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落影 BY凌影
25-12-19 1:7:2
寒江落影 BY凌影
简介:
这夜风肆雷鸣,天摇地动,吴江之水,浩浩翻腾,似乎也在预感着将会发生不寻常之
事。
他原以为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的秘密,怎知恶梦就在眼前。
他果然还是一个孩子…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
郁不识,相遇不相识。
他给自己取这样一个名字,定然是想所有人都不再识得他。
他的另一张脸,另一副面孔,另一种风情。
李渊溪疑惑的是,他的另一张脸是何模样呢?
自己从来没有看到过。
他假,非常假,从头发梢到脚趾尖的虚假,李渊溪可笑自己曾经还觉得这份虚伪若即若
离,卓然魅力,尤其当郁不识压抑着对他的愤怒,婉转承欢地露出一脸畏惧瑟缩的笑。
他肚肠里的恶毒歹意,都被这“假”掩藏得很好很好。
楔子
郁不识一夜无眠,辗转反侧,窗外大雨漂泼,轰雷声震荡着脆弱的山河,和郁不识几近崩溃的心智。
他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夜晚,从床上一跃而起,掀开帘子
向外喝道:朱绾,备马!
可这三更半夜的,小厮早就回房睡了,他又不是皇帝老子,睡个觉还有人在外面侍候着,这一喊自是四下无声,郁不识从床上跳下来,还是赤着双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面,沿廊道一路狂奔到马房,也不管那畜生正在做什么美梦,拉起它的缰绳就向外扯,这下可把马惊着了。
郁不识的衣袍已经被大雨浇得透湿,凌乱的发丝裹在前额和冰冷的脸颊上,连马都怕他这副鬼样子,恐惧地嘶叫着,使劲朝草垛里躲。
郁不识愤怒了,抽出马鞭打在这畜生身上,一边打一边骂骂咧咧,马儿愈叫愈惨,终于惊动院中的下人,远远见到个穿灰白衫的小厮奔过来,没几步距离已经淋得透湿,他惊慌地望着举动奇异的郁不识,用冻得发抖的声音道:“大…大人,更半夜的,您这是要唱哪出啊?”
郁不识不理会,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拽着那马儿的鬃毛,恨不得把它的脑袋也一并拽下来似的凶残。
小厮朱绾惶恐地望着郁不识,浑然在看一个陌生人。
那惊雷闪电之间,郁不识脸色惨白,白到全部五官都看不清楚,只记得一张狰狞的脸,一双凶狠的眼。
“哎呀我的妈!”朱绾大声惨叫,双腿虚软坐在地上,“大人…这是中邪了不是?”
郁不识拖着马的缰绳已经把它拉出半截,那马儿用屁股向后挣着,郁不识就踢它的肚子,他瘦削单薄的腿从袍子下面提起来,脆生生地砸在马肚子上,让人唯恐会莲藕似的断成两截。
可郁不识瘦瘦小小,力气却大得吓人,在朱绾看来,他家郁大人这晚上该是被雷神附了体,震人魂慑人魄,谁敢招惹就劈得你粉身碎骨。
朱绾一跤跌得满身草泥,可是慌慌张张爬起来,凄惨叫着,报丧似地奔向院中,呼唤左右一起来帮忙。
可郁不识已经把那匹窝囊的马拽出来,挥起手臂叭得一鞭抽在它身上,热辣辣的鞭子凑着冰冷的雨水,浸入肌骨的痛,连畜生也不能忍受。
“走!”郁不识冷冷一声吼,骑身上去,一夹它的肚子,这马儿被他教训得还敢不老实,也不管前面是幽冥是地府,尥起蹄子拔命狂奔。
谁也挡不住。
这夜风肆雷鸣,天摇地动,吴江之水,浩浩翻腾,似乎也在预感着将会发生不寻常之事。
惊雷闪电之下,一匹溜光乌黑的宝马,嗷嗷嘶鸣,风雨寒凉,把郁不识身上单薄的衣衫撕开,他赤着膀子伏在马身上,一双晶亮亮的眸子在雨水冲刷下,闪烁着寒凉的光芒。
两边宽阔的街道,只有他一人御马而行,本该孤寒无比,可那激雨拍打在身上,却如烧灼的烈火,令他越加烦燥不安。
他胸口激荡着薄发之力,却找不到任何出口来渲泄。
两边阁楼越发稀少,只剩马蹄下噔噔噔,空荡荡的石板路,远咆哮着的江天巨浪,张狂得好似要吞没整个天地。
郁不识来到大坝之上,江水狂妄如万马奔腾,不断冲撞着河堤,声势震耳欲聋,但纵有万马之势,却难有倾天之力。
郁不识就是临江城老百姓的天。
他担任临江太守七年之间,将这千里堤防筑铸造得铜墙铁壁一般,历朝历代江洪肆虐的吴江水患,再有没有能力摧残一寸土地一寸江山。
郁不识咬牙切齿地吼着,他驾马驰骋,力还未尽,下盘却一阵虚软,忽然从马上跌落下来,摔得一身泥泞,那马儿似全然不觉,照样疯狂向前奔腾。
只剩飒爽的雨,呼啸的风,孤寂的人。
郁不识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向他袭来。
他在风雨中抱紧双臂,浑身发颤,恨不得把自己揉作一团,在这苦雨中化成一块坚固的石头,难以摇撼。
无奈他身子骨本就弱,哪里经得起这瓢泼大雨一通浇灌,不多时就晕厥过去,等他再醒来,天色已经微亮,风阑雨寂,只有吴江水还在不屈不挠地汹涌着,有如断臂男儿的豪情,却再也不得一展抒怀。
郁不识从泥堆里滚出来,浑身上下无一不是污泞,泥水从发梢滴滴答答落下来,把视野都模糊了,他用手拭脸,谁想怀中正是一团血,和着泥水,黑乌一片。
郁不识一惊,原来昨夜自己好似癫狂发作,竟然自己把手臂咬得手肉模糊。
那阵儿不觉得,现在清醒过来,污泥流入伤口,双臂火辣辣的疼,活象被天公鞭打。
郁不识苦笑,还好,他这副可怜相,不会有人看到。
不,原本他以为不会的,谁想到…
郁不识回到官邸中,上上下下的家人已经乱成一团,都说太守子夜驾马狂奔出门,至今未归,有人看到他往江边去,莫不是出了意外罢?
乍见府前出现一个泥塑过的怪物,把看门的吓得魂飞魄散,再看那溜光毛滑的俊马,方知道眼前这人正是太守郁不识,赶紧呼唤起全部人手,七手八脚把郁不识扶进府中,备热水供他沐浴净身。
外面忙成一团,郁不识的贴身小厮要帮他脱掉污泞的衣服,却被郁不识拦下,他冰冷地说:“我自己来,你出去。”
“可大人,您的身子…”
小厮忧心地看着,郁不识脚底虚浮,站都无法站稳。
“出去。”他的语调还是静静的。
小厮还想争辩,郁不识的目光却越加可怕,想起他昨夜的疯癫,小厮后怕地打个寒颤,道声是,推开门出去。
小厮离去之后,屋中总算安静下来,刚刚那阵喧闹,郁不识只觉得头脑中一阵嗡鸣,比雷鸣闪电还烦燥,他随便拿块毛巾,在脸上胡乱抹一把,把污糟成一团的衣物撕开,脱下来扔满地,就手用个木盆从桶中舀出水来,爽快地从头浇下,身上的肮脏已经洗去七八,满地都是泥水,透过屏风隐约可见郁不识皙白的胴体,线条优美,从颈项到肩背,双腿修长,象个从画中走出的仙人,清透脱俗。
水还是烫的,劈头盖脸下来,郁不识只觉得两条膀子已然麻木,连血都不流了,他扔下木桶,跨进盆子里面。
水中漆黑一片,竟然映不出他的身影,郁不识感觉到不对劲,正欲后退,结果那木盆间倏然就窜出一个人来,披头散发垂在脸前,身长七尺臂阔三停,浑然气势就象昨夜一个雷,劈下个天兵下凡似的,吓得郁不识心惊胆颤,险些就要惊叫起来,可下一刻他却一个反身翻滚,矫如游龙,拔下挂在墙上的宝剑,直刺那人咽喉而去,隐约觉得那湿发下的轮廓熟悉,想收回剑已经来不及,眼看剑梢就要刺中他,那人却忽的一声轻笑,微微侧头,那宝剑已经擦着他的皮肤而过,郁不识一剑扑空,就势扑倒在那人怀中。
一个温香软玉的身体倒在怀里,任谁都要欣然开怀,那人邪笑着揽着他的肩膀,正要戏弄几句,却惊异于他身上肌肤寒凉,关切道:“昨夜去哪儿了?”
“随走走。”
“随走走?”那人吊起眼角:“走走就可以把自己伤成这样?”
他望着郁不识胳膊上面血淋淋的一片牙印和血迹,眉头锁。
郁不识用肘撑开那人的怀抱,对方还想强拥他,却扯动郁不识的伤口,痛得他直咧嘴,对方只有松开,可手中却是不舍,把他的胳膊端在手中,心疼地端详。
“李渊溪,不必猫哭耗子,这点小伤就能拿走我的命?”郁不识的声音如同冷溪中掉落一粒小石子,清脆叮咚,溅起的却是点点凉意,浸人肌骨。
李渊溪苦笑着。
“单影…”
郁不识听李渊溪这般叫他,骤然敛下眉头,喝道:“他死了!”
“昨夜他又活了。”李渊溪道。
郁不识手中的剑狰然一声响,划出寒光,他瞪着李渊溪:“你说什么?”
这严肃的神情把李渊溪逗得乐不可支,伸手来扶住郁不识的手,把出鞘的宝剑又按进去,只听轻微的一声金属摩擦声,郁不识眼中寒光顿消,他温顺地低下头来,湿润的发丝柔滑地垂过眼睑,把真实的动态都隐消了。
李渊溪缓缓地搂住他的身子,双臂从他肘间穿过,两个赤裸的胸膛,一个温热,一个寒凉,却同样令人颤栗非常。
郁不识怀疑自己是否被触到哪个穴道,四肢酥绵,就连持剑的力气都没有,失神间宝剑哐当一声从掌间滑落栽在地上,华丽的流苏被泥水和搅得杂乱一团,如同他理不出头绪的神思。
“你已经逃走了,又折回来干什么?”郁不识不禁问道,仰首望着那个高大的男子,他刚毅倔犟的脸庞,在蒙胧的烛光下摇曳恍惚,似乎连他也想不明白。
郁不识目光殷殷,水珠并着汗珠,顺着白瓷般的紧致肌肤,滑落脸颊,正滴在李渊溪肩膀上,痛灼得他即将嚎叫。
“你究竟是在担心我…还是担心自己是否会受到拖累?”李渊溪问道,话语无情。
郁不识闷哼出一声:“你已然拖累了我,这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
“哼!你还没玩够!临行前还要来一炮?”郁不识猛一把推开他,力道十足,李渊溪双臂只能从他肩膀上松脱下来,踉跄数步,撞上身后的浴盆。郁不识再接几步,上前使力按着他的肩膀,李渊溪撞上浴盆身体本就失衡,挥舞着双臂掉落水中,再想站起来,脑袋却被郁不识死死按着,象要活活淹死他。
李渊溪在水中奋力挣扎,但他身材壮健,居然都敌不上郁不识一条胳膊的力气,后者目露凶光,披头散发神情恐怖,他一只手制着李渊溪反抗的双手,一只手紧压着他的头发,朝盆中压去,水面乱珠飞溅比沸腾更甚,佑大一盆水被扑腾出来七八,淹得满地都是。
李渊溪还在玩命地扑腾,他根本没发现自己现在干坐在没水的浴盆里,虽然周身尽湿狼狈不堪,却绝无性命之虞。他是被郁不识凶险的用意吓着了。
郁不识气喘吁吁,他想大大嘲弄李渊溪一番,可胸间却憋着一团气,令他说不出话来,只得松开手来,似嘲似谑地睨着李渊溪。
李渊溪一跃而起,愤怒得浑身颤抖,恨不得挥拳打在郁不识脸上,可后者却已经软绵绵地跪在浴盆边上,虚弱地朝他笑。
他们都很窘迫。
李渊溪又气又恼,孩童般鼓起腮帮子,一屁股坐在浴盆里:“我倒没曾想到,半路折回,苦苦等你,结果却是来送命的――还是淹死在盆子里的死法儿!”
“你以为自己还有命。”
李渊溪夸张笑两声:“我的命早被你狠心撕成两截,一截去了京师,另一截留在临江,化为厉鬼孤魂,这不,又来找郁大人索命了!”
李渊溪几番白眼,稚气之极,郁不识看他一个七尺男儿,生得气宇轩昂,却盘着腿傻兮兮坐在浴盆里,嘴里念念着恶有恶报的笑话,再严肃的气氛也被他搅和成糖泥状。
他果然还是一个孩子…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
郁不识突然凑过身去,捧着他的脸庞在唇间印上一吻,李渊溪还在喋喋不休,一下被他的动作弄得愣住。
“你做什么?”怔忡间,脱口问出这种逗人笑的蠢话。
郁不识果然笑靥如,两根指头夹紧李渊溪的鼻子,朝两边摇晃,把他当成泥巴捏成的小人儿般耍,后者被他这时而霸道时而疯癫的举动弄糊涂了,抬着脸,任由他耍。
郁不识的手起先粗糙地摆弄着李渊溪的脸颊,把他年轻英俊的皮相弄得扭曲百态,他端详着这怪样子,咯咯就笑不可支,突然他又温柔地用指尖拂上去,心疼不已,要把自己亲手刻上的皱纹点点抚平。
李渊溪瞪圆了眼睛,不安地望着郁不识,他这专注而稚情的神态,是李渊溪任何时候都没有看到过的,即使他们已经亲密到不分彼此的地步,李渊溪对他的了解仍旧很少很少。
郁不识,相遇不相识。
他给自己取这样一个名字,定然是想所有人都不再识得他。
他的另一张脸,另一副面孔,另一种风情。
李渊溪疑惑的是,他的另一张脸是何模样呢?
自己从来没有看到过。
他曾经自恃是最接近那颗真心的人,现在想来惶然,他离得恐怕还有很远很远,那不是隔着千重山峦,万里江阔。
而是生与死的相隔。
可能是一步,也可能是永远。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迈出去的勇气,还有运气。
“单影。”李渊溪一把捉住郁不识的手,这他使出全身力气,一定要扼杀住这个张狂的灵魂。
“你同我一起走吧…”李渊溪言之切切,他望进郁不识的眼,几乎在恳求着。这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坚定有力,字字铿锵,由不得人不去信任。
然,郁不识不信任他。
方才还神情迷乱的郁不识,听到这声,眯着眼睛,轻蔑地摆摆嘴角:“笑话,你自个儿人头还难保,不要被你拖下水我就已经千恩万谢!”
“你不是贪心怕死之辈。”李渊溪道。
“我不是吗?”郁不识反问:“倘若不是被你威胁,我堂堂男儿怎会甘为你胯下之臣,随唤随到,日夜吮耻舔辱还自得其乐?”
郁不识从桶边站起来,这么赤条条的讲话,还真冷。他从一边拿过预备的热水,不由分说朝桶中倒去,又把李渊溪一通劈头盖脸地浇,后者还来不及抗议,郁不识已经起身跃进盆中,与他肌肤相依。
腿上突然传来柔滑的触感,还在忙着抹脸上水的李渊溪顿时反应过来,这个折磨人的妖精,总跟他忽远忽近若即若离,他以为他要逃开,他却反倒贴得更近了些。
欲擒故纵还是欲纵故擒,这把戏让他玩来,十足让人颠魂倒意。
李渊溪敞怀揽过郁不识的腰,与他叠股并肩坐着,姿态暧昧。
半盆的温水已经漫过肩头,若有若无地贴着郁不识尖削的下巴,水中倒影让他面部轮廓更生动了,李渊溪怔怔地望着,一个雾里蒙胧,一个水中望月,两个都是他,两个也都不是他。
暖过身子,郁不识舒平一口气,继续道:“无论你生逃还是死离,予我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
“偏偏我又回来了,且还打算捎带上你。”李渊溪俏皮道,手掌已经不安份地沿着郁不识瘦削的腰部滑过,拢上他前端的欲望。
郁不识自然感受得到,他面上略略一僵,继而神色自若:“李渊溪,我对你仁至义尽,你还想要什么?”
“我可不是来讨债的,更何况你欠我的,哪是动动嘴皮子就可以偿还的!”
李渊溪的手指一度度捻过郁不识敏感的前端,水的温柔包容,压迫的刺痛,截然不同的挑逗使郁不识一阵颤栗,他不耐烦地想要坐起来,却被李渊溪压下,他用力拌着他的大腿,让他动弹不得,同时欺身向上,把郁不识压迫在桶沿,恶意地拨弄着他的欲望,笑道:“你难道对我没有一点愧疚之意?”
“我该还的都还给你了!凭什么要愧疚!”郁不识咬着牙,强压下怒意,切齿道。
李渊溪轻叹一声,不过是对着郁不识的耳朵,他那声叹息极尽煽情,从郁不识的耳端燃起一道烈火,烧灼着他的脸,本来苍白的脸颊,忽的俏然飞红。
郁不识焦躁地想要挣脱,凭他的武功,本可一掌就把这无礼的家伙打出八丈远去,让他在墙上穿一个洞,但他竟然没有,多少了,他都没有反击过。
为什么。
也许正是李渊溪所说的,他虚伪至极。不是在官场多年打滚练就的虚伪,而是骨子里的假情假意。
他假,非常假,从头发梢到脚趾尖的虚假,李渊溪可笑自己曾经还觉得这份虚伪若即若离,卓然魅力,尤其当郁不识压抑着对他的愤怒,婉转承欢地露出一脸畏惧瑟缩的笑。
他肚肠里的恶毒歹意,都被这“假”掩藏得很好很好。
李渊溪年少气盛,不识城府,他毫不知觉地把这包着蜜糖的毒药吞进肚子里,美情美意地缠绵半天,待得蜜糖化尽毒胆破裂,受穿肠腐腹之苦。
李渊溪一口咬上郁不识的肩膀,后者吃痛地哼一声,却不是因为这点痛,而是李渊溪已经毫无防备地将尖锐的欲望刺进他的身体,这点痛还只是前兆。
郁不识熟悉这种痛苦,他熟悉李渊溪一毫不怜惜地粗暴凌迟他的身体,有时他会温情地抚摸,但那不过都是嘲谑的把戏,他会挑逗自己与之相偕同飞,那飘若云端的快乐,把他绵绵地缠、地溺,再重重地践踏。
在侵略的最初,郁不识还可以痛苦地哀叫,如果他还可以开口讲话,他很想讨饶,因为他知道李渊溪听的,小孩子就吃这一套,明知道是假的,他还是会被郁不识楚楚可怜的哀求蒙蔽。
他忽略了背后虚假的眼睛,那是他厌恶的。
他会为着这双眼睛,几近残酷地折磨它的主人。
你是个罪人,你有美丽的脸,妖娆的身体,却有一双不会流泪的眼睛。
你那痛到极点也不会流泪的眼睛,是一块枯涸的田地,任凭我用怎样的爱意浇灌,也不会回复我甘美的果实。
如此我为何还要痴痴地恋?
我是一个被毒药蚀了心,腐了骨,只剩欲望的恶鬼。
李渊溪把郁不识的双腿朝两侧压去,用膝盖顶进他的腿间,以咄咄之势,将强悍的凶器反复捣进郁不识的幽,虽经过水的浸润,那儿还是干涩非常,李渊溪最初直促猛进,却不得其力,幽穴始终半合不张,阻碍一切侵入的异物。
郁不识痛苦的胸膛一起一伏,他被李渊溪架住双腿,后背只能向后靠去,想要寻一些呼气的便当,但空间狭窄,他的身体无法伸展开,用力后靠,却被木质的纹理陷入皮肉中去,前后仿若被扣上枷锁,想喘口气都是奢求。
郁不识激烈挣扎,不是求生便是赴死,李渊溪这小子今天根本没打算给他留条活路。
似乎也察觉到这姿势的尴尬,李渊溪就势揽过郁不识的腰,把他原本张开向后叠的双腿扯过来,扣在自己腰间,手掌拂过他光滑的后背,停留在股间。
李渊溪用力掰开他的后股,郁不识想合起双腿已是不及,蓦然被数根手指一并刺入,即使郁不识已经习惯性事的滋润,还是因惊怵的痛苦而直挺起身来,他扶住李渊溪的肩膀想起身,然而后者却张嘴咬着他的嘴唇。
起先只是残虐地咬着,象匹饥饿的狼,叨着一块鲜美的肉,不知吮汁食味,尽是生吞活剥。郁不识闷哼几声,想要推开他,却被李渊溪一个缠绵的吮吻,侵入唇舌,连灵魂都被撅住了。
适时,郁不识的紧崩的身体放松下来,李渊溪的指头反复出入滑润的甬道,连温热的水也从缝隙送入,敏感的内部哪经得起火一般的浇灌,瑟缩地一张一合。
李渊溪敏锐地感受到这种变化,使自己的欲望对准洞口,长驱直入,与密道火热地交溶在一起。
郁不识正陶醉于吻之中,后穴突然被巨大充实开,激烈的碰撞仿佛冲到心房间,他感到惊魂不定,想要移身避开这过于激烈地冲撞,却被李渊溪正是闲暇的手扣住肩膀,郁不识还不及张口呼痛,李渊溪的舌间扫过牙床,重新捕捉他的动静,越是欲逃,便越是追逐得激烈。
惊惶躲闪,草原上的兔子。
乘胜追击,荒野间的饿狼。
郁不识的闷哼只能从齿缝间溜出来,又被李渊溪吝啬地掠夺而去,银液沿着他们的颈间滑落而下,与池水淫荡地化为一潭。
李渊溪的双手托着他的臀瓣,自己腰间挺进,时而缓缓时而骤骤,惊风暴雨四月春阳,端得是热烈非常,盆底仿佛有炭火燃烧似的,水波淋漓荡溢满地,体内仿佛有尖刀挑剐似的,痛之以极也快之以极。
两只魂魄在快慰中魂游天外,一段情缘在欲念中纠解不开。
三个月前。
从京师至临江郡界,自古以来便有一条通道,这条官道自京城边缘的漫漫大漠起始,幽幽然穿过平然坦荡的平原,淌过三江五湖,再爬过婉蜒坎坷的险恶山道,至临江已然形成宽宽阔阔的大道,那土地被湿冷的气候浸润得异常柔软,车辇行至上面,碾出两道歪歪斜斜的痕迹,一路由西至东。
潮冷的气,更是穿过轻薄的布帘,袭进车中人的暖帐。
他裹紧身上锦被,不由自主打起冷颤来,抽出一双白白胖胖的手,揭开帘子,对车前骑高头大马的年轻人道:“太…太子?”
李渊溪回过头来,乌黑的发丝散乱在前额际,面颊白里透红,鼻梁挺直,透着刚猛和虎虎生气,他一笑,便把冰冷的空气静悄悄地化开,成一团暖融的小风,柔柔地拂进人的心里。
车中的春佛将手指向路边杂草丛中的一块石碑,上面隐约题着几个红字:临江界。
他道:“太子, 这便是到了。”
“这么快就到了?”李渊溪有些讶异地挑起眉,向着辽阔的四野一声长笑,“我道是把我驱赶到怎样的蛮荒之地,由得我自生自灭,由得我被冷风吹冷雨浇!”
春佛听出太子的笑声中有着牵强和委屈,有心安慰他:“太子殿下,这临江自古虽然灾患连连,但洪荒过后水土丰润,不失为一个山肥水美的富饶之地,且文人骚客多留连此地,风土人情极为迷人,这一路而来,老臣已陪伴太子看过不少。”
李渊溪笑笑,抹一把脸上沁出的小汗珠,抬头望天,却见黑雾压顶,始终不见青天,他长叹一声,问春佛:“为什么这一路来,就连一片晴天都看不到呢?春佛,你说…这是不是不详之兆?”
