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从梦中惊醒,仍觉得浓厚的血腥气包围着自己,我的手不自觉得想伸到枕头下面摸我的枪。这是梦,一切都过去了,我已名成利就,这栋建筑物里至少有十几个一流的枪手在值夜。我是安全的。慢慢地呼吸,疯狂的心跳渐渐回复正常,然后我想起了一切。
今晚的应该是心情舒畅的,强大的仇家一日之间灰飞烟灭,在另一个世界里至爱的亲人和挚友终于可以安息。而那个我最憎恨的人还活着,是,活着,但已经残破不堪。心里泛起冰冷的笑意。我抬起头,望向落地长窗。他仍然俯卧在窗前的地板上,双手反铐在背后,修长结实的腿僵直地张着,褪到脚踝的牛仔裤皱成一团。如水的月光照进屋里,漆黑的短发泛起一层冰冷的银光。
我微微着得有些异样,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越来越真实。今晚我对他极粗暴,但不记得使他流了太多血。我翻身下床,赤脚走到张家明身边,踢了他两下,没有引起任何反应。于是我蹲下,伸手捉住张家明的头发使他翻转过来,看见晕迷中惨白的面容,一缕血迹由嘴角延伸到下巴,记得除了一开始时撕心裂肺的咒骂和哀求,在强暴中张家明一直没有发出声音,他肯定咬破了自已的嘴唇。我翻看他的下体,除了大量的淤伤和擦伤,并没有太多血迹。想了一想,我扯开他的外衣和衬衫。裸露的胸膛上有一曾经包扎过的创口,绷带已经脱落,鲜血还在不停地渗出。原来他受过重伤,而我也竟然没有发觉,积蓄太久的仇恨一朝倾泄,如大海般吞没一些。我完全疏略了他失常的速度和反应。
不,我不能让他流血至死,那太轻易了。华人常说今生欠了人的,下一世要做牛做马来还。这是亚洲人的道德规范。严格的说来,我不算华人,我有二分之一英国血统,四分之一的菲律宾血统。我也信不过来生,即使有来生,即使他会变牛变马,喝完孟婆汤便忘了今世的一切,那还有什么乐趣。不不,他欠我太多,一定要今世偿还。
松开他的手铑,我把他拖到床上,对传声器说:“叫原医生进来。”
他醒了,但他没有马上睁开眼睛,而是不动声色地用全心感应身体状况和环境。很难察觉他的清醒,但我注意到一瞬间的轻微变化。我用最轻松的语调说:“早上好,家明。加州清晨的阳光,不容错过。”一两钞之间,我感应到愤怒、憎恨和恐惧,但他睁开眼之后,神情淡漠,仿佛那只是我的错觉。他说:“早上好,展。”
“家明,我会带你回台湾。”
“你不想杀我?”
“啧啧,家明。我是正派的社团领袖,不是冷血的黑手党。”
“是吗?那么我们回台湾干什么,旧地重游?”
“你忘记了,我和你有些事情未了。你至少应该给老朋友上一上坟。”
他沉默了一阵,然后说:“展晨,是我帮你报了仇。”
“是,我承认没有你的情报,我不能这么轻易毁了他们。但那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那赎不了你的罪,你欠我十一条人命。你罪恶滔天。”
“你也不干净。谁的手没有鲜血。”
“是,但你是背叛者,你出卖了我们。”
他的面上闪过复杂的情绪,然后轻轻地说:“我只不过为求生存。”
这已经超过了我的极限,我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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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第二章
我当然有私人座机,那是富人的标签。不过我拥有大批交通工具的目的是实事求事的,那是我的事业投资。不过我仍然选择了航空公司,给他一点点自由的滋味,失去之后就更加压抑。
他仍然很虚弱,额头上渗出冷汗。但我一点也没有失去警觉。不能低估于劣势的对象,受伤的野兽更为凶猛。张家明,我认识他十五年,前十年竟没有任何印象。张家明,最普通的姓,最大众化的名字,通俗到难以想象属于黑社会背景。但我偏偏知道,这的确是他的真名,这是到目的为止我对他的身世唯一可以确认的资料。仿佛刻意配合他的名字,他对人不冷不热,人缘不好不坏,就象当年在训练组中一直保持中等成绩。多年之后回想给少年时期的张家明,我常常联想到东南亚雨林中的灰蛾。当大片的芭蕉林中,灰蛾会因一个轻微的声音震动起来,成群结队腾空而起,铺天盖地。但你看不清任何一个个体。时至今日,行内知道普遍知道张家明这个名字,一个二流杀手,偶然会客串走私者、枪贩和情报掮客,但不至于成为目标。所以很多比他出色的人死了,死得轰轰烈烈或者无声无息,而他还活着。这是他于某个不知名的阴暗街角学会的生存之道。真是一个奇怪的现象,越是人渣越会得挣扎求全。
我一刻不离地盯紧他,扶他,拥着他,当他在身边打盹时握着他的手腕。近十几年来,华人社会中性爱已被普遍接受。我们很引人注目,来来往往的空姐微笑着打量我们,仿佛在纵容一对出色的爱侣。我递上最富魅力的笑容,不是自恋,我的卖相比张家明更好。但是小姐们似乎更偏爱他,看出他明显的不适,如小鸟般前呼后拥,嘘寒问暖,滥用职权。
我冷笑。接近他吧,他会利用你,然后卖了你外婆的金牙。
到居所吃完晚饭,我知道他已经很累。那种身心的疲倦不会完全属于假象。我拖起他,拥着他走向卧室,告诉他我用明天起这里不再有佣人,一切杂务包括煮食由他负责,我和他要来一段“二人世界”。他回头说:“你不介意等一两天吧,为免我的脏血弄脏你的白床单。”
“那你可要小心一点,因为所有床单都你洗。哦,差点忘了告诉你,我不喜欢你整夜留在这张床上,那会让我不安。厅里有沙发。”
“这么大的房子一定会有多余的客房。”
“但是家明,我希望你在厅里为我守夜。万一有火警你可以叫省我。你知道,我不希望在做好梦的时候活活烧死。那是–很可怕的。”他沉默了,由得我扯下他的长裤。然后他小心地翻身趴在床上,伸开双腿,头埋进枕垫里。我听见他轻声说:“当然,一切如你所愿。”
我不知道他是否一夜无眠。厅里很安静。但一个受过训练的人能够尽量避免发出声响。睡房的门口开着。但如果他擅自走进来,他一定会后悔。
我将他和我困在一起。日用品由手足带来。我用半日接待手下,理公事,余下的时间全部用于调教我的新佣人。我会温柔地对他说:“家明,你不能用鸡毛掸子扫那幅画。那是齐白石的真品。”“亲爱的,奄列又煮过头了,啧,这调味汁是你自创的吗,你肯定没有认真看我买你的菜谱。”于是他飞车般扑前扑后。我的手下好奇地打量这个面色灰暗、身份嗳味的人,但没有人敢于发表意见。他给我们送茶的时候,我必定会表情认真地说一声“谢谢”,以至于客人们纷纷站起来接过茶杯。
他的伤恢复得很快,对于坚韧的人适当的操劳是有好的。他肯定已经观察过这里的保安系统,所以完全没有异动。我窥探他,以心理学家的耐性观察他,对他越来越好奇。他神色自若,如鱼得水,就如他那充满家居气息的名字,就象,天生的佣人。就连性交也不再使他难堪。除了第一晚,我没有在做爱的时候苛待他,不,我没有虐爱的喜好。而他不抗据也不主动,只是本能地尽量避免伤害。有好几,我甚至发觉他的欲望硬了起来。我捉住他,恶意地问:“怎么,对我有感觉?”
我以为他会坚持沉默是金,但我错了。他飞快地反驳道:“在这种情况下,我会对任何人有反应。”
“你真令我惊奇,我以为你的性向很固定。”
“展,你不能太相信调查报告。”
“我的情报不会错”,这是我坚持每日要他做床伴的原因。他的身体固然不错,但未至于使我迷恋。
他轻松地转过身,双眼无惧意地望着我。这一刻,伪装尽去,他的眼神十分锐利。
“很失望吧?你低估了杀手的适应能力。我发觉,一个人应该多一点选择。”说话间,他的双手已经揽上我的颈。
我厌恶地推开他。他得意地笑了,健康的白牙齿恬不知耻地闪着光。我又失控了,忍不住又打了他一个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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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第三章
我仍然与他同床。他所说的也许只是策略,不能轻易放过他。在床事中,他的举动日渐放肆,有时候我不十分肯定他和我之间究竟谁更加享受。
我叫人请琼斯博士来。印第安拉琼斯是我特聘的心理学专家。不不,我不需要心理辅导,他主要的工作是研究我事业上的敌人。琼斯是一位父执的儿子,只对研究有兴趣。我为他的研究室提供设施,换取一定的服务。
琼斯听了我有保留的述叙,思索了一阵。他说:“你在他身上用了很多心思。”
“他唯一怕的,只有死。但我还不想杀他。你认为怎样才能找到他的缺口?”
“有无数的办法使一个人精神崩溃,别告诉我你不懂得。”
“我不要完全的精神崩溃,那样就感受不到痛苦。”
“展,你以果断出名,这一却拖泥带水。给他一发子弹,活埋他,或者用你们的传统手法,凌迟示众。你大仇已报,为什么不彻底解放自己?”
