格,是明远认识的人之中最严重的一个。老实说,在初中时代,这个叫郑白薇的女生还是那种大家都很讨厌的人物。成绩还算不错,因为她本人学习非常地刻苦,早自习第一个到教室,晚自习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按理说,学习成绩名列前茅的同学,大家都还是愿意和他做朋友的,但是,明远却很少看到她有什么朋友,基本上是一个朋友也没有的独行侠。她走过去的时候,班上的同学还会对着她的背影翻白眼,甚至还有吐唾沫的,大家都觉得她很讨厌很恶心。
个中原因,就是身为班长的她,总是向老师打小报告。也就是说,她是班主任老师安排在学生之中的眼线和卧底。什么上早自习迟到了啊,旷课而没有请假啊,课间操没有认认真真地做啊,做眼保健操的时候不在教室里啊,都会被她一五一十地报告老师。班上早恋的情侣就遭了殃,据不完全统计,初中三年,被这个忠心耿耿、忠于职守的班长拆散的早恋鸳鸯,有不下十对之多。
于是乎,大家同仇敌忾,一致把矛头指向这位班长。郑白薇就这么被整个班级孤立厌恶,朋友什么的,根本就是奢想。
作为人的性格初步形成阶段的初中三年,郑白薇一直饱受整个班级的孤立和厌恶,所以她的性格慢慢变得懦弱和胆怯。那时候,郑白薇给明远的感觉,就是一个不擅言词,而且老是窥探别人脸色的胆小鬼。不过也是在那时候,明远对郑白薇,还是有着一丝感激之情的。
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大概初中时代就是一个暗恋的时代吧?那时候的明远,也悄悄地喜欢上了班上一个芭蕾舞跳得很好的女生。暗恋就是暗恋,明远当然不敢表白,只是默默地关注着她,陶醉在她每一的芭蕾舞表演之中。后来,那个女生和班上一个很擅长弹钢琴的男孩子在一起了,下课之后,他们两个人会很亲密地坐到一起窃窃私语,讲一些恋人之间的悄悄话。明远的座位在他们后面,每下课之后看到他们甜蜜的背影,失望之余感到巨大的嫉妒。那是他生平第一嫉妒别人,他现在还清晰地记得那时候因为嫉妒那个钢琴弹得好、人又长得比自己高的男生而感到的焦躁和自暴自弃的心情。
没过多久,这对早恋情侣,就被郑白薇报告老师,在老师和他们各自家长的强权之下,这对芭蕾舞和钢琴的爱侣被活生生地拆散。那个芭蕾舞女生后来转到别的学校去了。
本是一场悲剧,明远却高兴得走在回家的路上都唱起歌来。那时候的心也够阴暗的,但却是很真实的。他感激郑白薇,此后对郑白薇的看法有了改变。
思维定势一旦改变,就能发现许多以前没有看到的事物。渐渐地,他发现郑白薇并不是那么讨人厌的家伙。尤其是在听说郑白薇小学时代,因为性格懦弱,总是被班上的男生欺负,甚至还有一,有人把粉笔刷打在她的脸上,把她整个脸都涂抹满粉笔灰,然后到卫生间拿淋湿了的拖把出来,用拖过卫生间地板的拖把拖她的脸。那时候明远才终于明白,郑白薇一升入初中,就毫不犹豫、毅然决然地投靠班主任老师,是有着刻的历史根源的。她是在自救,甚至可以说是正当防卫。
他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她了。理解这个明明长得五官精致、眉眼清秀,却不敢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抬头看对方眼睛的女生了。他觉得有一股力量,在吸引着他去接近她。
然而,还没有来得及和她发展什么友谊,初三如泰山压顶一般,碾过了明远的生活。紧张的中考复习之后,接踵而至的就是高中三年。他并没有和她念同一所高中。而在大学校园意外的重逢的时候,他已经认识了宁致的母亲,当时的他亲密无间的恋人。
喝完一大杯红茶之后的郑白薇,突然开口道:“听说你离婚了?”没想到郑白薇会知道自己近况的明远有些猝不及防地点点头。“啊,还真巧。”当然还不太懂她这句感慨的所指,后来听别的同学说郑白薇也是最近离的婚。一向热心的同学还说:“我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她了。都是刚刚离婚的中年人,要相互扶持啊。”虽然自己也知道了郑白薇的手机号码,但是并没有打过去约她出来的意思,这几天也没有接到郑白薇打过来的电话。
不过让明远咂舌的是,郑白薇就算到了四十多岁的今天,居然还这么风情万种。明明是爬上了皱纹的眼角,却仿佛摇曳着动人的影姿。她现在的性格已经不再是初中时代的胆怯和懦弱了,勇敢地和出轨的丈夫离婚并且决定独自抚养女儿,都是出乎明远的意料的。说到郑白薇的那个女儿,明远记得自己也曾见过,笑起来非常的甜美,名字也非常可爱,叫做郑柑橘,比宁致小两岁。
熏风()
这一天突发奇想用鸡蛋洗头纯粹是一种偶然。还记得曾经在少女漫画杂志中看到过一位拥有一头秀发的女孩,她娇滴滴地说:“这头秀发的秘诀是……因为我都是用鸡蛋洗头的嘛。”这对当时的执袂是一个很大的刺激。但那时候并没有尝试。这天早上突然想了起来,加上又是星期天,就算失败了也无所谓,所以想着干脆试试看好了。
于是洗漱完之后就从冰箱里拿了一颗鸡蛋出来,打到碗里再努力搅动到起泡,让泡泡满满地溢出碗来。总算搅好了就把泡泡往头上抹,虽然想着鸡蛋还真有点蛋腥味,倒在头上说不定会觉得有点难受,但是也管不了那么多,为了要有一头美丽秀发!真的被熏得很难受,甚至感觉到恶心,蛋腥味实在太重了,完全受不了。
好不容易洗完头,从浴室出来后还是有挥之不去的蛋腥味,也看不出来头发变得美丽动人了。不过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本来可以呆在家里自己忍受自己的污染,可没想到会有人找上门来。而且刚刚打了一个外卖电话,所以听到敲门声时,虽然感觉未免太快了吧,但还是直接穿着吊带睡衣就冲过去开门,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位不速之客是地铁里的那位色狼美少年。先不考虑为什么他竟然能找到这里来,第一步要做的还是马上冲到卧室去换能见人的衣服。可是换了衣服出来才发觉自己头发上的蛋腥味实在没办法掩饰,而且是忘记掩饰了,已经看到潘琦同学皱起来的眉头和疑惑地看向自己头发的眼神。
“用白兰地洗洗头吧。”潘琦说完直接走进来从酒柜上抽出一瓶白兰地,就在执袂感慨他为什么可以在别人家如此随便自然的时候,他已经径直走到浴室去,还伸出一个脑袋来对执袂叫道:“快过来啊。”
“把头低下来!”潘琦把执袂的头压到洗面池上,然后用莲蓬头对准了执袂的头洒水,浸湿之后就把白兰地往头发上倒。“啊,你别这么浪费!”想着这是林青沼的酒自己怎么能随便就用完的执袂想要挣扎,却被潘琦用力压住了脖颈而动弹不得。
不过白兰地真的可以去除蛋腥味,当执袂感觉出效果时潘琦已经随手抽了一条毛巾下来给执袂自己擦干头发。“哎呀大小姐,您就稍微动动您的玉手,自己擦擦头发吧。”这才有点惊慌地反应过来的执袂连忙点头说“谢谢,谢谢”,可是一点头,脑袋上的水四溅,弄得旁边的潘琦衣服上四都溅满了。
所以最后把头发上的蛋腥味去除之后又要开洗衣机帮潘琦洗衣服,穿着带有白兰地味道的衣服实在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吧?从林青沼的衣柜里找出一套暗红色的足球服来,然后执袂开始惊讶不过十七岁的高中生潘琦居然已经有了林青沼的挺拔身姿。果然现在的小孩不光心理早熟,在各种激素和地球污染的情况下连身体也相当的早熟。
在去卧室换衣服的时候居然还丢下一句“不准偷看我换衣服”,执袂哭笑不得的劲头还没有过去,潘琦同学就换好衣服走出门来,手里拿着执袂卧室的床头柜上摆放着的宁致的照片。这是上宁致突然冲到这里来和自己共度一夜良宵的第二天特意拿过来的,说什么也要放到自己的床头柜上。
“你果然很喜欢宁致啊。”一边趿拉着拖鞋像企鹅一般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下的潘琦一边摇摆着手中的相框对执袂这样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执袂故意绕开了话题,问:“我看你还是先告诉我,你突然冲到我家里来干嘛?”得到的答复是“因为要到你家里来复习功课备战期末考试。”
“为什么是我?”完全无法理解潘琦的逻辑的执袂挑高了眉毛。执袂想说的是“我们根本还算不上认识吧?脸皮厚也应该有个限度吧?”然而潘琦的回答似乎是理直气壮的:“没错,就是你。”
“为什么是我?”他这样的强调说了等于没说,执袂再开口问道。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潘琦干脆很真诚地回答了一句“因为宁致喜欢的不是别人,就是你。”
问了两“为什么是我”,又得到了两句“就是你”,执袂已经无力再战,求饶似的说:“宁致喜欢我便喜欢我,我不知道这和你有什么关联。”被这样一说潘琦的脸色登时沉下来几分:“告诉你也无妨。宁致那小子在学校里的人气已经慢慢超过了我。上一我们学校‘最具人气美少年’的评选中,其实宁致已经的得票已经超过了我,是认识我的后台运作人员帮忙,才保持了我的榜首地位。你没办法想象这对我是多大的打击,此后我就很有志气地下定决心只追喜欢宁致的女生。”
这跟“有志气”八辈子打不到一起去吧?执袂叹息一声,想到了潘琦的恋人任雪穗。“你这样对待任雪穗是不是太残忍了?”结果马上得到潘琦不屑一顾的哼声:“她也不过是在复仇而已。在她还是小胖子一个的时代,我是最看不起她的那种人,连正眼都不会瞧她。所以她变成大美女了就想要和我交往然后很潇洒地抛弃我。我很能理解她的这种阴暗心情。”
在执袂再感慨现在的小孩未免太过早熟的时候潘琦继续说:“我知道任雪穗很喜欢宁致,从小到大的喜欢,所以我干脆将计就计,先和任雪穗交往,然而努力让她慢慢假戏真做地喜欢上我,让宁致失去她这样的忠实粉丝;可是后来我感觉这样的游戏很无聊,与其去追喜欢宁致的女生,倒不如去夺取宁致喜欢的女生的欢心,后者似乎更能摧毁宁致的自信,达到折磨他的目的。”说到这里,潘琦炯炯的眼神直直地注视着执袂,像凝望自己的砝码一样。“所以我选择追求你,我希望你能爱上我。”
“你怎么知道宁致喜欢我?”执袂还想做垂死挣扎。“你一定不知道吧?上你在麦当劳提出那些无理要求甚至把我弄哭的时候,宁致一直在旁边看着,从我们的对话之中得知是我在地铁上对你胡来,就在你走后冲下楼梯打了我一拳。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宁致愤怒成那样的表情,一看就不正常的表情,所以我一下子看出来宁致喜欢你,很喜欢你。”
没想到那时候宁致也在,而且没想到在自己走后宁致居然还给了潘琦一拳,这一切都出乎执袂的所料。不过现在这个不是重点。
“可你都这样说了,”执袂歪了歪嘴巴,“在知晓你的不良目的的前提下,我恐怕很难如你愿地爱上你啊。”回应她的歪嘴巴的是潘琦的吐舌头动作和一句“所以我说我一碰见你就鬼迷心窍,不该说的都说出来了,不该做的都做出来了,这和上在地铁上对你‘上下其手’是一样的道理。”
真正的外卖这才千呼万唤始出来,接了外卖的炒乌冬面回到客厅来的执袂干脆趁此机会下逐客令,拒绝男人对执袂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如果你是用特别的眼光看待我的话,很抱歉我无法给你任何响应。”想了想,执袂还加了一句,“你走吧。我的心里已经无法再容纳别的人了。”
“因为你心里纠结的那对父子就应该够你头疼的了吧?”这话可不是随便乱说的,除了当事人宁致和朋友林青沼知道自己同时和一对父子交往之外,执袂自信没有其他人知晓这一事实,万万没想到这话竟然从一个几乎称得上陌生人的问题高中生嘴里轻巧地说出来。不过潘琦接下来的话很快就打破了她的疑惑,“我从任雪穗那里听说你其实是宁致父亲的恋人,所以很快就得出结论,你似乎非常不道德地同时在和宁致的父亲以及宁致这对父子恋爱。脚踏两只船倒是可以理解的,没想到你会脚踏父子两只船,这可是相当危险的,你也不过二十岁吧?”
连自己的年龄都知道,这小子也未免太过万能了。现在的早熟高中生真的不好对付啊。执袂端着乌冬面快餐盒的手都有些发颤了。因为潘琦已经提出了他的威胁,“我不会强迫你爱上我的,但是我希望在我努力争取你的爱的时候,你能够稍微有些合作。比如说我想到你这儿来复习功课备战期末考试,你就不能很无情地拒绝。如果你不肯合作的话,我不敢确定我会不会气疯了冲到宁致父亲那里去告发你还和他的儿子有地下恋情。”
说着潘琦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现在我就不打扰你享用你的乌冬面了。”他起身往外走,“不过下我会来归还这套虽然很丑但是蛮合身的足球服的,希望到时候你能给我一个微笑。”
熏风(5)
同桌正和任雪穗谈论着宁致为什么最近突然变得非常的努力学习。上课也过分地用心听讲,老师提的每一个问题都积极地举手回答,对同桌一再提出的一起下五子棋的邀请也完全无动于衷地表示拒绝,下课之后则捧着辅导书跑到讲台上去问任课老师这样那样的问题,一直问到上课铃声响起。
虽说期末考试已经临近,但是此前每考试之前都没见过宁致这样奋发图强地刻苦钻研功课的任雪穗,怀疑宁致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然而宁致只是伸手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脑袋,骂了一句“笨蛋,你才受刺激了”,尔后又继续争分夺秒地投入书山题海之中。大家估计他是期中考试考出了班级前十名之外,但是也不过是第十一名,实在不算成绩下滑吧?总之他的这副模样给人的感觉是他想要冲到全年级第一名的宝座上去。
就连在去执袂所住的林青沼的公寓里的公交车上,他也举着一本英语单词昏天暗地地狂背不止,在等着执袂出来开门的时候则眼睛朝上走来走去地背数理化的各种公式。
“你怎么来啦?”面对执袂一脸的惊讶,宁致故意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把正在背着的公式背完,然后缓缓地微笑起来说:“因为想见你了。”然后压制住执袂的反抗,在夏日蝴蝶纷飞的庭院给她一个长久甜蜜的香吻。
“以后不要没事就到这里来,明天林青沼就会回来了。”轻轻松开执袂的嘴唇之后听到她这样说。“明天就会回来了吗?”被这句话逼迫得有些紧张感的宁致立马再吻住了尚还呼吸困难的执袂的嘴唇,然后一边咬住她的嘴唇一边抱起她往房间里走去。“那我要好好珍惜今天晚上了。”
大概是骨骼小的缘故,把执袂抱在怀里,会感觉身体非常的丰盈,腰部和胯部都并不显骨头,有着外表看起来纤瘦其实触摸起来想到丰腴的体态。对于宁致来说,执袂既有着少女的新鲜可爱、青春活泼,又具备了稍微年纪大一些的女人的内心的温情涵养,是无论如何用力体会都没办法阅尽全部的。
“抱我。”执袂的声音从卧室拉紧窗帘的黑暗之中飘来,可这声音虽然宁致知道是出于执袂之口,却好像是从两人浓密的空间吐出的叹息。“惩罚我吧。”宁致一下子意识到执袂现在的脑海里一定浮现出了父亲的身影,这样的想象毋庸置疑地点亮了宁致心中的野火,他略显粗鲁地抱住如同供品一样平躺在床上的女人的身体,解开白衬衫,双手抓住她的胸脯。
他何尝不恨她。为什么她要让他如此爱她,即使明知她是父亲邂逅并且挚爱的女人。他是尊敬并且爱戴自己的父亲的,是父亲生他养他,血浓于水的亲情他一刻不曾忘记。所以他眼下有了惩罚她这样的迷惑人的妖孽的念头,双手死死地抓住她的胸脯。但是,如果在这种惩罚行为之中渗入了哪怕是瞬间的爱的情感,惩罚就变成了煽情。自己就从惩罚者沦为共犯。在两人结合之前就已经出现这样的征兆。当宁致爱抚执袂的身体时,他就离开惩罚者的位置,向一个情欲煽动者堕落下去。
然而在这个阶段,从还是男人煽情、引导这个意义上说,也许还可以勉强称之为惩罚者。但宁致的爱抚一旦点燃了执袂的情欲烈焰,两个人迫不及待地紧贴在一起,从肉体结合的瞬间开始,男人立刻成为愉悦的共犯。
执袂总是尽量把高潮时刻的反应隐秘起来,只是紧紧抱住宁致的身体。大概是她认为在和心爱的男人的儿子做爱的时候还那么无耻下流地叫喊出来,实在太过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了。所以拼命抑制着自己,即使在高潮达到极致的时候,也只是挤出急促低声的“啊!”接着,僵硬的身体迅速地松软下去,这时,宁致才知道她已经达到高潮。
这是执袂独特的隐秘的表达方式。宁致能够从中窥见这种肉体和精神、情感和道德的矛盾,因此还会得到更大的心理满足,刺激着自己对执袂的情爱。觉得在自我厌恶之中摇撼着脑袋甚至流下苦痛的泪水来的执袂当真非常非常的惹人怜爱。
有时候宁致甚至会想,如果没有父亲横亘在自己和执袂之间,也许自己和执袂的爱情还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刻动人。障碍从来都可以凸显翻越障碍者坚定的决心。有多么沉重的悲剧的设定,就有多么伟大的爱情的抉择。虽然说用“伟大”实在有些亵渎那个词汇,但是不容置辩的是天使和恶魔本身就是一体,无法分割。按照马克思主义哲学里的辩证法也是如此。
汹涌的爱欲浪潮呼啸而过之后,执袂紧紧地依偎在宁致的手臂里,脑袋贴着他的肩头,身体窝在他的怀抱里,大腿相互交叉重叠,依然残存着情焰燃烧的余韵。这样的姿势不知道会持续多长的时间,由于两个人同时达到高潮而心满意足,虽然身体紧贴在一起但是好像存在着从容轻松的空间,温柔宽松的拥抱产生了一种舒适的倦怠感。变成像小猫咪一样温顺的执袂任凭宁致抚摸着,只是平静地闭着眼睛,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宁致觉得肩头被执袂的头发撩得有些发痒,便把她的脑袋挪过去一点。执袂仿佛被弄醒了一般轻轻地说道:“谢谢。”
这还是宁致第一在做爱以后听到执袂说这样的话,并没有回答的宁致又听到黯淡的夜色中执袂继续说的一句“我很高兴。”她的说法简单明了。但是到底因何她要如此郑重其事地向自己道谢呢?宁致还记得第一夺去执袂身体日自己对执袂说的那句“我很感谢你,因为我一直想要长大”。现在为什么轮到执袂向自己说感激的话了呢?
“我一度以为我再也无法品尝到和心爱的男人融合在一起的那种感觉了。我一度以为我不再具备女人的功能,不再是一个健全的女人了。”在朦胧的光影之中,执袂的眼瞳闪闪发亮地凝视着宁致,“没想到你可以点燃我,真的没想到我还可以继续体验到高潮,虽然一度偃旗息鼓,身体里的火焰被熄灭了,当我感觉我的生命都几乎同时要被带走的时候,很感谢你又让我熊熊燃烧了起来。”
一字一句说得非常真诚的执袂,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水的额头舒展开来,嘴角荡起涟漪般轻柔的微笑。然后继续说,“这大概就是你给我惩罚吧。你想要让我永远无法逃脱这场孽债吧?”旋即的苦笑看起来那样的苍白,让宁致忍不住轻轻地吻了下去。
在床上赖到晚上将近十点,都饥肠辘辘了的两个人才好歹下床来,执袂在厨房洗手作羹汤,宁致则在餐厅一边等着享用晚餐一边做着数学模拟试卷。时不时嚷嚷着“为什么这么难”或者“好难好难”之类的,走到厨房去故意把执袂的头发揉乱,“你为什么不去揉你自己的头发。”得到这样的答复后就恶作剧地从后面隔着衣服解开执袂的文胸,让做着饭菜的执袂哭笑不得地转过身要来用汤勺打他。
当饭菜诱人的香味从厨房飘散出来的时候,肚子空空的宁致竟然会产生执袂是他的妻子的错觉,两个人生活在一起,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岁月静好,细水长流,款款的温情至死不渝。
晚餐之后两个人依旧坐在餐厅,收拾完碗筷并且清扫完厨房的执袂坐在宁致的对面。“你制服衬衫的扣子快要脱落了,我给你缝上吧。”一边惊讶着执袂居然还会做针线活的宁致一边站起来脱掉了制服衬衫。没过多久就听到对面传来轻轻地喊疼声,抬头一看才知道执袂把针刺进了手指头,鲜红的血液往外直冒。大叫一声的宁致心痛得站起身来一把抓过执袂受伤的手指头,放到嘴里去。直到找到创可贴才停止手忙脚乱的宁致大大地舒了口气。
“对不起,是我没用,还耽误你学习了。”执袂很后悔似的低下了头。宁致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说对不起也没用,我以后需要缝补的衣服都拜托你了,所以你一定要学会针线活。现在就摸索着帮我缝好吧,拜托你了。”
缝补了好几个小时终于完工的执袂直喊肩颈酸痛,宁致想到母亲曾教给他的泡澡加运动对抗肩颈酸痛的方法。于是放下习题和执袂先一起去浴室泡了一个温热的澡,泡到两个人都脑袋充血,然后裹着浴衣走到客厅。“好的,那么马上开始运动吧。跟着我做。”
先是头部慢慢地倒向前后左右各四,接着抬头挺胸,手肘内弯,以肩膀为轴心向前后转动各五;后右手捶左肩、左手捶右肩,接下来右手捶右肩、左手捶左肩,各五;第四步是头部像画圆一样转动,先右后左各五;最后则是双手自然垂下,耸肩似的肩膀向上向下运动。
“注意此时下巴不要往前突起。”宁致教得非常细心仔细,加上本来就是非常简单的运动,很快宁致带领着执袂做完了一整套运动。“肩膀的状况如何?”得到的答复是执袂惊喜的表情和语气:“好像真的舒服了很多了耶。”
“有句话说,”宁致走过去搂抱住执袂,“人总是在惊喜之中,坠入爱河。那么现在你是不是更喜欢我了呢?”
薰风(6)
明远总算亲身体验到,何谓突然遭遇意外状况,而脑袋一片空白的感觉。当他听到郑白薇再步入了婚姻殿堂的时候,思考就像时钟暂停动作一样空白。倒不是对郑白薇心怀期待,如今得知她结婚的消息而备受打击;而是想到自己明明是为了和执袂结婚而与前妻离婚的,现在却似乎离心爱的执袂越来越远了。
和自己差不多时间离婚的郑白薇现在又结婚的事实仿佛成了极具冲击力的讽刺,刺激着明远意识到自己眼下的生活是多么的空虚。中午时分下了一场盛夏季节专属的太阳雨,望着朦胧的水汽弥漫的远的高楼,明远的身体中涌动出了些许的伤感。就在这个微雨的中午,执袂打来了电话。
“一切都好吧?”
一听到是执袂的声音,明远赶忙抖擞起精神来。算起来又有将近一个月没有见到执袂了。那樱之旅,在执袂提出分手之后他挽留住了她,当时她就表示请再给她一些时间考虑,她想要厘清自己想要的和必须要舍弃的东西,她希望他能给她一些时间做缓冲。所以在这段缓冲时间两个人见面的数很少。明远也知道执袂刚刚进入林青沼的公司所以需要百分百的努力工作以得到大家的认可,即使想抽出时间来和自己见面也相当的困难。
“我想跟你面谈一些事情,今天或者明天,可以抽空吗?”
本来还想跟执袂说“现在的太阳雨好美”之类的话,但是听了这句执袂和平素不同的语气的话,明远一下子失去了谈论天气的优雅心情,真希望不是噩耗,虽然执袂的声音听起来如此的生疏,听得出刻意营造出来的距离感,相当的冷漠,在盛夏太阳雨之际听到,是无法形容的心寒。
雨好像是在半夜停的,清晨醒来就是满眼的翠绿,再过段时间,大自然的颜色就不再这样的单纯了。明远突然有些憧憬秋天。因为总感觉秋天是属于自己这个年龄的季节。像眼下的这种酷暑的夏日,是只有执袂这样的年轻人才能够承受的,不怎么适合自己这把年纪了。
约好的时间是晚上八点,本来想要共进晚餐的,但是执袂说林青沼最近从欧洲回来,她要陪他吃晚饭。差不多过了晚上七点的样子,夜空之中又飘起雨丝来,银色的雨丝在都会闪闪的霓虹灯光芒照耀下熠熠发亮。八点不到明远就开车到了约定的咖啡馆,没想到执袂已经在那里坐着喝咖啡了。
“好久不见了。”明远只感觉满腔的苦痛的激情在见到久违的执袂的脸时一下子喷薄而出,他的声音像年轻人那样沙哑了,眼泪都差点很不争气地溢出眼角,然而刚刚开口,执袂就已经拿起账单站了起来。
“我们换个地方吧。”
“为什么呢?”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执袂径直出了店门,走到明远的车旁边,等着他开车载她。她今天似乎是没有开车过来。明远按照她的吩咐到了酒吧街的一个平时很热闹甚至可以说很吵闹的酒吧。不明白为什么安静的咖啡馆不是说话的地方,喧闹的酒吧反而适合谈论正儿八经的事情,明远满腹狐疑地看着在柜台前坐下的执袂要了两杯兑水威士忌之后点上了一支烟。
“今天你有点不大对劲。”在人声鼎沸、人头攒动的酒吧说话,明远不得不提高了声调。听了这句话就把头埋下去的执袂好半天才抬起头来。
“只有在这种环境下,有些话才说得出口,因为可以自欺欺人说你可能听不到。”执袂的声音非常的微弱,但是如果想听,还是能够听得到。明远的心脏一下子剧烈地跳动起来,宛如一个即将听法官宣判对自己判的刑罚的罪犯,是无期徒刑还是死刑呢?等待宣判的心情当真无法再恶劣了。
分手的话,要下这样大的决心才敢于说出口。这本身,是不是就是爱着自己的表现呢?明远突然觉得有时候自恋一下也是无妨。生活本身就已经很不给自己面子了,如果自己再不自恋一些,岂不是过于凄惨了?
可是长久的等待已经过去,执袂似乎还没有鼓起勇气来表白分手的话。上她在电话里提出分手时是那样的干脆果断,现在难道是因为自己已经为了她而和前妻离婚所以终究无法说出那句“我们分手吧”?
完全灌醉自己之后执袂似乎生怕自己“酒后吐真言”而干脆一句话都不说,连明远问她她也只是摇摇头不予回答,总之这天晚上执袂什么都没说。这让开车送她回到林青沼公寓去的明远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悲哀。
林青沼从明远的手里把执袂接着抱了起来,走到她的卧室里去,帮她盖好了空调被,然后折回到客厅。在客厅等待着他的明远已经从酒柜里抽出了一瓶人头马,自斟自饮起来。笑着到厨房去又拿来一个杯子的林青沼双手举着杯子让明远帮他斟满,一饮而尽之后叹息了一声。
“她今晚上是想要提出分手吧?”从听到这句话的林青沼的反应来看,这样的猜测是八九不离十的了。林青沼好像也很奇怪为什么执袂最终没有说出那句分手的话。“了好长时间她才鼓起勇气打电话约你出去。”
原来电话里她生疏冷漠的声音是刻意的效果,是为了掩饰她的胆怯吗?她这种畏畏缩缩的犹豫不决和下定不了决心的优柔寡断,地打动了明远。然而比起感动,更多的心情是悲痛。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已经在慢慢地失去执袂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自己丝毫没有察觉?就算已经领悟到很多命运的残酷,现在他依然无法抑制内心对宿命的愤怒和绝望。
“或许我们俩真的无法终成眷属。”明远苦笑着摇晃着酒杯。
“为什么?”林青沼抬起头来,语气充满了惊讶。
“因为我们俩都太喜欢彼此了。”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庭院里的雨声却一下子变得异常的清晰,清凉的感觉甚至在传达着早秋的寒意。不知道林青沼能否听懂自己的意思。明远的理解是,正在因为过于爱,才无法脚踏两只船,不能得过且过,所以必须做出一个选择。如果只是一般意义上的逢场作戏,那么就是同时和无数个男人交往也会心安理得。正因为非常在乎非常刻骨铭心,所以才会不想亵渎不想玷污。
但与此同时,也只是爱到这种程度而已。并没有爱到为了一棵树甘愿放弃整个森林的那种夸张程度。并不能做到一颗心里只住着一个人的爱的极致。不过,就算只是这种程度,也足够证明执袂是在正心诚意地对待她对自己的那份感情的。所以明远没办法产生怨尤。
爱到无怨尤。执袂大概不知道明远已经爱她爱到她无法企及的境界,为了她一朵可以放弃整个园。如果说她对他的爱只是第二重境界,那么他对她的爱则已经荣登最高的第三重境界了。
“对不起。”明远突然低下头对林青沼道歉。
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诚恳地低头道歉,林青沼疑惑地把视线投向明远。在林青沼眼神里的友善姿态之中,明远轻轻地说,“当年从你身边抢走执袂,真的很抱歉。”他现在已经能够体会到当年林青沼的心情了。
“关于那件事情,就算你再怎么诚恳地道歉,我都不会原谅你的。”林青沼用相当轻松的语调开玩笑似的说,“不过你要明白,其实我也是感谢你的。正是因为你把她抢走了,我才能找到机会,以朋友的身份,理直气壮地一辈子赖在她身边。”
明远无法不惊异林青沼到现在对执袂还是那样一种特殊的心情。想想也是,天底下找不到林青沼这种为朋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男人了,因为他林青沼不是为普通的朋友,而是为对之感情更加复杂更加难以言明的女人才这样俯首甘为孺子牛。
卧室那边传来一阵轻轻的唤声,是执袂在呼唤林青沼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呼唤她的爸爸和哥哥一样,那声音透露着呼唤者的安心宁气,是呼唤相当亲昵的人才有的娇柔声音。她似乎在醉意中呼唤林青沼,向他要水喝。酒喝多了的确会很口干舌燥。林青沼连忙起身到厨房倒了一杯水快步走到卧室服侍执袂喝下,然后等她再度昏昏沉沉地睡去才慢腾腾地走到客厅来。
两个人又干了一杯,夜已经有些了,明远准备起身告辞。
“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支持执袂和你在一起吗?”林青沼自问自答地说,“因为我心里打着算盘。你不是比我老很多吗?所以日后你先走一步,执袂说不定就会转向我了。但我慢慢地发现自己似乎是搞错了。”林青沼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酒,然后抬起头说,“执袂这样的女人,就算送走了你,还会迎来很多很多爱她如生命的男人。”
薰风(7)
相比之下算得上天性淳朴的执袂,面对潘琦这样老奸巨滑的高手,自然会在毫无察觉的状态下就被其所左右了。不过要说潘琦这个人呢,其实还真是个少见的美少年。像西洋雕刻一样轮廓俊秀的脸庞,已经褪尽了少年时期的孩子气,几丝滑落在脸颊上的漆黑秀发,又令原本有一些禁欲色彩的相貌充满了性感的魅力。清澈的双眸仿佛能将对面的人吸进去一样不见底。
执袂后来才从他的同学嘴里听说有“零瑕疵”之称的潘琦的魅力能够强到令面对他的人仿佛中了符咒一般无力自拔,而现在,执袂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证实了这个传言。面对自己眼前无可奈何的执袂,潘琦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大概潘琦对自己的魅力一向都很清楚,而且,他更清楚执袂在一步步地踏进恶魔的圈套。
不错,潘琦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恶魔,如果硬要说他和恶魔有什么不同的话,区别也只在于他少了一对黑色的翅膀和一条小小的尾巴而已。光是论外表的话,他已十足具备了恶魔的魅力,而再说到他的本质的话,那恐怕连恶魔都要甘拜下风了。他那种表面和内里的双重性格就不用说了,而仅仅因为损害到了他的选举排名就要向纯真的执袂姐姐伸出毒牙这种行为,更是除了用恶魔来形容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词了。
而对他的内在尚还知之甚少的执袂,就连在被他拉到怀里的时候都似乎还没有摆脱恍惚状态。直到自己的嘴唇碰上了某样柔软的东西后,执袂才忽然清醒了过来,只可惜为时已晚。于是执袂第一被比自己小的男人强吻是背负着“不情愿”的苦难而结束的。
看到斜倚在执袂所住的林青沼的公寓的潘琦后,不少路过的行人都对他的美貌投以赞叹的目光。不过早以习惯这种目光的潘琦却只顾着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搜寻着自己的猎物,而当他发现目标后,就立刻悄无声息地潜了过去,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臂。
“早上好。执袂。”潘琦紧紧搂住一下子浑身僵硬的执袂的细腰,半拖半拽地拉着她朝附近的地铁口走去。为了避免林青沼和难缠的潘琦打照面,执袂甚至不得不拒绝了林青沼开车载自己上班的请求。“可是为什么要做地铁啊?”得到的答复让人想把早餐的香芋蝴蝶面包全部吐出来的“因为那里是我们定情的地方啊!”
大清早的就被这么引人注目的还穿着高中生制服的美少年搂在怀里,还被他在耳边说这说那,可怜的执袂真的是欲哭无泪。因为这种事而备受关注可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刚才过去的那几个女高中生好像在看着这边笑。除了丢脸实在不晓得用什么词了。就算在沙丁鱼罐头一般的地铁里趁机躲闪,潘琦同学也能准确无误地发现自己的目标,然后从拥挤的人群的另一端挤过来,紧紧缠住自己不放,而且做出许多让人侧目的亲密动作。
一旦缠住,在地铁里举动就不会有丝毫的收敛,照样对执袂上下其手,东摸西摸,十足一副大色狼的样子。不过因为身拥挤的车厢,所以在旁人眼里看来只觉得他们是对感情很好的姐弟,而且每逢急刹车时潘琦轻易替执袂挡住人潮的样子更是会招来不少女高中生嫉妒的目光。
对于潘琦这种“我就是法律”的人来说,别人的眼光自然算不了什么。于是这样一来,精神上的受害者就只剩下了执袂一个人。执袂不是不知道,潘琦的崇拜者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面对那么多憎恨的目光,执袂会有什么感受也就可想而知了。不过执袂精神上的疲劳,在地铁驶入潘琦所就读的高中那一站倒还可以暂时停歇。
当然也想反抗的,但是被威胁得很紧实在不敢。最近执袂是下定决心要和明远分手了,所以在这样的当头是千万不能让明远知道自己和他的儿子在交往,若是明远知道自己是因为想要和宁致名正言顺地恋爱而选择和他分手的话,真不知道明远能不能承受住这样巨大的打击。不过虽然不能正面反抗,毕竟比恶魔少年要大三岁的执袂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明天就要期末考试的宁致打电话给执袂说准备今晚上也挑灯夜战,最后的临时抱佛脚。得知这一信息的执袂挂了电话之后就给潘琦打了一个电话。决定今晚报复一下潘琦也是因为想要耽误他一晚上的黄金复习时间好让他日的考试得鸭蛋。潘琦的声音显然有些戒备,但是大概邀请他共进晚餐的诱惑实在太大,他表现出就是鸿门宴也要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一。
晚餐享用了鲷鱼、海鳗和梅肉。执袂说看到海鳗和梅肉才感觉到夏天。然后用手抓起连有薄肉的鱼刺嘬食,忽然又挑出鲷鱼的眼睛,一口送到嘴里,一边喝着加了冰块的清酒。这是执袂认为最具美食家象征的潇洒吃法,果然如她所料地看得一旁的潘琦有些瞠目结舌。
“欢迎下再来光临。”在料理店老板娘明快的声音中,执袂让潘琦上了自己今天还特意开到他学校去接他出来的车上。然后一边开车一边问潘琦“你喜欢同志酒吧吗?”
潘琦老老实实地摇摇头,然后说:“以前倒是听学长讲过,男同性恋者既懂得男人心理,又善解人意;但我还是觉得有女人在的地方充满乐趣,让人精神焕发。”
“那个地方很漂亮,环境也不错。”执袂把车径直看到了酒吧街里的一家很著名的同志酒吧。位于地下一层的这个酒吧正面的大门上镶嵌着窥视窗,一打开大门就看到了铺满红地毯的地板,和周围黑色的墙壁形成鲜明的对照,给人的感觉是仿佛进入了红与黑的世界。其实里面倒并不大,入口左边有一个椭圆形的柜台,右边并排挨着两、三个情侣座。虽然已经过了晚上九点,但是这一带的夜晚才刚刚开始,所以在情侣座和柜台才各坐了一组客人。执袂带着潘琦在柜台中间坐了下来。
很快就有身着女装的妈妈桑迎了上来。灯光比较暗,但是依稀能辨认出这位妈妈桑大概已经超过四十岁了,可是无论穿着还是动作都无比温柔,比真正的女人更有女人味儿。执袂点了一瓶法国南部生产的矿泉水,潘琦则要了妈妈桑推荐的、这家酒吧特制的鸡尾酒。
第二被妈妈桑送出酒吧门上车之后执袂很干脆地问:“你喜欢情人旅馆吗?”大概被这句话吓得不轻的潘琦忍不住吐了吐舌头,一边摇下车窗一边冷不防地问:“你究竟有几分真心?”
车子没开多远就看到了霓虹灯的闪烁。这家旅馆外面砌着一圈白色的石头,上面用红黄两色的霓虹灯显示着:“休息元,过夜8元。”
仿佛是为了避人耳目似的,执袂迅速走进了大门,在一道玻璃门前停下,门自动开了。这时头顶上方传来了女性“欢迎光临”的声音。一进去就看见了前面“大厅”的标志,依然没有一个人影,在一旁宽阔的墙壁上,展示着所有房间的彩色照片。一共有二十间左右,其中空房有钥匙,以便客人挑选自己喜欢的房间。执袂故意装作是第一来这种地方而频频环视周围。
稍显轻车熟路的潘琦拔下了四层的一个房间钥匙,这时大厅里边传来了女性的声音:“收费8元。”在“大厅”的标志下面有一个小窗,把规定的金额放进去以后就可以自由去房间了。这样的设计也是别有用心的,可以避免客人和工作人员直接碰面。在潘琦掏出钱递进小窗之后很快传来女性的声音:“请慢慢享受。”
“真不错,而且设计得十分合理。”
故意频频地发出感叹的执袂走进电梯,然后直盯着电梯里的楼层标志。到了四层,电梯门一开便可以看到走廊上摆放着的一尊白色的女性胴体雕塑。把手中的钥匙插进门里,门很容易就开了。
一进门就是脱鞋的地方,在那儿换上拖鞋往里走,是一个摆着宽大沙发的房间。关键的卧室在最里面,卧室中间放着一张双人大床,房间里播放着柔和的乐曲,枕旁的台灯发出红色的光芒,营造出一种妖冶的氛围。
执袂先是摆弄着枕旁的各式各样的开关,欣赏着不同的开关造成的不同的灯光效果,接着又“哇”的一声叫了起来:“太离谱了。天板上都是镜子。”
接下来就是走近作为屏风摆在客厅和卧室之间的那个柜子上的电视机,一摁遥控器就在传出嗲声嗲气的声音的同时出现了男女纠缠在一起的画面。
“哇!”执袂发出了一声怪叫却又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电视上的男人正从女人的肩膀舔到胸部,女人兴奋得朝后弓起身子,显出一副要被快感淹没的样子。看到这里的执袂走到电视机前一推,电视机转了一圈从客厅转向了卧室,执袂便半躺在床上继续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觉得再看下去自己就真的顶不住了的执袂“啪”地一声关掉电视机,然后倒到了床上,斜眼看向旁边的潘琦说了一句:“你先去洗澡吧,我先睡会儿。”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现在自己的睡姿应该是非常撩人的。执袂心想。在淡淡的灯光下,自己轻轻地俯卧在被褥上,松软的头发披散在自己侧卧的面颊上,两只纤秀的臂膀随意搁放在头的两侧。下身是一条休闲白裙,那双练过芭蕾的修长笔直羚羊般的双腿在裙子里微微弯曲,裙子下端略微有些上翻,应该更加勾起人的情欲吧?自己的这副模样,等于就是在诱惑潘琦同学说:“请把我吃掉吧。”
眼下就是要尽量地勾引出潘琦同学的欲火,让他的身心都被视觉的冲击和头脑里关于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的想象所燃烧,苦于暂时无法畅快地表达。这还是执袂第一引诱男人,感觉又新鲜又刺激。
很快效果就凸现出来了。潘琦已经忍不住伸出手来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右肩。然而执袂却并没有反抗。被执袂的温顺增添了几分自信的潘琦把正在抚摸的右手慢慢地从执袂的肩头滑向手臂。执袂却也只是轻轻地拧了一下身子,并没有表示更多的拒绝。
潘琦的信心无疑得到了巨大的增强,于是大胆地凑近了执袂的耳朵。差不多就在他的嘴唇刚好要亲吻到她的耳廓的时候,执袂移动了一下上肢,耳朵灵巧地躲过了他的亲吻。“你怎么还没有去洗澡?快去吧,我等着你。”
被执袂的柔情蜜意刺激得全身火辣辣的潘琦像被施了咒语一般乖乖地走向浴室。很快执袂就听到浴室里传来的细细的水声。躺在床上再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执袂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起来然后走出卧室在玄关换好鞋,蹑手蹑脚地走到走廊上再悄无声息地关上门。
一走出情人旅馆执袂就开心地大笑起来,直接开车回到了林青沼的公寓。林青沼到大门口来接她,还问她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回家后立马泡了一个澡,受宁致的影响也喜欢上在夏天泡澡的执袂选择了加有精油的小苏打浴,还叫林青沼送了一杯白葡萄酒进浴室,一边泡澡一边喝酒还一边给宁致打电话。说好了在宁致放暑假的时候和他一起去海滨玩。
“预祝你考出自己的最佳水平!”
挂了电话之后还没放下手机,就看到来电显示中出现了跳跃着的潘琦的名字。执袂装出懵懂的声音“喂”了一声,很快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刚才你怎么突然消失啦?”的质问。
“对不起。”执袂用异常开朗的声音解释道,“刚才我觉得有点儿不舒服,因为你正在洗澡,所以我没打招呼就走了。”
“哪儿不舒服啊?”执袂不确定潘琦是真关心自己还是故意想戳穿自己。“只是喝多了一点,现在已经不要紧了。”执袂找借口说,“明天你要参加期末考试吧?今晚请务必好好休息。”
“虽然很生气,本想不顾一切地向你发几句牢骚的;但是其实我今晚上过得很愉快。尽管你是带着想耍我的心情约我的,但是吃了海鳗和鲷鱼,去了同志酒吧,又进了情人旅馆,真是让我大开眼界,都是第一去因此感觉很新鲜。所以我还是不得不对你说一声‘谢谢’,这就是我打电话过来的目的。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有几分真心,但我是全心全意的。”
仲夏夜台风过境般的安静笼罩下的气氛之中,潘琦的声音显得异常的明晰,让人不禁相信那是标准的肺腑之言。
“好吧,我就承认你是真心喜欢我。那么在这个前提下,我要问,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你明明知道我同时和一对父子交往,是内心很肮脏很龌龊的女人。”执袂自暴自弃地说。
电话那头是许久的沉默,旋即传来潘琦清晰的声音:“怎么说好呢?感觉你的一举一动,都像海面上的浮冰一样危险,可是却又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纯洁,总之是非常优雅的存在。就连从白衬衫领子里露出的脖子,彷佛在也会瞬间被折断似的。纤细的体型,果然感觉有些梦幻,好像一不小心就会碎掉的玻璃一样,感觉上又比玻璃精致一些。凝视着你的时候,我总在感觉心中的鼓动刺痛着自己,同时心里涌动出来的喜悦也会让自己有些晕眩。所以我总在装出很吊儿郎当对你乱来的姿态掩饰内心的不安,面对心目中的女神的那种不安。”停顿了一下,潘琦加了一句,“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宁致会那么喜欢你了,就算是父亲的恋人也无法抑制的那种强大如心脏搏动的喜欢。”
和潘琦说“拜拜”之后很久执袂都愣愣地躺在苏打水里一动不动,头枕着浴缸边,眼睛迷惘地望向雾气氤氲的天板,直到林青沼又给她倒了一杯白葡萄酒来,才缓过神来似的感叹了一句“现在的小孩,还真是早熟啊。”
薰风(8)
夏日的天空非常的晴朗,在热空气的作用下,景色好像透明一样有点歪曲的感觉。即使坐在位于树荫的公园长椅上,汗水还是不断冒了出来。汗水从额头、面颊,一直流到了脊背上。附近树木上的蝉叫声非常刺耳,甚至让人有点耳鸣的感觉。明明有太多的事情不能不考虑,但是具体来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不过任雪穗的那句“原来潘琦的新欢是你父亲的恋人啊”一直在脑海里转来转去。
任雪穗只是随口说到期末考试前一天晚上她复习得累了,就下楼到街上走走的时候看到潘琦和执袂两个人把车停到一家情人旅馆前面,然后动作亲昵地相拥着走进了那家情人旅馆。这条信息就完全摧毁了宁致期末考试考得不错而赢了和父亲打的赌带来的兴奋喜悦,使他坠入了焦躁的情绪低谷。
父亲是母亲撒手人寰之后自己唯一的亲人,可是为了执袂他都已经抛弃了父亲,眼下执袂又要抛弃自己了吗?他在对面的垃圾箱里面发现了一个空空的罐子。自己就和那个一样,是没人要的东西。他甚至于觉得自己是不是死了才比较好。可是他又不想死,汗水不断留下,流进眼睛的部分让眼部一阵刺痛。
“可恶!”宁致从长椅上站了起来,一脚踢开了眼前的垃圾箱。踢啊踢啊,但是渐渐脚尖就疼了起来。垃圾乱七八糟的散了一地,有个站在远打量着这边的中年妇女,带着露骨的厌恶表情和身边的人对这边指指点点。“混蛋!看什么看啊!”
又踢了一脚散乱的垃圾之后,宁致走了出去。他漫无目的地摇摇晃晃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被人潮所吞没,下意识来到了公交车车站。他想要去什么地方,但是又不知道具体该去哪里。然后他突然注意到了车站内贴着的海报。那上面是蔚蓝的天空、海水以及雪白的沙滩。潘琦停在了那里,茫然地眺望着蔚蓝的海水。
不行不行,为什么要这么轻易地饶过她啊?就算想要和潘琦双宿双飞而把自己抛弃,也要履行对自己的承诺,带自己去海滨吧?这样想着的宁致掏出了手机。很快执袂那白衬衫和灰色直筒裙的身影就飞奔进了车站,她东张西望了一阵,找到了宁致之后立刻跑了过来。
“你突然把我叫到这里来做什么?”宁致看得出执袂非常的匆忙,果然马上就听到她说,“总之理由在车子里面说吧。我现在有个工作要急着去,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的。”
“不要!”宁致紧盯着执袂,拼命地摇头。
“你怎么啦?感觉怪怪的,发生什么事了吗?不过还是先跟我上车吧。这是非常重要的工作,我没办法交给别人的。”
“我可不管那些!”宁致把脸转向一边。
执袂轻咬着嘴唇,看着手表焦急地跺着脚:“我其实完全可以无视你的电话。你大概不会知道在这么忙的时候要一个人从工作里面抽身出来有多么困难吧?可是就因为你的一句话我就扔下了工作。我不是已经来接你了吗?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总之先上车吧。现在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果然现在自己在她的心中连工作都比不上了。宁致感觉眼泪都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如果是潘琦找她,她一定会二话不说地陪同吧?这样想着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表现出这样凄惨一面的宁致仰起头来咬牙切齿地吼道:“既然工作那么重要的话你就给我回去吧!回去!回去!”
表情严肃的执袂稍微有些犹豫,突然也很生气地甩下一句“随你的便吧!”便转身欲走。然而刚看到执袂想要离开自己就马上心如刀割的舍不得的宁致一下子冲过去从后面抱住了执袂。转过头来看到宁致满脸的泪水的执袂突然鼻子一酸地说道:“想要哭的人是我才对吧?莫名其妙地你叫出来,还被你这样大发脾气地乱吼一顿。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然而宁致已经懒得解释她对自己的背叛了。在执袂问“我不明白你到底要我干什么”之后很简单地回答了一句“我想去海边。”
一下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的执袂很快说道:“不是说好了下周去吗?现在我抽不出空来。向公司请的假也是在下个礼拜啊。你这样我会很困扰。”可是面对宁致定定地看过去的眼神,执袂也只是沉重地叹息了一声,然后朝车站的便利店走去。本以为她是想去便利店买点冷饮过来叉开话题,没想到她出来的时候手里竟然拿了一张海滨的地图。看着好像真心要带他去海边的执袂的背影,宁致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
在车子里面打开地图,确认着高速公路的入口的执袂,在决定了大致的路线之后把地图交给副驾驶座上的宁致,然后无声地发动了车子,在附近的加油站为车子加满了油。车子行驶在大的环形道路上,穿过了收费站。
一上路就戴上耳机打电话给林青沼的执袂忙忙碌碌地嘱托了一些宁致听不大明白的工作上的事情,终于解决了工作的问题的执袂这才扯下耳机转过头来问宁致:“到底发生什么了,告诉我吧?”
“还好啦。”宁致把头靠到座位上去。
“什么叫还好啦?”执袂有些生气地挑起右边眉毛。
宁致便用地图敲了一下正在开车的执袂的肩膀。“每个人都有不想说话的时候吧?你就不要管我了。”
听宁致这样说的执袂缓缓地叹了口气,“我可是无故就上班早退,而且为了陪你连明天都要请假,即使如此你也不肯告诉我理由吗?”
“你不要说的好像我欠了你多少情!我不是说过你要是在意工作的话就回去吗!就算我挽留你也可以走啊!”被宁致再大吼的执袂陷入了沉默之中,宁致则地坐进了座位里,闭上了眼睛,告诉自己不要去想执袂和潘琦的事情,眼前慢慢就浮现出和天空有着一样颜色的大海,耳畔也渐渐响起了清晰的海浪声,如果是在鼓浪屿,一定还伴随着柔和优美的钢琴声。
当天空已经染上了桃色的时候,执袂的车下了高速公路。又开了一阵,突然在道路的另一端,天空在闪闪发光,不,不对,是海水的光芒,已经接近了海滩。宁致探出了身体,紧盯着车子玻璃窗的另一面。于是执袂把车往下开。可是从高能够看见的海面,一到了下面就立刻看不见了。
“是哪一边呢?” 虽然下车了,但是执袂似乎也依然不认识路,只能不断歪着脑袋。“我们从高速下来之后又转了一圈,所以应该是前面吧?刚才是靠右面的。”执袂自言自语道。
“可是刚才你还左转过一吧?先走一段看看吧。”宁致提醒她。于是执袂不断打量着周围,不安的开动了车子。这不到五分钟前面就出现了海岸的标记,宁致发现自己的判断果然还是正确之后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海岸的堤防上零星地停着几辆车子,执袂在这些车子之间找了个空隙停下了车。下车之后,尽管已经是夕暮,但依旧好像会烤焦人的强烈阳光立刻晒到了脸上。先在海滩旁的餐厅吃了作为晚餐的咖喱牛肉饭,穿着正儿八经的职业套裙的执袂跻身于一大群T恤沙滩裤的休闲打扮的年轻人之中,格格不入的感觉让宁致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被执袂问“你没带游泳衣吧?”之后宁致很快回答“那种东西,不需要的。”然后拉着执袂的手臂冲到了海边,然后松开了执袂的手,脱下鞋子后就连人带衣服一起跳进了海里。也许周围的人会觉得这孩子疯了吗,但是宁致已经不在乎这种事情了。因为海水的触感真的好舒服。
“你不来吗?”回过头看着执袂还站在海边犹豫着,大概是在考虑要不要去买件游泳衣吧。宁致又折回来拉着她走了几步,然后把略有些茫然的执袂推了一把。
被宁致推倒的执袂跌下去的时候刚好有一个浪头打过来,她立刻就被从头淋了一身。白衬衫一过水就透明得不行,里面的文胸是完全的比基尼。羞恼的执袂带着真心生气的表情抓住了宁致的脚脖子,让他也同样跌倒,接受了海浪的洗礼。看着这样猝不及防的宁致,执袂露出了坏笑。于是宁致很不甘心地朝着执袂泼水,但是马上就受到了成倍的还击。
两个人就好像幼儿园里的孩童一样在海水中嬉戏打闹着。在两人互相牵制逃避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从岸边来到了脚都够不到水底的部分。宁致慌忙挣扎,结果被执袂逮了个正着。不怎么会游泳的宁致在水里面好像猴子一样缠在了执袂身上。两个人视线接触到一起后,执袂突然把脸凑了过来。
脑海里突然记起这张嘴唇说不定就曾亲吻过潘琦的嘴唇,宁致惊慌失措地转开了脸孔,然后耳畔传来执袂轻轻地呢喃:“没关系,这里的人比海滩上的要少很多,而且谁都不认识我们,就算看到了也会马上忘记的。”
可是执袂大概不知道自己关心介意的并不是那个。就算被人看到并且记住也没关系,关键是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潘琦。宁致一边摇晃着脑袋一边反抗着“我不要!”没想到得到的答复非常的强硬:“那我就把你留在这里了。”
如果被单独留在这里说不定会溺水。再慌了手脚的宁致连忙主动地吻住了执袂的嘴唇。那柔软如水蛭般的嘴唇上有海水咸咸的味道,带着苦涩。
长长的甜蜜的热吻之后,宁致漂浮在水上的身体完全失去了力气,任凭执袂抱着他上了岸。租借了一个巨大的红色遮阳伞,然后两个人在沙滩偏远的角落里纠缠在一起。沾满沙子的执袂的身体充满了野性的力量,在柔软沙滩上的一起一伏也相当的新鲜和刺激,在猛烈的摇晃和撕咬之中宁致忘乎所以地闭上了眼睛。
薰风(9)
从遥远的海中升腾起的冰凉狂暴的风雨,盘旋咆哮着侵袭而来的景象,退却了虚浮华盖的世间万象。这个不断变化着的奔跑着的圆,正离弃了生养它的海,穿越于山川和平地之间。
明远慢慢地踱步到社长办公室的落地玻璃窗的窗前,看楼下宽阔的马路上,橘色的灯光印出的雨点不急不缓地落在地面溅起小小水,空无一物的大道只有隔离带上低矮的木在雨的作用里抖动摇晃。往日五彩斑斓的霓虹、跳动闪烁的广告及时不时划过的空中玫瑰的亮眼光束早已不见踪影,平常高亢激昂的音乐、缠绵虚软的歌声和动不动放血的店铺商家的喧杂叫卖,也消失了声响。
早上就开始的草木皆兵的紧张气氛,在终于迎来了这场台风的时候得到了释放。明远想起小时候,在台风过境之夜,就像除夕守岁,大人们总是在确保门户安全之后,再将娱乐进行到底。最受欢迎的一项,是找来三五知己攻打四方城。雀战之余,还要加添热闹气氛,于是把电视机开了,不是看,而是听。擅长一心数用的大人们,是如此这般享受偷得浮生。
在昨天得知今夜台风即将过境的时候,明远就给了儿子宁致一个电话。每年台风降临时宁致都会离开他的那套租住公寓回来和父亲一起共度台风之夜。可是这一,并不算太出乎明远的意料,宁致表示想自己一个人迎接台风登陆,“我已经长大了。”他的声音非常的明朗,清晰地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那我去你公寓吧。”不甘心的明远这样说之后,就听到宁致颇有些困扰地回答:“我不会在公寓里,”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和我朋友在一起。”
挂掉电话的明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刚刚打电话到林青沼公寓去,得到的信息是执袂在台风过境之夜也是“和朋友在一起”。于是在这个台风之夜,无法排遣内心寂寞的明远给老同学打了电话,结果对方很高兴地说:“正想叫你出来呢,我们准备在酒吧街度过台风之夜,你快来吧。”
尽管是开车去的而且已经非常的小心了但是鞋子还是进了水,明远浑身湿漉漉地走进了约定的酒吧,看到郑白薇旁边还有一个空座位,刚刚一坐下就接受了郑白薇微笑着递过来的干毛巾。和老同学们打完招呼就问旁边的郑白薇她的丈夫和女儿呢,在接过调酒师递过来的啤酒时听到郑白薇潇洒地甩了甩头发说“不管他们,今晚我是单身贵族。”
可是单身贵族们的伴随着狂风骤雨的彻夜狂欢还没有开始,酒吧的伤感音乐突然变得低沉然后很快消失了。机灵的侍应生已经喊道:“停电啦!”酒吧的老板娘就用预料之中的语调说:“台风之夜不停电的话,有什么情调可言!”然后大家在黑暗中大笑起来。
暴风雨声的远方,传来了似是海啸的鸣声。海啸声比暴风雨声更令人害怕。可是被点点烛光映照的酒吧里却气氛怡人,仿佛另外一个世界。不过大概是位置的关系,明远和郑白薇共用的那支蜡烛烛光,被贼风吹灭了三四回。吹灭了的蜡烛的味道在明远的鼻尖前面飘忽不散,一个猝不及防,眼泪就“啪嗒”地掉落了下来。也差不多在同时,感觉旁边的郑白薇轻轻地碰触了一下自己的手。并不是握手,而只是轻轻地触了触,更像一种“寻找”的感觉。
黑暗中传来郑白薇温柔的声音:“不要紧吧?”