春佛哽了几下,突然沉沉道:“奸佞当道,皇朝末日,尤如黑云压顶笼罩长空,这万里河山没有一草一木逃得出虎口啊…”
李渊溪诧异地望着春佛,道:“死太监!这可不象你口中说出的话!怎么,这离京城不过几千里,你就敢这么大胆?还把不把我这太子放在眼中!”
春佛笑笑,一脸皱纹显得更了,“太子还是老臣的太子,然而天朝…早已不是老臣的天朝。”
李渊溪哼一声:“不是天朝的太子,还算个狗屁太子!你这老儿比我更会做梦!”
春佛叹口气,把帘子朝车厢外一拨,跳下车来,别看他体态肥胖,动作却非常轻盈。
他鞠身道:“太子,上车吧,别再玩了,既来之则安之,我们还要在这临江百姓面前做出天朝的威严和气派!”
太子李渊溪在来到临江以前,就听过这个名字:郁不识。
郁不识是临江地界一名太守官,管辖地很宽,然职权却很小,仕途平平,怪也怪他当官不长眼,捡了这么块地界去守,那临江百年来年年江洪肆溢,再华的城镇楼宇也叫淹了个平平坦坦,每届太守都是惮智竭力地严防死守,朝廷也年年拨巨款修整大堤,却仍旧抵不住吴江的水、龙王的嘴。
初到临江时,简直无法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破落的地方,那泛溢的江水几乎把全镇上下冲刷得成一片平地,街面上干干净净的,连只过街老鼠都寻不着,太子是寻问柳成性的,可这沿江数百里,居然连一座象样的楼房也没有,更不要提街柳巷。
他心里不禁咒骂起来,其实也包括骂爹。其实天下人都知道,他这太子虽然从小就被立为储君,可在皇上那里并不讨喜,父子、君臣之间,十几年来争执不断,几乎兵戎相见,最终小的也没有斗过老的,李渊溪被老头子一声厉吼,从京师踢出来,借到临江巡视灾情为名,把他打发到这个江风水冷的破地方,名为厉炼,实为废黜。
李渊溪对着临江城目瞪口呆,他驾临的时候,临江官府无知无觉,连接都不来接应一下,好不容易在角落找到一个瞎眼的老头子,说全镇的百姓都逃难到百里之外的宿城去,只留下百余壮丁,和衙门的人一齐到江边去负责巩固大堤。
李渊溪无话可说,便问那老头儿这里当官的去了哪里,谁想那老头儿一句话不说,呜呜哭起来,弄得李渊溪没头没脑,好在他边哭边喊天喊地一番,说老天没公道,龙王瞎了眼,郁大人那么个爱民如子的父母官,怎么就叫他们抓去祭了牛鬼蛇神!就算要填那江河湖海的大口,由他这把不中用的老骨头去填就好,怎么能够把年轻有为的郁大人给卷了进去!天杀的!刀剐的!
李渊溪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临江太守叫郁不识的,在大堤上和众百姓一齐筑堤时,歹命的叫那洪水给卷进去,做了江底的孤魂,看来自己运气真不好,一来就碰到无头灾祸,连个侍候衣食住行的小官儿也没有!幸好李渊溪有先见之明,知道临江官府穷困拮据,预先从京师载着大批车马运来锦衣玉食银马金杯,浩浩荡荡一行人,在临江府衙铺陈开来,把那残墙断瓦刷上油彩金漆,裹上绫罗绸缎,把那破桌烂椅换上香焚宝鼎,望上去与京师太子府不相上下。只不过江边潮湿的气息,太子实不喜欢,当晚让手下带来的乐班,搭台设仗,把这凄冷的气氛热闹起来。
他哪里知道,隔壁的郁家宅中上上下下正哭成一团,郁不识枉死江中,连片尸骨都寻不着,郁夫人哭得肝肠寸断,忽闻隔壁敲敲打打喜气洋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一个家丁说,是太子爷今天驾到,占据府衙做他的寝宫,正铺设酒席庆祝呢。
郁夫人是个极烈性的女子,闻言登时火冒三丈,她本来就会些舞刀弄剑的功夫,这时候满腔悲苦化为怒火,顾不上家人的阻拦,拿出她往日女侠的风范,拔下长剑就冲进太子府,一个纵身跃落在太子的戏台上,先把那些穿红戴绿的戏子一通劈砍,砍得他们哭爹喊娘,太子在台下正是兴致盎然,突然看到这从天而降的女妖怪,正放在口中的果脯咯噔一下,没嚼就咽下喉咙,噎得他半死。
随侍的太监一看不好,一群人围上去对太子又捶胸又拍背,让郁夫人眼尖地瞅到,将手中的剑甩出去,呼呼夹带着风声朝太子方向刺去,却被侍卫拦下,朝她围上来大喝:“哪里来的妖妇!竟然敢行刺太子殿下!”
只见郁夫人一身素衣披麻,头上插着白,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世故的老太监春佛贴在太子耳边道:“她想必是死去郁不识的妻小吧,怎么一个文官的太太竟然有这等好功夫!”
李渊溪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定了定心神问她:“郁不识的夫人…你是文提督的女儿文毓君?”
郁夫人怒瞪着他,不语。
李渊溪笑道:“素闻文提督有个美貌泼辣的女儿,我来时他还托我看顾小侄女几分,怎么一见面就刀光剑影的?哦!我明白了,毓君是看我初来临江孤寂无聊,给我耍上一台好戏来打发时间吧!哈哈…早知有您这样的美人作陪,我还哪里需要这些庸俗戏子来染指我的眼睛!”
文毓君看他本末倒置,语意间还成心调戏自己,气得玉面泛赤,恨不得自己手里再有一把剑朝他刺过去,可这时众侍卫已经亮出大刀环伺在侧,她冷静下来方知酿下大祸。
从外面赶过来的家人看郁夫人已经被侍卫押下戏台,一时间慌了心神,郁大人横遭劫难,夫人又被抓了起来,这下家破人亡,可怎么办好!全都抖抖惊怵地端望着远太子爷的眼色,只见烛火下李渊溪仍然微笑如常,一个俊雅翩翩的世家贵公子模样,偏生心眼小得比不上豆粒,连个悲伤的妇人也容不下,一定要侍卫将文毓君押入大牢,听候置。
老太监春佛劝太子,皇上派您来抚慰民心,行事不可嚣张,先让百姓伤了心,可太子眼角一吊,哼他一声道:“你听那老头儿的还是听我的,他再念叨也离我十万八千里,叫我听他的话?他狠心把我这亲生骨肉扔到寒江上漂泊,我就不认他这个爹!”
春佛惶恐地跪下,道:“太子殿下,您万不可出此不仁不孝的诳语!需知皇上苦口婆心,为的只是让太子多受厉炼,将来才可成为一代名主!”
“厉炼?”李渊溪突然贼笑起来,从座位上起身,抖抖衣袖道:“那带我去大牢,我就先与那美貌的小娘子厉炼一番,看谁能斗过谁!”
太子自此就三五不时去骚扰文毓君,郁不识尸骨未寒,他就连人家的家小妻子都不放过,哪有一个太子应有的礼法,不多时,这恶臭的名声传出几千里去,比那凶猛的江水更叫百姓避之不及,他却只顾自己逍遥,全然不理睬这些。临江的百姓私底下时常咒骂,郁大人在天有灵,怎么不举着龙王的定海神针来将这不伦不类的太子活活劈死!
临江地薄人稀,出色的事物少之又少,太子李渊溪没待一天就觉得无聊至极,派人从不远的城镇寻来南方有趣的玩意儿,又挑选江南的俊童美女陪伴着玩耍,日日珠环翠绕,把本来流离的生活调剂得有生有色,渐渐的他也就把枉死的郁不识和他那大牢里的娇妻忘得一干二净。
一直到有夜李渊溪驾车归来,正被众美人围拥着下车,突然见门前暗倏然窜出一个人影,朝他这方来,李渊溪大惊,还没及喝令侍卫,却见那黑影窜到他的车下面,扑嗵一跪,正好在太子垫脚。
李渊溪愣了半天,一只脚半抬着,真不知道该不该踩下去。
还在京师时,他出外游玩,时常有些投机钻营的市井小辈,想方设法对他献媚,但更半夜冲到家门口来替他垫脚的,倒还是头一个,李渊溪不由觉得新鲜,没踩下去,倒让他先抬起头来,问他是谁。
那黑影缩在地上,就象一团烂泥巴,身上褴褛不堪,只知道簌簌发着抖,李渊溪问几句他都不答腔,一边的春佛甚是怪异,上前去端详他,却见此人面堂泛紫牙关紧咬,冷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哆嗦几下,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李渊溪啐他一口:“就这身子板儿也想来做我的垫脚儿,一脚踩上去连骨头都裂开,我还怕被闪了腰!”
李渊溪跳下车,不作理会,迳自进了内殿,春佛却让左右把那泥人扶进房里去,裹上几层棉被暖身子,再用姜汤灌醒,那人悠悠醒转,眼睛骨辘辘转几圈,突然声嘶力竭地喊出一声:“太子殿下!罪臣郁不识接驾来迟!愿代罪妇文毓君受过!还望殿下大发慈悲,放了她吧~~~”
这一声喊差点没把周围人的魂儿给吓飞,尤其是听他自称“郁不识”,那凄惨恐怖的模样正象个从江中爬出来的水鬼,原本围着看热闹的人全都尖叫着躲到屋外,只剩春佛一个人,俯下头看他,只见那惨白的脸上伤痕累累,眉目都看不清楚,还在语无伦地大喊大叫,春佛皱皱眉,趁人不注意朝他身上穴道点了两下,他哼一声,不动弹了。
春佛松了口气,外面早就有人跑去报告李渊溪,他正在更衣准备就寝,突然听人喊:“太子太子!那淹死的郁不识又回来了!”
李渊溪回身啐他一脸唾沫:“鬼叫什么!他回来,他回来找我索命?我又没欠他的!”
下人气喘吁吁,跪在地上擦冷汗,还想再说什么,李渊溪突然问:“郁不识…可是刚刚门口那人?”
下人连连点头,李渊溪的神情骤然严峻起来,眼睛直直望着门外,双手还停留在腰带上,不知是想解开还是束上。
那下人以为他要去看个究竟,自作主张来替李渊溪披衣服,却得他一顿痛斥:“有哪个敢来打扰我安寝,叫他再死一!”
下人飞奔着回去,把太子的话回复给春佛,后者微微一笑,望着床上的郁不识,道:“那就叫这可怜人醒来后到太子床前去跪着领死吧!”
郁不识也真是个实心人,傻子都知道这话是耍他,可他还真就傻乎乎起来,食水都不进一粒,就爬到太子房前去跪着等,从夜半三更一直跪到第二天日落西山,李渊溪才总算从宿醉中醒来,躺在床上唤春佛,半天不应,耳边却听着悉悉簌簌的摩擦声,好象有人用膝盖着地爬了过来,李渊溪还没歪头去看,却有一双手捧着茶杯,奉到他面前。
李渊溪低头一看,却不是春佛那双肥肥嫩嫩的手,而是如枯柴般、上面还尽是血淋淋伤口的一副爪子,再抬眼看那人,惨白的脸上布满新伤旧疤,一双眼睛凹在眼眶里,那么瞪着他,比地狱里的夜叉还怖上几分,
“呀啊――”太子爷一声凄厉惨叫,从床上跳起来,一脚踢上那人的脸,只听嘎嘣几声他的门牙都要碎开,风干般的身子被踢得飞起来,撞在床脚上,鲜血顺着坑巴巴的脸朝下淌。
李渊溪只道见了鬼,二话不说跳下床就要拔剑刺他,幸好这人够机灵,脸上血都不及抹,就跪在地上咚咚磕起头来,一边磕一边道罪该万死。李渊溪看他身上肮脏,砍他恐怕污了自己宝剑,遂收剑入鞘,气吁吁地坐在椅上,喝问他是谁。
郁不识不敢抬脸,由着血滴滴答答顺着额角淌下来,渗入地板的缝隙间,他抖抖索索地把昨夜的话再重复一遍,听候太子发落,谁知道李渊溪听到后不惊不疑,反倒饶有兴致的盯着他半天,笑问:“你是郁不识?”
“属下是。”
李渊溪哈哈大笑:“你是他的魂儿还是他的人?”
郁不识心中苦笑,太子摆明在嘲弄自己了,可他也只得回答:“属下…还活着。”
“呵呵,你那灵堂都摆放数十日,衣棺冢都下葬了,你老婆还为你的死落了大狱,你现在居然回来说你还没死?”李渊溪道。
“是…是…属下罪该万死!”
“那吴江洪潮凶猛如虎,你居然都可侥得一命,也算你的造化。”李渊溪咧出一个笑,可惜郁不识没看到,又道:“我也可饶你一死。”
“多谢太子殿下隆恩!可是…”
“可是?你还有别的要求?”李渊溪觉得心里新鲜,天底下有不怕死的人,可还有自讨死路的人?
“属下愿以蝼蚁之命,换取我夫人一条性命,望太子殿下开恩!”
“你夫人?”李渊溪愣了半晌。
“属下的夫人…文提督之女文毓君。”郁不识诚惶诚恐道。
李渊溪长长地哦一声,这才想起来,起初他觉得那女人三贞九烈的模样很是有趣,就把她关在大牢,看这娇生惯养的小姐怎么吃得苦,到时候还不乖乖求饶对他婉转承欢,谁知道那女人顽固得象块石头,怎么都不开窍,他去那里自讨许多没趣,后来也厌了,再没去过。他本没打算刁难,所以渐渐也就忘了。
谁会料到郁不识大难不死,被激流冲到江河下游,上岸以后就寻到当地官府,快马加鞭朝临江赶回,唯恐家人悲切,可他一路上晕厥数,从马上跌下来,再爬起来,拖着半死的身子回到临江,却听闻妻子已经被新驾到的太子爷押入死牢!
郁不识只觉得整个天都塌下来,只顾伏在地上哭哭啼啼地解释,一声声罪该万死,李渊溪象听戏似的,一脸不屑,一直到郁不识头上的血水沿着地缝一直淌到他脚边,浸红了他半边鞋子,李渊溪低头一看大惊失色,嚷嚷着叫下人把郁不识拖出去。
本来众人还以为郁不识逃出吴江虎口,却哪里逃得过太子的责罚,谁想太子倒也懒得理会,春佛好心,将郁不识留在自己房中,日日灌汤灌药,就这么悠悠把他的命给缓过来。
郁不识在太子爷府上晕睡四、五天,醒来时觉得耳边暖暖的,睁开眼睛,妻子正侧身伏在枕边,还在睡着,眼睛哭得肿成两颗核桃,头上仍旧戴着那朵白。这时候看那小,娇柔妩媚,倒平添几分情趣。
郁不识笑了,抬头去摘那,却惊醒了她,文毓君惊喜交加,抱着郁不识就是放声大哭,可怜郁不识浑身是伤,这时候才觉得痛楚,咬牙咧嘴地叫苦,小夫妻柔情蜜意,尽在不言。
这一幕叫门外的李渊溪看在眼里,脸上尽是鄙夷之色,对春佛吩咐道:“他既醒来就把他打发回去,省得占着我的地方碍手碍脚!”
春佛道一声是,又道:“太子,此本是衙门办公的地方,只可稍作借用,待得江潮过去,百姓民生都要恢复正常,我们…”
“我们怎样?难道让我堂堂太子爷睡到街边去?他郁不识要是识相,就该把自家房子让出来给我,居然反过来占我的地方!”
李渊溪的声音穿透墙壁传到病塌上的郁不识耳里,他不由自主地颤了下,恐惧地望向夫人:“毓君,我们是不是…”
文毓君瞪他一眼,轻声道:“你怕什么!他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有什么了不起!不识,你知不知道,我父亲在京师,派人捎话来跟我说,这太子其实早就…”
她正说着,却被郁不识一把捂住嘴,做了个惊恐的表情。
李渊溪在临江住了数日后,早没了当初的新鲜劲儿,该玩的玩够,该耍的耍尽,临江那总是浮着层雾气的天空,他看着就烦。终日摔摔打打,动不动勃然大怒,在屋里踱来踱去,大逆不道地骂爹骂祖宗,他手下的人早就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倒是被隔墙有耳的郁家听得清清楚楚,三三五五的下人聚作一团,笑话这太子爷空有仪表,却连郁大人一半的风度都没有。
郁不识从房内走出来,发现原本在打扫亭院的下人统统不见,再仔细看原来全贴在墙头边偷听,郁不识把他们喝回来说几句,众人吃吃笑着散开了。
郁不识心里沉沉的。
有这天尊贵驾的太子爷在旁边,他夜夜都睡不安稳,时时都胆战心惊,保不齐什么时候这好事多端的太子就来给他使个惊魂术。妻子笑话他,见过胆小如鼠的,没见过你这胆小还不如老鼠的,别说他一个太子爷,就是皇帝老子亲驾,只要咱们照顾得当应对得宜,他也不能捡出咱们的不是来,你又怕个什么!
郁不识一个劲摇头叹气,什么都说不出来,就是觉得心里不安,夜夜惊梦。
李渊溪无聊得快要开了。
在临江足足三个月,潮水退去万物复苏,在外的流民也纷纷返乡,大街小巷又热门起来,可在李渊溪眼中百姓的生活简直味同草芥,贫味生涩,怎么能拿来调味呢。
郁不识畏于太子的威势,这些日子来天天藏头纳脑,墙隔墙地住着,他听到太子那厢传来欢声笑语就急急忙掩门而过,躲进自家的书房里面,唯恐靡靡之音溜进他的耳朵里,乱了心智。
李渊溪刚开始根本记不起这个人,只觉得蒙蒙胧有个水鬼的模样从脑海中飘过,可后来就是想找都找不到他的人影,真稀奇一个人想要躲的话,居然可以躲得这般彻底。
李渊溪并没有着意去寻郁不识,只是奇怪有自己的地方肯定就没他。临江城并不大,郁不识身为父母官事必躬亲天天走上访下的,李渊溪又终日素服在外游晃,这城中的人一天尽是碰面个三两回的,可郁不识就从来没见过人,有时候感觉他好象就在街角的店面前,站着与人说话,待自己踱过去,也肯定已经无影无踪。
李渊溪也是怪癖好,越是天天见着的,他没印象,可就见过那么一面,甚至连样子都记不起的人,他反倒牢牢记在心间,时不时想找郁不识出来逗逗闷子。
这厮的反应太古怪了。
就象做过什么亏心事似的。
李渊溪想,我得想个法子,狠狠吓他一吓。
那天清晨,李渊溪难得起个早。一晚宿醉令他头痛欲裂,四肢沉重,却怎么也睡不安稳,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听窗外沙沙索,落叶轻磨地面的声响,虫蚁噬吃树叶的声音,夜鸟捕捉小虫的声音。
声声嘈杂,扰得他快要发了疯。
但他耐心忍着,不起床,不睁眼,他不能够在这样黑暗的夜晚醒来,尤其是伴着夜来微雨,浸入肌骨的寒冷。
…
直到温熙的阳光照进窗台,李渊溪才从床上起身,故作潇洒地伸了几下懒腰,竖起耳朵再听窗外动静。
嘭嘭嘭,踏踏踏。
那是孩童脚下千层底的布鞋踩在青石板道上的声音,那是圆滑的小石子在他们肉乎乎的掌心相互擦撞的声音。
李渊溪情不自禁地笑了,他有些奇怪自己竟然能够记得这种声音。
那仿佛是已经离他很遥远的一种声音,那是被宫城那所红墙琉璃瓦的大房子禁锢住的声音。
随着他离那大房子越来越远,这声音也越发清晰。
李渊溪推开窗棱,几个穿着棉袄,头束圆髻的小孩正朝一棵大院跑过去,有个笨重的小男孩甚至还摔了一跤,落在伙伴后面,哇哇张着嘴哭起来,可没人理会,他哭一会儿便不再哭,擦擦脸上泥水,爬起身来,咯咯咯笑着朝前面的伙伴追去。
李渊溪的视线不由自由地跟着他们朝那棵大树下望下,脚下步子游移,朝院外走去,竟然连清晨的冷风都不惧怕了。
院墙外面有一株百年老树,森天而立,气势巍峨胜过方圆百里任何一幢建筑。这大树枝叶茂,根基也打得十分牢固,象是盘踞在临江城的地心间一般,城中几度遭到洪水侵袭,竟然都不曾撼得它分毫。
李渊溪见那些小孩子围着大树打转,笑嘻嘻地抬头望着上面,只见密的树叶间穿梭着一道身影,待他走近到树下,才瞧得清楚那是个人。一身白衣,轻缈地行走在枝干之上,纵跳飞跃,如履平地。
李渊溪心下讶异,在他印象中,只有春佛才有这般好身手,他想看清这人的身形,他却被宽大树叶摭得严实,只偶有裙角衣裾被树桠拉扯着,窥到一角,却飘窈若梦。
人在树上穿梭来去,从这边跳到那边,越来越往上移,李渊溪的脖子也跟着越仰越高,酸涩无比,却舍不得低头。
他听到身边孩童哄闹起来,又蹦又跳地指着上边:“郁大人,郁大人,那里,就在那里!”
他们嫩嫩的小手指着天边,那象是永远也够不到的遥远枝头,一个彩带纸鸢被枝叶拌住脚,如同飞得疲累的鸟儿,暂且歇息下来。
白衣人的身子半垂在空中,纤细的枝头轻颤颤抖起来,仿若承受不住。
一片,两片,十来片…
漫天的落叶哗啦啦飞舞下来,摭住了他们追索的视线。
李渊溪听得耳边一声大叫,一道薄薄的身影坠下来,他的心漏跳半拍,忙不迭伸手就去接,可双臂虚虚张开半天,却什么人都没有接到。
李渊溪早吓得一身冷汗,他睁开眼睛,仰着脖子在树上仔细找,却再也寻不到那抹飘然的身影,李渊溪怔住,怀疑自己刚刚眼了,大白天见鬼?
那是个飘逸的影,还是个惊疑的梦?
或者是宫城内恐怖的白色魂灵,矢志不渝,竟然遥遥一路跟随他到这里来?
李渊溪晃晃脑袋,头还是有点疼,但他确定自己醒着。
低头看自己怀中,安静地躺着一只纸凤凰。
红艳艳的色泽,浑身披金戴银,连羽毛都用七彩染就,十分夺目,然而那眉眼却象人一样,清朗淡薄,栩栩如生。
这手法狂放兼之内敛,绘者必是个胸怀锦绣、却淡薄如烟之人。
李渊溪这么想着,冷不丁几个小孩子却冲过来抢他怀中的纸鸢,他高高举起,学他们鼓起腮帮子调皮地说:“给你们可以,但要告诉我,刚刚那树上是什么人? ”
几个小孩互相看看,嘻嘻笑道:“郁大人不是人,他是神仙。”
李渊溪忍俊不禁:“神仙?”
孩子重重点头,笑出一朵儿来:“郁大人会跟龙王讲话,他求龙王,今年不要发大水,不要把大堤撞破,龙王就真的听他的话,不生气不发火…”
李渊溪听得哈哈大笑:“这么说,龙王这么听他的话?”
“您不知道!郁大人是龙王的儿子!”一个小孩大惊小怪道。
“啊?这么说他是龙太子!”李渊溪一愣。
“不对!不对!”另一个孩子头摇得泼浪鼓一样,揪着他身边小孩的耳朵道:“郁大人是龙王的妃子!”
李渊溪差点笑喷出来。
孩子拧着眉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奶声奶气道:“妈妈说,漂亮的人儿都是要送进皇宫去当妃子的,不是送进地面的宫,就是送去水里的宫,总之不会在这里长留…”
李渊溪听着童言稚语,呵呵笑起来,他把手中纸鸢递给一个孩子,垂下头问他:“郁不识在哪里?”
孩子一伸手指着树上:“不就在那里!”