“停止分析我。”
“或许你舍不得。他是你少年时期唯一活下来的同伴,你下意识想保留的唯一联系。或许报仇是你的动力,你害怕失去目标。”
“或许我应该给你一粒子弹。”
琼斯妩媚地一笑,长腿轻松地搭在咖啡桌上。我一时间有些失神。琼斯有地中海沿岸的黝黑英俊,体格是古典式的匀称。我一直知道他是圈内人。为什么从未想过……
“因为我的专业意见比身体更为有用。因为你不想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值得信任的同伴比床伴更有价值。”
我叹一口气。心理学家有时真是很讨厌。
琼斯至终没有给我太多意见。看来他不赞成我的想法。可幸的是,我还是在他的谈话中找到灵感。他提到“活埋”,有意思。
我告诉张家明,我不再需要他为我守夜,从这一晚开始他可以到自己的睡房去睡。然后我拉着他的手领他到那间精心布置的地下室。那是一间没有窗口的储物室,小而只放得下一张单人床。墙上挂有十一幅相片。十一个十岁至十五岁的少年,十一个未脱天真但已带上面具的脸容。那年龄最小的是我的弟弟。过几天我会叫人挂上十一张法医拍摄的遗骸照片。一步一步来,不急。
我注意到他身体的僵硬。一瞬间我以为他会哀求。
我锁好门,回到自己的房间。通过摄影机我看见他睡在床上,脸向着墙壁。没有用的,宝贝,你会和我一样看见那些面容,听见那些惨叫声。你太善于忘记,那是你的法宝,抛开不需要的回忆,又可以苟且偷生。不要紧,有人会提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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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第四章
他开始消瘦。有时我闻到他嘴里的酒气。我知道他偷偷喝我收藏的好酒,一一点,很有节制。最近他经常煮法国菜,特别是那些用酒调味的。他精心挑选配餐酒,往往因为不够肯定而多试几口。他不再假装驯服,我抚摸他的时候,他也抚摸我。他急切地吸吮我的肌肤,甚至留下齿痕,仿佛这是一种补偿。我没有阻止他,因为,我喜欢这样。妈的。他就象《聊斋志异》中采阴补阳的……天,想到哪里去了?
在床上的时间不知不觉中延长。有时我想今晚就留他在这里好了,疯狂地做到天亮。当然,想想而已,绝不能让他得逞。
他也不再刻意沉默,他评论电视新闻,议论我的手下们,甚至批抨我的衣着品味。出口成章,连绵不绝,有时不知所谓,有时针针见血。我不阻止他,因为琼斯说这是精神经衰弱的初步迹象。
我开始带着他参加各种隆重的社交场合。琼斯反对这种“不安全”的做法,并说在一个囚犯面前卖弄财势无疑是幼稚的举动。但琼斯错了,我只不过想听张家明醉熏熏地嘲笑各类自以为是的大人物。
五年前我不过是一名普通的职业杀手,尽管我的生父是美国有名的唐人街教父。我的母亲是没落的英国贵族后裔,俗称蓝血,这是她成为高级交际的主要资本。当然,她长得很美,一朵英国玫瑰,可惜不能讨那东方人的欢心。很快便被冷落。我和弟弟被往台湾“赔养”,而我母亲继续夜夜笙歌,直到在某个疗养院死去。我二十五岁的时候,生父病死,留下几个纯种继承人上演豪门恩怨。最终我被元老们召回美国续承一个烂摊子。
起初仿佛一场恶梦,我在排外的华人社团中举步维艰。即使一口标准京腔的国语,能说流利的台语、粤语甚至潮洲话,晓得泡功夫茶耍太极剑,我仍是“英国妓女生的杂种”。有人背后简称为“TSOEB”――The Son of English Bitch。其实我的生父已非纯正中国人,但他比较幸运,因为他没有一双“鬼眼”。我憎恨他,我憎恨这些华人。他们离乡别井,寄人篱下,幻想着桃源。有能力提高层的人在这里歇息,等待搬出去融入更一个世界。三两年后,他们就能带朋友到这里逛茶楼,指点门神、元宝蜡烛、杂货铺里的潮洲咸菜,为这光怪陆离的异乡风情叹气。而留下来的抱做一团殖生养,顽固保持本色。我看透了这些人。我没有亲人,没有退路。一个杀手尚有上岸的机会,而帮会老大只有两个选择,生或者死。我咬紧牙关,身先士卒,一点点赢得手下的尊敬。我比纯种的中国人还要守行规讲义气,设立留学生奖学金,闲时不忘陪老前辈聊一聊中国劳工血泪史。有华人参与的反歧视活动,我会派手下去义务维持秩序。终于,美国东部的旧地盘得以稳固,势力渐渐延伸到东南亚,几乎包办了一半的东南亚走私业。日后如果有人想写唐人街黑帮史,我想属于我的一段至少可称之为“中兴”。
我将主持一个酒会,以名下合法公司的名义向非洲难民捐赠医疗设备。我在社交际备受欢迎,“新近到埠的华裔实业界明星”,姓名和政界名人一同印在报刊杂志上,尽管我的黑底无人不晓。我对穿衣镜冷笑,温文尔雅的黑社会头子,人,总要学会务实。
家明拿着我的真丝长围巾站在一旁,突然说道:“你不适合中式服装。”
我冷眼望向他。为了配衬并突出主角,他和保镖一样穿一身简单朴素的灰色中山装,有点象五四时期革命青年。他最近瘦了很多,简单的服饰突显出匀称修长的身形,我不其然想起一句戏文“好一个俊俏郎君”。
“你太高,还有你的眼睛,你看起来象宝岛十日游的外国人。”
我又觉得手痒。但我告诉自己,他在挑逗你,打他就是承认低能。
但我听见耳边传来一连串“先生,请问你在哪里学的国语?对宝岛印象如何,对台北交通问题有什么建议?你是否景仰博大精的中华文化?”然后是一阵刺耳的大笑。
在觉察之前,我的双手已经扼住他的脖子,他竟有胆追加一句:“踢到痛?展帮主,以你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你还需要证明什么?”
我呼吸急促,一时之间,渴望扭断他的脖子,封住这张该死的刻薄的嘴。两秒之后,我冷静下来,就势用双手为他整理衣领,掸去一粒看不见的灰尘。我会让他偿还,用别的方法。望着他的黑眼睛,我忽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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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第五章
那一晚他喝了很多。他无所事事,相反,他是当晚半数以上保镖的主要任务。他引人注目。太太小姐们对英俊的“黑社会打手”有顽固的好感。男人,则主要发觉他身份特殊。他热情豪爽,来者不拒。大多数的酒被其他人技巧地挡开。但他仍然喝了太多。
慈善界的名媛围绕着我,当一位小姐娇声说出“爱心”的时候,他在人群中发出一声清晰的哧笑,引起全场一阵擂蔚某聊。马上有保镖走过去扶他到休息室。他靠在那人身上,合上眼睛。但我知道他没有醉,他只不过想激怒我。借酒发癫。
我心平气和。有谁不知道我的背景黑如墨汁。但我的钱是洗过的,清清白白,完全――合法。现代人诚实可爱,凡事均可看做经历,罪恶但凡不发生在身边便可视为传奇。捅破这一层玻璃纸,擂蔚牟换崾俏摇K淙蝗绱耍我可不会放过他。其心可诛。
我打开浴室水喉。冰冷的水柱倾泄而下,落在他火热的肌肤上。他打了一个寒战。
我说:“你醉了。”
他顺势滑进浴缸,象真正醉酒的人一样大着舌头呻吟:“谁说我醉了,我没有醉。还能……再来……两杯!”