“你已经变得非常勇敢坚强了。”明远低下了头去,“可我还是和初中时代一样无法正常地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初中时代明明可以对那个芭蕾舞跳得很好的女孩说“我喜欢你”的,却终究开不了口;现在也明明可以对执袂说“我们分手吧”,却宁愿忍耐她和自己的儿子爱得轰轰烈烈也不肯手放开,还自己一个男人的自尊。
应该抓住的东西自己不敢伸手,应该放弃的事物自己又不肯放手。自己性格之拘泥已经到了这样可怕的程度。虽然已经年过四十,终究还是和初中时代的自己一模一样,这么说起来,自己根本就没有长大吧?总之无论怎么想都是自己过于失败了。
最后一蜡烛烛光被吹灭之后,郑白薇没有再用打火机点燃,也阻止了侍应生过来帮忙点亮。在酒吧暧昧无比的微弱烛光下,明远看到朦胧之中浮现出来的郑白薇轮廓优雅的脸庞和淡淡的微笑,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菊瓣被秋阳刺破的那种甘甜带点苦涩的香味,她凑近了他的耳朵,低声地呢喃说道:“我有一个秘密想要告诉你。”
这句话和“我想要和你去一个安静的地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明远了解地看着她在黑暗中闪亮的眼瞳,歪着嘴巴,有点生气地觉得她不应该乘人之危,她应该知道自己现在相当的脆弱,完全可以被任何女人乘虚而入,何况是她这么富于魅力的女人。
她的手指修长,在明远大腿的西装裤上盈盈转动,画着不知名的图案。感觉到自己的腿有些抽搐的明远听见呼吸如猫的郑白薇轻声细语地继续调情说道:“今天我穿黑色的内裤,有蕾丝纹的那种。”
明远浑浑噩噩地被郑白薇拉住衬衫的衣袖,走到了酒吧最偏僻的一个包厢里,坐到了被完全的漆黑所包围的沙发上,听酒吧的一切人语声响慢慢从耳畔远去,台风的汹涌澎湃也好像隔了一层纱一般听不清晰了。一抬头便看到郑白薇离得很近的寂寞的眼睛,明远仿佛受了刺激一样把头转向另一边,提高了语调宛似要唤醒自己一样地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结婚?”
这个问句真正唤醒的却是郑白薇,一下子冷静下来的她从明远的大腿上滑了下来,地坐进了柔软吸人的沙发里,缓缓地吐出一声叹息,然后眼睛朝上盯着虚空之中的某一个不存在的点,徐徐开口道:“我也想尝尝外遇的滋味,婚外恋的滋味。”
恍然大悟的明远想起郑白薇之所以和她的前夫离婚是因为她前夫在外面另有新欢。“你也堕落了。”明远苦笑了起来。真的没想到初中时代班上最最正义的班长郑白薇,也会堕落至此,报复性地结婚只为了一品背着丈夫在外乱来的罪恶感和快感的交织。
“可你为什么要拒绝我?”郑白薇似乎有些懊恼,“你不是离婚了吗?回到单身了吗?你为什么要守身如玉?”郑白薇的玩笑逗得明远轻轻笑了起来,回答也变得轻快了,“我这一生都被人订走了。”
“骗人!”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继续去吧台喝酒的郑白薇开玩笑说,“原因是我已经人老珠黄、没有诱惑力了吧?如果换作我女儿来引诱你,你百分之两百会乖乖上钩。”然后拉起了明远的胳膊,“走吧,都是寂寞的长不大的孩子,喝酒去喝酒去!与其做爱不如喝酒呢!”
第二天早上台风过境之后明远叫了代理司机开车回到家,宁致已经在客厅一边看着新闻一边等他了。惊讶的明远问“你怎么来了”,儿子就有点生气地回答:“我是关心爸爸才一大早过来看看的,结果爸爸你不知道去哪儿逍遥快活去了,害我一个人好等!”
早餐前先去淋浴的明远在一个人的空间里忍不住闭着眼睛低声咕哝:“你这是在同情我吗?爸爸已经需要你这样同情了吗?”然而一走出浴室,他就不动声色地压抑着内心的苦痛感情,装出很高兴的样子。
于是父子共进了早餐,不小心把抹吐司的橘子酱抹到自己身上去了的宁致干脆换了一件T恤。在宁致换衣服的时候明远才发现他的胸尖和臂膀上浮现出一片红晕。毋庸置疑这是昨晚台风之夜被执袂闹腾的吧?
这天的工作相当的多,忙忙碌碌直到晚上,开车回家独自吃了晚餐之后就来到了庭院里抬头仰望台风过境后苍穹中的明月。除了淹没了月亮的云翳之外,近看不到云朵。暴风雨过后的夜空,整夜都是黑黢黢的。月亮稍微偏东,大致呈现出圆形。月亮隐没在云翳里,云的边缘被烧得模糊不清了。突然感觉月亮就在火焰中的明远想到了“云焰”这个词。月亮四周的云,千姿百态,非常珍奇,不由令人联想到佛像背后的火焰,磷的火焰,或是这类图画上描绘的火焰。
然而这火焰却是冰冷而灰白的,月亮也是冰冷而灰白的。明远蓦然地感觉到秋意了。“昨晚基本没睡,今晚早点睡吧。”明远自言自语之后不由地感到几分寂寥,他渴望人体的温存。确切地说,是太过迷恋执袂的身体的一种无可奈何的表现吧?
薰风(1)
去潘琦家一趟感觉就像郊游了一。执袂想起以前在田恭子主演的日剧里有一个经典对白,亿万富豪咕哝着“我们家的那个森林”的时候,旁边的农妇随口接道:“原来你们家在森林里啊,一定很偏远,生活很不方便吧?”
然而极具反差的是那位富豪天真无邪地笑了起来并且说:“不是我们家在森林里,而是森林在我们家里。”还真是非常天真无邪的回答。
被潘琦威胁说“你必须把我那套制服送到我家来,地址待会儿我会发给你”,想起上潘琦的那套因为帮自己用白兰地去除头发上的蛋腥味而弄湿的高中制服的确还洗干净了放在自己这里,虽然无可奈何但是也无计可施的执袂只好硬着头皮带着洗好晒干的制服开车前往潘琦给的地址。结果就邂逅了真正的森林和城堡。
还是生平第一觉得培根的那句话说得真不错:全能的上帝率先培植了一个园。的确,它是人类一切乐事中最纯洁的。它最能愉悦人的精神,没有它,宫殿和建筑物不过是粗陋的手工制品而已。确实,在城市生活久了无法不产生这些高楼大厦的浮华胜景都如此喧嚣、城市的水泥丛林都如此贫瘠的想法,于是乎,庭院和园便带着一种新古典主义的奢华和风雅,复兴在每一个居者的梦中。
大概潘琦已经跟门卫打了招呼,顺利驶入这个与其说是庭院不如说是庄园的森林里,很快开着车的执袂就不争气地迷了路。然而就算是迷路,所看到的风景也是心旷神怡的意外的旅行。因此在打电话给潘琦求救的时候,开口的第一句就是欣喜非常的“你们家的庭院真的很漂亮,让我想到了我少女时代挚爱的西方小说,比如《飘》中的十二橡树庄园……”
“不是有一种说法吗?”潘琦在电话那边也很开心地回应道,“庭院是天空之河,是天空流入屋舍的通道,是尘世通向天空的斜坡,是短暂走向永恒的街巷。”
被这句话吸引了似的执袂有了闲情逸致地说:“你读过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关于庭院的那些诗句吗?‘从你的一座庭院,眺望古老的星星,从一张阴影的长凳,眺望那些零散的光点――连同秘密水池里流水的循环,素馨和忍冬的香气、门道的弯拱……’”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没有这些美丽句子那么诗情画意了。终于找到潘琦家主建筑的执袂在建筑物前面的草地上碰上了正在六个女仆的服侍下享用下午茶的潘琦的母亲。被女仆问“请问您找哪位”之后执袂回答了潘琦的名字,然后就看到那位母亲瞥过来一眼,又悠哉游哉地轻轻喝了一口锡兰红茶,接下来的动作是徐缓地放下精致的雕茶杯,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是来找我儿子的?”
看到执袂点点头之后这位俨然英国女皇派头的贵妇轻轻挑了挑眉毛,继续说道:“他又逃学了?”很显然这位母亲连自己的儿子已经放暑假了都不知道,正当执袂考虑着要不要提醒她的时候,听她接下来的话是“不是逃学?那么,是他让你怀孕了吗?”
被这句话雷击了一下的执袂哑口无言,于是权当她默认了的潘琦的母亲轻轻叹了一口气,双手交抱胸前,微微歪了歪脖子用轻微的责备口气说道:“真是的,你们就不会用点保护措施?”
还没等执袂反应过来这位母亲就已经接过贴心的女仆们递上来的支票簿和签字笔,签完的支票被女仆递到了执袂的手上,看到居然有六十万之多的时候执袂无法不为这飞来横财而兴奋不已了。不过这算不算是诈骗呢?以隐瞒真相或者捏造事实的方法非法获取财物,看上去应该算是诈骗了。可是难道要自己白白地把这笔钱还回去?还是不太舍得啊。和明远分手之后,恋人宁致是毫无经济来源的高中生,自己不积攒一点钱备用怎么行?虽然不至于用这种方式积攒,但是也很难做到把到手的财富归还回去啊。
向这位夫人道完谢,执袂托旁边的女仆把制服转交潘琦,然后折回到车道上,上了自己的车准备打道回府。可惜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的道理执袂还没有参透。
把车驶离潘琦宅邸,开入一条并不华的偏僻小巷,停下车准备在这里的一家很著名的旧书店淘淘博尔赫斯的旧书,兴致盎然地买到书,一边接着潘琦打过来的电话一边穿过看不见一个人影的小巷子,当挂点电话才发现自己所的位置正于两个年轻的男人之间,这样的发现令执袂莫名地打了个寒战。虽然是在盛夏但也许自己立刻就意识到自己所要面临的危险,然而此时执袂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那两个看上去有点鬼鬼祟祟的男人迅速打了个眼色,那样的目光在一霎那刺到她心底,令她又是一阵颤栗。
可他们容不得执袂做任何反应,就已经似恶狼一样扑上来了。一个从后面迅速使劲勒住她的脖子,一个从前面快速抓住她的手,在那一刻一切都仿佛是静止的,而执袂感觉自己似乎是窒息了,喘不过气,心中憋闷得慌。还有眩晕和措手不及的惊惧慌乱。
歹徒的目标其实应该只是自己身上背着的那个大的蓝色挎包吧。可是那个挎包还真是不争气的牢固,他们使劲拽了好几个回合,才终于把它拽离她的身体。当穷凶恶极的歹徒得逞后,还很绅士地放弃了对她的攻击,熟练地翻过一堵围墙,迅速逃离。在他们逃离的相当一段时间,可能有五六分钟之久,也可能是两三分钟,因为大脑的眩晕和一时的不适应,执袂的思维还停留在窒息的状态。终于回过神来的执袂,通过散乱的头发和脖子的僵硬生疼,这才清醒意识到:自己被打劫了!
只是这个时候,无论是呼喊还是叫嚣都显得沙哑虚弱,甚至有些歇斯底里的疯狂了。别说旁人会无动于衷,就连自己都感觉到是那么的苍白无力。执袂浑身发软,双腿抖得像猫王那样,慢慢地矮下身子蹲了下来。也不知就那么蹲了多久,突然意识到刚刚的那个六十万支票也在自己的蓝色包包里,那可是认票不认人、不能挂失、没有背书的支票啊,任何人凭借那张支票都可以在银行取走六十万人民币!也就是说刚刚的自己被抢走了六十万?而且那还是不属于自己的六十万?
光是后悔自己为什么刚刚要财迷心窍地收受那张支票就让执袂急得快要哭出来了。怎么办啊?潘琦的母亲随时都会发现她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误会一旦澄清,自己就一定要归还那张支票的,可是现在支票已经被歹徒抢走了。欲哭无泪的执袂也想到过报告警察,可是喜欢追根溯源的警察一旦调查起自己得到那张支票的缘由,那么自己涉嫌诈骗的事实马上就水落石出,大白于天下了。怎么办怎么办?一种很清晰的“完了”的念头浮现脑海。
不断地给予自己“一定要冷静”的心理暗示的执袂好歹稍微平静了一些,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在潘琦母亲向自己追索那张支票之前从哪里赚到六十万才行。当然除了中体育彩票或者去拉斯维加斯赌博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赚到六十万,但是自己彩票中奖和赌博赢钱的几率基本为零的事实她又不是不清楚。所以最理智的解决办法就是暂时先向别人借六十万应急,把欠人家的还回去才心安理得,才不用整日提心吊胆,担心吃官司坐牢断送自己的人生。
具备能借给自己六十万的财力的只有明远和林青沼。执袂哆嗦着腿挪步到自己的车旁,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还在无法抑制地战栗着便已经到了林青沼的房地产公司所在的写字楼,虽然是自己工作的熟悉的地方,但是经历过抢劫之后再重新看到,竟然感觉像是从未来过的陌生地方。
看到脸色惨白得不像话的执袂,就二话不说地倒来一杯定神镇静的白兰地的林青沼坐在执袂旁边静静地听完执袂边哭边叙述的事情的始末,沉吟片刻,竟然微微地从嘴角荡漾出笑容。
“亏你还笑得出!”被执袂这样生气地责骂过之后才稍微有些严肃表情的林青沼没保持正常多久居然就夸张地轻轻拍了拍掌,完全无视执袂感情地说了一句“太好了”。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脑袋里神经是不是搭错了的执袂真想要撬开他的脑门看看里面的状况,然而林青沼笑着转过头来一语打破了她的疑惑:“我是不可能借钱给你的。因为我要你去找明远,向明远借钱。这说不定是一个好机会,你和明远能够重新来过的好机会。”
此后无论执袂如何恳请林青沼、拜托林青沼、哀求林青沼,他都无动于衷地决绝地表示不会借执袂哪怕一分钱,一定要把她逼上去找明远的绝路。“你不是终究开不了口对明远说分手吗?证明你还是爱着他的。为什么不趁此机会和他和好如初呢?”林青沼倒是证据确凿、理直气壮。
“当初可是你要我不能想着在这对父子之间周旋,必须要从中做一个选择的。”执袂又气又急、哭笑不得地反驳道,“现在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我、我选择了宁致。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割舍明远而已。现在你又要推我陷入在这对父子之中游走的背德境地吗?”
林青沼的回答过了很久才传了过来:“我并不是要让你同时享用那对父子,而是希望你能够再给明远一机会,让那对父子站在公平的起跑线上,然后你重新做一选择。我只是希望你能再一认认真真地选择自己的幸福。”按照他的话,幸福也是可以选择的了?也许幸福的类型真的可以自由选择吧?那么自己喜欢的是那一种幸福呢?执袂觉得与其考虑这个问题不如想想要怎么向明远开口借那六十万人民币。
寂月(1)
凌晨两点五十三分,一个裹着运动衫的年轻男人买了一罐可乐和一袋薯片,然后站在放杂志的书架旁边翻看了半天,最后又买了两本成人杂志才走出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大门。
眼下店里就已经没有客人了,但需要宁致做的工作还有很多。擦地板或者整理货架,因为有监控摄像机盯着自己所以一分钟都无法得到休息。
暑假的打工计划就全部在这家轮班倒的便利店施行。像昨天就是白天工作一整天,所以今晚是从夜里十点到清晨五点彻夜工作,当然星期天可以休息。于是星期天整整2小时都会和执袂呆在自己的公寓里,共享二人独的美好时光。而上班的时候把活干完了,宁致就会躲到监控摄像机照不到的死角里去,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认认真真地想念执袂。
即使是由于爱而结合的两个人,也不一定真正地互相理解!所以宁致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多和执袂呆在同一时空之中,竭尽全力地理解她,这样才能更好地爱她。
听她爱听的歌,读她爱读的书,看她爱看的影视剧,喜欢她喜欢的歌手、作家和演员,还会喝她爱喝的法国南部出产的那种矿泉水,逛她爱逛的街,去她爱去的酒吧,用她爱用的洗浴和护肤产品等等等等不计其数。
当然如果一整个暑假都赖在她的身边会让每天都要上班的她感到烦忧的吧?所以为了打发时间宁致选择了以前从来没有干过的便利店计时工工作。就算是工作,也是为了让自己有一颗不至于过于热切而灼烧到执袂的心,用平和而饱满的心态爱着执袂。
说起来这家便利店的工作看起来简单其实却很复杂。因为是一家全国连锁的著名便利店,为了保证服务质量,公司有着一系列严格的规定。比如卖便当,就必须问客人要不要加热,如果客人需要加热,就得把便当放进微波炉里一边加热一边还得招呼别的客人,因为不能让客人等待;而在卖杂烩的时候,就必须先洗手,然后问客人要大碗还是小碗,还得问客人要不要筷子,要不要辣椒芥末之类的。除了当售货员,还要当搬运工和清洁工。要是碰上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客人就更叫人头疼了。
其实相比于白昼,夜里十点到清晨五点这个时间段反而是便利店最忙碌的时候。在夜生活无法想象的丰富的大都会里,从午夜到黎明,光顾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的客人超出宁致意料的多,而且千奇百怪,叫他怎么也看不腻。
独来独往的客人数量占第一位,有大学生,有喝完了酒要回家的上班族,有值夜班的保安工作人员,还有出租车司机等等。有时候还会有漂亮的女性优雅地进来买一份三明治加咖啡。其便是一对一对的情侣,宁致能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上判断出两个人之间是否有肉体关系;还有同性爱,他们喜欢手拉手在店里转来转去;甚至还有浓妆艳抹的妓女,挽着嫖客的胳膊在店里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
工作的时间长了,几个常客的模样自然也就记住了。凌晨两点以后必定光顾这里的是一个职业应该是模特的长腿女郎,年纪差不多二十五六岁,每都是从出租车上下来买一份够一个人吃的快餐和果汁,有时也会拿本时尚杂志什么的。天亮之前总是来这里站着看上一个小时杂志的大学生模样的男生,这简直就是他的每日必修课。还有一个老爷爷,每都要转遍店里的每一个角落,一边转着一边嘟囔:“这是什么世道啊!”最后只买一个面包走人。隔一天来一的是一个脸圆圆的初中生模样的少女,站在书架前边抽出一本大厚书看半个小时,然后喝一杯热咖啡就走。有一这位咖啡少女在把喝干的杯子递给宁致的时候突然感慨了一句“暑假就要结束了。秋天就要来了。”
宁致感觉她的句型就像小学生造句一样,忍不住笑出声来,结果就被这位初中女生冷冷地投来敌意的一个白眼。因此印象就更加刻了。不过后来还发生了一件事,让宁致和她的关系又上了一层楼。
那时候圆脸少女排在一个推着满满一购物车的商品的中年大叔后面等待结账付款。看到她手里只不过拿了一份香蕉的宁致就客气地对那位排在前面的大叔说可否先让后面的女孩买单。虽然有些不满但还是不怎么情愿地点头答应了的大叔把女孩让到了前面来。女孩朝着那位大叔笑了笑然后走上前把香蕉递给宁致,在宁致扫了条码之后女孩掏出信用卡刷卡并输入密码。
从刷卡机上抽取凭条的宁致挑起了眉毛,告知女孩她的卡上没有钱的时候,女孩也惊讶地张开了嘴巴:“真的吗?这不可能,三天前我还取了现金的。因此不可能。”
“冷静,”宁致微微笑起来,“这还不算糟糕,先让我检查一下好吗?”检查的结果让宁致歪了歪脖子再笑起来,“恭喜你,你中奖了!”一下子抬起眼帘的女孩满脸的惊讶:“什么?”真的很值得恭喜,因为“你是我们便利店第一千名顾客。”说完宁致就弯腰从收款台下面拿出一大盒德芙巧克力,递给收款台前仍然不怎么相信的女孩。
“不敢相信!”女孩抱着那一大盒巧克力高兴得蹦跳起来,“真不敢相信!我的上帝!我居然这么幸运!”她把视线投向宁致,“我太兴奋了!我以前从来没有赢过东西,也没中过奖!我没想到我能遇上这么高兴的事情!”激动不已的她突然愣了一下,微微侧了侧脑袋,凝视着宁致的眼瞳,“我的意思是,这是你故意的吗?”
这才反应过来的宁致连忙摇头否定:“怎么可能?我完全不知道!这是电脑程序设定的。第一千名顾客不但可以享受免费待遇,还能赢这样一盒德芙巧克力!”就在宁致注意到本来应该先买单的那名中年大叔的脸色登时变得好像随时都会冲上来给宁致一拳的时候,女孩再追问了一句“真的吗?”在宁致点头之后她兴奋之极地跳着说道:“谢谢你!我要和你拥抱一下!”
说着就把左手拍到了宁致的肩膀上,宁致一低头就被女孩隔着收款台搂住了脖颈,有了身体上的接触,男女之间的关系就非同寻常了。女孩留在便利店要了一杯葡萄酒,把巧克力作为下酒菜,和宁致分享起那盒有各种各样口味的巧克力。很轻松地又聊了一会儿,女孩说她不得不回家了,在挥别的时候问了宁致的名字,然后自我介绍说:“我叫郑柑橘。”
她说不定还以为自己会一直在这家便利店工作,所以没有留下联系方式什么的就离开了,大概以为只要到这家便利店来就能找到自己吧?可是她不知道这天晚上是宁致最后一天上班了。她说的那句“暑假就要结束了”完全没错,宁致高中三年级前的这个暑假,就伴随着红葡萄酒和榛仁巧克力结束了。在店长那里领取了一个半月的工资之后宁致请执袂到法兰西餐厅大肆挥霍了一晚。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因为新学期尤其又是传说中的地狱般的高三的到来而感到心情低落的原因,宁致感觉共进晚餐的执袂也有些情绪低迷,没有平日里两个人约会时的精神焕发、元气饱满。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她却只是苦笑着摇摇头。宁致当然不会勉强她说出来,于是尽量开玩笑逗她笑。
“不要对我这样好。”执袂笑得累了,低下头去冷不防地这样说。顿时在脑海里掠过一种不祥预感的宁致忍不住伸手过去,在烛光闪耀、鲜娇艳、铺着洁白餐巾的餐桌上轻轻握住了执袂的手。“不用担心,执袂。虽然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但是请你不用担心。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爱你如生命。”
这就是自己和父亲的不同。宁致是那种可以随时表达内心情感的人。在暗恋执袂的时候或许有些胆怯,但是一旦确立恋爱关系,宁致就能很轻松自如地表达自己的爱,这大概也是因为自己年纪尚小,什么都还没有稳定下来,所以改变起来相当的容易,性格不似父亲那般拘泥且已经成型难以改变吧?
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执袂一大早就开车到宁致的公寓下面送他去上学。临近位于郊区的学校时,车窗上突然映现出红,问了执袂才知道那是石蒜。在不远的土堤上开的石蒜在晨风之中摇曳着,明明有一定距离看起来却非常的靠近。宁致久久地凝望着那边土堤上成行石蒜盛开的情景。朵刚刚绽放,红得格外鲜艳耀眼。这样的红色令人联想到秋野恬静的清晨。
“新学期快乐!”被执袂这样祝福的时候宁致还看到了窗外芒草的新穗。
执袂送给自己的新学期礼物是一个带滚轮的拉杆书包。书包上装上轮子,上学如同旅游,显得又时尚又轻松。大概她是考虑到自己进入高三后会有很多书很多试卷要搬来搬去的吧?任雪穗也对自己的新书包很感兴趣。暑假基本上没见,所以在上第一节课的时候宁致和任雪穗扔纸条聊天,谈论各自的暑假。任雪穗的暑假又是跑到巴厘岛浪漫去了,还有一大群帅气的表哥一路保驾护航。
不知怎么话题就扯到继母的身上去了,任雪穗一家一直和继母的关系不错。“我当时真的很吃惊,没想到阿姨和叔叔这么干脆的就离婚了。”当任雪穗的这张纸条传过来的时候,完全不知道继母已经跟父亲离婚了的宁致倏忽感到了头晕目眩。他算是明白为什么执袂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了。因为父亲已经为了她而和继母离婚了。为什么父亲要逼得这样急迫?父亲这是在向自己示威吗?
单薄纸条上铅笔淡淡的痕迹在强烈的秋阳下几乎反光得看不清。可是,宁致还是觉得晃得眼睛很痛很痛,几乎要流出泪水来。
寂月(2)
入秋之后,夏日的劳顿就全部显现出来了。然而白昼里工作时感觉到的疲惫,到了晚上就很奇怪地转变成难眠的一股激情。今晚也是如此,明明已经到了夜里将近十一点,明远还困意全无地刚洗完澡出来在客厅沙发上看晚间新闻。想想应该睡了就站起来到卧室,一边翻看一本巴黎的杂志,一边喝着白兰地,以利于睡眠。然而事实上感觉到的却是自己越来越清醒了。
明远最喜欢的季节就是让人沉思的秋天,这样沉的季节的步调很符合他内心的频率,因此容易产生触景生情之类的与季节的共鸣。这样寂静的秋夜,人们渐渐进入睡眠的时候,天地间只有风在悄悄地传达着秋意,光是想想就感觉非常的宁静怡然。明远喜欢在这样的寂静之夜慢慢地想一想自己的心事,纠结在心中的喜悦、悲伤和各种各样的渴望。
现在占据在头脑里的,是执袂终究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和自己一起享受性爱的高潮,共同达到愉悦的极致,携手攀登上情欲的巅峰。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情爱的变异呢?明远扪心自问。
当然不是自己的原因。自己对执袂的真心实意,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改变。不,改变还是有的,只不过是朝着更加在乎执袂的方向发展了而已。终于从酷热烦躁的夏天,经过台风和梅雨的涅,进入了天高气爽、气氛静宁的秋季,现在也是时候静下心来考虑一下自己和执袂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接下来自己应该怎么做的事情了。
情敌是谁已经非常的明朗。执袂之所以无法再对自己产生兴奋,大概也是因为她已经和自己的儿子宁致结合在一起过了。女人要想享受到真正的性乐趣,就必须全情投入,忘记一切,一心一意只专注于那件事。可是执袂身上的某一部分细胞在反抗着自己,因此她才会于无动于衷的状态,这样当然很难再有快感了。
上了床以后,最重要的就是要忘我。去掉杂念,放弃自我,这样才会感觉到愉悦。可是在和自己交融在一起的时候,执袂似乎并没有完全沉醉在性事之中,她无法忘却自我,脑海里大概总是浮现宁致的影子吧?或者是受到了道德良心的强烈谴责,总之胡思乱想,或者说思想负担过重,甚至有点神经质,也就没办法集中精力体会自己的爱和激情,因此无法做出任何回应,身体始终于冷冰冰的没反应状态。如果执袂能够放开那些思虑,忘掉那些束缚,什么都不考虑,脑海里一片空白的话,明远自信能够重新点燃执袂的激情的火焰。
可是人毕竟不是动物,只需要受到本能的支配。明远何尝不能理解执袂背负的沉重思想压力。说起来,性这种东西其实并不只是下半身驱使那么简单,而是与头脑神经也有着很大程度上的关联。
想想看还真是不可思议,人固然是比其他动物都要聪明。正因为智能,故能支配整个大自然。但是在性这一方面,人的聪明才智还有理性思考之类的,反倒成了阻止人达到性爱愉悦极致的障碍因素。正是因为头脑的发达,所以很自然地就会去考虑很多关于社会关于伦理道德之类的问题,结果导致很多本该顺利的爱的结合变得艰险重重。当然也许其他动物也有它的喜怒哀乐,但是动物不会考虑其他的动物怎么想、怎么看,不会斤斤计较、打小算盘,它们只受本能的支配,因此比之于人类少却了多少烦忧。
看来任何事物都有其利弊两面,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还准备继续照着这样的思路想下去的明远突然听到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刚刚拿起话筒,震耳欲聋的音乐和执袂的说话声一并传了过来。第一句就是自言自语般的:“你倒是在家。我猜想你可能不在,只是试着打了一下。”听声音就知道执袂已经醉得很厉害,她又像放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了很多话,无非就是把明远叫到酒吧街的一个她正在喝酒的酒吧去。挂了电话之后明远快速把杯子里剩下的白兰地一饮而尽,飞快地换好衣服、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快步走到车库。外头寂静的秋夜,天空却阴阴的有些潮湿。
进入酒吧马上就看到执袂已经坐到酒吧最靠门的位置等着他了。她两手垂放在椅子扶手的两侧,低垂着头的瘫软的样子像是任雪穗小时候怀里抱着的白色兔子娃娃,看样子是酩酊大醉了。然而明远一靠近,执袂就马上挺直了腰,转过头来笑:“我们换一家酒吧喝吧!这家喝厌烦了!” 明远心疼地把手搭在执袂的左肩上。执袂则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你醉得好厉害!”
“为了见你。”
“为什么?”
“不喝醉,我没有勇气见你。”
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搞不清楚即将发生什么的明远只是默默地听执袂的话,搀扶着走路都东倒西歪的执袂乘着扶梯下到地下一楼,进入一家并不是很吵的酒吧。这是只营业到凌晨两点的酒吧,两个人在靠里的“L”形状的座位上并肩坐了下来,要了加水的威士忌,明远眼疾手快地拦住执袂又准备一饮而尽的手。“不行了,你再喝下去会酒精中毒。”
为了舒缓执袂的情绪,明远提到了她的工作上的事情。已经完全习惯了新工作的执袂聊得有些开心,发泄了她对苛刻上司的不满和因为受到总经理林青沼的特别恩宠而被其他同事排挤的郁闷之情。过了凌晨一点半,侍应生最后一来接受订单的时候明远站起身来。把还嚷嚷着要再喝的执袂强行抱起来,走出酒吧抱进了自己的车的副驾驶座上,给歪着脑袋的她系好安全带然后绕过车子坐到驾驶座上来发动了车。
刚刚在酒吧里他是一口酒也没有喝,但是之前在家里喝过白兰地,所以万一被交警拦下来做酒精测试的话就构成了酒后驾车,会受到很严重的行政罚吧?一般情况下自己是会遵守交通规则打电话叫来代理司机的,但是今天晚上情况特殊。儿子宁致开学之后终于得以和久违的执袂见面,两个人相的时光是这样的宝贵,容不得什么代理司机之类的第三者插足进来。
庆幸的是这一路回去,并没有被交警拦下车做酒精检测,而喝醉了的执袂也瘫在副驾驶座上睡熟了。但是当明远把车停在林青沼公寓前面的时候,突然醒过来的执袂咕哝了一句:“今晚想去你家。”旋即又把脑袋转向车窗,也不知道是不是又睡过去了。当然听从执袂吩咐的明远驾车往自己的公寓驶去,一路上街道旁边的明亮路灯照耀进眼眸。明远搞不清楚执袂到底想要干什么?当然无论她做什么自己都会欣然接受。
不过执袂为什么想要到自己家去呢?明远很难抑制自己不往那方面去想。莫非执袂和宁致吵架了分手了?所以她想要靠近自己寻求一下安慰或者干脆是带着想要对宁致复仇的心理提出要到自己家去的?这么说的话执袂是准备今晚上委身于自己吗?光是想想就感到下体不安分的动态的明远情不自禁地脸都燥红了。然而他紧紧地握住了方向盘凝视道路正前方,告诉自己如果执袂没有那方面的表示自己一定不能做出勉强她的事情来,而如果那是执袂自由意志的表达,明远他当然会全力以赴地配合。
在明远接到电话赶过去之前,一个人在酒吧拼命灌醉自己的执袂的背影浮现在明远的脑海。那想象中的情景带着挥之不去的寂寞和凄凉的感觉渗透进心里。真的,如果可以,明远真的很想用自己的爱来安抚执袂不知在哪儿受伤了的心。
把车在车库里停稳当之后明远抱起执袂走进房间,在摁密码开门的时候执袂乖乖地倚靠在墙壁上,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执袂就迈步进去,音调颇高地喊了一声:“我回来啦!”俨然是这个家的主妇的语气。这样喊完之后执袂又把全身都瘫倒明远身上,让他抱着她走到客厅然后把她轻轻放到沙发上。
手指抚摸着布衣沙发下面的流苏的执袂一边口里念念有词地说:“好久不见了,你们还好吗?”的确有很长时间执袂没有到自己的这套公寓来了。听到执袂这样的话语,明远无法不产生物是人非的感慨。
“我去煮点粥给你喝,调理一下胃。”明远说着转身朝厨房走去,没想到很快执袂就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跟在他后面:“我来帮你。”虽然明远拒绝道:“没关系,你在沙发上休息一下吧。”然而执袂仍然很固执地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还说:“我现在煮粥还是可以的。”
她似乎没有意识到她现在醉的程度,却又拗不过她的明远只好搀扶着她到了厨房。明远先进去准备材料,本来和靠在厨房门上的执袂搭着话,忽然听她停口不说了,转过头去一看,明远发现执袂已经蹲坐在厨房前面。
“你不要紧吧?”然而看样子很要紧。执袂已经两手撑地,那模样给明远的感觉是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于是明远也蹲了下来,把手放到执袂的肩膀上问:“是不是很难受?”都已经没力气回答的执袂让明远着急地环视四周,然后找来一张报纸放到执袂的嘴部下面,并说了一句“吐出来就好了。”
“你走,”执袂伸出手来推开明远的身体,“你快走啊!”
知道她是不想让自己看到她的呕吐物才叫自己走的明远刚刚站起身来,就看到执袂倏忽大口喘了起来,紧接着一头扑到报纸上。等她吐了出来就手忙脚乱地用纸巾捂上那些污秽的明远又急匆匆地跑到厨房拿来盆子放到执袂下面接着。在明远这样紧张地忙乎的时候执袂几欲呕,痛苦地向前弯着腰。
“对不起,让你这样受苦。”明远从后面给执袂轻轻地抚背,这样说完之后就看到执袂无力地摇了摇头,一边摇头,一边就有泪水溢出了眼角。
可能是没有吃什么东西,所以执袂只吐出来一些黄色的黏液。因为喝得太多,酒精味相当的刺鼻。这样反复几以后,吐劲儿总算过去了。执袂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明远马上就倒了一杯水给她。她漱了漱口就东倒西歪地走到客厅陷入沙发里。明远则负责把刚刚弄脏的报纸包起来丢到外面的垃圾桶里,还要把吐有黏液的盆子洗干净,再把执袂漱口的杯子也清洗一下,放回原,忙忙碌碌之后折回客厅,在明亮的灯光下,执袂的脸色显得异常的苍白,双眼紧闭。
可能是因为过于难受了,在明远把执袂抱到床上去时,执袂仰面躺着还大口急促地喘着气。把执袂脱下来的外套挂上衣架,把连体袜叠好放到一边,然后还不能休息的明远从橱柜里拿出毛巾被给执袂直盖到肩头,再到浴室去湿了一条毛巾搭在执袂的额头上,还有就是找来一个水瓶和一个水杯,放到托盘里一起放到床头柜上,先帮执袂倒好一杯水,等她醒来可以第一时间解渴,晚上也能在想要喝水的时候不至于走太远。
忙完这一切已经过了凌晨三时,看着执袂酣睡的模样终于放下心来的明远这才感觉到侵袭全身的困意。帮执袂把床头灯熄灭之后,说了句“晚安”然后关上主卧室的门,明远走到客房一沾到枕头就陷入了睡眠。
同样是平日里总无法入眠的秋夜,今晚上却很快就睡着了。在坠入梦境的前一秒,明远想,能很快就睡着的人还真是幸福呢。而只要执袂在自己的身边,不断地需要着自己,自己就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一点儿也没有夸张的最最幸福的人。
寂月(3)
很难得的一睡觉睡到自然醒,醒转来四周依然是安静如初。昏昏沉沉的脑袋疼得要命,喝光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水的执袂才好歹有了力气从床上下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的一角看秋阳清透、苍穹悠远,庭院里叶片上熠熠发光的未消晨露。有时候心情就是和身体的感觉对着干,逆反似的,明明是很难受的身体,却有着无法形容的美好的心情。眼下执袂的状况就是如此。
从主卧室走出来想着明远应该睡在客房、现在该不会已经去上班了吧的执袂打开了客房的门,看到躺在床上的熟悉的身体才轻松地呼出一口气来。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站在仍然紧闭着眼睛酣睡的明远的旁边,感受着那一片寂静之中明远安稳丰实的呼吸,看到他几缕发丝垂到额前就忍不住伸手过去帮他拂上去的时候,伸过去的手腕突然被强大的成年男人的力量紧锁住,还来不及喊叫出声就被偷袭的明远一把拉到床上,紧接着抱紧在了他的怀抱之中。那久违的拥抱湮没了整个身心,执袂只觉得胸口一鼓一鼓,刺痛的感觉无法再鲜明了。
“好久没有在一起了。”明远在执袂的耳畔轻声细语地呢喃着。
能感觉到明远强有力的臂膀正环抱住自己的身体,他那熟悉然而又因为时间的阻隔而稍显陌生因而带了几分新鲜刺激的热呼呼的嘴唇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耳下。执袂一边闭上眼睛感受那温暖湿润的气流,一边很自然地任凭明远对自己施加那好久没有体验过的款款爱抚。
自己那坚挺的胸、紧实的身体、还有温润的下体,能在他温柔的亲吻和爱抚中慢慢地苏醒吗?抑或会像上那样完全无动于衷,产生不了共鸣呢?当然也会在脑海里产生这样的怀疑甚至说是恐惧。然而今天的情况特殊,被宿醉后无法忍耐的头疼折磨着的执袂已经完全不能分神去想那些事情。而且反正已经丢脸过一,再丢一也不至于像上那样羞愧难当。
总而言之,现在的执袂于极端的平静状态,她任凭明远动作,内心极其的平和。既没有争竞之心,也没有不安之念。她全身放松,毫无造作,竭尽全力接受明远的亲吻和爱抚。
轻柔的唇的感觉从胸尖向全身扩散。执袂突然想到宁致曾说过“你很主动”的话。的确,在和宁致交结在一起的时候,执袂表现得非常的热情,完全占据了主动权。其原因就是她担心没有什么性经验的宁致不懂得如何进展,她想要带领宁致一起品尝性的愉悦的极致。
现在自己可不可以像对宁致那样对明远呢?一直以来在和明远的性事之中,执袂都是于绝对被动的待开发的地位;今天早上她却突发奇想,想要积极地和明远一起创造那天堂和地狱融合在一起的最高潮。这样的主动出击,说不定就能使精力更加集中,以此打倒性冷感。
这样想着的执袂开始搅动自己的舌头,让自己的舌头在明远的口中缠绵地婉转着,手则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游走,慢慢向下移,抚摸到他的小腹。和女人一样,男人也是渴望着亲吻和爱抚的吧?停留在明远下腹的手感觉到他那里的炙热和渴望的时候,不再犹豫的执袂像一又一地握紧宁致还在发育的那里一样,一下子紧紧地握住了明远的骄傲。很显然没有防备自己那突如其来的举动的明远蓦然“啊”地发出了销魂的声音。
被明远的一声“真厉害”刺激得快忘乎所以的执袂,把手更紧地握住他的坚挺。让他平躺着,享受自己带给他的激情,自己则完全趴在他身上,兴奋地胸部紧紧地抵着他的胸口,开始很用力地来回撸搓着。
没过多久明远就开始本能地张开嘴,呼吸也渐渐变得浓重而急促。这样的反应和儿子宁致的完全一样。执袂于是像对待宁致那样轻车熟路地捕捉到明远的舌头,地吻了下去,让自己的舌头在他的嘴里热情地翻滚着,另一支手则继续在他的囊部和双腿施以缓慢而悠长的爱抚。
忽然明远一把把执袂抱紧到他的身体上,感觉到明远那火热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赤裸的自己的下一秒,执袂扶着他早就高昂起的分身,对着自己的下体直直地捅了进去。类似于自助餐的那种感觉带来了无法形容的快感的冲击。执袂只感觉到下体一股滚烫的充实,那快感直冲脑际。
明远抱起了执袂的臀部,从下面使出全身力气折磨般地顶她,张开嘴呻吟起来的执袂微微反弓起上身,脑袋拼命地后仰着,和着他的节拍摆动着身体。每一的顶进她都能感觉到他直抵自己的最,并带来了难以言明的沉的痛楚和甜蜜。执袂用下体狠命地夹着明远,更加用力地配合他的律动;明远则抓着她的胸脯,也更加热情地抽插。
接下来的姿势就更加露骨得令人难堪。这也是宁致非常擅长的一个姿势。执袂熟练地背对着明远趴在了床上,抬起自己的臀部在一个恰到好的高度,摆出一个让男人完全征服自己的姿势。于是,从后面环住自己的明远本就坚挺起来的分身一下子冲进自己湿润的体内。几乎是本能地,执袂的下体马上热情地包裹住了他。在插入的瞬间开始,明远就用于他的年龄不怎么相符的快速的节奏进行着抽插律动。
结实的大床默默地承载着他们燃烧的激情。明远紧紧地贴着执袂的背脊。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每一进入对自己的冲撞,还有那里完全进入时下体满胀的感觉。随着抽插的入,执袂感觉到明远的分身越发的灼热,顶端也开始激情地跳跃。与此同时,执袂的内里也越吸越紧。终于,随着他一个猛烈的动作,执袂感觉下体有一股股湿润的温暖直冲而来。
虽然在这时才意识到忘记带安全套了,但是这样完美的清晨性爱也许根本就应该这样收场。待会儿再吃避孕药好了。想到这里的执袂突然记起自己曾经还熄灭了身体之火无法和明远共同迎接高潮。之所以会出现之前的那种状况,是因为自己在性事方面过于依赖明远了,始终不肯主动出击,和明远一起创造精彩的高潮。说到底,还是明远宠坏了自己,若不是经过和宁致的磨练,自己恐怕一辈子都不知道原来还可以由女人来占主导地奋勇追求性爱愉悦的极致吧?
不仅是执袂感到惊讶,她一抬头,发现在清晨的阳光下,明远也正睁大了眼睛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她。“怎么样?”被明远这样直白地追问的执袂害羞地扯过被褥盖在身上,然后回避明远火辣辣的实现望向白色的天板。
刚刚的感觉还残留着余韵在身上,那一瞬间好像身体中有什么狂飙着轰然起来,类似于魔鬼鸣山而过,“刷”地一下,那甜美的感觉使她忘却了自我。或许是因为头痛得过于厉害,因此麻痹了神经而无法思考自己是在同时和一对父子交往并且发生肉体关系之类的道德伦理问题了。
“转过脸来让我看看。”明远说着就用手抚过执袂的下巴试图让她直视着他,然后问了一句“感觉不错吧?”执袂不情愿地抬起眼帘。
听明远再说“你刚才好兴奋啊”的时候忍不住伸手捂住他的嘴唇,嗔怪道:“不许这样说!”被害臊的执袂又挑逗起欲火的明远紧紧抱住了她,感叹了一句“真是太美妙了”,然后和她脸贴着脸,胸贴着胸,从腹部到四肢都密不可分地相互粘贴,两个人的身体都一动不动,仿佛时间都静止下来。执袂知道明远是用这种方式强压住他的狂喜的心情。
“好了好了。”明远像哄小孩子似的,轻轻地抚摸着执袂的头发。他用手指一下一下地为执袂梳理着头发,嘴里不住地念叨着,“这下就好了,你完全恢复了。”
沉默短暂地降临在两个人之间,突然明远稍微移开了一点身体,眼神地定定地凝望着执袂的眼瞳,然后冷不防地说:“谢谢你回到我的身边。”
把视线转移开的执袂却一阵心痛地想,明远若是知道自己是为了向他借六十万元才回到他的身边的,不知道会不会歇斯底里几欲发狂。其实确切地说起来,向他借六十万元并不是真正的理由,而只是自己想要再被明远拥入怀中的借口而已。分开了这么久,思念真的非常残忍。很想很想像这样被明远宽厚温暖的拥抱所包围,这是一种叫幸福的东西,没有人不会放弃对它的追逐。而所谓的六十万元,只不过是自己再无视伦理道德,无视对宁致的忠诚,睡倒在明远的怀抱里的一个道具而已。因为内心可以安抚自己,说“我也不想做一个同时和一对父子发生肉体关系的道德沦丧的女人,只不过我真的需要六十万元来逃过这的劫难。”这样的解释真的能让自己稍微得到些许平静,不至于遭到良心的强烈谴责吧?
寂月()
不知道是不是刚开学没多久所以一时间无法适应紧张节奏的学校生活,还有上课时需要紧绷神经也无法立即做到,因此初秋的这段时间宁致总是感觉自己没办法集中精力认真听老师讲课,浑浑噩噩的像初春那样大脑缺氧,甚至在课堂上会打起盹来。甚至还莫名其妙地做起白日梦来。
是红卫兵的粉笔头把他惊醒的,在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搅扰之前,其实宁致已经有点清醒了,当时梦境还记得一清二楚;可是被老师这一惊吓之后,梦境几乎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或许是自己心脏的悸动,把梦的记忆都驱散了。依稀残存脑海的,是一个关于十四岁堕胎的少女的故事。也就是说,宁致自己并没有在梦中登场,而是完全站在观众的立场上看这部物语的。
少女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身孕,也没想到要堕胎,只是一味情地恋慕着被迫分离了的少年。简单来说就是这样的一个没头没尾的故事,印象最刻的是少女对少年的那股疯狂的着迷的爱恋。让他感觉爱情也好、幸福也好,都是非常残酷的事情,透露着扑面而来的悲哀。
在得知父亲已经和继母离婚了之后宁致就一直打不起劲来好好学习,随堂小考时很不走运地考了一个不及格,因此课间被红卫兵叫到教师办公室去狠狠训导了一顿,走出办公室在走廊的拐角差点和一个快跑过来的女生撞了个满怀。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似曾相识的一张脸,对方也在受惊吓之余似乎朦朦胧胧地认出了宁致来,一下子张大了嘴巴,伸出手直指着宁致,拼命地在脑海里搜索着宁致的名字似的绞尽脑汁着。
“啊,我记性不好,一时半会儿实在想不起你叫什么来了,但是我确定我一定认识你!所以请你告诉我你的班级好吗?若是我想起了你的名字,我一定去找你;如果我实在想不出你的名字来,我保证不会去烦扰你!”
如果一定要想应该能够想起来对方的名字的,但是上课铃声在这时已经响了起来,宁致没有什么空闲再想这种事情,把自己的班级告诉了这个女生之后他就急匆匆跑到了教室拿出课本准备上课。
想要排解不良情绪因而在中午的时候和任雪穗一浏览一些娱乐网页。很自然地就登陆了那个著名的“潘安在世”网站,看到创始人“潘琦死士”又在网站上发表帖子,公布了“零瑕疵”潘琦本学期一开学就到学校来办理了休学手续的消息。这的确是非同小可的信息,任雪穗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天下午再登陆这个网站的宁致看到了“潘琦死士”发布的最新消息说潘琦是为了快点成就事业以便迎娶心爱的女人,所以就连高中毕业都等不及了便启程巴黎学习财产经营,这样才能在回国之后顺利继承家族产业。不过让所有“潘琦迷”摧心断肠的是就连“潘琦死士”到目前位置也都还没有查出潘琦金屋藏娇的那位幸运灰姑娘究竟身藏何、所谓何人。
他把这条消息打印了出来,在补习班结束也就是执袂开车来接自己回公寓的时候,拿出来给执袂看。应该是第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执袂也登时瞠目结舌哑口无言,盯着白纸黑字好半天才挤出一句“那小子疯了吗?”不过大家都知道潘琦就算没有高中毕业证也无所谓,因为他这种天之骄子生下来就只需要坐守他富可敌国的江山,而不是像平民的孩子那样必须步步为营地去打拼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
可能是因为受到了潘琦的休学的消息的影响,这天晚上宁致和执袂的床上运动并没有像以前那么顺利。执袂是每隔两天就到宁致的公寓里来住一个晚上。每两个人都是情天欲海地翻滚在一起,浓情蜜意得恨不得天空不要泛出鱼肚白,根本不管明天一个要上班一个要上学。然而这个夜里虽然在宁致的要求下执袂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但是之前感觉都非常的叛逆抵触。中途宁致还不得不停下来两,颇为头疼地问她:“你到底怎么啦?”
什么也没有回答的执袂只是把头转向一边,总之虽然最后两个人还是和以往一样融合为一体,但是在此过程中执袂确实抵抗过宁致的亲吻、爱抚和进入,没有像以前那样顺从并且积极响应地和他拥抱在一起。
除了那种心不在焉的不安感之外,宁致还觉得执袂的抵抗之中潜藏着一种苦闷和愤怒。在宁致终于喷薄而出之后,她好像完成了任务一般停止了身体的扭动,手从宁致的肩膀和腰部拿开之后,把脸转向了一边。可是宁致看到恐怖的东西就是在这之后。
因为执袂一直不在状态所以觉得很不安很烦躁的宁致在抬起脸的瞬间,遇到了执袂的视线。在墙边台灯发出的淡淡的光亮之中,他看到执袂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直直地看着天板。看着她空洞如死人的眼神,感到退缩的宁致慢慢地从执袂的身体上撤了下去。
不知何时下起的雨打湿了窗台上的盆栽植物,窗子上也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朦朦胧胧看得到窗外树叶在风雨中晃动。执袂从卧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只是梳了梳头发并穿上了浴袍,好像没话说似的开口道:“原来下雨了。”仿佛在说今晚的不在状态是因为突然下雨了似的。这个理由也未免找得太勉强了。然而宁致不想拆穿她,便绕开话题似的说:“我给你沏杯茶吧。”
下雨天品茶是两个人共同的爱好,暑假里就经常闲情逸致地一边听残荷雨声一边轻啜龙井或者碧螺春。执袂应该能明白宁致想要找回两个人之间亲密无间的温情,伸手拂了拂额发然后说了一句“还是我去沏吧”之后,执袂就去厨房烧开水。
宁致就那么坐在沙发上看着执袂的背影。棉质的浴袍很粗糙,但还是能突出执袂细细的身段和腰部下面的隆起。就在刚才,宁致还是抚摸着她的隆起,感受着她的体温。但是并不仅仅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够让那个隆起燃烧起来并且做出疯狂的动作。宁致可以确定并不仅仅只有自己一个人。
想到这里就觉得一心一意迷恋着执袂的自己是何等的委屈,宁致一时间竟然感觉鼻子有些发酸。吃醋吃到掉眼泪的地步,也是堪称一绝的事情吧?终于无法忍耐的宁致把心中的质问脱口而出:“你就那么舍不得潘琦?”