李渊溪抬头,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摇摇头,伸手去捏那孩子脸蛋,“不许撒谎!这树那么高,谁能爬得上去?”
孩子一脸鄙视他的神情:“说你没见识吧!我刚刚就对你说啦,我们郁大人哪――”
“肯定不是人!”另一个孩子喳喳地接上话来。
李渊溪钝钝地笑,不把这孩童的戏语放在心上。
他不是人,难道还是个飞天的妖怪?
他再度抬起头,发现那大树的枝叶再密,也挡不住阳光的攻势,一道道金灿灿的光从隐晦的缝隙间穿透,遍地播撒辉煌。
瞬时间,整个死气沉沉的临江城居然勃勃地苏醒。
这是李渊溪的第一个晴天。
郁不识的上任太守赵常奉,因督导防洪不利,被革去职务打发到边番的一个更小的村镇去,这老儿虽然仕途不利,却生得一个如似玉的女儿,献宝似地嫁给执管江浙两省的总督之子。本来就此可以平步青云,他却也认识到官场凶险,自此告老还乡,但他没有真正回家,而是一路西行,漏夜来到临江城。临江城中的百姓,大都还认得他,所以赵常奉掩面蔽脸,不驾车也不骑马,进城的时候没有惊扰任何人,迳直朝旧衙门而去。
需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的,还要从四年前讲起。赵奉常为人为官都无比吝啬,从上到下,从衙门到家丁,一律克扣剥削,其贪婪也是人尽皆知,只是临江这地面,穷得挤不出一滴油水来,把赵奉常急得团团转,最后见钱眼开,居然把主意打到朝廷每年拨给临江防洪赈灾的款项上面来,这下可天崩地裂,那大堤无钱修整,挡不住嚎啕一张巨口,顷刻间把临江数千里的田地房屋吞没。赵奉常亏得当时人不在,否则恐怕也喂了王八。幸好当时没人调查这笔款项的去向,赵奉常在众人的咒骂中狼狈逃离临江。
只是这几年来,他想想念念的还是临江,倒不是因为他怀念故土,最主要是当时他所贪污的万两黄白之物,根本来不及全都运走,他在离开之际将它们统统埋在旧时衙门的后园下面,等着有朝一日回来取走。
但赵奉常此行来得匆忙,因他前日夜间做一怪梦:吴江又是水患四溢,淹过往日熟悉的街面,直把城镇全都没了顶,霎时间乌云生四野,黑雾锁长空,只见滔滔江水奔涌不息,突然从波涛中钻出两条神光烁烁的巨龙,一条赤金,一条银白,张牙舞爪,髯须威风。天空方才还是阴云压盖,突然祥云笼罩,光彩四方,二龙在空中盘旋着,雷电交加彩云游绕,气象十分古怪。二龙交缠着,似在相搏互咬,又似在亲昵地玩耍着,云彩流动得越来越快,二龙突然扬头朝天一吼,那声惊天动地,吴江之水又翻腾起数丈高,二龙又交缠着朝东方游移,扬头摆尾,消失在遥远的东方。
赵奉常从梦中惊醒,认为此梦中的金银二龙,预示着他的黄白二物,就象神龙摆尾,一去不回。他愈发不安。要知道那宝贝就埋在衙门底下,天天人来人往,保不定什么时候被人发现马脚,那对他来说一切皆化为泡影,担惊受怕许多年,却成全了别人。于是赵奉常即刻赶往临江,倒不是现在要取回钱财,而是想去探探虚实,看看梦中所兆究竟是何意指。
可当赵奉常来到衙门口,准备跃墙进去时,却听到里面的动静,气得鼻子都歪掉。这都三更天了,就是青楼伎馆也该歇业,可堂堂临江城的衙门里面却传来歌舞升平莺莺语语的欢乐声,透过院墙还看到火光冲天,到张灯结彩,那华贵的绸缎从屋内一直铺到门外,纱绸挂满了枝头,真比那盛世大唐的长安街景还气派。
赵奉常立刻想到,他下任的郁不识,据说是个相当年轻的后生,定是这小子捡到自己的藏银,发了横财,就在这里作威作福挥霍享乐!这下赵奉常按捺不住,他也不顾后果,从墙头跳下来,从林里捡起一根木棍,就朝院中央正被众美姬围着谈笑风声的年轻人冲过去,可还没走出三步,就被侍卫拦住踢倒在地,刷刷数十把宝刀架在脖子上。
赵奉堂登时糊涂了,小小一个太守,就算富得流油,也不敢如此作大,摆出皇家的气势来,上有皇帝老子,他还以为自己是皇帝的儿子?赵奉常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老眼昏,急匆匆赶到临江也没来得及打听这里近况,连太子在此驻札都不知道,贸贸失闯进来,白白丢掉一条该享晚年清福的老命。
李渊溪此时更加糊涂,难道他的名声就真的那么坏,人人得以诛之,前些日子有个娇滴滴的小美人拔剑刺他,现在又有个怪模样的老头举着棍子就要来敲他。
赵奉常本来吓得快死了,可他心想反正逃脱不了一死,不如就图个嘴上利落,于是也不顾那大刀,对李渊溪破口大骂:“郁不识你这后生犊子小兔崽!吞吃了我赵老头辛苦积攒的银子,在这里作态作福,你活该被鱼刺卡了喉,被猪油糊了嘴,被这偷来的横财撑得丢了命!你砍吧砍吧,我就是被你砍成千万段,被你丢去江中喂鱼,也要回来找你索命!”
李渊溪听他声声激烈,好似与自己有血海仇,可他骂的又分明是郁不识,看来并不来行刺自己的,所以他制止要去打杀赵奉常的手下,让他继续说。赵奉常跑了一夜,本来就气喘吁吁,被这事一激心,没道几句话,就一口血痰封喉,喘不过气来。
春佛在一旁看着,连忙上前去朝他后背猛拍一下,赵奉常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却没死,只是气喘着,春佛笑着扶起他一只胳膊,道:“你有什么冤屈,尽可以哭诉,我们太子爷在上,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赵奉常六魂甫定,惊惶地望着太监春佛,他多年官海浮沉的经验告诉他:这下有大麻烦了。
他怕得要死。
其实赵奉常不该是最害怕的人,因为不管任何时候,临江城总有个人在害怕着,他把所有的恐惧都吃光了,夜里在床上翻转不安,如果有恶梦就好了,他是根本睡不着。
一整夜就那么睁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今夜这种恐惧到了极点,隔壁整夜喧闹,突然就嘎然而止,郁不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想学那些贴墙的小厮丫环们去偷听,身体却镶在床上起不来。
一阵静寂无声过后,突然就嘁哩哐啷,传来敲打地面的声音,郁不识都感觉地板在震动,隔壁人声鼎沸,不知道在折腾些什么,郁不识侧耳听了一会儿,说来也怪,竟然渐渐觉得困倦,枕着胳膊就那么睡着了。
这是一个难得痛快的好觉。
郁不识起身的时候甚至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穿戴整齐打开屋里走出去,本想在小院儿转转,谁想刚刚见到天,就被满眼的绚烂杀住眼睛。他本还以为是谁家淘气的孩子站在墙头拿着小镜,把阳光反射过来故意与他恶耍,可拿袖子挡着眼睛再望时,却大为吃惊。
那绚眼的光芒是从隔壁照过来的,银辉伴着金光,隐隐似会流动般,竟比日光还要夺目几分,笼罩着半片天空。郁不识的家人们统统聚集在院子里观看,门外也围着被这异光吸引的民众,有些灵巧的便跃上墙头朝里面观望,待瞧出端倪后,统统象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似的大呼小叫起来,喊:“哎哟喂,远远望去,真是金山银海啊!看不真切,莫非是太子爷把国库搬到这里来了?”
没看到实景的,都斥之满口胡言,自己心下也着急,纷纷找砖找瓦想爬上墙头去看,郁不识心想一定是那鬼灵精怪的太子又寻来什么稀罕的物事,正炫耀给众人看,他懒得理会,在院中打盆水,站在井边洗脸。
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出一个人来,戴着四方小帽,一张圆脸面如傅粉,是太子贴身的太监春佛,他笑吟吟地朝郁不识走过来,人未到声先到:“郁大人,太子殿下请您过去,有些事情要商谈。”
郁不识的心中登时比井水还凉。
春佛看他脸色泛白,问道:“郁大人身体难道还未康复?”
郁不识连忙摇头,道:“太子有何事商谈呢,下官今天还有些公事要办。”
春佛闻言,有些语意不善:“这临江城有什么事,是比太子还重要的?”
“自然没有。”郁不识解释道,把手中木盆放下,理理额前乱发,恭敬地跟随在春佛身后,朝隔壁院中走去。
春佛边带路,手里拿着一支银须拂尘,左右驱使开围观的百姓,又朝那站在高墙上探头探脑的喝道:“瞧什么瞧,一个个都找打!太子府也是你们这堆狗眼可以随便观看的吗?”
郁不识看衙门口本来的牌子被摘下来,门口的石狮子被换上一对白玉雕龙,他进门后,春佛命侍卫将四周围得密不透风,郁不识回头看了一眼那森然的阵仗,没由来地腿底发软,那腰躬得更弯了。
越是朝院走,就越不对劲,往日熟悉的道路,今日倒是故意与自己作对,郁不识一会儿被凸出的石头拌住脚,就是被横生扯出的丝绸牵一跤,一路踉踉呛呛失魂落魄,活象奔赴鬼门关。
春佛看他的呆滞样,心下好笑,调侃他两句:“怎么,郁大人,自家的宝地都觉得陌生?看你步履颠颠,好似被金水灌了腿噢!”
郁不识唯唯诺诺地应着,不敢答腔,这些京城来的官宦,那嘴都象被刀口封过似的尖利,他生怕自己一开口就叫他们割得血肉淋漓,今天铁定要被刮骨抽筋一番。
行至中院,春佛打开廊道边的一扇小门,就站在一旁,叫郁不识自己走进去,后者心中不安,始终踌蹰不前,春佛喝问:“郁大人,怕我在里面放只老虎咬你啊!”
郁不识忙应:“不敢!不敢!”
遂壮着胆子走过去,他知道这小门后就是衙门后院的一片空地,因为长期缺乏护理,满院子草草早就枯死,现在就是片荒地,太子约自己到哪里是何用意?
郁不识刚刚来到后院,就被眼前的情景震呆,其实也不是被震呆,而是他的眼睛完全没有用,被满眼的金光银辉给埋没住了。方才站在墙头眺望的人,说在这里看到金山银海,原来不是夸张,这后院被挖出一个宽阔的大坑,里面盛盛码放着白银金砖,上面的灰土已经被打扫干净,金银财宝终于得见青天,大放光辉。这就是前任太守赵奉常就任十几年中,所贪污的巨额赃款。当然,这点郁不识并不知道。
他愕然地站立着,魂魄被摄飞了般的,就连有人来到他身边也不觉得。
李渊溪蹑手蹑脚地站在郁不识身后,举着一把扇子,正想敲他的肩膀,郁不识蓦地矮下身子,李渊溪一愣,却见郁不识已经跳下那埋金银的大坑,落在坑底,把一堆金银砸得啷啷直响。
郁不识爬起身,顺手捡来一块银条,翻过底来一看,上面烙刻着大大的“官”字。
他心里咯登一声。
头顶传来一个男人朗朗而威的声音,唤他:“郁不识。”
李渊溪正站在上边,头上戴着缨子帽儿,金铃珑簪儿,金井玉栏杆圈儿,手里摇着洒金川扇儿,说不出风流倜侃,端不尽的俊逸优雅,三分富贵,三分精明,三分不羁,还有一分难描难绘。
郁不识跪在底下对太子行礼,居高临下,更看得他身段瘦弱小巧,裹着件单薄的素色晨衣,瑟瑟发抖着,一脸的惊惶不安,幼鹿般的清澈眸子,幽幽动人,一时间那秀气的眉眼都不见,只是被浸润在那潭幽光中,魂荡魄无。
两人在城中隔着一道墙住了几个月,藏藏掖掖躲躲闪闪,竟然连一个照面都不曾有过。
郁不识不曾料那浮浪放荡的太子爷竟然斯文端正,非但皇家风范,还有天龙气派。
李渊溪未曾想那煞齿聱牙的落魄水鬼郁不识竟然清丽秀气,不是牡丹芳华,但见梅瓣缤纷。
郁不识心中已经哩咯龙咚打鼓不停,他端着袖子,仰着脖子,等着太子叫他平身,可直到那胳膊也酸了脖子也僵了,太子仍然一言不发。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还是太子爷故意恶劣折磨,只能继续那么跪着,膝底是金砖白银。
男儿膝下有黄金,真是一语成谶。
但是纵然男儿膝下有黄金,头顶上还有官,有爵,有天朝的太子爷,还有太子的老爹。
什么时候也不能挺天立地。
“郁大人,你有金尊踩在足底,可比我要富贵得多,哪有你跪我的道理?”
太子终于出口,却是讥讽自己的语调。
郁不识诚惶诚恐,正要说话,李渊溪却摆摆手,将手中的扇子递过来,正好够到郁不识面前:“上来吧,有话与你讲。”
郁不识连忙用手攥着扇子一端,李渊溪在上方稍稍用力,一把就将他从坑底拖了上来。郁不识有一只脚拌在坑沿,爬上来的时候趔趄一下,李渊溪忙去扶,右手从他肋旁穿过,自然地搂个满怀。
但在李渊溪拥住他的瞬间,感到的不是软玉温香,而是凉。
他身上有股沁骨的凉意,他时常颤抖不安,也许并不是害怕。
而是他的身子就这么寒凉。
“你身上好冷。”太子道。
李渊溪很在意,用手抚着他的后背,沿着那瘦削的身子骨一路滑下,这腰身盈盈一握,细纤得叫人心疼,李渊溪抱过的燕瘦环肥何止万千,却哪一个,单单一个轻轻的相拥,却足把他心儿都化开,醉了。
“太…太子。”郁不识抖得更厉害了,他敏锐地感觉到太子的手停留在自己腰臀间徘徊不去,轻捻慢捏的,手法细腻暧昧,郁不识也不是傻子,难道他会认为太子在替他量身裁衣服?
自己模样长得细小文弱,从来有不少登徒浪子来狎笑调弄,即使最后成了亲,当了官,屡屡伴妻出游,他居然比貌美如的妻子更加招摇,真令他哭笑不得。如果是市井流氓,郁不识自然严惩不怠,先拖到公堂上杖责个二十棍,让他们认得自己是谁,但这个居然是太子爷――
郁不识一下僵住,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太子的手就象一条蛇,一条放肆的蛇,一条满口毒牙的蛇,他的牙是尊,是圣,是不可挑衅的尊卑之制,越逾一步,敢叫你死无葬身。
郁不识哭笑不得。他若是个二八少女,现在真该感激涕零,能得太子爷青眼,荣华富贵一步登天,即使当不成太子妃,太子爷翩翩潇洒,能与他共渡春宵也是美情妙事。
但偏生他是个男子,还有家有室――不伦,不类,不仁,不义。
郁不识重重叹口气,在太子耳边道:“多谢太子关怀,属下匆忙出门,不及穿戴整齐…现在是有些冷了。”
李渊溪的手尴尬地停住,但仍旧不愿意放开,要说这人怎么这样厚脸皮,非礼非得理所当然,可李渊溪全不这么想,他是太子爷,什么时候会懂得把握分寸,怎么需要去度量别人的心事。
乍见郁不识,一张清清秀秀的瓜子脸,让人眼前一亮,却还不至于让他惊艳,李渊溪寻问柳,莫说女子,就是男秀中的绝色也阅手无数,只是清丽二字,哪得入他的眼,他只是――
弄不清自己心头的想法了。
他是看上郁不识哪一点,竟然在看到他的那瞬间,把设计陷害的阴谋诡计消于云烟。
他是为何怦然心动,竟然在碰到他身子的那刹那,把化千柔情都溶化在指尖,只想搂着他,抱着他。
将他身上那寒江般的凉意驱散。
让纠扰得他瑟瑟不安的忧惧离开。
李渊溪心中正在柔情蜜意,但那郁不识哪里晓得,他被一个太子非礼着,想叫又叫不出口,那身子只有尴尬地僵化着,可恶的是他已经出声提醒太子,现在他的行为不是一个君主对臣子就有的,但那李渊溪竟似全然没听到,仍旧搂着他不放,手势愈加放肆,最后竟然从身后来到前面,要从郁不识薄薄的晨衣中探进,寻他胸前的芬芳。
“太子!”郁不识突然一声喝,后退一步跪在地上,浑身还是忍不住惊怵地抖,然而语意间却十分坚决:“臣下督查案件不利,愿听殿下责罚!”
郁不识要出声制止太子的动作,却不能直言不讳,他眼角闪过一边坑中的金银,稍做思虑就顿时明白太子的用意,原是要用这滚烫的山芋来烫自己的手脚,然后便可挟制他,与其这样倒还不如他主动承担罪责,就算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能叫这太子肆意胡为!
“案件?”李渊溪一愣,恍恍然间突然想起自己唤郁不识过来的目的,可不是想搂着他卿卿我我的。春佛给他出的主意,是把赵奉常留下这笔赃银栽赃驾祸到郁不识头上,毕竟赵太守已离任多年,当年的帐目已经不可查数,但这黄金白银却是实实在在地埋在郁不识的府衙下面,如今被挖了出来,人证不必,单是这物证就可以叫郁不识死无葬身。
在今天之前,李渊溪还只是觉得这厮有几分有趣,自己生活孤寂无聊,找他来耍耍戏戏调济一下,但没想到自个儿见到郁不识的瞬间居然昏得连三魂七魄都忘掉,更别提阴谋陷害这出戏,所以郁不识突然提起,他竟然有些迷惑。
也多亏手下的太监春佛,他出了这主意,这个时候也一直在不远观望着,眼看太子已经神魂颠倒主意全无,他真是哭笑不得,只是心里很清楚,太子爷是叫这个郁不识小官给迷住了。
春佛跟在太子身边那么些年,怎会不明白他的心思,顿时眼珠一转,又想出一个两全齐美之策。
他让身边跟随的下人去把关押在房间里的赵奉常叫来,下人没一时半刻就回来,身后跟着个颤颤颠颠的男人,印堂发黑,想必他也料到自己即将有不详的命运。
赵奉常为官多年,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他在看到春佛脸上似是而非的微笑时,就知大难临头,于是在距他几步的时候突然跪倒在地,呜呜哭起来:“春佛大人!小人自知罪该万死,但请春佛大人饶过老叟一条性命吧!”
春佛连连哎哟几声,道:“赵大人此话怎讲,你我同朝为官,岂有不相照应之理?别说饶您一命,赵大人,若是您听春佛一句话,我保你安然无恙,还可带着你这些金银离开临江!”
赵奉常一愣,望着春佛那张笑呵呵的脸,心道天底下哪有这般好事,这死阉人该不会在对我下套吧!
他人也不傻,清楚自己现在还没有被灭口,全凭着女婿一张脸面,春佛既说要帮他,这话不可全信,却也可以信个七八分的,不管怎样,先把这条老命保住再说!
于是赵奉常惶惶然问道:“春佛大人的意思是?”
春佛笑笑,把赵奉常拉过来,挽在旁边,用手中的拂尘指着不远银光闪闪,对他说:“你看到那个人没有?”
赵奉常年纪虽大,这眼睛却是雪一般地亮,他顺着春佛指的方向朝那边瞟了两眼,愕然道:“那是太子和…?”
“郁不识。”春佛轻轻道,眯着眼睛望赵奉常,心想不知道这条老狗有多聪明,可以猜出他几分心思?
“哦…”赵奉常模模糊糊只瞧出个郁不识的背影儿,他垂下头来沉吟,弄不清楚春佛的意图,道:“太子的原意不是叫我去污…不是!是去指证那个郁不识窝藏官银吗?”
“呸!老狗!还在跟我装糊涂?”春佛突然从笑意盈盈变得声色俱厉:“把你当年给杨总督献女儿的那条计策拿出来,咱们这事儿就办成啦!”
赵奉常侧过耳目,春佛贴过嘴巴,两人躲在树荫后面窃窃私语,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得煞是热闹。
李渊溪和郁不识这边,一个心怀鬼胎,另一个惴惴难安。
郁不识跪在地上不敢抬脸,他将一个恭礼高高举起,口中道:“太子殿下,属下前任赵奉常离任之际,极其匆忙,他在任期间临江府衙的帐目也是模糊不清,属下也曾派人查办过,怎奈洪水匆匆将所有证据淹没,属下无力克尽职守,还望太子殿下降罪!”
李渊溪刚刚要张嘴,忽然听到耳边呤噔一声,他发上簪子微颤,李渊溪知道这是春佛在不远在给自己暗示,他用细如米粒般的金石掷在自己簪上,不会引起郁不识的注意。
李渊溪遂即朝旁边望去,只见春佛正在不远的亭子边对自己摇动拂尘,他立刻心神领会。
“郁大人何必自责。”李渊溪道:“这又不是你的错,来来,快站起来,我今天叫你来,是有一件喜事要告诉你呢!”
郁不识疑惑,稍稍抬眼,看太子神清气正,款款地伸手将他扶起来,非但没有刚刚那种色意迷摇的傻样,眉间还几分飒爽英气。
“喜事?”郁不识苦笑:“江洪肆意百姓流离,哪里有什么喜事可言哪。”
李渊溪闻言皱眉:“天赐贵福。你还敢说不是喜事?”
郁不识不解,李渊溪也不做解释,迳自拉着他朝春佛指的凉亭走去,要注意,他仅仅是牵着郁不识的衣角,既显得爱臣如子,又使那猥亵之意不显山露水。
实在是采弄草从中一把好手。
郁不识愚憨,他哪里听得出太子的一语双关,由他牵着。
这院中凉亭早已废弃,红漆斑驳,亏得春佛派人用绸缎将那上下打点一番,才没有失了太子的脸面。
李渊溪在亭子一边坐下,斜身倚靠在石椅上,旁边立刻有人上来,蹲跪在脚边替他捶腿,另外有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头儿手扶瑶扇,替他扇着风,他自己那把洒金扇儿,存粹是个摆设。
郁不识不敢坐下,躬着身站着,他斜眼望那个扇扇的老头儿,越看越不对劲,似乎要想起什么,却又想不起来。
这时候太子说话了,他对扇扇的老头道:“赵四,你对郁大人说叨说叨,昨晚发生什么事情?”
赵四道声是,手下不停,对郁不识喜笑颜开道:“说来奇呀说来巧,昨儿晚上我侍候太子就寝,到了凌晨时分,太子睡得很不安稳,梦中呓语不安,我赶紧去瞧,您猜怎么着?我竟然从太子帐中看到金光四烁,哗啦啦…一条那么老长的大金龙就这么从太子帐中飞出来,直冲云霄!我还生怕它会把那房顶也给钻个洞,哪知道那条金龙竟然穿顶而过,刹时间消失了!我自然不甘心,连忙冲出房去瞧,只见半空中非但有刚刚那条金龙,竟然还有一条银白的龙儿在跟刚刚那条金龙戏耍着!我活那么大,哪里见过这般奇景,真是目不转睛啦!突然就看到二龙扬头朝天一吼,那声真是惊天动地呀!我还以为神龙扬首即将不见,哪知道它们俩冲上云天的半中腰,竟然将那龙头一转,直直朝下冲来!真是吓得我魂也飞啊魄也散,妈呀,要是他们降到这院子里,惊到太子爷睡觉可怎么办!可我身单力孤也没有办法,只得大声叫喊,可那金银龙哪里会理会我,还是朝下冲,眼看自己要被它们活活压死,只得抱头逃窜,没想到它们冲下来的时候并未惊天动地,只是光辉四溢,那龙骨龙体竟象碎散在院子中一般,刹时间把我的眼睛迷得什么都看不到了…”
赵四说到这里,看了李渊溪一眼,后面微笑着,将洒金扇一摇,道:“天龙降世,竟然被你这不长眼的狗腿刚巧看到,亏得你的好运气!”