“你毁了我的酒会。”
“抱歉,小人物出不了大场合。”
我转身走出去,到厨房打开酒柜查看我的收藏品,三分之一开过口经过他的“试尝”。很难说他最喜爱哪一种。据闻慈禧太后从不多挟某一样菜式,以免给下毒者带来方便。张家明显然出于不同目的采取了同样的策略。我觉得他需要比较烈的,于是我选了三瓶不同牌子的伏特加。
我身穿中式袍褂坐在浴缸边上拿着酒瓶,如店小二一般笑容可掬。千载难逢的场面,也许我应该拍照留念。第一瓶完全不成问题,他的确不介意喝醉。第二瓶半推半就。然后我亲手捏着他鼻子灌下第三瓶。
我上床睡觉,由得他躺在半缸冷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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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第六章
半夜醒来,我听见浴室里的响动,听见他跌跌撞撞地走出来――几乎可以说是爬出来,直接倒在门边的地板上。我等了几秒钟,没有再听见动静。睁开眼,看见他弓着身向着着墙壁侧躺着,和平日在监视器中看到的睡姿一样。赤裸的身体下淌着一小滩水迹。
应该让他滚回他的房间,但以他现在的状态,谁耐烦拖他下楼?说不定他会吐在我身上。算了,就让他在地上睡一晚。如果他胆敢在我的房间里呕吐,我会让他全部吃回去。
第二早上起床的时候他已经不在那里。我下楼来到厨房,看见他在准备早餐。以我对宿醉的经验,现在的他必定头痛欲裂。我靠在门框伸了一个懒腰,昨晚睡眠质量不错,但总有点不对劲的感觉。我在心里把昨天的事情过了一遍。是了,早上他起来时候的动静竟然没有使我醒觉。也许肉体上的亲近减弱了多年训炼出来的直觉反应。而他没有趁这段时间攻击我。当然,攻击我只有一半的成功机会。而且就算杀了我也走不出这栋房子。无论如此,我仍告戒自己加强警惕。但是除此之外,仿佛另有不对劲的地方。
我和他相对无言,各自看着一份晨报。张家明的厨艺就象他在大多数事情上的表现,不过不失。我不太起劲地嚼着三文治,眼光越过报纸边缘打量他。他小口地咽着黑咖啡,拿杯子的手有些不稳。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结实的棕褐色的喉部肌肤,我在脑海里重温那里摸起来的手感。我没有费神特别叫人替他添置衣服鞋袜,所以他穿着我的旧牛仔裤、白衬衫和厚毛线衣,领口敞开着。微长的发梢凌乱地搭在额头上,头发应该剪了。我打赌他绝对不是在看报纸,好几分钟过去,他始终盯在同一个地方。几丝发梢遮住了他的眼睛,应该……拨开。这样想的时侯,我的手已经伸了过去,手指触到了他的额。很热,很光滑。
他抬起头,表情十分吃惊。我索性扔下报纸站起来。从起床开始一直困绕我的不对劲有了答案。每晚的做爱,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某种不可缺少的仪式。绕着桌子,我踱到他背后,用双手再触摸他的额。然后从那里顺着脸颊、下巴滑到喉部。在那里徘徊了一段时间,仔细验证刚才想象中的触感。再往下,大片的光滑结实的肌肤。热得烫手。我的手指象有自己的生命,灵活地搜寻着,解开第一个扣子。他按住我的手,用沙哑的声音说:“不能等到今晚吗?”
伏下身子,脸靠在他耳边:“今晚,有今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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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第七章
他将头偏开,挣扎着想站起来。我有些不悦。除去最初的一段日子,我和他均有从做爱中得到快乐,近来他甚至表现得更为热烈。男性在性爱中的真实感受根本无法隐瞒。何必玩这种或冷或热的游戏?想强调自己是受害者吗?
我按住他的肩膀。桌椅限制了他的活动空间。我单手硬生生地将他的脑袋按向桌面,另一只手探向他的腰间。他奋力抵抗着来自上下的袭击。我揪着他的头发扯起他的脑袋再用力撞上桌面,他闷哼着,胳膊向前伸着保护他的头脸。挣扎间,他的手碰翻了一杯咖啡,滚烫的液体泼泄到他的手臂,他发出一声痛叫。
我吃了一惊。而这短短一两间秒间的松懈给了他机会。他飞快地抬起上半身,用手肘的力量推开桌子,然后他双手扭住我的一个胳膊。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我扯向侧前方。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人已经狼狈地趴在地板上,手里还握着一把从他头上硬扯下来的头发。
我和他同时站了起来。我知道自己的一个脚踝扭伤了,而他的鼻子淌着血。很难说谁更狼狈。我们间隔不到两米的距离,相互对视,蓄劲代发。这是他第一真正的反抗,比他的顺从更有吸引力。我的鼻翼扇动着,用全部的斗志瞪视那双血红的无惧的眼睛。
你以为有嬴的机会?以目前身体状况你无法应付我。就算你胜过了我,胜得了我背后的整个帮会?胜得了我所代表的势力?家明,你早就输定了。这不是一场公平的决斗。这个世界不存在公平。
我和他,在这个寂静的水泥建筑里对峙着。两张绷紧了弦的弓。我竟然在这样一种充满变数的时刻里感受到永恒。
他的眼神一寸一寸地退避。他从心里输了。我在他绝望的吼叫声中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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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第八章
手下报告原医生已到达台湾,我松了一口气。以我的特殊身份,绝对不能将张家明送进医院。台湾的地盘建立不久,要在当地临时接触有背景的地下执业者无疑是一种冒险。错误总是一连串的,一个激发一个。作为一个掌权者,我太了解其中的道理。
而原终于及时赶到。当他面上露出震惊的神色,我嘲讽地笑了。即使见识广博,乱不惊的原医生也不能适应这个场面吧。我半躺于一片狼籍中,拥着张家明伤痕累累的赤裸的身体。我不敢轻易移动他。我自己都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仿佛永不能停止的翻腾燃烧。在某一瞬间,他从反抗转入另一种攻击,比平时更激烈地挑逗我。我不明白这代表什么,也许在意识到失败之后,他认为自己已经尽了责任。当我进入他的时候,不正常的体温几乎让我惊叫。我知道不妥,但我无法停止,无法思考。一部分的他和一部分的我,在用某我不能了解的体制自我殖。无法区分你我、内外、侵入与被侵入,互相挤拥着攀上高峰然后坠落。
当黄昏来临,紧拥着失去意识的躯体,感受着黑暗降临,我只是一个被遗弃的孤儿。
原镇定下来,开始用迅速有效的动作检查张家明,然后是我。凝重的神色逐渐放松。当他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恢复正常状态。
露齿一笑,他叹道:“好一幅养眼的场面。不枉我飘洋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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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第九章
原已经不是第一为张家明理伤口。从他面上的神色我看得出原极为好奇,因此更加感激他的沉默。原一直是个聪明人。可惜其他的人就不那么容易应付。这天出的状况只有极少几个手下知道。但是帮会和一切组织一样内部充塞着大大小小互相交织的关系网。数小时之间,我便陆续接到来自美国本土的几个信息。帮中的元老级人物认为既使事情导致我受伤,就已经不属于个人隐私,为安定人心有必要交待清楚。更有人提我的生父:“令尊生性不羁,但从未出过乱子。”我暗自冷笑。是,我父亲英明神武,一统江湖数十载,身后留下半打同父异母的儿子。一出六王争位的精彩和血腥直追康熙末年,最后便宜了我这个杂种。这几位“老人”在权力倾轧中分属不同派别,勾心斗角数年后又一同扮演托孤忠臣。我掌权之后逐渐削弱帮中老人的势力,让他们一个接一个退休安度晚年。
后半夜,东海岸再发来信息,敦促我火速回美。这一我来台是为了扩大亚洲方面的势力,大部分的得力助手驻守本土,准备接收罗氏一役后温哥华方面原罗氏家族的旧地盘。事情发展顺利,罗氏留下的真空地带被迅速填满。而现在他们声称遇到困难,要求我回美坐镇。很明显,退休的老人们仍有某种影响力。我完全可以置之不理,没有人有权干涉我的决定。但我没有这样做。随着时代发展,帮会组织越来越象一个个家族企业,但仍然保留某些传统的长老会式的作风。无论从哪个意义上看,我都不是一个独裁者。
原答应留下照看张家明。他小心地理好我受伤的脚踝,然后恶意地拍了一掌,叮嘱我“杜绝剧烈运动”。我苦笑,再用掌心触摸张家明的额头,触手火烫,而他仍昏迷不醒。原轻叹一声,告诉我大部分的伤口并无大碍,高烧会受到控制,另外他的旧伤恢复了很好。
于是,我在黎明到来之前踏上归程。
五天之后的凌晨一点,我回到台北。多讽刺,典型的永远生活在黑暗面的人。原在客房,没必要叫醒他。我直接回到睡房。他睡在床上,毯子堆压在一侧身下,剩余的部分勉强遮盖了半个身子。原没有给他穿上睡衣。我摇着头微笑。原是彻底的审美爱好者,酷爱一切美好事物,特别是美丽的人体。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大好的欣赏机会。
我合衣侧身躺在他的身边,额头贴上他的面颊,是凉爽的感觉。于是我轻轻伸臂环着他的腰,合上眼睛。我累了,但愿一觉睡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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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第十章
清晨,我睁开眼睛就看见他的眼睛。他目光炯炯的瞪视着我。我说:“你的礼貌去了哪里?”,收紧仅搭在他腰间的手臂,我将他拉向怀里。
他不适应这种亲密,颀长的四肢僵直着。
等不到回答,我叹一口气,然后我说:“早安,家明。”
他夸张地抬高眉头,眼球转动,装出一对的完美的逗鸡眼。这是他用表示极度轻视的经典表情。近来他经常做这种表演,每都能使我激怒。这一他没有成功,我翻身轻轻覆上他的身体,两肘支在他头部两侧,低下了头,吻住他。
这是我第一吻他。结实而柔软的双唇,我后悔没有尽早尝试。半分钟之后,他开始回吻我。我知道自己吻技出众,令我惊异的是他和我棋逢对手。这应该是他第一吻男人吧?无论如何,我相当相当满意。
完美地完成了这个长吻,我轻微地喘息着。
他冷冷地说:“这代表什么?你发现你爱上了我?这个杀手不太冷?”
我并意外。认识他多年,我从不知道他是个词锋犀利言辞刻薄的人。我也想不到他在性爱中如此坦率主动。我所认识的张家明沉默寡言,言行谨慎。我在猜测还可以发现什么。
地望进那双眼睛,我用同样冷淡的语调说:“何必故意激怒我,你明知道没有好。”
“你考虑清楚了?”
“考虑清楚什么?”
“例如,如何置我?”