听了这话微微有些发愣的执袂,缓过神来之后放下手中的活儿走到客厅坐到宁致的身边,看到宁致满脸不服气的泪光居然忍俊不禁地微微笑起来。被宁致带着真心生气的口吻责怪“我明明在哭耶,你为什么还笑得出来?你实在太过份了!”之后才好歹止住笑意,双手勾住宁致的脖颈,把脸凑过来,轻轻地吻去宁致脸上悬挂的闪闪发光的一颗一颗泪水。
“不要啊,好痒!”被吻得脸上痒痒的宁致扭动着肩膀转过脸去躲闪执袂,然而很快就被执袂猝不及防地扑倒在沙发上,被她的两只手夹住脑袋两侧,控制住脸的方向。
现在的状态是,宁致脸朝上,鼻尖下的嘴唇轻轻闭合。执袂先碰碰他的鼻尖,然后猛地压住了他的嘴唇。
此后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被吻出感觉来的宁致重燃欲火,一下子圈住执袂的细腰,贪婪地索求她甜蜜的嘴唇。解开她浴袍的腰带时彷佛至上的喜悦,明明是刚刚才看过的恋人的裸体,宁致却兴奋得好像第一做这种事情的子一样。
执袂的感觉应该也是一样,当宁致轻衔住她的胸尖时,可以感觉到她的身体掠过一阵颤抖。没有多余的心力品尝执袂细致裸体的宁致,把她压在沙发后面的墙壁上之后没有任何爱抚地就从正面直接贯穿。一声惨叫之后耳边传来娇声的轻喘,执袂纤细的双腿缠上宁致的腰间。
“执袂,我不许你跟潘琦上床。”
不断地这样警告着恋人的宁致一边不停地用力抽插,每一抽插执袂都会有礼地还以亲吻和结合的紧缩。在一度的解放之后,宁致抱着执袂跪坐在沙发边。被不经过任何爱抚的抽插疼得眼角都泛出泪水来的执袂,轻声要求“到床上去……”。
听从执袂的吩咐把双膝颤抖的执袂抱到床上后,脱掉她的内衣内裤尽情拥抱。因为是第二,所有宁致了较长的时间仔细品尝执袂的身体,直到对方难以忍受哭求为止。在缠绵之后两人睡了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是执袂的动作让宁致睁开了眼睛。仰望着已经坐起上半身的执袂,宁致睡眼惺松地问“你要到哪里去?”,听到执袂回答“想去冲个澡”时,不想一个人待在床上的宁致,就随着执袂一起进浴室去。
这套公寓的浴室相当的宽敞,鸳鸯共浴也不觉得狭窄。在执袂帮自己洗着头发的时候,因为那种感觉实在太舒服,宁致还一度差点睡着。两人进入放好水的浴缸,在宁致的牵引之下,执袂起身面对面跨坐在他的身上。
“我还想要。”
陶醉地凝视着执袂的湿发和迷蒙的双瞳、以及泛红的脸颊的宁致呢喃道。
“不行。我已经不行了。”
然而强行把她拥入怀中之后,紧贴在执袂腰间的宁致知道她也开始在赤裸相对的刺激下情欲高涨。接下来亢奋的动作让执袂发出的呻吟声在浴室之内回响,并忘情地贴在宁致的身上。
寂月(5)
因为宁致上随堂小考没有及格的事情被儿子的班主任老师请到学校去的明远在离开教师办公室的时候碰上了似乎特意在等着他的任雪穗,答应了任雪穗很诚恳的下在咖啡馆见面谈一些事的邀约。虽然不知道她到底要和自己谈论什么,但是猜想着应该是和自己儿子宁致有关的事情,因此总感觉有些惴惴不安的明远提前了十分钟到达了约定的咖啡馆。
这是任雪穗家族集团名下的五星级大酒店,星期六下午酒店大厅里人声鼎沸,而靠里面的咖啡茶座则人比较少,在清静的气氛中明远心里忐忑地边喝咖啡边等着任雪穗。尽管是在约定时间准时达到的任雪穗,还是急匆匆地从门口跑过来,低下头道歉说“让您久等了。”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是贵族式的家教,有礼有节,不过明远还听宁致说过,她在追求她的一个富家公子前面装平民,装灰姑娘,恶作剧的心理实在可爱极了。
明远记得在任雪穗和宁致小的时候,两个人的家族都还没有兴盛起来,但是两家人彼此之间也已经非常熟稔了。还记得这两个小孩刚开始因为长辈们的关系而认识的时候是水火不容的。任雪穗用铅笔盒敲过宁致的头,宁致则尾随着她回家用火柴棍堵过她家的锁眼。当然在两家人的敦敦教诲之下,宁致和任雪穗渐渐地化敌为友。中考成绩不相上下所以很顺利地进入同一所高中并且又巧合地成为了一个班的同学的时候,前妻还曾摸着跑到家里来找宁致玩的任雪穗的脑袋开玩笑地说:“雪穗你和我们家宁致这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吧?那将来直接给我家当儿媳妇算啦,反正大家都这么熟。”
当时宁致和任雪穗都在一瞬间红了脸颊,可是没想到在两家人嘻嘻哈哈的笑声之中宁致冷不防地仰起头说:“我可不喜欢胖女孩!我喜欢那种手腕很纤细的高挑女孩!”结果没过多久任雪穗就减肥成功,高度也拔得很快的她马上成了宁致说的手腕很纤细的高挑女孩,然而就算如此,两个人的关系似乎也没有很顺利地进展,明远就看到了任雪穗和另外一个比女孩还漂亮的少年手拉手走进餐厅的情景。
“雪穗还真的为了你一句话而减肥啦?”看到全新的任雪穗的时候明远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同时内心受到了女人执念之爱的强烈冲击。万万没想到的是宁致只是很冷淡地回答了说道:“我不喜欢没有自信的女孩,她为什么要为了我而减肥呢?她这样做我会很有压力,我不喜欢这种感觉。若是她没有减肥,依然是那个可爱的小胖子,或许我真的会慢慢地从友情发展到爱上她的。但是说真的,她变成了大美女我反而感觉很困扰,觉得我们之间的爱情缘分就此结束了。不过,找了这么多理由,其实想说的是,不管是小胖子还是大美女,我都不会喜欢上她吧?当然喜欢是有的,但那不是爱吧?对她没有那种不管看到还是没看到都会一想起就心痛的感觉。”
“你懂什么是爱吗?”明远对着当时还只不过是高一的十六岁儿子带着嘲笑的口吻问。结果儿子只是故作高地笑了笑,然后说:“虽然有俗话说知子莫若父,但是我看爸爸你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明白我的心。我只想告诉你,现在的孩子都很早熟的,我也不例外。”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宁致虽然已经认识了执袂,两个人却还没有入的关系,执袂对他来说也只不过是父亲的恋人而已。突然明远感觉,若是没有儿子宁致插足自己和执袂之间,说不准自己并不会像现在这样爱着执袂,有了竞争才有珍惜,这也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同样的道理,如果没有自己始终横亘在儿子宁致和执袂的关系之中,宁致和执袂两个人就不会爱得这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也说不定。也就是说,虽然自己和情敌宁致是相互对立的,但是也存在着相互依存的一面。自己和宁致,还有执袂,组成了坚实的三角形,如果一旦出现某一方的缺席,这个三角形就会散架,这便是所谓的相互矛盾又互为依存的辩证关系吧?
接下来明远又意识到对快满十八岁的儿子宁致来说,执袂应该是他的初恋吧?不,不仅仅是初恋女友,应该还是初夜女友吧?难怪那小子会爱得那么不顾伦理纲常。是执袂带领他品尝到了所谓的恋爱国度和性的世界的百种滋味吧?也就是说执袂算得上是宁致身体和灵魂的双重开垦者咯?
觉得再这样想下去自己一定会疯掉的明远为了转移注意力而喝了一大口咖啡,对面任雪穗点的果汁也被端上来了,轻轻喝了一口的任雪穗抬起了眼帘,先说了一句“真的对不起,叔叔您这么忙还拜托您抽空出来。”
作为长篇叙述的开头的话是“叔叔你还记得小时候我和宁致照的那种相片吗?照片里我们还在打架,相互撕扯着对方的头发。那张合照后来被影印成两份,宁致和我各自保留一张,我记得上高中的时候他还把那张合影放到他的黑色钱夹里。可是,昨天我突发奇想要看宁致的钱包的时候。他死活都不肯让我看,那样的僵持,持续了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吧?我觉得我的手臂已经酸得随时都会从肩膀上掉下来,摔碎了。可是我依然死撑着。终于在我费尽力气抢过来的时候,他却忽然泄了气似的说‘其实那根本不代表什么’,与此同时我看到钱夹里那傻兮兮的两个人不见了,一切都不见了,我们的约定、我们的誓言、我们美好的记忆,统统不见了。那些属于我和宁致一起笑过、哭过、吵过、打过的过去,轻易地就被一张浅浅微笑的艺术照片代替了。”
这样冗长的开端让明远感觉到一阵“再也回不去”的苍凉。看来不光自己和执袂再也回不去了,宁致和任雪穗也再也回不去了。命运之神到底是以怎么样的心情制造出这样大的纠结来的呢?明远很想弄明白。他现在已经知道任雪穗大概是要告诉他,宁致心里头的那个女孩,就是“叔叔你的恋人”。
按照任雪穗的述说,当时宁致是很生气地把钱夹甩到她的脸上的,钱夹从她的脸上滑下去,落到操场的地上,溅起一小撮的沙尘。她蹲了下来,把钱包紧紧攥到手里,想起他把照片放到钱夹的时候她问他:“宁致,将来你有了喜欢的女孩,你会把它拿出来吗?”
直到今日任雪穗仍能清晰地记起宁致当时回答她的情景。那略微后仰的脑袋和高高抬起的下巴以及耸着肩的鄙夷神情,和那么一句“当然不会!你看我是那么重色轻友的人吗?”在被任雪穗穷追不舍地问“万一她非得要你拿出来呢?”的时候,宁致的回答也非常的坚定:“你们女生真麻烦!若是那样,我就干脆地告诉她,这照片里的女孩是我心中特别重要的一个人!”
“有多重要?”任雪穗的声音都发颤了。
“第一重要!”宁致说完就扭过身去接着打游戏。任雪穗站在他的身后,死死地盯着他刚剪的头发上发射的阳光,看着看着,就突然泪如雨下。
“所以后来看到他耳朵上戴着闪亮的雪图案白银耳环,认定他一定有了喜欢的女孩的时候,我还自我安慰,告诉自己比起和他真正在一起,成为他的恋人,我应该要更享受他对我的那种特别的情意,我一再地告诉自己,那种感情是任何恋人都不能与之匹敌的,然后我对自己说,其实我一点也不在意他是不是有了喜欢的女孩。”任雪穗低下头又喝了一口果汁,“昨天因为钱夹的事情,我们俩又吵架了。”
吵架的情况是,在看到钱夹里的照片已经换掉之后任雪穗抬头看着宁致,问他“你为什么要骗我?”在得到宁致支支吾吾地回答说:“对不起,我不想,我不想伤害你。”之后任雪穗彻底爆发了。
“我为什么会被你伤害?”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是恋人吗?你对我表白过,还是我对你说过我喜欢你呢?你不要自作多情了好不好?”
“既然你对我不是那种感情,你为什么要这么较真?”宁致也生气了。
于是任雪穗伸出手使劲地推宁致:“我较真是因为你骗我!你说过就算有了喜欢的人也不会把我们的照片拿出来的!我讨厌别人骗我!我讨厌!”
“那你也骗我啊!”宁致喊叫得脖颈上的青筋都浮现出来了,“就为了这样的事情,你就不肯原谅我非得这样大吼大叫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以后也可以骗我啊,到时候你再看我会不会像你这样小肚鸡肠!”
原来任雪穗找自己的目的并不是要告诉自己宁致爱上了自己的恋人,而是拜托自己帮他们俩调解纠纷。“是我太小肚鸡肠了。”任雪穗说完就咬住了下嘴唇,“我已经想通了,不管宁致对我是怎样的情意,我都欣然接受,绝不勉强。如果一定要这样一直迷恋着他,我也毫无办法;但是我会努力让自己慢慢也看到别的男生的好的。”
其实任雪穗之所以想要快速和宁致和好,也考虑到宁致马上就要迎来他的十八岁生日了。
不过,为什么任雪穗不告诉自己,宁致喜欢的人就是自己的恋人呢?她应该会想到,如果告诉了自己,也许自己就会阻碍宁致和执袂的交往。但是,任雪穗并没有选择揭穿宁致的丑闻,相反,她似乎在坚定地帮助宁致守护他的爱情。因为是她所爱的男人,所以就算他的恋情是违背世俗道德伦理的,她任雪穗也要坚决维护。这大概就是任雪穗表达她的爱情的方式吧?忘却的梦境是无法重温的,然而逝去的爱情却还有着残存的温暖余韵。想到这里,明远无法不被这美好的情意所打动。
寂月(6)
执袂刚想抬起头,潘琦向前倾下身子在她耳边低语道:“跟我一起去吧。”
约好的地点是执袂和明远也只是曾去过几、不敢经常来光顾的高级餐厅。达到位于大厦的第26楼的这家餐厅,光是上去就换乘了五部电梯,走过迷宫似的通道,幸得有专门的侍应生领路。可是没有辜负执袂历尽的千辛万苦,这家会员制的餐厅安静的气氛相当的怡人。餐厅里弧形通透的落地观景玻璃之外,是视野开阔的都会风景。刚到的时候还是傍晚时分,窗外整个城市几乎尽收眼底,高楼林立的万丈红尘,而远暮色沉沉,天地辽阔。
“来之前我还打算一个人去巴黎的,可看到你之后,我就改变主意了。”
听了潘琦的话又俯下头的执袂,感受着潘琦白衬衣里散发的类似成年男人的气息。这孩子不知不觉就有了几分大人的感觉了。一时间,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坐着。执袂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回答潘琦,潘琦似乎也觉得自己说出的话太唐突了,为了镇定自己似的喝了一口白兰地,然后说道:“不行吗?”
“对不起。”执袂看了一眼潘琦然后继续说,“你应该知道的,我身边已经有两个男人了。”
“我知道。”
“那就请你别开这种玩笑。”
“我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我是说真的。”
“如果这样,你就不要再让我伤心了。”
执袂即刻站起身来,走到餐厅的化妆间。这里全然不同于暧昧的餐厅。明亮的镜子中映现出自己的脸,这是一个正在一对父子之间纠缠不清的痛苦又无力挣扎的二十岁的女人的脸。对这样的背德的坏女人,那个已经可以说是男人的潘琦究竟作何打算呢?为什么喜欢谁不好,偏偏要在自己最最纠结的时候,对自己穷追不舍呢?除了困扰还能带给自己什么呢?明明是年轻又富有的新贵少年,为什么要吊死在自己这棵即将腐朽的枯树上呢?
从化妆间出来时没想到潘琦正在门口等着她,“我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他面无表情地向执袂伸出手来,“跟我来。”说完就轻轻拉起了执袂的手。执袂的手指在他的手掌里,清晰地感受着手心里泛出来的濡湿的温暖,让她想到秋天的天空明净高远,树叶簌簌地飘落,落成一道静默的帷幕,而在这道帷幕垂下之前,没有宁致也没有明远,自己和潘琦就是唯一的男女主角,她一时间陷入了这样的幻想,也与此同时感觉到自己其实非常非常喜欢这个曾帮自己用白兰地洗掉头发上蛋腥味的叫潘琦的孩子。
已经在餐厅外等候他们的西装革履的男人,经潘琦的介绍,执袂才知道原来是酒店的公关部经理。那位经理先生引着他们搭乘员工电梯上楼,然后穿过嘈杂低矮的机房的时候,虽然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一点,可是当那条熟悉的孔形通道出现在眼前,执袂仍旧几乎不能置信。那并不长的通道的圆形的甬道,通向黑丝绒般的夜幕,尽头就是宝蓝色的夜的苍穹,而他站在那样的背景下向她伸手。
于是没有丝毫犹豫地,她将手递到他手中,一步步往前走。
他们走得极慢,他攥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一直走到圆形的孔窗前,风吹拂着她滚烫的脸颊,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他们立在百层大厦之巅,立在琼楼玉宇之巅,立在这城市之巅。几乎如同立在这华世界之巅。
天与地之间,是无数金碧辉煌的高楼大厦,仿佛还能看到东京铁塔和巴黎的埃菲尔刚刚点亮的灯。
几乎是突然之间,内河对岸建筑物所有的灯齐刷刷地亮了,吃惊于这华丽的璀璨,执袂忍不住伸手搭在眼睛前,然而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那熠熠的宛如盛夏白昼之光的绚烂溢彩。无数金色的灯光灯柱,射灯扫勾出本该寂静的秋夜的轮廓,仿佛一卷雕镂精美的金箔画,此情此景不知为何,让执袂感到恍若重现盛唐时代元宵佳节那优雅奢华的美妙世界。
酒后吹起来感觉异常清爽的夜风掠过他们的衣裳,衣袂若举的飘拂增添的无数浪漫情意,让执袂完全失去了话语的能力。
很快天空中就传来沉闷的“嘭”的一声,难以相信自己眼睛的执袂放开了手,看到一朵硕大无比的金色绚丽朵突然绽放在夜幕上。这还是第一看到的秋天的焰火,勾起了执袂心中各种各样的回忆。小时候,和隔壁的哥哥去河边看烟,在桥头走散了她哭的事情;初中时代,第一和爸爸出远门在外地看焰火的事情;还有高中时代和林青沼一起在教学楼的房顶上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看烟火的事情;以及前年看的烟火,那时和明远在一起,还有宁致和其他的明远的朋友,当然,那时宁致只不过是恋人的儿子而已。
而现在的这场秋日焰火,算得上是一阕对潘琦的离别曲了吧?
两三秒钟之后紧接着的沉闷的一响,更大的一朵璀璨朵划燃夜空,黑暗之中仿佛把整个夜空都熊熊燃烧起来了,瞬间将执袂引向了类似于悲哀的残酷幸福感之中。
远远地从下面传来隐约的无数人在欢呼声和惊叹声,内河两岸的人流几乎在刹那间停止了涌动,难以计数的人们抬起头来仰望天空,接着响起了一齐鼓掌的鸣声。
火一朵接着一朵地在空中绽放,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色彩将夜空点燃如同白昼,无法数清的颜色夹杂着令人眼缭乱的金色银色的弧光喷薄,宛如最豪门的园,姹紫嫣红盛放在黑色夜幕;又仿佛喷溅的无数道童话里的流星雨,在黑暗之中划出最潋滟的光的旅程。那里面燃烧着属于夜空的一切物质和非物质,还有形形色色的人们的喜悦和悲伤。
数万人在仰望着这人间最惊艳的幕场,甚至有虔诚的年轻情侣低下头去合掌祈祷。这座城市在这一刻,宛若千军万马的绮丽风华,包含着卓然绝代的太平华。
不是没有看过倾国倾城的美景,但是未曾邂逅这样出乎意料的惊艳浪漫,执袂感觉自己的眼泪都要夺眶而出,转过头来看到的潘琦的脸颊被烟绚烂的颜色映得忽明忽暗,那一瞬间的严肃让她忍不住轻轻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生气了。”他微微撇着嘴,一副马上要哭的孩童模样。
“所以要这样刺激我的心脏吗?”执袂换了轻松的语气,“可惜我没有心脏病,抱歉不能让你的计谋得逞。”
“可是我真的生气了。”这样说完执袂就看到潘琦溢出眼角的闪闪泪光,那是比天空此时绽放的火更加璀璨的人间真情,“你从来都是敷衍我,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潘琦像小孩撒娇似的对着燃烧着的烟说。
“那怎么会呢?“执袂摇头否认,“我一向都是很认真地听你说话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要突然到化妆间去?我正在跟你认真地说话呢,你心不在焉地甚至干脆走掉,这到底算什么?”
“这个是因为你讲的话太令人吃惊了。”执袂把脸转向一边。
“请你和我一起去巴黎,这有什么好吃惊的?”潘琦嘟起嘴,“我又不是把你带过去然后甩掉。”
“这个我知道。正因为知道,才觉得害怕。”
“我不明白,完全不懂。”
“是,你不会明白的。”
潘琦简单地认为带上自己喜欢的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极其严肃地讲了出来,然而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害怕什么,所以懊恼也是当然的吧?执袂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其实自己怕的就是他的这股认真的劲儿,就像今夜他心积虑准备的秋夜焰火盛宴,这样的全心全意不是最多只能给他剩余的三分之一的心的执袂能够安然享受的。
陷一对父子之间纠缠不清就已经够她受的了,她不能再把潘琦牵扯进这场孽债之中。也好,就趁着这样人间最绚烂的火美景的时机,和潘琦分别吧?去了巴黎过了一段时间,年轻的潘琦也许就会有新的喜欢的女人了吧?只要眼前不见,心里也无法长存的。
“所以说你总是敷衍我。”潘琦表现出来年轻人的固执。
“我没有敷衍你,”执袂垂下眼皮,“刚才我不是已经回绝你了吗?”
“你只是说害怕,并没有明确地加以拒绝。”
只有孩童才会一定要分出一个黑白分明。潘琦难道不明白自己内心的挣扎和苦闷吗?执袂转过头去,突然撞上了潘琦不知何时凑过来的脸。慌慌张张想要转过身去的执袂一下子被潘琦用手扳过肩头,强行搂抱入怀中,低下头追逐着执袂躲闪的唇。
蓝色紫色的弧光滑落,像是无数道流星,带着万点碎金,散落在夜空里。在执袂的自我厌恶之中,她接受了潘琦的告别之吻。“一起去巴黎,我求你了。”在他的怀抱她听到潘琦带着哭腔的哀求,“到了巴黎,我们住在一起。”
可是执袂听起来却感觉飘飘忽忽宛如风的声音,一种终究与自己有缘无分的在远吹拂的风。风声中焰火绽放的声音在慢慢地远去。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打在脸上又辣又痛,那一瞬间的揪心让她想到了宁致的笑脸。于是仿佛得到了宁致的鼓励似的,她在潘琦的臂弯里轻轻摇摇头。
“为什么不行?”嘴上是很生气的质问的语气,然而动作上,潘琦却把她搂得更紧了,这是让她的胸口都几乎炸开的紧紧的拥抱,从中她感觉到成年男人才有的力量。
“因为喜欢你,”执袂小声地,然而坚定地说道,“因为喜欢,所以想就此分别。”
“我不懂。”
“你不懂,我也没有办法。”
执袂觉得自己的声音就这样随风而逝,飘散到烟绽放后的夜的温暖气流之中去了。如果说每一片雪都是小小的天使的翅膀,那么每一朵焰火,便都是一颗经过绚丽、盛开、绽放、璀璨然后终将枯萎、凋零的恋心。现在若是动了心,给潘琦去了巴黎,以后冷静了下来该怎么办呢?现在看上去非常美丽的东西,遇到时间的检验,总会有色彩褪尽、显出本色的时候。也许现在潘琦是一心一意地爱着自己的,但是可能有一天他会不再愿意接受自己。谁能担保现在钟爱的东西明天不会变成自己恶痛绝的对象?执袂可不愿意去品尝这种痛苦滋味。若是将来要走到这一步的话,倒不如现在忍痛割爱。
“我现在好难过。”潘琦把脸低下来埋到执袂的脖颈之中。
执袂轻抚着潘琦的头发,就像安慰一个大孩子一样。
“什么也不必想,抱紧我就行了。”
这样温柔地说着,执袂轻轻地搂住了潘琦,在火行将熄灭的最后高潮,给予他最完美的靠近。
寂月(7)
卢梭在《爱弥儿》里说过一大段有些可怕的话:“当我们看到野蛮的教育为了不可靠的将来而牺牲现在,使孩子们受各种各样的束缚,它为了替他在遥远的地方准备我认为他永远也享受不到的所谓幸福,就先把他弄得那么可怜,我们心里是怎么样的想法呢?即使说这种教育在它的目的方面是合理的,然而,当我看见那些不幸的孩子被置于不可容忍的束缚之中,硬要他们像服苦役的囚徒似的不断地工作,我怎能不感到愤慨,怎么不断定这种做法对他们没有一点好?欢乐的岁月却是在哭泣、惩罚、恐吓和奴役中度过的,你们之所以折磨那可怜的孩子,是为了使他好,可是你们不知道,你们却招徕来了死亡。”
虽然说有很多孩子在残酷的教育下自杀了,但是宁致相信自己能坚强地活下去。宁致对于高三的感受是异常复杂的,尽管压力巨大,但是有执袂,有任雪穗,还有那么多朋友的笑声,生活还是能够看见美丽阳光的。而且每天都过着满满的学习生活,感觉相当的充实,而充实就能带来愉悦和满足感的升华。
因为自己的英语成绩平平,宁致就和任雪穗一起背英语单词、做阅读,比赛谁错得更多。他的数学更加拉后腿,但是他却每在做数学题目的时候都要大吼一声执袂的经典名言:“一切数学题都是纸老虎!”这个宣言在班级里引起了巨大的反响,所有对数学发憷的同学后来都会在上数学课之前大呼一声:“一切数学题都是纸老虎!”最后连红卫兵也说:“我们班的数学成绩有了较明显的提升。看来要是能够把一切数学题目都看成纸老虎,不畏惧,还真的有些好。”所以后来每数学随堂考试的时候,班上的同学都会同时振臂高呼:“一切数学题都是纸老虎!”随之每个人都摆出一个八大样板戏的动作,一整个班级的动作组合起来很是壮观。
不过进入高三以来,大家好像都学会放松了,居然反而不再是高二时那聋哑学校般的环境,而是自习课仿佛是一个马戏团表演,读书朗诵说话唱歌的应有尽有。学习的风气也是一种自由的学术氛围,大家都有自主学习的方法,所以虽然班级十分活跃,但是学习成绩却是异常的好。
宁致十八岁生日的这天是工作日所以要正常上课,有点不甘心的宁致早晨走进教室的时候,正想要给窗帘不知为何都拉下来了的黑暗的教室开灯,突然讲台上响起一声“啪”的小型礼炮般的声音,然后灯光一下子明亮起来,和昨天离开的教室完全不一样的张灯结彩的场景出现在瞠目结舌的宁致的面前。“生日快乐!”虎纹大胖猫打扮的任雪穗端来了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上面插着十八根蜡烛。没想到这么早全班同学就都到齐了,每一个人脑袋上都戴着红色的生日礼帽,笑嘻嘻地看着在教室门口完全呆若木鸡的宁致。
直到夜里和执袂共进晚餐的时候,宁致都还没有从一大早所受到的惊吓似的感动之中清醒过来。“现在的孩子真可爱啊!”执袂抿着嘴笑,“那你面对生日蜡烛,许了什么愿啊?”宁致当然不会告诉执袂自己到底许了什么愿。两个人接下来就聊到这个双休日去加拿大亚加华峡谷赏枫叶的事情。
执袂说她曾经在高中时代和林青沼去过加拿大玩,但当时的季节是冬天,所以没有欣赏到加拿大享誉全球的美丽枫景,听去过的朋友说,枫树是加拿大最寻常的树种,可以说整个国家一到秋天就到是枫叶,一进入九月中旬,街道上公园里,红的、黄的、暗紫的枫叶就满地飞舞。
“我不想去了。”宁致放下了卷着意大利通心粉的叉子。
“怎么啦?”被执袂这样一问,宁致就撒娇地说:“因为那是你和别的男人去过的地方。我讨厌。”说完就感觉自己未免有些愚蠢,为什么就连执袂过去的恋人的醋,自己也要吃得这么彻底呢?不过因此就很自然地把话题扯到“执袂你为什么不干脆搬到我的公寓里来和我住算了?”没想到执袂的否定十分的干脆:“因为我怕我会纵欲过度而猝死。”
“骗人!明明是还想和林青沼死灰复燃!”听了宁致任性的话一下子从餐桌前站了起来的执袂非常火大地提高了声调:“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总是怀疑我?”被宁致抢白“可是你不肯搬到我公寓来是事实,你怎么狡辩也没有用。”之后执袂气得咬住了下嘴唇,愤怒地瞪过来:“我想要住哪里是我的自由吧?你凭什么要限制我?”
“当然这是你的自由,”宁致把下巴上的白色餐巾扯下了猛地甩到餐桌上,咬牙切齿地站起来,“同时和我、爸爸还有潘琦和林青沼四个男人交往,这也是你的自由!”话音未落宁致就感到眼前一闪,下一秒左脸就火辣辣地疼痛了起来。今晚可是自己十八岁的生日,为什么非要怒气冲冲地吵架呢?越想越委屈的宁致一屁股坐回到餐桌旁,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如果你认为我是那种可以坦然地同时和四个男人交往的女人的话,我就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了,我们分手吧。”
“分手就分手!我已经受够了你这种总是被男人包围的女人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执袂当然马上就脸色铁青地朝门口走去,然而哭个不停的宁致在听到房门“砰”地一声关上时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然后歇斯底里地冲到门边,在电梯前面抱住了已经快气疯了的执袂。
“你要是真的觉得我很烦的话我可以走,永远不再出现在你的面前。”执袂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挣脱宁致的怀抱走进打开了门的空无一人的电梯里。宁致当然一边哭着说“对不起”一边扯着执袂的衣袖跟着她走进电梯。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我想要你把任何你想说或想做的事直说出来,我想要知道你对我到底是怎样看待的。”这样说完的执袂又被宁致猛地抱进了怀里,“放手啦,混蛋!你根本不明白我有多爱你!”抱着怀里挣扎的执袂,扭动着身体这样说道。
言语带来的魔力让宁致把执袂的身体倏忽压在电梯的一侧。从身体的密合度和姿势上都透露着一股诡异的气息。执袂瞪了宁致半晌后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接着宁致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作势要吻过去。执袂慌忙把脸转向右边却又立刻被宁致追上之后,终于覆盖住她柔软滚烫并且被气得发颤的嘴唇。
被拼命摇头反抗然而仍旧不死心地穷追不舍的宁致,这样攻守了好几个会合终于被执袂推开,已经满脸泪光的执袂颤抖着身体擦拭着嘴角,带着哭腔说:“爱你有多辛苦你到底知不知道啊?如果你都不肯支撑这份爱的话,我真的没有勇气进行下去了。真的请你不要用亲吻和爱抚来敷衍我,我现在心里很痛苦,真的不想再和你继续纠结下去了。”
“虽然很辛苦,但是请你继续爱我。因为我想要的幸福,就只有爱你。” 被宁致再度抱住的时候执袂好像已经无力挣扎了。她还把脸埋在拍着自己背脊安慰的男人肩头上。“谢谢你一直这样虽然辛苦仍旧坚持爱我,我不会再说那样无视你心情的话了,我知道你很辛苦,也知道你真的爱我入骨。”
听到这里,原本还乖顺的执袂突然又挣扎起来。把宁致推开执袂转过身去靠近已经关上的电梯门,在她伸手去按保持静止状态的电梯的开门键之前,宁致抓住了她的手腕,“我说的是实话,你为什么要害臊?”
“少罗嗦!”狠狠甩开宁致的手的执袂仍然不肯转过身来。“你真可爱。”说完宁致就扳过执袂的肩膀再亲吻她的脖颈和脸颊。这一没有表现出不愿意的执袂开始回应着潮湿的热吻。
可是没过多久她又开始嚷道“不要啦”然后扭动着身体反抗,因为宁致不安分的手已经在她纤细的臀部上徘徊揉弄。被拍开之后虽然不情愿地离去,但接着又移到前面,在她的下体来回蠢动。下一秒钟,执袂就整个人呈现前倾的姿势。
“你!”咬紧牙关的执袂瞪着宁致。“我才不要在电梯里做!马上就会有人进来的!”被宁致反驳说“这种时候一般都没有什么人用电梯”之后执袂哀求说:“回家用不了三分钟,你就忍耐三分钟好吗?”
“爱是可以忍耐的吗?我不要!”
两个人一个要、一个不要地争来吵去。最后在撕扯中宁致退一步建议道:“那我不做到最后,只要舔就好。”在执袂犹豫不决的时候又恳请了一,“真的只要让我舔就好,拜托你啦!”与此同时宁致已经拉下了执袂牛仔裤的拉链。
听到自己口中泄露出“啊、啊、啊”的甜蜜的呻吟,赶紧弯着腰捂住嘴的执袂没想到的是,随着宁致舔自己下体的声音越来越大,从手指缝中泄露出来的喘息声也更压抑不住。
“不要、啊、啊……”执袂的呻吟又高一个音阶。就算不抬头看宁致也知道执袂现在已经在以极不自然的姿势弯着腰。
“你、你不要把你那里靠近来啦!你不是说只是舔一下吗?”虽然执袂这样拒绝,但是宁致已经无法压抑自己了,“嗯,一下下就好……”
潮湿的唾液声和稠浓的黏膜音混杂在一起。
“啊……不要、不要……啊、啊……”
“你的声音真的丝毫不输给成人电影的女演员啊!”宁致的玩笑让执袂赌气地白他一眼,然后满脸憋得通红地强行忍耐住呻吟声。不过很快这种痛苦的忍耐就告以结束,已经达到高潮的执袂换之以激烈的喘息。
“执袂,我还是想进去啊!”这样露骨而猥琐的欲求让执袂几乎快要哭出来了,“你不是答应我只要舔就好吗?我们说好了的啊!”
“可是我忍不下去啊,我想要到快疯了。你那里好湿润,已经做好迎接我的准备了。”
“你、你又没有戴安全套!”执袂近乎惨叫的声音。
“我绝对不会射在里面。拜托啦!拜托让我进去啦!我好想要你!”宁致紧紧地抱住赤裸着下半身的执袂,“求你答应我啦,我不想霸王硬上弓!”
意识到宁致是非做不可的了的执袂狠狠地敲了一下宁致的脑袋。“笨蛋,你就不会找别的理由吗?这样的理由未免太勉强了吧?你难道不会说今天是你的十八岁生日,所以拜托我把这个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你吗?”
寂月(8)
最先发现那个男孩子的是偶然出到庭院里来的明远。当时明远和执袂已经用完晚膳,在厨房系着红色围裙洗碗的执袂把一袋餐后垃圾提到客厅正在看体育新闻的明远手中,下了命令他去倒垃圾的懿旨。
秋时节白昼本来就很短,加上这一天从下午开始就一直雨水缠绵,所以到了这会儿虽然不晚但是夜幕已经降临了。从后门出来把垃圾扔进社区的分类垃圾桶之后明远正想从后门再回到家中,却发现自己公寓的庭院门口站着一个男人。那段时间为了节省电力街灯都是关闭的,正门口也没有亮灯。明远在黑暗中极力辨认,但也只能从发型判断出那是一个男人。这位踏着泥泞的道路冒雨来访的男客虽然身上穿着雨衣,却没有打伞,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撑着伞的明远想,这样冷的天他一定会感冒的。
“您是有什么事儿吗?”明远一边用湿纸巾擦手一边问。
那个男人听到声音后回过头来,明远感觉他的脸色就如同昏暗的暮色中浮现出一张白纸一样的苍白。
“您是哪位?”明远又问了一。可是那个男人仍然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一声不吭。感觉有些怪异的明远甚至产生了一丝害怕的恐怖心理,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走近这个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
“我是这个家里的人,请问您是哪位?”待走到跟前,明远才发现那张惨白的脸的主人是一个面孔似曾相识的五官漂亮得不像话的高中生。之所以知道他是高中生是因为他穿着和宁致同样的高中生制服。
“你到我们家来有事儿吗?”明远一边在大脑中搜索着关于这张面孔的记忆一边继续礼貌地问。得到的答复是“请问执袂小姐在吗?”
可能是因为长时间淋雨后着凉的关系,男孩的声音有些沙哑。
“执袂吗?”明远微微有些踟蹰,“她在家,请问你是谁呢?”
“我想见执袂小姐。”听明远说执袂在家之后,男孩稍稍松了一口气似的点点头,然后继续抬起眼睛肆无忌惮地审视着明远。那双相当大而且十足明亮的眼眸里潜藏着毫不掩饰的敌意,那目光看得明远背脊都有些发毛,突然意识到他刚刚一直不回答自己的话,是因为想要一直这样仇恨似的地盯着自己吧?这样想着不由得连心里都发毛了的明远慌忙转移了视线,想着执袂怎么又纠结上这样美丽的高中生少年,人家还找上门来了,够大胆的。
“在这里会淋湿的,还是先进去再说吧。”说着,明远从外边打开后门,轻轻推着男孩的后背,把他让进屋去。能感觉到在自己触及到他的身体的时候,男孩猛烈地摇晃了一下身体。从这个动作之中明远猜想执袂可能已经和他有了很的肉体关系。
大概是一直从雨中走过来的关系吧,男孩的头发全都湿透了,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滴落下来,明远从后门的浴室拿出毛巾递给他,让他把脸和头发先擦擦。随后明远走向厨房,没想到在厨房口刚刚一转身,就撞上了执袂凑过来亲吻的唇,相互碰撞的柔软的唇摩擦出的火让明远一瞬间忘记还有不速之客这档子事。这本来是很寻常的为了奖励自己倒了垃圾的热吻,然而被那陌生的男孩看见了就不是很寻常的事情了。明远感觉执袂的嘴唇一下子失却了激情,睁开眼睛一看,才发现她已经看到了站在厨房门口的男孩。
“潘琦?”从声音可以判断出执袂也非常的吃惊,非同小可的惊诧让她都忘记把嘴唇从明远的唇上移开,等明远自己移开身体,她才回过神来地向着那个叫潘琦的高中生走过去几步,却也没有很靠近,仍旧戒备或者说生疏似的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我打了你电话。”潘琦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沙哑,还带着颤声。
“对不起,”执袂微微低了低头,“我把手机关机了。”共进晚餐的时候就听执袂说今晚要全心全意地陪伴自己,所以把手机都关掉了,听她这样说明远还很受宠若惊,后来想想她不过是每三天才过来陪自己一天而已,就算在这一天里关掉手机,也用不着受宠若惊吧?
一时间潘琦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眼帘死死地凝视着执袂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徐徐地开口道:“我明天就要走了。”
“明天什么时候?”明远感觉执袂的眉毛微微地跳动了一下。
“明天下午四点的飞机。”潘琦说完就咬住了下嘴唇,“今天和班上的同学告别了,也和宁致告别了。”突如其来地提到宁致,连明远都吃了一惊,执袂更是被那个名字刺激得惊慌失措地悄悄瞥了明远这边一眼,然后转移话题似的说:“行李都准备好了吗?”
然而潘琦似乎并不准备回答这个明显是为了转移话题而提出来的无聊问题,只是计谋得逞的恶作剧似的笑了笑,那恶魔的笑容之中却隐藏着些许悲凉的心意。从他的故意刁难之中明远反而看出了他对执袂的无望的迷恋。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要来机场送我,但是我想说的是,请你不要来给我送别,”停顿了一下之后继续说的潘琦的声音有点带着哭腔,“因为送我的人太多我会看不到你。”
真正的原因是如果执袂到机场送别,就像电视剧里的情节,最终潘琦恐怕是走不掉了的吧?说完这句话的潘琦把视线投放到明远的身上,过了一会儿才又移转到执袂那边去,接下来说的是:“你说过你喜欢我,如果你说的话是真的,我想请求你,不要忘记我。在我从巴黎回来的时候,不要说你已经不记得我了。我请求你。现在,我只有这样的一个请求。”
“我去给你煮杯咖啡。”执袂仿佛想要逃离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似的转身,然而她的手腕很快被潘琦拉过,一下子当着明远的面执袂被潘琦拉入怀抱之中。轻轻咳嗽一声的明远装出要去吃感冒药的样子打算默默地走出厨房。
“明远叔叔,您不必离开的。”阻止他走出厨房的竟然不是执袂,而是可能最想要自己消失的潘琦。停住步履的明远一时间陷入了疑惑,转过头来,潘琦已经松开了执袂,微笑着向执袂伸出手去。
“很高兴能认识你。期待和你的重逢。”
明明是穿着高中生制服的少年,无论是笑容还是动作姿态,都表现出来成年男人的那种风度。稍微犹豫了一下的执袂也伸出手去。执袂的手和潘琦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这一幕让明远再意识到今晚自己是毋庸置疑的男配角,而男女主角握手的情景正在屏幕上闪闪发光,透露着动人的浪漫意味。
“谢谢你上的焰火,那是我见过的最棒的人间美景。”
执袂也轻轻地笑了起来,这似乎是非常轻松非常释然的微笑。
“再见。”在庭院大门口,走出几步的潘琦又转过头来挥手道别。
“保重。”这两个字一说出口,明远就感觉执袂的肩膀开始激烈地颤抖起来,然后两道泪痕划过她面无表情的脸颊,在正门口的灯光下反射出熠熠的流星般的光亮。忍不住心也疼痛起来的明远轻轻伸手过去拥着她纤细的肩膀。
雨霁的夜空在闪闪发亮,明远就这样拥着执袂的肩膀搀扶着她走回到公寓。“洗澡水已经放好了,我先进去洗了。”明远一边对执袂说着一边先走进了浴室。没想到刚刚脱光衣服泡进热水里,浴室门轻轻地响了响,下一秒钟执袂就侧着身子走了进来,背对着明远在脱去衣服。
“明远,抱我。”
一丝不挂的执袂慢慢把身体浸泡到浴缸里,她是背对着明远坐在明远的身上的。一边用她那浑圆的臀部磨蹭明远的分身,执袂一边拉过明远的两只手,一只放到自己的胸前,一只放到自己的私。明远很快就融化在黏糊糊的温热感觉之中。他本来以为经历了和潘琦的分别,执袂不会再想要和自己缠绵,没想到她反而一改平时的等待态度,主动要求两个人结合在一起。
等脑海从一片空白的狂风骤雨之中渐渐拉回到正常状态的时候,明远看到自己怀中的执袂正紧紧地闭着眼睛。她的姿态与其说是筋疲力尽地即将坠入睡眠的世界,不如说是正细细回味沁透全身的愉悦。
这几,每相会执袂都会爱欲燃烧,甚至连明远都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以前的冷淡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代之以遏制不住的频频高潮。
他知道执袂同时也在和自己的儿子宁致保持着热切的交往,但是他已经不在乎了。没有什么能够阻碍自己和执袂在一起。就算是混乱的伦理和背叛的道德也不行。如果儿子能够坦然地接受这样的非正常关系,自己又为什么不能心平气和地接受呢?儿子是因为年轻,所以无论干出什么事情来都无所畏惧;自己则是因为已经上了年纪,所以不想再考虑那么多事情来折磨自己,而是只想着和自己喜欢的女人能够经常呆在一起就足够了。
不过对于最近执袂的性事上表现出的贪婪和疯狂,明远还是没办法熟视无睹。床上的动作和姿态都越发的露骨,简直称得上放荡和色情了,当然随着新奇体验的增多两个人不断加了探求性爱愉悦极致的步伐,但是明远对这种真挚、切实的感受有时也会感到惧怕。如果任其发展下去,会出现怎样的结果呢?就如同一辆疯狂奔驰、没有终点的汽车,好像无法停止下来,所以相当的恐怖。然而,考虑这么多会不会太神经质了?说实话明远对执袂这样的变化并不反感,相反还很喜欢,乐意接受这样的变化。
这样想着的明远把自己的下巴靠在她的肩头上呢喃道:“你真厉害。”没等他说完,执袂就再使劲地贴了上来,再被执袂的疯狂挑拨燃烧起欲火的明远在十分钟之后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这样行吗?这段时间可是你的生理期啊。”
他们一直十分留心怀孕的问题。既然不是夫妻,一旦怀孕,事情就变得非常难办。何况执袂还只有二十岁,想必她也不想这么年轻就生下孩子然后被孩子牵绊一生。两个人采取的是选择安全日或者戴安全套的方法,幸亏执袂的周期比较准确,所以从来都没有发生麻烦。但是,自从儿子宁致插进来了之后,执袂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两个人的性事也变得不再具有习惯性,而是充满了波澜壮阔的历程,途中还经历了性爱的变异。在这样的不管不顾的爱恋之中,明远也好,执袂也好,都几乎把避孕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完全忘记此事,不曾提及。
“那种事情无所谓的。”执袂的回答非常的潇洒,她离开明远的胳膊,点起一支烟,然后自言自语道:“我现在不想考虑太多。悄然占据我心中一角的不可言喻的喜悦彻底改变了我的性格。按照刹那间的冲动行事就好。只要有这刹那间的喜悦,就不怕随后而来的任何事情了。德莱尔的这句话在我心中产生了共鸣。我想,我应该学习珍惜一切东西了。”
“珍惜一切东西?”
“是的,所见所闻,都非常珍惜……”执袂说着又贴到明远的身上,“我这样,你不喜欢吗?”
“不,没什么。”明远对执袂疯狂的热情并不讨厌。
“最近,我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我自己。”略一停顿,接着说,“也许着急。”
“着急什么?”
“不想失去。”
这是执袂第一对自己说出隐藏在她内心的想法。或许是和潘琦的分别让她突然觉得应该怜取眼前人、眼前事了吧?她不想失去的既包括自己,也包括儿子宁致吧?明远突然觉得自己很能理解执袂的心情。
“因为所有现在能看见的,能感觉的,能触摸的,终将失去。”
寂月(9)
日中午和宁致共进午餐之后执袂就直接开车回到林青沼的公寓。已经请好了假下午不去上班了。可是一个人呆在偌大的空荡荡的房间又感觉非常的可怕,于是执袂故意吃了两片安眠药,迷迷糊糊地睡去,醒过来睁开眼的时候,时钟告诉她已经过了下午三点。
窗帘缝隙中流泻的阳光已经移转到了床脚,表明太阳已然倾斜。三点已过,潘琦出发的时间也快到了。执袂盯着漏进来的阳光看了一阵,然后动作缓慢仿佛在海底挪动般地爬下床。
可能是安眠药的作用,感觉头脑晕晕沉沉的,肢体内侧和肩头也有钝感掠过,站在站起来了但是弓腰曲背。有点艰难地走进厨房,准备给自己煮一杯浓咖啡喝的执袂突然想到自己为什么明明吃了安眠药还能在下午三点准时起来?难道自己已经喜欢潘琦到这样的程度了吗?
咖啡煮出来了却没有半点心思喝,就在皱着眉头想要喝的时候特意放在身边不远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按下接通键的顷刻间,潘琦的声音就连同嘈杂的大喇叭的声音一起传了进来。
“你到底没有来。”
明明是你说不要我去送你的好不好?不是说送你的人太多了所以会看不到我吗?然而什么也没有回答的执袂只是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拿着手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马上就要上飞机了,就想最后听听你的声音。”
虽然他看不见,但是执袂仍然默默地点点头。
“总之,有好一阵子我们见不了面了,当然我中途溜回来也说不定。在此期间,希望你要保重身体。”
完全的大人的语气了。执袂突然感觉有些惊奇。而且到了最后的分别时刻,感觉潘琦的声音反而显得成熟而坚强,不像昨晚上特意冒雨到明远家里来和自己告别时的那种生离死别似的悲恸。
“最后讲一句话给我听。”电话那头的潘琦下达了指令。要说什么才好呢?这样的最后一句话?执袂把手机从左手移转到右手,然后咬了咬下嘴唇,有点紧张地开口说道: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一时间电话那头沉寂下来,接着立刻爆发了一阵笑声。执袂也含着眼泪笑了起来,然而潘琦的笑声似乎更加凄怆。
“我爱你,即使我到了巴黎,也不会忘记你。”潘琦热切的声音和机场宣告出发时间的广播声交织在一起。“我爱你,请你千万不要忘记。”
执袂手拿着挂断的电话,过来好久才缓缓地放下了手机。
这才轻啜了一口咖啡。浓浓的、没有加糖和奶精的咖啡喝下去,一片混沌的脑袋才逐渐清亮起来。于是又点起了一支烟。疲乏的身体首先需要的恐怕就是咖啡和烟了。
吐出去的烟先是静静地直冲而去,然后在右侧缓缓飘散。看着吐出去的烟雾,回到遥远的记忆,身体开始逐渐地苏醒。安眠药的作用终于在真正和潘琦分离之后退出了自己身体的程序,当目光再度追逐着吞吐的烟雾的时候,执袂对自己说:“他还是去了……”
为什么要这样舍不得呢?他去巴黎,是无论对自己还是对他都有利的事情。自己可以避免真正爱上他,然后把他牵扯到这份孽缘之中来。可是心里真的突然感觉非常非常的寂寞,若是照着这样的情感再想下去,恐怕自己会克制不住冲动跑到飞机场坐上下一班飞往巴黎的航班了。
如果真的和他去了巴黎,和明远、宁致这对父子的孽债也就结束了吧?而且自己还欠潘琦六十万元人民币,就算是用自己的身体去偿还也不足为怪。然而说到底,放不下的还是和明远、宁致这对父子的孽债吧?既然是债务,就一定要还的。执袂感觉自己已经在用正心诚意的感情,去偿还上辈子欠了那对父子的孽债了。
若非如此,为什么要拒绝那样可爱而且又那样爱着自己的潘琦呢?为什么要拒绝在二十岁最好的年龄去这个年纪最适合去的浪漫之都巴黎呢?“一起去巴黎。”这样罗曼蒂克到骨子里、任何年轻女孩都无法拒绝的邀约,为什么自己要那样坚决地摇头呢?
不想再让自己想下去的执袂摇摇头,走进浴室之后先隔着家居服脱了内衣裤,然后再脱了一个精光,打开莲蓬头,让温热的水从头上直淋了下来。洗完澡之后感觉心情渐渐地安定下来了,执袂换上舒适的家居服,将喝了一半的咖啡杯子收进厨房,打开窗帘开始打扫房间。
她将家具搬开,床和沙发下面也一块儿扫了。把林青沼的公寓这儿,当作周旋于那对父子之间的中转站和自己休息的场所,当真是再好不过了。所以怀抱着感激之情执袂把整个房间都好好地打扫了一遍,然后给自己榨了一杯果汁。
身体上汗津津的有些难受所以再走进浴室,冲完淋浴之后想起换洗的衣服没有拿过来,于是就赤身裸体地想要走到卧室去穿衣服,结果刚刚走出浴室门就撞上了把西服外套搭在左手上、右手则提着黑色公文包、刚刚下班回来的林青沼。
被吓得不轻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的林青沼继续直直地盯着执袂全裸的身体,慌乱之中执袂双手交抱胸前,轻轻地“啊”了一声然后快步冲到自己的卧室去。穿好了衣服也一下子不想这么快就出去,直到卧室门外传来了林青沼的敲门声和一句:“今晚是不是叫外卖啊?”才慢腾腾地走出去准备晚餐。
“你何至于介意成这个样子?”帮她打下手做咖喱的林青沼打趣地说,“又不是没有见过。对你的身体,我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被执袂白了一眼丢下一句“少嗦”,林青沼还像小孩子那样吐了吐舌头,“不过最近你的身体好像比以前更加光艳照人了。”
“要你管!”执袂害臊地跺了跺脚。“不停地被男人滋润,吸取男人身体的精华,到底还是不一样啊。”林青沼却仍旧不肯停口,“不过,这样真的可以吗?和一对父子同时交往?”停顿了一下,林青沼继续说,“看你的架势,好像是不肯从中做出选择,而想要父子通吃了。”
被林青沼一针见血地说出隐藏在内心的自私想法,执袂一时间惊讶地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真的为什么总是林青沼最理解自己的心思呢?难道是因为林青沼最早认识自己,和自己的交集最长?面对这样能看透自己内心想法的男人,执袂感到有些棘手,不过同时也感觉如获知音般的欣慰。
“你觉得呢?”开始煮咖喱之后执袂洗了洗手,然后抚了抚额前的头发,转过身来问林青沼。想着他的答复应该是“我劝你还是选择一个比较好,不要让自己于一种背德的危险境地。而且最好选择明远。”可是没想到正在洗菜的林青沼只是耸了耸肩,说了一句:“关键是你自己想要怎样。”
“你不是说必须要从中做出一个选择吗?”感到疑惑的执袂问了出来。这得到的回答是:“我这样说,你会听我的吗?”林青沼的声音透露着些许生气的感觉。再感觉一下他的语调,执袂认为他是真的生气了。
“很抱歉,有我这样不知廉耻的朋友,你也很困扰吧?”
自暴自弃的执袂低下头去,却在自我厌恶的同时感受到林青沼的靠近和拥抱。那是下体隔着一定距离的友人之间的拥抱,然而其温暖丝毫不亚于恋人之间的拥抱。
“你才知道你不知廉耻啊,当初你抛弃我的时候我就已经看透你了。”林青沼开着轻松的玩笑安抚着执袂,“因为情感过于丰富所以也顾不上什么礼义廉耻了,我完全可以理解你。”林青沼还轻轻地拍了拍执袂的后背。
“虽然你嘴上说可以理解我,但其实心里还是觉得我是一个坏女人吧?”执袂一边想着潘琦曾说过自己“非常纯洁”之类的话,一边在林青沼的怀抱里这样说。大概也只有少不经事的潘琦才觉得自己是一个好女人吧?
“没错,你是一个坏女人,”这样肯定的林青沼把下巴搭在执袂的脑袋上,“可是我喜欢,”停顿了片刻,他加重语气地说,“朋友的那种喜欢。”
“谢谢。”执袂真诚地道谢,然后从林青沼的身体里挣脱出来。
“不过,虽然是朋友,但是偶尔也想看看你的身体,”放开执袂的林青沼嬉皮笑脸地开玩笑,“所以请你也时不时地像刚才那样,赤身裸体地出现在我面前吧。”
晚餐的时候一边看着电视新闻一边聊着即将去加拿大亚加华峡谷赏枫的事情。之前去过的一就是和林青沼一起去的,现在那记忆还是脑海里非常的鲜明。
“宁致上还吃你的醋了。”听执袂这样说林青沼笑了起来。
“明远知道你们这个双休日去加拿大赏枫的事情吗?”林青沼冷不防地这样问。骤然从宁致跳到明远,执袂的心抢拍了一下,镇定下来之后她想了想然后说:“我已经跟他说这个周末我要加班,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然后执袂又添加了一句,“对了,若是他打电话到公司去找我,你一定要帮我掩饰一下啊,拜托了!”
“我什么时候成了你乱来的挡箭牌啊?”
虽然林青沼的口气听起来很不情愿,但是执袂知道他会帮助自己的。
寂月(1)
十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宁致和执袂飞抵多伦多皮尔逊国际机场,在一号客运大楼坐上轻轨到达多伦多市区,午餐之后就从多伦多出发,搭乘专门的旅游快巴,到达安大略省北部和美国接壤的苏珊玛P古城。
在苏珊玛P古城那个如同汽车站一般的开放式火车站,两个人搭上了慢悠悠的“赏枫火车”。坐上这趟森林火车赏玩亚加华峡谷的枫叶,这是加拿大世界闻名的经典赏枫路线。
加拿大的秋季温差变化大,白天气温二十五摄氏度左右,到夜晚可能骤降到十多摄氏度。这一点,宁致早就在旅游网上查到了,所以一开始就做好了保暖措施。然而尽管做了一些准备,但苏珊玛P古城早晨的温度还是让他们感觉到了寒冷。
气温只有五度左右,雾霭蒙蒙的,裹着厚厚的外套,仍觉得寒意袭人。不过,车厢里却是温暖的,红色的座椅,兴致勃勃的旅行者,各种语言轻声交杂着,整个车厢里充满了红色枫叶一般的温馨气氛。
宁致把靠窗的位置让执袂坐,她的正对面是一个典型欧美长相的三十岁上下的意大利男人,因为就连宁致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长得非常英俊,所以他旁边坐着的法国女郎不住地试图跟他搭话,然而他只是淡淡地回答一下,然后拿起座椅后面的介绍性的小册子阅读起来。
也学着他的样子拿起座椅后面的那本小书的宁致,了解到这条名为艾尔格玛的森林铁路建于1899年,已有1多年的历史,全长7多公里,从苏珊玛P古城向北一直通到加拿大的法语区赫尔斯特,今天他和执袂乘坐的是其中的一段,终点便是亚加华峡谷。
正准备把看到的信息告诉执袂的时候,执袂对面的意大利魅力男性已经开始主动和执袂谈话了,看他的眼神语气,是人都知道他对执袂心怀好感。因为他们是用意大利语交谈所以完全听不懂也插不上嘴的宁致,有些委屈地装作继续阅读手上的小册子,然而心里却在想着前几天在网上看到的报道,说经调查发现,意大利男人是世界上最具魅力的男人。
“啊,开车了!”还是能听懂几句法语的宁致听到自己对面的法国女郎突然用法语这样说。
这趟赏枫专列果然已经开始“哐哐哐哐”地开动了,速度慢悠悠的,而且还左摇右晃,让人想到蒸汽机时代的老旧火车。宁致背对着执袂把视线投向另一边的车窗外。朦朦胧胧的雾霭已经开始渐渐散去,明朗有力的太阳跃出来助兴,异国风情浓郁的美景也一路展开。
贴着车窗掠过的枫树看上去带点闲散的味道,其中的大多数,是披着一身黄色的,那是一种骄矜的黄,尊贵的黄,惹人怜爱的黄,满树满树的黄淡定从容地摇曳着,一副秋天主人的自在模样。
间或,也会有耀眼的金红飞掠出来,借着太阳神阿波罗的力量,肆无忌惮地释放着这个季节最最撩人的激情。
每当那刺得人睁不开眼睛的金红闪耀出来的时候,都能听到对面法国女郎的惊叹声。“天地有大美而无言”。宁致把中国的这句古话翻译成英语,说给这个年轻的法国女郎听。于是乎,英语说得很地道的法国女郎很快就和宁致用英语聊了起来。
在曲折蜿蜒的火车道中,赏枫专列渐渐地入幽谷。位于苏必利湖畔东岸的亚加华峡谷,慢慢地呈现在眼前。现在的状况是,执袂仍然在用意大利语和那个意大利男人讨论着什么米兰时装周,宁致则像是训练英语口语一般和对面的法国女郎交谈。时不时能感觉到执袂投过来的视线,然而宁致只是装作没发觉,反而更加摆出兴致高昂的样子叽里咕噜地吐出英语单词。
两个人都好像在赌气似的拼命和自己对面的外国人交谈着,让这样的对决暂时告一段落的是车窗外倏忽出现的圣劳伦斯湖。湖面波光明净,如同一面被打光洁照人的镜子,没有人烟,也没有船只,似乎也无法感知一切生命的存在,只有那一湖纯而又纯的碧水。宁致一下子想到了那句形容洞庭湖的“水天一色,风月无边”。
灿烂光艳的枫林,就那样整整齐齐地矗立在幽蓝幽蓝的水边,枫林的颜色也好,轮廓也好,都倾国倾城地全部倒映在水里,和水面密不可分地交织。
没有岸,也没有任何阻隔,只有水与林的天然交融。
这要相恋多少世纪,才能和谐出如此的壮美?