赵四忙不迭道:“哟,有太子爷这真龙天子坐驾,什么金龙银龙不过就是一个幻影儿,它们爱现世,我还指不定愿不愿意看呢!”
李渊溪笑笑,赵四便继续道:“我想天龙降世必定有异事发生,昨儿一整晚,这满院子都流动着闪金烁银的光芒,久久不散,直到天亮时分,我急忙叫来壮丁,拿铁锨挖地三尺,起先还没反应,后来我让他们继续挖…果真是天降异宝啊!居然发现这万两黄白银钱!”
郁不识听他天乱坠一通胡扯,越听越不耐烦,无奈太子在前不敢发作,待到赵四讲完,郁不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从齿缝里咬出几个字来:“既是龙体龙骨化身,怎么这些金银上面居然会刻着官府的印?难道这两条神龙也是官府眷养出来的?”
李渊溪听到这里噗哧笑出来,差点儿把茶洒了。他得到春佛的暗示,见机而行,本来就是顺着赵四的胡溜八扯,就是想看看他们能够编出什么样的说词来,这个故事已经让他很想笑了,现在被郁不识一语识破,他更加觉得荒谬好笑。
赵四的脸瞬间红了,眼睛求助地望着李渊溪。
后者笑笑,放下茶杯,对郁不识道:“天龙降世,本就是兆示吉祥,告知我们此地有宝,所谓龙体龙骨化为真金白银,哪里可能!若这些金银真的是龙的骨肉,那岂不是比我这太子爷还值钱?赵四他是一介愚夫信口胡说,不过这怎么也是一件好事…郁不识,你说呢?”
赵四说到这里搓起手掌,手下扇子也停住,怔忡不安地看着郁不识。
为人臣子者,必然要会察言观色,他郁不识要不是个笨蛋,应该看得出来太子爷的意思,就是在有心袒护这些赃银的由来,他应该知道怎么做――
赵四完全想错了,这郁不识不是笨蛋,他根本是个愚货!
“一介愚夫信口胡说,也不能够掩盖事情的真相!殿下,仍愚臣之见,这些金银必有来路,而且极有可能与历届临江官员贪污私纳官银的案子有关!”郁不识毫不含糊,也不去注意李渊溪越来越黑沉的脸色。
但郁不识也不是一根筋傻到底,说到这里他居然话意一转,对李渊溪笑道:“我想天龙降世必有吉象,定是预示着太子驾临之时,就是临江这数十年来沉案终将破获的先兆!”
郁不识这个马屁拍得巧妙,李渊溪眼前一亮,盯着他那张因言辞激动而泛着红潮的脸,心中起伏万千。
赵四一直在注意着太子的脸色,看他前一刻乌云密布,竟然为郁不识一句不咸不淡的称赞而喜上眉梢,比吃了十罐子蜜油还甜美,赵四心里就哩个咙咚打起鼓来。
不好。
他中计了。
春佛给他出的主意,便是让他向太子爷“献美”,他曾把一个如似玉的女儿卖给个六旬老头,对他来说,献美这档事儿可说是做得手熟,信心十足。
但此遭他本以为春佛让他献上的是“美意”,怎知居然是――
美人计!?
只是这美人不是站在他这边,却是要害死他这老小儿!
“赵四。”郁不识突然唤道:“你这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赵四不解,疑惑的眼睛在郁不识和李渊溪之间游蹿。
郁不识皮笑肉不笑:“赵四…这名字恐怕是乳娘给您起的小名吧――赵奉常赵大人!”
“啊…”赵奉常听到这声,吓得魂魄都快出窍,什么避讳都顾不得,脱口问道:“你怎么会识得我!”
郁不识道:“赵大人,您当年逃离临江之时,留下家府上下许多家私未曾带走,其中不仅包括您所贪污的金银数千两,还有不少古玩字画,其中有一幅《临江仙》不知赵大人可否记得?”
郁不识话还未尽,一双眼睛鹰隼般盯着赵奉常,后者已然汗如雨下地瘫倒在地,自知大势已去。
“您将数十年来贪污官银的数额项目细细记载在那幅画的夹层中,如此重要的证物,您竟然忘记带走,难道是侥幸认为这大堤一塌临江数百里土地淹入江中,连您这一世的罪恶也被冲洗得一干二净…”
李渊溪见过各模各样的郁不识,凄惨的、狼狈的、惊慌失措的、躲躲闪闪的、惊鸿一瞥的、清丽脱俗的…
他从未见过这般的郁不识。
声不严,色不厉,面不凛。
不仔细看,只是一个文弱书生,瘦弱的身材甚至连官服都撑不起来,红艳的帽翎,更衬得他苍白素冷,可他往公堂上一坐,自有一番气势,自有一派风骨,自有降服众人的德望。
开审的那天,整个临江都哄动了,衙门口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都是来看郁大人神机断案的,李渊溪只得让出自己的内殿,供郁不识审理案件。赵奉常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多年的好运气行将消尽,一头撞在刀刃上,陷害别人不成,反倒自投罗网。
公堂上,李渊溪站在屏布后面,看郁不识威风凛凛言辞锵锵,一边看,一边笑。
还真是别有一番…风情。
他绕过后堂来到内房,春佛已经为他备下一桌酒菜,待得公审过后,请郁不识来共述酒情,但春佛端着酒壶,忧心忡忡望着太子,道:“太子今天真的要…”
李渊溪笑着坐下来,先用酒壶勘上一杯,置于桌上,道:“对,我要他。”
“但那郁不识可是朝廷命官。”
“那又如何,王公贵族也不过是我膝下臣子。”
“若是此时生出什么是非来…”
“那郁不识可以生出什么是非来?”
春佛沉吟片刻,道:“太子不要看他弱不禁风,但见他的作风极其正派,天性正直淳良,与那些奴颜卑膝之辈是决然不同的,太子若是强要了他…”
春佛说到这里顿顿,太子瞪他一眼,道:“怎么?难道他还会跟我一哭二闹三上吊?”
春佛摇头,道:“我是怕他性情刚烈…到时候会对太子不利。”
“刚烈?”李渊溪哼一声:“我爱的就是这刚这烈…”
郁不识,你聪明绝顶气质脱俗,却偏要装得卑恭曲膝唯唯诺诺,那三山五岳都好似压在你那肩膀上,让你抬不起头来做人,挺不起腰来走路,你把名利看如浮云,把这巴结权贵的大好机会当成洪水猛兽般躲闪,你若不是天底下最愚痴的人,就一定有不为人知的隐衷。
那是你的另一面,我今晚就要掀开。
* * *
郁不识下公堂以后,疲累不堪,上下嘴皮子粘在一起,他连话都不想讲,一迳往门外走,想要回家休息,但春佛却拦着他,说太子备下酒宴,要犒劳郁大人辛苦。
他心中叫苦,却不敢表现出一点儿厌倦神色,硬是挤出笑来,随着春佛来到太子房中。
夜色已是极,屋内只点着昏暗的烛光,飘飘曳曳着,桌上摆放些许酒菜,太子只着一件单衣,发髻未梳,态度很随便,看到他,连笑都不笑,只道一声:“坐。”
郁不识忐忑不安地坐在另一把凳子上,面前正好摊着一杯酒。
他抬头望太子,后者竟然连看也不看他一眼,郁不识喉咙里面象卡着一块石头,快要窒息,他的心情,比那被皇帝赐毒酒的大臣还复杂。
虽然这杯酒里不可能是毒,而是偷魂迷醉,窃意芳香。
这一点他知道。
在郁不识到来之前,李渊溪望着桌上那杯酒,对春佛说过:“你猜待会儿郁不识过来,看到我给他备的这杯酒,他究竟是喝,还是不喝?”
春佛问:“太子的意思?”
李渊溪笑道:“以郁不识的聪明,他怎会看不出我对他的别有用意,他又怎会不知道这场酒宴代表的意思,但他会来,关键要看他肯不肯喝这杯酒――他肯喝,那即是说,他甘心情愿做我的人,如此一来我又何必使迷药,做那下流把戏,有他清清醒醒陪我共赴于欢,那滋味不是更好?”
所以说其实这杯酒里什么也没有,但郁不识并不知道。
他眼睛死死盯着那杯酒,恨不得瞧出杯弓蛇影来,过了很久很久他都一动不动,整个人石化一般,直到春佛进来换烛台,愕然看到他们还坐在桌前,真个哭不得笑不得。
春佛心道,没见过这么磨叽的男人,更没见过太子爷这么好耐性。他本就急色性,从小在宫中更是被惯得骄横,有谁不是一眼看上就手到擒来,今天一个小小的太守,居然让太子受情欲熬煎之苦,更稀罕的是他不焦不躁,冷静静和郁不识对坐着。
舒舒的小风吹刮着,皎皎的月色倾洒着,憨憨的情人傻坐着。
他们在比赛参禅啊?
春佛憋笑憋得肚子痛,他退到门口,在草堆边捡起一粒小石子,从窗口用“隔空打穴”法打在郁不识的背上,后者身子一振,呻吟声,无力地歪倒。
杯倾酒洒。
李渊溪起初愕然,因为他都快急疯了,恨不得拧着郁不识的脖子逼他把那杯酒喝下去,毕竟他之前夸下海口,若是郁不识真的死活不喝,他还能扒光他的衣服硬上?那不是让春佛落了笑柄。
这个时候李渊溪真后悔自己的矫情,他干吗要扯那狗屁的把戏,干吗要为这莫名其妙的郁不识备受熬煎,从他走进房门的时候,李渊溪就恨不得扑上去将他按倒,他裆中的欲望已经由不得自己控制,在薄衣中上奔下突的,化身妖魔鬼怪,没害到郁不识,倒反噬得自己烧心裂肺。
突然间郁不识就伏倒在自己怀里。
李渊溪回头,看春佛从窗前离开,知道是他的杰作,可李渊溪并不领情,他怪春佛多事。
漫长的等待过后,似乎到了个极限,他的欲望,象块拽得长长的粘糕糖,突然就断开了,被甩到九霄云外,顷刻间他释然无比。
他甚至想跟郁不识这么天长地久地坐下去。
看他紧张得发抖,看他忐忑得坐立难安,看他一张清秀的脸憋得通红。
李渊溪讶然,自己真象个怪物,怎么冒出这古怪的想法、奇异的态度,他何曾对任何人这么注意过,连他眉梢眼底的动态,梳捋头发的数,呼气喘气的粗细,都观察在眼,揣摩在心。
他连碰都没有碰过,却已经把他的身体烙印成形。
其实当郁不识真正躺在自己怀中时,李渊溪的感受并没有那么美好,这具身体算不上诱人,没有佳人的柔嫩芳香,也没有少年的舒滑细致,只是修长瘦削,让人捧在手上,疼在心里。
从肩膀拂到腰肢,如一把精致的琵琶,流水般的流畅秀美,只需拔弄一根弦,心尖就跟着韵律浮颤。
李渊溪悠悠一声叹息,把郁不识从座上扶起来,朝床上抱去,将他摊平了放在那儿。
他该做什么,他却什么也不想做。
李渊溪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他朝思暮想的身体就在眼前,就在手边,他只要探探身就可一慰相思,可是他却象根木头似的只是坐着。
哦不,李渊溪不单是坐着,他的眼睛静静地端详着郁不识,他紧锁的眉、倦意的眼,鼻息不均匀地呼吸着,昏睡中也显得忧虑重重。
李渊溪用手指拂上他的脖颈,竟然也是凉的,究竟是临江的气候,还是他的生命疲惫到燃不起丝毫火焰。
俯下身舔弄下去,用滚烫的舌尖却接触那凉意,沿着尖削的下巴而上,去寻找他期待许久的,薄薄的唇。
身下突然有不寻常的动作,李渊溪怪异的一愣,还来不及看个究竟,身体却突然定住,接着头脑一阵混沌,就这么晕厥过去。
他被人点了穴位。
是谁?
李渊溪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绑着动弹不得,被扔在马车厢后面,正朝不可知的方向疾奔,只觉得四周震晃不安,象发了地震一样,一阵阵翻天的颠簸。他从来娇生惯养,从没人敢把他的马车驾得这么横冲直撞的,恢复意识没多久,李渊溪就被颠得难受,腹中翻云覆雨起来,他开始呻吟干呕,努力蠕动着身体朝有亮光的地方爬,想用头顶开马车的布帘,看看究竟是谁敢大胆绑架他。
这时帐外伸进一段手臂,在月光下酥白如玉,掌中捏几粒梅子,放在他嘴里,李渊溪嚼几下,顿时觉得舒爽一些,这才恢复气力讲话,他对驾车的大吼:“哪里贼人,如此猖狂,竟敢绑架当朝太子?!”
听者好笑道:“哟,太子爷,刚刚一起喝过酒,竟然就不记得属下了?”
李渊溪怎么会忘记!
一听这冰凛凛的声音,他顿时听出是郁不识,脑中闪过晕迷前的片段,在他贴近郁不识的瞬间,自己却被突其不意点了穴,当时屋中只有他们两人,不是他还有谁?
但郁不识怎会――
李渊溪阵阵心惊,他努力探身出车帐,端详那驾车的男人,他手执一根马鞭,奋力甩向那马背,凌厉凶狠地催它快跑,一身夜行的黑衣,裹着瘦削精干的身躯,月光下那苍白的脸上冷漠肃然,竟有十分杀气!
哪里是温文秀丽一书生,分明是夜半惊魂玉阎罗!
郁不识回过头来看李渊溪,唇角勾过一个笑。
明眸如星。
李渊溪曾经醉倒在这对星眸中,现在却晓得这眸中不曾有春色无边,却是寒意逼人,催他步步迈入鬼门关。
“郁不识?”李渊溪突然冷冷笑起来:“你真的是郁不识吗?”
赶车人听着李渊溪那自言自语般的话,莫名非常:“你究竟想说什么?”
李渊溪的声音低沉,敲破夜的静寂,“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好象识得你?”
车前的马儿突地一声嘶鸣,仿佛受到巨大的惊吓,嘎然停在原地,几乎搞得后面人仰车翻。
李渊溪从车厢后面直直摔了出去,一头栽在地上,他手脚被捆,狼狈非常,象个球似的在地上滚了几番,没想到身上的绳子却松开了,他赶忙灰头土脸爬起来。
形若不堪,然而夜色下他炯炯然的眸子,却一动不动地盯紧郁不识。
“郁不识,我知道你是谁。”
郁不识一动不动。
他虽未动,黑暗中一道凛冽的风,却象蟒蛇般朝李渊溪脸上袭来,清脆的声。
他的脸火辣竦的,一摸,竟然有血淌下来。
那是郁不识手中的马鞭。
李渊溪捡起来,火冒三丈:“你竟然敢打我!”
“敢?为何不敢?”
“我是太子!”
“太子?你可真不害臊!”
“你认为我是假冒的?”
“你哪里有这胆子!假冒太子,那是杀头的死罪,李家的男人没有这份胆量。”
“我是李渊溪!是当朝皇帝的长子!”
“哦。那为何皇帝要将你这宝贝儿子发落到临江来?难道他不疼你不宠你,还是说――他根本未打算让你继承皇位?”
“是我不稀罕那狗屁皇位!”李渊溪突然一声大吼:“我是一条龙!我要飞翔在天!我不要一辈子被关在宫城的监牢里!”
“…”
他粗重喘息,本以为郁不识又会趁机冷语讽刺,可他缄然不语。
李渊溪面前一片黑暗,他仔细瞧,几乎怀疑郁不识已经离开。
他不但飞天,还会遁地,他总在卒然不及间出现。
李渊溪正在惶然,突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一拍,语意十分亲昵:“渊溪,你回来啦?”
他一回头,才发现身后什么也没有。
――他想呼唤一个名字,却怎么也喊不出口。
――他想记起一个人,却怎么也忆不起他的模样。
――他想握紧一双手,这人却远在天边。
李渊溪在马车的颠簸间,恍恍惚惚做了这么个怪梦,因为太过真实,他在醒来的时候急忙去摸脸,可上面光溜溜没有一点伤口。
重重一声叹息,原来那是场梦。
梦中他竟与郁不识那般熟悉亲昵。
好象他们曾经执手相伴,在那条长长的青石板小道上奔跑过。
好象他们曾经为了争夺颜六色的彩色石子而大打出手。
好象他们都曾经生活在那座巍然而恐怖的宫城监狱里面,在一个个凄冷的雨夜里吟吟而泣。
…
临江的风,说来就来。
不似潮那般规律,但它说要掀起,势无可挡。
马车一路狂奔,李渊溪象随波的风帆,不知道郁不识要将自己带去哪里,他心中惊疑交加,生出万种猜测。
李渊溪生于宫凶险之,身边个个是谋略沉、一人千面之辈,他从不觉得有什么,人要学会保护自己,就要懂得易换不同的面具来适时应势,时而趋炎,时而畏势,有时可以将别人的头颅踩在脚底,而有时,却要在刀光剑影下眼见自己尸首分离。
那么郁不识呢?
他竟然看不懂他,或者说,他完全没有看到他。
他看到的仅仅是郁不识的一张面皮,一张出于某种原因而必须在他面前惺惺作态的面皮。
那么现在的郁不识呢?
还是不识得。
郁不识将李渊溪带至荒野外,他在夜色间仍旧身影敏捷,将李渊溪从马车上揪起来,看他瘦瘦小小的,李渊溪真无法想象他竟然可以把自己扛在肩膀上,沿着陡峭的山崖而上,如履平地。
李渊溪的身子被倒吊着悬在半空中,在郁不识纵跃间他的脑袋就在那突凹的石间晃来晃去,几险些要头破血流,李渊溪想大叫,可全身的血直冲脑门,他晕晕胀胀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郁不识带他进到一个山上的石洞里面,将他往地上一摔,身后一个大石头撞上去,李渊溪只觉得骨头都快散了架。
从小养尊优,连蚊子都不敢叮他,今天一个小太守竟然敢把他颠来倒去地折腾,李渊溪顿时大怒,他想开口骂,突然觉得颈间森然,寒风倏倏,郁不识的剑已然追到,正抵在他面前。
李渊溪所有的愤怒都咽在喉中。
本想吓吓他,说这绑架太子可是诛九族的重罪,但他知道郁不识不会害怕,这时候他再以太子尊驾要胁,简直是笑话。
屈于人下,就要见机行事,这一点李渊溪不是在宫险恶中学来,而是在太监春佛那里学来的。
说到这个春佛可不简单,李渊溪至今也不晓得他的来历。看他肥头大耳,只是个脑满肠肥的宦臣,但自从李渊溪成为太子,皇后就将春佛安置在他身边,白天照样跟别的皇子一样学习四书五经,晚上就在院中随春佛学习武功,这用心是良苦,只是良匠偏遇朽木,再精巧的手指也打造不出栋梁之材,李渊溪个性放荡顽劣,喜欢拈惹草,厌恶舞刀弄剑,春佛教他的武功他若是习得三分,今天就不会那么容易被郁不识撂倒。
事到如今李渊溪才晓得懊悔,山洞里冷得他发抖,牙齿都打起战来,可嘴里一点不屈就:
“郁不识,你好不抬举,我堂堂一个太子,肯屈尊宠幸于你,你不感激涕零居然还该将我绑架到这山洞里来,若是把我磕了碰了或是冻出个好歹来,你有几个脑袋?”
郁不识一愣,倒没想到这李渊溪虽然不羁,却也是个有骨气的种儿,冷剑都架在脖子上,他还敢如此嚣张!
弄得自己也想逗他一逗。
“哟,属下不才,哪敢以这污糟之躯侍奉太子尊驾哪,不如我就将您扔在这山洞里,再找来两头黑狗熊与您作伴,这山风寒冷,它们一定可以让太子暖和暖和!”
李渊溪哈哈大笑,听惯郁不识唯唯诺诺的语气,第一发现他竟然也会讥讽别人,而且怪腔怪调滑稽有趣。
“好你个郁不识,今天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李渊溪,若不是你步步相逼,我不会这样对你!”郁不识愤然。
“怎么?你煞费苦心要将真实身份隐瞒起来,没想到忍气吞声却更加引起我的兴趣,哈哈哈…”
郁不识恨不得将剑朝他当头砍下:“我究竟做错什么?”
“错?”李渊溪挑眉一笑,摇头道:“没错没错…你错得无可挽救!错就错在你虚情假作,口口声声属下、罪臣,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好象你真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似的!我就见不得你这虚伪!一眼尽可看穿的虚伪!”
郁不识一愣,手下剑梢稍稍偏了偏。
李渊溪转转脖子,继续道,他虽然双手被绑着,却不减凌驾人上的气息:“我起初还在奇怪,越是对你好,你就跑得越远,难道我的宠幸就这么让你害怕?难道我太子爷是三张嘴的怪物,九条尾巴的狐狸,要把你骗进嘴里嚼碎了不成?”
他这一席话把郁不识说得哑口无言。
李渊溪也是个绝妙,好色居然好得理所当然,敢情他欺凌了人家身子,把人家好男儿的尊严都践在脚下,竟都是人家自寻来的,若是不依,反倒成为他的笑柄,斥责是虚情假意,不懂逢迎。
郁不识哭笑不得,几度要张口都忍下了,突然他将剑抽回,直直插在地上,叹口气道:“殿下生于京师华之地,多少美色娇羞,人间春色您尽揽于怀,何必要苦苦与我纠缠?我――我有什么好?”
“你有什么好…”李渊溪呵呵笑着:“我也想知道你有什么好,一见惊心二见失魂,三见…竟然连心都失掉了…”
“太子…”
郁不识,你或许只是旷野之间平平常常蒲草,百绽放之际,你仅能够陪衬一旁。
但你若是那青青芳草,我便是那迷途的羔羊,只能够将你吞吃入腹方可慰我相思,解我饥渴。
“只是因为你着实…太诱人…”
李渊溪说到这里,突见郁不识神色一凛,刷得拔起地上插着的剑,朝他头上掠来,李渊溪大惊失色,还以为自己的话惹了郁不识发怒,要让他人首分离。
李渊溪大喝一声:“你要――”
谁想郁不识只是挑起剑,在李渊溪耳边一削,后者只觉得凉凉的,却并没有痛感,他正在奇怪间,郁不识又将剑刺过来,正中李渊溪身侧的石面,挑起什么朝洞外一丢。
“蛇?”李渊溪愕然,原来李渊溪身的石头后面有一条蛇,从他身边那块石头攀上他的肩膀,他心头紧张并未查觉,但郁不识却举剑替他化险为夷,这么说――
李渊溪愣了半晌,盯着月光下黑洞洞的人影,由衷地笑道:“郁不识,蛇要咬我一口你都舍不得,可见你还是心疼我的,呵呵呵!”
“呸!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我只是不想你死在我临江,死也拖累我!”郁不识辩道。
“哼,你认为自己现在就没有麻烦了?夜将太子绑架,我手下精兵数百人恐怕正在临江城翻天覆地的寻找,郁大人爱民如子,想必不愿意临江的百姓因你而受荼毒吧!”李渊溪得意洋洋。
郁不识也不缓不急:“我怕什么?有太子替我挡驾,倘若临江城的百姓少了一根毫毛,我就剁下你十根手指!想必你的皇帝老爹比我更加心疼你吧!”
李渊溪嘿嘿笑了:“有趣!有趣!郁不识,我越发好奇你的身份,就算是江湖上声名赫赫的江洋大盗,也不敢对当朝太子如此嚣张地讲话!可你居然气不喘心不跳,还敢当成游戏一般,有趣!有趣!”
郁不识瞪他一眼:“有趣个屁!谁在跟你作游戏!”
“那你打算如此置我?是杀?是剐?还是就将我扔在这洞中自生自灭?”李渊溪脸上挂着笑,紧盯着月色如银下,那瘦削俊俏的身影。
郁不识一时无声息。
“郁不识,你已经惹祸上身,不要妄想全身而退…我不会放过你的。”
“李、渊、溪…”郁不识这声沉闷,简直是从喉咙里憋出来的:“我与你究竟有何怨仇,你要搅得我不得安宁?就算太子驾临我一时怠慢了,可后来我已经极尽所能地奉承,你却要步步紧逼…”
“逼?”李渊溪笑:“我就是在逼你!逼你将那张虚假的面皮揭下来,给我看看真正的你――相遇不相识?我偏偏要识得你是谁!”