我没有回答。
他等了一阵,又说:“让我这样问吧,你会杀了我吗?”
我反问:“你会做任何事,只为了不想死?”
“是。”
我拉起他的右臂,让他看那片丑陋的疤痕,那是咖啡烫过的地方,已经变成灰黑色。我说:“那么告诉,这又是为了什么?”
他坚定地迎向我的目光:“那时我宿醉未醒,神志不清。”
“现在你很清醒?”
他以行动给了答案。他按着我的胸膛让我平躺在床上,跨坐在我的膝部,弓起腰。下一秒钟,我的欲望已经在他柔软的口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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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第十一章
我低喘了一声,抬起上半身,头向后仰,欲望在他天才般的嘴里涨硬。我的天,这感觉……他的技巧越来越好了,天知道他从那里学来的。他收紧口腔的肌肉,灵活地转动角度,他的舌头……天,我觉得控制不住了,我需要释放,他却在这时候放开我。我握紧拳头低喊:“不!别停止!”用手抹去嘴角流出来的唾液,他伏下身子,用身体的重量将我按回床上,狭窄的腰部压在我灼热发痛的欲望。我忍不住痛叫出声。
他笑着,低沉性感的笑声在我耳边轰鸣,我听见:“嘘,控制住自己,我不能只让你得到快感。这不公平。”缓慢地抽出我早已松开的领带,他将我的双手拉过头领。我任由他将我的双手缚在床架上,我觉得自己就要疯了。彻底扯下我的长裤,他坐在我的胯部,将我的欲望引向他的秘穴。我逼不及待向上一冲,我和他同时惊呼了一声。他轻轻转动着臀部,让我的欲望更加入。
啊,我合上眼睛,全力感受着快感。这就是我想要的。我迅速理完美国的公事,不顾数天不眠不休的疲惫连夜赶回台北,就是为了得到这些。他突然问道:“你为什么回美国?”仿佛感应到我的思维。睁开眼定一定神,我说:“谁说我回了美国?”他摇摇头,停止了移动。
“别停下来!”
“是帮里的重要人物召你回去吧?你受伤的事引起注意,有人借机发难?”
“去你的,我杀了你!”
“是吗?”
“妈的!……是,你猜得没错,满意了吧?快,大力一点!”
他得意洋洋地笑着开始移动,逐渐加快速度,当我就快释放的时候他说:“展,你不会杀我的,你会舍不得,你再找不到这么适合你的床伴。”
我立即反驳:“去你的,满街都是技术比你好得多的男妓!”
他又一恶意地停了下来,伸手捏住我的乳头,轻舔我的耳垂,一阵电流传遍我的全身。我用力咬住嘴唇,他说:“啧啧,别这样咬牙切齿,没有人教过你礼貌吗?”
紧咬着牙关,我用力拉扯着手腕。没有用,他缚得很牢固。我觉得自己愚蠢到了极点。
“你憎恨我,轻视我,而又含恋我的身体。告诉我,你真的想杀了我吗?”
“我要杀了你这婊子!”
他低下头,狠狠地咬在我的肩膀上。
我觉得血流了出来。他尖利的牙齿嘶咬着我的肌肉。我不知道哪里更痛,是带血的伤口还是暴发边缘的欲望,眼前一层红雾,我咬牙切齿大叫着承认:“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矛盾啊,我几乎要可怜你。你的生活充满难题,不能解决的问题……”,他象哲学家一样悠悠然说着,“不要紧,让我们用性解决一切……性能够解决所有问题……”他开始移动,直到我一泻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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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第十二章
人就是如此贪婪,得到了好的,就期望更好的。赤裸的欲求,相互媲美的想象力,我们不知疲倦地开拓新的境界。性爱本身极为单纯顽强,足以抛离感情和道德独立存在。他仍是我的仇人,我没想过原谅他。但凡没法解决的问题,不要去想。故事总会走向结局,慢慢地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人一生真正刻骨铭心的快乐不可能太多。就连我这样的传奇人物,少年得志,正如日方中,也未如一般人想象中的五光十色。一朝丧命,我甚至不能留下后代去继承我的风光。容许自己暂且沉醉于无休止的接吻和做爱,反正,都不会长久。
事实证明我是正确的。
接收罗氏地盘基本已成定局。杨亲自来台汇报具体事实。杨是我最得力的助手,我在台期间由他全盘负责在美事务。当年我继承父业之初,他已初露头角。杨的沉稳干练令我一见如故。后来我巩固势力,削弱元老派,包括近来理那一场“小风波”,他的才干起了很大作用。
我大力拍他的肩膀,他却面色凝重。一个密封的文件袋摆在我面前,他说:“这是在罗氏挡案库发现的,我觉得你应该看一看。”清理旧档案是必须做的功夫,往往能发现有价值的生意来往纪录甚至一些用于控制勒索他人的资料,对顺利接收地盘大有好。但是,什么重要文件值得杨放下工作亲自带给我呢?
我拆开文件袋,里面是一叠侦讯社的书面报告,照片和DNA测试报告等等。看见张家明的名字时,我并太意外。看完所有的材料,零零碎碎的线索自动在脑海里结合,还原出一个令人错谔的事实。我沉吟不语。
“你想怎样置?”
“你知道里面的内容?”,我反问道。
“大致能猜到。罗氏的档案管理很完善,管理人的电脑里有档案内容描述。”
“那你也猜出事情经过?”
“不知道对不对。”
“你且说来听听。”
“在未继承帮会之前,你曾是某小型杀手组织的领袖。你带走原来的杀手培训组剩下的十二个人,脱离帮会。你们独立行动,基地在台湾。”
“众所周知。”
“你们接受过一个美国东海岸的任务,行动中得罪了罗氏家族。罗氏一夜之间毁了你们的基地,你当晚出外执行任务,留在基地的人除张家明外全部死于大火。”
“他背叛了我们。”张家明是那美国东海岸任务的执行者之一。不难猜测他曾私自与罗氏接触。
“张家明的父亲是原帮中兄弟,与其妻同时死于帮会火拼,张家明孤身一人,自愿加入台湾的杀手培训组。其父亲有一外室。张死时此名女子已身怀六甲,改名换姓往欧洲投奔亲戚,从此不知去向。罗氏无意中查知其下落,以其诱使张家明出卖情报。”而我曾以为他是为了活命或者为求钱财。
杨继续说道:“事后罗氏却没有完成承诺。这份材料一直作为档案保存。张家明上了当,怀恨在心,同时又不甘心。于是他一直在暗中活动,通过各种渠道收集有关罗氏的情报,然后转手卖给你。”这也是我五年间一直没有杀他的原因。他的情报相当详尽精确,他如猎狗般追踪罗氏行踪,寻找罗氏的弱点,我不得不与他长期合作。
杨轻轻用指甲弹着文件袋,如结案陈词般自信:“这就是他想要的。由你置。现在请告诉我我猜得对不对。”
我赞赏地向他一笑,“杨,我永远羡慕你的头脑。”
他却没有象往日一样回我一笑,他的表情如临大敌。
“展,有一件事你尚未知道。当年罗氏的目标是你。那时你父亲未死,帮中已开始内部倾轧,你另立门户犯了众忌。有人想借罗氏之手除掉你。有关张家明的身世也是自帮中泄露出去。我已做了一番调查,未能查出那人是谁。至于张家明,这人过于危险,你绝对――绝对不能将他留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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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第十三章
面临的抉择原是迟早的事情,虽然我曾祈求它不要来得太快。
手下打开那间地下室的门锁,我推门而入。张家明面向墙壁侧身躺在床上,手仍在背后反铐着。
当我走床前的时候,他挣扎着坐了起来。于是,我又看见那张清俊的面孔。我本不应再来见他,但是有些事情有必要亲自问清楚。
他拉扯手腕,发出一阵金属撞击声。他轻笑道:“展,我以为你没有虐恋嗜好。值得期待啊,让我想起我们的……初夜。”
我有些诧异,原以为他或多或少会表现出惊恐。我抬高手掌,重重地打在他的脸上。
他应声而倒,脸向下伏在床沿。我听见用力吐唾沫的声音,一口带血的浓痰落在我的裤脚。他轻佻地叹气,叹息“浪漫假期正式结束”。
我捉住他的头发将他扯起来,看着他的眼睛。我说:“当年除了罗氏你还和帮中谁接触过,只要你说出来,我就让你死个痛快。”
他微微一怔,面上有一种很难伪装的吃惊的表情。沉默片刻,他说:“我从不知道有帮会中人参与这件事。”
我冷笑:“你是聪明人。事到如今,何必否认。”
他低头沉思片刻,抬起头说:“展,请相信我,除了罗氏,我没有与任何人接头。事后我才知道罗氏的主要目标是你,但不知道原因。我不知道有人借刀杀人。更不知道那是谁。”
仔细地观察那双毫无惧意的眼睛,我认为我相信他所说的。
事发那一晚我临时接到紧急任务,在回基地的路上受到伏击,冲出重围后已经奄奄一息。我亲眼看见火光冲天,瞬间吞没一切。多年之后,伴随着层层热浪的浓烈血腥气仍在睡梦中缠绕,阴气逼人,极度敏锐的感知系统一又一重临现场。环顾四壁悬挂的死者遗照,我清晰地听见想象中死难者的哀鸣。我的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扯紧他的头发,他痛叫出声。松开他的头发,我双手撑在他的肩膀上,伏下身,几乎贴着他的脸。
“十二条命……相十年的好兄弟,你拿去换一个从未见过的……同父异母兄弟。你的心是什么做的?我真想……挖出来看。”
他的嘴唇颤抖着,他也自知有罪吧。我讥讽地说:“到头来你还是得不到,怎么都得不到。”
他低哑的声音仿佛在自言自语:“不,资料一定还在,我追踪了五年……只要不死,我一定能找到。”
是吗?我恶毒地笑了。
拿着那只文件袋和一只很质打火机回到他面前。
我悠闲地举起那火机。
他的确聪明,因为他立即叫了起来:“展,请不要对我这样!我求你!”求我?你有什么资格求我?