除了惊羡不已,宁致感觉更多的,是无以形容的盛大感动。要是自己化身成这千古的湖水,执袂化身成那矢志不渝的枫林……
算了吧,他对自己说,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就算执袂想要忠诚于自己,被她吸引过来的男人们也不可能让自己独占她的。为了摆脱自己的负性情绪而又开始和法国女郎搭话的宁致,当然无法无视那个可恶的意大利男人已经开始和执袂有说有笑,一脸的讨好谄媚表情。
想着再这样下去自己一定会火山喷发的时候,经过18多公里,四个小时之后,翻山越岭的火车最终进入了亚加华峡谷。火车将在峡谷停留两个小时,然后就开始返程。
乘客们都从车厢里下来了。有的提着野餐篮子,在草地上铺开五颜六色的餐布,一边享受美景一边享用峡谷中的午餐,其中甚至还有被亲人们推着的坐在轮椅中的老人。当然,更多的人选择的是徒步走向峡谷,登上观景台,俯瞰漫山的枫林和蜿蜒的湖水,还有山间飞泻的瀑布。
即使下了车想着应该可以单独和执袂呆在一起了吧,结果没想到那个意大利男人还是死皮赖脸地跟在执袂的身后,实在无法忍受的宁致早就握紧的拳头一下子挥舞了过去。
“你,”在那个被打出鼻血来的男人露出惊讶和愤怒表情之前,执袂就焦躁地跺着脚说,“你在干什么?”她那气急败坏的样子让宁致更加火大。
“我在干什么?你没长眼睛吗?没看到我在打他?”
很尖酸刻薄的话语就这样吐出嘴角,很明显没有被自己这样说过的执袂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掉转头走出已经骚动了人群,宁致一个人朝着观景台侧边一个没什么人迹的地方走去,那里突兀着一颗姿态奇特而优美、燃烧得正旺的枫树。在眼下怒气冲冲的宁致看来,这棵枫树的颜色,燃烧得似乎要凤凰涅了。
大概是安抚那个意大利男人所以过了一会儿才追上来的执袂从后面抓住了宁致的胳膊,语气很严厉地质问:“你凭什么莫名其妙地打人?”
“法律规定我必须回答你的问题吗?你要我干什么我就非得干什么吗?而与此同时我要你干什么,你却一句‘这是我的自由’把我顶回去,这样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你还在为上的事情生气?”执袂气得松开了抓住宁致的手。见宁致一声不吭地咬着下嘴唇,执袂更加歇斯底里地跺着脚嚷起来,“为什么你总是要把事情闹大?明明是绿豆芝麻大的事情!”
“绿豆芝麻大的事情?”宁致转过身来,喷火的目光瞪着执袂,“是的,的确是绿豆芝麻大的事情,就算你和刚刚那个男人上床了,对你来说应该也是绿豆芝麻大的事情!”被宁致的言语刺激得瞪圆了眼睛的执袂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然后猛地掉转头想要拂袖而去。
“别想逃!”已经失去理智的宁致一把抓住执袂的手腕,眼睛都气红了而且脖颈上青筋都暴露出来的两个人在抓狂的撕扯之中摔到了草地上。“你明明知道我是逃掉了重要的周末的补课到这里来旅行的,为什么还要和那个男人聊得那么起劲?你明明知道我听不懂意大利语为什么还要用意大利语和那个男人聊天?如果实在想聊,为什么不用我能听明白的英语聊?我看你根本就是在和他打情骂俏吧?”
“你一定是疯了!我不和疯子说话!”执袂拼命挣扎想要摆脱宁致的控制,然而越是反抗越激起了宁致的膨胀起来的占有欲望。
“好,”宁致凶神恶煞地点点头,“我是疯了,被你逼疯了。现在我就让你尝尝被一个疯子吃掉的滋味!”说完宁致就从草地上站了起来,然后厉声对执袂喊道:“站起来!”
经过刚才的攻防好像已经失去力气的执袂缓缓抬起头。
“我叫你站起来!”
或许是宁致的声音过于可怕了,照命令站起来之后,执袂的手被宁致抓住了。弯着身子被拉着迈动脚步,执袂被带到了枫树后面的草木里。被推倒在还沾着露水的草地上,宁致从上面压下来之后,总算明白了他的意图的执袂发出了惨叫:“住、住手!”
执袂挥动着双手,却被抓住按到了柔软湿润的草地。宁致从执袂上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表情却是非常的悲怆。
“不要!你不要这样!之所以不用英语是因为他不会说英语!我考虑到你还特意问过他,他说他不会讲英语!”
“你不要再狡辩了,你根本就不想理睬我吧?因为这里是有着你和林青沼美好回忆的地方。你一开始就不打算理睬我吧?”
“这跟林青沼有什么关系?”执袂的声音沙哑了。
“你是不是和林青沼在这棵枫树下面做过?”
“你到底在说什么?”
“要不是和林青沼做过,为什么现在不肯和我做?你一定和林青沼在这里做过?被我猜中了吧?”
“你已经完全疯掉了!放开我,疯子!”
“你说我是疯子?”
无论执袂如何挣扎,如何拒绝,宁致都没有离开。如果当真要拼死抵抗的话,或许也逃得了。可是,在骂出“疯子”之后微微有些抱歉的执袂在中途放弃了抵抗,放松了身体。于是,当剥下衣物的下半身被翻转过去,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宁致从后庭报复性地直接贯穿时,第一经受这样的方式而带来的难以忍受的痛楚让她发出了悲鸣。
勉强实施行为的部位受了伤,流出了和枫叶的颜色一模一样的鲜血。当执袂被激烈地摇晃时,她还曾认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会就这样被侵犯致死。可是,人类并非如此脆弱,在宁致出去之后,执袂的心脏依然没有停止,身上留下的只有火辣辣的剧痛。
居然在那里也会射出,终于在发泄完之后宁致便离开了执袂的背脊。“血止不住呢……”已经感到愧疚的宁致用行李袋里温热的毛巾轻轻地擦拭着执袂的臀部和下体。
受伤的部位被从上方按住,泪流满面的执袂发出了呻吟。擦了几之后,那里被涂上了某种冰凉的东西,又在上面盖了一条干燥的毛巾。做完这一切之后宁致轻轻地躺在了执袂的旁边,双目交接之后,宁致冰冷的双唇含住了执袂的上嘴唇。发颤的舌头钻了进来,纠缠着。已经完全没有力气挣扎的执袂只是双目紧闭,好像睡着了一样,任凭宁致双手紧紧抱着她的脑袋,像爱抚小狗一般轻轻用指尖来回摩挲着她的头发。
“执袂,”当执袂缓缓地睁开眼睛,宁致死死地盯住了她,几乎屏住呼吸地盯住她,然后说:“刚刚加诸在你身体上的痛苦,就是我为你受到的内心的煎熬。我也很累,有时候连话都没力气说。”
那一瞬间,枫叶的颜色在眼前燃烧着飞舞起来,让他在脑海里勾勒出去年冬天夜空之中漫天的飞雪,那黑暗中“沙沙沙”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那闪烁的雪光照亮了自己和执袂共同度过的短暂的岁月,那其中充满了说不出来的苦痛和悲哀。宁致感觉自己的心脏像一见钟情似的“噗通噗通”猛烈地跳动了起来,这一刻,他真的是屏气凝神才说出这句话的:“我们分手吧。”
浮冰(1)
走过与站前大街交叉的路线,明远和执袂不约而同地向左手边拐去,那边是宽敞的公园大道笔直地向山脚下延伸过去,夏天这里的街道中央修有坛,现在已经十二月初了,草都已经枯萎、泛黄,人行道两侧的街树也已经枝枯叶落,只剩下秃枝在夜空中摇摆。
行人比肩继踵、商店鳞栉比的地域仅限于站前大街和旁边的酒吧街那一带,隔着三百米的样子,这里却是一片寂静,唯有马路上汽车驶过发出的声音时而划破正紧锣密鼓地酝酿着初雪的冬日夜空。
大部分的天空都被乌云遮住了,几从云层之中露出来的地方在月光的映衬下看起来就如同从海岸礁石中窥视到的大海一般邃而清澈。
忽然脚下席卷过一阵寒冷的夜风,鼓动着枯枝落叶,发出秋般的瑟瑟声响。身边的执袂靠近了明远,肩膀触碰到明远的胳膊。
“冷吗?”然而没等执袂回答,明远就把身上的大衣披到了执袂肩头。
“谢谢。”执袂说着就伸手过来握紧了明远的手。明远转过脸去,执袂那白皙通明的脸部正中,那双黑而大的瞳眸正直直地凝视着自己,“也谢谢你什么都没有问我。”
这段时间执袂的神思恍惚、失魂落魄,明远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然而并没有挂在嘴边,对着执袂问这个问那个的。明远隐隐感觉到执袂的低迷情绪和自己的儿子宁致有关。因此更加不会主动开口问了。
因为执袂说想要在下雪之前看看冬日的天空,所以今晚在法兰西餐厅晚餐之后,两个人把车开回公寓,然后出来散了一会儿步。冬夜愈发的沉,风也越来越寒冷,担心执袂会感冒的明远提出回家,执袂点点头之后两个人叫了出租车回公寓。
一回去就泡了一个清酒浴的执袂,一边泡澡一边吸着烟,明远看到她皱紧了的眉头和微微撅起的嘴唇。总是这样心不在焉,明远叫她几她才回过神来低头道歉:“对不起,可以再说一遍吗?”
想着执袂这样魂不守舍的模样一定是宁致搞的鬼,明远就感觉一阵嫉妒似的愤怒和酸酸的心疼,尤其是看她一根接着一根吸着烟,把她自己整个人包围在吞云吐雾的虚幻而寂寞的世界里的时候,明远就觉得那个世界里只有执袂和宁致,而缺少自己的位置。年纪这么大了,再像年轻人那样争风吃醋未免有些可笑,但是当执袂在明远叫了好几声都还没有反应的时候,明远有些烦躁了。
“你可不可以等一下再抽烟啊?”明远提高了音调。
“我抽烟是因为我很烦,你是想让我等一下再烦咯?”没想到执袂很快就摆出了吵就吵的架势。
“对不起,我不应该朝你大吼大叫。”不想把战火扩大的明远马上道歉,没想到执袂也在同时低下头,“我才应该说对不起,一再让你容忍这样任性的我,实在很抱歉。”然后好像想要单独待一会儿一样开口道,“失陪一下,我想下楼看电视,可以吗?”
得到明远当然的同意之后执袂仿佛终于被解放了似的,勉强地笑了笑然后站起身,走出门去。听着执袂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明远的心情愈发的沉重起来。然而正在想着执袂和宁致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耳畔响起了伴随着一声尖叫传来的有人滚落楼梯的声音。
心脏“咯噔”一下连头皮都发麻了的明远从书桌前跳了起来,冲出房间很快就看到楼下黝黑铮亮的木地板上,身穿白色衬衫、红色裙子的执袂就像被钉在那里的蝴蝶标本一样伸展着四肢,一动不动。
脑海里“轰”的一声的明远强迫自己镇静然后慌慌张张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梯,把执袂抱进怀里。大概是因为造成了脑震荡的关系,执袂紧紧地闭着眼睛,微微地张着嘴,当然一句话都无法说了。看她还在呼吸,体温也正常,所以说不幸中的万幸她还依然存活着,可是她现在闭着眼睛,四肢无力,软绵绵地躺在自己的怀抱之中。外伤是没有的,所以不用担心对面容的影响;但是明远也弄不清楚她是只碰到了头,还是造成了颅内出血。
把执袂小心翼翼地放到客厅的沙发上,明远又心慌意乱、步履匆匆地到浴室去湿了一条毛巾,跑到客厅时自己也差点摔倒,终于颤抖着手把拧干的凉毛巾敷到执袂的额头上。应该是感觉到毛巾的凉意了,执袂轻轻地睁开了眼睛,然而只是目光呆滞地凝望着明远,依旧没有说话。
觉得这样做可能有效果的明远匆匆忙忙地又冲到浴室去把毛巾沾水拧干,再折回来的时候执袂轻轻握住了明远想要第三去湿润一下毛巾的明远的手腕,声音虽然有些微弱,但是口齿清晰地说:“明远,不要离开我。”
不知道她的这句话是指不要自己到浴室去放她一个人在客厅,还是说要他这一辈子都陪伴在她的身边。不过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明远都会毫不犹豫地同意。他跪在沙发旁边,俯下身子吻了吻执袂的鼻尖,然后轻声细语地说:“请你放心,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突然想到自己心急火燎地忙忙碌碌,居然到现在还没有打电话叫家庭医生来,会不会因此延误治疗呢?于是明远一下子着急地站起身来,正准备去打电话,无奈手腕还被执袂握住。
“我现在要去叫家庭医生赶过来,稍微等一下好吗?”
然而脸色苍白的执袂只是摇摇头:“我还想说,如果你已经叫了医生,就请你回绝掉;既然还没有叫医生,请务必不要打电话。”
“为什么?”如果仅仅是摔到脑袋倒没什么,万一造成了颅内出血,后果就比较的惨重了。所以不叫医生来做一下专业的检测和治疗,要承担的后果是很严重看不得玩笑的,明远想不通为什么执袂不愿意叫医生过来看看。
“这也是上天给我的惩罚吧?”执袂像是想要摆脱心中弥漫的不安似的闭上了眼睛,“如果这是上天给我的惩罚,我欣然接受,不想做任何挣扎。”
又提到了惩罚,公寓被烧是上天的惩罚,性冷感也是上天的惩罚,现在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又是上天的惩罚。
“看来老天爷真的很宠爱你啊,明明有那么多事情要理,却老是心积虑地想着惩罚你,给了你一又一的惩罚。他该不会是喜欢你吧?所以才变着法儿捉弄你,让你注意到他的存在?”不想让执袂陷入负性情绪之中的明远搜索枯肠,说出这么一个生硬的笑话,却真的让执袂轻声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吸着鼻子,很快明远就看到晶莹的泪珠从执袂的眼角溢出。
“真的,不是玩笑,刚刚就算是摔到头破血流、撒手人寰,我也心服口服、死而瞑目。这是我应得的惩罚。”执袂再度睁开眼睛直直地望着天板。
“不行,”明远坚定地摇摇头,“你这简直是谋杀!”
“谋杀?”
“你明明知道若是你在我最爱你的时候死去了,我说不定就会一时冲动地随你而去,你这不是谋杀又是什么?而且可以称得上是侦探小说里的那种完美谋杀。”
“我不知道,”执袂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了一下明远的脸庞,“我不知道原来你还有这样的想法。”
“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把我的想法都告诉你的,对不起,”明远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那么,不想谋杀我的你,可以让我打电话叫医生了吗?”
幸好并没有造成颅内出血,只是稍微撞了一下脑袋而已,做了各项检查,指标都正常之后明远才放下心来。然而让他依然没有放下心来的是到底执袂和宁致之间发生了什么。实在很想知道执袂到底为什么这样痛苦的明远迫不及待地日就打电话约林青沼出来,虽然工作很忙但是二话不说就抽出中午午休的空当和明远在咖啡馆见面的林青沼,很快进入正题地表示他也不太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根据他的猜测是宁致和执袂之间发生了争吵,而最后的结果是两个人分手了。
“分手了?”
非同小可的吃惊让明远端着咖啡杯的手猛地一颤。倒下的杯子里飞速流淌出来的卡布奇诺弄脏了明远的西装裤子,然而他根本没有心思用虽然是近在手边的纸巾擦拭一下,只是瞪圆了眼睛惊慌失措地盯着对面的林青沼。
“还是先把弄脏的地方擦一下吧!”林青沼站起身来帮明远擦了擦裤子上的咖啡,“这可是刚煮出来的滚烫的咖啡,你难道没感觉大腿被烫疼了吗?”林青沼对这一点倒是很奇怪,然而眼下明远根本没留意身体的感觉,经林青沼这么一说才感觉大腿上果然火烧火燎般地灼热感正侵袭着自己的神经。
“对了,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今年的初雪。”和林青沼说再见的时候,明远听林青沼突然想到了似的这样提醒。今天早上在报纸上也看到了这则消息。下午上班的时候接到了执袂的电话:“今天晚上七点,我们在昨天散步的公园大道的那棵白桦树下见面好吗?”估计她是想和自己一起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初雪毕竟是最浪漫的,尤其对于非常迷恋飘雪的执袂来说。
虽然约定的时间是晚上七点,明明是五点下班的明远还是提前走出了写字楼,回到公寓里睡了一会儿养养精神,差不多六点半的时候就徒步朝着公园大道行进,心里一边嘀咕着执袂会不会同样也早点到,一边走到那棵执袂指定的白桦树下等待。
自己四十多岁的男人了,还和女人约好在什么白桦树下见面,想想实在有些与自己的年龄不相符合,明明是中年人了却还模仿着清纯的少男少女品尝浪漫,虽然有些可笑然而就算因此被人嘲笑明远也万死不辞,因为他相信自己对执袂的宠溺和挚爱是没错的。
不知不觉竟然真的下起雪来,然而时间还没有抵达七点钟。很快就下得飘飘扬扬的大雪,使得隔四五米远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很快就能看到银装素裹、容颜彻头彻尾改变的街道了。雪飘落下来,融化掉;再飘落下来,再融化掉。经过多反复,北国冬季的气候才会最后稳定下来。
明远一动不动地站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打算就这样等着执袂,哪怕要等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甚至一辈子,也绝不退缩。说起来,要是在这里站到早上,大概会变成雪人吧?明远无聊地想象着,自己笑了起来。就算变成雪人也要等到她来,他知道自己一定会等下去。
可是实际上他等了还不到十分钟,就突然看见一片白茫茫的雪雾之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那个人影快速地朝这里跑来,紧接着,执袂出现在明远期待的目光之中。
“明远!”
执袂呼唤着明远的名字,然后宛如一个大雪球似的扑进了他的怀抱之中。她扎得太过猛烈,以至于体格精壮的明远也被撞得后退了两步才站稳脚跟,展开双臂拥抱住了她。
把头贴在他的胸前的执袂,慢慢地又抬起头来。她的脸颊就在明远的眼前,大片大片的雪落在她的额头上,融化后顺着脸颊滚落下去。
明远的心中涌起一股无以名状的激动情愫,迫不及待地一下子吻住了她的双唇,感受着执袂冰冷的面颊和火热的柔唇,明远闭上了眼睛,封住了耳朵,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了。
“在万籁俱寂飘雪的夜晚,若是没有堵住耳朵,就会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明远想起自己从执袂嘴里听说的这句话。执袂却说这是儿子宁致最先告诉她的。明远突然觉得,大概是从宁致告诉执袂这么一个诡异然而唯美的传说时开始,执袂的心慢慢地朝着宁致倾斜了吧?然而这两个就算是对不起自己也要在一起的恋人,又是为了什么才分手的呢?
最后轻喘着分开嘴唇的是执袂。一阵静默之后执袂扬起了脸。
“说‘我爱你’。”
“我爱你。”
“加上我的名字。”
“我爱你,执袂。”
“我也爱你,明远。”
执袂直直地凝视着明远的眼睛,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完,就把头埋进明远的怀里,全身紧紧地抱住了明远。明远却突然觉得,她之所以要在今天晚上确认一遍自己对她矢志不渝的挚爱,也许是怀抱着向宁致复仇的心态。然而如果执袂真的有这样的想法,明远就会感觉自己的爱是非常虚妄的。因为执袂就连在初雪之夜对自己表达爱意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也是宁致的影子。
浮冰(2)
执袂也没有预料到自己和宁致分手之后,两个人会相互跟踪。
首先跟踪的是宁致,被执袂发现的那天是一个大雨滂沱的黄昏,下班之后执袂撑着一把柠檬黄色的雨伞去附近的便利店买点晚餐的食料。不知道在公司写字楼守候了多久的逃课少年并没有带雨伞。大概是没看昨天的天气预报不晓得今天会下雨吧?或者以为要下也是下雪,所以没提防会下雨。
总之就这样被雨淋着,寒冷的冬天也就这样被雨淋着,也要等着自己,跟踪自己。看到鬼鬼祟祟地在距离自己几公尺后面跟着,不但笨得忘记带伞而且还笨得不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他的宁致,执袂无奈地叹了口气。最后执袂只好继续装笨,虽然心疼他会不会因此感冒,但是想想让他感冒也不错,谁叫他那样虐待自己。
阴雨的天空暮霭沉沉地笼罩在城市上空,行人道和斑马线上行人们密密麻麻的雨伞相互碰撞,谁也看不清楚雨伞底下的主人的脸。执袂把手中的雨伞高高地举起,像一个举着红旗子的带队的导游一样悄悄地给予宁致以提示。
等执袂上了林青沼的车,车子开动的时候,执袂转过身去从后面的车窗看过去。宁致正从一棵路边的夹竹桃后面走出来,乱蓬蓬的头发塌了下来,肩头和膝盖然后整个身体都是湿漉漉的,被浸湿的校服显得愈发的黑qq,映衬着他惨白得好像已经感冒的脸,然而他仍然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路边,凝望着载走执袂的车子行进的方向,旁边的自行车驶过时溅了他一脸的污水,他都没有分身伸手去擦一擦。
“人一旦恋爱过一,就无法停止恋爱的步伐了。如果前面的恋人失去了,就一定要再寻找一个来照顾自己。”一边熟练地操作着方向盘一边目视前方的林青沼冷不防地开口道。
“在管别人之前还是先管管你自己吧,”执袂知道他是在说宁致,“你不也是,到现在还没有正经地再谈一场恋爱?”她突然不想再提到宁致,她心疼,想哭的那种心疼,所以她转移开话题。
“你这是在可怜我吗?”林青沼面无表情地问。依然没有直视执袂。
“我身不由己地坠入一对父子之间,走上了一条不归的背德的道路,下场到底是多么的凄惨还未知,我是不是应该比你可怜啊?”执袂把身体地陷入副驾驶座之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在林青沼又叫了一声“执袂”的时候,执袂不耐烦地回答:“请让我安静一下,谢谢。”现在真的很想安静地一动不动,感觉哪怕是稍微有些动弹,心里也会一颗一颗滴下血来。再也看不到那个人的笑容,光是这样想想就感觉胸口被揪住似的疼痛得龇牙咧嘴了。
“执袂!”穷追不舍的林青沼还真是锲而不舍。
“说了让我安静一下啦!”执袂快要从副驾驶座上跳起来,一下子弹开眼皮,对林青沼怒目而视。
“执袂小姐,”林青沼转过脸来严肃地说,“在你追忆逝去的恋情之前,请你先系好安全带。”
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的执袂还真的没想到林青沼是叫自己系好安全带,也没想到一向很习惯地一上车就系安全带的自己今天居然忘记了系安全带,她忍不住吐了吐舌头,把安全带系好。
“对了,”林青沼得寸进尺地继续说,“你刚刚说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正经地再谈一场恋爱是吧?”经过执袂的点点头,林青沼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公寓里已经住了一个女人,你叫别的女人怎么入主白宫啊?”
“你什么意思?”执袂转过脸去,吃惊地看着林青沼,“你是说我成了你正经恋爱的阻碍因素咯?你是让我搬出去住吗?”
“确切地说是搬到明远的公寓去住。”林青沼把视线移开了。
“不行!”马上摇头否定的执袂,被林青沼紧追上来的一句“为什么”问到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若是真的搬到明远的公寓去和他同居了,事情马上就会发展到和已经是单身的明远结婚的地步,就算不结婚也是非常亲密的关系了。也就是说如果真的和明远结婚了,自己便成了宁致的继母。完全不可以想象的地狱般的关系,她执袂绝对不允许那种事情的发生!
“因为、因为我和那里不和谐!上我不是还从明远公寓里的楼梯上摔下来了吗?差点丧命!”执袂故意把事情说得很严重。
“别装神弄鬼了,”林青沼笑着伸手过来捏了捏执袂的脸颊,“要你搬出去的话是开玩笑的,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和宁致真正分手的决心。你不肯搬到明远身边去,证明你是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宁致的了,当然或许也是刚分手没多久暂时放不下而已。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是真心实意地爱上宁致那小子了。”
林青沼的意思,是自己并没有和宁致真正分手的决心咯?没错,执袂承认这一点。可是只有自己单方面的放不开又于事何补呢?先不考虑这个,问题在于林青沼。执袂半转过身去抓住林青沼的胳膊,急切地问:“那你正经地再谈一场恋爱的事情该怎么办?我可不想阻碍你获得幸福。”
“和你住在一起我就很幸福啊,”林青沼又油嘴滑舌、嬉皮笑脸了,“别想我的事情了,你自己的就够你忙的了。”被执袂打断说“可是……”之后,林青沼又加了一句:“我现在光是工作就忙得焦头烂额,哪有什么时间精力去恋爱?少嗦啦,快睡一觉,到家了我叫你!”
“啊,雨停了呢!”执袂看着车窗外,“雨一停,那家伙的感冒就要开始了。”执袂甚至已经看到他一边不停地揩鼻涕一边打喷嚏的模样了,就算是大病初愈也在打喷嚏的时候能够把他前座的女生的头发吹起来。
果然可能是因为病得太严重说不定还发烧了所以日还是第三天执袂都没有看到宁致来跟踪自己,连工作都有些心不在焉,列席会议的时候也双手支着头无心听领导讲话的执袂一下子感到了很的寂寞,于是在第四天主动去跟踪宁致也就成了历史的必然。
早早地向林青沼请假去学校准备跟踪宁致去补习班,结果没想到他居然逃了补习班的课去看电影。大跌眼镜的执袂只好跟着他买票走进了电影院。结果好像乘坐时空穿梭机穿越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一样,执袂隔着五六排的距离,和宁致一起观赏了那部鼎鼎大名的《泰坦尼克号》。出乎执袂意料的是,虽然之前看那部电影觉得是狗血煽情和混乱逻辑的拼凑,还觉得过于老土实在不适合自己这一代人的爱情观和审美观,然而这在久违了的电影院看这部电影,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感受。坐在漆黑一片的电影院里,全身心都浸泡在电影之中的执袂在看到旁边几个女生涕泪涟涟哭得甚是凄惨,恍若她们也坐上了泰坦尼克号,也失去了最心爱的男人。
不过虽然那片绚烂的光影世界如梦境般罗曼蒂克,但是执袂更享受的是比梦境更加美好的宁致的默默的陪伴。说起来这还是执袂和宁致一起看的第一出电影,虽然没有相约,也没有一起买票,但是起码位于同一时空,而且看到的是同样的一部在历史上感动千万人的爱情悲剧。
因为得了重感冒的宁致一直在咳嗽打喷嚏揩鼻涕,所以响声稍微有些大,以此执袂总是很容易就在黑暗之中扑捉到宁致的位置。执袂觉得自己凝视前排的宁致的时间比凝视杰克和罗斯的经典飞翔画面之类的要多得多。从电影院出来宁致好像已经头疼得受不了地搭上了一辆出租车,这轮到执袂站在街道边目送他所搭乘的出租车的远去。
返回公司再开车去和明远约定的一家新开张的日本料理店共进晚餐。老板娘在两个人刚进店没多久就出来打招呼。她穿着大岛绸和服,腰系印染罗纱带,在料理店大厅热闹熙攘的各色人群之中显得格外耀眼。
“这位是我的旧同学郑白薇,她的丈夫是日本人,”明远向执袂介绍这位光彩照人的老板娘,“所以投资了这家日本料理让她经营。”
“初见面,请多多指教!”执袂有礼有节地伸手过去,和老板娘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不敢当,欢迎您的光临。”果然是穿上了和服的女人,举手投足都是这样的风情万种。执袂想着下自己再到这家店来应该换上旗袍。
虽然面积不大但是生意已经非常红火的这家日本料理店,坐在柜台前面可以看到厨房,这大概也是用餐的一种乐趣吧?明远在事先预约的柜台座位上坐下来,执袂和他并排而坐,两个人并没有选择清酒而是根据老板娘的推荐选择了本努玛上世纪八十年代生产的红葡萄酒。
“很柔和,而且优雅,”郑白薇介绍这种酒的时候说,“就像执袂小姐一样。”执袂吃惊地看过去的时候,郑白薇微微一笑,接着说,“我经常听明远先生说到执袂小姐,所以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这样的印象。”
“谢谢。”从这句话之后执袂感觉到郑白薇和明远之间的关系并不仅仅限于所谓的旧日同学,一定还有更层的关系,而且郑白薇似乎并不想隐瞒这一点,相反她仿佛是在炫耀一般地暗示自己她和明远交情真的很好。倏忽之间感受到来自这个女人身上的敌意,执袂戒备地抬起头来。
不过很快执袂就放松下来,因为晚餐的菜肴实在非常琳琅满目,小菜是海胆拌海藻,凉菜有小卷贝和腌鲑鱼子拌通草芽,生鱼片有鲶鱼和基围虾,热菜有鳕鱼海带卷煮莲藕和竹笋,另外还有醋拌蟹肉。总之这顿晚餐以冬天日本海捕捞的时令海产品为主。
两个人正欣赏品味着菜肴,一个同样穿着印有雪图案的和服的高中生模样的少女端着上世纪八十年代出产的本努玛红葡萄酒过来,给他们打开,然后姿态优美、训练有素地给他们的高脚杯斟酒。
“明远叔叔!”她倒完酒,微微低下头致礼之后圆圆的脸蛋上露出可爱的笑容,笑眯眯地向明远打招呼。
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的明远直盯着眼前的少女,好半天才突然想起来似的激动地说:“啊,你是郑柑橘!”那个叫郑柑橘的少女含笑点点头,转过身去接过侍应生端上来的大托盘,那上面放着炸鲜蘑、烤鱼串等。
“这是嘉鱼,请蘸柚子丝葱汁食用。”郑柑橘继续说,“另外还有松肉汤,过一会儿再上,可以吗?”说完就给桌上的小陶炉点火。陶炉上放有一块陶板,切成一片一片的鲑鱼肉和蔬菜放在上面烤着吃。确实很有冬日积雪时进餐的感觉,非常的诗情画意。
“叔叔,很快就会烤好的。要是火不够,请告诉我。”
说完这句话郑柑橘就退下去了,执袂则仍然好奇地盯着她已经显现出女人轮廓的和服背影。“她已经是她妈妈的得力助手啦,”明远见她很是好奇,便解释道,“看不出吧?她今年应该还没满十六岁。”
“很漂亮。”执袂真心地赞美那位少女的美貌。
中途去化妆间补了一下妆的执袂回到原来的位置时,看到明远正和已经换了一套更惹人注目的鲜艳色彩的和服的老板娘郑白薇有说有笑地聊着,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视线。执袂在走近之前先用手拍了拍胸脯稳定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走了过去。
就算走到很近的距离了正在夸张地大笑的明远似乎也没有注意到自己。明远还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这样开怀大笑。光是意识到这一点就忍受不下去的执袂在看到郑白薇挥起和服袖子、而明远好像在躲着她一样正用双手抱着脑袋的情景时,一下子喊出一声:“明远!”
执袂用这种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喊完,才发现整个料理店的客人全都回头看她,整个餐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明远也急忙小声嘀咕了一声什么然后把手从头上放下来。
“啊,执袂小姐吃醋了吗?”郑白薇最先捂嘴笑起来,看了看执袂铁青的脸之后又把视线转向明远,“看来执袂小姐真的很在乎你很爱你啊!明远你还真是够幸福的!”
吃醋吗?执袂被这个词搅和得头脑微微有些震荡。自己也会吃醋的吗?原来吃醋就是这样一种心情吗?在苏珊玛P古城的赏枫火车上,是因为看到宁致和他对面的法国女郎也聊得非常开心,所以才赌气似的和自己对面的意大利男人热烈地谈论的。现在想想,那时候自己也在吃醋吧?原来吃醋是这样的一种感觉,让人歇斯底里想要发狂的感觉,同时又心酸到绝望的感觉。
在那一瞬间,执袂突然很能够理解宁致说的那句“刚刚加诸在你身体上的痛苦,就是我为你受到的内心的煎熬。我也很累,有时候连话都没力气说。”因为吃醋真的是很累人的吧?真的是所谓的内心的煎熬吧?
这样设身地地思虑一遍,执袂一下子感觉自己对宁致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可是,只要气消了,一切就可以从头来过吗?感情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但也正是因为它的复杂和不可捉摸,才显得异常可贵吧?
日执袂再度跟踪了放学后因为重感冒而不能去上补习班所以直接乘坐公交车回家去的宁致。从学校出来他先去发艺中心修了一下额发,然后一边用纸巾捂住鼻子一边推开玻璃门走出来,在街道不远的公交车站点等车时买了一杯热奶茶和一包薯条,一边吃着一边拼命吸着鼻子。
当他把视线投向自己这边时执袂慌慌张张地用公文包遮住脸,然后看他好像吃了点东西就有点精神了似的走到公交车站点附近的一家网吧。那黑色的立领制服背朝着执袂,坐在吧台前面,一只手支着头,因为感冒身体虚弱而歪歪斜斜的。
夜幕即将降临的时候终于搭上公交车的宁致,一上车就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把书包从肩膀上甩下来,丢在旁边靠窗的空位上,叉开双脚打起盹来。
找了半天零钱才投了币的执袂悄悄地坐到宁致后面的位置,怕自己的目光惊醒睡梦中的他而不敢直视,这样的想要看他却又不能看他的折磨确实堪称煎熬。公交车抵达宁致公寓的那一站时,后门“哐当”一声打开了,宁致蓦然惊醒过来,连忙站起身跑下车去,完全忘记了带走旁边的书包。
当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他丢失书包,执袂走过去抓起还带着宁致体温的书包,在下一站下了公交车之后立马叫了一辆出租车朝着宁致的公寓飞奔而去,赶在他到达之前先到他的公寓门口,把书包放到他公寓的楼梯下面。
没过多久,应该已经发现自己忘记拿书包了的宁致就一脸沮丧的表情垂着脑袋吸着鼻子走了过来,然后在突然之间,他在楼梯下面发现了他的书包。那个书包正端端正正地放在他家楼梯口的下面。宁致望着书包呆了半晌,举头四看,在旁边冰淇淋店正看着他的执袂马上躲到报纸后面。
脸上充满了疑惑表情的宁致发现四周并无异样之后,又定定地看着那个书包好一会儿,大概是不明白它为什么会自己下车并且长了脚似的自己走到了这里来,就算长了脚,它为什么又认识回家的路。
等了一会儿,他终于走上前拎起那个书包甩到肩膀上,开始爬楼梯回家。
在冰淇淋店又买了一个哈根达斯抹茶口味的冰淇淋球,执袂觉得大冬天里吃这种香浓如巧克力的冰淇淋,不但不感觉冰冷相反还非常的温暖。她又在冰淇淋店坐了一会儿,定定地看着宁致住的地方,想象着他现在应该是一边看着漫画一边泡澡,会泡什么样的澡呢?
寒冷的北风吹来,手脚和耳朵都冻得宛如冰块似的,所以真想快快回家,一口气跳进加满热水的浴缸吧?执袂还记得宁致说过,冬天适合泡的澡包括让身体暖烘烘的清酒浴、给粗糙皮肤以滋养的米糠浴、享受少女情怀可爱的气氛的蜂蜜浴还有带着舒服清爽香味的柑橘浴。
若是能再和宁致一起泡澡该有多好。正这样胡思乱想着,视线聚焦的位置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很快就爬楼梯进了宁致家门的少女,执袂认出她是和宁致青梅竹马的任雪穗。
浮冰(3)
确定是自己的书包没错的宁致一边粗声咳嗽一边疑惑着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发烧烧得神志不清了?可是自己下车的时候忘记带走书包应该是事实啊,为什么书包突然又出现在自己公寓楼梯口下面?
就在他暂时停止去想而伸手去拿纸巾擦拭鼻子的时候,外面传来了稍显犹豫的敲门声。嘀咕着该不会出现什么外星人告诉我说我有不同寻常的异能吧,宁致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开门。
“你、你没事吧?”
眼下的自己穿着睡衣,满脸通红,怎么看都不像没事吧?宁致靠在墙壁上眼神涣散地凝视着任雪穗。
“看你又缺了补习班的课,我还想发生了什么事了呢!你感冒了吗?”
宁致弓着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感冒好几天了好不好,现在才发现的你是不是太后知后觉了,完全的一点也不关心我嘛!你还是我朋友吗?是我朋友吗?”半是生气半是撒娇地朝着自己的青梅竹马吼道,话音未落又被一阵猛烈的咳嗽击倒。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好了吧?”任雪穗慌慌张张地脱掉鞋子赤脚走进来帮宁致轻轻地拍着背脊。被宁致白了一眼然后说“穿上拖鞋啦,你也想像我这样感冒然后耽误学习?”才急急忙忙地去找了双棉拖鞋穿上然后又忙不迭地去给宁致倒水。
“现在你还是进屋去在床上躺着吧!对了,你有没有吃东西?”把温水水杯递给宁致的任雪穗拍着他的后背推他到卧室去。
“我没有食欲。”乖乖地半倚靠在任雪穗的身上,朝着卧室走去的宁致虚弱地摆了摆手,然后接着说,“你还是别靠近我比较好,免得传染。”
任雪穗笑着拍了拍宁致的肩膀:“别说我在炫耀啊,你知道我身体好得很,基本上从来没有感冒过。”
发烧烧到满脸通红的宁致“呵呵”地笑起来,“还真的忘记了,你总是不会感冒,而每只要一有流行性感冒,我都是率先染上。明明是一起长大的,为什么待遇这么不同?”说完又是低下去咳嗽。任雪穗几乎把咳嗽咳得弯下腰去的宁致抱进怀里了。
“我来做点东西给你吃。”把宁致安顿到床上去之后任雪穗这样说。
“不用了,感冒只要吃过药后睡一觉就好。”
“但是空腹不能吃药吧?还是先垫个底比较好。”
“可是你不用去上补习班的课吗?最近几天是上很重要的课程啊!”
“怎么?担心我不去上课,到时候不能帮你补落下来的功课?”
就算答应她也无济于事,因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自己家里只是充满了外卖的餐具和快餐包装而已,冰箱里面也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听到任雪穗打开门的声音,朝里面睡的宁致只把脸转向右边,迷茫地看着她。
“我去买点东西,你想吃什么?”果然找不到任何可以做成吃的东西吧?宁致倒是没想到她会出去买来再做。
“你真的不用管我了。”
任雪穗指着想要站起身来的宁致:“请你休息,这是命令!”
看到宁致颓然地倒回床上之后,任雪穗才放心地关上卧室的门。
那家伙根本不明白自己并不想吃东西。不光是感冒发烧不想吃,和执袂分手之后就食欲不振,虽然不至于形容成什么茶不思、饭不想,但是也差不多到了黯然销魂的境界了。第一恋爱的结束,也就是第一失恋,任何人都会这样颓唐萎靡吧?若是很快振作起来,反而证明爱得不够沉。
出乎宁致意料的是任雪穗回来得很快。就算对这一带的便利店再熟悉也不至于这么快,估计那丫头是飞快地跑着去的,用得着这么急吗?自己又不会马上被饿死,她难道不知道跑太快了容易出车祸吗?
快得像脱兔的任雪穗买了蔬菜、水果还有快餐粥。宁致家里虽然有电饭煲,但是前几天已经被刚刚和执袂分手而非常烦躁的宁致搬弄得坏掉而不能用了。所幸的是快餐粥的话只要加热就好,再加进葱蛋便做了一碗蔬菜汤。
原本已经睡着的宁致听到开卧室门的声音就睁开了眼睛。
“或许你没有食欲啦,不过能吃的话多少吃一点。”任雪穗把快餐粥端到宁致的面前。“说了不想吃啦!”本来还想拒绝的宁致闻到快餐粥的香味,不知为何肚子突然“咕噜”地叫了一声,然后不甘心地转过身来。
“饿得肚子都叫起来了还不肯吃东西,你绝食给谁看啊?”
“谁绝食啦?”
没好气地顶了一句的宁致还是接过任雪穗递过来的汤匙吃了一口。在两口、三口之后很快地,所有的粥就全进了宁致的胃里。蔬菜汤也是一样,宁致三两下就喝得一滴不剩。
“你是不是去料理学校进修过了啊?”宁致没想到快餐粥也可以煮得这么好吃,蔬菜汤更是异常的美味。把汤匙放下的时候,他看到床旁桌上的托盘忽然低声问:“那是桃子吗?”
“你不喜欢啊?”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在这个季节很难得看到而已。”
“听说感冒时吃桃子会觉得分外好吃,不过我买的是罐头。”
宁致一脸愉快地吃起桃子罐头,等全部吃完后再听从任雪穗的指示吃她买来的感冒药。忙完一切后任雪穗把餐具拿到厨房去放下,接着又拧了一条湿毛巾敷在宁致额头上。
“好舒服。”
货真价实地感觉到弥漫全身的惬意的宁致微微闭上眼睛。看到宁致睡眼朦胧的样子,任雪穗轻轻地站起来。“你快去上补习班吧?快点赶过去的话应该还能赶上第二节课。”
“笨蛋!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啦!就算不去听补习班的课,我也可以帮你把落下来的功课补上来的,你就放一百个心好好休息吧,算我拜托你了!我就在隔壁房间做作业,你要是不舒服的话就叫我一声。”
“我可没钱请你这个高级护士。”然而宁致一点也不想一个人呆在寂寞的空荡荡的房间里,“不过,我可能马上就会不舒服,所以、所以我想说能不能麻烦你就在这个房间写作业?”
“啊?”任雪穗显然非常的吃惊。
“不过我还是怕会把感冒传染给你啦。所以还是算了。”
说完宁致就闭上了眼睛。任雪穗犹豫着从客厅里拿了习题册回到他的卧室,在靠近他的床缘边的矮木桌旁像韩国日本人那样跪坐下来,从笔袋里拿出笔开始演算习题。过了半个小时心想该换毛巾的任雪穗,把手放在宁致额头上时他又睁开眼睛。
“不用换毛巾,我已经觉得很舒服了。你专心写作业吧!”
“是吗?”任雪穗微微笑起来。
“不知为什么,有你在我身边就觉得很安心。”
“任谁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都会变得比较软弱啊!”
一边点头一边朝着体贴入微的任雪穗微笑的宁致又阖上了眼睑再度入睡。当他醒转过来的时候看到任雪穗也已经趴在矮木桌上打起盹来,直到听见一个细微的摩擦声才睁开眼睛。整个室内只有床头小灯亮着,昏暗到要凝聚视力才看得清墙上的时钟,正指着晚上九点。
“虽然感觉好像睡了很久,实际上才二、三个小时。”
宁致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在朦胧的灯光中响起。
“你觉得怎么样了?”任雪穗揉着眼睛抬起脸来。
“已经好多了。”
舒爽已经降临自己的身体,宁致感觉自己的脸颊不再泛红,原本失焦的眼神也变得稳定多了。说不定已经退烧了。
“那我走了。”任雪穗开始收拾木桌上的习题册和草稿纸。
“啊,”宁致叫出声来,“我还以为你今晚会照顾我一晚上呢。”
任雪穗把中性笔放进笔袋,然后“哗”的一声拉上笔袋的拉链。
“你要我住下来?”
“不是,我本来是打算让你回去的,结果你自己先提出要回去,吓我一跳。”宁致实话实说。“备用钥匙就放在原来的地方,麻烦你要走的时候帮我锁门。”
“好的。”任雪穗点点头站了起来。
“我还想再睡一会儿。今天真谢谢你了。还耽误你上补习班了。”
“我也想跟你说抱歉,今天才注意到你感冒得这么严重。”
任雪穗走过来帮宁致拉了拉被褥,然后又帮他打开了加湿器。
“不要为了我耽误功课,我还等着你到时候帮我补习的呢。”
“废话真多!”任雪穗走出卧室,在快要关上门的时候,任雪穗说了一句:
“晚安。”看到嘴上说着要走的任雪穗却用一双还很担心的眼睛凝视着自己,宁致好像被牵制似地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很温柔。”宁致低声地说,“非常温柔。”
还想再说点的宁致把被子盖在自己头上:“回去的时候小心一点。晚安。”
确定任雪穗已经离开了之后感到异常脆弱和孤寂的宁致慢慢从床上爬了起来,到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然后想了想,打了父亲公寓的电话。虽然也知道有可能是执袂接电话,虽然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是当执袂的声音毋庸置疑地传入耳朵的时候,宁致还是一时间浑身发颤地说不出一个字来。“喂?喂?”执袂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明明知道这种距离感不过是心理作用罢了,但是宁致仍然因为这种遥远感而突然心痛得想哭。
“对不起……”当电话那头的执袂已经不耐烦地要挂电话的时候,宁致痛哭流涕声嘶力竭地喊叫出来。电话那头立刻陷入了沉默。
在电话这头默默地泪流满面的宁致捂住了自己的嘴。也不知过了多久,“铛”的一声,那头把电话挂掉了。清晰漫长的“嘟”声刺痛了宁致的耳膜。
浮冰()
明远抚摸着身边安详宁静的执袂的身体,刚才如火焰般滚烫的肉体现在沁出津津细汗。他把执袂的脑袋抱在胸前,撩开左额的头发,轻轻地吻去那从额头上渗出的少许细汗。
远传来汽车来往的声音。夜的寂静即将来临。透过窗帘的缝隙,月亮的诗意传递了过来。拉开窗帘的时候两个人都吃惊地惊呼出声。不知何时,一轮明月从住宅区左面平缓的山峦冉冉升起,把夜空照得辉煌明亮,皓皓辉光映照着仰头赏月的明远和执袂。
“好像伸手就能够得到。”执袂把脸埋到明远的胸前,呢哝着说。
正如执袂所说,与其说是悬挂在宇宙间的月球,不如说是贴在夜空中的一块很普通的圆形黄金。冬日的满月真的明亮得非常温暖。
“月亮那么明亮,可是仔细一看,里面还有阴影呢。”
太阳光异常强烈,无法凝视,但月光柔弱,甚至可以窥视到内部。这种隐隐约约的影像也许正是月亮的魅力吧?然而没想到执袂的回答却是:“人也是啊,看起来活蹦乱跳的人,若是去医院做一检查,指不定查出什么病症来。”明远知道执袂公司有一个同事就不过四十多岁竟然在一个早晨突发脑溢血猝死了。
这种于亚健康状态的上班族还有很多很多,猝死者的年纪也越来越年轻化,前几天还在报纸上看到二十八岁的女主播出差时猝死的新闻。说是不健康的生活方式还有不良好的心态很容易导致这种年轻人的猝死。
“你也要小心一点,不能忽视身体的健康,有什么不舒服就去看医生。”执袂微微抬起了头,认真地凝望着明远的脸庞,“这么说起来,我突然感觉你最近瘦了一些。”执袂轻轻抚摸了一下明远的脸颊。
“是吗?”微微笑起来的明远握住了执袂抚摸自己脸颊的手,拉到胸前轻轻拍了一拍,“你放心吧,我起码还可以陪你二十年!如果你肯再爱我二十年的话。”然后看到执袂仰起头来,一副赌就赌的样子说:“好啊,有本事你就再健健康康地活二十年,我保证全心全意地爱你二十年!”
刚刚的月亮好像是刚从山峦后面升上来,现在差不多已经升到半空。天高月小,却明亮耀眼。
“人们不是说月亮像女人吗?你觉得它像你吗?”明远把下巴陷入在执袂的头发里,探索性地这样问。
“月亮有圆有缺。比如说今天的满月,过一段时间又会变成下弦月,最后几乎消失看不见,但是轮回之后又可以变成新月、上弦月,然后慢慢变圆。这样周而复始的圆缺变化,象征着女性的安全期、生理期和经期。”
随随便便的一问,竟然让执袂讲出这么多的大道理来,明远吃惊之余,洗耳恭听执袂的下文。
“说了你也许不会相信,女人的身体因为这安全期、生理期和经期的圆形轮回变化,情绪也会随之烦恼急躁或者平静安详,简直可以说每一天都会不一样。”看执袂的表情倒不像是故弄玄虚。
“男人可没有这样的体会。”
“所以很羡慕男人。”
“也就这一点和女人不同,我觉得男人的身体里面好像总是吹刮着始终保持同样风速的偏西风。”
“而女人的身体时而风平浪静,时而狂风大作,真的很辛苦。”
“这一点可以理解,但是男人的身体正好相反,太死气沉沉,到了另一个极端,也会显得非常的无聊。”
就这样,明远代表男人,执袂代表女人,开展了漫长的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对话。第一这样严肃地逃离男人和女人身体的差异的两个人,都感觉很新鲜。话题延展了开去,在接下来的浴室里和夜宵桌上也没有停歇。
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可以代表男人和女人开展这样的对话。也许现在儿子宁致就可以了,他已经是真正的男人了吧。日中午就见到了儿子宁致的明远一边看着坐在对面的儿子的愈发鲜明的男人的轮廓一边这样想着。结果就被儿子很戒备地问:“爸爸,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宁致放下手中的叉子,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看明远摇头否认之后又问:“那为什么爸爸要这样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我啊?”
“傻瓜!”明远伸手去敲了下宁致的脑袋,然后笑起来,“父亲看自己的儿子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于是哑口无言的宁致继续低下头吃他的菲力牛排。
“听说你上个礼拜得了很重的感冒,还发烧了?”明远喝了一口葡萄酒然后说,“上任雪穗打电话给我,还质问我为什么对重感冒又发烧的你不闻不问。那个小丫头真的长大了,教训人的时候还挺可怕的呢。”
“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雪穗会照顾我的。再说爸爸,你、你应该很忙吧?”从儿子吞吞吐吐的语气之中,明远知道他说的那个“忙”应该是指忙于陪伴执袂。因为儿子已经退出了这场孽缘之中,现在明远可以说是独占了执袂。当然事实上只是回到了最初的而已。在最初的最初,本就是明远一个人得到执袂全部的爱和激情。
可是明远并不是为了炫耀自己而和宁致共进午餐的。因此说到这里,两个人就都各怀心事地陷入了沉默。先吃完了的明远等宁致吃完,差不多就到下午上课的时间了。“爸爸开车送你。”明远把擦嘴的纸巾递给儿子,然后站了起来,朝餐厅门口走去。
可是没想到路旁停着的车子只剩下一张缴费单。因为违规停车已经被交通警察把车子拖走了。“我说不能停这里的吧?”宁致反倒有些幸灾乐祸。明远知道他现在面对自己的心理是非常的不平衡的。
“是不是快要上课了?坐出租车吧?”可是这个高峰时期叫出租车本来就很难。“我看还是搭公交车好了。”宁致说完就要跟明远拜拜。
“爸爸说了要送你的,搭公交车也要送你。”
正好在路边驶过一辆开往宁致学校的公交车,是一辆很快就驶入前面不远那个公交车站点的车辆。“啊,来了!快点!”明远说着就快步跑了起来,然而后面的宁致还没反应过来似的仍站在那里,于是明远快速折了回来,想也没想地一把拉起了宁致的手,拉着儿子朝着前面的公交车站点跑去。
“爸爸!”身后传来宁致切的呼唤。
好久没有牵过儿子的手了。明明是自己的骨肉,却一度觉得他是那么的遥远,生疏得遥不可及。残留在记忆里的儿子的手还不到自己手掌的一半,然而时光如梭、光阴似箭,不知不觉之间儿子的手已经和自己差不多大了,是完全的成年男人的手了。
虽然是寒冷的冬日,儿子的手刚刚握上去的时候感觉冻得宛如冰块一样,但是父亲的手和儿子的手牵在一起没多久,彼此的手心就彻底地温暖了起来,那温度直直地渗透到心中,虽然其中潜藏着无数的曲折离奇和苦痛悲哀,但是最终好像还是在述说着血浓于水的亲情的伟大。
刚好赶在公交车即将驶出这个公交车站点的时候上了车。没有零钱的明远只能让儿子宁致掏钱出了车费,在投币的时候宁致就很自然地松开了明远的手。不过并肩坐在后排的位置上时,宁致突然把一直看向窗外的实现投向明远,脸上的表情略微有些奇怪地垂下眼皮低低地说:“对不起,爸爸。”
突然感觉自己无法承受儿子的道歉的明远已经没有心思去猜测儿子这句抱歉里面包含的意,而是微微笑着说:“说起来爸爸我好久没有牵过你的手还这样拉着你跑了。你小时候倒是有过,牵着你的手过马路、逛公园之类的。”
“我也记得,”宁致抬起了有着漂亮长睫毛的眼睛,“爸爸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我们俩总是一边牵着手大摇大摆地在街道上走,一边唱的那首《大头儿子小头爸爸》的片头曲吗?”
在明远回答说:“好久没唱了都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唱。”之后宁致凑近了过来,挽住明远的胳膊,眼睛闪闪发光地撒娇地说道:“爸爸,你就和我再一起唱一遍嘛,”然后竖起右手食指,“就一遍,拜托啦,爸爸!”
既然儿子也不顾及公交车上其他人的视线,身为父亲的自己也不就不想去管在公共场合制造噪音会不会给别人造成困扰了。很快明远就跟着已经唱起来的宁致一起唱了起来:“大头儿子,小头爸爸。一对好朋友,快乐父子俩。儿子的头大手儿小,爸爸的头小手儿大。大手牵小手,走路不怕滑。走着走着走走走走,转眼儿子就长大。啦啦啦啦啦啦啦啦,转眼儿子就长大!”
“爸爸,”宁致的肩膀紧紧地靠在明远的肩头,“那时候你每天都会送我上幼稚园吧?那时候你总是说我是好孩子。我现在还记得呢!”明远一回头,就看到宁致正控制着眼眶晶莹欲滴的泪珠,“爸爸,我是真的希望一辈子都做爸爸的好孩子的。”
一想起宁致小时候自己牵着他的手送他去幼稚园的情景,明远的心中就油然生出一股依恋的温情。可是,就像歌里唱的那样,那个好孩子如今已经长大了。一转眼,当年那个小小的乖孩子就长成了一个挺拔的男人了。小时候的宁致和现在的宁致的影像重叠起来了,明远突然觉得从车窗外刮进来的风好冷,脸颊发热,只有眼睛感到冰冷。眼睛冻得快要流出泪水来了。
公交车在宁致学校的那一站停了下来,飞快地从座位上跳起来的宁致冲下了车,然而当公交车载着明远继续前行的时候,车窗外正追着这辆车的宁致拼命挥舞着手臂朝着自己大声喊叫着:“爸爸,从今以后,我会一心一意地好好学习的!”