郁不识扯出一个苦笑:“太子殿下,我是谁对您来说都不过是小卒一名,无足挂齿!”
李渊溪怒喝地一声:“放屁!我李渊溪喜欢一个人,总不能不明不白!总不能连他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郁不识看他激动,倒象在说真的似的,不由觉得好笑。
呵呵两声,算是在回应李溪的笑话,他道:“太子取笑了,对殿下来说,不识只是个一夜风流的玩物吧!若是今晚让您得偿所愿,到了明天,别说我是谁,就连我是不是人您都未必记得!”
“你…”李渊溪简直有些无力了:“难道我李渊溪在你眼中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的禽兽?”
“我有眼睛去看,有耳朵去听,你连我郁不识身怀六甲的妻子都不放过,还会真的对一个男人动心?”
“我…”李渊溪心里觉得好笑:“你对我躲躲闪闪,就因为认定我是个浮浪之徒,一旦看到你一定会心怀不轨,所以不论我走到哪里,你就躲到哪里,连君臣之礼都不去顾及?”
“谁说我在躲你!我只是懒得看到你!”郁不识哧他一句。
李渊溪哈哈大笑:“我虽貌比不得潘安,才攀不上子建,但也不至于入不得郁大人的法眼吧?郁不识――你见过我!”
李渊溪本是温文和气地说话,突然拔高声音对郁不识喝道,后者全身一颤,绵软的剑身随之轻颤,发出极悦耳的一声“狰”。
“你发抖了…”李渊溪道:“我没猜错。”
郁不识沉默良久后,道:“的确,我见过你。”
李渊溪有些惊讶他这竟然没有否认:“在哪里?”
“太久了,记不得。”
“记不得?”李渊溪不忿:“既是记不得,你又何必对我耿耿于怀,就连我碰你一下你都…怕得要死。”
“好笑!天底下不是个个男人都有太子的非常‘兴趣’,被男人抱着,难道我还该喜笑颜开?”
“但我是太子爷,郁不识你为官多年,该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我只不过要你的身子而已,唉!郁不识,你又是何苦,辛辛苦苦将我送到这地方来,一样要侍候我不是!还不如我们就在府上的温床软帐中消磨,既成就好事,又落得两头轻松爽快!你再瞧这个地方,看不到天上明月,嗅不到草芳香,说不得缠绵言语…我们的初幽会居然是在这里?大煞风景!”
“放屁!难道你李家的臣子是养来专门陪皇帝太子睡觉的!
“哼,别人就算脱光了摆在我眼前也没用,但你郁不识――我、要、定、了!”太子咬着牙,狠狠道。
“要?也看看你有没有那要的本事!”郁不识毫不示弱:“一个阶下之囚,我管你是太子还是佛爷,给我老实呆着!”
李渊溪一愣,看郁不识话罢转身就走,还以为他要撇下自己,心里不禁倏过一阵冷风。
却看不多时,郁不识又从洞口走进来,怀里抱着堆东西,忙活一番,在洞里燃起一堆篝火,还把些绵软的干草铺在李渊溪身下。
夜凉风寒,李渊溪身上只有一件单衣,早就冻得簌簌发抖,要不是在郁不识面前他强撑精神,恐怕早就冻得晕过去,讲话是够硬气,但舌头尖都在打颤。
他不料郁不识竟然心细如发体贴入微,他的温情脉脉,比那堆篝火更早暖和自己的心。
火光突然擦亮的时候,李渊溪的眼睛承受不住黑暗中突然的光明,眼底一酸涌上股暖流,在火光照耀下他黑曜石般的眸子炯炯然,直视着郁不识的身影,灼灼逼人。
渐渐燃高的火焰在他们俩之间形成一股屏障,阻碍了李渊溪的目光,郁不识的面目在火光中扭曲着,却显得婉转柔软,连那黑衣、那杀机都荡然无存。
只有一张被火光映得通红的脸,眉目清秀,面孔冷漠,神情却很柔媚――
他专注地拢着那堆火,时不时窜高的火星飘飞柔舞,在他脸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火,乍然惊艳。
郁不识没有望向李渊溪,却开口缓缓道:“在下郁不识,乃寒江中一尾无名小鱼,而太子是飞天一条巨龙,你是翱我是游,同行不同道,你又何必自投寒江…沾湿了御驾龙尊呢。”
这洞中已经足够温暖,但李渊溪听到郁不识的话时,还是禁不住打个冷战:“自投寒江?郁不识,我对你一片真心,你还以为我是旱鸭子贪玩好耍,不怕死地跳进江中与你嬉戏?”
“真心?”郁不识拔拔火,抬眼望着李渊溪:“如果我与赵奉常一般模样,您会不会对我有真心?”
李渊溪莞尔:“你以为我只是贪图你的姿色?”
郁不识撇撇嘴,瞪他一眼:“我不认为自己有哪里值得你来贪图。”
李渊溪摇头:“不不不,一定有的,一定有的!但绝非你的模样,绝对不是。一定有什么…是你恰好拥有,而我又寻觅多年的。”
隔着跳跃的金色火焰,李渊溪的目光却情款款地投射过来,郁不识没由来地觉得冷,冷得颤抖,他捡起火棒,胡乱在柴堆里捅几下,那焰头越涨越高,简直要把自己的整张脸烧化了。
“你为什么不答我?”李渊溪问。
“嗯?”郁不识一愣,问:“答你什么?”
“唉!”李渊溪有些泄气:“郁不识,你好不知情趣!”
“我凭甚要对你这下流胚子知情知趣!”
“我是下流胚子?”李渊溪嘿嘿一笑:“我若真的下流,你现在就该躺在我怀中欲仙欲死,怎会叫你捆个结实,还拿剑指着头?”
“你这张油嘴滑舌,还真是什么时候都不肯服输啊!我看你就差我这把剑来调教!”
郁不识虽然语带威胁,将一旁的剑挑起来直指李渊溪,但嘴角其实是带着笑意的,后者看到了,更是一脸嬉皮,作势向后躺倒来躲郁不识的剑锋。
郁不识气得从地上坐起来,怒目瞪视着他,将手中的剑挽个剑,这本是打情骂俏情意绵长的举动,郁不识手中的剑,也毫无威慑力,只是带着嗔怒,直冲李渊溪而去。
然而这时山洞中却突然掠起凌厉的风声,是刀的杀气。
郁不识一惊,他只是望着李渊溪怔了下,没料就是这一下,竟然让他失去闪躲的最佳时机。
那刀杀从后而来,从他后背劈砍下来,恶气腾腾。
郁不识不及躲闪,正正吃下这一刀,浑身象被生劈成两截般地疼痛,他惨呼一声向前倒去,扑面的烈焰眼看要焚烧到他,却有一双手从前面伸过来揽过他的腰,却有一个胸怀扑过来将他搂在怀中。
竟然是李渊溪。
郁不识痛得说不出话来,但当他愕然发现李渊溪原本被捆绑住的双手已然挣脱开来,心中闪过不详的阴影。
难道他…
“太子!”山洞中响起另一个声音,原来洞口的方向站着一个男人,手持一把亮闪闪的大刀,气喘吁吁道:“太子!你没事吧!”
“春佛你这混俅!”李渊溪一声大吼,怒极:“竟然敢伤他!”
春佛大步流星上前,将大刀朝地上一扎,就地一跪道:“殿下!老臣救驾来迟!”
“哪个鬼需要你来救!”李渊溪尖着嗓子:“我要杀了你!”
春佛一愣:“太子,我…”
李渊溪心疼地望着怀中晕厥过去的郁不识,咬牙对春佛道:“你――你――先把你那不开眼的手足砍掉!”
春佛这下更加莫名,怎么自己翻山越岭半夜,好不容易找到太子,还在郁不识剑下救了他,竟然换得个断手断脚的结局?
我做错什么啦?
春佛知道太子说的是气话,于是一动不动地跪着,低下头,偷偷瞄他。
李渊溪懒得理他,赶紧把郁不识放在干草堆下,翻开他的衣服看伤势,一看之下便愣住了。
郁不识卒不及防时,后背被春佛狠狠砍下一刀,那春佛站在洞口,离他甚远,春佛内功高,然而单单是刀气就已经让他感觉到剜骨般的疼痛,但春佛也不是傻子,他明知道郁不识是太子的心头肉,要是敢伤了他,太子还不把自己大卸八块,于是下手的时候有气无力,看似凶猛,实则对郁不识并无损伤。
李渊溪看他一滴血都没流,心放下一半,但郁不识紧皱眉头似乎痛苦不堪,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李渊溪喝问:“春佛,你究竟用了什么功夫,他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痛苦?”
春佛也奇怪了,他的刀上仅有三分气,并无内力灌入,照理说即使砍在郁不识身上,他也只能感觉到微微的震痛,再加上郁不识是会武之人,本该没那么脆弱。
“难道他有旧伤?”春佛疑惑道,从地上起身就想来替他查伤,怎料李渊溪却伸手一挡:“别过来!”
他没好声气白春佛一眼:“死太监!你若是敢真的伤到他,看我不把你那侥幸没断子绝孙的家伙削掉!
春佛苦笑:“太子怎么这般是非颠倒,这郁不识分明想对太子不利,更半夜居然敢将你胁持走!他一定――”
“什么什么对我不利!不开眼的老东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打搅我的好事!”
春佛闻言,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双手奉上,正色道:“太子殿下,娘娘亲手缝制这‘百里飘香’救命香囊,即在百里之内不管太子在哪里,老臣都可以迅速地找到您,未免遭到歹人陷害,为什么太子却在半路将香囊丢掉?害得老臣好是辛苦,在这个时候才找到您,若是再晚一步…”
“好啦!好啦!又要开始说教,也不怕舌头越磨越薄!”李渊溪眼看他又要唠叨,十分不耐烦,一把夺下他手中香囊,却并不系在腰间,而是把香味凑在郁不识鼻下。
这“百里飘香”乃天下奇香之最,非但香味恒久百年不散,且嗅之有麻痹镇痛、安眠入睡的效用,果然没片刻,郁不识就眉头舒解,眯着眼睛晕睡过去,轻舒鼻翕,轻启粉唇,睡梦中一张脸梦幻般甜美,李渊溪望着望着,竟然连春佛在身边都全然忘记。
他捧着他的脸,俯下身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这本是轻轻一吻,却教他粘腻得分不开,他用唇瓣磨蹭着郁不识的,用舌尖轻舔他干涩的唇,将之浸润的柔软湿润,泛着一层淡淡的水光。
火的照耀下,他的皮肤金子一般的色泽,火焰在他精致的面庞下跳跃着,竟使郁不识刹那间变作神化一般,光采熠熠。
16
李渊溪的浅吻变作吻,他将郁不识按在草堆上,欺身上去,一只手捋顺着他的秀发,另一手已经探到胸前,去解郁不识的衣扣,其实早在春佛那一刀劈下之时,郁不识衣衫的带子就已经裂开,半边袖子垂落下来露出手臂和大半个胸膛。
李渊溪将唇顺着他的颈项吻下,留下一串细细密密的吻痕,他时啜时吸,郁不识肌肤柔滑,带着些微的凉意,然而当李渊溪吻上去时,却透过这股凉意品尝到他蕴藏在身体里的温暖,似乎在这下面有着源源不绝的力量。
李渊溪的欲望陡然升高,他急于要把握着这股力量,他要与之纠葛,缠绕,他要燃烧,沸腾,付之一炬。
春佛跪在一边,跟随太子身边多年,他对太子任性的品行早就习惯,也不觉得尴尬,轻轻从地上爬起,蹑手蹑手走出山洞。
呼,跟洞内的热情如火相比,这外面真是冷得叫人心寒啊。
李渊溪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清丽的身影,郁不识虽瘦,却不是想象中柔若无骨,他的肌肤裹着层瓷瓶般的光泽,他的气息总是云淡风轻般,他的双眼半睁半开妩媚如梦,嘴唇鲜红如染,肌肤雪白,气质清雅,宛若带雨的樱。
李渊溪几乎喘不过气来,这究竟是怎么了?
他自嘲,口中喃喃道:“郁不识,你究竟是人、是仙、是魔、是怪?我太子爷阅美无数,今天居然象个在室的男般,对你竟是无从下手。”
说着他将郁不识一缕头发挽在手中,无意识地缠成一圈圈,仿佛在细捋自己纷乱的思绪。
郁不识在晕睡中嗯吟一声,也许是火焰太过刺眼,也许是李渊溪的目光太过炙热,烘烤得郁不识睡不安稳,他皱紧眉头,微睁开眼睛,就看到李渊溪在上方款款情地望着他,看到郁不识醒来,舒展笑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唇上啄到一个吻,窃玉偷香。
刚刚郁不识晕睡着,予取予求,现在他醒来,不由睁大眼睛,伸手就想推开,没想到那百里飘香迷香入骨,他虽然恢复半两神智,六重迷魂还在方外,哪里有力气推开李渊溪,倒是他这酥软的一推,李渊溪正是欲火焚身,这下更是火上浇油。
李渊溪捉住郁不识的手臂,将他的手指噙在唇间轻啜,还用唇尖勾挑他敏感的指尖。
郁不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中迷香的身体竟会这般敏感,单是微微的碰触已叫他感不安,体内仿佛有一股暗涌的内力,而李渊溪便是那熟知内家心法的高手,七经八脉,他只需一脉撩拔,便可叫郁不识心魂激荡五体俱酥。
他想张口叫他停下,可喉中却突然干涸无比,叫这身旁的篝火给熏得口干舌燥,雾眼迷离。
李渊溪沿着郁不识修长的手臂一路而上,用舌尖挑弄他的胳窝,一只手已经捉上他胸前的乳首,在两指间轻捻慢捏,郁不识怎经得起这般挑逗,费力地想挪动身子躲开,讶异地望着李渊溪。
后者看到他脸上的神情,调皮地笑了,郁不识虽是有妇之夫,但男女间行事,尽是在女体上肆意,极少会去逗弄男人家的身子,疏不知这乳首乃是男体上敏感罩门之一,一经挑逗,纵然是钢敲铁铸的身子也要软将下来。郁不识对此举感到非常陌生,他茫然无措。
这更引起李渊溪恶劣的心态,他突其不意地低下头,在郁不识乳首上狠狠咬下一口,这一下可不轻,几乎要把郁不识咬出血来。
然而这残虐般的挑逗,却给他的肉体带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刺激,郁不识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挺起,反而向前奉迎李渊溪的恶意,后者含住他的乳首,用双唇捻,用牙咬,再用舌尖轻轻地圈弄,时而疼痛时而绵长,郁不识的气息已经越来越急促,他的身体禁不住地轻颤,在李渊溪的摆弄下魂淫神摇。
他半张着口,银牙暗咬,越发得有出气无进气,李渊溪却还不放过,贴身上来抢夺他的呼吸,四唇相贴,连个缝隙都寻不着,李渊溪将舌窜进郁不识口中与之交缠,一遍遍扫过他满口芬香津液,一回回捕捉他闪躲小舌。
郁不识的神智烟消迷散般,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去了哪里,何况他现在已经无法来说。
李渊溪已经感觉下面的身子热情沸腾,郁不识男性的欲望被挑衅得愤怒起来,在下衣里蹿踊,要寻透气的功夫,李渊溪也已经按捺不住再去与郁不识磨磨蹭蹭,他索性一把撕下他下身的残碎衣物,连贴身的小衣也一并撕下来。
郁不识正陶醉在吻间,突感下身凉嗖嗖的,他低头一看顿时魂不附体,自己两条修长的腿正被李渊溪捧在手臂间,作势要分开,吓得郁不识赶紧夹紧双腿,失掉大半的力气也回复一点,他用双臂撑开上身,对李渊溪喝道:“你敢!”
李渊溪抬眼望他,一言不发。
17
这一眼把郁不识吓坏了,这不是刚刚那对他柔情蜜意的李渊溪,那不是刚刚那双款款切切的眼睛,这瞳孔里蝥伏着一只猛兽,方才还是睡眼蒙胧,然而随着激情的升温,这猛兽已经抖擞精神,蓄势待发。
李渊溪将贴身的薄衫一掀,从下面将自己凶猛的欲望掏出来,在手中慢捻两下,那铃口已泌出汗液,如同猛兽之垂涎,虎视耽耽地瞪视着郁不识。
后者朝他身上踢一脚就要往后退身,脸色苍白惊慌,怎奈手忙脚乱之间居然不辩方向,一把按到一旁火堆边的碎柴,“呀”地一声惨叫,缩回胳膊来。
李渊溪急忙揽过他的手臂,用嘴巴使劲吹个不停,但郁不识毫不领情,自己周身几乎全裸着,李渊溪的身体凑近过来,散发着比火还灼烫上一千倍的热度,烫得他浑身通红,羞得他无地自容。
“还痛不?”李渊溪问道。
郁不识摇头,瞄他一眼。
李渊溪笑了:“那就好,呵呵,若是这点痛你都受不了,呆会儿…”
这话说得郁不识精神一振,又将身子朝后退去,对李渊溪苦苦哀求:“太子,求求您饶了我吧!太子需要什么样的人间绝色,不识上天入地也为您找到,郁不识我不是什么红粉少年郎,家有妻小,还…”
李渊溪一把搂过他来,将郁不识的耳垂含在嘴里,呵呵笑了:“亏得你活了一把岁数,居然还天真无比,我对你说过多少,我喜欢的是你,想要的也只有你,什么人间绝色,就算拿西子再世来给我,也抵不过郁不识一根脚趾头!”
“太…”
这李渊溪趁郁不识不在意,一只手已经不知不觉拂过他的后腰,抚上他的后臀,用一指向缝中探去。
郁不识正半跪在李渊溪身侧,突然遭到这一击,腾得从地上站身起来,正撞到李渊溪额头上,后者哎哟一声痛,向后跌倒,手臂却紧箍着郁不识的肩膀,两人齐齐跌倒。
一阵天翻地覆,郁不识伏在李渊溪身上,双臂按着他结实的胸膛,那胸膛间沸腾着一把火,滚烫无比,那小腹间奔涌着一股暗流,起伏不定。
李渊溪的欲望坚挺,抵在郁不识腰间,仅隔着一层薄薄衣物,突突跳着,把郁不识的神经都给跳飞了,他急忙扶着地想要爬起身来,却被李渊溪一把按住头,贴紧他的唇一阵吮吸。
郁不识的三魂六魄在今天经过无数番煎熬,一会儿飞于九天,一会儿荡于界外,时而怵怵发抖,时而激荡不平。
李渊溪在接吻的空隙间,寻到两人下身,将郁不识的分身握在手间揉搓,感受到它越发火热和坚挺,郁不识唇间溢出细细呻吟,原本僵硬的身体也松软下来。李渊溪再把自己的欲望与之贴紧,相并揉搓着,两把火焰在空中交接,绽放着乍然的光芒。
两人的呼吸粗重,赤裸的肌肤沁出层层汗珠,李渊溪再也按捺不住,搂着郁不识的肩膀,一个翻身将他置于身下,紧紧相附着,一只手已经探向他身后的幽穴,只是轻轻试探,郁不识魂滞神迷,半睁开眼睛望着李渊溪,面颊染满红霞,尽是贪情忘意的淫靡之色,李渊溪又给他一个情的吻,两只手指已经迫不急待探入他的幽穴,用力地扩张着。
郁不识一声痛呼,想要抬起身却被李渊溪狠狠压着,他一只腿翘在李渊溪腰间,那手指在体内左右肆虐,直把郁不识一腔柔肠搅得无影无踪,他只觉得漫无边际的痛苦要将他淹没一般,却没料到更大的痛苦还在后面。
李渊溪那欲望的恶魔已经将他的理智啃噬干净,他喉中闷吼一声,几乎将郁不识的嘴唇咬出血来,两手用力分开他的双腿,使劲朝身前压去,直到郁不识整个后穴大张开在眼前,经过手指的扩张已经不那么紧涩。郁不识还想抵抗但已经完全无力,他鼻息不稳地气喘着,张口想说什么,却抵不住李渊溪已经举起自己怒腾腾的钢枪,挺身而上,直刺入他的体内。
那滚烫与那火热交缠,不是火上浇油,更是焚身裂魂,郁不识方才还一直在压抑着,不管李渊溪如何挑弄他就是咬紧牙关不呻吟出口,但这时已是完全隐忍不住,一声痛之以极的呻吟,眼泪几乎要奔涌而出。
“李!渊――啊――”
李渊溪刚刚进入郁不识的体内时,只觉得自己颤抖的欲望被紧窒和温热包容着,顿时全身舒爽得骨头都要打起战来,但当他再想往前推进,却遭到幽穴的抗拒,始终不得其力,那郁不识已经痛得额头冒汗牙齿发颤,一声声抽泣般的痛吟,心疼得他无招无法,但下身的巨兽肆虐着,不带一丝柔情的只是想要侵入,再侵入。
李渊溪的分身被紧窒的甬道一阵夹缩,爽得淋漓尽致,也痛得他狼狈惨叫。
“郁不识,放松点…你这样我们会痛死的!”
李渊溪望着郁不识,他的身体紧张得一塌糊涂,整张脸苍白如纸,连嘴唇也鲜艳不再,他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他这时候一定把李渊溪恨到骨子里。
李渊溪看再这样下去,非但自己要被欲望熬煎而死,就连郁不识也会破掉半条命,他索性一咬牙,退出身来,俯身撸过郁不识的分身,上下套弄。没有那充涨的分身填在后方,郁不识总算舒过一口气,颊边两道清泪缓缓流淌,口中碎碎呢喃着听不懂的话语:“李…你是来…向我讨债…的么…”
“什么?”李渊溪没听清楚,还以为他在咒骂自己,不由笑了:“你若是乖顺一点,我们也不必这般踌蹰苦痛,现在正是鱼水交融乐不可支呢!”
“放屁!”郁不识这声清晰的骂出口来。
李渊溪突然俯下脸将郁不识的分身含在口中,用唇尖去挑逗敏感的尖端,只是他这方面的技艺实在笨拙生涩,坚硬的牙尖时不时切到柔嫩的肉身,把郁不识痛得连连抽气,他又惊又异地瞪圆眼睛,怎么也没想到堂堂太子居然会屈尊纡贵地为自己做这种事。
沉迷于欲海之前,郁不识脑海中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太子…不会真的爱上我了吧?