定了定神,他突然说:“你给我档案,我告诉你叛徒的名字。”可惜太晚了,我已确信你并不知道。你在说慌。
“给我档案,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我冷笑,还有什么是我未曾得到的呢?
他挣扎着站起来,跪在我面前,上身轻轻磨擦着我的大腿,试着用嘴唇拉开我的裤链。他柔声说:“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我觉得欲望在迅速涨大,被他磨擦的地方燥热难当。但我推开他,我冷笑:“家明,这一不行。”他绝望了,用额头撞击我的身体,疯狂地大叫:“你不明白那对我意味着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你不明白”。
我有什么不明白,我太明白了,你指望一个想象中天使般可爱的弟弟抱着你大喜过望,从此相依为命。你不相信任何人,你觉得什么都捉不紧,于是你妄想延续那条可怜的血缘纽带。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偶然产生的,无比天真的念头。竟如吸毒般渐渐上了瘾。
一个有关血亲的童话。我自嘲地笑,遂一想起我的生父、生母以及五个异母兄弟。往事历历在目,不堪回首。
我打着火机。宝贝,你注定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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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第十四章
那一晚,我外出秘密会见一个本地帮会头子。会谈进行到一半,杨突然急召我赶回。当我回到住所附近的时候,只见一片火光冲天。
我跳下车,匆匆迎上来的杨说:“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你放心,里边所有的兄弟都出来了。”所有的兄弟?那么锁在地下室的张家明呢?我狠狠地盯着杨。他耸了耸肩。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他召我返回,却不愿意在电话告诉我详情了。他在故意拖延时间。
杨说已经报了火警。周围响起刺耳的警报声。我盯着鲜红的火舌一言不发。杨是对的。对他,也许我永远下不了决心。借刀杀人不但干净利落,同时又让我的心舒服一点。就让他死在火里好了。这样的结局……也算公正吧。
火势很快就会吞没整栋建筑物,我握紧了拳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我依稀听见了弟弟的呼叫声,我不知道那是现实还是回忆,或者那是我的梦魇。
当我冲进那片火光的时候,我并不清楚自己打算做什么。耳边传来杨愤怒的叫声和手下的惊呼。当我艰难地冲到大厅楼梯口的时候,已经有七八个手下跟着冲进来。我打开地下室的铁门,看见张家明身子卷成一团躺在门后。有几秒钟的时间我心里一阵刺痛,几乎肯定自己来迟了。他昏迷着,全身是汗,额头和双手的关节都是瘀伤。可以想象他是如何拼命要撞开那层铁门,直到完全绝望。
当他在我身边醒来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用力推开我,象受惊的野兽一样向房门口冲去。我拦腰抱住他,把他的双臂约束在我的怀里。他嘶叫着用脚踢我。我试图让他镇静下来,在他耳边叫着他的名字,轻声说:“没事了,没事了。”
他还是尖叫着,用头撞我。
“对不起,家明,对不起。”
他渐渐停止挣扎,嘶哑的声音在耳边模糊不清地说着什么。过了一会,我才听楚他在不停地说“你是故意的。”
我有点吃惊。他全身颤抖着,紧紧合上双眼,眼角慢慢渗出泪水。
这是他第一在我面前流眼泪。
我说:“家明,不是我做的。我发誓不是我做的。”
他神经质地笑:“如果你知道会有这样的效果,你早就这样做了。展,不要否认。”
我默然。因为我不能说慌。是,他说的没错,我曾经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崩溃。我是这样恨他。
我低头吻上他干热的嘴唇。是安慰也好,惩罚也好,我只想止住他的泪水。我不能忍受他的哭泣。
台湾已经变得不安全,我决定马上回美国。杨将暂时留在台湾追踪调查这攻击。直到和我告别,杨的面色一直很阴暗。我大致知道是为什么。他一定在埋怨我的冲动。我有点羞愧,因为我的确没有尽到自己的本份。数年以来,我首这样沉不住气,在众多手下面前暴露出我的冲动和弱点。即使没有杨的暗示,我也了解这种轻率行为的危害性。
我把张家明带在身边。这意外迫使我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我不能杀他。无论将来如何置他,我暂时无法让他离开我的视线。
所以他和我在十几个手下的陪同下前往机场。这个决定是一巨大的失误。我本应意识到,攻击我的力量来自哪里,他们必然不会轻易罢手。如此急促而毫无防备地离开台湾,正好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我们的小型车队在一山崖转弯遇到了伏击。对方将我们前后截住,一切如电光火石般发生。人的身体一个接一个倒下,惨叫声此起彼伏。如果没有那些一个接一个挡在我身前的手下,我本应死在那里,本应为我的大意付出代价。有时连我自己都不太明白,我究竟有什么魅力值得别人为我卖命。为了我这条并不比他们有价值的生命,这些好兄弟没有一个活下来。
当一切终于结束,我拨开身上的尸体,扶着车身爬起来。一支冰冷的枪管抵住了我的后颈。我慢慢转过头,并不意外地看见了张家明。
刚才的一场混战中,我没有留意他。但我知道,他和我一样会是活到最后的人。
我和他对视。这一,我完全于劣势。
我有穿避弹衣,胸前中枪的地方并无大碍,只是子弹的撞击使的右胸隐隐作痛。我的右腿大量出血,温热的液体迅速从右腿的大腿根部淌下来,浸湿的裤腿粘在身上。肌肉内部撕裂般的痛苦让我额头迸出冷汗。我努力站稳身子,但我知道自己可能没有办法再移动半步了。既使他不杀我,我也很难活着离开这里。
而我知道他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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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第十五章
我们对视了很久。我说:“家明,天就快亮了,想开枪的话就请快动手,我们不能这样站在一堆尸体中间。”
他面上的神色很奇特。过了一会,他退后一步,仍然用枪指着我的头,大声说“上车”。
他一边开车,一边小心地观察我,手里的抢一直没有放下来。其实他完全不需要这样谨慎,因为十五分钟后我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我睡在一张大床上,右腿上的伤口已经理过。家明手里拿着一碗水走过来坐在床边。
大量的失血让我口干舌燥,我勉强坐起来,拿过碗一口气喝了大半碗。然后我对他说:“谢谢”。
他点点头,告诉我子弹已经取出来,麻醉药很快就会失效,伤口可能会很痛。我说:“你不需要告诉我这些,我不是第一受伤。”
“是,谁不知道阁下是一条身经百战的硬汉。”他嗤笑。
我静静地看着他。他为什么不杀我?是想威胁我,还是报复我呢?又或者,他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家明,我没有看过那些资料。你不用指望我告诉你什么。”明知道是在替自己挖坟墓,这些话还是冲口而出。
他冷冷看着我,然后反手重重给了我一个耳光。
我觉得半边脸都床木了,舌尖上一阵血腥味。以前我当然不只一打过他,但是从来没有人敢于这样侮辱我。终于知道,被人打耳光的滋味是这样的。我下意识地张开嘴,感觉到热热的血丝沿着嘴角滴下。
他怔怔地望着我的脸,就象他不知道这是他做的。
他为我准备了晚饭,给我摸身,沾着热水的棉沙在伤口附近轻轻转动。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起了反应。他笑了,笑得不怀好意,我想我的脸一定红了。但是当他起身要离开的时候,我还是坚定地位住他的手臂。他说:“展,你大量失血,还有你伤口的位置。你的理智到哪里去了?”