浮冰(5)
很适合冬日试用的能让身体暖烘烘的清酒浴,其实用便宜的清酒就可以了,但是执袂记得宁致特别提醒过最好不要是合成酒,他还讲过其原因,但是执袂眼下已经回忆不起来了。
在微温的具体来说约三十六摄氏度的样子的热水里倒入四盅清酒,当然常温的是可以的,但是执袂更喜欢冰过的清酒,这样感觉似乎更加温暖一些,这一点也是受到了宁致的影响。
“功效是对促进血液循环、消除疲劳、预防感冒和缓解肩膀酸痛、美肤有显著的效果。”经执袂这样的推销,感觉身体有些虚寒的林青沼决定要好好地泡一个清酒浴。执袂帮他放好了热水、加好了清酒,请他入浴之后又在浴室外头问他感觉怎么样。
“感觉暖到身体里面去了,身心都被温暖的感觉真的好舒服,”林青沼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的享受,“而且还飘着一股微微的酒香。”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你要不要裹着浴巾和我一起泡啊?就把我当作你的父亲,和父亲一起泡澡应该很自然吧?”
就算他不说也有点忍耐不住的执袂脱掉衣物裹上了浴巾,拉开浴室拉门的时候,听到雾气腾腾之中传来林青沼的惊呼声:“你还真的要和我一起泡澡啊?快出去啊,你这个大色魔!快出去!”
于是这般,明明是受他的邀请进去的,结果莫名其妙的被一个大男人说出了大色魔,又换上家居服的执袂无可奈何地学着今晚看的周星驰大神的电影《情圣》里程胜的经典动作,用左手支撑住额头,然后自言自语:“我刚刚怎么没有掐死他?”
可能是因为这样泡着实在过于舒服了,那个良心被狗吃了的家伙居然足足泡了一个钟头还没有出来的意思,执袂一个人在客厅一边喝着刚刚倒浴缸里剩下的半瓶清酒,一边百无聊赖地摁着电视机遥控器,又上了一会儿网,浏览了一下网页,理了一下电子邮件,实在有些困了,便用音乐播放器播放着一首很轻柔的法语歌,慢慢地把身体全部陷入柔软的沙发里面。
当她醒转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日的清晨了,把白衬衫的袖子扎了起来的林青沼正满头大汗地用吸尘器打扫执袂卧室的地面。 “星期六的大清早,你知道是多么宝贵的睡眠时间吗?就算你是恶魔,我也拜托你不要这么残忍好不好?”感觉吸尘器的声音很嘈杂的执袂转过身去用被子盖住脑袋。
“给你。”感觉肩膀被林青沼拍了拍,执袂回过头去半睁着眼睛看到林青沼递到自己眼前的一对黑色的耳塞。“特意买给你的。这下我可以用我的恶魔吸尘器打扫你的天使房间了吧?”被林青沼白了一眼的执袂戴上了耳塞,感觉果然听不到什么声音,一片安宁。
再度睡去又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上午十点钟了,林青沼在客厅跑步机上做着锻炼。有一起床就泡个澡的习惯的执袂揉着惺忪睡眼朝浴室走去,结果一个身影飞快地抢到了她的前面。原来刚刚做完运动一身是汗的林青沼也很想冲了澡。“拜托你不要总是和我抢浴室好不好?昨晚上也是,害我最后都没泡到澡!”执袂气恼地双手叉腰,双脚站开,站在浴室门口,弄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我现在身上真的汗津津的很难受,我求求你让我先洗吧!你的大恩大德,或者说如同父母般的再造之恩,我一定做牛做马感恩图报!”面对林青沼的油嘴滑舌,还在为昨晚上没有泡成清酒浴的执袂不为所动地大手一挥:“你就是把我说成是圣母玛利亚都无济于事,你就弃暗投明,回头是岸吧!”
僵持了不知有多久,最后达成的尼布楚条约是两个人一起进浴室,一个人在莲蓬头下淋浴,一个人在浴缸里泡澡。“你可不能偷看我!”林青沼还一副他多吃亏的样子。“偷看你又怎么样?你的身体哪一点我不了解?”气不过的执袂还真的频频把视线投向淋浴着的林青沼,害他最后是裹着浴巾洗的澡,执袂则笑得全身都要抽筋。
“执袂,”午餐的时候不想再让执袂笑下去的林青沼转移话题地说,“昨晚上你说梦话了。”执袂记得自己并没有说梦话的习惯,于是很奇怪地问,“那我说什么啦?难道我把我杀了很多人的事情告诉你啦?”
“谁和你开玩笑!”林青沼严肃地放下筷子,直视执袂的眼睛,“你在喊痛,一边喊痛一边叫着让宁致住手。我刚刚才想到,会不会是宁致欺负你了?他虐待你了?所以你们才分手的?”
觉得瞒着林青沼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既然被问到这个份上,再装也没什么意思,执袂就很干脆地一边吸着荞麦面苗条,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就算被他虐待了又怎么样?你想冲过去帮我揍他一顿?”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去打未成年人?”
“他已经满了十八岁,不是未成年人了。”
“那就好。”重重地点点头的林青沼低下头去继续吃荞麦面。
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的执袂根本没想到林青沼真的会去把宁致揍一顿,接到任雪穗打来的电话说林青沼正在痛扁宁致的时候,执袂正和偶然在便利店碰上的郑柑橘一起在附近的咖啡馆喝咖啡。之所以和还不怎么熟稔的郑柑橘突然聊得很来,是因为她也很痴迷于泡澡。
“我可是有着一万以上的泡澡心得!”不知不觉从便利店杂志架上的一本介绍泡澡知识的杂志上聊到了泡澡,对这样宣称的郑柑橘,执袂很想和她分享一下一个人泡澡的私密乐趣,于是两个人很投机地到了附近的咖啡馆坐着聊。从体验赏气氛的首选樱浴,到让人神采奕奕的小苏打浴,再从光滑轻盈对全身都有效的醋浴,到充满少女情怀的可爱蜂蜜浴。
“我有一个朋友,也是很会享受泡澡乐趣的泡澡达人。”当然少不了提到执袂的泡澡启蒙教师宁致啦。然后听郑柑橘兴高采烈地说:“真的吗?有机会请务必给我介绍一下!现在中国对泡澡情有独钟又研究颇的人并不多呢。”
“可是,”执袂这才感觉到有些头疼,“可是最近我和他之间,有点小矛盾啊!”没想到在自己支支吾吾地这样说完之后,郑柑橘看着自己的眼睛,冷不防地这样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尽快和好如初。”
“为什么?”
“因为你刚刚提到他的时候,两个眼睛都在发光。”停顿了一下,郑柑橘接着说,“虽然我还不知道他的性别,但是我可以肯定你一定很喜欢他或者她吧?朋友也好,恋人也好。既然是这样喜欢的一个人,就请千万不要随便地就吵架,随便地破坏彼此之间的感情,更不要随便地说分手之类的。”
“我记得你的年龄应该不到十六岁吧?”执袂想起明远上在介绍郑柑橘时提到过她的年龄。
“现在的孩子都很早熟的,你应该知道吧?何况我已经有了喜欢的男生,懂得什么叫做喜欢了。我认为那是一种很可贵的感情,不应该任由自己的性子随意地加以破坏,而是应该像照顾自己的宠物一样细心培育。”
“不应该任由自己的性子随意地加以破坏是吗?可是我觉得所谓的喜欢,就是任由自己的性子才产生的感情。所谓的喜欢所谓的爱,不就是在耍性子吗?”执袂倒不是真的想跟郑柑橘辩论,只是觉得完全不明白自己和宁致之间发生了什么就说大话让自己和宁致和好的郑柑橘未免有些讨厌。
“对不起,”没想到很快郑柑橘就低头道歉,“我其实也是第一喜欢别人,就自以为自己对喜欢这种情感有所了解了。如果我的话让你感到不舒服了我很抱歉,其实我无意冒犯的。”
面对这样诚恳道歉的郑柑橘,执袂当然让语气变得柔和起来:“好了,不说这个了。你刚刚说你有了喜欢的男生,是你班上的吗?还是学校篮球队的?”也许聊这个话题,眼前这个刚刚坠入爱河的女孩能开心点。
“是不是篮球队的我还不清楚,但是并不是我们班上的,而是高三的一位学长。”果然激动起来的郑柑橘表现出她少女的一面,“其实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呢。因为之前有听他自我介绍过,但是后来我又忘记了。我已经决定在我想起他的名字之前不去找他。”
听起来是一个不错的爱情故事。有点村上春树的小说《百分之百的女孩》的感觉。还准备就这个故事继续聊下去的时候,放在包包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是一个很陌生的号码,接通之后就传来陌生的急切的少女的声音。
任雪穗是让自己去劝架的,也就是说,自己必须要和宁致打一个照面了。想想看,还真的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他了。分手没过多久在发现宁致悄悄跟踪自己之后,执袂也跟踪了他几,然而在某天晚上突然接到他打过来的电话,用带着感冒鼻音的哭腔说了一句“对不起……”。
此后执袂就下定决心不再去跟踪他,而是要和他彻底断绝来往。因为宁致的道歉差一点让她心软,又想要回到他的怀抱。为了不让软弱的自己又陷入背德的孽缘之中,为了以防万一,她不准备再和宁致有任何牵连。
可是现在不去劝架也实在说不过去,毕竟林青沼是为了帮自己出一口气才去痛扁宁致的。也不知道宁致现在怎么样了,执袂记得林青沼在大学时代曾经选修过跆拳道,而且好像已经到了黑带这一最高级别,若是他真的怒气冲冲想要揍宁致一顿,即使是出了人命也不足为怪。
这样想着愈发的不安的执袂告诉自己现在不是考虑不能和宁致见面的时候了,再不去宁致的性命都可能不保,现在已经到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关键时刻。从咖啡馆沙发上站起来的执袂看到对面郑柑橘问询的目光。
为什么不叫她一起去呢?她不是想要见见自己说的那个很会享受泡澡乐趣的泡澡达人吗?再说叫她一起去,执袂也感觉能减少些许尴尬。毕竟是已经分手的旧日恋人,再见面总是会感觉尴尬;何况执袂现在对宁致的情感是那样的复杂沉,完全无法形容的沉重和纠结。
执袂和郑柑橘赶到时事件已经结束了。面对眼前的惨状,执袂无可奈何地抱住了头。宁致虚弱地瘫坐在学校老旧的储藏室门边。脸已经被打得惨不忍睹,嘴唇破皮出了血。黑色立领制服上也满是尘土。
估计任雪穗去打电话叫医务室的医务老师了,所以不在现场。已经打够了的林青沼则坐在旁边的石阶上吞云吐雾地吸着烟。懒得理睬看到她的出现时面露惊讶表情的林青沼,执袂径直冲到了已经面目全非的宁致的面前。
先不考虑这是他们两个在分手之后的第一重逢,首先还是应该确定一下宁致是否还活着。冲过去抓住宁致手腕的执袂在感觉到他微弱的脉搏的时候才好歹松了一口气。
“喂,宁致,能站起来吗?”
这样问完之后执袂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和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面也没有说过话了,可是现在自己的这种语气,分明是昨天才见过面说过话的人才有的语气。自己这么说话,仿佛完全无视了隔开自己和宁致的这段时间空白。
可是本应该表现出惊讶的宁致仍然垂着头没有任何反应。一时间又羞又气又恼的执袂忍不住踹了瘫坐在地上的宁致一脚,然后喊叫起来:
“你别装死啊!喂,我问你能不能站起来!”
虽然被自己踹得身体颤抖了一下,然而宁致仍然没有反应。
“宁致!”
一片静寂。紧接着,不知是上课铃还是下课铃的铃声缓缓地响起。
“快起来去上课!”
高三的课程之重要自不用说,很快,被上课铃召唤的宁致的身体虚弱地摇晃着。随后就这么扑倒在地上。瞬间被吓了一跳的执袂,慌忙将他抱起来。 “疼……”宁致低声咕哝着。
“那当然了,都被打晕过去了。是谁都会痛。这该让你吸取点教训了,以后不要随便伤害别人。”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执袂故意把上在加拿大亚加华峡谷的事情说得轻描淡写。
“我可不想被你说教。”
宁致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生了自己的气,而是非常寻常的语气。所谓的寻常,就是在分手之前他对自己用的那种语气。也就是说,经历了林青沼的痛扁,宁致和自己一下子穿越时空回到了分手之前的那种氛围之中,而曾经发生在自己和他之间的一切仿佛都烟消云散了。
“快点去上课吧!你们星期六要补课我知道。”执袂正犹豫着要不要拜托林青沼帮忙背他去教室,一直在身后默不作声的郑柑橘走了过来。一个人当然搀扶不了宁致,现在有了自告奋勇的郑柑橘的帮忙就很好办了。可是很快就连执袂都不需要出马了,因为把医务室老师请过来了的任雪穗,在医务室老师们给宁致做了一些必要的止血治疗之后,任雪穗就和郑柑橘一起架着宁致朝教学楼走去。
“心里觉得应该谢谢你帮我出气,但是嘴上实在说不出来。”
在送走宁致他们三个的背影之后,郑柑橘说你们可以先走,因此执袂就拉着林青沼尽快逃出了犯罪现场。星期六中午的街道,被暖暖的阳光普照,街树赤裸的枝桠发射着明亮的光芒。绕过行人密集的街道,执袂上了林青沼开过来的车,坐在副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的执袂看林青沼一边开车一边又点燃一支烟,就从他的嘴里拿下那支烟,自己地吸了一口。
“那小子,其实完全可以反抗的,”林青沼又点起一支烟,“可是他似乎并不想反抗,而是任凭我拳打脚踢。一副无论你怎么打我都绝不躲闪绝不还手的表情,事实上他真的做到了。”见执袂只是把视线投向车窗外,不停地吞云吐雾,并没有回答,林青沼吐出一口烟圈然后接着说,“虽然我很不想说,但是我想我还是必须说,我觉得,宁致是在用这种方式向你道歉。”
执袂的嘴角轻轻地扯动了一下,感觉吸进鼻子的烟味突然非常的辛辣,一下子竟然像一个从来没有吸过烟的人一样低下头咳嗽起来。她腰下车窗,任凭窗外干冷的冬风打到自己的脸颊上,冷得眼泪都掉落下来。
“我可没带纸巾。”一边开车一边观察着执袂的林青沼耸耸肩膀说。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
“那你还哭什么哭啊?”
“不哭就不哭!”
林青沼用这种没营养的方法,倒是也能劝住执袂不掉眼泪。然而停止哭泣的执袂很快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突然就很想笑。真的,因为真的很久没有和宁致说过话了,而且刚才还可以像分手之前那样说话。原来和他斗嘴是这样幸福的事情,为什么到现在才感觉到呢?
浮冰(6)
其实说心里话,宁致还希望林青沼加诸自己身体上的伤痛可以延续得久一点,过很长一段时间方能康复如初,然而偏偏不如人意,因为得到了及时有效的止血治疗,很快自己的伤势就恢复了过来,上课基本上没有问题,在被以为自己是和同学打架的爸爸训斥一顿之后,还得到了更多的零钱。
宁致打算用这笔零钱请任雪穗和郑柑橘一起去吃火锅,作为对她们上出手相救的感激报答。当然任雪穗马上点头答应了,可是郑柑橘却摇摇头表示拒绝。在电话里说感谢,总感觉有些没有诚意,宁致想着就算不能请她去吃火锅,无论如何也还是应该见面对郑柑橘说声谢谢。于是在上午第三节课下课的时候,趁着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他穿过走廊上楼到了高中一年级的那一层楼去,结果看到郑柑橘正在他们高中一年级教师办公室门口徘徊逡巡,不时还探身窥视。
“郑柑橘!”宁致悄悄走过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被吓得不轻的郑柑橘转过脸来,“你将来去拍鬼片得了,没把我吓死!”
看着受了惊吓因而不停地拍着胸脯的郑柑橘,宁致笑了起来:“我本来是打算过来和你说声谢谢的,看来现在还要加一句对不起。”
“我怎么敢叫未来的恐怖片之王说谢谢和对不起?不敢当啊!”郑柑橘翻着白眼说着,然后又探身朝着教师办公室窥视。
“为什么不来和我们一起吃火锅?”教师办公室里明明一切正常,真不知道她在打算些什么。
“在我想起你的名字之前,我不想和你有过多的交往。”
听郑柑橘如此严肃的语气,宁致倒是觉得奇怪了:“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了吧?”没想到得到的答复是:“知道你的名字,和想起你的名字,你认为是一码事?”
“你以为这是宫崎骏的动漫电影《千与千寻》吗?别开玩笑了!”
“若是我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我今天晚上睡觉之前就变成猪。”
“你怎么不说在睡觉的时候变成甲虫,出演卡夫卡的《变形记》啊?”
“我要变猪还是变甲虫也要听你差遣?你是我什么人啊?”话音未落,瞪圆了眼睛的郑柑橘一边看着教师办公室门口,一边突然变幻了语气命令道,“吻我!”
“问你?”没往那方面想的宁致傻里傻气地反问。“问你什么啊?”
“你这榆木脑袋在说什么啊?”郑柑橘狠狠地瞪过来一眼,“我说吻我!”
“拜托普通话标准一点好不好?我还以为你是说……”然而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宁致就感觉自己的嘴唇被一个冰凉柔软的物体覆盖住了。很快对方的鼻息也钻了他的鼻孔。
被又气又急的宁致一把推开的郑柑橘却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反而朝着宁致说了声谢谢。在被冲过来的老师叫到办公室去之前压低声音解释道:“我上课的时候在研究我的泡澡秘笈,结果那本书就被那该死的老头子没收了,我必须想办法把它从教师办公室偷回来,但是平时从来不去办公室问问题的我突然抱一本习题集去问问题实在太奇怪,所以我刚刚突发奇想,若是和你接吻什么的,说不定怒气冲冲的老师就会把我叫到办公室去训导一顿了,怎么样?现在不就成功了?”
“你倒是成功了,那我呢?”宁致一副仇大苦的模样,“你难道丝毫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和我的状况?”
“考虑了啊!”郑柑橘扬起下巴,“我是经过思熟虑,才决定用这种方式来作为你刚刚差点把我吓死的报复。”
很快宁致和高中一年级的学妹在教师办公室接吻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校园。宁致走在学校的每一个角落,教学楼的教室和走廊也好,图书馆的借阅室和杂志阅览室也好,体育馆的塑胶跑道和乒乓球室也好,篮球场和足球场也好,都能感觉到四周的同学们的指指点点,任雪穗也是一看到自己就马上很羞耻似的移转了视线。
不过晚上的一起吃火锅任雪穗还是如约到来。刚好这家澳门火锅店搞店庆活动,本来只点了极品肥牛、里面的馅非常鲜美的海螺丸、涮火锅很适合的虾肉肠还有这家店很招牌的鸭舌和冻豆腐,可是侍应生过来说若两位是情侣的话,还可以免费加送很新鲜的海胆丸、龙虾丸、香肠、冬瓜片、金针菇、海带、广东菜心、娃娃菜、平菇,甚至还有两份煲仔饭。
“当然!我们当然是情侣!”因为被刺激得忘乎所以的宁致立马当着侍应生的面搂住了任雪穗的肩膀,满脸的堆笑。任雪穗也极力靠近宁致,对着侍应生谄媚地笑。
“我们店也有我们店的证明方法,”那年轻的侍应生奸诈一笑,“如果你们能当众接吻,我们就承认你们是真正的情侣,可以享用我们的加送菜肴。”
呼吸一口的宁致还没缓过神来,就感觉突然凑近来的任雪穗的脸近在眼前,下一秒,自己那饱经沧桑的嘴唇再被某种冰冷而柔软的物体攫住。在近乎晕眩的打击面前,宁致意识到自己在这一天之内,连续被两个女生强吻的事实。
“我还以为你是很忠实于送你雕刻着雪图案的白银耳环的那个女人,没想到你还会和刚认识没多久的郑柑橘接吻,所以我刚刚当机立断为了我们丰盛的火锅奋勇向前。”任雪穗笑嘻嘻地说完就拿起了筷子。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用‘当机立断’这个词的。”宁致垂头丧气地拿起筷子夹了一片海带,然后突然想起来似的问,“等一下,雪穗,刚刚该不会是你的初吻吧?”
一边咀嚼着海胆丸的任雪穗一边抬起眼帘,毫不在乎地说:“今天上午郑柑橘的那个吻,也是她的初吻啊。”
“你要不要恭喜我一天之内夺走两个女生的初吻?”宁致垂下头去。
“接吻算什么?初吻算什么?发生一爱情故事比接吻九千遍更有意义!”任雪穗潇洒地挥了挥筷子,“我倒是想知道,你在和郑柑橘接吻的时候,还有在和我接吻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谁的脸庞来了?也就是说,在和郑柑橘接吻的时候,在和我接吻的时候,你心里到底想起了谁?”
这个是不需要思考,立马就能够回答的简单问题。因为无论是在和郑柑橘接吻的时候,还是在和任雪穗接吻的时候,宁致的脑海里浮现的都是执袂的影子。虽然是和不同人的接的吻,但是那一瞬间心里想到的人,都是执袂,只有执袂,完全是执袂一个人而已。
“果然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啊,”任雪穗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表情用筷子敲击着火锅边缘演奏交响乐,“看来你到底还是放不开那个送你白银耳环的雪佛祖啊!那么到底为什么要分手?”
是啊,明明是刻骨铭心爱的女人,为什么要分手呢?大概,正是因为过于至爱,才无法容忍她同时还被别的男人占据,才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心还有一部分留存在其他男人的身上。正是因为太喜欢太喜欢了,所以除了分手之外别无救赎彼此的其他路途。所谓“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就是这么一种悲怆的心情吗?
但是,到底还是不行的吗?果然还是不可能放下心中珍藏着的执袂吗?到底还是无论和多少个女生接吻甚至拥抱上床,都无法忘怀执袂的千分之一吗?到底,还是不行的吧。
火锅氤氲温暖的蒸汽湿润了眼眸,突然很想很想看到执袂的脸,很想很想握紧她的手,很想很想拥她入怀,一遍又一遍反复地亲吻她,亲吻的期限则是一辈子。胸口因为思念而疼痛得几乎爆炸。倏忽又自我厌恶到了极点。为什么要那样对待执袂?为什么又要在虐待执袂之后选择不负责任地离开?这样的自己,就连禽兽都不如的吧?如果自己不是父亲的儿子,也许执袂就不会那么辛苦那么劳累地爱着自己了。本来爱情就是很沉的喜悦,可是自己给执袂带来的爱和被爱,全都是堕落在黑暗世界的见不得光的痛苦挣扎和矛盾纠结。为什么自己和执袂的爱,是注定得不到祝福的爱呢?是注定没有天使的微笑只有恶魔的哭泣的爱呢?
就连恶魔也会哭泣的悖德世界的无望之爱。是过于残酷的命运在让人惴惴不安,还是沉溺于情欲的感官国度无法自拔带来的惩罚?宁致听着火锅里发出的“咕噜咕噜”的水沸的声音,突然想要跳进这样高温的沸水里,让油锅蒸煮着自己,以此来惩罚自己的有罪之身和有罪之爱。
旁边传来了中年男人和大概还在念幼稚园的小男孩一起唱的《大头儿子小头爸爸》片头曲,那对开心的父子一边共享着火锅一边一齐无视旁人视线地高声唱着。那令人怀念的旋律响彻在耳畔,鼓动在心脏的。
“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和你爸爸一起看《大头儿子小头爸爸》了。”
宁致直直地望着这样说的任雪穗,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落到餐桌上发出“啪啪啪”的声响。用手支撑着头听着那歌声的任雪穗一下子直起了身体,仰起了脑袋,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看着泪流满面的宁致。
“你愿不愿意和一个虽然现在还并不爱你、但是日后一定会努力爱上你的男生交往?”宁致望着睁大眼睛的任雪穗,虚弱地问。
“问题的关键不是他日后会不会努力爱上我,而是他到底是谁。”
“就是我。”宁致用右手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
任雪穗好半天没有开口,而是用一种非常复杂的难以言明的眼神凝望着宁致,过了半晌才在热闹非凡的澳门火锅店开口道:“老实说我并不想乘虚而入趁火打劫,也不想成为什么人的替代品;但是如果你真的认为这样做对你有好的话,我愿意帮你这个忙。如果你真的需要有一个女生让你尝试着去爱以此来忘掉你心中一直牵绊着你的那个女人的话,我愿意充当那个或许能拯救你的道具。”说完任雪穗就故作轻松地笑起来,“谁叫我现在被你请吃火锅,所谓‘吃人家的嘴软’,是有这么一句俗语吧?”
为什么任雪穗总是能够这样轻易地看透自己的心思呢?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宁致轻轻地苦笑起来,举起手叫侍应生送两瓶啤酒过来。一边吃着滚烫的火锅一边品味着啤酒的甘醇,无疑是莫大的享受。
用牙齿咬掉啤酒盖儿之后,宁致先帮任雪穗的杯子斟满酒,再给自己面前的杯子倒满一杯,然后举起金黄色还冒着白色泡沫的满满一杯啤酒,和任雪穗的杯子发出激烈的碰撞的声音。
“干杯,为了我们不再寂寞!”
一饮而尽的感觉从喉咙直爽到了心底,连脚趾甲都感觉怡人的舒爽。宁致在那一瞬间感到了喜悦。那是因为对方是从小就交情很好的女孩,是从头熟悉到脚的女孩,是认认真真帮感冒发烧的自己做快餐粥和蔬菜汤的女孩。
“老实说,你是不是为了我才减肥的?”
“如果我说是的,你会不会因此慢慢爱上我?”
仔细思索了一下宁致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那么我承认我是为了你才减肥的,”任雪穗的笑容非常的甜美幸福,“是因为你说你喜欢手腕纤细的高挑女孩,我还为了你努力长高呢。”她把脸凑近了过来,“怎么样?现在有没有爱上我了?”
开玩笑似的,宁致笑着点点头:“你都这样说了,我当然爱上你了。”
“骗人!”
“我知道你看得出我是在骗人,所以我才那么说的。”
于是又要躲闪扑上来要打自己的任雪穗。这样跟任雪穗开玩笑打闹,心情真的变得好多了。有人陪伴的时光就是美好,一个人独就容易思念执袂吧?以后还是多和旁人交流才是。
走出澳门火锅店时,感觉外头比想象中的要温暖,明明是数九寒冬而且还飘着夜雪,呼出来的气都凝结成白色,但是大概是因为和任雪穗两个人肩并着肩、手拉着手所以宁致并没有感觉到特别的寒冷。
“宁致,我送你回家吧。”
“回我家?”
“是啊,不方便?”
“那倒不是。只是太远了。”
“我还担心会不会太近了呢。”
虽然知道宁致的公寓在那里,但是任雪穗并不知道从这里到宁致的公寓到底有多远。听任雪穗这样说,也无法辩驳的宁致就只好和任雪穗启程散步回家,并且一路上紧紧地握住了任雪穗那只柔软冰凉的小手。
宽阔的街道在酒吧就旁边的大道上终止,再往前便是法院用石头垒成的院墙。宁致和任雪穗从法院南墙外走过,到了公园大道左拐,路旁可见白桦树等参天大树,树梢上方的云朵不断变换着形态。路上几乎见不得行人,只偶尔能听到远传来的警车鸣笛声。这是一条很僻静的道路。
帮任雪穗背着书包的宁致和任雪穗一路上先是聊着两个礼拜之后和新生排球队的告别比赛,后来又聊到明天的物理随堂考试的事情,还有马上就要到来的本学期最后一月考和期末考试。月考和期末考试之后接踵而至的寒假过后,就是火热季节的黑色高考了。“真想快点高考,早死早超生。”对学习一向很头疼的任雪穗抱怨道。“就算你不上大学,也可以继承家族产业,一辈子衣食无忧啊。”宁致略有些羡慕地说。因为宁致自己恐怕无法顺利地继承父亲的集团公司,在自己和父亲一度于情敌状态的这种情况下。
不知不觉竟然就到了宁致的公寓,正在惊愕于这么快就到了的宁致感觉到任雪穗把自己肩膀上她的书包轻轻拿了下来,紧接着,就听到耳畔任雪穗的声音:“好了,你上去吧。”
“那你怎么办?”
“我会一直看着你走上去。”
轻轻笑起来的宁致使劲儿握了握她的小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我打电话叫我家的司机来接我好了,你不必替我担心。晚安!”
黑暗中任雪穗微微笑了笑,那笑容却是非常的明亮。
爬上楼梯用钥匙开门进了家门换了拖鞋的宁致连书包都没有取下来地就跑到客厅的玻璃窗边。因为街道上树木枝叶凋零,宁致能够从窗口看到部分街道。在街灯阑珊的灌木旁边任雪穗仍然站在大雪之中抬起头仰望着自己的窗户,在两个人的视线交汇之后,她再微微笑起来,朝宁致挥舞着手掌。
“你们家司机怎么还没来啊?”宁致打开窗户,探出头去朝任雪穗喊道。很快手机震动了起来,是任雪穗发过来的手机短信:“这么晚了,你这样大喊大叫会打扰邻居们的。”
“那怎么办?”宁致想在任雪穗家司机到来之前陪她说说话。很快任雪穗的回复到了:“你手机快没电了,没法发短信了。”突然灵机一动的宁致冲到书桌上把作业本撕下一页,写上:“我们这样说话吧!”然后折成纸飞机,从窗户扔了下去。飞机在空中飘来飘去,任雪穗就跟着跑来跑去,好不容易才看到了飞机中写的内容。
很快任雪穗的信息过来了:“下多写一点,这样太浪费我的体力了!我想听你说你喜欢我!”
这种时候就算是敷衍欺骗也是必要的。于是宁致赶紧又折了一个飞机,在上面写了十遍“我喜欢你。”任雪穗传过来的信息是:“笨蛋!我是说内容多点儿,不是遍数多一点儿!”然后在楼下朝着宁致做了一个鬼脸。
突然之间,宁致感觉自己和任雪穗就恍如隔着银河的牛郎和织女,远远地开始相互眺望,无数的纸飞机伴随着漫天的飞雪翩翩飞舞,就像小时候掉过的眼泪和许过愿过的流星。
最后宁致笑着问:“有这么多飞机,你有飞机场吗!”
任雪穗在楼下瞪过来:“我身材好着呢!”
浮冰(7)
“我得学学你的生活方式了。”
郑白薇的话酸溜溜的,她这类人是不会甘于寂寞的。“你总是劲头十足的。我都可以想见你在工作的时候也是精神百倍的。”郑白薇帮明远斟满一杯兑水威士忌,接着说,“这又要和执袂小姐去看冬天的瀑布,你的生活还真是多姿多彩,因此才充满干劲吧?”不等明远回答,她又低下头自言自语地说,“我也要学着你一样,找个恋人来鼓鼓劲儿。”
说到底,明明已经结婚的郑白薇是把恋爱仅仅当作刺激工作欲望、增添生活情趣的添加剂,而在明远的眼里,恋爱要沉重刻得多。一想到和执袂的爱情,明远内心涌起的不全是喜悦,更多的是苦恼和痛楚。
“这是为了要帮执袂小姐庆祝她二十一岁生日才约好了一起去看冬天的瀑布的?”在得知这一情况之后郑白薇马上有礼地说,“请转达我给执袂小姐的生日祝福,在我看来,她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女人。”
三天之后欣赏到目的地漫天飘雪的美景,执袂还真的成了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女人了。雪随风飘落下来,农田和农家的房顶,还有树杈上都落满了积雪,宛如一副灰白相间的水墨画。
“真像来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
执袂望着车窗外这样感慨。置身在一派银白的世界里,使人产生了错觉。
“瀑布可能结冰了。”快要驶入白色瀑布风景区的时候,司机说道。
结冰的瀑布也别有一种情趣。为了看到九十八米高的瀑布全貌,明远和执袂乘电梯下到一百米的地方,再从那里穿过隧道,瀑布便呈现在眼前了。正如司机所说,最上面约十米宽的瀑布出口,无数根冰柱连成一片,其中一部分覆盖着白雪,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冰块儿。可是仔细一瞧,看得见冰块儿里面依旧生机盎然,水流汩汩地沿着岩石流向一百米之下的水潭之中。
“冬天的瀑布有一种庄严的感觉。”
把双手插在大衣兜里的执袂,用虔诚的目光望着瀑布,过了一会儿,突然指着右边岩石上安插的支柱问:“那是什么?”
“是救命栅栏吧,万一有人从上面掉下来,可以把人接住。”在准备这旅行之前明远特意让秘书查询了很多关于这个白色瀑布风景区的情况,所以能够回答执袂的提问。
支柱之间铺有扇状铁丝网。明远继续说:“据说这儿是有名的自杀场所。”
以前常有人沿着山岩来到瀑布出口,从那里投身水潭,所以现在还装上了防护网,防止人靠近。
“我以前看到报道,说有一个调查显示,中年男人已经成为城市自杀高危人群。根据一份统计显示,进入中年以后的男性心理压力是人生中最大的。人到中年之后,心理学讲的八理危机就奔袭而来了!信念危机、事业危机、职业危机、人性危机、生理危机、心理危机、情绪危机、亲子危机等多发生在中年后。可能感受到孤独、敌意、沮丧、压抑、焦虑等情绪也在中年时代能让人体会得最明显。”大学时代选修过心理学的执袂开口道。
“上你说我们中年男人应该注意身体健康,现在又说要我们注意心理健康,你还真是面面俱到啊!”明远开玩笑之余,略有些感动地轻轻拍了拍执袂的后背,“你放心,我答应了会再陪你二十年的,就一定会做到。”
望着冬天的瀑布,明远的侧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看过笼罩着死亡气息的白色瀑布之后来到旅馆,时钟已经指向下午四点半了。前台的小姐确认预定之后,把房间钥匙给了旁边的侍应生。
“请让我带两位过去。”
明远点点头,把行李包交给年轻的侍应生,和执袂跟在后面。这位年轻的侍应生会怎么看待自己和执袂呢?一般人都会很自然地联想到这是一对父女吧?但是刚刚前台的小姐明明已经说了他们订的是一个双人间。不过,不管这位侍应生怎么想怎么看,明远都已经不在乎了。都已经这把年纪,如果还总是考虑别人的看法而不顾及自己的心情,是实在太过可怜了。
说不定明天就会发现自己罹患了癌症,或者突然想不开而自杀,所以眼下的快乐是最重要的。明远对自己这样说。
他们上了大厅靠里面的电梯。“在右手边。”房间好像在走廊的最里面。“请进。”侍应生打开房门,把包放到行李台上,告诉他们化妆室和洗手间的位置。“还有其他的什么事吗?”明远付了小费,侍应生鞠躬,“请尽情享受!”然后轻轻关上门离去了。
“要我们尽情享受呢!”执袂爽朗地说道,然后走到窗边,拉开了蕾丝窗帘。窗户横向开得很大,湖面一望无垠。两人站在窗前,望见了被落日染红的湖面。湖的右面紧挨的山峦上,杉树林和地面上的积雪,辉映着红灿灿的斜阳;与近的这座山相连的伸向远方的山脉及左边的重重山峦都是白茫茫一片。冬天的湖面被怀抱在群山之中,显得清寂而幽静。
湖面上不仅看不见船的影子,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仿佛早在远古时代就已是这样静寂的世界了。因而在美景之中蕴藏着静谧和庄严,令人望而生畏。
两人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夕暮时分变化无穷的湖面。
被夕阳染红的山峰渐渐黯淡下去,不久化身成了单调的黑白世界。除了落日映照的山峦的色彩变幻之外,整个湖面也由冷冰冰的苍白逐渐转变成蓝色,再暗下去成了灰色,最后只剩下湖畔四周白晃晃的雪地,被笼罩在黑色的夜幕下。
湖面就这样缓慢地,一步步地被暗夜吞噬进去了。
明远轻轻地把手搭在执袂的肩头,执袂回过头来,两人地接吻了。
在神秘莫测的湖边接吻似乎是对神不敬,不过也可以看作是在神前的爱的盟誓。
“上在郑白薇的日本料理店,让你生气了我很抱歉,对不起。”松开嘴唇之后明远把执袂搂得更紧,右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可实际上看你为了我而吃醋,我感觉很幸福。”
“那时候我可是真的快气疯了,你却说你反而很高兴!”把脸埋在明远胸膛的执袂微微抬起头来,用手握成拳头捶打明远的肩膀,撅起的嘴唇显得又新鲜又可爱,充满了黄蓉式的少女的情调。明远忍不住再度低下头亲吻那可爱的嘴唇。长吻过后执袂的眼神迷朦,温柔之中闪烁着火热的光芒。
“郑白薇其实已经结婚了。”明远又轻轻吻了吻执袂的额头。
“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吗?”执袂调皮地开着玩笑。可是执袂说者无心,明远听者有意。然而一时间他只是脸上发着火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很快,求婚的最好时机就这样错过,寂静之中执袂微微挣脱开明远的拥抱,走出去从冰箱里拿出来一瓶威士忌。
“我们到阳台上用雪下酒怎么样?”执袂说着就拉开了露天阳台的拉门,走了出去。入夜以后风势加强,潲到窗户上的雪粒,顺着玻璃滑到屋檐下,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雪堆。执袂跨过那块雪堆,犹豫了一下,脱掉了脚上的红靴子,又把长丝袜脱下,赤脚站在阳台地面的雪层之中。
“不要跟我说生日快乐,我现在已经很快乐了。”
在雪纷飞的阳台上,执袂把她已经就着瓶口喝了好几块的那瓶威士忌递给明远,明远把剩下的酒一口气喝完,然后跪下来用自己被酒弄得滚烫起来的嘴唇亲吻赤裸在冰天雪地之中的执袂的冻红了的脚背和涂抹了黑色指甲油的脚趾甲。
“就在这里吧。”等执袂意识到明远的企图时,明远的手已经倏忽一下滑进了她的胸前。猝不及防的执袂立刻躲闪,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在这里做会冷死的!”
突如其来的举动使执袂慌了手脚,然而明远的手仍旧不管不顾地继续入侵,两人搅成了一团。很快被压在雪地上的执袂酒劲儿上来了,于是毫无力气地乖乖地放弃了反抗,闭上了眼睛。明远则大胆地掀开执袂的衣襟,把脸埋入了女人松软的胸部。
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感觉了。男人和女人一旦相互接触,亲吻然后爱抚,纠结在心里的尘世间的烦躁忧虑也好,人性中的怯懦不安也好,都会慢慢地淡漠下去的。
在这个蔚蓝色星球上生存着的一切生物,只要雌雄肉体一相交,就不再会有争斗。唯独被社会、被文明困扰的人类,已经做不到这一点了。首先为了去生存要忙忙碌碌不能和相爱的人相互厮守,其在公众场合也不能脱衣服一亲芳泽,再加上道德、常识、伦理等赘疣的出现,肌肤之亲的机会一下子减少了。
值得庆幸的是,明远现在正尽可能地接触着执袂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明远的胸部贴着执袂的后背,从腹部至胯部紧挨着执袂的腰和臀部,下肢和她的下肢重合在一起,而双手则放在她的胸前和小腹上。
在回归本来的野性面前,任何惶惑、羞耻、怯懦都是不必要的。什么文明、教养,什么道德、伦理,还有自人类诞生以来,每一个毛孔都渗透着的一切虚饰、伪装都在这一刻被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们完全回归了自然的本能,尽情地享受现实的快乐。因为也许在明天就会被诊断出罹患了癌症,或者明天就会想不开而自杀谢世。
命运过于强大,而生命过于脆弱,所以人类再不放纵自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和自己喜欢的人无拘无束地融为一体,就未免太可悲了。
浮冰(8)
今年冬天的雨水数量似乎非常的庞大,相反应该有很多的飘雪却让人颇为失望的表现出罕见的趋势。天气预报员们宽慰说大量的降雪将出现在来年的春天,所谓的四月飘雪大概就是那么一个意思吧?
感觉有点疲惫想一个人呆着的执袂从明远的公寓出来,开车到了市中心的书店逛了逛,然后把车停到车辆美容院去做一下护理。虽然天空好像阴沉沉的将要下雨的样子,但是仿佛要跟雨对抗般地执袂决定走着到林青沼公寓去。途中在便利店买了一些水果出来时就开始下起了小雨。看雨势不大,又离林青沼的公寓不远,没有买伞的执袂直接用冲的,但是才冲到半路,雨就像个背叛者般倾盆而下。
淋得全身湿透的执袂发抖地走进大门,哆哆嗦嗦地穿过庭院打开房间的门,一边想着待会儿要跟找块干毛巾和衬衫一边脱下湿透的高跟鞋,突然在一堆熟悉的林青沼的皮鞋和运动鞋之中发现了一双陌生的黑色尖头女鞋。她第一个想法就是这双是不是林青沼新的恋人的鞋子?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进去?同时她想到林青沼之前还说因为要忙于工作所有没时间开始新的恋爱,一下子顿时感觉自己好像被背叛了似的。
“您是哪位啊?”
听着这样不客气的质问,全身还在发抖的执袂慌忙地抬起头来。一个穿着厨房用的围裙的年轻女人正苍白着脸在走廊瞪着自己。
“对不起。”执袂赶紧解释。“我不应该擅自闯进来,我是林青沼的朋友,目前也住在这套公寓里。”
“是朋友啊。”那个女人松了口气似地抚着胸口,然后把长发撩到脑后。她看来不过二十出头,小巧的五官非常的纤细,是让人看了很舒服的长相,可以说长得很漂亮了,不过从表情看得出来她的性格应该是很强悍的。果然很快她就毫无不留情面地开口道,“欢迎你来。但是,我想进来之前还是麻烦你请先按一下门铃,我差点就要打11报警了。”
“对不起。”低下头去道歉的执袂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给你毛巾,先擦一擦头发吧,你这样淋雨很容易感冒的。”
说这句非常贴心的话的并不是刚刚的那个女人的声音,略一抬头就看到一条干燥的大毛巾递到了自己的眼前,执袂一边道谢一边擦着头发,然后看到眼前又出现了一个西装革履的漂亮男人。
究竟到底是不是很漂亮执袂也不清楚,因为现在这个男人是微微笑着的,所以不太清楚他不笑的时候有没有现在这么迷人。一时间被男人极具魅力的笑容吸引住了一般,执袂连擦头发的手都停止下来。
“你还真的想得感冒啊?”
刚说完那个明明还是陌生人的男人就走过来拿起执袂手上的毛巾,帮她擦起头发来。完全愣住的执袂只是任由男人帮自己擦着头发。等听到那个男人温柔地说:“你是执袂小姐吧?我经常听青沼说到你。”才反应过来,拿过男人手上的毛巾,说着“我自己来擦就可以了”。
“没关系的,你不用害羞啦!”男人伸手要来抢毛巾。躲闪之后又呆滞了的执袂感慨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比女人还要赏心悦目的男性呢?那笑容实在过于美丽了。在和男人在争抢毛巾时手指有了接触,温热的手指和能感觉到的男人的鼻息让执袂很不争气地涨红了脸颊。
刚刚的那个系着白围裙的女人已经回到厨房去消失在走廊上,现在走廊上就只有自己和这个有着颠倒众生的长相和吊儿郎当的轻浮性格的男人。
看到执袂红了脸,男人调侃似地伸手轻触她的脸颊。
“你真可爱,应该还不到二十岁吧?”
他轻轻捏了执袂的脸颊一下。就像要把她捏醒似地说:
“真是个傻孩子,就这么简单被男人诱惑怎么行?要学会保护自己啊。”
这时走廊那头突然响起林青沼极具穿透力的严肃的声音:“你在做什么?”那声音的确显出十足的气愤和偏激来。登时把执袂吓了一大跳,转过头去,穿着家居服的林青沼正对捏着执袂脸颊的男人怒目而视,那眼眸仿佛要吐出熊熊烈火。
“啊,哥哥生气了!”男人看了看林青沼,再回过头笑着朝执袂吐了吐舌头,放下了捏着执袂脸颊的手,“哥哥吃醋了!”此时此刻,他笑得像个孩童一般。也让执袂明白原来他是林青沼的弟弟。
回到自己的卧室换了一身干衣服再走出来的时候,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林青沼在酒柜里挑选着今晚喝的酒,执袂走到他后面帮他挑选,顺便问一下那个在厨房忙碌的女人到底是谁。
“我想我还是搞清楚比较好。”执袂说,“我想问,刚才那位小姐是你的新恋人吗?”话才出口的执袂立刻后悔自己的没神经。
林青沼的表情虽有一瞬间的阴郁,但随即就笑着说:“她是我的表妹,我和她还有刚刚的那个表弟同在这个城市工作,所以偶尔会抽空出来聚一聚。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虽然我没有亲姐妹兄弟,但是表的还有堂的兄弟姐妹却是有很多的。”
“我想起来了,”执袂兴奋地说,“你以前真的说到过你的那个表弟,好像是很著名的外科医生吧?名字我还记得呢,是不是孙宇康啊?”
“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啊?”林青沼把视线转开了,“可别被他给勾引走了,他的女人多得真的可以举办一个奥运会的。”
“我才不会代表中国参加那个奥运会呢。”执袂轻轻地敲了一下林青沼的脑袋,“咯咯”地笑起来。
晚餐享用得非常愉快,只不过席间孙宇康提到了林青沼下个礼拜相亲的事情。“你下个礼拜要去相亲?”执袂把高脚杯放了下来。林青沼没好气地瞪了多嘴的孙宇康一眼,然后无可奈何地喝了一口白葡萄酒,叹了口气才开口道:“怎么搞得像八点档的狗血言情剧?我居然也会被父母硬逼着去相亲。”
“那你一定会爱上你的相亲对象的,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啊。”林青沼的表妹调侃地说道。紧接着就被林青沼白了一眼,丢了一把小李飞刀过去:“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我一上去就会跟那位小姐说我是同性恋。”
“可万一那位小姐偏偏就喜欢男同性恋呢?”孙宇康继续开玩笑。
“如果她真的有勇气喜欢一个男同性恋,我倒是可以跟她玩玩。”林青沼干脆也不那么认真地开起玩笑来。
相亲的话题到此结束,然而执袂的心情却无法平复下来。倒不是怕林青沼真的和一个喜欢同志的女人交往,而是突然感到自己似乎不应该继续赖在林青沼的公寓里了。他的父母都开始紧锣密鼓地帮他安排相亲张罗婚姻了,自己的位置是不是过于尴尬了呢?本来和朋友同居又没有出房租就很不正常,现在林青沼也差不多到了恋爱结婚的关键年龄了,自己没理由再赖在这套公寓里了吧?
“执袂小姐,你觉得不好吃吗?”坐在对面的孙宇康发现了执袂的异样。
“确实不怎么好吃。”执袂故意这么说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你这人还真没礼貌啊!这可是我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完全没有帮忙的你,就算不好吃也用不着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嘛!”
于是晚餐后面的时间就贡献在和林青沼的表妹吵架上面了。当然林青沼和孙宇康也忙着劝架忙得不亦可乎。
“洗衣机旁的湿衣服是你的吗?”晚餐之后一个人在卧室里发呆的执袂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看是孙宇康,来者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这样问。
“啊,不好意思,忘了洗了。”执袂惊异地要冲到浴室去洗衣服。
“不用去了,”孙宇康从后来拉住她的手腕,“我已经顺带帮你洗了。现在我已经把它们都放进干衣机里了,大概一个小时就会干,待会儿要我帮你送过来吗?”
想到自己的内衣裤也和那些衣服放在一起,也就是说孙宇康连自己的内衣裤都帮着洗掉了,脸颊再涨红的执袂忍不住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你还真喜欢脸红啊。”孙宇康笑了起来。
“我平时不脸红的好不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在你面前脸红!”又羞又恼的执袂跺着脚几乎要哭起来,“还有我已经过了二十岁了,我已经二十一岁了好不好,所以请你不要总是把我说成孩子好不好?”
“好了好了,不说你是孩子不就好了吗?看你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孩子啊!”孙宇康伸手过来摸了摸执袂的脑袋,“而且也只有孩子才会实话实说,就像《皇帝的新装》里那样。当着做菜的人的面说菜很难吃,我真是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神经大条的女孩!”
“不要把话说得那么绝好不好?我就不相信你从来没见过像我这样神经大条的女孩!而且我至于那么单细胞吗?你非得把话说得那么摧心断肠才肯善罢甘休吗?”执袂的反击也是不容小觑的。
一时间被执袂说得瞠目结舌哑口无言的孙宇康直愣愣地盯着执袂,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你很有意思嘛。”
他又想伸手过来摸执袂的头发,执袂一下子打掉了他的贼手。
“别想让我代表中国去参加你的奥运会!”
孙宇康当然听不懂执袂这句话在说些什么,顿时又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什么奥运会?”他现在的这副模样,完全是傻愣了。
看到孙宇康傻傻的表情,执袂学着他之前的动作,调侃似地伸手轻触他的脸颊。“你真可爱,应该还没有恋人吧?”然后她轻轻捏了孙宇康的脸颊一下。就像要把他捏醒似地说:
“真是个傻孩子,就这么简单被女人诱惑怎么行?要学会保护自己啊。”
浮冰(9)
任雪穗参加的高三排球队和郑柑橘所在的新生排球队要在这个周末举行一场年级交接排球比赛。这也是任雪穗带领的那个排球队在高考之前的最后的告别比赛。得知郑柑橘是敌方新生排球队的主力队员,身为任雪穗的恋人的宁致当然义不容辞义无反顾地趁着中午午休时间瞒着任雪穗请郑柑橘到学校外面的奶茶店喝一杯伯爵奶茶。
“是不是要我故意输给任雪穗学姐?”一边用力吸着热奶茶吸管,郑柑橘一边一针见血地指出宁致的阴谋。在被慌慌张张的宁致匆忙否定“没有啊”之后,马上瞥过来一眼:“那好,我会把任雪穗学姐打败得很彻底。”
真拿现在的女孩子没办法。宁致只好硬着头皮低声下气地说:“你知道这是雪穗的高中时代的最后一场排球比赛,是一场告别比赛,你真的忍心看她输得很惨的样子?做人还是厚道一点比较好吧?”
没想到郑柑橘很干脆地把喝光了的伯爵奶茶抛出一个优美的抛物线,正中地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去,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宁致,凑到他面前来,认真严肃地说:“正是因为这是任雪穗学姐高中时代最后的一场排球比赛,是一场告别比赛,是很重要的一场比赛,所以我才不会手下留情,要尽我最大的努力比出真实的水平,这样才对得起这场比赛的重要性,难道不是吗?”
被她这么理直气壮地抢白,一下子哑口无言,找不到理由辩驳的宁致只是一脸郁闷地吸着吸管。结果还被郑柑橘敲了一下脑袋:“别吸吸管啦,学长!你心不在焉的,都没发觉你已经把这杯奶茶喝光了吗?”看着宁致尴尬的表情,她又接着说,“你就这么想让任雪穗学姐赢了那场比赛?”
又买了一杯奶茶的宁致一顿狂吸,然后抬头看着郑柑橘说:“我想了一下,你说得也没错。如果任雪穗真的技不如人,赢了也不光彩。”
“学长!”静静地望着宁致一会儿的郑柑橘凑近过来,靠近他的耳畔问,“你是不是和任雪穗学姐开始交往啦?”
宁致和任雪穗交往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学校是不容置辩的事实。因为学校里密布了太多的明的暗的“雪穗粉丝”,任雪穗的一举一动都无藏身,更别提恋情这种八卦的中心了。不过宁致没想到连高中一年级都知道自己和任雪穗的事情了,看来就连在这一届的新生之中也潜藏着很多的“雪穗粉丝”;在高中一年级的学弟学妹之中,任雪穗的人气也这么高啊。
不想跟郑柑橘谈论自己和任雪穗的恋情,宁致从奶茶店里站了起来,端着奶茶杯往外走。“那么是真的咯?”没想到郑柑橘一把拽住了宁致的制服衣袖,把他拽得再坐回到座位上。
“你是真心喜欢任雪穗学姐的?”郑柑橘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
“为什么这样问?”宁致轻轻垂下眼皮。面对这样的问题他总是感觉有些底气不足。大概是因为不够喜欢任雪穗吧?和以前一样,虽然是喜欢任雪穗的,但是总感觉缺少一点什么,对她的感情和对执袂的感情就全然不同。
“如果你说你是真心喜欢任雪穗学姐的,我就会努力去劝说执袂小姐忘掉你,然后和明远叔叔结婚。”被宁致惊异地问“你认识我爸爸”之后,她若无其事地回答:“我妈妈很喜欢你爸爸,所以一直希望你爸爸能够和他真心喜欢的女人结婚,也就是和执袂小姐步入婚姻的殿堂,一起享受未来的人生。”
“我爸爸想和执袂结婚?”宁致再度低下头去。然后马上在心里责骂自己是笨蛋。前段时间父亲之所以要和继母离婚,就是因为想要和执袂结婚吧?父亲和执袂,结婚吗?光是这样想一想,宁致就感觉头晕目眩。如果父亲真的和执袂结婚了,自己和执袂就算彻底地完结了吧?如果父亲真的和执袂结婚了,执袂就是自己的继母了。当心爱的恋人变成了自己的继母,宁致不能确定自己会不会接受不了现实直接疯掉。
“一开始你本来就不应该插足到你爸爸和执袂小姐之间去的。”郑柑橘的语气非常的严厉,简直像是神父的审判,“一开始你就不应该做你爸爸和执袂小姐之间的第三者;你本来就是他们俩恋情之中多余的人物;你本来就只是他们的爱情的配角;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充当一个主角。执袂小姐是明远叔叔邂逅并且挚爱的女人,身为儿子的你怎么能横刀夺爱呢?”
原来如此啊,原来自己只是父亲和执袂的恋情之中一个多余的人物而已,只是他们的爱情故事的配角而已。郑柑橘是不是说得太好听了?其实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小丑而已吧?最后还是失去了执袂。或许自己和执袂彼此都不具备能和对方相守一生的性格,虽然彼此爱,然而到底无法在一起。并不是父亲的阻碍让自己和执袂无法相守的,而是自己和执袂的性格问题,或者应该说,两个人都还太过年轻,不懂得什么叫真爱吧?