18
李渊溪一边含弄着他的分身,一边在郁不识的双腿间流离,将他两片臀瓣在掌间随意揉弄着,感受那滑嫩与弹性,他可以觉察到郁不识在自己的抚弄下渐渐松懈下来,两腿顺着他的手势朝两边张开,露出微张微合的幽穴,那儿刚刚被强行进入一,几乎痛死郁不识,这下李渊溪不敢莽撞,他使一张手指探进去,在甬道里缓缓前进,再探进一根来帮助扩张,这回郁不识没有叫痛,只是喉间有轻轻的呻吟伴随,那即是表示他也感受到愉悦。
李渊溪心中一阵窃喜,连咽几口唾沫,看郁不识的身子随着自己的拔弄,如轻波中扶摇的帆儿般,一起一伏波浪重重,此情此景,使李渊溪心如平波,先前炽烈如火的情欲悄然转化成了流泉铮琮的情愫,清越而婉转,舞曼而烟迷。
“郁不识…”
“嗯?”郁不识于迷蒙中睁开醉眼,轻轻回了这一声。
“我爱你。”
郁不识淡淡地笑开,他的笑染成一圈圈的晕。
晕红了自己的脸颊,晕迷了李渊溪的心。
李渊溪扳开他的双腿,将自己的分身推进他的体内,这是欲与意的交融,海与天的交接,混沌初开,隔阂不再。
“呃…”郁不识自喉中闷哼出一声,咬紧牙关,呼吸急促,但他尽量放松身体去适应李渊溪的入侵,后者在他体力稍作停顿后,缓缓地摆动腰部,抽动起来。
郁不识感到有股火辣辣的酥麻在吞噬着他的身体,起初是惊魂般的痛,再来是荡意般的麻,至后,浑身的骨儿肉儿都象化成一滩水般,只由着李渊溪一双有力的臂膀拔弄摇晃着,上下飘摇,左右逢迎。
他甚至需要紧紧咬住手指,才能避免呻吟不溢出口中,郁不识左手放在一侧,将铺在身下的衣物揉成一团,但即便他将之撕成碎片,也不能够使体力的激荡之流消息片刻,他们比更吴江之潮更加奔涌狂暴,比那翻云覆雨更加冲击得他支离破碎。
李渊溪拉过他的手臂,使郁不识压抑的呻吟声能够放肆的出口,那淫靡的喘息伴随着细碎而情荡的吟哦声,弥漫在整个山野之间,被夜的精灵听到,只见那月牙儿也羞涩地弯下腰来,躲进茂密的山林间,把红通通的脸颊儿藏了起来。
夜是越来越静,情是越来越浓。
李渊溪欺身向上,将郁不识的双腿用力向前压,双脚勾挂在自己的腰身上面,随着激烈的冲撞无助地摇摆着,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道,那欲望如洪水猛兽激烈地冲击着郁不识的穴门,无奈他溃不成军,喉中只剩如泣如诉的呻吟声,以及喃喃着碎不成句的话语。
他们谁也不知道谁对谁讲了什么,谁也不知道谁对谁付出了什么。
谁也不知道,这之后,谁对谁,又会发生什么。
李渊溪扳住郁不识的肩,双目如炬直视着他,眸中是狂野迷荡的火焰。
郁不识清透的面庞已经湿汗淋漓,发际尽湿,狂乱地贴附在额边,李渊溪眸中的焰火,仿佛有蛊惑力般的,在瞬间变幻出妖异的色彩,定住他的心神。郁不识伸出双手去捧住李渊溪的脸,慢慢挺起上身将嘴唇贴附上去,与之交缠,李渊溪咸湿的汗液顺着脸颊流下,滑落到郁不识口中,令他品尝到野性至极的味道。
突然李渊溪英挺的面孔扭曲起来,郁不识清晰地感受到驰骋在自己体力的欲望愈发坚挺与霸道,势如破竹地冲击着他,一阵快似一阵,一阵紧似一阵。
随着李渊溪一声闷吼,那道激情的热流冲进他的体内,最,他顿时有一种肝肠寸断的苦涩,内心最软弱的一方,被那烧灼的火焰连绵不断地烘烤着,令他不得安生,不得安生。
李渊溪的身体仿佛张满的弓,箭发,弦也便断了。
他瘫倒般倒在郁不识身上,在他的耳侧粗重的喘息,象个满足的小孩子般,轻轻地舔弄着他的脖颈,细品那层层咸苦的汗液。
两个粘湿的身体都累极,疲极,紧紧贴附在一起,一动也不想动。
旁边的篝火火势渐微,只剩星星点点将熄未熄,与这番的火热相比,它自惭形愧。
郁不识的头偏向一边,失神地望着那火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夜重归于静,悄悄的,那月牙儿又爬上枝头,露出脸来,好奇地窥视着。
李渊溪突然翻身起来,停留在他体内的欲望也随之抽出来,浓稠的白液伴着郁不识幽穴流淌的鲜血汨汨而出,方才在激情时刻被忽略的痛苦,如潮水般涌上,痛得郁不识浑身发颤,身体不自然地绻缩起来。
李渊溪忙去搂他的肩膀,轻轻啄郁不识的嘴唇,诉说着款款的情话,希望可以减轻他的痛苦,但郁不识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好象在怪自己。
李渊溪调皮地笑了,一口咬下他的肩膀:“郁不识,你若是恨我的话,就咬我好喽,不要伤到自己。”
说着他低头去舔郁不识的嘴唇,但后者牙关紧闭,不让他入侵一步。
李渊溪皱紧眉头:“你是真的不愿意么?”
“…”
他贼贼地笑:“可你刚刚分明陶醉不已啊…呵呵。”
“我是…”郁不识突然张口,却话到半截,地望着李渊溪,目光中尽是矛盾。
“怎么回事?”李渊溪问,笑道:“若有什么话,方才你就该讲,现在什么都做过了――说什么都为时晚矣!”
说着他搂过郁不识的身子,又在他胸前一通啃咬,奇怪的是,郁不识那火热的身躯已渐渐凉却下来,甚至――冷入骨髓。
这番情爱,将他的所有精气都抽干了般的。
李渊溪逗他:“想不到你是这般经不起折腾…我好替郁夫人不值啊!如美眷,相伴七年,却也抵不上我们这一夜销魂。”
郁不识始终不开口,李渊溪自说自话,讨很多没趣,他在释放后本就疲累,若是换了平时早就倒头大睡,今天他可是破天荒的温柔,居然想到去安抚对方,因为他知道郁不识现在一定万分恐慌,平日单单是搂抱他一下就吓得他要死,这―― 如此酣畅淋漓的交合,他此生兴许还是头一遭,有任何夸张的反应,李渊溪都可以接受,唯独没料到的是郁不识竟然平静如厮。
他是失神了?
19
“那天…是你吗?”李渊溪突然转过头来,问郁不识。
“那天?”
“那个把彩凤纸鸳送到我手中的…”
郁不识轻笑:“我可不是为你拾的。”
“但它最后却落在我怀中――就象你,千里万里,终究是落在我怀中…是神机,是天
命?”
“只是简单的…巧合。”
李渊溪缓缓摇头:“你在骗我,郁不识。”
顿了一下,他又道:“你竟敢骗我――”
后者不语。
“我倒宁可你来骗骗我。”李渊溪苦笑着,自嘲着。
他念念道:“我从小到大一直在做着一个梦,不管是睡着,还是醒着,始终在做。不是恶梦,而是极甜蜜的往事,珍贵无比,所以被我存在一个宝盒中,不论我沮丧、受伤,只要打开这个盒子,立刻就能够沉浸进去。”
“什么梦?”郁不识转过头来,却正好枕在李渊溪的臂膀间,一呼一息都是他迎面而来的气息。
郁不识立刻就脸红了,他把刚刚的激魂荡魄全忘了,他的羞涩总是如子般。
他或者是个善于伪饰的人,或者是个善于遗忘的人。
李渊溪摇摇头,把这些胡思乱想抛弃一边,他靠近郁不识在他脸颊上轻吻。
“飞…我梦到…飞。”
“飞?”郁不识皱着眉问:“怎么飞?”
“不是我在飞,是鸟儿,红的、蓝的、白的…它们飞越宫城高高的墙壁,自由自在地飞。”
“那是你儿时放的纸鸳吧。”
“没错。”李渊溪突然紧攥着郁不识的手臂,道:“但却不是我放的。”
“是…谁?”郁不识哽了一下,才问道。
“我不知道。”
郁不识有些失望,恍恍道:“也对,既然是梦,自然不可能知道他是谁。”
“本来我的确不知道的,即使这个梦已经陪伴我许多许多年。”李渊溪笑笑:“我真傻!竟然没有发现,那根本不是梦!”
郁不识的手心出汗。
李渊溪揉着他越发柔软的手,问:“那就是今天,不对吗?”
郁不识不语。
“那也是昨天。”李渊溪又道。
“太子您想得太多了。”
“我是在想,从我来到临江的那一刻,我就在想,我快乐,又悲哀,我终于飞越那道高 高的城墙,但却始终找不到与我共赴于飞的那根线。我找了很多很多年…真的很多年。”
李渊溪的声音变得哀哀凄凄,他的目光炽热无比,那热力崩发,光芒万丈。
郁不识不敢直视。
“郁不识,你为什么要怕我?”
“因为您是太子。”
“我已经不是了。”
“所以…我更怕。”
“你怕我会拖累你?”李渊溪问:“的确,一个即将被废的太子,恐怕连落水狗都不如,你跟着我…会吃苦的。”
郁不识急忙挺起身来摇头:“不识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嫌弃我什么?”李渊溪怔怔望着他。
郁不识苦笑:“我哪里敢嫌弃您。”
李渊溪道:“你我又不是人间夫妻,我们又不需要洞房烛,不需要天地为证,只要有我,有你!你究竟在怕什么!”
“太子,您是认真的吗?”郁不识突然仰起头,表情十分严肃。
李渊溪看他明明一脸激情后的汗液与妩媚,偏还摆出对簿公堂上的神情,差点笑出声来,但郁不识却极度认真。
“…”
郁不识眼中有一晃而过的失落。
“我是。”
郁不识的表情随即变得惊恐万分。
李渊溪看得哭笑不得:“郁不识,你在怕什么?怕我玩弄你,抛弃你,怕我杀掉你?”
郁不识嘴唇动动:“如果你杀了我…从知道我是谁的那一刻起。”
李渊溪扳着他的肩膀:“即使我知道你是谁,那又怎样?你是妖怪,是鬼?是天上来的神仙?”
“我是你该恨的人。”郁不识泫然而泣。
李渊溪一愣。
沉默良久,他说一句:“胡说八道。”
李渊溪恨的人,这一生,只有一个。
就是他的母后,东宫薄氏。
东宫娘娘原是当朝国师之女,权势通天,距离帝位仅仅有一步之遥,在某段时间内,她的权威甚至令皇帝都感到惶恐,他曾经与大臣秘密商议要削弱东宫娘娘的权力,然而在不到三天的时间里,这所有参预议政的大臣,都神秘地从世间消失了。在这时候,天下人才知道,在这个入宫不到一年的蠃弱女子,背后有着一双多么巨大的羽翼。
黑色的羽翼,苍鹰。
这是六个由专人训养,神通广大的锦衣卫士,他们跟随东宫一同入宫,充当这软弱女子的左膀右臂,他们的坚忍、刚强、不择手段,对于智慧非凡的东宫娘娘来说,如虎添翼。他们是飞翔在宫城上方的魔鬼,他们是笼罩在紫荆皇冠上的乌云,他们一旦横空出世,那鹰隼那利爪,没有人逃得出口。皇帝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绝望了,他惶惶不安地意识到,自己的江山有朝一日甚至要被东宫夺走,而他完全没有办法。
皇帝开始醉生梦死,沉湎于酒色肉欲之中,日日与些鸡鸣狗盗的门客混迹一起,夜夜与放浪形骸的艳姬翻云覆雨。东宫娘娘感痛心,她毕竟是个女人,从未想过去夺取这李家河山,她只是因为太爱这个男人,容不得任何非议的声音传入皇帝的耳朵。但皇帝不懂,他永远体会不到娘娘强悍的表像下面,那颗孤独脆弱的心。
东宫不论有怎样张牙舞爪的权势,却无力改变她作为一个女人悲惨的宿命,她不会生育,入宫四年而无所出,她被皇帝彻底地冷落,那个懦弱的男人甚至敢以此来嘲弄她,一个没有儿子的女人,在这巍峨的宫墙之内,不过是一匹孤身作战的母狼,总有一天她会伤痕累累,总有一天将会有人取而代之。
东宫怎么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所有入宫的嫔妃都被严密的监视着,一旦他们怀上龙种,等不到孩子降生的那天,就会换来一尸二命的下场。苍鹰六人,在入宫十四年的时间里,杀了无数的人,男人、女人、未曾出世的胎儿、襁褓中的婴儿…所有可能令东宫感到威胁的人,他们都不会让他们活在世上。他们似乎从来没有为任何一条生命怜惜过,因为没有什么比娘娘的命令更重要。
直到那一天,一个叫苏潼的江南女秀被选入宫中,谁都未曾料到,她在入宫的时候,竟然怀着六个月的身孕,东宫望着她那高高隆起的小腹,几乎想扑身上去撕碎那个女人!
她竟然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时候与她幽会的。为这事娘娘狠狠地责罚了苍鹰,几乎要将他们那双没用的眼睛剜割出来。
苏潼入宫以后,起居饮食都十分小心翼翼,她的所有侍应也都是入宫时候带进来的,苍鹰无所不用其极,却根本无从下手。一的失败,令苍鹰大为震撼,羞耻万分。
为什么这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却好象拥有至邪至异的妖术,所有的恶意在未曾来得及接近她以前,就被她察觉到,等到他们要下手,她已然隐匿得无影无踪。
苏潼的寝宫,终日飘散着一股异香,久久不散,起初苍鹰只以为那是用来迷惑皇帝的迷情香,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奇香便是苏潼用来保护自己的法宝,令得我们还未及接近,就已经被她掌握住,就象粘附在蜘蛛网上的小虫子,是生是死,只由得她。东宫的苍鹰还可以活到今天,只能说是苏潼不愿意下杀手。
她是个善良、却又有手段的女人。
后来苍鹰查到苏潼在入宫前的背景,她出生于南蛮一个异教“薄香门”,擅用各种奇香异巧,制造障雾,迷惑人心,她与皇帝的一度度幽会,根本无从察觉,直到她以潼妃的身份入宫,朝野为之震动,因为潼妃如果顺利产下这个婴儿,而他又是皇子,那么毫无疑问他将会是李氏皇朝当之无愧的太子。母以子贵,从此潼妃将会在后宫崛起,有朝一日取代东宫娘娘的身份,到时候…东宫就象一只蹩脚的鞋子,会被皇帝毫不怜惜地踢掉。
即使东宫耗费苦心,终究没能阻止孩子的出生,那仿佛是上天注定。
这是一条龙,他要盘旋在长空。
与一个恶毒的妇女,与她的尖牙利爪,与她伺养的那群凶悍的猛兽搏斗。
只要他有机会长大。
苏潼坚信这一点。
在苏潼入宫后的五年时间里,后宫日夜演绎着血雨腥风的战争,两个女人,无刀光,无剑影地拼杀着,苍鹰的羽翼盘旋在黑色的苍穹,迷魂的异香飘散在幽的宫道,没有人赢,没有人…
21
“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会提到那个无关紧要的苏潼?为什么我要憎恨自己的母亲
――天朝的国母?”
李渊溪问,讪讪笑着,想看看郁不识的反应,对一个远离京城权力中心的官员来说,宫
城内的血雨腥风,太刺眼、太炫丽,太惊心动魄。
然而郁不识却无动于衷,他一脸哀凄,看样子比李渊溪更加能够沉痛地感受到那段历
史。
“我杀了那个女人。”李渊溪突然冒出一句。
他没有说是谁。
他想与郁不识做个游戏,一个枕边人的游戏,浪漫、悬疑,却与他们的命运息息相关。
但郁不识不解风情,他破坏了太子煞费苦心营造的迷局。
他的回答更象一个局。
险恶的局。
“潼妃于十四年前饮毒自尽,香消玉殒,天下皆知。”郁不识道,声音平淡。
“还有一件事情你不知道。”李渊溪诡异地笑,他目光飘忽,象中了邪一样,俯身悄悄
附在郁不识耳边,刚想对他说什么。
郁不识却摇摇头:“不要对我说这些…我都知道的。”
他一声苦笑,突然推开李渊溪从草堆上坐起来,李渊溪还以为他要做什么,郁不识却伸手捡起放在篝火旁的火棍,在柴堆里捅弄几下,那星星之火微微忽闪,竟然又渐渐烧了起来。
幽暗的山洞间顿时又光明起来。
李渊溪疑惑地望着那燃烧的篝火,皱眉问郁不识:“你都知道…”
突然他话到半截,再也无续弦之力。
炽热的火焰在眼前跳闪着,李渊溪的全身却仿佛被冰凝固那般的冷。
他看到了什么?
郁不识侧身蹲跪在火堆旁边,周身上下都是自己方才纵情掠欲的痕迹,从纤细的脖颈到
修长的双腿,线条流畅柔滑,那妩媚动人单是望上去便叫人魂也酥了意也醉了,李渊溪
在望见的瞬间欲望便又是苏醒,他望着上面那些斑斑点点的红痕,说明他是多么爱着
这个男人,为他神魂,为他颠倒,为他如痴如狂。
自然,如果仅仅是这般,该是多么美好。
偏偏郁不识颤抖着双肩,跪伏在他的旁边,似在忏悔一般。
怎么回事,分明是自己刚刚强要了他,为什么你竟要向我道歉?
李渊溪的神智乱成一堆麻,他理不清谁是头,谁是理,糟糟缠成一团,将他紧紧锁住。
卒不及防的,李渊溪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撕破了缠绵的夜空。
郁不识,我果然不识得你。
他启唇,敛眉,婉转腰身。
他惊惶,躲闪,藏踪匿影。
他是谁?
李渊溪好奇这面具下面的究竟是副怎样的面孔,他一层层,粗暴而霸道地将之剥离,从郁不识那雪白秀美的身躯剥下他许多的伪装,他以为这身下娇颤颤、呼喘喘的身子就是真实的他。
哪知情Se无边,无界无垠,背后又藏着万象迷踪。
他在郁不识将火焰重燃之后,清晰地望到他光裸的后背上面,兀然刺着一个可怕的刺青,一只展翅翱翔的苍鹰,那羽翼黑如苍穹,那气势傲于九天,那鹰隼的目光,将李渊溪牢牢盯死。
他周身惊怵地颤抖着,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苍鹰…苍鹰…
李渊溪神智狂乱,他不可思议地闭上双眼,眉头紧锁,仿佛被困顿在一场可怕之极的恶梦里面。
他牙关紧咬,僵硬着脖子,喉中仿佛在痛苦地咒骂着。
这痛苦不同寻常,无以名状,李渊溪已经无力挣脱出来。
究竟…发生什么事?
或者,发生过什么事?
…
“你怎么会是他!”
李渊溪脑中轰隆隆,雷声阵阵间,清脆的声响却以穿透一切的力量敲打着他的记忆,那青石板道上的蹦蹦跳跳的孩童,那无语凝咽泫然欲泣的双眼,都是他,也都不是他。
因为这狰狞的鹰爪,已经狠厉地撕裂一切。
所有甜蜜、甘美…只留下苦涩。
血的苦涩。
李渊溪的双拳紧紧攥着,骨节咯咯直响,他的手臂以奇怪的姿态交叉横在胸前,好象在保护自己,又好象准备着随时出手攻击别人。
春佛在洞外听到他的惨叫,慌忙地跳进洞中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
他直觉地认为是郁不识伤害了太子,即刻对郁不识拔刀相向,这回的大刀不会手下留情,朝着郁不识当头就劈下,后者也不躲不闪,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眼中没有泪,尽是凄然苦楚。
自己即将尸首相离,这情,这义,也随着这一刀断了罢,本就是错…
22
“春佛!”李渊溪一声大喝,本来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他瞪视着郁不识。
狠狠的,没有情缠意绵,没有生死爱恨。
他那双充满灵气的眼睛,所有情感精神烟消云散,象一颗没有生命的顽石,只是倔强地
瞪着郁不识,不容他逃避。
“太子…”春佛听到李渊溪的喝令停下手来,回身望着太子,后者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夺下春佛手中的刀,没有任何姿态,他只是端着刀,一步步朝郁不识走去。
刀尖抖颤着,一寸寸接近郁不识,最后停顿在他的额尖。
郁不识感受到冰凉的触感,他侧过头去,将颈弯置于刀口,对李渊溪淡淡道:“你猜对
了,我就是那只纸鸳…我就是用这双翅膀载着你飞越宫城的红墙白瓦,我也是用这双
鹰爪戳穿你窥探真相的眼睛。”
“怎么可能…”
“李渊溪,你被骗了。”
“我没有!”
“你的人生就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局,只可惜你笨到今天还都没走出来。”
“我没有!我已经胜利了!”
郁不识哂笑:“胜利?你的敌人呢?是谁?”
“东宫!还有…苍鹰!”
李渊溪怪异地望了一眼郁不识,自问自答似的:“你是苍鹰?”
郁不识不语,他虽然跪着,身后的苍鹰却展翅欲飞。
“你说你爱我?”郁不识嘲谑地笑,“或者你该恨我?”
李渊溪沉默良久,居高临下地望着郁不识,时间和情绪,都在他身上凝固住。
他缓缓开口:““现在的你…有资格让我恨吗?”
李渊溪咧嘴笑道:“落魄得连条狗都不如,真是污浊了你背后这只苍鹰!”
郁不识拾起地上凌乱的衣物,披在身上,摭住那只骄傲、却丑陋无比的苍鹰。
还有这一身欢欲的痕迹。郁不识想从地上站起来,至少显得有尊严一些,然而身后的剧
痛却是张狂地嘲弄着他――你连条狗都不如。
“太子殿下竟然饥渴到连条狗都不肯放过,才真是让人笑掉大牙。”郁不识轻浮地弯起
嘴角。
李渊溪眸中精光一闪而过,他蓦得举起刀来就要向郁不识砍下,后者也不甘于示弱,举
起手臂来挡,他的功夫自然要比娇生惯养的太子爷强得多,不费吹灰之力便夺下他的刀
,只是在郁不识想从地上站起身来时,身后却一阵撕裂的疼痛,令他站立不稳地摔倒在
地,刀也松脱在一旁。
郁不识伏在地上冷汗直冒,他知道自己现在狼狈极了,尤其在李渊溪面前,可他无法动
弹,整个下半身麻痹一般,竟然门户大开在李渊溪面前,好似要求再度与他交欢似的,
郁不识想收起双腿,但是办不到,他的神经已经痛到失去控制。
李渊溪嘴角撇出一个淫猥的笑,他蹲下身来,将手掌覆上郁不识的后臀,熟悉地朝他恩
宠过千万的幽穴间探去,那里早就被他的欲望撕裂开来,穴口红肿不堪,内壁的粉肉
几乎向外翻出来,红白相间的液体不断顺着郁不识的大腿滑落,李渊溪用手指一捋,将
那液体接在掌间,随意朝郁不识身上抹去,沿着他的腰覆上他的背。
那上面卓然挺立着一只鹰,令李渊溪的目光再度燃烧起来。
他怒怒地瞪视着那只鹰,下身的欲望也剑拔弩张,他将郁不识的身体倒转过来,强迫他
跪伏在地上,双臂牢牢地箍住他的腰,再度将自己的分身刺进去。
这不带一丝怜惜与柔情,他的欲望充涨到前所未有的地步,在郁不识已然肿痛不堪的
后穴间大出大进地肆虐着,没有温柔没有含蓄,他是一只愤怒到快要爆发的野兽,只有
将身下这具肉体彻底蹂躏到粉身碎骨,他才会快意,他才会解脱。
李渊溪一边狠抽猛进,喉中闷吼着,他感受不到任何快感,他根本已然忘记这身子可以
带给他的快乐,他只记得那只鹰曾带给他的痛苦。
郁不识的身体要散开碎掉,他已经无力支撑,只是被李渊溪强制摇摆着,他的精神恍恍
惚惚,仿佛在飘,在飞,所有的感觉都麻木了,突然眼前一黑,瘫倒在地上。
李渊溪还不放过,他将郁不识一条腿扳高架在肩膀上,重新挺身而上,插入他体内,鲜
血随着他的每一冲刺从接合涌上来,将他们俩都沾得鲜红淋漓,小血珠随着撞击的
力度四下飞溅,洞内只听到劈劈啪啪的拍打声,和他几近癫狂的吼声。
春佛站在旁边,完全呆住,他惊愕到连转身回避都忘记。
他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为什么刚刚那一对激情到整个山野都在震动的爱侣,刚刚还在彼
此缠绵呼应的两人,现在却无所不用其极地折磨着对方。
他们中一定有个人,被恶鬼俘虏去灵魂,只剩躯壳。
不管另一个怎样焦急地呼唤,他也不肯回眸一望。
23
郁不识再醒来,身边已经是柔软的棉被和纱帐,他以为李渊溪将自己带回临江,没想到
睁开眼睛,眼前却是陌生的摆设,简洁朴实,是一家客栈。
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后穴出出进进,却并不同于昨夜的硕大,他惊异地睁开眼
睛,发现李渊溪正坐在塌前,俯身为他的伤涂药,冰凉的液体伴着他滚烫的手指,以
熟悉的韵律在他的身体里盘旋,郁不识不禁脸红起来,难堪地把脸侧过一旁。
李渊溪恶劣地微笑着,手指进进出出,时不时去触碰到郁不识体内最敏感的一
端,令得他浑身慌乱地一颤,欲望似乎又要悄然抬头,就在他即将陷入情欲的时刻,李
渊溪却粗暴地触碰到他昨夜肆虐的伤,痛得郁不识几乎要从床上跳起身,但是浑身没
有力气,只有捏紧拳头,指甲在皮肉里面,眼中涌出酸楚的泪,他不敢让李渊溪看
到。
否则他又要嘲笑。
涂完药后,李渊溪放下郁不识的腿,用薄被给他盖在身上,独自走到桌前,斟上一杯酒
慢慢啜着,一言不发。
郁不识只觉得气氛冷得他发抖,不禁把薄被往身上裹紧了些。
“我们真是有缘哪,单影。”
李渊溪突然道出一句,平平常常口吻。
“你以为我已死了,但我没有;我以为你已死了,但你没有。”
李渊溪大笑:“上天注定要我们活着…来算这笔帐。”
郁不识苦笑:“…你竟然会记得我的名字。”
“是啊,所有的‘苍鹰’背后都有这个刺青,为什么一定是你呢?”