“我保证什么都不会做,我不想独自睡在这张床上。”他回头仔细地打量我,然后轻轻地在我身边躺下。
他很快就睡着了。我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这个时候彻底摆脱他并不是什么难事,然而我没有这样做。他在睡梦中渐渐挨近我,脑袋靠在我胸前。我轻轻侧过身子,让剧痛的右腿向上,右臂搭在他腰间,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他将一叠报纸和复印材料放在我面前。最上面的一张是美联社新闻网的一个页面,最新的FBI全球通缉要犯名录。我看见一张自己的近照,“美籍中英混血儿,黑发,肤色为浅褐,绿眼,有可能配戴有色隐形眼镜更改颜色”,“怀疑私藏军火,于上月十八日两起凶杀案有关。现可能藏匿于本土东海岸唐人区或潜返东南亚”,“持枪,极度危险”。
我对比名录中的照片,穿正式礼服,正是平时惯于塑造的温文尔雅的形象,和现在身穿旧牛仔裤阿迪达斯套头运动风褛的我很有点差距。我冷笑,不难猜想同样的照片会出现在电视特辑上,很可能会由一名英姿飒爽的女探员介绍具体情况。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播放我出席各类宴会和政要握手的旧录影带。实在太讽刺了。
我正沉思伏击和被通缉之间的联系,张家明突然说:“最好暂时不要和任何人联络。”
“我在这里有完全可靠的手足。”
“没有人是完全可靠的。”
“是,我都几乎忘记了,你就最不可靠。”
他笑了,突然凑过来轻咬我的耳垂,低声说:“我在温哥华有个安全的地方,那里华人多,没有人会注意我们。”
“哈,你打算保护我?这是本世纪最大的笑话吗?家明,你绝对没有理由这样做。”
“你错了,可以有很多理由。第一,我可能利用你。第二,我高兴看到你沦落到走头无路的惨相。第三,也是最大的一个可能――是我爱上了你。你笑得真难看,展。我的确很想知道,爱上你这样的一个人会有什么感觉。”
我心动了,也许值得将所有身家性命押上去,去真正赌一场大的。眼下形势的复杂性超过了预算。群龙无首,势必引起局势震荡。诱饵当前,一定会有人忍不住蠢蠢欲动。我盘算着暂不出头,趁机会看一看究竟什么人的野心超过了界限。我认为赢面很大,几年打下来的基础,总不会一朝崩溃。我也相信杨的应变能力,无论是谁在搞鬼,他一定能迅速回美稳定局势。
而张家明,在这样的一个人身边,“安全”两个字只是笑话。他为我提供的是一个世外桃源还是另一个陷阱呢?无论如何,我已经跃跃欲试。
家明那个“安全地方”位于唐人街一个小型商业区,楼下就是街边的小店铺,很符合大隐隐入市的道理。带着伤口旅行并不是一件浪漫的事,到温哥华后我的体力和精神都几乎拖跨了。家明一直在照顾我,仿佛我们各自的身份角色与在台湾的时候没有分别。只是我现在对他说“谢谢”的时候不再带有过去的讥讽,我几乎是诚心诚意的。我的腿伤恢复得很好,也没有后悔来温哥华。
这是我一生之中最快乐平和的一段日子。我发现如果给他一个合适的环境,张家明竟然也可以变成一个比较令人愉快的――正常男人。他很善于打点生活琐事,他的临时居所里堆有很多旧的爵士唱片,高兴的时候他也会用沙哑性感的声音跟着哼唱。
当他说已安排好让我坐船潜回美国西海岸的时候,我真的真的舍不得。
沉重而节制的旋律如游魂般在斗室里冉冉浮升。我一定喝多了,因为我觉得我的灵魂浮在半空,正在与我对视。我可不可以不走?人的心可不可以不变?未来发生的事情可不可以与我想的不一样?然而这些问题完全没有意义。如果我变成一个普通的住家男人,我将一钱不值,展也不再是展。所有人的都象漆黑的宇宙里各自经营的星体,即使孤独,即使绝望,也只能各安其位。
我和我的灵魂同时落泪。
我拥着他在狭小的空间里轻轻摇摆。我头枕着他的颈侧,滚热的液体从眼角滴下,染湿他的衬衫。他吻我的额头,在我发间低声说“All In Love Is Fair”。我知道是这首歌的名字,但我不能肯定这是安慰还是警告。很多年之后,我仍不太明白当晚为什么落泪。最沉重的打击和生死一线的绝望都只能使我木然相对。也许,生命太沉重,偶然出现的温馨甚至比浓烈的性爱更致命,骤不及防地触动了心底某,某个尚未来得及彻底进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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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无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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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第十六章
离开温哥华的那一日终于到了。
他说他提早独自去接头,凌晨两点正和我在码头会合。
我悠闲地转动手里的酒杯。家明,我来了,虽然我知道你必定失约。
我坐在临窗的摇椅上。这座别墅位于海峡左岬角的一座山丘上,可以远远眺望整个海湾,应该是方圆十里内最好的观察点。我其实不必亲自来,事情早已安排妥当,输嬴已成定局。但对于布局的人,大部分的乐趣在于欣赏猎物的垂死挣扎。我闭上了眼睛,想象自已站在荒无一人的海湾,浪涛拍岸,水体的碎裂声与悲沧的爵士乐渐渐合上节拍。海水是洁净无暇的,尚未染上血迹。
一时四十五分。一艘驳船驶入海湾。码头已停靠了五六条船只,新到者悄无声色地插进一个空位。我望向身边的大型液晶显示屏,通过码头不同位置的摄像器,清晰地看见有人从驳船的船厢窗口向外窥探。
凌晨二时正,一个人影从海湾右翼的灌木林中钻出来,弓着腰身在夜色中掩向码头。当他靠近驳船时,密集的弹道火光从船上射出来。那人反应敏捷地就地打滚,用手护着头脸。船上跃出七八个人影跳上码头。我从显示屏观察着这些,不出所料,可以认出三四个四爷手下打手。另有一个五短身材的站在船上,明显是指挥者。我定住画面,放大这人的头部影像。我认出四爷的二少爷。我笑了,有意思。四爷一向惜身,从不亲自参加任何行动,他的少爷们也颇有乃父之风。这竟出动了二少爷,可见特别重视。这就是说特别看得起我了。
七八支手抢同时指向地上m伏的人。那人也抬起一只拿枪的手。瞬间抢火闪烁,两三个人倒下。被围攻者头部几乎被打成马蜂窝。
剩下的几个人扶起受伤的同伴,迅速有秩序地退向已发动的驳船。就在这时,从周围的船只里传来枪林弹雨。船头五短身材的人首先惨呼一声掉进冰冷的海水。好一位不中用的二少爷,我举杯致哀。
驳船抛开码头上呼救的同伴迅速离岸,企图沿来路退回。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二条船同时截断它的退路。
一场枪战很快结束。所有岸上的尸体被拖回船上,血迹用海水冲洗干净。连跌下海的二少爷的尸身已捞了起来。驳船被拖离岸,十分钟后传开一阵爆炸声,火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海湾。
所有的船只陆续散去。荒凉的码头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浪涛拍岸,明白当空,海面看起来仍然洁净。我接通一个电话号码。耳边传来一把苍劲的声音。我听得出些微的焦急和不安。
我说:“四爷,听说二公子今晚不慎落水,我表同情。”
对方沉默了一阵,然后不动声色地回答:“晨少,多谢你的好意。”
“请代我问候家明,告诉他我已经开始想念他。”
“我不知道你是说什么。”
“听说有只大船在十海里外接应,不知道谁在船上?是大公子还是三公子四公子?真是不幸,我听说那里会有海啸。”
对方不发一言挂了电话。
我微笑。想杀我的人多得数不清,四爷的表现叫我略微有些失望。我摇动椅子,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二时半,远的海域如期发出另一片火光。我举杯一饮而尽。
正欲站起身,码头上一抹不应出现的身影吸引住我的目光。我最熟悉的身形和步态。我几乎站起身冲出去。
他双手插在裤袋里,望向回复平静的海湾。海风吹起他的头发。我可以想起那种柔软的质感。该死的,他还来干什么?来凭悼我的死亡和他的背叛,还是觉得有责任赴一个“死约”。我不明白。我好奇他在想什么。即使我熟悉他的每寸肌肤,仍然不能洞释他的灵魂。
他转过身,准确无误地望向我的方向。我们隔着遥远的距离互相对视。他在想些什么?是忏悔还是惋惜?想了解一个人真的太难了。
天哪,才分别了半日,我已经开始思念他,想念我们留在这个城市的快乐。在温哥华,我们重新开始做爱。一切比原来的更好,而我肯定这绝对不是我单方面的感受。也许就因为在这个城市里我和他是平等的,他终于可以毫无保留地全心投入。
他仍然在定神张望,漂亮的眼睛眯着。我知道凭一对肉眼他根本不可能看见我。然而他的眼神如此专注。我觉得在这一刻他彻底看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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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第十七章
我没有阻止他离开。
他出卖我,但没有成功。四爷太相信张家明的魅力了,以至于两个正当盛年的儿子无声无息淹死在太平洋里。四爷有那个肚量不迁怒于他吗?恐怕很难。张家明聪明的话就应该十万火急原地消失,从此再不要浮上水面。
FBI的通缉令自然很快就撤消了,宣称这是“小小”的误会。我回到美国,尽管存在数不清的地下暗涌,表面上一切仿佛回复正常。
半个月后,我收到七叔的邀请,请我去他府上坐坐。
在上一代的高层人物中,七叔最早投靠我。当年他所支持的太子党很早就因为风头太劲被其它派别联合歼灭。他的地位岌岌可危,于是异军突起地从台湾把我召回,出力将我扶上大位。虽然他有他的目的,但我也不是不感激他的。况且他的手腕、他的世不惊也令我敬佩,算是我真心看得起的一位前辈。
我走进他家摆满红木家具的大厅,不出意外的看见了四爷。
七叔说:“少爷,请看在我这张老脸,让四爷给你敬杯茶,大家就和从前一样好吗?”