紧紧咬住下嘴唇的宁致握起了拳头,终于下定决心地抬起头来,强忍住几欲滴落的泪水,沙哑着声音颤抖地说道:“我是真心喜欢任雪穗的。”
然后就在这家奶茶店遭到了估计是“雪穗粉丝”的两三个男生的殴打。“就是他,他就是抢走我们雪穗的那个小子!”这个声音响过之后,宁致就感觉眼前人影一闪,接着自己的鼻子就被狠狠地揍了一拳,鼻血的腥味刺激着口腔,在全身猛地摔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的时候宁致的眼泪终于忍耐不住地溢出了眼角。接着就这样躺在地上蜷曲着身体抱着头任凭他们加诸在自己身上以拳打脚踢,痛得龇牙咧嘴也没有吭一声,就像上被林青沼痛扁一样。宁致把这两的被揍,完全当作了上天给予自己的惩罚。
不应该和父亲的恋人发生那样的关系的,就算漫天的飞雪再让人疯狂,执袂的身体之美再让人憧憬,酒精的作用再麻痹神经,心中的空虚寂寞再庞大无边,到底她是父亲的恋人,是父亲爱着的女人,身为儿子的自己是不能横刀夺爱的。
“我妈妈让我转达给你一句话,”好像也想让宁致受到惩罚被痛扁一顿,所以在宁致被“雪穗粉丝”狂揍的时候完全作壁上观的郑柑橘丢下这样的话,“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和执袂小姐见面了。”
上林青沼或许手下留情了,这这群疯狂的“雪穗粉丝”们却好像已经丧心病狂了,就像最最疯狂的球迷一样,他们把宁致的身体摧残得完全不像样子了。当然他们全部都被学校做了留校察看的分,但是宁致的伤让他整整住了一个月的院。
虽然他对自己的伤势满不在乎,其实真的相当的严重。全身严重挫伤,小腿骨骨裂,肋骨折了两根,其中一根刺伤了内脏,内出血也很严重。紧急手术救了他一命。医生还表示,若是送医院晚了就没救了。说起来郑柑橘也算救了自己一命,宁致在心里感激着郑柑橘。当然更加感激她的,是因为她的那段话打醒了还沉溺在对执袂的痴恋之中的宁致。那样背德的爱情是注定得不到祝福的,是注定会走向毁灭的吧?
父亲去观看了任雪穗的最后一场排球比赛,虽然最后任雪穗赢得了那场比赛,但是她还是在赛场上和队员们抱头痛哭。大概是因为伴随着最后一场排球比赛的结束,感觉到自己的高中时代也要结束了吧?从幼稚走向成熟的高中时代,从青涩走向稳健的高中时代,承载着多少泪水和欢笑的高中时代。期末考试之后,几乎没有什么假可以放、被补课时间表排得满满的寒假之后,就是完全的为了高考冲刺的阶段了。
看完排球比赛,父亲和任雪穗还有郑柑橘一起到医院来看宁致。宁致和任雪穗握了握手,庆祝她比赛获得了胜利。
“是你让郑柑橘故意输给我的吧?”任雪穗的眼眸里还闪耀着泪珠。
“被你猜到了!”宁致吐了吐舌头,故意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很高兴,虽然我看得出郑柑橘你是故意输给我的,但是我还是很高兴,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意,我很感谢,非常感谢。”任雪穗说完,轻轻地抱了抱郑柑橘,“以后我们学校的排球运动,就交给你们了。”
“是,学姐!”郑柑橘调皮地敬了一个礼。
任雪穗和郑柑橘先走了之后,父亲单独和宁致说了一会儿话。撒娇说要吃麦当劳的宁致让父亲去帮自己买,父亲笑着走出病房的时候,宁致望着父亲的背影,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到雪白的床单上。他甚至想到了朱自清的那篇《背影》,一下子感慨父子之情的沉邈远。
枕头旁边的一个陌生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之所以知道是父亲忘记拿走放在这里的,是因为手机上跳跃着执袂的名字。真的很想很想听到执袂的声音,哪怕是一句“喂”也好,然而宁致一直咬住了下嘴唇,直咬到嘴唇的鲜血刺激着喉咙。忍耐住不接执袂的电话是多大的煎熬宁致无法形容,只知道当手机终于放弃了似的安静下来之后,自己的心脏几乎也随之停止了跳动。那一瞬间,宁致真的以为自己就这样死掉了。
浮冰(1)
白昼渐长,一夜的积雪也逐渐在减少。由于大气还不稳定,二月还时而会有暴风雪袭来。不过进入三月之后,势头明显减弱,倒是南方吹来的微风带来了温润的雨水。
稍早前抓在手上还会从指间散落而去的雪粒,现在也变得湿气较重,用手掂掂便可感觉到相当的有分量。阳光吸去了积雪中的寒气,积雪的表面虽然看起来依然柔软、丰润,但是却已经因为含有更多的水分而变得像镜面一样明亮耀眼,而且下面也已经可以看到有些地方积雪融化之后形成的空隙。
三寒四温,虽然三月初的温度还很低,但是不容置辩的是春天的脚步已经在远响起来了。她的先遣部队就是在明媚的阳光下,山脚下以及田野里随可以听见的沙拉沙拉的雪融化的声音,城市里或许不太明显,但是偶尔在庭院里听见的“啪”的一声积雪掉落的声音,也很能让人联想到在这还很寒冷的风之中已经在默默传递着的春意。
一遇上春天的到来就会感觉身体不舒服的明远,在这个冬春交接的时节,一如往常地感到了身心的异常。在春归大地的三月初,仿佛身体里面被调了闹钟一样,一下子就于低血压的状态。连经常看到自己因而不太容易发现自己身体的细微变化的执袂都说“明远你最近瘦了好多。”郑白薇更是在隔了一段时间后看到自己时一下子惊呼出声:“你真的是明远吗?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执袂也好,郑白薇也好,都劝明远去医院看看。
食欲不振,睡眠也不好,总在于失眠状态,不瘦下来反而不正常吧?明远就对执袂和郑白薇说每年春天刚开始的时候自己的身体总是会这样。去年春天也是如此。情绪莫名的低落,身体总是感觉不舒服,什么事都不想干,工作也打不起精神来,办公室里乱成一团糟也无心打理。那时候是因为感觉到执袂对自己的疏远,加上很久没有和执袂融合为一体,身体一时间受不了这种变化,自然而然地反抗起来。
今年初春的情况,虽然和去年这个时候的状态差不多,但是如果要有更细致一些的比较的话,明远感觉今年的状况似乎更加严重一些。不光是贫血,有一在公司高层领导开会的时候,明远甚至还晕了过去,把整个公司都吓到了,秘书更是手指发颤地拨打了12急救电话。事实上又没有到猝死的那种地步,只是低血压的晕眩而已,打了几瓶葡萄糖药水点滴就回来了。
坐救护车去的医院,林青沼的表弟孙宇康似乎是在那里工作,明远在出院的时候特意去感谢了他的照顾。结果孙宇康看了看他的面色,建议他做一全身检查。
“没关系,去年初春我也经历过这种状况。”明远婉拒的理由是实在过于忙碌了,无论是工作,还是陪伴执袂,都是无法分心抽空的事儿。
“我建议你还是做一全身检查。”孙宇康的语气有些严肃。但是明远认为医生大概都有些大题小做,毕竟他们眼中看到的都是疾病。明远觉得患者认为自己没什么,应该就是没什么的。再拒绝之后,孙宇康放弃了似的笑了笑,在告别的时候还说了一句:“请代我向执袂小姐问好。”
当然不可能代他向执袂问好,因为明远根本没有打算把自己住院打葡萄糖药水点滴的事情告诉执袂。当然不能告诉执袂自己在开会的时候晕过去了,若是说了,天知道她会有多担心,以后一定老是敦促自己去检查身体。
明远知道自己的身体一向是很强壮健康的。无论是身高还是体重,都非常的让女人放心。换季的时候偶尔也会伤风感冒,但是忍上两三天,靠身体自我的调节,也能恢复健康。但是晕过去的事情过去了两三周的样子,明远感觉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些恶化了。
具体什么时候已经无法记清楚了,总之感觉到的时候,腰腹部的疼痛已经成了一种习惯,那种闷闷的痛感也不是无法忍受,每天忙忙碌碌的明远就没有去管它,认为应该只是最近身体疲劳的缘故。可是过了几天情况依然如此,甚至痛感更加强烈了,连牙齿都被痛得不舒服起来。
可是这段时间恰恰又是明远最忙碌的时候。工作上的事务自不必说,新的预算计划和旧的结算任务堆成了山等待着他去理;不过,最最使他分不了神去管自己身体的是,执袂从林青沼的公寓搬到了自己公寓,和自己开始同居的事情。
“我把她交给你了。如果你以后敢欺负她,我可不会饶了你!”
林青沼像是执袂的父亲一样把执袂的手交到明远的手上。
“什么交给他?我又不是他的东西。”执袂嗔怪地翻着眼皮。
“你当然不是我的东西,”高兴得忘乎所以的明远笑得嘴都合不拢,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不是我的东西,你是我的人。”
梦寐以求的和执袂同居的事情,终于美梦成真,全身都浸泡在快乐幸福的感情之中的明远,当然会忽视了去顾及身体上隐隐的疼痛。
执袂从林青沼公寓搬过来之后的一段时间,明远又整日在工作闲暇时间忙于帮执袂的卧室重新装修。大而空旷的卧室,最后被明远精心地装修得简洁利落。色调是优雅的白色、杏色和褐色,餐厅用两层浅黄色流苏隔开来,餐桌边是墙上有用绿色油漆喷出的图案,是卷曲的藤蔓和带着细刺的叶片,宛如梦中的妖娆植物,客厅里挂着暗底描金漆的油画,凹凸不平的质感和画面中四枚硕大而圆润的红色果实,看起来格调哀艳而凄伤,有着很沉的格调。楼梯上为了让执袂万一再跌下去不至于受伤而铺上了厚厚的红地毯。
装修这段时间明远和执袂住在任雪穗家的五星级大酒店里,一切完美之后明远开车带执袂回新装修的公寓去,在崭新的格调高雅的房间里,“我太幸福了!”执袂高兴得抱着明远跳舞,在红色的厚厚地毯上疯狂地做爱。
于是在搬家和装修这两件事情的冲击下,整日忙得焦头烂额的明远哪有什么时间去医院做检查。等差不多空闲下来,工作上的年度结算也告一段落的时候,又感觉腰腹部的疼痛没有那么明显了。于是又把注意力集中到和执袂一起去欧洲和澳洲旅行。
既然是去欧洲旅行,当然无法避免地经过了巴黎。站在埃菲尔铁塔顶端,俯视夜光中的巴黎,明远和执袂提到了海明威的那句名言――“如果你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巴黎生活过,那么在你的一生,她都会伴随着你。因为巴黎,是流动的盛宴。”
卢浮宫、凯旋门、荣军院、戴高乐广场、香榭丽舍大道、凡尔赛,中世纪圣心教堂宗教式的白色的巴黎,18世纪拿破仑时代红色的巴黎,现代社会轻柔浪漫的法语的蓝色的巴黎,一一游玩。位于巴黎市的蓬皮杜文化中心图书馆,最近举行了一连串的“文学散步”活动,其中包括“追忆海明威在巴黎的踪迹”。爱好文学之士,可以自由报名参加。明远和执袂都算不上很喜欢海明威的作品,但是觉得新奇,有意思,所以也报了名。缴纳了1法郎的导游费之后,游览了巴黎第5区大主教街上的海明威旧址,还有第6区的欧德翁街12号的书店,当然,也游玩了卢森堡公园和塞纳河。
在埃菲尔铁塔中上部的法式餐厅晚餐之后,两个人沿着夜光都如此罗曼蒂克的街道漫步。夜空澄澈明朗,星星仿佛一伸手就能抓到。
“你要补偿我。”把头倚靠在明远肩头的执袂突然撒娇地说。“补偿什么呢?”执袂的回答是:“我为了你,放弃了潘琦,现在他就在这个城市里。”倏忽之间提到潘琦,明远有些猝不及防,然而随即开口道:“好吧。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但是只能有一。只要是我能做的事我都会做。就算是不能做的我也会尽力做能做的部分。这样我们就能两清了?”
“但是,如果我说现在让你马上就死的话,你也不可能做到吧。”
“我会去死。”
明远毫不迟疑地立刻回答。“能活着真的太好了。”紧接着他意味长地感慨道,“可是就算是现在让我去死,我也会义无反顾。”
见执袂微微地侧着头奇怪地看过来,明远轻轻笑起来,同时握紧了她的手:“因为活着才认识的你,才知道了很多快乐的事,才会有许多美好的回忆。”明远也感觉自己说得好像自己马上就要死掉了一样,可是眼下只有这样的表述才能传达明远内心的幸福,“和你的恋情改变了我很多,让我每日每时都在了解生活的意义,当然,也有许多烦恼纠结和痛苦挣扎,然而却也有着几十倍的欢欣。热烈的爱,使我全身敏感起来,看到什么都会激动,觉得任何东西都是有生命的。有这么多丰富多采的美好回忆已经足够了,再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所以我现在大概已经到了爱情的最高境界。”
“爱情的最高境界?”执袂歪了歪脖子。
“可以随时为爱殉情的境界。”
这就是自己所说的即使现在死去了也可以安然瞑目的意思。
执袂被明远正儿八经的情话逗得轻轻捂嘴笑起来。然后侧着脖颈似乎在思熟虑地思忖了好半天,才缓缓地在暧昧的街灯下眨了眨眼睛说道:
“我的要求就是,你以后什么都得听我的。”
“期限呢?”
“一生。”
明明只是个玩笑,但明远认真的表情却令执袂一瞬间受感动。
“我不会提很难的要求啦。”执袂笑起来,“还有,你说什么都听我的不会是故弄玄虚的吧?”
明远摇摇头。这代表着不容反悔的承诺。
“那么,吻我!”
热切的夜巴黎街道上的接吻,漫长的甜蜜之后,明远贴在执袂的耳畔轻声细语地问:“然后呢?”
“然后吗?”执袂做出苦思冥想的表情,然后一下子豁然开朗地说,“然后就是,娶我!”
落(1)
人们一般都会认为季节是逐渐变化完成换季的,实际上却并非如此。例如春天的到来并不是经过二三月的慢慢过渡,而是在三月的某一天倏忽暖和起来了。这种气候的突变常常会让人半惊半喜,大家异口同声地感慨到:“春天一下子来了!”
季节把它长期储存的能量在某一天里突然地释放出来,向前跨出一大步。这种变化的形态不是倾斜式的,倒更接近于台阶式的。往上跨出一大步之后很多时间休息一下然后接着再跨上一步,如此这般周而复始。
执袂在调皮的四季突然地往上跨出一大步的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和林青沼还有孙宇康在郑白薇的日本料理店见面。
本来是没准备把孙宇康也叫出来见面的,但是执袂打电话给林青沼说:“好久没一起吃饭了,出来共进午餐吧!我知道一家新开的味道很棒的日本料理店!”的时候,电话被孙宇康抢了过去,这句话被他听见了因此那个完全没有医生样儿的男人很厚脸皮地说:“见者有份啊!”
约定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半,下班之后就直接跑到林青沼办公室去的执袂和他一起开车到了郑白薇的日本料理店,孙宇康则比约定时间晚了几分钟才到。执袂责怪他迟到了,他还大言不惭地说就那几分钟里他还挽救了一个命悬一线的患者的生命。
“上搬家的事情,谢谢你们的帮忙!”表达感谢的执袂举起了白葡萄酒杯,和林青沼、孙宇康干杯。下定决心搬到明远那里去的第二天,就和明远一起在林青沼和孙宇康的帮助下搬了家。虽然请了很专业的搬家公司,但是毕竟是很麻烦的搬家,所以还挺劳烦林青沼和孙宇康的。执袂现在还记得他们俩忙得满头大汗的情景。
“欧洲和澳洲的旅行怎么样?”林青沼放下高脚杯之后这样问。因为林青沼和孙宇康都去过欧洲和澳洲,对那边很是熟悉,所以执袂和他们聊得很开心。很快又要了一瓶白葡萄酒。
“你最近酒量变大了。”林青沼惊奇地说。
“因为喝白葡萄酒吃炸虾实在太美味了,尤其是今天这样的暖春天气,葡萄酒真的非常清凉爽口。”
眼前的盘子里摆放着炸虾、炸银鱼、炸款冬,孙宇康夹起一块款冬端详着感慨道:“真是春天了。”接着突然问道,“明远先生最近身体还好吧?”
觉得孙宇康突然这样问实在很奇怪的执袂刚刚想问他为什么这样问,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执袂小姐!”一抬头,就看到穿着高中生制服的郑柑橘和任雪穗。等一下。有郑柑橘和任雪穗在的地方,莫非宁致也在?
这样想着立马脸色苍白地从吧台边上站了起来,虽然双腿都有些哆嗦但是仍然快步朝着化妆间走去的执袂,庆幸着一路上没有撞见宁致,然后在化妆间打电话给林青沼问他宁致是不是也在。
“原来你是躲着宁致啊。”林青沼在电话那头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两个女高中生说宁致待会儿才会来。”然而他话音未落,就轻声叫了起来,然后继续说,“他已经来了。”
虽然宁致不可能和自己打照面,但是这一瞬间执袂的心脏跳得几乎要从口腔蹦跳出来。她换了一个手拿手机,用右手轻轻地抚着自己的胸脯,然而手心已经被汗水濡湿,汗津津的感觉很不好受。想着宁致现在和自己位于同一个料理店,执袂就不知道应该感到幸福还是悲哀。
转过脸来无意地抬头,却透过化妆间上面的窗户,看到远教堂高高的尖顶。执袂去过那座教堂,教堂的主体方正而结实,以让人的身心在其中安全地栖居。然后,为了引导人的灵魂不断上升,稳健坚固的教堂主体上建有瘦长的塔,塔上则是细长得与塔身不成比例的尖顶。
高耸的尖顶,如粗大的避雷针刺向天空。它以凝固的动姿引导人的灵魂向上,向上,再向上,离最完美的世界近些,近些,再近些。在天国和大地之间,所有阻碍它们向上的事物都是障碍。尖顶们已经穿越、正在穿越、必将穿越这些事物,从高升向更高。上升的意志就是穿越的意志,尖顶的虔诚蕴涵着对整个世界的挑战。
于是,时间被迫成为一支射向未来的箭,大地和天空不得不是尖顶的竞技场。尖顶们显身为远征军、巡洋舰队、高速列车、洲际导弹、航天飞机,指向所有可以抵达、占领、征服的地方。于是有了科学、技术、现代化、殖民地、舒适的生活,也有了难填的欲壑、无止境的竞争、心灵和生态的双重危机。现在,这尖顶从西方射到了东方,以难以遏止的尖锐之姿占据了整个地球。每个现代人心中都有这样的尖顶。
在静静地和教堂的尖顶相对时,执袂隐隐约约地听见天空和大地说:
“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信仰上帝,但请不要刺伤我们。”
也许自己和宁致的爱情,已经刺伤了很多的人,甚至刺伤了上帝的良善之心了吧?那是属于恶魔的语言和行为。这样想着,执袂轻轻地低下头去,双手合十,默默地朝着教堂的方向祷告。
“神的道是活泼的,是有功效的,比一切两刃的剑更快,甚至灵与魂,骨节与骨髓,都能刺入、剥开,连心中的思念和主意都能辨明。”
祈祷的动机可以是崇敬、赞美和感恩,也可以是祈求、代祷和赎罪。崇敬赞美和感恩的祈祷主要侧重于天主的荣耀,是对天主的爱心和虔心的表达;而现在执袂却是做着赎罪的祷告。
“感谢上帝,感谢上帝在创世前就拣选了我们,我们是何等的幸运,当别人在苦难中挣扎的时候,我们却有上帝可以诉说,当来到上帝的面前就必得安慰,让我们心中充满盼望,谢谢您给我们这样的权柄,也谢谢您藉着耶稣基督这样爱我们。”执袂在心里默默地虔诚地祷告着,“我是有罪的人,请上帝您惩罚我。但是请饶恕宁致的任性,那孩子是真正的天使,而被我这个恶魔引诱坠入了堕落的境地。所以请仁慈的上帝,请您将一切的惩罚都加诸在我身上吧,请让宁致从此获得幸福。一切颂赞荣耀都归我主耶稣基督,愿主永远与我同在。阿门!”
仿佛无所不能的上帝在那一刻真的听见了自己虔诚的祷告,当执袂祷告完毕,用拉丁文念出“谢谢您,上帝”的时候,化妆间的门口走进来两个穿高中生制服的女生。看到眼前站着的任雪穗和郑柑橘,执袂露出了安详温柔的笑容。
“我是来告诉你,”任雪穗略微垂下了头,显出有些不好意思的娇羞模样,“我已经开始和宁致交往了。”听到这个消息感觉像是沐浴圣光的执袂觉得自己刚刚的祈祷已经灵验了。和青梅竹马的任雪穗在一起,宁致一定能获得幸福吧?于是执袂走过去紧紧握住了任雪穗的手。
“谢谢你帮助我们得到了救赎。”说完她就闭上眼在胸前画着十字。
“没想到执袂小姐是基督徒。”郑柑橘吃惊地看过来。
“我并没有受过教堂洗礼,”执袂平静地说,“但是在这一刻,我信仰上帝。坚信上帝能给我们以救赎。”
“在上帝给你们救赎之前,请你们自己给自己一个救赎。”郑柑橘的表情看上去很严肃,“我认为你们还需要面对面地来一个了断。而且宁致学长很想把你送他的白银耳环退还给你。”
“我已经不会再见他了。”执袂低声地,然而坚定地说。
“可是,宁致学长真的想把你送给他的东西全部退还给你。”
“那么请你们代他退还给我好了。”
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的郑柑橘被任雪穗拉住了。任雪穗的眼眸里闪着无法形容的光亮:“请相信我,我会让宁致获得幸福。”说完她就朝着执袂伸出手来,“我也恭祝你和明远叔叔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谢谢你。”执袂颤抖着手和任雪穗的手再紧紧握在了一起。四周一片静寂,只有手表时针移动的细微声响而已。执袂的眼眶红了,原本要溢出的泪水却随着空气蒸发。她对着任雪穗微笑,她想这是她对心中的宁致的最后的微笑。
执袂挣扎了整整一年的和宁致的关系在任雪穗的这句话里找到了结局。
等任雪穗、郑柑橘和宁致离开这家日本料理店回学校上课的时候,执袂才慢腾腾地从化妆间走出来。林青沼和孙宇康已经一脸担心地站在化妆间的门口附近等着她了。虽然没有到步履蹒跚的地步,但是执袂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是跌跌撞撞踉踉跄跄了。
“你不要逞强,”林青沼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过来搀扶住执袂的右边,孙宇康则扶着了她的左边胳膊,“明明是很想见宁致的吧?”
见与不见,又有什么两样?执袂走到柜台上,叫了没有兑水的威士忌。一仰头饮尽了杯中酒,像是要把忧郁和疲累全部喝干一样。明天是周六可以和明远呆在一起是她现在唯一的安慰。
下午要上班所以时间过得很快,忙忙碌碌到了晚上八点。本来说好了这个周五晚上不和明远一起吃晚餐的,说不定明远正陪客户吃饭呢。但是突然很想听到他的声音的执袂还是克制不住冲动,在办公室的茶水间一边给自己泡着热咖啡一边打电话给明远。
电话接通了,然而那边暂时还没有说话。
“明远……”执袂开始往速溶咖啡的纸杯里加热水。然而在听到对方轻轻地“喂”了一声之后,她的双手一颤,滚烫的咖啡就掉落下来,如果躲闪或许还来得及,但是此时此刻执袂连滚烫的咖啡溅到了自己的大腿上也没有留意,更别提会去躲闪了。她已经完全呆住了。
虽然很像是明远,但这是宁致的声音。一刹那,执袂注意到了声音的不同。父子的声音很像是理所当然的,但他们尤其相似。如果非要区分的话,明远的声音稍微有些低沉,宁致则相当明朗。
“我是宁致。”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我知道。”这才感觉到被烫伤的大腿非常疼痛的执袂慢慢地蹲了下来。
“我现在正和爸爸共进晚餐,”宁致说,“他去洗手间了。”
“我知道。”宁致接了明远的手机,情况也只有那一种。
“我想我应该告诉你,我和雪穗开始交往了。”宁致的声音低下去了。
“我知道。”他并不是非说不可的,但是他或许认为说了更坦诚吧?
“我想和你见面,”宁致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把耳环还给你。”
“我知道。”执袂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说同样的话,像鹦鹉一样。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电话那头发出轻轻的笑声。
是自己太紧张了还是真的只有这么三个字可以说?执袂把后背靠在了茶水间的饮水机上,微微仰起头来,然后仿佛受不了头顶上橘黄色的灯光似的轻轻闭上了眼睛。然而就算闭上了眼睛也没办法让拿着手机的手停止颤抖。
“我们,”执袂又徐徐地睁开了眼睛,“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一瞬间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打破了这层坚冰的是宁致颤抖的沙哑的声音:“为什么?”
“你读过那首词吗?”执袂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倏忽之间有了咏唱词曲的闲情逸致,“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空。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院月斜人静。”
念完整首词又忍不住后悔自己未免太迂腐了。在这种时候背什么诗词,自己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就为了一句话,背出整整一首词来,自己是不是太夸张了?但是好像不背出整首词来就不能表达现在自己的心情,就算宁致觉得自己迂腐、夸张也没有办法。
果然宁致完全不为所动:“你想让我像《毕业生》里那样,在你和爸爸结婚的时候,冲到教堂把身为新娘的你绑架上公交车吗?”
落(2)
和图书部的学弟学妹们一起最后走出图书馆,把大门锁上之后,宁致跟大家说了一声“我把钥匙还到校工办公室去”,然后就和大家分手了。等走到校工办公室门前,目送大家的身影全都消失在积雪的回家路上,他这才重新回到图书馆里去。
回到刚刚自己亲手锁好的大门前,周围已经渐渐黑了下来,整个周六的校园一片寂静。宁致停住脚步,确认了一下附近没有人,这才打开锁。随着一声沉重的咯吱声,门开了。宁致再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关上门,蹑手蹑脚地走上楼去,来到图书部活动室。
如果老师来了可怎么办?上和执袂在这里见面的时候就碰上了校工来执勤,虽然没有被抓住,但是也把自己和执袂吓得不轻。但是就算被老师逮住了,宁致也不会后悔。他真的很想把这里当作和执袂分别的地方。
若是在执袂还没来之前就有老师过来了,只要回答说为了整理图书回去晚了就行了。可能老师会对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又不开灯感到奇怪,但只要告诉老师说自己正准备回去就不会引起怀疑了。
可是这样的担心似乎的不必要的。很快宁致就听到了轻微的一声咯吱声,然后就是上楼的脚步声。宁致走到图书部活动室门口去迎接。脚步声停了下来,门把手转动起来,很快执袂的身影就闪了进来,因为有些匆忙加上做贼心虚,她一下子竟然站立不稳,绊上了门旁边的物体,一下子摔倒在宁致的身上,两个人登时齐齐跌倒在地上。
好久没有见面了,见面又还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就这么突如其来地有了身体上的接触,想想看还真是神奇。然而人与人之间一旦有了身体上的接触,彼此的距离就会一瞬间被拉得很近。重逢的种种复杂心情渐渐地淡漠下去,占据头脑之中的,是终于再见到执袂并且拥抱执袂的喜悦心情。
“放手啊!”执袂开始扭动着身体挣扎了起来。
然而意识到这或许是最后一拥抱执袂的宁致不管不顾地更加紧紧地抱住了执袂,在两个人的攻防之中,位置做了一个调换,宁致压在了执袂的身上。执袂的脸颊近在眼前,轻微的鼻息芳香拂过宁致的面颊。
两个人的视线交接之后,无法控制自己的宁致轻轻俯下身子吻住了执袂的嘴唇。然而这一的接吻,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竟然浮现出任雪穗的面影。当任雪穗的影像在他的眼前浮动起来的时候,他一下子惊慌失措地松开了执袂的嘴唇,从她的身体上滚落下来。
终于摆脱了宁致的控制的执袂慢慢地从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站了起来,用手指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然后拉了拉衣襟。等把自己整理好了之后再回过头来看着宁致,黑暗中淡淡地开口道:“快把耳环还给我吧。”
“我不会还给你的,”宁致苦涩地笑起来,“你不记得了吗?在你送我那个耳环的时候,我曾经说过,我会一直戴着它的,我会把它当作一生的珍宝,我会一直戴着它的。”
“现在情况已经不一样了。”执袂把视线转移到窗外。北国的冬季,一过下午五点就已经入夜了。宁致没有开灯,房间里却并不阴暗。不知何时飘起的雪在月光下熠熠发光,映照进了房间里。“那时候我很喜欢你,可是现在,”停顿了一下,执袂接着说,“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骗人!”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的宁致瞪圆了双眼,双手也恨得握成了拳头,那一声“骗人”尖利地撕破了房间的寂静氛围,雪的飘舞仿佛也在那一瞬间有了片刻的停歇。
“我没有骗人,”执袂表现出异常的宁静,“那时候我真的很喜欢你,但是现在,一切已经回不去了,我已经不再爱你。”
就算真的要分手了,也不能说出这样刺伤人的恶毒的话语。气得肺都要炸掉、心都要碎掉的宁致无法忍耐地冲上前去,猛地把执袂拉近,在窗边的雪与月光的交织之中再吻住了她。宁致的双唇异常火热。就这样,执袂被他拉着右手,走进了隔壁的房间。在看到这个房间居然还有一张床铺的时候执袂一下子惊慌失措起来,然后抵挡住她的反抗宁致很快就把她压到了床铺上继续热吻。
“你说你曾经喜欢过我吗?”
松开执袂的嘴唇之后,宁致的心跳已经扩散到耳膜,他紧张到连刚才自己讲了什么都不记得的程度。然而却清晰地听见挣扎中的执袂略带疑惑地在黑暗之中点点头。
“是、是的。”气喘吁吁的执袂老实地回答。
“把衣服脱掉!”
突然被命令脱衣服的执袂不禁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没有听错似的睁大了眼睛。她大概没想到自己会这样直白地命令她脱衣服吧。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而且也不是第一跟我做这种事了,所以没有什么好害羞的吧?现在我要你证明给我看!”
这样说着宁致还气不过似的猛地踹了执袂一脚。
“证明?”被宁致突然高傲起来的语气弄得一脸不快的执袂在黑暗中目不转睛地盯着宁致,满是疑惑和愤怒的表情似乎点燃了黑暗。
“证明你曾经喜欢过我啊!”
见执袂哑口无言,宁致又踹了她一脚:“证明给我看啊!”
“证明给我看,你曾经也是喜欢我的!”
短暂的沉默过后,执袂抬头问道:“做了爱,就可以理解了吗”,宁致一副欲泣的表情,低下了头:“别说这么坏心眼的话。”
宁致当然也知道,问题不在这上面。
“好啊,”没想到在宁致想要放弃的时候,执袂突然大声喊叫了起来,“证明就证明,你以为我不敢吗?”
从床上站起来的执袂粗暴地脱掉宁致身上的衣物,还故意把内裤丢到宁致的脸上。在被惊愕支配的时候还好,等到惊诧的冲击一过,宁致发现自己全身赤裸地站在执袂的面前时,突然又羞耻得无地自容。
“躺到我的身边来。”
说完执袂就狠狠地踹了宁致下体一脚,登时扑倒在床上的宁致,在执袂那如同麻药的声音的严厉催促下,宁致不由得应了一声“是”,然后乖乖照做。接下来又被执袂猛踹了三脚,然后就是天昏地暗的接吻。有如狂风暴雨的舌尖激烈地挑弄着宁致。
在受到几乎令人晕眩的吻的同时,宁致的下半身也在执袂的掌握中。
在几乎是立刻硬起那强烈的快感中,宁致的分身持续被爱抚着,刚开始还强忍着的宁致要不了多久就宣告投降,向执袂要求解放。
然而,执袂却完全没有要让他解脱的意思,直到那股热流已经在体内乱窜的时候,宁致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叫了出来:
“放、放手啊、我受不了……”
执袂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低声说:“别叫得这么大声,你想把校工还是老师叫过来呢?房门还没有上锁,你想让全校师生都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宁致把脸埋在枕头里拼命忍住声音。忍到极限的时候,宁致终于可以在执袂的口中解放出来,但是宁致记得自己从来没有跟执袂做过口的交,光是被她一舔,宁致就泄得一滴不剩了。
这样高密度的做爱,宁致还是和执袂第一品味。被宁致正面贯穿的执袂,得到的快感让全身颤抖。抚遍她身上每一寸肌肤的手指是令人想象不到的色情。执袂被不断抽插的下半身已然麻痹,再加上宁致不间歇的爱抚,除了喘息之外,她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
“我、我还想看看你的身体。”滔天巨浪过去之后,执袂静静地趴在宁致的胸膛上。宁致一边抚摸着她裸露的背脊一边说。
“看到你的身体,这也是最后一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一边这样说着,宁致一边把这个休息室的床头灯打开,灯罩掀向外侧,一片灯光洒在乖乖地躺卧着的执袂的身体上。
执袂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低低的光亮,清晰地映照出那白皙的略显庄严的肉体上的起伏。宁致要把这些难以忘却的美好情景尽可能地铭刻在心上,一只手抚弄着执袂的头发,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面颊,一一吻过目光所及的所。富士山形状的冷静的额际,淡淡的眉毛下被长长睫毛守护着的紧闭着的眼睛,纤巧而挺拔的鼻子,从厚薄适宜的端庄的口唇间微微闪着光亮的皓齿,柔软的面颊和小巧伶俐的下颌。宁致用力地吸吮着那洁白的脖颈,直到那里浮现出微微的晕红。
不知为何宁致倏忽想到渡边淳一的小说《爱的流放地》,在男女主角激情交缠冲向高潮的那一刻,冬香突然向菊治提出“如果你爱我的话就请把我掐死吧”。冬香说完,菊治的手伸向了她的脖颈。不过就在冬香快要断气的一刹那,菊治松开了双手。
“杀了我吧?我幸福得直想死!”冬香的这句话成了菊治心中的一个魔咒,每菊治以最直接的方式爱对方的时候,冬香的心中就会升起赴死的激情,一比一清晰,一比一强烈,越陷越。然后就在一天晚上,冬香在达到高潮后感到前所未有地激情难耐,又一让菊治掐死她;而这一,菊治也被冬香的忘情感染,伸出因激动而颤抖的手,伸向冬香那白皙滑腻的脖颈,一点一点用力……
这样想着,宁致也像菊治那样伸出颤抖的手,慢慢掐住了执袂的脖颈。
可是很快,他的手就松弛了下来。他不能允许这样美丽的身体从世界上消失。宁致把视线从执袂的胸脯向腹部移去,那浑然天成的细狭,柔软而富有弹力,预示着由那里向腰部荡漾展开去的丰富的曲线,显示出没有丝毫不洁感的肉体的真实的韵律。远离灯光的腹部和腰部上的白皙和丰润,像是溢满在大盆里的牛奶,凹陷下去的肚脐显得格外清新,恰如刚刚被一颗雨滴猛然洞穿而过的新鲜的痕迹。
“并不是因为父亲爱你,我才退缩的。”宁致拉起执袂的手,“我现在才明白,如果爱到了自己的生命都无法承载的地步,所谓的爱,就会不得不停歇了。或许是因为我太爱你了,所以才必须和你说再见。”雪仍然在不断地飘洒,万籁俱寂的夜晚,一切声音都遁形的夜晚,只有宁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那温柔的声音,恍如在唱歌一般地,一遍一遍地呢喃着:
“这一生,最爱你的人,只会是我,所以我才能坚强地一个人看风景;这一生,最爱你的人,只会是我,所以我才能坚强地说出这句再见。勇敢面对离别的孩子,才会长大。我想我应该学会了。”
宁致纠结了一年的关系就在自己的这一句话中找到了答案。
落(3)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执袂跪在沙发前。明远把她沁凉的掌心拉过来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我只是有点昏昏欲睡而已,错以为你没有搬过来,还在等着你会不会按门铃呢。”
明明已经不用再等待了,执袂已经搬到自己的公寓里,和自己同居,而且马上就要一起步入婚姻殿堂了。可是,为什么还有那样的感觉呢?他不禁疑惑地问自己。或许是等待执袂的时间太长了,这份等待过于沉重了,所以一直难以释怀吧?然而答案似乎又不仅仅是如此。连自己都找不到答案的心思,执袂又怎么能推敲得出来呢?果然对方也回问了他一句为什么。
“是不是最近工作太累了?”
准妻子担心地凝视着自己。“你最近不是忙着一套国家教育部出资的高校教科书吗?你最近又瘦了好多。”执袂轻轻抚摸着明远的脸颊,“看你那么辛苦,我真的好担心你会撑不下去。”
上个月终于由教育部审批下这套教材的权利,具体来说是普通高等教育“十一五”国家级规划教材,也是面向21世纪课程教材,是之前的教材的第三版,需要承担相当大的压力。从主编到撰稿人都要在全国各大高校严格挑选,所以任务非常之重。压力大又任务重,在期限逼迫之下,明远这一段时间几乎整日埋首社长办公室文件之中。就算是这样的双休日也在书房废寝忘食地工作。做出规划之后又要召开高层领导会议讨论投票通过,光是在会议上的不同意见分歧的调和和理就让他忙得晕头转向。
明远在忙碌之余也殃及了身边的执袂。从个人私事到开车接送等的杂务,全都是由她代为完成。
“这段时间真的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啊,真对不起。”
“我不觉得麻烦。”执袂笑着说,“只是每天烦恼着该怎么让你吃饭。你在忙的时候又不好打扰你,但是不吃东西的话,又怕你把身体搞坏。”
明远知道自己是个一旦投入、就会什么都看不到的人,不管是吃饭或睡觉,都一样照忘不误。
这得到国家教育部的审批,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的社,不好好抓住这机会怎么行?因为这的计划一旦成功,得到了教育专家的肯定,那么对不管是集团公司的名誉还是财路,都是一个极大的台阶性的促进,甚至可以说成败就在此一举。
“谢谢你在我忙于事业的时候,在背后默默地给我莫大的支持。”
“这是我应该做的。”
用妻子的口吻这样说完,执袂轻轻拨开明远黏在额头上汗湿的头发,那动作就像母亲的感触般舒服。他喜欢执袂触摸自己时那充满关怀的指尖,那会让自己的爱意在x那间涌出。自从与她相遇,明远知道了什么是被人优先考虑的感觉。
其实,自己并不是一个没有被爱过的小孩,但在父母亲都是严厉的事业型的状况下,对从小就家教甚严的明远来说,最想要的还是那种不求回报的温柔爱情。
也许执袂的心并不完全属于自己一个人,但是在两个人独的时候,明远能感觉到执袂对自己的全部的爱。这就是他一直渴望的温柔的爱情。
他在欲望的驱使之下把她拉过来,攫住她略有些惊慌失措的嘴唇。执袂今天的嘴唇略有些温热,令人心动不已。在甜蜜的长吻后,他像暗示似地把手环在执袂的腰上,对方却往后退了一步。欲望的残迹还留在她的嘴唇上。
“执袂?”他轻唤对方的名字以表示自己不解她的拒绝。然后执袂微带困惑地轻敲了一下明远的胸口。
“现在还是大白天啊,从早上到现在又什么都没吃。你先起来吃饭吧!”
“之后再吃也可以啊!”
“但是……”
“比起食物,我比较想吃你。”
对明远来说是顺着话题很自然地说出来的话,但是执袂听了却好像有些意外,然后从惊讶转入绯红。看着执袂略有些羞涩的表情,明远也觉得自己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说话还这样情色。为了掩饰尴尬,他不管不顾地再把执袂搂入环抱之中,顺从自己的想法把手滑入执袂白衬衫的领口。
然而执袂似乎一直有些担心,所以没有进行到最后明远就松开了执袂,接下来就是丝毫不亚于刚刚的性的盛宴的一顿午餐。搬过来之后执袂就一直坚持要她来做饭,其实之前她的手艺也跟明远一样,只会把水烧开后将食材放下去煮的程度而已。但是,天生努力的她买来食谱参考,又很关注电视台的料理节目,很快就开始会做一些简单的菜肴。明远知道她的工作也是非常辛苦的,虽然有林青沼的照顾但是还需要个人的努力才能在竞争如此激烈的社会立足,于是明远多叫她别太勉强自己,不过她却笑着说:
“工作的确很累,但是做饭也是一种转换心情的方式啊!”
和执袂同居之后,不知从何时开始,木地板和红地毯上不再有灰尘,脏衣服也早早洗好之后收到衣柜里,书房里随便乱丢的书曾几何时,已经被整齐并分类地摆放在书架上。以前像无垠大海般的书库,现在已经不用浪费太多寻找的时间了。总之在执袂搬入自己公寓之后,自己的生活一下子变得井井有条。当然家里有请钟点工来打扫卫生,但是毕竟不会像执袂这样温柔地体贴自己的心情,家务还是由有爱的人来做,才能让人真正感到惬意。
下个礼拜就要搬出这套公寓,到能看见海的新别墅去住了。那是一套老早就买好准备在结婚的时候住的别墅。二楼很高,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可以看到不远的山和海。再加上经常有清爽的凉风吹拂,只要没有下雨的话,明远喜欢都在阳台上呆着。
明远最喜欢这套别墅的阳台,因为从阳台看出去就是一片蔚蓝大海。除了夏冬这种温差极端的季节之外,在好天气的时候,能整天坐在阳台上看书会成为自己的乐趣吧。到了光线黯淡看不见文字的时候,眼前的景色就会变成像宝石点点散落的美丽夜景。
当时家族买了很多别墅供他选择,明远就是被这里的景色所吸引而选择此居住,因为他觉得执袂应该也会喜欢这个地方,和自己一样喜欢住在高。高有风,在清风的吹拂之下,仿佛可以带走所有的烦恼。
这天下午是难得的工作闲暇时间,午餐之后明远就带执袂去新别墅看看。这还是执袂第一去看结婚后的新居。明远稍微有些忐忑不安,但是另一方面又告诉自己执袂会喜欢能看见海景的别墅的。
依山傍水、鸟语香的环境和科学简约的设计理念果然让执袂一路上赞叹不已。“真的能在这么漂亮这么豪华的房子住吗?”执袂高兴地搂住明远的脖颈。她高兴得简直就要跳舞。于是明远信心百倍地带她去看自己最中意的二楼阳台。
然而出乎明远意料之外的是,执袂似乎对这个阳台好感欠缺。当然并不是不喜欢这个阳台。明远知道执袂就算不喜欢这个阳台也不会很直白地表现出来,她总是会首先考虑自己的心情。但是她也并不想隐瞒她对这个阳台没什么很大的激情。阳台的正下方是一片草地。
“你知道这下面是什么吗?”
“不是草地吗?”
“是坟地。”
听明远这么一说,执袂朝下面看过去,果真仔细地一看她就似乎看到了隐隐约约的墓碑。看到墓碑的一瞬间,执袂全身打了一个寒颤,然后心惊胆战地退回到房间里来,紧紧拉着明远的衣袖。
“以前这附近有很多的寺庙。”明远解释道,“这一带风水很好。”
“可是就算你不说下面是坟地,我也感觉那个阳台阴风阵阵,很可怕。”
虽然对执袂会产生这样的感觉,明远感到很奇怪,但是感觉这种东西是不能勉强的。
“那我们换一套别墅吧。”明远搂住执袂的肩膀。
“没关系,我无所谓的,只要你喜欢就好。”执袂说完,好像又怕他真的换一套别墅似的说,“我这个人有时候会产生一些很奇怪的想法,其实没什么的,你千万不要因为我一句话换掉你喜欢的别墅。”
参观完新别墅,执袂说还有工作要做,于是把未来的妻子送到林青沼的公司去之后,明远去书店逛了逛。径直走到自己社专区的明远,视线在一排排的书架上逡巡,然后抽出几本公司新近的书籍。装帧还蛮不错的,看了很顺眼,但是价格似乎订得太高了,对于这种看完一遍不会再想看第二遍的快餐式小说,上二十元的价格有点过高了。当他把书放回架上的时候,旁边的三本公司新近的书几乎在同时被抽了出来。
到底是谁这么喜欢自己公司的书?顺着指尖往上看到对方的脸时不由得大吃一惊。那翻阅着书籍的修长手指,沉吟片刻之后把书拿到身侧。然后在转身要走出去时才发现明远的存在。两人无言地凝视着对方。在吃惊的表情消失后,明远首先给前妻展露一个微笑。
“好久不见了。”
她的样子和离婚时几乎没变,或许变瘦了一点吧?头发也短了许多。
“你好吗?”前妻也微微笑起来。是非常熟悉非常亲切的笑。
“我很好,你呢?”这是现在于极度幸福之中的明远真实的心情表达。
“我也是。”前妻暧昧地笑了一会儿,然后点头这样说。
然后很自然地就一起到书店旁边的咖啡馆坐了坐。
“你变瘦了。”一落座前妻就这样说。侍应生过来的时候,她一如既往地点了拿铁。她的口味倒是一点没变。就是明远想要开口点一杯意大利苦咖啡的时候,前妻已经抢先跟侍应生这样说了。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的喜好。望着坐在对面朝自己微笑的前妻,明远的心中油然生出一股依恋之情。
“我听雪穗说你马上就要和你喜欢的女人结婚了。”听前妻这样说,明远顿时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潜藏在这样的心情下的,还有丝丝缕缕的愧疚之情。果然前妻很快就消除尴尬似的自嘲道,“我以前还想赶在你向她求婚之前,赶在你前面结婚呢。”
“我和她还没有结婚呢,”明远开玩笑说,“你还有时间。”
“还是快点和她结婚吧,”前妻却用异常严肃的语气说,“你知道有一句俗语是,夜长梦多。”停顿了一下,她继续说,“不过真的没问题吗?你不会像你父亲那样?”
前妻知道明远的家族有癌症的病史,所以在这样问的时候,她的声音都在微微地发颤。然而明远只是满不在乎地端起了那杯意大利苦咖啡,轻轻地啜了一小口。有时候真的觉得非同寻常的苦涩的东西,反而能带来一些鲜明的生命感,痛苦和悲哀也会是一种极致的欲享。说到底,人生就是这么一回,就算是痛苦和悲哀,也应该好好享受,遗憾也是如此吧?
和前妻告别之后明远开车去了林青沼公司的写字楼。最近总是过来找林青沼的孙宇康医生也在。明远知道孙宇康医生在默默地喜欢着执袂,虽然没有很明显地表现出来,但是谁都看得出他很喜欢和执袂呆在一起,所以最近他很黏林青沼。
总之这天晚上明远就没办法和执袂两个人单独享用豪华的浪漫的法国料理,而是和林青沼还有章鱼一样黏人的孙宇康医生,四个人在郑白薇的日本料理店共进晚餐。
执袂倒也是非常的开放。竟然在晚餐前和孙宇康医生聊起女人的经期的问题。明远还是第一听说执袂最近的大姨妈有些异常。平常总是一个月中旬的样子定时来大姨妈,就算是稍有差池,也不过两三天的样子,不会差得太远。但是最近执袂表现出了很大的差池,甚至在这个月根本就没来大姨妈。
“可能是工作太累了。”孙宇康医生用很专业的医生的口吻说道,“我听哥哥说你又要忙于工作又要照顾明远先生,劳碌起来当然就容易造成身体内部的紊乱。这也是很正常的。而且你还算不上发育完全成熟的女性,偶尔经期会出现异常的,这没什么。”
本来还想就这个话题谈下去的,但是郑白薇已经把最新鲜的季候料理端上了桌,吃饭的时候再聊这个未免有点那个,所以大家很自觉地把话题转移到执袂和明远的新婚蜜月上,后来又聊到了林青沼的相亲趣事,以及孙宇康医生医院里面的一些让人感喟的事情。
“我们住院部有一位肝癌患者,前几天因为无法忍受癌症的痛苦而跳楼自杀了。”大部分就是诸如此类的悲剧事件。
“我若是也得了不治之症,而且身心倍受煎熬,我一定也不会选择自杀的。”执袂思忖片刻这样说,然后转过头看着明远,“明远你觉得呢?”
明远夹起一块生鱼片放进嘴里,一边慢慢地咀嚼品味着,一边徐徐地回答:“我倒是很能理解那位肝癌患者的选择。”
落()
第一激烈的呕吐不是当着明远的面,而是当着林青沼的面。
“有那么难吃吗?”林青沼微带困惑表情地用手指着执袂正吃着的巧克力干果面包。这是林青沼早上剩下来的早餐,觉得有些饿了的执袂说要吃,所以就在林青沼的总经理办公室吃了起来,可是没想到吃了一半,突然一阵恶心直冲喉头,紧接着就身体前倾,弯曲着腰部激烈地呕吐起来。
“好像也没有难吃到让人想吐的地步。”接过林青沼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嘴唇才发现自己根本就只是干呕,完全什么东西都没有吐出来。自己从来没有呕吐的习惯,这个虽然不新鲜了的巧克力干果面包的味道也实在不算太差,为什么突然就那么激烈地呕吐了起来呢?
“喝点水吧。”很快林青沼就倒过来一杯温水,然后扶着微微有些发愣的执袂坐到办公室旁边的沙发上,他则坐到她的旁边帮她抚着背。
“我以前不会这样疯狂般的呕吐吧?”为了确认一下似的,执袂转过头问林青沼,得到的答复是回忆了一番之后肯定地回答:“你从来没有这样子呕吐过,就算是吃了很恶心的榴莲什么的,你好像也蛮正常的。”
“什么叫很恶心的榴莲?你讨厌榴莲是没错,但是也不能把榴莲说成是恶心的东西吧?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喜欢吃榴莲呢!”执袂对榴莲不喜欢,但是也不反感,所以对极度厌恶榴莲的林青沼很是不满。
“现在问题的所在不是榴莲,而是你为什么会突然呕吐吧?”
“你别想绕开话题,明明是你过于偏激,讨厌榴莲!”
“我看是你在绕开话题吧?你说你为什么像个孕妇般呕吐起来?”
最刺激人的词语出现了。执袂紧紧盯着那个吐出“孕妇”这个词的嘴唇,咬住了自己微微发抖的下嘴唇,刚刚之所以不停地咬住榴莲的话题不放松,就是因为害怕自己往那方面去想。
之前大姨妈来得不正常,就已经让她有所怀疑了。所以特意还问了身为医生的孙宇康。结果孙宇康很开朗地安慰自己说只不过是最近工作加上照顾明远过于劳累了,才导致身体内部运作的紊乱,其实是没什么的。既然连专业的医生都这么说,执袂当然就放下心来。
这能不能又做那方面的解释呢?其实只是因为自己又是忙于工作又是忙着照顾明远所以整日忙忙碌碌,才导致身体的不适,然后突然呕吐起来?
或许单纯的呕吐可以这样解释然后蒙混过去,但是一旦呕吐和大姨妈的缺席结合在一起来看,就无法不正视这样的一个结论,那就是自己可能怀孕了。目前执袂还无法估计出这个事实对自己的生活的影响,但是完全不想要孩子的她很不喜欢发现这样的事实倒是真的。
“我觉得应该是孙宇康所说的那样,只是因为最近工作很忙碌,照顾明远也很辛苦,才导致身体上的不良反应吧?”
执袂故作轻松地耸耸肩,然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可是刚刚站起来那一霎那,倏忽之间的头晕目眩让她又重重地跌落到慌忙抱住她的林青沼的怀里。
“你的不良反应也有些过于严重了吧?”
林青沼皱起眉头静静地抱住了发晕的执袂的身体,等她自己慢慢清醒过来。然而等执袂从他的怀抱里松脱出来之后,他又伸手拉住了执袂的手。回过头去,执袂看到林青沼异常认真的眼神:“你去孙宇康那里检查一下吧。”
虽然当时答应林青沼去孙宇康的医院检查一下,但是事实上执袂一直拖拉着没有去做检查。当然可以去药店买那种专门测试是否怀孕的试纸,但是执袂觉得就算是去药店买那个也有些丢脸,毕竟自己还是未婚女性。去药店买测试纸都感觉尴尬,更别提去医院检查是否怀孕了。
其实说真的,与其说自己是觉得未婚女性去医院做是否怀孕的检查很丢脸很尴尬,不如说自己还没有接受自己已经怀孕的事实。对一个女人来说,怀孕可以说是天大的事情了,所以接受起来是需要一定的时间和过程的。
执袂在这段时间埋首于工作和照顾明远的继续忙忙碌碌之中。因为和明远在一起的每一秒钟都能感觉到从他身体之中散发出来的对自己的浓浓的爱意,所以渐渐地执袂淡忘了自己可能怀孕的事情,虽然也会在明远面前呕吐,但是她总是找借口忽悠过去。
不过让她一时间忘掉了自己可能怀孕的事的,是明远前妻的突然造访。当真明远的面,突然冲到公寓里来的明远的前妻摔破了一个玻璃杯然后直视着执袂的眼睛说:“你是狐狸精吗?你是怎么诱惑明远的?”
单刀直入的疑问让执袂的表情霎时变得僵硬起来。
“你还年轻,可以找一个比明远更老的更容易死掉的富翁结婚吧?”
暂时执袂还只是把因为吃惊而张开的嘴轻轻闭上,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明远前妻的话。眼下还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而且执袂还想给明远前妻以前辈的尊重。
“你倒是说话啊!”
明远前妻突然像一只灵活的猫般起身,迅速地走到执袂身边,劈手就给了她一巴掌。从走廊上跑过来的明远苍白着脸把执袂护在自己背后。
“真不知道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还在装什么装?还有你!”明远前妻伸手指向明远的鼻子,“你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居然会被这种低水平的女人引诱?”恶毒的语言不断地从明远前妻的嘴里吐出。
明远似乎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前妻会突然变成这样歇斯底里。一时间有些猝不及防,然而就是他很自然地问出“为什么”的时候,“我会把你和她的事情告诉你的家人的。”这样说着的他的前妻突然笑了。边笑边殴打执袂的脸颊,快到连明远都来不及阻止。
“你给我从明远面前消失!”
“不要。”终于忍耐不下去的执袂冷冷地开口了。她直视着他的前妻做了这样的庄严的宣言,“你到底怎么看待我的我不管,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喜欢明远所以说喜欢他,我爱明远所以才跟他相爱,我不觉得这是一件勾引和被勾引的事情。还有,等到哪天明远不要我的时候,我自然会走,而在那天到来之前,我觉得自己可以留在这里。”
“他的家人绝对不会承认你的存在!”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会被承认。明知道不会被承认,而你还坚持要告诉家人的举动只不过是在报复而已。你把我们的事告诉家人,让明远被孤立,这样你就满足了吗?这样就能消除你的焦躁了吗?”
趁明远前妻退缩的时候她再度攻击。“你以为老师没有烦恼过吗?我不这么觉得。他在烦恼过后仍决定和我在一起的话,谁也没有强迫他的权利。”
“反正你就是在享受恋爱的甜美是吧?也许现在是快乐,但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你打算一生跟明远在一起?”
“如果可以的话……”执袂直直地盯着情敌,坚定地说。
明远前妻抱起手腕叹息:“年轻时的恋爱谁都会这么想。错觉这一就是一生的恋情。然而现实是无情的,再炽热的爱情也有冷却的一天。你还有青春可以重来,明远可没有时间再浪费了。遇到你会毁了他的人生。”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是不是浪费要由明远来决定,不是用你个人的尺度来衡量。”
“你的意思就是叫我别多管闲事吧?”
“我的意思就是叫你别多管闲事啊!”