李渊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侧过身来望着郁不识,他的眼睛在痛,痛得他睁不开,只是
片刻他便又垂下头来,握紧拳头狠狠朝桌上一拍,揪住桌布将上面所有杯盏摔在地上。
“这究竟是为什么!”李渊溪愤怒地大吼:“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一切全都结束了!
”
“我也以为…”郁不识道:“在太子您出现在临江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那纠缠我
许多年的恶梦…又回来了。”
这没有挟带着寒冰利器,而是织成一张脉脉含情的网。
要将我套牢。
要将我颠覆。
郁不识躺在床上,静静地叙述,声音平淡无波,听在李渊溪耳边,却象夹着清脆如琉璃
般的碰撞之声,声声敲打在他的心坎上。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到郁不识床前坐下,
款款柔柔地注视着他,修长细致的手指掠过他凌乱的发丝,挑起他的下巴,道:“没曾
想,我们的恩怨居然已经纠葛了那么多年…”
他本是一腔柔肠,蓦然间脑海中又掠过那苍鹰的羽翼,撕破柔情的蔚蓝长空。
李渊溪重重叹口气,指尖拂过郁不识的薄唇。
郁不识笑了。
“我…单影从小就生活在宫之中,和五位兄长一起,跟随东宫皇后娘娘入宫侍奉天
朝,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六人被并称为‘苍鹰’…讽刺的是,这翱翔于天的苍鹰,其
实就连京城的皇宫大院都飞不出去,我们只能围绕着宫内的权力圈子,紧盯着地上每
一只猎物,主人一声喝令,就俯冲下去将其撕裂,吞吃入腹。我还以为这将是我一世的
生活,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阔,这桀傲不驯的苍鹰,在娘娘手下,就是只徒有艳丽
外表的鹦鹉,只会见样学样罢了。”
“苍鹰在入宫十四年的时间里,杀了无数的人,男人、女人、未曾出世的胎儿、襁褓中
的婴儿…所有可能令东宫感到威胁的人,我们都不会让他们活在世上。我从来没有为
任何一条生命怜惜过,因为没有什么比娘娘的命令更重要。但有一个孩子却是特例――
潼妃的儿子。”
“他出生的那天,宫城内艳霞满天,异香飘散,宫中上下的人都说这是百年难见的吉象
,小皇子一定是真龙天子降生。苍鹰听着这些,只觉得可笑无比,因为这孩子休想活过
今天!潼妃生产的时候,我们就在宫梁之上埋伏着,侍机行动,认定她产后虚弱,绝对
没办法保护自己的孩子,虽然手段卑鄙,但也是最后的机会。也仅有那一,潼妃防不
胜防,她没有想到苍鹰的六人里面,竟然有一名年仅十四岁的少年――单影,他就扮作
侍女,跟随产娘入宫,在皇子降生的瞬间,是单影用他那沾满罪恶鲜血的双手将他接过
来的…”
李渊溪手下用力,几乎要将郁不识的下巴碎捏了,痛得他无法继续讲话,悲哀地望着
他。
李渊溪浑身颤抖,他恨恨地放下手,背对郁不识坐着:“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你为什
么不下手?”
“…,我趁人不备,将那孩子抱出宫外,一路飞奔至城外,一路上那个婴儿连哭都不
哭,我还以为他在我怀中被捂死了,但当我展开包裹他的绣被时,竟然看到那孩子笑靥
如,黑晶般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我…我无法置信自己竟然手软了…这双手中
曾经流淌过无数的鲜血生命,这双手并不是第一对初生的婴儿痛下杀手,但这一…
…”
李渊溪忽然回过头来,说:“那出生后便不知去向的皇子,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被毒害
死,宫中上下哭得肝肠寸断,然而没想到三天之后,这孩子又奇迹般出现在潼妃宫中,
嘹亮的哭声将死气沉沉的气氛唤醒,也提醒东宫,这场战争并没有结束,身单力孤的潼
妃身边,有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保护。”
郁不识道:“但…三天后出现在潼妃宫中的那个孩子并不是潼妃真正的儿子,而是苍
鹰从城外找来的一个跟他相似的孩子,这一点可以骗过所有宫女太监,却无法骗过身为
生母的潼妃,但她却不能够说出来,因为她的儿子还在东宫手里,这是她对她的折磨和
报复。真正的太子一直被东宫扣押在未央宫,在苍鹰的教养下长大…渊溪,你还记得
吗?”
李渊溪露出迷茫的目光,问:“他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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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不识点点头:“因为你那时候太小太小,时光匆匆,整整四年在你的生命中没有发生
值得记忆的事情,你会忘记也很自然。只有那六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他们惶惶恐恐地将
真龙天子保护在羽翼之下,小心地猜度东宫的心事,他们也不知道东宫究竟要这个太子
做什么。”
“皇帝也不知道…”郁不识说到这里仰天大笑:“我想他一辈子也不知道,被他憎恶
了十多年的皇太子,竟然真的是他的亲生儿子…皇帝一直以为潼妃养育的孩子是他的
亲生骨肉,而你作为东宫的养子,他竟然连名字都不肯为你起。我和五个长兄研究了几
天,终于决定为你取名‘渊溪’,你是清澈见底的小溪,亦是不可测的龙渊。”
李渊溪听到这里,竟然神经质地笑起来:“我对未央宫唯一的记忆,只是那漫天飞舞的
各色纸鸢,有一双手帮我拉扯住线轴的一端,而我就举着纸鸢,在空旷的大院儿里奔跑
,看它飞得越来越高,高到看不到…那根线是永远不会断的,那根线是你吗?”
郁不识晃晃头,侧过脸来看他,淡淡道:“也许是,也许不是。苍鹰六体一心,我们做
的事情都是一样的,对你的感情…也都是一样的。”
李渊溪转过头来,冷哼一声:“但我却不会同时爱上六个人。”
郁不识默然。
片刻,他继续道:“我想你真正开始记事,就是四岁时候那场夺谪之争。皇帝终日征歌
逐色,终至伤身损体,那一年他在大殿上与舞姬嬉闹的时候,突然从台上倒下来,口吐
鲜血,一连晕迷数十日,所有人都惶惶不安,还以为皇帝即将驾崩,今后的江山将由谁
来继承,却始终没有定论。以当时的形势,东宫权力倾天,她本可就此将养子李渊溪推
向龙位,但她明知那是潼妃的儿子,即使由她教养长大,也保不齐他有一天会知道真
相。”
郁不识苦笑着,望向李渊溪,后者怒极,反倒笑起来:“真相?我倒宁可从来不知道!
”
郁不识叹口气:“在那之前,我从来没觉得苍鹰做的事情是错的,即使我们杀再多的人
,也是他们死有余辜,但当时…潼妃养育的大皇子被册封为太子,这是众望所归,但
东宫的阴谋,也是在这里酝酿到了顶峰。”
“有一天,一个云游四海的道士回到京师,他被东宫请进皇宫内,同时在场的还有潼妃
,那道士一口咬定这孩子是他和潼妃偷情所生,这件事令整个后宫掀起惊涛巨浪,正在
温泉疗养的皇帝也急忙赶回,他震怒了,因为他没有想到自己疼爱四年的儿子居然不是
亲生的,因为他不敢相信爱的女人竟然会背叛他…潼妃没有办法说出真相,为了她
的儿子能够活着,她只能将屈辱和血吞下,她只能将自己身上的肉一片片剜割下来,扔
进野兽嘴里,让嗜血的东宫得到暂时的满足和安宁。”
“但事情远远没有结束。”郁不识道:“东宫不会让潼妃那么轻松就死去。皇帝气极攻
心,自此卧床不起,他之前下令将太子废除,和潼妃一起,被关进宫中的塔楼里面,听
候发落,然而东宫已经代他决定了潼妃的命运…渊溪,你还记得那一回吗?”
这时候的李渊溪,咬牙切齿,他难以自抑,虽然坐着,全身的骨头却在撞击下咯咯直响
,他的双手放在大腿上面,恨不得将自己的肉撕下来两片。
他道:“我至今梦徊之际还想起那一天的情景,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又黑又冷…有
一个蒙面男子拉着我的手,穿过伸手不见五指的长廊,走到一个陌生的塔楼边,他对我
说,这里关押着一个可怜的女人,还有她的儿子,他们已经十多天没有吃东西,‘渊溪
,你去把这些点心给他们送去好吗?’蒙面男人没有再拉着我,他让我提着食盒沿着楼
梯往上面走,那里的楼梯好陡峭,我好几差点跌下去,但是越往上面走,渐渐有了些
灯光,我看到在塔楼的顶端有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女人,怀里抱着一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小
男孩,那个女人长相丑陋而恐怖,但她安抚那个孩子睡觉时哼唱着曲子,声音婉转清畅
,动听极了…我从来没有听过那么好听的声音,对她的厌恶和恐惧一下就没有了。那
女人见到我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她放下怀里的男孩,象疯了一样朝我冲过来,呜
呜哇哇地叫唤着,可我听不懂她说什么,在她一张一合的嘴里,我看到…半截断掉的
舌头。”
李渊溪痛苦至极地捂着自己的脸,身体屈下去,几乎跪在地上,拖着哭腔道:“我被她
吓坏了…拼命朝后退,但她狠狠抱着我,力气大得要把我捏碎似的,我吓得嚎啕大哭
,把刚刚睡着的男孩也吵醒了,他叫着‘母后’,朝我们这边走来,看到掉落在地上的
点心,开心得叫起来,要捡起来吃,谁知道那个女人却凶狠地打掉他的手,冲他叫着,
坚决不让他吃,我虽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那个女人竟然不识好歹扔掉我带来的点
心,这让我很生气,我转身就要走,谁知那个女人却拉着我,哭哭啼啼的样子可笑极
了。我越来越讨厌她,‘疯婆子,饿死活该!’她那双干涸的眼睛涌出眼泪来,源源不
绝,把她那一脸的污糟冲洗干净,我发现竟然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只是瘦得可怕…
我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点心送到她嘴边,一边安慰着,一边喂她吃…她一直哭一直哭,
一边吃一边哭…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哭些什么,但她吃到半截突然就哽住,痛苦地捂
着肚子倒在地上抽搐,吃进去的点心全都吐出来,我吓得哇哇大叫着,就要跑掉,可那
女人的眼睛紧紧盯着我…她恨我,她恨我,她恨我…”
李渊溪伏在地上大哭起来,郁不识从床上坐起来,忍着痛想去扶他:“傻孩子,她怎么
会恨你呢,天底下没有母亲会恨自己的儿子的。”
“可我亲手杀了她!”李渊溪咆哮,双拳重重朝地上捶去。
“是东宫…她就是要苏潼在此生最极致的痛苦中死去,让她的亲生骨肉来把那穿肠的
毒药,送进他娘亲的肚子里…”
第二十五章
“住嘴!”李渊溪一声大吼,从地上跳起来,转过身用力掐紧郁不识的脖子,恨恨道:
“东宫如果是条毒蛇,你们…苍鹰就是她嘴里的毒牙!你明明知道这将会成为我一辈
子的恶梦,却还是把我带到那里!却还是眼看着我毒死亲生母亲!”
郁不识被他掐得几乎要断气,但他丝毫没有挣扎――这是你的恶梦,又何尝不是我的。
李渊溪看他脸色发紫,放开手来,但还是捧着郁不识的脸:“为什么!”
郁不识喉中干涸地道出一句:“潼妃的命对我来说…跟其它人没什么不一样。苍鹰是
东宫的爪牙,血肉相连,如果她输给潼妃,我们也将遭到灭顶之灾,所以潼妃要死,而
且要死得极其悲惨!给所有妄图与东宫争位的妃子以教训!”
李渊溪暴怒,重重地一巴掌打在他脸上,郁不识几乎从床上跌下来,可李渊溪按着他的
肩膀,用恶鬼般的目光瞪视他:“你根本不是人…不配拥有一颗人的心…”
李渊溪突然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剑来,恶狠狠地举起来就要朝郁不识刺下,但就在剑峰要
将郁不识杀死之前,他的手突然一转,将剑尖斜过来贴在郁不识颈下,嘴里嘿嘿嘿笑起
来。
“你想要激怒我吗?”李渊溪笑道,“你认为我会在一时冲动之下杀了你,就此了结我
们之间的恩怨?”
郁不识望着他眸中狂乱的色彩,一时也弄不清楚他心中的想法。
李渊溪沉沉道:“死…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死人会比活人更加麻烦。”
郁不识轻轻点下头:“单影已是个死人了。”
李渊溪道:“单影…苍鹰中最年轻的成员…我还以为已经将他们碎尸万段,我甚至
将他们的羽毛一根根拔下来。我以为宫城内从此再不会飞翔着这些黑色的幽灵,我以为
我可以用沾满羽毛和鲜血的双手,去慰藉我那屈辱而死的母亲!但事实又怎样呢?却原
来他那鹰爪,有一端已经狠狠戳在我心间,终生不能磨灭,原来我日夜梦到的不是艳丽
的彩鸢,而是恶毒的苍鹰!那只鸟儿竟然还没死…他飞越了不可逾越的权力的高墙,
他张扬着骄傲的翅膀,他把万里江山瞥在一边,他收敛起阴谋的羽翼,在一个小小的临
江城,隐姓埋名,过起了我一生都不可奢求的平凡生活…他夺走了我的一切,最后却
还给我什么?”
郁不识轻托起他的脸颊,细细地端望,他将他凌乱的发丝拂到耳后去,细长的手指沿着
他棱角分别的脸庞,轻抚着划圈,说:“渊溪,当我发现你终于可以记住身边的人事物
,当我发现你为一些刻骨铭心的经历而夜夜啼泣,我知道虽然你只有四岁,但整个世界
已经收于眼底――你会记得我,记得身边每个人对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你会记得每
个牵住你的手,每个掌心的温度,每一个亲昵的呼吸…”
“所以你就离开了?”
郁不识悠悠叹声气:“是逃开。我没办法再去面对你,更无法对东宫娘娘交代…为什
么会喜欢你。”
李渊溪猛然一怔:“喜欢我?”
郁不识点点头,道:“你是整个宫墙内唯一的生灵…活着的生灵,你是能够穿透厚重
围墙的一线阳光,你的哭你的笑,包括你任性的无理取闹,那不仅仅是属于一个孩子,
更加是属于一个活生生的人。苍鹰本以为自己早就老去,但他拼死也要挣扎着自己疲累
的翅膀,带你飞上青天,去看看你脚下的山河、土地。我知道不论东宫怎样的阴谋摭天
,这片天地终还是属于你的…”
李渊溪黯然地低下头:“但是我自己…却撕碎了载我飞翔的那双翅膀。”
郁不识的眸中掠过一闪而过的愤怒,其后归于平淡。
“你恨我吗?”李渊溪问,“恨我不知好歹,在苍鹰决定背叛东宫站在我身边的时候,
我却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撕得粉碎!我知道这愚蠢之极,但我无法抑制…”
郁不识摇头,“苍鹰死有余辜。渊溪,你长大了,你做了每个儿子、每个帝王都应该做
的事情,手刃仇人、惩奸除佞…比你父亲聪明得多,他费尽一生的精力要打败这个女
人,最后却被她逼疯了…”
“没有!没有!我做得远远不够!还有你――单影!当我追杀到最后一名苍鹰成员时,
才发现那不过是只斑鸠――你逃跑了。”
郁不识一声轻笑:“因为我离开了京城――早就。渊溪,也许你不相信,我从出生…
从来没有远离过那座红墙白瓦的宫城,我枉背了苍鹰的名号,却从来没有在真正的天空
飞翔过。宫廷内的斗争与杀戮,锵铿的刀剑之声…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我的心里从
未那么宁静过…每天观日出日落,比不得宫城内的日出雄壮,却可以真正照进人心
里。宫城里的太阳是毒辣的,那照耀下没有草可以存活,但外面…仅仅是漫天飘飞
的柳絮都可以令我感动得落泪。”
李渊溪啼笑皆非:“丢掉翅膀,苍鹰会落得连落汤鸡也不如!”
郁不识缓缓摇头:“我只是想做一条小鱼,随波逐流…鹰飞得太高,终究要被人嫉妒
…”
“于是你顺流而下,竟然来到临江…”李渊溪呵呵笑着:“郁不识,好一个相遇不相
识――”
“这是天意,李渊溪,你我都无法逃避。”
李渊溪抓住郁不识的胳膊:“这是劫数,你注定要为你所做的付出代价!”
郁不识闭上眼睛:“我随时可以将性命交在你手上,你不拿走,那是你的事情。”
谁想那李渊溪却将手掌覆上郁不识的眼睑,动作轻柔:“单影,冥冥中上天把你送回来
给我,并不是让我杀你的…他要让你帮我,把我从恶梦中解救出来。”
郁不识苦笑:“我自己都…”
“你可以的!”李渊溪大喝,他突然极其激动地搂着郁不识,将他按倒在床上,嘴唇寻
到他的,疯狂地掠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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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不识又惊又恐,他感到李渊溪甚至想这么勒死他,但后者的肩膀渐渐松下劲来,无力
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只有他的吻,还在疯狂地在郁不识唇上啄着。
李渊溪的情绪起伏不定:“在来到临江以前,我根本没有办法想象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欺骗自己――苍鹰已经死光了,东宫只是一个丧心病狂的老女人
,他们不可能再对我造成威胁,我将会继承皇位成为一国之君,往日诸般诸般,不过是
一场大梦…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
李渊溪从床上撑起上身,他怔怔地望着郁不识,不肯移开眼睛,仿佛要将他的样子烙印
在脑海里,“我从来没有那么喜欢过一个人,只觉得他的眼角眉梢,一颦一笑,都象在
梦中出现过千百回的,没想到…”
“那却是在一场恶梦中。”郁不识道:“你会喜欢我,大概正因为我就是牵着你的手,
带你走入那黑暗廊道的男人吧。”
“天啊!郁不识,你为什么就不能装得更象一些,隐藏得更一些!为什么最后还是要
让我找到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你是他!为什么苍鹰还没死!”
郁不识苦笑:“我是苍鹰,只是在面对你的时候,那黑色的羽翅化为呵护的双臂。渊溪
,我是你应该爱的人,还是你最该恨的人?”
李渊溪狠狠摇头,他将郁不识的手握在手中,放在胸口,他眼神狂乱:“你不是!你不
是!你不是…你告诉我你不是他!”
“你昨夜什么都看到了,这是不可磨灭的印记,如果我们在一起,你永远都要面对他…
…我不想让你这样痛苦。太子,你回去吧,回到京城,回去站在满朝文武面前,你不是
以前那个软弱可欺的孩子,你已经战胜这一生最可怕的敌人,你是皇朝的太子,你是个
顶天立地的男人,你比任何人都适合成为一代天子。”
“不!”李渊溪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后退数步对郁不识吼道:“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
丢下我!娘亲是这样,父皇是这样,现在竟然连你…”
“没有任何人丢下你,渊溪…你生来就是孤独的,这就是身为一条龙的命运。”
“命运?”李渊溪抽动嘴角:“我从来不相信所谓命运!苍鹰本该是展翅于天空,结果
还不是被链索捆住翅膀!你都可以挣脱,为什么我不可以!”
“你想要学我做一个逃跑的懦夫吗?”郁不识挑衅地问。
“如果我可以摆脱这该死的命运,如果我可以做一个快乐的人,为什么不呢?”
“但总有一天会被抓回去的…”郁不识恍恍惚惚道:“就象我,隐姓埋名近十年,最
后仍然被你抓到了。”
“那是因为你这只苍鹰本该属于我!”李渊溪坚定地望着他:“自你将我从娘亲怀里抱
出来,自你给我起了渊溪这名字,自你将我当成龙一般的敬畏,当成小蛇一般的戏耍,
自你为躲避我的追杀而逃离京师,自从我找到你…终于爱上你。”
“爱我?”郁不识扯出个笑来:“你爱上害死你母亲的凶手?”
李渊溪将脸埋在他胸膛间:“我爱上令我怦然心动的男人,他的名字叫郁、不、识。”
“你在自欺欺人。”
“有何不可?你也骗了自己许多年,难道你每天清晨醒来第一件事情,不是告诉自己:
我是郁不识…没有人将会记得我,没有人将会认得我。”
郁不识不说话,默默低下头,不敢面对李渊溪灼热滚烫的目光。
“但我李渊溪记得你――不管你是单影,或者是郁不识。”
“单影是你该杀的人,而郁不识是你该憎恶的人…”
郁不识语音未尽,李渊溪突然从身前一把搂着他,两人的身体嵌得紧紧的。
郁不识道:“现在呢?你抱着我的时候,想到的究竟是单影,还是郁不识?是那个带给
你一生梦魇的魔鬼,还是欺骗你的郁不识?”