我冷冷一笑。老规矩就这一点特别愚蠢。仿佛血海仇真的可以靠第三者的情分和一杯温茶冲淡。我随手拿起红木茶几上一杯茶,作势喝一口,双手一拱:“敬茶就不必,这茶我自己喝过了,容我改日再来拜会。”说完转身就要走。
四爷面色都变了。七叔咳了一声,仿佛终于下了决心,在我身后叫道:“少爷请留步。”
我看见两个人将张家明带了上来。我站住脚,在心里冷笑,竟以为可以用这人威胁我吗?我静静看定七叔,正要抿嘴一笑,却听见四爷将手一拍,十几个人从内室走出来,几乎所有的帮中“老人”同时现身。
十几个人坐成一圈,场面立时诡异起来。我木然站着,向七叔望去,“召开这样的会议不需要通知我吗?什么时候改的帮规?”
七叔说:“少爷,你请坐下,在特殊情况下是允许这样做的。”
我看着他。被背叛的恶心的感觉又开始在心里慢慢翻涌。是啊,除了七叔谁又能力瞬间召集这些老人呢?为什么他就不能安心养老呢?一个七十岁的人,还有多少年可以风光。为什么人就是这样想不透吃不饱?
这出鸿门宴不象鸿门宴的戏码并没有多大惊喜。据说从小与我一起长大的张家明有确切的资料证明我并非老帮主的亲生骨肉。其它人自然也补充了不少证据,从小道消息到科学报告无所不包。大家理直气壮地承认当年迎我回帮是犯了错误。
我问张家明:“这个天才的主意不是你想出来的吧?”他表情复杂地将脸转开。我冰冷的目光扫向其它人,有几个老家伙瑟缩一下低下头来。真可笑,谁不清楚我母亲家传户晓的艳史,如果我和老头子没有关系他甚至都不会费神把我踢去台湾。况且我今时今日坐上这个位置,真是靠那点连我自己都看不起的血缘关系吗?为什么这些人就是没半点新意?明明可以爽手一点立即干掉我,偏要先找一个借口,做足一场戏。又是老作风一个不现实之。
我扫视自己带来的人。都是见过场面的好手,一式一样藏不露的脸上没有恐惧。但是人数毕竟太单薄了,看得出没有人心存侥幸。
我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走向张家明。用手抬起他的下巴,手指轻轻抚摸他颈部光滑结实的肌肤。不需要责问他为什么再背叛我。在我毁了那份档案之后,他唯一的方法就是去找出当年主谋的帮中兄弟。他也自然想到用我去交换找回弟弟的情报。令我意外的是,原来七叔才是那个首先想到铲除我的人。
而我有什么好抱怨的呢?是我自己将家明逼到这一步的。
他和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不过都想努力攀上某件坚定的永远不会背离的倚丈物。不同的是,他的理想太虚幻,而我比较务实。这就是为什么我能够成为传奇而他只能是一个普通人。但是,本质总是相同的。
我吻他的嘴角,问他:“家明,如果那一夜我没有外出,你也会毫不犹疑杀了我吧?”
他一言不发,嘴角泛起那种我无限熟悉无限思念的嘲笑。我明白,我的问题太弱智了。
“家明家明,你知道吗?你的弟弟不会是你想要的那个。如果我现在一枪打穿你的脑袋,其实对你比较――仁慈。”
我地吻上他的唇,我听见四爷在怒骂,但是七叔阻止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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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第十八章
我终于放开他的唇的时候,他几乎已经喘不过气。我紧紧捉住他的右臂不让他离去,在他耳边狠狠地说:“下出卖我的时候最好记得,如果我要死的话,一定要你陪葬。”我转头望向七叔,七叔点了点头。我满意地笑了,感觉到家明微微打个冷战,脸上有一种我不太明白的神色。
我问所有人:“没有人反对决我吗?”没有人回答,每个人的面上都浮出嗜血的表情。特别是四爷,他的双眼仿佛能喷出火焰。不过在所有在场的人当中我反而比较体谅他,因为他确有想杀我的理由。
我说:“很好,这么说来,我杀你们的时候就不会良心不安了。”
瞬间所有人都面色惨变。
我笑道:“我虽然年青,也知道爱惜性命。我的手下已经包围这里,你们就算杀了我也出不去了。奉劝各位不要反抗。大家年纪都不小了,早就开枝散叶了吧?就替你们的子孙亲朋想一想。好了,几十年风光也够本了,没有人反抗我就保证不动你们的家人。”
当杨率领大班人马冲进来的时候,果然全场没有异动。杨带来的人迅速散布在每一个角落,我看见其中有琼斯。这倒不是我安排的。有意思,一直醉心于研究所的工作不愿参加实质事务的琼斯也动了俗念。黑道真的这么吸引人吗?我远远对他笑了笑。他也回我一笑,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仍然被约束在我身边的张家明。
七叔很平静,只是不亢不卑地说道:“我会给你一个交待,只是这一帮老兄弟,一只脚已经踩入棺材,让他们自行离开各养天命可好?”
我暗自佩服,不是人人都有这份气度。也罢,这一清洗得很彻底,老家伙们日后再难作祟。我微微点头,目光扫过松一口气的老头子们,最后停在四爷头上,我说:“只除了你。”他有两个儿子死在我手上,白头人送黑头人,伤心哀绝自不待言。狗急都尚会跳墙,谁又有办法永远提访一个要拼命的人呢?同样的道理,他另外两个儿子也不能放过。这是江湖的生存之道,与是非爱憎无关。
四爷面色惨绿,一双眼血红,几秒之间已经老态毕露。他突然颤抖着手指向张家明,嘶声大叫:“那这个人又如何置?他岂非比我们更该死?”
我冷冷一笑,不置可否。家明一直用一种事不关己的目光看着事情的变化,这时候全身一震,被我握住的手臂猛然缩开,似乎想躲开我的手。我索性伸臂搂紧了他的腰。四爷更加激怒,狂态毕露地狠狠瞪着我们,隔着监视着他的两个手足将一口浓痰出力向我吐过来。
我侧脸避开,那口痰就落在不躲不闪的家明脸上。我有点愕然地望向他,他不看我,静静用衣袖抹去痰迹,对四爷说:“你死到临头了,还不明白吗?有什么事不受展帮主控制,什么人不在展帮主掌握之中?何须你来操心我这条贱命。”
七爷突然叫着四爷的小名说:“阿四,阿四,人都要死了怎么还看不开,你管人家干什么?”
四爷如醍醐灌顶,握住七叔的手,片刻之后两人同时慢慢倒地。看来都是预先准备了剧毒之物,都没有必胜的把握。周围传来一阵抽泣声,是啊,这些人共事数十载,勾心斗角大半世,彼此间仍存或多或少的情份,都难免感慨。
家明挣脱我的手臂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七叔,急急叫道:“不,你还不能死,快告诉我,是你答应我的。”
我上前一步,将手里的枪压在七叔的太阳穴上。家明抱住七叔的身子仰面看着我。我从来没有在谁的脸上看到过如此刻骨铭心的疲累和哀伤,我想我是心软了,默默将枪口移开。
然而七叔最后的遗言是:“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只是知道这件事,调查是罗氏单方面进行的,我其实不知道人名和地址,抱歉叫你失望了。”
七叔阖眼而逝,直到死他的表情找不到幸灾乐祸和后悔,只有某种认命的平静。家明茫然若失地缓缓跌坐在地上。脸上的麻木绝望叫人禁不住替他心伤。他的运气真是太差。再一的背叛同样没有换来什么,竹篮打水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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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第十九章
我正要把家明从地上拉起来,突然看到杨正在向分头挟胁住老头们的手下发命令。
我忙叫道:“等一等,杨,我答应过七叔……”。可是我的喝止被十几声枪响打断,惨叫和怒叫声此起彼伏,血染的尸身乱七八糟地倒下。我正要喝骂,却惊异地看见来人的枪都指向了我和我原先带来的手下。我悚然一惊,眼角跳了跳。
妈的,原来我的人缘比我想象的还要差。连杨和琼斯都想除掉我。
刚长还若有所失的家明报复地对我裂开嘴笑,讽刺地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用来形容这种场面的中国成语。”
我对琼斯说:“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琼斯只是忧伤地望着手里的枪。的确料想不到这样无害的老好人会被杨拖上贼船。我从无看错人,以往的琼斯未曾表现出一丝一毫贪婪。权势真是可怕,凡是离它太近的人都会逐渐被侵蚀,就象行动缓慢但生命力极其旺盛的病菌,到头来没有人可以免疫。
杨说:“不要怪我。你知道我势必走到这一步。”
“我没有怪你。”
“我敬重你,但我不能永远做一个副手,我不甘心。”
该来还是会来。我的确不怪他,我尊重他的选择。
“最近一年,你已经在削减我的实权。你在逼我退出或者背叛。”
我叹气。事情不完全象他所说。当一个人于领袖者的位置,如何对待副手是一样高学问。英明的主君要配衬得力的爱将,然而但凡有能力的人谁不想充分证明自己?一部二十四史,尾大不掉是永恒的难题。只要杨不死,他很快就要面临类似局面。人在权势的旋涡里打滚,迟早学会一些别人无法言传身教的道理。所有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在同一个位置上一个人可以坐多久,完全看各人的悟性。
杨的表情很复杂,洋洋自喜与忧郁同时缠杂在他的眼里。
“我本来不会这么快动手。若不是他。”杨几乎是仇恨地望向家明,“真想不会你也会因为一个人失去理智。形势已经危急,你竟为这个人置之不理。我等了这些年,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他揪住家明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拖起来,枪口指着他的太阳穴。