明远前妻丢下一句“不可理喻”就跨着大步走出客厅。然而很快她就从庭院里折了回来,这一是非常高兴的表情,满脸的笑容。
“对不起,刚刚打了你两耳光,你若是不解气的话,就请也打我两耳光好了。”听她这么说,执袂才知道原来她只是不过是测试一下自己对明远的爱和忠诚而已。
“原来你是真的爱着明远的,”明远前妻朝着执袂微笑,“虽然没有这样说的立场,但是我真的想代表明远感谢你对他的爱。我祝你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这已经是第二个听别人祝自己和明远永结同心、白头偕老了。
把明远差遣开之后,执袂和明远的前妻促膝谈心。她给明远前妻倒了一杯拿铁,双手递到她的手上。其实打心底地,执袂是把明远前妻当作前辈来看待的。因为在爱明远的这份工作上,明远前妻毋庸置疑地,就是自己的前辈,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虚心向她讨教,向她学习。毕竟她是明远好几十年的夫妻,而自己只不过认识了明远短短的几年而已。
“对不起。”
执袂郑重其事地低下头向明远前妻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被道歉者挑起了眉毛。
其实不用解释,明远前妻对于自己的道歉应该也是心知肚明的吧?已经看出这位前妻是多么的爱着明远,所以执袂是在为了自己把明远从她身边抢走而道歉。
“不要背负太多的压力,和明远过幸福的日子吧。”
前辈像是交接任务一样重重地拍了拍执袂的肩。然而在她说“背负太多的压力”的时候,那一瞬间浮现在执袂眼前的,竟然是宁致的脸庞。如果说真的有注定要背负的压力的话,那么压力的制造者,就是宁致了吧?
“不过,其实刚才你是真的想要打我两个耳光吧?我那么残忍地把你最爱的丈夫从你身边夺走了!”执袂说完就把视线从明远前妻身上转移开去。
“我已经学会不奢望爱情不会残酷。”明远前妻耸耸肩微笑起来。
或许这是她对明远的爱和恨终结时一个释怀的微笑吧?
落(5)
如果说在郑柑橘母亲开的日本料理店通过林青沼认识孙宇康纯属偶然,那么后来和孙宇康一起混迹于酒吧街则是必然中的必然了。
放学之后,拒绝了任雪穗一起去补习班的邀请,还欺骗她说自己要去看生病的朋友,然后宁致就久久地坐在校园超市旁边的银杏树下的长椅上,观望着熟悉又陌生的校园景致和来来往往的男女同学,以此来消磨时间。
操场旁边的柏油路上有高一的学弟在玩滑板,笑声在明朗的春日夕照下显得有些尖锐,一个怀抱着公文包的教师模样的男人绕开他们快步走向教学楼;钢琴部的活动室里传来谁在练习低音提琴音阶的声响;巴斯蒂的唱片响过之后就听到文学社那边传来的集体朗诵的声音。而就是宁致的旁边不远,两个男生站着聊个没完没了,一个像抱婴儿似的怀抱着网球拍,好像生怕它们摔到地上破碎了。
不知为何宁致蓦然注意到一个事实,那就是每一个人无不显得很幸福。至于他们是真的幸福还是仅仅表面上看起来如此就不得而知了。但无论如何,在记不得是三月还是四月的这个令人心神荡漾的春日夕暮,每一个人都看起来如此的自得其乐。而宁致则倏忽之间感到了自己平时没有体验过的沉的孤寂,觉得唯独自己与眼前的快乐光景格格不入。
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有人陪伴所以才这样孤寂到痛苦的地步,就算任雪穗和郑柑橘都陪伴在自己的身边和自己有说有笑,内心发出的“我好寂寞”的声响也不会有所减弱。不是因为独才感到寂寞,而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人生中最可能让自己获得幸福的人才感到寂寞。
有时候宁致会想,对于自己来说,执袂的存在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但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所明白的是,由于和执袂的分手,自己的不妨称之为青春期的一部分机能便永远彻底地丧失了。而这将招致如何的结果,宁致隐隐约约地能看出依稀,那就是自己人生的幸福,将有可能一去永不回。
只有和执袂在一起,自己才能获得人生的幸福。等意识到这样的事实的时候,宁致已经失去了执袂。一度以为能和真心喜欢着自己的任雪穗一起创造出新的幸福,但是无论如何努力都没办法看到幸福的光亮之后,他决定放弃自己沉沦下去。
除了执袂,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也没有什么特别讨厌的,什么都无所谓,没什么不可以的。
哪有人喜欢孤独,不过是不乱交朋友罢了。那样只能落得失望。如果这样的命题成立的话,宁致倒是真的想去乱交朋友了,因为他想让自己失望。在巨大的失望面前,小小的失望能不能缓冲一下自己郁结的心情呢?
等到夜色终于占领了这个城市,宁致给孙宇康打电话,然后孙宇康开车到学校门口来接他。在酒吧街的喧嚣声中下车,沿着这一带东游西逛了一阵子,然后跟着孙宇康走进一家他很熟悉的酒吧。
孙宇康对酒吧街的熟悉度一定是不亚于父亲的,宁致想。当初他向这位年轻风流的医生提出请他带自己去见识见识女人的时候,医生二话没说就笑嘻嘻地答应了,还说总是他一个人去玩实在很无聊,现在多了一个高中生美少年实在是求之不得。
刚在柜台上坐下来,叫了两杯掺有苏打水的威士忌,很快就有两个颇为可爱的女孩走过来主动搭讪,她们俩是在这里等各自的恋人的,然而恋人还没有来,孙宇康潇洒地帮她们点了吉姆莱特和马尔嘉里达两种进口洋酒。
“原来你是高中生啊,那么有住宿舍吗?”高大的那个女孩问。
一升入高中就搬出家在外面租公寓自力更生的宁致说自己去过男生宿舍,在听到另一个小巧的女孩兴高采烈地问男生宿舍是不是就是几个男生在脏兮兮的房间里喝酒或者自慰。在宁致老老实实地点头之后,高大女孩更激动地问:“是不是每一个男生都会自慰啊?”
“男生自慰和女孩子来月经是同一码事。”孙宇康一针见血地说。
小巧女孩好像有些着急似的继续问:“已经有了恋人的呢?”
“对啊,”高大女孩也加一句,“就是说已经有了发泄对象的呢?”
仔细想了想宁致回答说:“问题不在这里。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在自慰之后才会去和恋人约会,说这样就心平气和了。”
两个女孩顿时捂着嘴“呵呵”笑了起来。本来还可以继续就这个话题入聊下去,但是他们的恋人已经结伴地到了。于是她们笑着说感谢,然后跟她们各自的恋人走出了酒吧。
“你还蛮不错的!”孙宇康笑着拍了拍宁致的肩膀,“这样的说话方式很讨女人喜欢的,看不出你还蛮有一套的。”
“谢谢。”宁致慢慢地呷了一口兑苏打水的威士忌。心里却在想着自己的第一口威士忌,还是执袂给自己喝的,在图书馆的活动室。那晚的月光和今宵的一样朦胧凄美。
换到第二家酒吧时宁致已经微微有了一些醉意,这间底下三层的酒吧里大部分客人都已经喝得有几分醉意,正乱哄哄地胡闹着,感觉到人们释放出来的由欲望和酒精等相混合的形形色色的莫名其妙的能量,宁致突然感觉受下半身驱使是多么猥琐得不足挂齿的事情,然而正在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纯粹想要让自己堕落的宁致才倏忽很想和陌生的女孩拥抱在一起。
然后就在这种与其说是欲望不如说是愿望的想法达到极点巅峰的时候,宁致在酒吧暧昧的光线下看到吧台尽头正跳着脱衣舞的郑柑橘。
一开始宁致还不确定那就是在自己心目中形象非常纯真的郑柑橘,然而也同样认识郑柑橘的孙宇康已经叫出了她的名字。身上只有文胸和内裤的郑柑橘还在疯狂地大笑着玩闹着,等孙宇康第二叫她才终于反应过来地转过脸来,在看到孙宇康的时候表情还算正常,在发现孙宇康旁边的宁致的时候,她被酒烧红了的脸仿佛迅速降温了似的变得苍白苍白。
“不要那么表情僵硬,和见鬼了似的。”宁致开玩笑地走过去推了推她的肩膀,“我不会把你在这里的事情散布出去的。”
“我考虑的不是你会不会以此来威胁我,”郑柑橘的回应倒是很快的,“我惊讶的是为什么你也会到这种地方来?”
不准备正经回答的宁致打擦边球蒙混过去,就在这段时间孙宇康接到了医院的急救电话,本来吊儿郎当的男人一下子变成了严肃并且忠于职务的真正的医生,和宁致交代了几句,道歉之后就飞快地离开了酒吧。
“我换一家酒吧,你继续。”宁致和孙宇康告别之后还想再去一家酒吧。
然而在今晚的第三家酒吧又碰上了郑柑橘。
“怎么又是你?”
“因为我跟踪了你。”
看来今晚上郑柑橘是赖上自己了。把制服领口解开透气的宁致请郑柑橘喝了一杯夏威夷鸡尾酒,然后下逐客令似的说:“今晚我是想要找一个女孩儿一起睡觉的,你在这里会妨碍我。”
“对不起,我错以为你喜欢三个人一起做。”郑柑橘吐了吐舌头道歉。
“没关系,我也错以为你想要当那个女孩儿陪我睡呢。”宁致开玩笑。
“混蛋!”郑柑橘说完就是一拳头,宁致没有躲闪。
“为什么不躲闪?”郑柑橘吃惊地望着宁致流出鼻血的脸。
“因为一躲闪就看不到你露了一半的珠穆朗玛峰了。”
穿着低胸装的郑柑橘再露出了仿佛看到外星人一般的表情,下巴都几乎要掉下来,然而眼神却没有那么漫画化,宁致从她的惊讶目光之中读出了那里头潜藏的不妨称之为悲伤的情绪。
“你变了。”郑柑橘的语气倒是和她的眼神一样让人感觉异常沉重。
“人都会变。”宁致满不在乎地笑着耸耸肩。
“是啊,”郑柑橘发出轻轻的叹息,“尤其是第一经历失恋的人。”
接下来的沉默持续了长达十分钟,然后好像忍耐不住似的,郑柑橘站起来拉着宁致说要去包厢。在稍微安静一些的包厢里她出去了五分钟,然后不知向谁借来一个又破又烂音还不准的吉他,兴奋地嚷嚷道:“宁致宁致,我唱歌给你听吧?”
于是宁致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听她唱歌。之所以喝啤酒是因为觉得和吉他最搭配的酒也只有啤酒,若是钢琴或者小提琴或许还可以品味一下葡萄酒什么的,三味线则是清酒,二胡便是米酒了,二锅头应该也凑合。
郑柑橘唱的是眼下比较流行的歌曲。不过歌声也好吉他也好都实在不敢恭维,但本人却是满脸自我陶醉的神情。本来郑柑橘还教了宁致低音部分,准备两个人二重唱,可惜宁致的嗓音和她实在是南腔北调,因此只得忍痛作罢,任她一个人尽情尽兴地引吭高歌。
就在宁致想着原来自娱自乐就是这么回事的时候,终于唱累了的郑柑橘放下吉他,像晒太阳的懒猫似的歪靠在宁致的肩上。
“唱得怎么样?”她笑着问宁致。
“很有个性。”宁致慎之又慎地回答。
“我本来就是很有个性的女生嘛,你难道不知道?”郑柑橘抢过宁致手中的啤酒杯,把宁致喝剩下的半瓶啤酒一饮而尽。“妈妈和爸爸离婚的时候,我半点都没有伤心,相反还非常的高兴。”她把脸朝着宁致说,“其实爸爸和那个女人根本没有什么,爸爸的外遇完全是我捏造的,我讨厌爸爸,所以想让妈妈和他离婚,我则和他不再有任何关系。我是不是很有个性啊?”
“还是你的歌声比较有个性。”
没想到郑柑橘很快就开朗地大笑起来:“你该不会真的相信了吧?”
“似乎可以相信。”
“你今晚这是什么说话方式?感觉怪怪的。”
“孙宇康医生说我这样的说话方式会很讨女人的喜欢。”
“你想讨我喜欢?”
“这个问题有点复杂。”
郑柑橘大笑着用吉他就势要敲打宁致的脑袋。看她笑得浑身发颤的样子,宁致想,看来这样的说话方式还真的很讨女人喜欢啊。没想到说话方式也可以让人这样愉快。
“讨我喜欢可是很难的事情啊,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郑柑橘换了稍微严肃一点的表情说,“因为我追求的是十二分完美无缺的东西,我想要那种一年到头百分之百爱着我的恋人,就算只有一,让我感到全身心的满足,然后说一句‘谢谢您的款待,我已经饱饱的了’,直到我这样说,我说可以了,才会放松下来的恋人。也就是十二分完美无缺的东西。”
“完美无缺的爱?”
“所以才一直感觉不到被爱。因为我是完美主义者嘛,”郑柑橘轻轻笑起来,把手搭在宁致的肩膀上,“怎么形容呢?就是容许我任性,百分之百的任性。比方说,我现在对你说我想要吃红豆面包,就是你总是给任雪穗学姐带的那个,然后你什么都不顾地放下手中十万火急的事情去帮我买,就算中途在过马路的时候出车祸也毫不在乎,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递给我,说‘给,柑橘,这就是你想吃的红豆面包。’可是我却说‘我懒得吃这玩意儿了’,说着就‘呼’地一声把它从窗口扔了出去。这就是我追求的。”
“这和爱似乎不大相干啊!”宁致愕然地说。
“当然相干!只不过你不理解罢了,”郑柑橘说,“对女孩子来说,这东西是非常非常珍贵的。”
“就是把红豆面包扔出窗口?”
“是啊,”郑柑橘点点头,“我希望的就是对方在这个时候对我说‘原来如此,柑橘,原来你现在不想吃红豆面包了。我本就应该估计到你已经懒得吃那玩意儿了的。可是我竟然像个单细胞动物一样愚蠢地把那玩意儿送到你的面前,让你倒了大胃口。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够全心全意地考虑你的感受你的心情,一切都是我的不对。为了表示我的歉意,请让我再给你买一东西吧?不,不仅仅是一,就是长达几光年的那么多也没关系。怎么样,柑橘?你想吃什么呢?椰蓉面包,火腿肉松面包,还是菠萝芒果面包?’我想要的就是这样的恋人。”
“原来如此。”宁致大彻大悟地点点头。“那你到底要哪种面包,好像都很诱人啊,椰蓉面包,火腿肉松面包,还是菠萝芒果面包?”
“这么晚了还吃面包,除非我想成为相扑手!”郑柑橘白了宁致一眼,“我可不想再胖下去。你也不能让我再胖下去了,因为我再变胖就没有男生喜欢,那么到时候我只能跟任雪穗学姐抢你了。”
“你应该抢不过你雪穗学姐。”
宁致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啤酒,端起来准备喝。
“应该说是抢不过执袂小姐吧?”
真不应该在自己喝啤酒的时候说这句话。宁致气恼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一抖,冰冷的仿佛已经冻了上千年的啤酒倒在了制服裤子上。
“或许我不应该告诉你,但是既然说到这里,我想我还是说出来好了,”郑柑橘用纸巾帮宁致擦去裤子上的啤酒,“上执袂小姐到妈妈的店里来,结果在化妆间吐得一塌糊涂,我听妈妈说,她也许是怀孕了。”
落(6)
结婚的日子就订在了下个月,现在正忙着做最后的准备。实际上所谓的准备无非就是新别墅的准备。从内部装修到家具、日用器具,再从厨房设备到盘子、杯子、碗以及筷子刀叉之类的什物,要备齐各种各样的东西。当然对明远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问题是最近作为革命本钱的身体好像愈发的吃不消起来。
既然身体经受不住这样的工作和新婚准备的两头忙碌,就应该把新别墅的全权事务交给设计师或者工程负责人,这样只需要忙工作会相比之下比较轻松,但是那样的话,他们弄的东西,搞出来的结果,明远又不愿意接受。本来他就不是那种大撒把的性格,再加上这一的婚姻又不同于之前的两婚姻,这一的对象是执袂,无法找出比她更重要的人来了。所以这就算是忙碌到吐血而亡,明远也要事必躬亲,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午餐之后开车把去了洗手间回来之后脸色一直有些苍白的执袂送到林青沼的公寓去的时候,明远说:“最近你的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把工作辞掉算了?”没想到执袂只是微笑着摇摇头,轻轻握起了明远的手说:“与其担心我,不如先去医院检查一下你的身体,你好像又瘦了一些,真的没有问题吗?”
“你这样担心我只会让我更加担心你。”明远抚摸了一下执袂的头发,“所以请不要担心我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会注意的。倒是你,一定要注意休息,不能太劳碌了。就把现在的工作当作兴趣来做吧,不要太勉强自己。不过林青沼应该也不会累着你的。”
“晚上又会要见面,你不用吩咐这么多吧?就像我爸爸似的。”
“还没结婚就嫌我烦了?”
“好了,说正经的,接下来你会去上班还是到新别墅去?”
“去新别墅吧。”明远想站在二楼阳台上吹一吹凉风。
“开车小心点。”
执袂笑着松开了安全带,打开车门走了出去,然后又弯下腰把脑袋伸进车子里面,吻了吻明远略有些冰冷的嘴唇,然后笑着挥手走进写字楼。
望着执袂纤细的背影消失在写字楼大厅里,明远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似的开启了车子。半个小时之后就到达了新别墅。已经差不多装修好了的房间有一段时间没有来了,房间里充满了一股热气。明远把车停进车库里,进了房间之后仿佛要躲避那股热气似的直接爬上二楼到了阳台上。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空气流通加上热气的作用,站在阳台上猝然呼吸到新鲜凉爽的空气,明远倏忽之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双腿都失去了力气,眼前发黑,一下子晕倒了过去。
天地旋转起来的感觉让他一时间还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掉了,所以当他慢慢醒转过来,扶着仍然剧痛着的脑袋和疼得形容不出来的腹部的时候,他不禁要感谢上苍让自己还有机会再看到执袂的笑脸。
他踉踉跄跄地从阳台地板上站了起来,双腿仍然在打着颤,于是很自然地双手扶住了阳台的白色栏杆,身体也全部倚靠在了栏杆上面。
阳台是西南向的,向远方望去,四月的天空清澈透明,在大海的彼岸缓缓荡漾似的。明远就这样一直看着天空,直至黄昏笼罩下来。
忽然他想起来,阳台底下的草地就是一片坟地。这样想着明远微微把身子探出栏杆,在夕暮依稀之中看得到隐隐约约的白色墓碑,那小小的白色恍若静静地落到草地上的雪,纤细而优雅,却透露着悲剧的情致。
自己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会像父亲那样,在这样万物生机勃勃的春天?父亲似乎是五十多岁才被检查出来不幸罹患上了癌症的。现在自己不过也就四十多一点点,所以不太可能吧?然而产生了这样的怀疑之后,就轻易地挥之不去。
“怎么可能呢?”明远慌忙地甩甩头,突然又感觉全身的血就像是被抽走了一样,同时一阵寒颤袭来,把半边身子探出到栏杆之外的明远差一点就要掉下去了。
“啊!”
他发出的尖锐的喊叫声划破了夕照的天空和暮色笼罩着的平静而波光粼粼的大海。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即将往下坠落,坠落。从这里摔下去,是绝无生还的可能的。
从这里摔下去,是绝无生还的可能的。他的心里再响起了这句话。
感觉非常长的一段空白,但实际上连一分钟都不到。像从睡梦中醒来一样,明远慢慢恢复了意识,视野逐渐变亮了,明远发现自己还双手紧紧地抓住白色栏杆,身体也并没有坠落到那坟地之中,而是安安稳稳地仍然站在微风吹拂的阳台上。
应该只是轻微的贫血吧?明远用怀念的目光看着阳台外美丽的大海和天空。跟晕厥之前没什么两样,远方是一片薄暮的天空,大海的表面反射着橘黄色的夕阳熠熠耀眼。周围的情景和失去意识之前没有丝毫的变化,但是现在明远的心情已经发生了改变,虽然有种无依无靠的感觉,但是他突然异常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只有和执袂在一起才能超越对死亡的恐惧。
为了从那突然之间感觉有些可怕的天空和大海的风景之中逃脱出来,明远离开一下子显得阴风阵阵的阳台,松开白衬衫上的领带,躺到了新买的布艺沙发上。他的意识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但是心脏却跳动得异常激烈,腋下渗出一层汗。
这样的晕厥对明远来说并不是第一,之前在公司召开高层领导会议的时候就晕过去了一。但是今天却连续晕过去两,这是不是自己身体越来越差的原因?还是那个阳台真的并非什么好地方呢?
震动起来的手机把他从自己愈发可怕的思路之中解救出来,很值得安慰的是这是执袂打过来的电话。
“还在新别墅?”或许是刚刚从鬼门关闯了一遭,现在乍一听到执袂那熟悉亲切充满爱和关怀的声音,明远一下子眼泪都要夺眶而出。
“怎么不回答?”电话那头传来执袂等不到自己回答而略带困惑的声音。
“我爱你。”
突如其来的表白,快到连明远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紧紧握住手机仿佛握住自己的生命和牵系一生的幸福,明远大气都不敢出地等着执袂的回应。很快那边的惊讶消失之后,传来轻快的笑声。
“怎么突然说这个?”执袂边笑边开朗地问。
“我也不知道,突然就脱口而出了。”明远也轻轻笑了起来。
“你的声音有点奇怪。”
“表白的时候,总是会有点紧张,声音也会变得奇怪。”
大概执袂也想可能是如此,就不再究。
“那待会儿来接我?”执袂撒娇地央求明远去接她。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开车回来?我还是不要把你宠坏了才好,要不然好久没有开车的你突然有一天要自己开车,说不定会出车祸的。”明远故作严厉的父亲般的口吻说。
“要出车祸也要和你一起出车祸啊,一个人出车祸多寂寞。”
“出车祸还有什么寂寞不寂寞的?”
“可是没有你的陪伴,就是感觉憋气一般的寂寞。”
明远知道执袂这句近乎于表白的语句是回应自己刚刚突如其来的那么一句“我爱你”的,感觉到执袂的可爱的明远突然很想把她搂抱到怀里。而实际上挂了电话一个小时之后,两个人就热切地拥抱在一起。和以前一样,在家享用了鹅肝酱打头阵的法国料理,正想着来个烛光晚餐也不错的时候正好停了电。
于是两个人会心一笑开始点起红色的蜡烛,气氛一下子有点像最庄重的教堂婚礼。于是执袂放下叉子说:“今晚上的烛光晚餐,就算做我们的婚礼算了。”明远当然是点头答应。虽然没有登记也没有正式地举办婚宴,但是今天晚上就算做是两个人私定终身的婚礼吧。
他们把小巧的餐桌移到了庭院的星光下。小小的一张圆桌,错落地燃着烛光,点缀鲜怒似火的玫瑰,绝佳的二人世界。
“你从哪儿来的玫瑰?”执袂掩饰不住地惊讶。
“好客是我们家的家风,”明远像是回答老师问题的小学生一样乖乖地回答,“我们这一家,或许你还不知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非常喜欢请客,打心眼地向外,简直就成了变态。一家人既算不得特别热情,又不是说因此而有什么人缘,反正一来客人就非得忙忙活活招待一顿不可。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德行,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所以我父亲尽管滴酒不沾,可家里到都是酒,还专门建了一个酒窖。为什么呢?就是为了招待客人用。现在,虽然未必用得上,但是我已经为你栽种了一片玫瑰园,就在这栋别墅的后面,我刚刚说去卫生间,其实就是去摘了这么几朵过来。你看,手指上还有血。其实我也不怎么喜欢玫瑰。但是我不会忘记我们家有着好客的家风。当然现在你已经不是客人了。”
执袂嗤嗤作笑:“你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说笑话还这么一本正经。”
“你不相信就算了,”明远无奈地耸耸肩,“真的有一片玫瑰园。”
“真的?”
“真的。”
“别想骗我。”
“到底还是骗不到你。”
明远的意思,其实是在他的心中早就栽种下一片美丽的玫瑰园。然而执袂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故作生气表情地凑过来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庭院外面是没有路灯的略显灰暗的城市,然而街道上的车灯的河流,却如同璀璨的水晶堆砌流淌,美得让人屏息凝神。那迷离的车前灯灯光投射中仿佛笼着最罗曼蒂克的金沙。一时间整个城市的车前灯都好像在为他们祝福,天上所有的星辰,也仿佛在纷纷坠落,连缀天上人间,只是璀璨的星海。
“似水流年,良辰美景。”
“如美眷,举世无双。”
然而再华丽的言辞亦觉失色。因为这便是所谓的天长地久一生一世,这便是所谓的两情相悦永偕白头。
香槟镇在冰桶里,散发着丝丝白雾,细长的水晶香槟杯旁放着一捧玫瑰,鲜艳怒放,艳红如滴。而庭院草木之外就是奢华美的明亮灯火,华丽如同世上最浪漫的电影布景,每一个镜头都美仑美奂,教人没有任何抵御之力。
他微笑,抽了一朵玫瑰,替她簪入乌云般的发鬓。玫瑰的香气混合着发香,然后轻轻地低下头,吻在她鬓上。
黑丝绒盒子里璀璨的钻石,在灯光下闪烁着锐白的光芒,仿佛他伸手撷下的是天上最亮的那颗星辰,就在他的掌心,闪烁着这世上最美丽的光芒。
“我们俩到底谁会先哭?”执袂闭上了眼睛。
“我不会哭。”明远轻轻地说。
“骗人!”执袂一睁开眼睛,明远便看到晶莹欲滴的泪珠从她的眼角缓缓溢出,一瞬间所有的寂寞和悲伤仿佛都随着眼泪散发到空气之中渐渐远去。
“我到底还是比你先哭。”执袂委屈地揉了揉眼角。
“其实我已经哭过了。”明远笑起来,“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
“真的?”
“真的。”
“别想骗我。”
“这没有骗你。”明远说,“其实我不应该高兴成这样的,因为在我心目中,你一直就是我的妻子,永远都是我的妻子。所以我不应该这样高兴的。”
微风轻轻吹过时烛光摇曳,她脸上的笑容却并没有摇曳不定。
“在西班牙的婚姻文化之中,在政府机关的登记所获得的法律效力,还不如在教堂举办婚礼的效力。”明远举起红葡萄酒,和执袂轻轻干杯。
“恭贺新婚!”他笑着对她说。
“恭贺新婚!”她也笑着对他说。
落(7)
“我们稍微喝点酒吧。”执袂像是想起了什么,站起身,从酒柜里拿出了白兰地和酒杯。“要加冰吗?”
问了第二遍“要加冰吗”,宁致才蓦然反应过来,说:“要一点吧。”
于是执袂从冰箱里取出冰和水,倒进酒杯之中。两个人并没有碰杯,就开始喝起来。然后听见了窗外的风声。
“风刮得这么大,谢谢你能赶过来。”执袂觉得酒味异常的苦涩,于是只喝了一口就把酒杯放回到茶几上。
宁致是从学校特意赶到林青沼的公寓来的。从医院检查出自己已经怀了孕的执袂在林青沼的公寓休息。送她过来的孙宇康打电话给林青沼,快速赶到的林青沼又打了电话给宁致,很快宁致就赶了过来。
“今天的风是春天第二的风。”执袂把视线转移到窗外。
风从春天的天空中疾驰而过。
当然并不是说门窗都被吹得沙沙作响。因为公寓里基本上都已经使用了铝合金的窗户和更坚固的门,只要呆在家里,即使是强烈的风也感觉不到。风的强度只能从映在窗外的树叶的晃动和风从空中划过的声音判断出来。
执袂听着有些让人足底生寒的声音,想起来在图书馆活动室旁边的休息室里那疯狂如风声的情潮欲浪。
在日本俳句的世界里,这种风的名字叫做“春疾风”。只看文字就会觉得风速很快很冷。但是刮春疾风的日子里,风虽然很强大,但是气温却会很高,没有穿外套也是可以的。那其中蕴藏着可以让树迅速发芽的温暖。
“第一,第二,一共有几?”
“可能是到第三,第三应该是在四月初到中旬之间。对朵来说,那时的风就是风暴,一般第三风一来朵就要凋谢了。”执袂拿着白兰地的杯子看着宁致,“也就是说还有一。不过下可能会伴随四月飘雪。”
“飘雪吗?”宁致伸手摸了摸左耳上的白银耳环。
林青沼和孙宇康都在外头,风声有了短暂停歇的时候,眼下偌大的客厅一片寂静,只听得见杯子里冰块撞击和融化的细微声响,当然还有执袂和宁致的呼吸声。
直到现在还感觉有些不现实。在自己的身体之中,竟然就开始默默地酝酿着新的生命。那天在图书馆活动室旁边的休息室床铺上,无论是自己还是宁致都达到了巅峰状态。在自己明明很瘦弱的身体之中,却蕴藏着让人难以置信的淫乱。
使这种感觉能够爆发出来的主要原因在于自己。因为当时看到了宁致左耳上熠熠发光的雪图案。雪在黑暗中仿佛在疯狂地飞舞,那给了执袂以坚定的勇气,让她感觉在宁致的身体之中隐藏着某种人间罕见的妖艳的美。
虽然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会堕落到淫乱的地狱之中,再也无法翻身。但是,在眼下得知自己已经怀上了宁致的孩子的时候,在已经坠入万丈悬崖万劫不复的时候,执袂却反而在内心升腾起一种事已至此,那就将错就错的轻松心情。
“对不起。”
宁致仿佛不敢相信执袂会突然说出这句“对不起”来。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女方主动导致怀孕的,按照常理来说也应该由男方说道歉。何况女方在经历过妇产科之后,应该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才对。
“你是不是很恨我?”宁致低声地说。
然而执袂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看着地面,没有回答。
“我应该更注意一点,是我太不在意了。”宁致低下头去。
“应该道歉的是我,你现在都已经进入备战高考的紧张阶段了,我偏偏又不争气地怀孕。”本来执袂是不准备告诉宁致的,然而林青沼说一定要两个人一起商量。
“不要这样说,我会无地自容。”宁致的语气比之前更像一个大人了。他轻轻地站了过来,执袂像是等着他一样也站了起来,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就突然地轻轻搂住了执袂。
眼下,没有比拥抱更能代表一切的了。
呼吸着宁致胸膛那仿佛成年男人的味道,在那温暖熟悉的拥抱之中执袂默默地流下泪水。
“对不起,对不起……”
宁致抱着不停抽泣着的执袂,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而开口的第一句,便是很冷静的“我们一起去医院。”
“去医院?”
“这样是不行的。”宁致现在,已经长成了完全的大人了。
“不,我不去。”执袂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不会做那么残忍的事情。”
“但是你马上就要和爸爸结婚。”
“我知道,”执袂仰起头来,喝了一口白兰地,然后用略带清醒的语气说,“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我不愿意。”
至于具体为什么不愿意,执袂自己也说不清楚。
发觉自己身体的变化是在前段时间。在此之前,执袂的身体都很健康,每月的例假也都来得很准时。但是,有一不仅是已经过了日期,而且一个月过了将近一半,马上就要月底了,还没有一点征兆。以前有时候也会晚上两三天,那很正常,但是晚了十多天了甚至根本没来还是第一。
那时就感觉很异常了,很自然地就想到自己是不是怀孕了。再推算了一下时间,最可能的就只是和宁致在图书馆休息室的那一。后来到孙宇康的医院妇产科去做了详细的检查,推算出的怀孕时间果然就是和宁致的那一。
那明明是和宁致的最后一,是分别时的最后一做爱。果然天意弄人,偏偏就是那一,让自己怀上了他的孩子。
除了感叹造化弄人,虽然感觉不安,但是执袂在这种不安之中感受到了一种神圣的东西。也许是自然的天意,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将栖息在自己的身体内部。不知为何,突然感觉这孩子是无辜的。不管他或者是她的父母做了怎样大逆不道的事情,犯下了怎样的罪恶,产生了怎样的罪孽,孩子都是无辜的,完全纯白无暇如同雪般的无辜。
孩子不应该就这样被剥夺生命。因为生命是比任何事物都更加重要的。这样想着执袂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了做母亲的心情。或许是这样的虔诚的心理让执袂无法下定决心把孩子打掉吧?即使马上就要和明远结婚,即使宁致也说希望自己去把孩子打掉。
当然若是不存在怀孕的问题,一切就变得很顺其自然了吧?自己会和明远结婚,住进那个依山傍水看得见蓝天大海的别墅去;然后宁致和任雪穗一起参加高考,一起到另外一个城市念大学。从此自己和宁致老死不相往来。
其实如果说当时很快就采取急救措施,也许还来得及。但是,执袂不想离开宁致的身体,宁致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因为两个人都意识到这就是彼此之间最后一的疯狂。或许是分别的心情带来了伤感和珍惜吧?两个人拥抱了好久好久,只是那么紧紧地拥抱着,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打一个比方来说,当时的感觉就像是虽然知道一直这么呆着会坠落到地狱里去,但是仍然愿意让自己的身体漂浮在这种坠落感之中。
终于演变成无法挽回的事情。
“请你把孩子打掉。”在林青沼要送宁致回学校的时候,宁致突然哭着拉住了执袂的衣袖,“我求求你把孩子打掉。”
“这件事我不会听从你的意见。”执袂把杯子中的白兰地一饮而尽。
“就算是生下来,孩子也不会被任何人祝福的。”宁致的哭腔带着一丝寒冷的气息。
“我没有考虑过让孩子被什么人祝福。”不知是从哪里得到的力量,执袂突然变得非常强硬起来,连她自己都感觉到了奇怪。
“不管怎么样,我真的求求你把孩子打掉吧!”
宁致微微弯下了腰,那样苦苦的哀求的样子仿佛是要下跪了一般。
“无论你如何求我,我都不会改变我的想法。”
执袂的决绝让一旁的林青沼和孙宇康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你不要太勉强自己。”孙宇康皱着眉头说。
“我没有勉强自己。”
“难道你对明远的爱,还不足以让你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林青沼的语气也非常的激动。执袂突然感觉到自己在冒天下之大不韪。然而这样的快感也是很强烈的,宛如是在为心中的某一个信念殉情,充满悲剧的美。
“正是因为爱着明远,我才要更加重视我自己的感情。”
大概是提到了明远,宁致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我爱爸爸,”突然“噗通”一声跪在了执袂面前的宁致已经哭得像一个泪人,“我比你更爱爸爸,所以请你把孩子打掉,然后和爸爸结婚吧!”
就算是下跪也希望自己把他的孩子打掉吗?然后这样哭着哀求自己和他的父亲结婚?说到底宁致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吧。执袂默默地把视线转移到窗外在大风之中扭曲着身体的绿树上。
这样汹涌澎湃的春疾风,恍若是在召唤春雪的到来。
落(8)
即使是在夜里,也知道雪正在紧锣密鼓的酝酿之中。虽然还看不到飘雪的飞舞,但是雪的精气依然在夜空之中散播开来。樱则在这样的寒冷与温暖的冲突拉锯之中茂盛地绽放了。
就在这个温润的春天的夜里,宁致在等着父亲明远和执袂。这是郑白薇的日本料理店的一个雅间,有十八张席那么大,算很小巧精致,刚好适合三个人见面。
之前的几个小时,是在酒吧街最大的任雪穗家的五星级饭店的餐厅举行了父亲明远的公司的庆功宴。父亲明远的公司集团成功地了教育部指定的普通高等教育“十一五”国家级规划教材,21世纪课程教材,并且多本图书荣获了本年度全国普通高等学校优秀教材的金奖,整个集团公司都获得了教育部的奖励,身为社长的父亲更是还被教育部部长接见并颁发了荣誉证书。父亲的努力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因此在那里举办了盛大的庆功宴会。
虽然只是整个公司中层领导以上的职员参加了庆功宴会,但是人数之多也足以让宁致咋舌。在门口准备进去的时候宁致几乎要愣住了。然后很快就看到在门口附近招待大家的父亲和执袂。父亲看了看舞台的方向,然后,像是要将人群中突出的脖子弯下去一样,在问着执袂什么。
执袂对他笑脸回答,然后父亲也一起笑了起来。
然后宁致看到执袂轻轻地握着父亲的手,父亲也就那样让她握着站在那里。一瞬间,宁致把脸侧过去,然后又转回来。
好像感觉到了背后的视线,执袂突然转过头来。
“啊……”执袂发出奇怪的声音,慌忙脱开手,走到宁致的面前。
“你怎么现在才来?”父亲也慢慢走了过来。
“老师拖堂了。”宁致低下头去。
现在的状况是三个人面对面地站着。如果没记错的话,自己和父亲还有执袂三个人还没有这样一起见过面,都是自己和执袂见面,父亲和执袂见面,或者自己和父亲见面,并没有三个人相见过。之前在麦当劳,自己和任雪穗,父亲和执袂四个人倒是打过照面,但是当时自己和执袂还没有这么入的关系。总之,在雪国之旅之后,三个人聚在一起,这还是第一。三个人聚在一起的第一,在歌舞升平、衣香鬓影的场合。
今天的执袂相当的漂亮,穿着淡粉色散落着雪纹的晚礼服长裙,在餐厅明朗的灯光下,皮肤的弹性也好,头发的光泽也好,执袂都显得熠熠生辉,令人心动。
而父亲也是那样杰出的男子,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虽然面色微微有些苍白,但是仍然难掩美男子的玉树临风和风度翩翩。
所谓佳偶天成。
“老师拖堂?”执袂的声音显得很明朗,“是红卫兵还是超级玛丽?”
“超级玛丽老师早就已经不教我们了。”宁致微微抬起眼帘。
“为什么?调走了吗?”父亲问。
“工作压力太大,心理素质太弱,所以自杀了。”
父亲没有做出反应,执袂却一下子吃惊地瞪圆了眼睛。
真没想到自己、父亲还有执袂三个人凑在一起,竟然在聊着超级玛丽老师的自杀事件。很快任雪穗就和她的父母一起来了。宁致便走过去陪任雪穗。
“恭喜你了,实现了多年的梦想。”任雪穗的父亲和宁致的父亲握手。
“是啊,”父亲笑得有些疲惫,“今天晚上可以说是我人生的最高潮了。”
梦寐以求的事情现实了之后,人反而会变得疲惫不堪和伤感失落吧?
宁致记得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里有这么一句――人生最大的悲剧,就是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乍一看可能觉得这句话说得有些矛盾,但是仔细一想,其实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人生的意义就是追求和创造吧?而一旦达成了目标,失去了动力,那人生就会变成纯粹的悲剧吧?
在和任雪穗一起吃着水果聊着高考复习的事情的时候,宁致还一直留意着父亲和执袂的亲密举动。一度两个人的脸还凑得很近,应该是在开玩笑逗乐或者说着什么私密的话吧?执袂面对父亲时那一点头一微笑,每一个表情都栩栩如生、熠熠生辉。
“看到你父亲和执袂小姐这样,你是不是有点不舒服?”一旁把哈密瓜切片塞入嘴里的任雪穗冷不防地说。
见宁致没有回答,任雪穗又说:“既然如此,我们就先走吧。”
也是因为明天还要上学所以不能呆得太晚,于是任雪穗拉着宁致走到父亲和执袂面前。宁致看了执袂一眼,任雪穗则根本没有看执袂半眼,只是望着父亲说:“明远叔叔,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回去?”执袂微带疑惑表情问。
“我们明天还有课。”任雪穗这才看着执袂,表情认真地说。
“雪穗,”父亲开口了,“你可能要和令尊令堂一起回去了。宁致要和我们一起。”父亲的声音带着命令的强调,“我们待会儿还要和宁致一起去吃点日本料理。”
说得太突然了,宁致也好,任雪穗也好,执袂也好,都有些惊慌失措。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三个人一齐望向了父亲明远。
“我、我们?”执袂确认似的问。
“我和你,还有宁致。”父亲低声说完就转过身去招待客人了。
执袂用一种复杂的疑惑的眼神望着宁致,宁致也满脸的困惑。不知道父亲突然要三个人单独见面到底有何意图。
于是现在先到的宁致就在郑柑橘家的日本料理店的父亲预定好的雅间等待着父亲和执袂的到来。
“明远叔叔今晚上有些奇怪。”任雪穗在和宁致告别的时候这样说。
现在一个人呆在气氛优雅的雅间,宁致一边喝着柠檬水一边琢磨着任雪穗的话。奇怪当然是奇怪,要不然为什么突然要三个人单独见面?正这样想着,郑白薇阿姨领来了父亲和执袂。
“久等了。”父亲就像是在同一个陌生人寒暄地低下头去,宁致慌忙把盘腿的姿势改成了正坐,回了一个礼。
“谢谢你今天能从忙碌的学习之中抽出时间,非常感谢。”父亲本身就是一个很注重礼仪的人,但是再怎么样,这种客套的话也用不着对自己的儿子说吧?宁致再想到了任雪穗说的父亲今晚上很奇怪。果然很奇怪啊。
执袂似乎也对父亲的琐的客套和礼仪而感到惊讶和无趣,然而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很快就坐到了雅间的坐垫上。
“爸爸你又瘦了。”宁致抬头看了看父亲然后说。
“是吗?我倒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变化。”
坐下来的父亲微微地笑了笑。表面上看起来是温柔的表情,但是这笑容似乎并非发自内心。
侍应生端来了凉菜,打开了啤酒的盖子。
“那就干一杯吧……”父亲轻轻地举起酒杯。宁致也很快地举起杯子。然后和父亲一起等着执袂把酒杯举起。犹豫了一下终于举起酒杯的执袂,只是轻轻地和这对父子的酒杯碰了一下,就马上放了下来。
“对了,我刚刚在来的时候看到那边竖起的牌子上写着‘折袖之坂’。”
回答执袂的这个问题的是父亲明远:“以前这条酒吧街是一个很窄的坡路,迎面而过的人都必须把袖子折起来。”
“真是个有趣的名字。”宁致轻轻笑起来。
“这个名字应该好好珍惜。”
然而宁致觉得父亲想要珍惜的似乎并不只是那个名字而已。很快侍应生就端来了料理,父亲的眼睛突然闪出异彩。
“真漂亮,这里的雪水豆腐。”父亲的声音里似乎有着真实的激动。
“非常美味。”父亲慢慢地品尝着蟹汁汤和凉菜。看到父亲吃得这样满足幸福的样子,宁致也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用鲷鱼和赤贝做成的雪寿司也端了上来。然后是虾、香芋、百合、嫩款冬所熬成的小菜,用醋腌制成的凉菜,就是盛在竹筒中的米饭,因为蒸的时候已经把米饭放进了竹筒,所以热腾腾的饭中沁着竹香。
“马上就会下雪了。四月飘雪。在我们新别墅的阳台上看到雪落到海面上的情景应该很美吧?”
听父亲这么说,宁致才想起父亲和执袂已经提前搬家到那栋新婚用的别墅去了。好像是父亲坚持要提前搬过去的,具体的情况和缘由,宁致也不太清楚。大概是因为父亲太过喜欢那栋别墅的能看得见大海的二楼阳台了吧?
“宁致,今晚你也到我们别墅来一起观赏雪景吧?”父亲冷不防地又说。
“我、我明天还有课。”宁致慌忙地摇头拒绝。
“偶尔旷一下课也没关系吧?”
父亲今晚上真的很奇怪了,居然还劝自己旷课。
“最近的课程是不能缺席的,都是备战高考的重要课程。”宁致表现地很坚定,“所以不能去看雪景了。”
“你已经长大了,当然可以拒绝父亲了。”父亲轻轻笑起来,然后又突然把脸转向执袂,“多亏了你,这个孩子终于长大成人了。”
听到父亲的话,宁致一下子屏住了呼吸。不知道接下来他还会说些什么。但是无论是被问到什么自己也不能表现出很狼狈的样子。但是突然,他又看到父亲朝着执袂地低下头去。
“今后也都拜托你了。”
父亲的声音非常的平静。“这个孩子很依赖你。我把他交给你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父亲站起身来,“已经到时间了吧?”
已经到时间了?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出了料理店才知道在下雪。四月竟然真的飘雪。片片的雪如同飞絮扯绵,簌簌地落着,酒吧街明亮的路灯和姹紫嫣红的霓虹灯下只见无数急雪片片乱飞,不远的黑色的柏油路面、路中央的隔离绿化带、远的楼顶,都已经全白了。一片的雪轻轻地扑到宁致的脸上,喝过酒的脸颊是滚烫的,因此并不觉得冷,大概也是因为四月的飘雪,到底是温暖的吧?
父亲要执袂送自己回公寓。几乎也是用命令的语气,让执袂开车把自己送回公寓去。这么晚了末班车当然已经没有了,其实也可以坐出租车的,然而父亲坚持要让执袂送自己回去。父亲到底是怎样的想法,宁致完全猜不透。
现在父亲也要到停车场去开车,所以三个人朝着停车场走去,茂密的大雪在他们的身边不可思议地纷飞着。停车场在喧闹的酒吧街的后面,夜已经这样了,又下着雪,这条僻静街巷只偶尔有车经过,但是路上没有别的行人,只有他们三个人。父亲走在中间,宁致在他的右边,执袂则在他的左边,靠近心脏的左边。父亲没有说话,宁致和执袂当然不会主动开口,于是一路沉默地走着,后来走着走着,宁致发现自己就和前面的父亲和执袂隔了半米左右的距离了,单独落在了后面。
在飘雪之中痴痴地望着父亲和执袂并肩而行的背影,宁致忽然记起以前读过的小说,那里面女主角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电视剧《上海滩》里最经典难忘的镜头。那时候追着看意气风发的许文强,并不甚理会柔弱娇美的冯程程。可是小小年纪也记得那一段雪中相遇,她是一心一意仰慕着他的女子,他亦是一心一意心仪着她的男子。落雪无声中两人并肩而行,围着白围巾的许文强风度翩翩,倾身含笑,而他的程程亦是明眸皓齿,温婉动人,所谓的天造地设,佳偶天成。
曾经以为那是天长地久一生一世,曾经以为那是两情相悦永偕白头。谁知中间会隔了家恨父仇,万重恩怨。眼睁睁看着她却嫁了旁人。直到最后,只余了最后一口气,他才可以说:“我要去法国。”只是因为他的程程在法国。
而浪奔,浪流,万里江水滔滔,一切都是物是人非。
他突然感到退缩。感觉父亲和执袂才是真正的主角,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小丑而已。就算执袂怀有自己的孩子,就算执袂最后和自己结婚,最后的赢家也一定的父亲。不知为何宁致突然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宁致抬起头透过云焰看到月亮。乍一看觉得宛如云朵遮挡住了月亮,仔细一看才会发现是一层薄薄的水蒸气包围住了月亮。这是一个朦胧凄美的雪月夜,宁致在脑海里勾勒出雪月夜的大海,就是父亲和执袂能在新别墅的阳台上看到的美景。
眼前仿佛浮现出父亲和执袂并肩站在阳台上的情景,倏忽之间的一片雪轻轻落在了他的眼睫毛上,眼前顿时朦胧了起来,但是他很清楚,那不是雪的融化,而是自己悔恨的泪水。
原来雪不是天使的翅膀,而是恶魔的眼泪。
落(9)
执袂靠在车座靠背上,真真切切地感受着宁致就在自己的身边。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伸手就能摸到对方,但是执袂双手握住方向盘,宁致则双手交叉端端正正地放在膝盖上。
车子在第一个红绿灯停下来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宁致冷不防地问:“你不觉得今天爸爸很奇怪吗?”
“最近你爸爸都这样奇怪,”执袂抽空点燃一支烟,望着前方回答,“大概是因为身体不太舒服,所以心理有点扭曲吧?”
在朦胧的雪月夜,红灯的色彩显得更加鲜亮。“爸爸太累了。”执袂转过头去,对面的车前灯一瞬间照亮了宁致的侧脸。“因为我们的事情,爸爸快累得撑不住了吧?”
宁致所说的撑不住,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执袂一边想着一边开启了车子。又过了一个明亮的十字路口,再往左转,很快就能看到宁致的公寓。
“上,”宁致又冷不防地说,“是不是你把我的书包放到楼梯下面的?”
突然提到那件事,执袂惊讶之余微微笑了起来。
车子已经停在了公寓门口,然而宁致似乎并没有下去的意思。他打开了车窗,顿时风裹挟着细雪“呼呼”地灌了进来,而他就那样直面着扑到他脸颊上来的飞雪。
“为什么你偏偏就是父亲的恋人呢?”宁致发出沉重而虚妄的叹息。
“如果我不是你父亲的恋人,说不定你根本不会认识我。”执袂又点燃了一支烟,然后定定地望着被风吹进车里来的细雪,那熟悉而甘冽的烟草气息,透入肺部,地呼出。
“其实你并没有你以为的那样爱我。”
宁致默默地转过头来,这样说着。执袂看到他眼中晶莹欲滴的泪珠。
“那就不要随便哭泣。”执袂转移开了视线。
短暂的沉默之后,弥漫雪的气息的车厢里传来宁致的声音:“可以把手借我一下吗?”已经不是带着哭腔的声音,而有了几丝清醒。
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的执袂有些颤抖地把右手递了过来。宁致咬了那只手一口,然后贴在了他自己的右颊上。
“我却比我以为的那样更加爱你。”
宁致的声音听起来真的好的虚幻。执袂微微低下了头去。
寂静之中只能听见雪飞舞的“沙沙沙”的细微声响。在这样温润的朵绽放的春夜,雪自由自在地纷飞着。宁致轻轻打开了车门。
“不上去坐一会儿吗?”宁致的声音恢复了明朗。
将近凌晨三点的公寓大楼静悄悄的,只有顶层还有几个窗户亮着灯。执袂把车停到路边之后下了车,和站在一旁等着她的宁致并肩上了楼梯。
拿出钥匙打开门的宁致自己先进去,然后像说“请”似的回头看着执袂。
“好久没来了。”进门的时候执袂欣喜地说道。
“有点闷热吧?”宁致打开灯之后,打开了客厅的玻璃窗,又拉上了纱窗。“今天早上睡了懒觉,快迟到的时候才急匆匆地出门,所以房间里有些乱。”宁致整理着客厅茶几上的作业本和试卷还有水杯。但是虽然他这样说,其实房间整个还是很整洁的。大概是因为任雪穗会时不时过来帮忙整理一下吧?
“喝点什么呢?”面对宁致的提问,执袂稍微有些犹豫。
“不喝了。车子还随便停着呢。”
“给你煮杯咖啡?还是喝啤酒?”宁致似乎非得让自己留下来。
“那就给我一杯冰水好了。”
接过宁致递过来的冰水,执袂一口气喝干,然后看宁致又往玻璃杯里加了水和冰块,递了过来。接过这第二杯冰水的时候执袂看到宁致一侧的脸颊在房间灯光下轮廓鲜明,另一侧则隐藏在阴影之中。
看着他被分成两种风格的脸,执袂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怀念的感情。雪静静地在窗外飘洒,在听到那飘舞的细微声响的时候执袂把脸凑近了过去。宁致就那么站着闭上了眼。
她先用唇去碰触他,然后用双臂抱住了他纤细的腰,感受着他少年的身体的柔软。沙发就近在眼前,她慢慢地把他往那边推去。
但接下来的一瞬间,一声“不行”横穿执袂的脑海而过。她慌忙离开宁致,把额前弄乱的头发撩了上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刚刚自己会突然离开宁致的身体?执袂认为那并不是房间太亮或者窗帘没有拉上的问题,更不是自己的理性占了上风。
他们相互接吻、拥抱的时候,在执袂脑海的某一个角落里,一直想着的是明远。虚幻的明远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定定地凝视着他们,执袂好像是被他那一动不动的视线射中了一样,一下子失去了全部的勇气。
“对不起,”执袂向着心中的明远道歉,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宁致,“今天我就先回去了。”还想说“你爸爸还在等着我”,终究没有说出来。
就在这时,宁致睁开眼睛:“我是个坏孩子吧?”
见执袂哑口无言没有回答,宁致又加重语气地说:“我很坏吧?”
“如果你是坏孩子的话,那么身为共犯的我就是更坏的女人。”执袂回答。
“我们都是坏孩子。”宁致微微仰起头笑了,然后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又说,“我们,该怎么办才好呢?”
这个问题,执袂确实难以作答。其实答案很简单,就算别人不指责,执袂也很清楚以后要停止类似于刚才的那种对明远的背叛行为,并且要把肚子里的宁致的孩子打掉,然后和等待她已久的明远结婚。
然而并不是说头脑里很清楚的事情就一定会被身体执行。如果事物都能够按照理性所考虑所决定的那样运行下去的话,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所谓的烦恼和痛苦了。人脑之中有着一种叫做感情的魔物,特别是在男人和女人之间,是不可能完全按照头脑中所认定的那样付诸行动。
简单地说,就是眼下执袂不想要离开宁致。得知自己怀上了宁致的孩子之后,执袂已经下定决心,要和明远分手,然后和宁致生活在一起了。就算日后将要受到很多来自世人的冷嘲热讽,她也充满勇气毫不惧怕。
是肚子里的孩子给了她勇气和力量。让她相信自己和宁致是得到了上天的承认的?若不然为什么不让自己怀上明远的孩子,而怀上宁致的孩子呢?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自己会和明远结婚,搬入新别墅;宁致则和任雪穗在一起,参加高考,然后上同一所大学。然而现在有了这么一个从天而降的小家伙的存在,一切都会不一样的吧?
可是宁致却突然说:“本来,你就是爸爸的。”
执袂把手轻轻地放到了宁致的肩膀上:“你后悔了吧?”
雪国之旅也好,此后的纠缠也好,宁致你后悔了吧?
“我没后悔,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不想让爸爸太痛苦。”宁致像是对他自己说的,但他的每一个字都宛似一根锋利的针刺在执袂的胸口上。
“我爱爸爸,甚至比你更爱爸爸。”宁致威严的声音消逝在夜风之中。
从宁致的公寓出来,外头的雪似乎下得愈发的大了,夜空就像一个制造着无数飞天雪的大机器,不停歇地纷纷扬扬下六面体的美丽雪。
在上车之后执袂先给明远打一个电话,电话铃在响了几十声,正当执袂想要挂掉电话的时候,听见有人接电话的声音。
“喂……”虽然声音很低沉,但是那确实是明远的声音。也许是因为有些喝醉了,那声音听起来仿佛是在一个无边无际的空间里,无所依靠。
“明远。”执袂心疼地呼唤了一声。
电话那头是持久的沉默。就在执袂怀疑是不是雪月夜信号不好的时候,电话那头突然传来明远轻轻地声音:“在万籁俱寂飘雪的夜晚,若是没有堵住耳朵,就会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吗?”
与其说明远在问着自己,还不如说他正在自言自语地呢喃着。
“那只是传说,传说而已。”执袂回答。
“可是那是真的,那是一个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道德伦理的世界。在那个世界,美就是伦理,而美的极致就是漫天飞舞的雪。”
执袂默默地把电话拿开,然后闭上了眼睛。明远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呢?看来他已经决定不再原谅自己了。那样或许更好,本来就应该有一个了断的。
“明远,你喝醉了。”执袂把手机靠近耳朵,对着话筒说。
“执袂。”那头的声音一下子清晰起来,那声音里还夹杂着雪飞舞的声响,执袂猜想明远大概是在二楼阳台上接的电话吧。“执袂,就算我喝醉了,我也一如既往地爱着你。”
“我知道了。”执袂觉得这时候这样的表白很是刺耳。
“请你记住,就算我喝醉了,就算我死去了,我也一如既往地爱着你。”
说完就听见电话那头“铛”的一声,明远很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落(1)
宁致在朦胧之中听到铃声在响,醒过来一看,果然是手机在响。
“喂……”宁致闭着眼睛拿起电话,电话里是执袂的声音。
“你爸爸死了……”
“你说什么?”
“你爸爸死了……”接着电话里传来一种涨潮般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宁致才意识到那是执袂的哭声。
“你说什么?”
“你爸爸……”这一句话让宁致完全清醒过来,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爸爸死了?”在四月飘雪的温暖夜晚,宁致大声地反问道。
挂了电话之后宁致站在拉开的窗帘旁边,看着夜幕渐渐退去,静静地伫立在乳白色大气中的楼群。即便是到了清晨,这个夜生活发达的城市依然在沉睡着。然而慢慢地,似乎也有了一些萌动。看着一瞬间感觉有些像是陌生街道的窗外,宁致抿紧了嘴唇,回味着执袂的电话:“你爸爸死了。”
倏忽之间在朦胧的刚刚睡醒的意识之中听到这句话,虽然听得出执袂带着哭腔的声音之中包含的严肃,但是宁致还是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弄明白那句话的真实含义。开始时还以为是噩梦中的声音,或者是执袂在和自己开玩笑,要不然就是一种纯粹的幻听。
真正明白过来是父亲死了的时候是在听到执袂呜咽着说出同样的话的时候。面对宁致大声的反问。执袂的回答很虚弱,那声音仿佛显示着它的主人全身的血都已经被抽干了似的。然后就在问她“为什么,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她只是反复地说着“我不知道……”然后就是无边无际的哭声了。
“我现在就过去。”挂电话的时候宁致这样说,然而双腿发软到无法直立的地步,双手的十个手指头也颤抖得不像话,连制服外套都穿不上了,最后连下巴都在不停地战栗。
冲出公寓之中宁致在凌晨五点的空荡荡的街道上狂奔,明明是发软的双腿却能奔跑得那么快速,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黎明之前最寒冷的冷风像鞭子一般抽打在脸颊上,不知何时已经停歇的飞雪,尚存着雪的精气在冷空气之中漂浮。
好冷,真的好冷;好痛,也真的好痛。宁致握紧了拳头,想着明明犯下罪孽的是自己,明明应该由自己承担一切的惩罚。可是怎么可能是父亲呢?
差点被开过来的一辆出租车撞上,扑到出租车车前盖上的宁致上到了车里,报了父亲新别墅的地址之后,仍然不敢相信父亲已经死了的事实。虽然执袂在痛哭流涕,但是会不会是执袂的恶作剧呢?
“不可能……”
反反复复地嘟囔着这几句话,宁致定定地看着渐渐变得明亮起来的街道。
父亲怎么可能会死呢?昨天晚上还举行了那么盛大的庆功宴会,父亲实现了他的梦想,他的公司集团成功地了教育部指定的普通高等教育“十一五”国家级规划教材,21世纪课程教材,并且多本图书荣获了本年度全国普通高等学校优秀教材的金奖,整个集团公司都获得了教育部的奖励,身为社长的父亲更是还被教育部部长接见并颁发了荣誉证书。父亲的努力得到了丰厚的回报,父亲的梦想得以了实现,连父亲都说他已经达到了他人生的最高潮,抵达了人生的巅峰。
正春风得意的父亲怎么可能会死呢?在这样温暖的春夜之中,父亲是不应该会死的。执袂这样宽慰着自己,然后渐渐地坚信父亲还没有离开这个世界。因为如果父亲真的撒手人寰,离自己而去了,那么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就已经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了。
对于宁致来说,失去双亲基本上就是失去所有的亲人了。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父亲,绝对不能失去父亲。仿佛在心里不断这样说了就真的不会失去父亲一般,宁致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
但是刚刚过了参天杉树包围的大道,看到不远的闪烁着红灯的警车时,还有那在安静的清晨显得有些突兀的嘈杂的声音时,宁致的信念动摇了。
慌慌张张地从出租车上下来,连车费都忘记付了,被有些烦躁的司机大骂了一顿,才哆哆嗦嗦地付了车费。被司机这么破口大骂,一下子头脑变得清醒一点的宁致,感觉自己的身体异常异常的冰冷。
左侧第三根肋骨下面的某一,如同尖锐的锥子戳了进去,还在拼命地扭动着,死活不肯拔出来,鲜血和眼泪一样无论如何都流不出来。心底是一片的混沌,手脚是无法形容的冰凉,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原来所谓的失去就是这样的感情。
警车里面没有警察,大概已经进别墅里去了吧?这还是宁致第一到父亲和执袂的这栋为了结婚而买的别墅里来。庭院里点缀着形状别致的石块和石雕灯笼等什物,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木上覆盖着薄薄的积雪,然而在黎明的天色之中略微显得有些黯淡。头脑晕晕沉沉的宁致找了好半天,从这里跑到那里,又从那里跑到这里,来来回回反复了好几,才终于找到了白色的大门,就连大门上的藤蔓植物和蓝色的朵上,都轻轻地落着白雪,朵被积雪压住显得有些沉重,空气中则弥漫着浓郁的雪和草木纠结的味道。
双手无力的宁致推了好几才把大门轻轻推开,慢慢地跨步走上了薄薄积雪的石子路。那上面已经有了许多杂乱的脚印,大概就是那些警察的脚印吧?宁致现在开始慢慢地恢复了心跳。望着这些让人心烦意乱的脚印,他的心跳更加的剧烈了,简直就要从口腔之中蹦跳出来。庭院又豪华又宽阔,走了许久才到目的地别墅,门口站着两个警服井然的年轻警察,把宁致拦住问他是谁。
“对不起,我是他的儿子。”宁致轻声打了一声招呼,年轻的警察微微皱起了眉头,友善地拍了拍宁致的肩膀,然后点头让他进去了,还提示他说:“请进,在二楼的阳台上。”
宁致按照警察所说的推开了大门,果然偌大的装修素雅的客厅没有看见一个人影,从室内螺旋楼梯走上二楼,然后朝着光线最明朗的地方走去,果然那里就是父亲最喜欢的二楼的阳台,那个可以看见雪静静飘落到海面上的阳台,父亲最喜欢的阳台。
一眼就看到执袂已经换上了毛衣和裙子,扑倒在阳台外面卧室的床上,旁边散落着昨晚上她穿着的大衣和牛仔裤。看来是她刚刚换了衣服,就发现父亲出事了。
“我来了……”宁致觉得自己应该像一个大人一样了。失去父亲的孩子也应该长大成人了。于是他轻轻地走过去,一边这样说道,一边坐到执袂的旁边,轻轻地拍了拍她仍然在不停颤抖着的肩膀,很快执袂微微抬起脸来。
实在哭得太久了,执袂的双眼已经红肿了,散落的头发盖住了半边脸。宁致还是第一看到执袂这样一副失心疯般的可怕模样,顿时感觉毛骨悚然。大概是因为看到了宁致,执袂表现出了更加悲伤的表情,只哽咽地说了一句“你爸爸……”,就把脸埋在了宁致的胸前。
宁致告诉自己要镇静,不断地告诉自己要镇静。然后慢慢把呼吸放平缓,轻轻抚摸着执袂柔顺温润的头发,看了看周围,并没有发现父亲的身影。
“爸爸呢?”
即使这样问,执袂似乎也无法回答出来。而被这样问之后好像更加意识到父亲的逝去一般,执袂哭得更加厉害了。宁致只好把哭作一团的执袂放下来,然后站起来走到阳台上正在往下看的一位警官的旁边。
那位上了点年纪的警官正在和楼下草地上的警察说话,感觉到宁致走了过来,他回过头来,宁致告诉他自己是死者的儿子之后,他朝着宁致点点头,然后让出位置,还提醒了一句:“请小心一点。”
还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宁致,走到那位警官让出来的位置,学着警官的样子往下探出身子,一下子大叫了一声“啊……”
高高的阳台下聚集了很多的警察,而在那些黑制服和白手套的中间,横着一个东西。一瞬间,宁致还以为那是草地上的一块积雪,但是定睛一看,积雪的一端覆盖着黑色的头发,另一端则是不及雪那般白皙的脚掌。
宁致迅速地转过脸,然后又忍不住向下看了看。那件雪白的浴袍应该就是父亲常穿的那一件,静静地匍匐在地上的也正是自己的父亲。
“应该是从这里掉下去的。”听着旁边警官的解释,宁致缓缓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现在父亲会倒在那里?会不会是父亲在恶作剧,故意在阳台下面的薄薄的积雪上睡着了?很快他就会跳起来,挥舞着手臂嘲笑自己:
“哈哈,笨蛋!你以为你爸爸那么容易就会死掉吗?”
父亲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自己呢?这是宁致到现在还无法接受的事实。然而阳台下面,那些正在用仪器测量着什么的黑制服和白手套们,似乎在不停地做着测试,还有一个在做着笔记,完全就是刑侦剧里的情景。看起来像是附近居民的男人正站在稍微靠后的位置,用恐惧的眼神盯着这一切。
“怎么可能?”宁致喃喃地说。于是站在旁边的警官示意了一下宁致前面的白色栏杆。宁致这才注意到白色栏杆上已经有两根断裂,向外翻出。
“目前还不确定这是不是因为事故造成的死亡,”警官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模样,“过一会儿,可能还有一些事情要问问你。”
然而已经听不见眼前的这个警官到底在说些什么的宁致,只是抱住了脑袋,慢慢地蹲了下来,在一片晕厥感之中紧紧闭上了眼睛。
虽然到现在还自欺欺人实在过于牵强了,但是如果可以,宁致真的希望眼前出现的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或者是一场噩梦也好。马上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就洒落到自己的身上,然后自己睁开眼睛。
“啊,原来只是一场梦!”
一边这样感慨唏嘘,一边擦着眼角的泪水,然后从床上爬起来,拉开窗帘,再给父亲打电话。“爸爸,我昨晚梦见你死去了。”这样对父亲说的话,父亲一定会有些生气地对着话筒吼道:“你就这么希望继承遗产啦?那你就好好研究一下那些侦探小说,学着怎么犯下完美罪行,把我杀了又不被公安机关怀疑,也不被刑法追究刑事责任吧!”
就算被父亲怒骂嘲笑也没有关系,只要父亲还活着,还能够对自己怒骂嘲笑,就像小时候那样。真的只要父亲还活着。只要父亲还活着。
可是等宁致慢慢睁开了眼睛,父亲仍然像是一片巨大的雪一般横躺在那里,那心惊胆战的挥之不去的噩梦。
“什么时候……”宁致的嗓子眼酸得发紧,眼眶终于反应过来似的湿润了起来。为什么这个噩梦到现在还没有完结啊?黎明的第一缕光明什么时候才能唤醒自己啊?
“根据令尊未婚妻的说法,发现的时间是四点半左右。我们还会做进一步的鉴定,但是从尸体的僵硬程度来看,跌落致死的大概时间应该是凌晨三点。”警告看着手中的笔记回答说。
“凌晨三点……”
那个时间刚好是执袂离开自己公寓的时间。宁致记得执袂在关上门的时候开始给父亲打电话,好像父亲还接了。难道就是那个时候离开人世的?宁致缓缓地站了起来,用手捂住额头。
“我爸爸,真的已经死了吗?”沙哑得他怀疑那位警官是否能听清。
果然那位警官微带困惑地看过来。
“爸爸他,”宁致用尽全身力气喊道,“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吗?”
那位警官好像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吼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然后露出几分同情的表情:“令尊已经确认死亡。”
“那也不能用尸体来形容啊!”宁致声嘶力竭地喊道。
“啊,”警官这才意识到他没有顾及死者家属的心情,迅速低下头去道歉,“对不起,是我失礼了,我很抱歉。”
然而还没等警官道完歉,宁致已经双手捂住脸,“呜呜呜”地恸哭了起来。
若是真的哭起来,怕是此后的人生都哭不完吧?不停地做着自我暗示,让自己坚强起来的宁致强迫自己下楼去凑近看看父亲,在征得警官的同意之后他走到了那片仔细一看其实是坟地的草地上,远的大海发出轻微的呼吸声,天空变得明亮一些了。
别墅说起来是二层楼的建筑,然而二楼很高。父亲面朝着左边匍匐在倾斜的草地和洼地之间略微平坦的地方。几个尸体检验科的验尸官戴着白色的手套,围着父亲紧张地忙碌着。在离警察们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宁致呆呆地看着已经身体冰冷而且再也不会温暖起来了的父亲。那已经被警察们称之为“尸体”的父亲,无论是后脑勺的头发上,还是雪白的浴袍上,抑或从浴袍下面伸出来的一部分小腿和脚部上,都堆积着薄薄的细雪。
在那一片的刺目的雪白之中,测倒在雪地上的脸颊显得异常苍白,从嘴唇到下颌有一丝细长的血迹流过。然而就在那一条血迹上也静静地飘落着一片雪。宁致想走过去把那鲜红血迹上的雪拂下来,旁边的做着笔记的警察却阻止他说:“还没有调查完,请保持现状,不要破坏现场。”
鲜红的血液和白色的雪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冲击着宁致的眼球和大脑。
“在距离现场五米的墓碑旁边,发现了死者的拖鞋。”不远的一个警察突然喊道,另一个警察急匆匆地跑过去拍照和做笔录。
就在这时,宁致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呼唤起眼前的父亲。
“爸爸,是我啊!快醒醒,是我啊……”他拼命抑制住自己这样的冲动,似乎有什么白色的东西轻轻地飘落到父亲的脸上。一瞬间宁致还以为那是刚刚凋谢下来的樱,但是似乎比樱瓣更加大一些,抬起头来,乳白色的大气已经逐渐消退,晴朗的天空中又飘舞着纷乱的雪。
又见四月飘雪。
很快纷纷扬扬的雪就把父亲整个身体都覆盖住了,远远看过去,父亲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唯独一片白色茫茫。给宁致的感觉是,父亲已经被雪仙子们带走了。
“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想问你一些事情。”听警官这样说,宁致只是茫然地挪动脚步。好像又来了一批总部的验尸官,他们蹲在了父亲的身旁,突然一齐双手合十地闭上眼。这是验尸官在验尸之前都会对死者所做的表示“冒犯了,失礼了”的举动,然而在看到验尸官们对自己父亲这样做,宁致的眼泪一下子再溢出了眼角。
宁致学着他们的样子,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对着父亲落满雪的身体鞠了一躬,才跟着警官回别墅录口供。在鞠躬的时候,宁致才彻底地相信,父亲已经死去的事实。
录口供是在一楼的客厅进行的。因为宁致已经满了十八岁,是成年人了,但是他又还是高中生,所以警官们的语气非常的柔和,充满了关怀的意味。
“就是想问你一下,令尊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特别烦恼的事情。”
一开始就是这样的问题,宁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面对他的沉默,警官们换了一种说法:“昨天晚上令尊有没有什么很奇怪的举动?”
依然沉默的宁致让警官们很头疼地叹息了一声。
“栏杆是很新的,所以很结实,只要不是摔倒,就应该不会自己掉下去的。”警官循循善诱地说,“令尊昨晚上是不是喝了很多酒?虽然他到底有没有喝醉还要等解剖结果出来之后才知晓,但是根据他身上的各种迹象和房间里的酒瓶看,令尊似乎是喝了酒之后才出事的。”
这时站在旁边的一个女警官叹了一口气感慨道:“这么漂亮的男人为什么会死了呢?”听她这么一说,宁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然后那位女警官又看了看宁致,继续感慨:“居然还舍得抛下同样漂亮得不像话的儿子。”
听警察们的口气,虽然死得很蹊跷,但是没有他杀的痕迹,只是自杀或者事故死亡其中一种可能,所以警察们似乎不准备究下去,只是例行地做一下口供而已。
“但是,他的未婚妻也真是有够潇洒的。未婚夫在家里喝闷酒,她却晃晃悠悠地到凌晨四点才回家。”一个警官说。
“要是他未婚妻能早一点回来的话,也许还能预防。”另一位警官接着说。
“他未婚妻是去附近的酒吧了,好像也在喝闷酒。所以闹到凌晨四点才回来。这对准夫妻还真是够有意思的。”
警官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宁致也不清楚为什么执袂会一个人跑到酒吧去喝酒,一直闹腾到凌晨四点才回来。一个人在家的父亲大概会想,执袂正在和身为儿子的自己彻夜缠绵,所以才动了自杀之心?
一定是这样没错,一定就是这样子的!父亲误以为自己和执袂在乱来所以她才回得那么晚。虽然感觉父亲可能很早就想要自杀了,但是真正让他下定决心自杀,还是因为昨晚上执袂到凌晨四点才回来这样的刺激吧?宁致的心猛烈地颤抖起来。
宁致用哭红了的眼睛像梦游者一样盯着虚空中的某一个不存在的点,朝着那群警官大声地吼道:“是我杀死爸爸的!”
正议论纷纷的警察们一下子缄默地吃惊地看过来。“你、你说什么?”女警官张大了嘴巴。“你刚刚说是你把令尊杀死的?”警察们瞠目结舌了。
“是的!”宁致斩钉截铁地肯定着自己。
“爸爸是为了惩罚我所以才死的!”
尾声(执袂篇上)
明远死后的三天里,天气异常的暖和。
第三天的下午,执袂所搭乘的航班抵达了明远的故乡。依山傍水的历史文化名城。明远的遗体是在他死后的第二天,和宁致一起被明远的家族成员们接回到故乡去的。当天晚上就进行了秘密安葬。在第三天的晚上,要在故乡西北的一座山的著名佛教寺庙里举行一般的通夜仪式。
本是一座不太华的小城,因为近年来的旅游开发,渐渐多了抵达的交通方式、豪华的旅店与大型商场和步行街之类。明远的家族是这个有着几千年历史并且担任过好几个朝代都城的古都里一个声名显赫的豪门世家。虽然明远死得太过蹊跷,家族成员一致决定不将葬礼办大,而是采取了秘密安葬的方式,但是今晚的通夜仪式也具备相当的规模。
执袂到达这座纬度偏北的古都的时候,这里的天气出人意料的寒冷。连月历上的数字都已经预告了进入盛春的讯息,但这里的每天早上还是不断地创下低温纪录的四月中旬,整个古都都笼罩在雪云之下,执袂抵达的时候,大雪好像迎接她似的开始漫天飞舞。
虽然天气很晴朗,但是冷得彻骨。无数的雪片在光粒子之中纷飞,雪的气息弥漫在明亮的天空之中。被茂密的大雪笼罩下的古都,一切都显得很不可思议。蓝色的天空的一角有几丝淡淡的云朵。云朵很安详,似乎雪并不是因它而来。雪究竟从何来,风和云似乎都不知道,只有雪在阳光下嬉戏。
在这样一个人间罕见的寒冷飘雪的春天,执袂从机场乘坐出租车到达靠山的一个饭店之后,换好了出席通夜仪式的葬礼服,然后又搭乘出租车匆匆忙忙地赶到了明远通夜仪式的现场。
到达通夜仪式的现场的时候已经下午六点了,春日夕暮的明亮似乎还残存在半空之中,黯淡的夜幕占据了其余的半边天空。那阴沉与暧昧交接的部位被雪染上了色彩,浮现出亮丽的白色。举行通夜仪式的寺庙好像是明远家族的菩提寺,登上宽阔的青石板石阶,很快就能看到高高的屋檐和房顶上覆盖了薄薄的积雪的正殿,静静飘洒的雪又感觉像是绽放的礼,在庄严肃穆的正殿前面纵情地飞舞。
虽然是很宽敞的正殿,然而此时却被比肩继踵的人们挤得水泄不通。当然靠前的念经的僧人们那一块尚显空间。执袂到达的时候刚刚开始念经。在入口的接待签下名字拿出奠仪之后,看起来像是明远家族的一位年轻的男子又确认了一下执袂的名字,问:“您就是执袂小姐?”在执袂点头肯定之后他朝执袂微微一笑,然后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彬彬有礼地说:“请让我带您进去。”执袂跟着他从正殿的侧面绕了过去,然后被带到前排靠边的一个略显宽松的位置上。
颇为惭愧的是,和明远交往了这么长的时间,而且马上就要和他结婚了,却仍然对他的家族和亲戚朋友一无所知;然而执袂看得出旁边坐着的都是和明远有血缘关系或者关系亲密的人。其中还有几位风姿绰约的女性,用手帕压住眼角垂下头默默地哭泣。执袂不确定她们是明远的亲戚还是明远以前的旧情人,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很快就有不少的人凑近执袂说:“原来您就是执袂小姐。”或者说“幸会幸会”之类,让执袂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刚刚的那个年轻男子是确定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再把自己带过来的,而且大家似乎都知道自己的名字。执袂不知道为什么明远家族的人会认识自己。
“幸好执袂小姐你还年轻,应该可以很快把明远忘记。”一位上了年纪的端庄女性还特意走过来握住了执袂的手,说,“相信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结婚、生子,成为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吧!我想明远也会很期待,就算无法参与你接下来的人生,能做一个旁观者他也一定非常的高兴了。”
“明远还会在云上关注着你,守护着你,爱着你。”大家都这样安慰说,“不过我想他最希望的,还是你能够邂逅更优秀的男人,带领你踏上通往幸福的旅途。”
等人们渐渐散去,执袂坐正了姿势,拿起念珠,看着前面的祭坛。在特别放大的遗照中,明远开心地微笑着。那笑容实在是太过于灿烂明朗。所以一位旁边的一位亲戚突然忍不住说出了“用这张照片当遗照是不是太大意了点,自杀的人不该让人看到这种笑脸”这种话,使得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僵硬不愉快。不考虑笑容,这张照片应该是明远在今年春天之前身体还没有瘦弱下去的时候拍的,脸颊还没有形销骨立,丰满的感觉很祥和,和他死的那天晚上尖尖的下颌、对人生的死钻牛角尖的表情完全不一样。
看到明远的脸,执袂的心中涌起一股思念和痛楚。如果在这里,明远能够苏醒过来的话,执袂愿意在地上给他磕几个响头,向他赔罪。
“我不知道会让你那么痛苦……全都是我的责任。请惩罚我吧。”
在祭坛前有五个僧人正一字排开地诵念经文,中间坐着一位穿着红色法衣有点像红衣主教的高僧模样的老年僧人。随着时间的流逝,来祭奠的人越来越多,从正殿一直延伸到了周围的走廊。不知不觉之中,四周弥漫起了低沉的哭声。这哭声持续到了诵经结束之后的上香时间,依到香盆去上香的明远的父亲母亲模样的老年人头发已经全白了,似乎是母亲的那位老年女性哭得很大声,身子似乎是要崩溃似地往下滑。旁边年轻一点的女性慌忙抱着她,然而她仍然宛如一个坏了的玩偶一样瘫软在那儿,老泪纵横。
执袂这才意识到明远还和自己所不认识的很多人保持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明远的猝死给他们带来了无法忘怀的悲哀和伤害。
当香盆转到执袂这边来的时候她又抬头凝望着明远的遗像。经历了形形色色的苦痛和悲哀之后,明远终于又回到了微笑的境地。如果不这么想,内心强烈到无法抑制的罪恶感会让执袂想干脆就为明远殉情而死算了。
在这晚的通夜仪式上,执袂并没有看到宁致。就像寒冬腊月一样,大雪飘飞了整整一晚,空气寒冷得仿佛要冰冻起来,风声好像在耳畔“呼呼”地吹着。第二天的上午十点是明远的遗体告别仪式。虽然是白天,但是风声依然呼啸,大雪也没有停歇的征兆。参加告别仪式的人比昨晚上参加通夜仪式的人更多,还来了许多的名流大亨。从正殿的广场到青石板的石阶上都挤满了来为明远送行的人。
诵经时间长达一个小时,然而虽然听不懂僧人们在念叨什么,每一个人却都是庄严肃穆的表情,没有人窃窃私语,也没有人中途离席,整个仪式会场都笼罩在对明远的思念或者说怀念的沉重而切氛围之中,而大雪则仍然毫不停歇地在四周飘舞。
在稍微远一点的位置上执袂看到了明远家族的族长,一位五官和明远有几分相似的美貌的中年男子。看上去他的表情哀伤而庄重,然而就算是葬礼服也穿得风度翩翩,让执袂从他挺拔的身姿之中回忆起明远的俊秀风采。
诵经结束之后这位族长大人就开始作为葬礼的主人致辞。首先是感谢了所有参加告别仪式的人能从百忙之中抽空出来给明远送别,然后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明远出的这意外事故,最后表示明远能够按照他自己的方式生活,而且带领他的集团公司走向了最辉煌的时刻,他本人也实现了他人生的梦想,在撒手人寰之后还有这么多的亲戚朋友来怀念他,他应该是死而无憾的了。结束语之后,人群中又有很多人捂着脸哭起来。
致辞结束之后的出殡环节,近亲属和关系密切的公司下属和朋友们围在明远的灵柩旁边久久不肯离去,依依不舍地和明远做着最后的告别。执袂当然也很想再看明远最后一眼,但是无奈灵柩旁边挤满了人,实在无法靠近明远。就在她放弃了想要离开的时候,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请再看爸爸一眼。”
虽然他的声音非常的低沉,沙哑地显示这这几天他恸哭的程度,但是执袂仍然很清楚地反应过来。回头一看,果然是全身包裹在黑色的家族葬礼服之中,脸色苍白的有些通透的宁致。
围在明远灵柩旁边的人们似乎听到了宁致的话,一下子给执袂让出了一小块的空间。执袂轻轻走了过去,呼吸一口,然后屈身看着灵柩里面。灵柩的两边还覆盖着薄薄的积雪,明远仿佛是在白色的雪之中静静地闭着眼睛躺着似的,坠落下来的时候受伤的右边额头和下颌都已经被专业的死化妆所掩盖,完全看不出来。他笔挺的鼻梁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了淡淡的影子。在那熟悉的鼻子下面,是紧闭着的充满禁欲色彩的嘴唇。
看着看着,执袂倏忽之间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要凑过去吻一吻那紧紧合拢的嘴唇。那嘴唇的温热曾让人那样的心动不已,然而如今已经失去了亲吻和拥抱的温度。
灵柩被盖上盖子的时候执袂无可奈何地后退了一步,然后听到站在自己身后的宁致低声说:“爸爸,我把执袂还给你了。”
尾声(宁致篇上)
正殿以及前面的广场和旁边的走廊,在出殡时的那种喧嚣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变得鸦雀无声。雪下得有些小了,无论颜色还是形状都不是特别的醒目,然而飞雪就是给人一种盈满整个空间的感觉。
“好可怕的雪……”宁致抬起头望着漫天飘舞的雪。雪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纷纷扬扬地洒落到他仰起来的脸上。
执袂跟着他从正殿绕了过去,来到一片稍显宽阔的空间,那里的雪飞舞之中静静地矗立着父亲华丽的白色墓碑,墓碑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积雪。执袂走过去,轻轻地拂去了那墓碑上的积雪。
“真的好可怕,这无不在的雪……”执袂定定地望着父亲墓碑上的名字,声音沙哑地说道。她的头发和肩头也落满了白雪,可是宁致已经不能再伸手帮她拂去了。
“在万籁俱寂飘雪的夜晚,若是没有堵住耳朵,就会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执袂和宁致并排站着,在明远的墓碑前面一齐抬头看着漫天的飞雪,执袂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遥远的感觉,仿佛是一直隐藏在岁月的的呢喃一样,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让再听到这句话的宁致顿时感觉恍如隔世。雪依然翩跹,然而人间已经物是人非事事休。“那个没有声响的世界,到底还是把你爸爸带走了。”
陷入悲伤的回忆之中的宁致听到执袂继续说:“在我听到你说那句话的时候,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只是一个传说。”宁致无力地回答。
“但那是真的,”执袂轻轻地摇了摇头,“真的存在那样的世界。在万籁俱寂飘雪的夜晚,没有任何声响的夜晚。我们都被卷进去了。”
宁致这才明白执袂所说的意思。雪国之旅就是这场孽债的开始吧?等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坠入了无底的渊之中了。自己也好,执袂也好,说不定都是被雪蛊惑了。
“是我杀了你爸爸。”执袂把手轻轻地搭在父亲的墓碑上。
“不是的。”如果说是执袂杀了父亲的话,那么更加应该责备的其实是自己吧?完全无视了父亲经受的痛苦,就那么不管不顾地犯下罪孽。说起来应该也是自己主动接近执袂的。如果自己不主动接近执袂,和执袂发生那样入的关系,父亲就不会死了。
“我们三个人都被雪蛊惑了。”
执袂说得没错。自己和执袂是被雪国的漫天飞雪所蛊惑,违反伦理纲常做下罪孽的事情;父亲则是在别墅的二楼阳台上望着雪落到海面上的时候摔死的,也可以说他的生命是被雪带走的。
“或许相爱只是幻觉,我们不过是被雪蛊惑罢了。”执袂接着说。宁致看到几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滴下。“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吧?”
她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或许迂回了千百遍,她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宁致低下头去默不作声地看着雪飘落到墓碑前的鲜上,瞬间就融化了。
“如果再和你在一起的话,我们中间的某一个人还会被雪带走的。”执袂的话虽然让宁致有一些难以理解,但是那种感觉他感同身受。“我们三个人,我和明远,还有你,已经被雪诅咒了。”
“我们三个人,似乎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如果明远还在的话,我们或许能够保持着相互对立又相互依存的关系;然而现在你爸爸已经离开了,三角形失去了其中的边角,已经无法形成稳定的结构,所以我们俩也无法再在一起了。”
虽然执袂的这段话说得有些不负责任,但是从那腔调口吻和语气之中,宁致读出了执袂话语之中潜藏着的对父亲切的怀念。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过去,而失去了的,就会成为最美好的怀念。是时候说再见了吧?
此后,自己的心意,就无法再传达了吧?不能传达自己心意的人,是永远都得不到幸福的。而现在,需要赎罪的自己是无法奢望所谓的幸福了吧?
宁致看了看临近黄昏的天空,站了起来:“那你肚子里的孩子呢?”
“我已经打掉了。”
“打掉了?”
“前天……”
在墓碑前面的阴影之中,执袂仿佛是被贴在墓碑上一样站立在那里。
“原来如此……”宁致终于明白了当时联络不上执袂,而后执袂面色苍白地出现的理由了。“原来你去医院了。可是为什么不告诉我?”
“就算告诉了你,结果还是一样。”
这句话之中包含了多大的坚定,宁致无法形容。只是在女人的执念之下,他突然感到男人的脆弱和渺小。
“你爸爸把我的孩子带走了。”执袂的眼角再溢出了泪水。
宁致想起执袂以前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把孩子打掉的。到底是什么让执袂下定决心,伤害自己的身体,割舍自己的骨肉呢?然而今年不过十八岁的宁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的。女人是一种非常非常难以捉摸的生物,他并不是第一发出这样的感慨。然而宁致不愿意去想执袂打掉孩子的理由,那样只会变得更加痛苦。现在只想逃避那铺天盖地的雪。
“潘琦回国了。”宁致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认为把这件事告诉执袂比较好。潘琦似乎知道了父亲的事情。
“你是什么意思?”执袂转过脸来凝望着宁致的脸。
“没什么。”宁致把视线转移开了。
“你希望我和他在一起吗?”
“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
宁致知道潘琦现在是潘家财团的核心首脑,百分之百的富家豪门的少爷,身价已经超过了几百个亿。虽然说财富的多少并不能决定幸福感的充足与否,但是在宁致的理解之中,或许金钱能给人带来很多的抚慰和快乐吧?有了钱才可以欣赏人世间的美景,有了钱才可以制造撞击心脏的罗曼蒂克,有了钱才可以享用珍馐美味。至少目前,宁致是这样想的。
短暂的沉默横亘在宁致和执袂之间,春日的夕暮,风很大,似乎是执袂所说的第三春疾风,今年春天的最后一春疾风。大风吹起来的时候,吹得雪汹涌澎湃,这四月飘雪仿佛要在今天一天之内散尽一样。
“我会很幸福的。”执袂抬起被泪水打湿的脸,轻轻地点了点头,使劲儿咬着嘴唇,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永别了。”说完就转身朝着青石板石阶跑去。她始终没有回头。那瘦弱的身体里迸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仿佛是竭尽全力穿过墓地向那摇晃起来的青石板石阶跑去。
雪在她的身后疯狂地飞舞。宁致突然感觉她身后的那些雪在风中好像被燃烧起来了,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在一瞬之间照亮了自己和执袂在一起的岁月,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年时间,然而那其中充满了说不尽的苦痛和悲哀。
原来爱情是这样沉的东西,绝非轻松的消遣娱乐,不是精神的调剂品和生活趣味的添加剂,而是非常切直入骨髓的东西。要么就碎了心,要么就绝了命。或许真的应该是“相见不如不见”。
那凄凉而高亢的“永别了”如同回声一般回响在兀然伫立的宁致的耳边。
雪国之旅发生了入的关系之后,总共和执袂前前后后说要分手,加上这一,也已经有三了。第一很快就在疯狂的做爱之中和好如初;第二是因为执袂怀上了自己的孩子而得以延续关系;现在是第三了。听到执袂那样决绝的一句“永别了”,宁致肯定这一是不可能再回去的了。
因为父亲的死已经是一个沉痛的代价了,似乎直到这个时候,宁致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多么的罪恶。
“真是个混蛋……”闭上眼睛,宁致拼命地甩了甩头,耳畔突然就响起了和父亲一起唱《大头儿子小头爸爸》片头曲的歌声,已经无法分辨那是小时候的自己和年轻的父亲一起手拉手唱的,还是前段时间高中生的自己和中年的父亲一起在公交车上手牵手唱的了。然而明明是非常明朗开心的轻快的歌声,现在听起来为什么会那么的悲伤?
这一辈子,怕是每一听到《大头儿子小头爸爸》片头曲的歌声,都会无法抑制地悲伤起来吧?就像村上春树的小说《挪威的森林》里男主角端坐在波音77客机上,突然在听到甲壳虫乐队的《挪威的森林》的时候,那旋律一如既往地使他难以自已,比往日还要强烈地摇撼着他的身心。
为了不使头脑胀裂,他弯下腰,双手捂着脸颊,一动不动。
而现在宁致也感到了一阵轻微的晕眩,一下子蹲到了地上。
宁致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轻轻地用左手按住额头。过了一会儿,他把手慢慢地移动到左耳耳垂的部位,碰触了一下忘记还给执袂的那枚雕刻着雪图案的白银耳环。到底还是忘记还给她了。
然而这一,宁致不打算再以此为借口约她出来了。或许这个白银耳环上就有着雪恶毒的诅咒。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从执袂送自己白银耳环的时候开始的。果然是一个不祥之物。然而宁致终究不肯舍弃。
或许执袂就是自己和父亲的诅咒吧?她才是真正的雪的精灵。宁致和明远这对父子被雪的精灵所魅惑,彷徨在梦幻世界,终于用鲜血和生命作为代价找到了救赎的出口。
尾声(执袂篇下)
宁致并不只是说说而已。得知他考取了明远故乡的一所大学的时候,季节的车轮已经碾转到了初夏。再也找不到雪的痕迹的初夏。天空蔚蓝得好像能从远传来石英和水晶碰撞的声响。
连日的春雪过后,夏日的尘埃被冲洗无余,呼吸草的芬芳也好,感受风的轻柔也好,谛听鸟的鸣啭也好,眼下都是再适合不过的季节。
在人生旅途之中失却的很多东西,蹉跎的岁月也好,死去或者分离的人们也好,无可追回的懊悔也好,眼下都很适合拿出来做释怀的努力了。
就在这样明朗温暖的初夏,快要下班的时候得知要和林青沼一起去陪一位重要的投资方吃饭,房地产业的竞争越来越激烈,他们公司算是业内翘楚,也不得不挖空心思拼业绩。
“你可以不去的。”林青沼依然的关怀备至。
“没关系,反正一个人晚餐也挺无聊的。”
从明远的别墅里搬出来之后,执袂就一直住在林青沼的公寓里。想着总不能一直呆在人家家里,于是了很多心思打听公寓出租,也有了中意的公寓,然而就在即将搬出去的时候林青沼出了一场车祸。虽然不至于非常严重,但是也需要有人照顾,因而搬家的事情就耽搁下来了。
等林青沼康复了,又想着什么时候搬家才好的执袂,在郑白薇的日本料理店偶然遇见了孙宇康。
“好久不见。”执袂挥手向他打招呼。
执袂记得以前是经常见面的,孙宇康似乎总是喜欢黏着林青沼。
“我已经不打算再经常见你,当然会好久不见。”
孙宇康笑着捏了捏执袂的脸颊,这动作和他第一见自己时一样。
“为什么不想见我?”执袂奇怪地挑起眉毛。
“我已经决定把你让给哥哥了。”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这话从何说起?”
“他为了留住你,不惜故意出车祸,我甘拜下风,彻底服输。”
听孙宇康这么说,执袂只是不相信。虽然不相信林青沼会为了让自己继续留在他身边而故意出车祸,但是执袂到底还是没有搬家。眼下依然在林青沼的公寓里住着,想着一切都还是顺其自然吧。
这一晚陪那位投资方大人物吃的是泰国料理,其中少不了执袂最不能忍受鱼露的味道,硬着头皮像喝中药一样吞下冬阴功汤,然后还要言不由衷夸奖对方提出的要求“有创意”,酒过三巡,菜足饭饱,瞅准了林青沼和那位大人物言谈甚欢,这才借口去化妆间补妆,趁机溜出去透气。
这家餐厅的旁边是一家酒吧,百无聊赖的执袂走进去想要喝点兑了苏打水的威士忌。酒吧的灯光不算昏暗,但也有够暧昧。中间的舞池里有一对一对的男女在搂抱着跳舞。很快就有年轻的男子邀请执袂去跳舞。
“你没有、至少这几年没有摆弄过乐器吧?”这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
“啊。”执袂毋庸置疑地表示吃惊。
“一摸手就知道。”他的笑容在五彩的灯光下闪耀着。“我可是很擅长乐器的,待会儿唱歌给你听。”
笑起来的执袂突然肩膀碰触到旁边一对男女的身体,转过脸去,一下子吃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执袂呆呆地连舞步都慌乱了。
万万没想到在这里在这时,撞见衣冠楚楚地赴美人约会的潘琦。
然而发现她的他却只是瞪了她一眼后,没在舞池待上五分钟便拉着他怀里的那位姿颜美好的佳人走到酒吧外去了。执袂感觉到,他是因为自己在才出去的。潘琦刚出去,执袂便连那位很擅长乐器的年轻男人的账一块付清楚了,然后离开了那家酒吧。
正准备从酒吧所在的大厦走向人行道时,执袂发现天空不知何时下起雨来。看到潘琦之后,执袂突然想回家,见雨势并不是很大,她跑了起来。但跑到一半觉得累了,便又开始走。
根据出酒吧时看的时间,还来得及勉强赶上最后一班地铁。对面也有一个同样没有打伞的男人在走着。一发现是潘琦,执袂便开始疑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装作没看见也好,打招呼也好,都不太自然。于是执袂等待着潘琦的态度,自己则稍稍低着头走着。如果潘琦装作没看见的话,自己也这么做好了。
“喂。”
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执袂被叫住了。回过头,看见潘琦一副怃然的表情说道,“就算宁致可以原谅你,我也不行。”他的双眼直勾勾盯着执袂,“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原谅你。”
“……我知道了。”
就这样面对面,两人都没有动。然后,被雨淋湿的潘琦的脸上,嘴唇缓缓地动了:“应该下地狱的明明就是你。”
这并不是夸张或者逞强。他是真的这么想的信息,准确地传达给了执袂。潘琦先迈开了步子,不一会儿,执袂也离开了。
在地铁站里买票的时候,明明不冷,执袂的手却一直在抖。在准备去捡起掉在贩卖机下面的零钱时,突然泪水涌了上来。至于自己究竟为什么想哭,执袂并不愿意去想。
第二天才从林青沼那里得知那个投资方是潘琦的下属,那位投资方已经同意引见他们和潘琦见面。林青沼当然不同意执袂去和潘琦商谈,然而执袂不知为何还是决定去。
酒席上除了他们还有一干人等,也算好不热闹。而潘琦是一眼也没有往执袂这边瞥,和林青沼说话的腔调也是爱理不理。左拥右抱、依红偎翠。谁叫他如今是潘家财团的首脑,身价已经超过几百个亿。
原来重逢是这样的滋味。苦笑着的执袂起身离席。原以为他根本没有留意自己,可是等她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潘琦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林青沼你手下的人就这么没礼貌吗?”
就算自己被潘琦百般羞辱,执袂也容不得他去说林青沼半句坏话。转过身来,执袂低头道歉。
“失礼了,我还有点事。”
没想到很快潘琦就从万丛中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地走过来拉起执袂的手腕,一句话都不留下地拉着执袂便走。
“你要干什么?”林青沼从后面追上来。
“我问我要干什么?”潘琦冷笑了一声,“那我就让你看看。”说完他就猛地把执袂推到走廊的白色墙壁上,猝不及防地就吻了上来。差不多有三个月没有接过吻的执袂顿时呼吸急促,整个背脊都紧贴着墙壁颤抖起来,紧握成拳的手心早就被汗水濡湿,也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真的很热,明明这里的冷气是那么的强劲。
真的,那一瞬间,执袂感觉自己心脏跳动得恍如初吻。
掠夺似的长吻终于结束之后,那欠扁的家伙还歪着头仔细地盯着执袂的脸:“你在想什么?”
强吻别人之后居然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来,执袂想了想,在自己认识的人之中也只有潘琦会这样乱来,完全不顾及对方的心情,只管说自己想说的,做自己想做的。分开了这么久,又去巴黎好好进修了一段时间,而且如今又是潘家财团的核心人物了,为什么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依然真的除了恶魔实在没办法用其他的形容词来描绘?
“你干嘛好像快哭出来一样啊?”
当然想哭啦,和你重逢的时候就想要哭了,只是眼泪一直没有掉下来而已。然而不想让潘琦看到自己脆弱的泪水,执袂把头低垂了下去。
“抬起头来!”潘琦粗暴地抬起了她的下巴,比以前更加漂亮优雅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你难道不想听听我的心情吗?”
无法直视潘琦那沉的眼神,执袂先是大大地睁开了眼睛,然后马上又紧紧闭了起来:“我不想听。”
“为什么?”
“我讨厌期待后又被背叛的感觉。”
之所以说“期待”,是因为不知为何,执袂感觉失去宁致之后,自己唯一的幸福就只能来自于潘琦了。那场秋日的烟火,那人间最美丽的景色,至今还在她的心中熠熠生辉。
“如果我说你不听会后悔的话你怎么办?”
这样说着的潘琦突然低垂着脑袋,颤抖着肩膀哭泣了出来。
“为什么哭泣?”惊慌失措的执袂伸出手想要搭在他的肩膀上,然而还没来得及伸过去,自己整个人就被潘琦搂进了怀里。那拥抱是如此的熟悉,它的温度让执袂想着自己或许可以见证这个美少年长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我要代替上天来惩罚你,如果爱你无法把你留在我身边的话,那么惩罚或许可以作为永远陪伴你的借口吧?”
一滴滴的泪水落在执袂脚边,连带地执袂也想要再哭起来。可是两个人抱头痛哭的样子实在很傻,于是她咬住牙关强忍。
“你就没有什么心情要告诉我吗?”潘琦哽咽着问。
怎么办?突然觉得好高兴。这是一种既想哭又想笑的莫名心情。
“别哭了啦!傻瓜!”
好不容易从咽喉挤出来的,只有如此不修饰的一句话。
“我还以为你会说‘别哭了,吻我吧’。”
一旁的林青沼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踪影。
不在乎任何强力的拥抱和热吻,执袂轻轻闭上眼睛感受那份来自心灵的震撼。
尾声(宁致篇下)大结局
鼎沸的人声和杯盘碰撞的声音虽然吵杂,但还不到令人不愉快的地步,再加上酒精特有的味道和微暗的照明,反而形成小酒吧特有的风情。旁边坐着的孙宇康正和吧台里面身材窈窕的女调酒师谈笑调情,宁致百无聊赖地饮尽了酒杯中的兑了苏打水的威士忌,然后抬起睡眠不足的视线在酒吧暧昧的光线之中逡巡。
之前就有听林青沼说过,他的这位表弟睡过的女人足足可以开一场奥运会。升入大学之后,没想到孙宇康也被调到这个古都的分医院担任院长。于是很快宁致就跟着他混迹于酒吧,已经有连续几个晚上到酒吧来,物色两个结伴而来的合适女孩,和她们喝酒谈笑然后到旅馆开房间上床。不知道为什么酒吧里成双成对的女孩会这样的铺天盖地。也不明白女孩们为什么都这么喜欢男人的长相。
首先孙宇康就长得很讨女孩们的欢心,事实上他根本不是一个很幽默的人,然而女孩子们一听他说话就好像立马被他的幽默才华所折服,一副入神痴迷的样子,然后在不知不觉之间就昏头昏脑地和他睡在了一起。至于宁致,倒是不想开口讲太多的话,于是孙宇康就让他干脆装沉装酷,没想到这样也有效果,很快就有大把大把的女孩倒贴了上来。
宁致其实并不太喜欢和萍水相逢的女孩同床共枕。作为疏导情欲的一种方式固然惬意,而且同女孩拥抱着相互亲吻和爱抚身体也颇为开心。他所不快的是早上起床的时候。醒转过来的时候女孩有可能还没有走,酣然大睡不说,也可能还在打着呼,若是熟悉的任雪穗或者郑柑橘倒也罢了,可是都是些陌生的女孩。而且整个房间飘荡着的酒味也让人心里闷得慌。床罩和枕套都是情人旅馆的那种没营养的颜色,窗帘也脏兮兮的,感觉从那里射进来的晨光也变得特别不干净,总之让心里毛毛的感觉挺不舒服。
把身边的女孩推醒,她往往是一边穿着内衣和长筒袜一边转过头说:“昨晚上你没有把那玩意射进去吧?我现在可是危险期啊!”或者就是一边对着镜子涂口红贴眼睫毛一边嚷嚷道:“你为什么喜欢在做爱的时候叫同样一个名字?那个名字很特别嘛。是执袂?‘惨若执我袂’的那个执袂?”
有时候还会很凑巧地和任雪穗的朋友睡了。她本来是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的,于是宁致也就装作不知道她是任雪穗的朋友。在爱抚之后,宁致没有考虑太多就冲了进去的时候,她轻轻地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宁致不耐烦地做着抽插运动。
“你明知道我是任雪穗的朋友还和我做。”她双手抓住宁致的肩膀,一边放浪地呻吟一边叫起来。
“你也明知道我是任雪穗的恋人还和我做。”
身体底下的女孩放声笑了起来:“因为我是一个坏女人。”
于是宁致也笑:“因为我是一个坏男人。”一边笑一边突然掉下了眼泪。
“你怎么哭了?鳄鱼的眼泪!”女孩笑着拍打他的腰部。
这个女孩是任雪穗大学里最好的朋友,在得知他和她最好的朋友上了床之后,任雪穗提出了分手。那是初夏飘着霏霏细雨的一天。天空仿佛冻结了全世界的忧郁一般地阴沉着,任雪穗在必修课的课堂外面堵住了打着哈欠的宁致,“怎么啦?”宁致随手把手上的书本抛给任雪穗让她帮他拿着。
“我想和你共进晚餐。”任雪穗犹豫了一下,还是像往常那样把宁致的书本抱在怀里。特意和他考入了同一所大学的任雪穗在入学之前就买了车,是一辆很高级的红色保时捷跑车。
车子往郊外开去。任雪穗带宁致来到一家法国餐厅。两人被带到靠窗的位子,旁边没有其它的客人。一坐下来任雪穗就开始向宁致劝酒,她自己却因为要开车所以不能喝。虽然所有的餐点都很美味,但是任雪穗却比显得非常沉默。在看到服务生把甜点的盘子收下之后,她叫了他的名字。
“我有话想跟你说。”
把头发剪短了的任雪穗手指交握地凝视着宁致。那严肃的声音让宁致放下了手上的咖啡杯,“我不准备再在这所大学耗下去了。”
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依照任雪穗家族的财力,她上哈佛或者麻省理工完全没有问题。当然宁致也可以去牛津或者其他的什么世界知名大学,只不过宁致就是要自甘堕落。现在任雪穗大概是不能陪着自己自甘堕落了。其实也没错,堕落的时候为什么还要扯上无辜的任雪穗呢?
“是父亲的要求。父亲不希望我再在这个没有前途的大学浪费青春。”
宁致很清楚任雪穗父亲的心情。那位父亲得知了宁致堕落的生活,已经不想再让他的女儿陪在堕落者的身边浪费青春了。
“是吗?那很好啊。”宁致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
“父亲已经帮我联系好了东京的早稻田大学。我上专程去看了。那是一个安静、充满绿意、非常适合学习的地方。”
任雪穗说到这里又沉默下来。
“我知道那里,很漂亮的一所大学,春天的樱也开得很灿烂……”
“不是樱的问题,”任雪穗打断了他的话,“是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东京的问题。”
没有回答的宁致听到任雪穗在久久的沉默之后,冷不防地说:“我明知道没有希望,却不想放弃一点的可能性才会提出要求。”她苦笑着低语,“你是个温柔的人,我知道你是勉强自己在跟我交往。我明知道你对我只是出于友情的爱,无关爱情,却仍旧佯装不知。很抱歉让你宝贵的大学时光浪费在我这种女人身上。”
好像是为了阻止嘴唇的剧烈颤抖,任雪穗紧紧地咬着了下唇。宁致却不觉得那是浪费时间,但是如果任雪穗一定要这样说,他也没办法反驳,因为他知道他对他的青梅竹马,从来都是喜欢而已,虽然喜欢,但仍然欠缺了一些什么,那不是所谓沉苦痛的爱情。
“我喜欢你,即使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一种困扰,但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真的非常快乐。这半年以来有你陪在我身边就跟梦境一样。”听任雪穗表情凄楚地这样说,宁致只是把视线转向窗外,细雨好像没有尽头般不停地飘洒着,对面的人行道上亮起了红灯。“我以为自己应该是更聪明的人。一开始,当你接受我的时候我真是高兴得难以形容。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渐渐察觉,贪欲的只有我一个而已,你并不爱我。”
她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要不是我即将离开这个地方,可能到现在还下不了决心。谢谢你曾给我希望,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怀。”任雪穗的眼眶红了,原本要溢出的泪水却随着空气蒸发。她对着宁致微笑。
“我不要你的同情,只想要你的爱。而我发现我是不可能打败执袂小姐的。”任雪穗说完就把视线转移到无边无际的雨帘上面去了。
任雪穗是在大学二年级的上半学期和宁致分手去早稻田的。现在已经是大三的宁致仍然和孙宇康混迹于古都的夜市和酒吧,时不时和在酒吧搭讪认识的女孩去旅馆开房睡觉。这天晚上情况也是如此。
很快孙宇康就和那个女调酒师商量着去哪家情人旅馆的事情了,这时才注意到宁致这边的调酒师问孙宇康:“这是和你一起来的?”在孙宇康回答“对了,能帮忙给他介绍一个女孩子吗”之后,女调酒师笑着点点头:“他这么漂亮的少年,有大堆大堆的女孩排队等着呢。”
已经喝得有些昏昏沉沉的宁致发现身边很快就出现了一个化着浓妆的女孩。“她是我们店新来的大学生兼职侍应生。”女调酒师这样介绍道。
接下来的程序就水到渠成。孙宇康把房间钥匙塞到宁致手上之后就搂着女调酒师的纤纤细腰挥手走到另外一个房间去了。先让女孩去浴室洗澡,然而宁致也去冲了一个澡,走出来的时候女孩已经睡着了。
又不好意思把她吵醒再加上自己也酗酒过度睡眠不足因而现在实在很累很困,所以宁致干脆就裹着浴袍在女孩的旁边躺下,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这一觉就直睡到了大天亮,耀眼的晨光在眼皮上跳跃,醒转过来的宁致看到女孩正背对着自己裸露着背脊穿文胸。突然感觉这个早上头不是那么晕沉,床罩和枕套的颜色也不是那么倒胃口,窗帘好像也没有以前见过的那么脏兮兮的,晨光更是相当的明朗清爽。不知为何,宁致突然在这时候萌发了冲动的激情。然而就在他冲上去抱住女孩裸露的背脊的时候。女孩的身体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怎么啦?第一?”宁致脱下浴袍。
“宁致。”女孩突如其来呼喊出自己的名字,宁致吓得差点跌坐到地上。
“你、你说什么?”
“我想起你的名字了,”女孩高兴地转过头来,“你是宁致。”
果然这个世界是无奇不有的。不过仔细想想也确实有这个可能,因为自己大三了,郑柑橘也就大一了。只不过宁致没想到她会考入这个古都的这个大学,也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与她重逢。
“在便利店里,你让我成为那家便利店的第一千位客人,还送了我一盒德芙巧克力,我现在都记起来了。那时候你就把你的名字告诉了我,可不知为何我到现在才想起来。”郑柑橘把浴袍穿上了。
“这个理由有点牵强吧?”惊讶消失之后,宁致无力地把身体躺倒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闭上了眼睛。
“别这么说嘛。”郑柑橘像一只猫一样靠近了过来,躺倒在宁致的旁边。
“那你要我怎么说?”
“你应该说‘我知道你很爱我’。”
“没见过这么迂回曲折的表白方式。”宁致吐了吐舌头。
“我爱你。”郑柑橘说,“这样够直白了吧?”
“为什么你会出现?”宁致从床上爬了起来,一边当着郑柑橘的面脱掉浴袍换上白衬衫和牛仔裤,一边这样问她。结果很快得到郑柑橘的回答:“因为我知道任雪穗学姐离开了你。”
“我现在每天晚上都和不同的女孩睡觉,甚至可能和你最好的朋友睡觉。”宁致停下手中的动作,回过头严肃地看着郑柑橘。“即使这样你也爱我?”
郑柑橘点点头。
“那么,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爱你。即使这样你也爱我?”
一时间郑柑橘有些犹豫的样子,于是宁致很快地掉转头:“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我刚刚明明点头了。”
“你哪里点头了?”
“我真的点头了!”
回过头一看,郑柑橘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可是宁致仍然慢条斯理地扣着白衬衫的扣子,等穿戴齐备又梳理好头发之后,他才慢腾腾地走到郑柑橘的旁边。
“无法传达自己爱的心意是一件不幸的事吧?”宁致温柔地抚摸扑在自己怀中的郑柑橘的头发,轻声问她。
“当然很不幸啦!”郑柑橘仰起头来。
“为什么?”她回答得这样干脆,宁致都有些吃惊。
“因为永远无法得到幸福。”
“我就是那种永远无法得到幸福的人,永远都只是孤独。”
“那就让我守护你的孤独。”
感觉到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的力量,宁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被人单方面地爱的确很烦,但相反也很安心。因为他知道,这个怀抱决不会背叛自己。在飞速流失的时光中,或许只有这个将会一直保持不变吧。
不过,真是这样的吗?说不定十年后,不五年后,郑柑橘或许会说出“我喜欢上别人了”也不一定。她或许会找到另一个释放着更强烈光芒的人,对自己提出分手也说不准。不过就算变成那样,事态一定也不会恶化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郑柑橘应该不会知道自己家族的癌症病史吧?宁致想起在父亲的墓碑前和执袂分手时自己突然感觉的一阵眩晕,当时自己都已经头晕到无法直立的地步了。那是自己也即将像祖父和父亲那样罹患癌症的征兆吧?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就要不久于人世,自己又怎么舍得和执袂分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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