我听到家明用最刻薄的语气在说:“你的话太多了,电影里的奸角通常就是因为太爱自我剖白最终被人打死。精明如你,切勿落入俗套。”
我大笑。难得看见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杨面如猪肝。
不过杨到底不是普通人,几秒之间就稳住了心神,闲闲地挥一挥枪,“想恐吓我吗?展,人的好运气是会用完的。这一你没有咸鱼翻生的机会了。”
闲闲一笑,我说:“别心急,我说过我是很小心的人。还有几个重量级人物尚未到场。容我向你介绍,这可是真正的大人物。”
我绝对没有夸大。
我带来的人毫无惧意地和杨的亲信对峙着。对方在人数上远远大于我们,但是门外已经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枪声。片刻之后,几班人马轮流进入大厅,分别代表着全美最大的几家帮会。
这场内部火拼将由几家大帮会共同裁决。
杨的面色变得灰暗,而琼斯在瑟瑟发抖。他们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我会私自与其它帮会进行交易。接连两的突发事件使我决意不再依赖帮中任何人,宁可冒险向其它组织要求援助。一切在秘密中进行,包括利益的分配和一些相互之间的承诺。即使杨在帮中眼线密布,也没可能收到一丝一毫的风声。我答应出让部分利益,这会暂时性造成很大的损失,但换来了进行大清洗安全时机。经此一役,我将除去近年来一直压在心头的两大隐患。至于那些损失,相信日后一定都能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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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第二十章――结局篇
所有的帮中人包括我都在静等裁决。
原来的兄弟手足地自然形成两派面面相U,泾渭分明。
杨突然苦笑道:“原来你在利用这个时机引我出手。”
我暗暗叹一口气,我听得出他话里的怨气。如果可以选择,我自然宁可他永远充当我的左右手。然而人生于世上,必然受环境支配。如果我和杨只是办公室里的普通同事,或者有可能做一辈子的知己好友。
由于都是事先商量过的,裁决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各方都很满意。地盘重新划分,只是作了一点小小的改动,我让出原罗氏的大部分利益,而其它帮会作为报答保证不会在我理“内务”期间趁虚滋事,其实也等于保证合力支持我平定局势。
我当众宣布允许所有与杨有“接触”的兄弟和杨本人安全离开,就当自行退出帮会,并暗示不允许其它帮会接纳有关人等。
我的宣布让所有在场人等大吃一惊。不少原来面如土色的人如蒙大赦,看得出正在心里大叫侥幸。
杨最后说:“展,你始终待人宽厚。但愿日后我也有同样胸襟。”
我微微颔首,意识到杨在表示感谢。此时此刻,我相信他是诚挚的。我没有赶尽杀绝,毕竟曾与这个人共经患难,极爱惜他的才华。另一方面,他的背叛既有必然因素,也是“逼反”的结果。这个结局我酬画已久,是我所能做到的最好的安排,对所有人都算公平。
在场的各帮会代表有秩序地散去。杨带队离去。一场风起云涌的好戏无声无息落幕。
时候到了,我示意手下将张家明推上来。我亲手按住他的肩膀,拿起枪对准他的胸膛。好几年没有亲自动手杀人,但是这一个人不能死在他人手里。帮里经过两大清洗,必须马上安定人心。黑道世界爱憎分明,情感纠缠总是表现得特别激烈,没有人会介意自己的老大是个情枭,但是有明显弱点的领袖总是危险的。在这短短一日的连串突变事件中,张家明的存在已经变得过分碍眼。我急需证明自己,给众人一个交待。我的枪口按在家明的心口,无比熟悉的心跳通过冰冷的金属传到我的手心,一点一点加速。死亡迫在眉睫,再麻木的人也不能淡然之。
我问他:“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他目光闪烁,低下头在我的手上轻轻落下一吻。
手的触感告诉我他穿着防弹背心,但是这种质地细密的凯芙拉原料还不足于抵抗我的子弹。我巧妙地微微转动手腕。我和他都是经过长期训练的枪手,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角度与人体结构。一个小小的改变,就能带来截然不同的后果。我专注地望着他的眼睛,看到瞬间的释然,还有一丝旁人无法觉察的笑意。
家明,你自己说过的,没有什么事走得出我的安排。
我扣动板机,然后放开手,任由那把枪滑落。
鲜血涌出,我双手抱住他的腰,让他紧贴在我身上合上眼睛。这一幕没有引起太大关注。正在离去的人继续散去,留下来的静立不动。默然扫视全场,在几十对冰冷的眼同时看到尊敬与惧意,我知道目的达到了。但就在这时候,走向大门的人群中有人突然转过身来,手里的枪准确地瞄向侧身面对门口的我。
是琼斯。我想不到他会这样恨我,为什么他就不能象其他人一样认命呢?无数的子弹射向他,顷刻之间他已经倒在血泊中,但仍射出了三四枪。
这几枪的速度太快,本来很可能穿透我的左胁直达我的心脏,然而就是一瞬间,我怀里瘫软的身体绷紧起来,带动我轻轻转动。
很多人在惊呼,杨在哀叹。绝望如利剑般割开我的心,我分明在这一刻清晰地听见命运的嘲笑声。我安然无恙,而张家明眼神焕散,上半人向外仰倒,我几乎抱不住他沉重的身躯。
我把他放在地上。有人去安排叫医生,有人移开琼斯的尸身,其他人等继续散去。没有人说一句多余的话。
艳丽的血浸染他的白衬衫,越开越盛。血从他背后的伤口大量渗出,迅速在地上聚集成血泊。这就是真正的结局吗?超出了我的的安排,超出了我的预算。不,我的家明是冷静自私的,不会上演如此白痴的戏码。这个蠢人,我才不会……不会为他落泪。
我轻抚他冰凉的脸颊,有未刮干净的胡髭,但还是干净的,没有染上鲜血。他最后一望进我的眼中。
不要合上你的眼睛,宝贝,我不能孤独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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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尾声
尘埃落定,四爷七叔彻底退休到了另一个世界,杨去了香港。有人上有人下,所以才叫做江湖。
杨虽然带走帮会大批人马,但美国本土的地盘早已固定,而且所有华人帮会公约不能接纳这一批人。他在本土可以说没有发展空间。香港可能是个重新起步的契机。他曾主持东南亚方面的生意,熟悉那里的档口,若遇上地利人和或能东山再起。杨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我不敢低估他。我记得他临走时说:“但愿日后我也有同样胸襟。”这说明他的信心野心未失,豪情仍在。或许若干年之后,风去界会,他会再返故土。黑道头子和商界领袖一样,少有临老糊涂的。终年活于阴影下,无不在的凶险逼得人永远警醒。无论多少年,只要杨不死,我都期待着他。
家明一直留在我身边,打理一间他自已名下的侦讯社。我们与普通情侣一样偶有纷争,问题没法解决的时候,他每每笑言“来吧,让我们用性解决一切”,这时我爱极了他。他仍然嗜好嘲笑我,刻薄地挖苦我的伪善和高姿态。我会用亲吻惩罚他,毫不动怒。没关系,奉承我的人难道还少吗?
我没有让他参与帮中事务,即使他是极难得的人才。我永远不会忘记他曾为我舍弃生命,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正因为如此,我无法想象他再一背叛。有一句英文俗语,意思大略是各人命里的重负由各自承担。人身上均有与生既来的烙印,我不能对任何一个人失去戒心,就象张家明不敢依赖任何人。若你不希望你的爱人背叛你,就不要给他任何背叛的机会。否则就是自作自受。你的兄弟姐妹,知己友好,情人或者爱人,统统有可能在某种情况下选择离弃你。没有人可以免疫。
请相信我,这是三十多年人生赐给我的智慧。以血为证。
我们将背负各自的缺憾相濡以沫,直至死去。我感满足。
我坐在加大拿一间中学的棒球场看站上。附近枫树婆娑,红叶烂漫。中场休息。家明在和一个健康活泼的英俊小男生絮絮叨叨地交谈。相似的黑头发黑眼睛,修长的身体。哨子响起来,小男生神采奕奕跑回场中,引起一阵女生的尖叫和哨子声。家明回到我身边。我看见他眼中带泪,在阳光映射下晶莹剔透。在这秋日艳阳下,这种欢快的场合中不允许伤感,于是我捧着他的脸,吻上他的左眼,轻轻吮去那些泪水,然后是右眼。周围的观众发出一阵善意的喝彩声。
家明俏皮地眨动双眼,然而他吸引人的嘴唇在轻微战抖。我强烈地希望这里并非公众场合,但我至少可以在这里吻他吧?他手掌抬起来按在我嘴上,笑道:“亲爱的展,我们是来捧场的,可不能喧宾夺主。”我叹声,一边轻咬他的掌缘,一边问道:“他都说了些什么?”
“我赞他打得好。他说他的女朋友来给他捧场,指给我看。明年升大学,成绩很好。看起来很快乐。”
“你很象你。”
“不,他永远不会象我。”
“不想和他相认?”
家明搂着我的腰灿然一笑。
“他并不需要我。来吧,我们回家。”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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