“两个都有…你说的没错,我永远都不要妄想将他们俩分开来,因为你是他,他是你
,我杀掉恨之入骨的单影,我爱的郁不识也会离开…”
郁不识苦笑:“是啊…”
李渊溪半天不语,当郁不识感到迷惑的时候,突然感到后背传来冰凉的触觉,有一把尖
利的刀锋正抵在他的后背上面。
郁不识眼中划过一闪而过的绝望,如同璀灿的烟火,升腾、飞天、幻灭。
接着他释然地笑开:“你如果早些下定决心杀我,我们都不会那么痛苦…”
李渊溪的手从他腰间环过,那刀锋正抵在后心上,待那尖锐一寸寸刺进自己的心脏,就
如同李渊溪的欲望一寸寸刺进自己的身体。
一样是困、苦交加,一样都令他陷落不可自拔。
好在有一种,他一生…只能够体会一。
第二十七章
李渊溪的刀突然一划,他的胳膊抬起,那刀锋走到郁不识的脖子,沿着他身着的薄衫一
路滑下,耳边传来细碎的布帛破裂的声音,滑顺的丝绸沿着他的双肩滑落。
他全身赤裸,冷得发抖,可李渊溪扔下刀,一把抱住他。
他在郁不识胸前求索般地狂吻着,凌虐他每一寸肌肤,沿着他昨夜疯狂的痕迹,更残
忍、更层地啃噬着。
郁不识禁不住痛得呻吟起来,伸手想要推开,却被他按住双手压制在床铺上,哀求声也
被阻止在掠夺的狂吻中。
郁不识扭动身躯挣扎,他虽然有伤,却还有力气,李渊溪想要制住他不是那么容易,两
人在床铺上翻来滚去,搏得非常吃力,但郁不识每动一下,就牵动身下的伤口,痛得他
面孔扭曲,挣扎也渐渐虚弱下来。
而那李渊溪却象一头狂怒的狮子,在争逐与狂乱中越发显得生气勃勃,他眸中跳跃着炽
热的火焰,气喘吁吁,忽然将郁不识一个翻身,按伏在床上。
那只苍鹰又浮现在眼前。
他那纤细秀美的身躯,让人无法想象,怎么可以盘桓着一只如此雄壮野性的鹰,它展翅
欲翔,尖牙利爪,那鹰隼中投射出阴骘的目光,俯视群山,纵览江河。
但它现在伤痕累累。
李渊溪将手指附上去,沿着那鹰的躯干描绘着,在郁不识温热的背上,一切都栩栩如生
,仿佛下一时刻就要脱离桎梏展翅而起,一去不会回头。
郁不识因不断地挣扎,早已疲累不堪,他的身上泛出一层细小的汗珠,身体也在一起一
伏地喘息着,李渊溪撕开自己胸前的衣裳,将已经沸腾到极点的胸膛贴附上他的背,在
碰触的一瞬间,他发出一声宛如哀鸣般的叹息。
仿佛被那鹰啄伤了。
郁不识全身惊栗地一抖,李渊溪的嘴唇已经来到耳边,吮吸着他的耳垂,牙齿在敏感的
耳廓上刮动,引起他一波又一波战抖,清晰地感受到贴附在身后李渊溪的下体已经膨胀
地顶在自己双臀间。
昨夜那撕裂的痛楚,不需感受,单是回忆已叫他心惊胆寒,李渊溪的侵犯仿佛要把他剥
皮抽筋,连同五脏六腑一同生煎火烤,再来一他会死的。
郁不识知道李渊溪要将自己多年积蓄的怨恨发泄,自己还天真地以为可以逃出去,但他
飞得再高再远,以为逍遥自在,结果不过是在一张更大的网中徒劳挣扎,一不当心,还
是被他的龙爪牢牢地按在身下,连扑腾翅膀的力气都没有。
“李渊溪,你定要我死得如此屈辱,方可解你心头之恨?”郁不识奋力想要扬起头,却
被李渊溪狠狠咬住后颈,他的牙齿陷在自己的皮肉里,生生要将血吸出来似的。
“屈辱?”李渊溪冷笑:“比起我这些年来的痛苦,你这些算得了什么?”
“你果然还是恨我…”
“你?你是谁?”
“我是…”
郁不识话音未尽,就感到下体一阵剧痛,他所有话语都淹没在惨厉的叫声中。
李渊溪已经掀开自己下衣,掏出滚烫坚挺的欲望来,将郁不识后臀抬起,寻找到已然血
肉模糊的穴口,一个挺身,毫无怜惜地侵入进去,因为幽穴中红肿着,他的挺入十分艰
难,他要把郁不识狠狠压在身下,将他的腿向两旁分开,用双手分开两片臀肉,吃力地
向前顶进,鲜血立刻与接合涌上来,湿润了干涩的幽道,终于一没而入。
新伤旧痛,郁不识在那瞬间,所有血液逆流,轰得冲上他的头,天悬地转,他什么意识
都没有了。
李渊溪疯狂地抽动着,他的眼睛一眨不眨,魔怔般凝视着那只鹰。
他的唇角挂在得意而讥讽的笑,极尽嘲弄之意。
你飞得再高,逃得再远,我终究会找到你,俘虏你,撕裂你。
第九章
李渊溪又一满足地释放,他的脑海中乍然闪过一道白光,所有混沌、所有幻念,一扫
而空。
他顿时清醒无比。
痴呆地望着瘫软在床上的郁不识,李渊溪恐惧得浑身发抖,他手忙脚乱把郁不识扳过身
来,看他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脸色苍白如纸,因为极度的痛苦,在晕厥中仍然在紧紧
咬着牙,双唇被咬得血肉模糊,他的眉心紧皱着,充满痛苦和――
绝望。
李渊溪把他搂在怀里,轻轻摇动着,想把他弄醒,可他一动不动,死了一样。
李渊溪吓得魂都飞了,他连忙向外面大声喊着:“春佛!春佛!”
他慌了手脚,只是紧抱着郁不识,他为自己狂乱的行为感到懊悔万分,但没有办法,他
怀中紧抱的是他至爱之人,然这至爱之人却有他至恨之极的身份。
苍鹰――他没有办法忽略。
当那苍鹰再度展翅在他面前,他的理智在一瞬间崩溃,他的温柔与缠绵在刹那间烟消云
散,他只剩恨,只剩忿怒,只剩要将这具身体揉碎的欲望。
他用薄被将郁不识虚弱的身体裹住,想将他抱起来冲到外面,谁想郁不识被他一碰之下
,在晕睡中痛苦地闷哼一声,睁开眼睛来。
“放开我。”郁不识道。
“嗯?”李渊溪愣一下,看到郁不识醒来,他惊喜不已,但郁不识那一脸漠然的神情,
却把他刺伤了。
他不知道,郁不识的心已经冷到极点,他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幻想。
你已经什么都告诉我了。
用你的行动,用你撕裂的疼痛。
郁不识想,我该清醒了。
他紧皱着眉头,用虚弱的双臂推开李渊溪,冷冷道:“你走吧。”
李渊溪问:“什么?”
“我说叫你走,你听不懂?”
“走…去哪里?”
“回临江做你的跋扈太子,回京师做你的未来天子!随便你!”
“你…”
“我是郁不识!”他恨恨道:“倘若太子以后需要在下来暖床迭被,奉迎讨好,属下随
时候命!”
李渊溪慌乱地上前捉住他的手:“我从未将你当成玩物!”
“那你当我是谁?”郁不识不可思议地问:“当作仇人,你本该将我碎尸万段;当作下
人,太子的行为对郁某未免过份抬爱!当作情人…你做不到的,李渊溪!”
“我可以!”
“但我不可以!”郁不识大吼,胸膛不平静地起伏着,他镇定下来对李渊溪淡淡道:
“我用了近十年的时间来忘记过去…忘记那些刀杀剑影的锵锵声,忘记生离死别的痛
哭,忘记手刃人命的猖狂快意,忘记那悔恨交加的往昔,忘记我曾经如何残忍地将一个
天真灿漫的孩子…推入可怕的渊。我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孩子竟然可以在东宫的侍养
下长大,想不到他居然坚强到可以将咬紧牙关,将仇恨吞咽入腹,更加想不到他居然强
大得可以战胜东宫。我最后的一点幻想也破灭了,我知道他终究会发现我,终究会来向
我索命…”
李渊溪抓住他的手,声音迫切:“我想要的不是你的命!”
“哦?”郁不识苦苦笑着:“你要我的心?渊溪,我没有办法给你…因为我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你不爱我吗?”
“我不知道…不知道…求你不要逼我…我不想再面对过去的自己,虽然我知道那
是我,不管我逃到天涯海角…他一定会跟着我!”
“我不在乎的!”李渊溪哀求道:“只要你给我时间,我可以把所有都忘了!无论是郁
不识还是单影,我爱上的仅仅是你!”
郁不识笑笑:“你做得到吗?”
“我可以!”
“但你忘不了这只鹰。”
郁不识肩上的薄背缓缓滑落下来。
坠了满地。
李渊溪想拾起来,却发现那全是自己的眼泪。
他无力地坐在地上。
“我很怕…渊溪,你在诱惑我,你让我在你编织的情网中陷落不可自拔,你究竟要做
什么?是要我的人,我的心,还是――”
“别说了!”李渊溪喝一声:“郁不识,你根本从未相信过我!”
“我曾经想过相信你,当你在山洞中拥着我时…你的目光你的执着,我知道我得到了
这一生都不可能奢望的幸福,但只有那一瞬!在那时候我是多么希望我真的是郁不识…
…我多么希望以前的那些都是我的恶梦,事实上从未发生过!但我知道,我知道的,对
我来说眼前的一切才是镜水月,你对我的宠爱终究会随着那熄灭掉的篝火…渐渐黯
淡下去。一旦你看到背后的真相,你的仇恨顷刻间就被燃烧起来――我曾抱着一丝丝的
幻想,因为之前你的爱是那么浓烈,让我以为可以将一切掩盖起来,但之后…你的伤
害又是如此残酷。”
郁不识的手紧抓着胸前的薄被,紧得指节发白,他的眼睛没有望着李渊溪,而是失神
地、空洞地望着前方,声音悲切:“如果你那时候一刀杀了我,李渊溪…为什么你不
下手?在我还美梦未醒的时候你杀了我,那该有多好!”
他的眼圈红红的,眸中是晶莹泪水,好象一朵沾湿带露的玫瑰,绽放――也是凋零之际。
李渊溪还在怔忡地听着,神思恍惚,他绝未想到,郁不识居然会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
悄悄捡起他落在床头的短剑,在话音刚落之际,突然举起来朝自己胸前刺去!
“不――”李渊溪想去拦可是根本来不及,短剑眼看就要刺中他的胸膛,李渊溪的心在
那瞬间简直要撕裂开!
空气中传来倏的一道寒气,郁不识的脖颈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控制不住朝一边倒下,
短剑朝他的左肩刺去,擦过皮肉,却未曾真正伤着。
李渊溪慌忙上去反身护住他,朝窗外喝道:“谁!”
窗棱吱吱呀呀开了,这时正是落日时分,不知不觉他们已在这客栈中耗了一整天。
窗外没有动静,李渊溪觉怪异,正欲上前去看,郁不识却拦住他,他被剑伤痛得泠汗
涔涔,但警惕性还是很强,他将李渊溪扯过一旁,挣扎着从床上爬下来,朝窗口挪动,
李渊溪要去扶,郁不识却推开他。
“如果来人有恶意,非但我受伤,就连太子现在也是血溅当场了。”
郁不识忍着身上剧痛朝窗口挪去,手中握着短剑,侍机而行,他悄然朝窗外探头,却意
外地听到有一个痛苦的喘息声,再定睛一看,竟然是春佛,他蹲伏在窗下的屋顶上,捂
住腹部,似乎是受了重伤。
郁不识连忙大喊一声,叫李渊溪过来,将春佛扶进来,因为他已经没有办法钻进窗口。
刚刚他耗尽最后力气朝郁不识发出一粒石头,阻止了他自尽,现在就连讲话的力气都没
有,只是牢牢攥着郁不识的手,目光中尽是恳求。
郁不识看他脸色苍白,嘴巴一张一合好象要说什么,连忙对李渊溪道:“把你那只百里
飘香囊拿出来,里面有南蛮的特制秘药,对疗毒最有效。”
“毒?”李渊溪大惊:“我只是让他去临江拿些东西,怎么会中毒的?”
春佛一声闷哼,声音嘶哑道:“不…不用,那香囊已让我…半路扔掉。”
“为什么?”
“这香囊百里飘香,誓必会暴露太子的所在,不可不弃!”
李渊溪眉峰一耸:“哦?这么说现在有人在找我?”
春佛点点头:“老臣观不远官道上烟尘滚滚,想来这些人的阵势也十分浩大。”
李渊溪一声冷笑:“他们找我做什么?我已经不是天朝太子,还指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好!”
春佛神情严肃,道:“东宫及其手下党羽一向手段恶毒,他们权势倾天,将太子罢黜,
可以逼得你流落临江,可以把大逆不道的名号扣在您的头上。他们…斩草――恐怕他
们还要除根哪太子!”
“你认为是东宫在找我?”李渊溪问。
春佛道:“东宫区区一女子,勾心斗角也不过是纸上谈兵,但她手下那些奸佞之辈却是
个个狼子野心,当年的苍鹰虽然已被太子除掉,但没了这鹰,还有虎、狼、豹、犬…
天下一日不能回归大统,就一日不得安生啊!”
李渊溪和郁不识怪异地互望一眼。
“太子!”春佛却艰难地喊一声,拉过他的手来,与郁不识的紧握在一起,道:“郁…
…大人,春佛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但知你一定非等闲…你要救太子,一定要救他!
”
郁不识看他咳得厉害,连忙喂他一口茶,没想到春佛喝到半截却一口血吐出来,整个人
也跌在地上,抽搐不停,“太…太子,请你速速赶回京师,召集人马,早日…
”
李渊溪突然哈哈大笑:“春佛啊春佛,我该说你是忠还是痴?父皇从未承认过我是他的
儿子,普天下人更是对我的身世议论纷纷,你说我是太子,谁相信?”
春佛激动得吐出一口鲜血:“太子!您是真龙之身!苍天可鉴!”
“呸!”李渊溪啐出一口来,喝道:“苍天有眼的话,为什么现在才睁开来,这窝囊太
子,不做也罢!”
“太子您…”
春佛吐出一口鲜血后,反倒觉得身体舒服些,他发现原来郁不识在背后替他推拿运气,
感激地对他笑笑,道:“郁大人,在下有一事恳求。”
郁不识忙道:“大人请讲。”
“方才春佛进入临江城时,只见大街小巷门窗紧锁,四都是官兵,想必是京师的官兵
已然围困住临江城,老臣虽有武功,但一拳难敌众手,我想带太子离开临江,还要郁不
识大人帮助!”
李渊溪道:“春佛你伤成这个样子,还要带我离开?”
春佛摇头:“老臣贱命一条,顽如劣石,我有办法护送太子回京!”
郁不识问:“什么办法?”
“前日郁大人将贪污官银的赵奉常遣送入京,现官船还在临江附近,我们可想办法到达
港岸,钻进官船,同赵奉常一同离开,怕的是东宫的人会起疑心…”
郁不识望李渊溪一眼,对春佛道:“大人有话不妨直讲。”
春佛却苦笑一声,扯出另一段话来:“春佛在太子很小的时候就跟随在身边侍候,虽然
这是东宫的安排,但我们十多年的师徒之情,我想…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太子顽劣任
性,他要得到的东西从来不肯放手,他对郁大人…春佛虽不能理解,却感于用情之
,我想郁大人您心中比谁都明白。”
郁不识脸突然一红,疑惑地望着他。
“爱之,恨之切…春佛却不了解你们恩恩怨怨,但清楚看在眼里,他爱过你,也恨
过你,重重地伤害过你…”
李渊溪听得不耐烦了,喝骂他:“你这老叟在胡言乱语什么!”
“今日一别,很多话也许…一生一世都未必可以说得,太子口拙,郁大人又羞涩,就
由老臣代为说得…”
李渊溪重重拍下桌面:“闭嘴!什么一生一世!你再胡扯我叫你现在就断了这一生一世
的念想!”
春佛一声苦笑,不去理会李渊溪的狂吼,他颤颠颠的手扶着郁不识,道:“春佛的话,
郁大人您懂吗?”
郁不识垂下头去,默不作声。
不多时,两行热泪已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扑答扑答掉在李渊溪手背上。
李渊溪不解,他不明白春佛究竟对郁不识做了怎样的暗示,他读不懂他们之间的传情达
意,他不明白郁不识怎会哭得这般悲惨,以往痛得撕心裂肺之时,也未见他掉过一滴眼
泪。
李渊溪突然有一种即将面临生离死别的惶恐。
第三十章
他紧紧盯着郁不识,慌乱地上前去扳着他的肩,让郁不识面对他:“说!告诉我告诉我
,春佛究竟对你说了什么?”
郁不识抬起脸,嘴角在笑,眼睛却在哭。
“他说什么,你不也在听着吗?”
“不对不对!”李渊溪怒吼:“你们一定有事瞒着我!快告诉我…”
李渊溪话还未尽,春佛却趁他不在意时,一把搂着他的脖子,朝他后颈一个穴位一按,
李渊溪喉头一哽,眼前便天昏地暗,从座椅上跌下来,被春佛抱住。
春佛悠悠一声叹息,对坐在地上的郁不识说:“一切…有劳郁大人。”
郁不识从窗棱跳下,翻过客栈的房顶,骑上春佛早就放在那里的马,朝临江城飞奔。
他行至半路,天色已渐昏暗,一轮红日就快要被黑云吞没,俄尔大雨倾盆,狂风相助,
催赶着他身下的马蹄,凌云霹雳般朝前狂奔,待他赶至临江城门口时,人与马俱已疲惫
不已,那马儿在城门口惨厉嘶叫一声,倒在地上。
郁不识跌落下来,全身被激雨冲打得疼痛不已,他望着面前紧闭的城门,想开口叫唤,
城门里的人却哪里听得到,他只能挣扎着朝大门那边爬去,正爬到半中腰,却见那门楼
缓缓开了。
耳边听着呼踏踏的脚步声,里面走出一群官兵,领头的身着金盔铁甲,满面络腮胡子也
教雨淋个透湿。
郁不识奋力抬起头望他,不望还好,一望之下,顿时目瞪口呆。
那身着铠甲气势非凡的男人,竟然就是郁不识遥在京师的岳父――九门提督文广胜!
郁不识连打一阵寒战,在雨地里扑倒下来,朝他跪拜。
文广胜看到他的样子也吓了一跳,急忙唤左右把郁不识拖进城门里面,裹上毛毯灌进热
水。
郁不识虽然冻得哆嗦,嘴里说不出话来,心里却在打鼓,他听春佛说,东宫已经派重兵
围困了临江城,就连方圆百里的市县也挨家挨户地搜查,誓必不会放过太子,如今连京
师重地的文广胜都被派出来,可见情势严重。
文广胜坐在一侧,看郁不识脸色缓和些了,便道:“我此番奉太后之命前来捉拿要犯,
怎么小婿不说出门迎接,反倒一天一夜不见踪影?”
郁不识道:“小婿委实不知岳父大人要驾到,否则早就――”
“早就?我看你早就带着那太子逃出临江了吧?”
郁不识一怔,倒没想文广胜居然开门见山:“岳父大人此话怎讲?”
文广胜冷哼数声,道:“郁不识啊郁不识,我早就看你人头猪脑,对朝廷上下的事情,
非但没眼,竟是连耳朵也没长齐全,现在京城内什么形势你难道不知道,你这一昧护着
那太子,难道想跟他一样做个叛贼被人追求?”
“岳父大人误会了,小婿虽不是耳聪目鸣,却也绝不屑于与贼人同流,然而朝廷内的形
势瞬息万变,昨天还是太子,今天如何就变成――叛贼?肯请岳父大人赐教!”
文广胜晃动两下身躯,道:“本提督…唉,小婿,你不在京师不知道,我身为提督府
总督,在这权力中心,时时胆战心惊,但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来如今朝廷是什么风向
…”
郁不识沉吟数声,道:“小婿明白。”
文广胜重重摇头,道:“你明白?你不明白!郁不识,你好胡涂呀!我几年前就叫你离
开临江,你偏是不愿意,这破破落落的地方有什么好,枉我小女跟你受这么多辛苦,如
今白白搭上逆贼的名声!”
郁不识抽动嘴角:“就因为太子曾在我临江逗留数月?”
“哼!你若是现在交代那太子的去,我或许还可顾念你与小女情谊一场,饶你不死!
”
郁不识道:“岳父大人,我怎会不明白这些道理?但太子早些时候便已离开临江,岳父
就是把这里搜得山倾海倒,也不会有任何收获的!”
文广胜再也按捺不住,直口骂道:“郁不识你这狗贼!恁的冥顽不灵!你与那厮的龌龊
事,我审问太子属下的时候俱已得知,你们在临江偷偷摸摸苟且数月,你见他有危机就
要挟情私奔,郁不识啊郁不识,你投机取巧攀龙附凤我不管,但你也要眼睛放亮些,一
个落魄太子,你护着他干甚!难道你还指望他会带你回京师,封你个王后嫔妃什么的?
”
郁不识笑笑:“原来岳夫大人已经这么清楚…”
“唉!我文广胜一世英明,怎会把女儿嫁给你!”
郁不识被骂得无话可说,一个劲呵呵应和着恼羞成怒的文广胜。
“我与太子…”
郁不识一声苦笑,三天,从相知到别离,仅有三天时间。
怎却有一辈子牵扯不完的情缘。
第三十一章
郁不识回到府上,方知夫人已不在府上,那文广胜一气之下让女儿带着嫁来时的妆匝,
携带家小离开临江。
这倒也好,临江现下已是是非之地,那官兵真是比洪水猛兽还可怕,百姓们惶惶不安,
能逃走的,现在都走光了。
郁不识府上只剩下几名小厮,是郁不识来到临江以前就跟随他的,感情非常厚,郁不
识看他们现在也愁眉紧锁,连往日插科打诨的心情也没有了。
郁不识对他们说:“我现在惹上麻烦了,你们能走的话,也快些离开吧,免得到时候牵
连下来…”
小厮们赶紧跪下来,哭哭啼啼的,嘴里呜咽着缠夹不清的字眼,郁不识张口想说什么,
最后还是哽在喉中。
他望着窗外大雨漂泼,轰雷声震荡着脆弱的山河。
他心烦意乱。
今夜郁不识早早便上了床,但始终睡不着,估莫到了三更时分,他突然榨尸般从床上坐
起来,呼唤小厮替他备马,他要外出,小厮还以为他在发癫,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院子
,却见郁不识已经不由分说,拉起马的缰绳就向外扯,拦都拦不住。
郁不识骑马冲出府邸的时候,正守候在两侧的官兵立刻举刀冲了上去,拦在他前面,在
风雨中他们的斗笠被刮得东倒西歪。
“让开!”郁不识喝道。
“提督有令!郁大人不得离开官邸一步!”
郁不识在马背上狠狠踹他一脚,这官兵跌落在泥水里,另一个官兵捍着大刀就要朝他的
马屁股砍,可郁不识一扯僵绳,这马儿高高提起前脚嘶鸣一声,肥厚的屁股撞在那官员
脸上,他也摔倒和泥水混为一潭。
郁不识策马朝前冲,身后官员大喝着追啊,却见他不是朝城外,而是朝大堤的方向冲
去。
这夜风肆雷鸣,天摇地动,吴江之水,浩浩翻腾,似乎也在预感着将会发生不寻常之
事。
惊雷闪电之下,一匹溜光乌黑的宝马,嗷嗷嘶鸣,风雨寒凉,把郁不识身上单薄的衣衫
撕开,他赤着膀子伏在马身上,一双晶亮亮的眸子在雨水冲刷下,闪烁着寒凉的光芒。
两边阁楼越发稀少,只剩马蹄下噔噔噔,空荡荡的石板路,远咆哮着的江天巨浪,张
狂得好似要吞没整个天地。
郁不识来到大堤之上,江水狂妄如万马奔腾,不断冲撞着河堤,声势震耳欲聋,但纵有
万马之势,却难有倾天之力。
他担任临江太守七年之间,将这千里堤防筑铸造得铜墙铁壁一般,历朝历代江洪肆虐的
吴江水患,再有没有能力摧残一寸土地一寸江山。
但过了今夜,这些…这些便全都没了。
待郁不识从大堤归来,怎么也没想到,李渊溪居然就在屋中。
其实连李渊溪自己也没有想到。
他之前被春佛打晕过去,抬出客栈,放在马车的后车厢上,朝远离临江的方向飞奔,一
路上他头痛欲裂,只听见清晰的马蹄声,李渊溪试图撑起身体,却发现自己双手双脚竟
然被反绑着。
李渊溪愕然,一连两晚他竟然被以同样的方式绑走,只不过这他很清楚地知道是春佛
将他绑起来,强制离开临江。
“春佛!”他冲马车外一声大喝:“放我下来!我要回去!”
马车震动两下,经过一个坎坷之,李渊溪的脑袋咚得朝车厢上撞去,痛得他一声惨
叫。
春佛急忙让马停下,爬进车厢里来看望太子的伤势,哪知道脑袋刚刚伸进去一半,就被
一个东西重重砸下,他顿时眼冒金星,瘫倒在车厢里,只见李渊溪手忙脚乱地将自己身
上解下的绳索捆住春佛,他身体胖胖的,三下两下被捆得象个肉粽。
“太子殿下!您万万不可再回去临江!现在那里被重兵把守,我怕太子您一出现就会身
遭不测!”
李渊溪恼怒万分:“你既然知道,为什么又让郁不识回去送死?你难道不知道…”
春佛沉痛地呼唤道:“太子啊太子,老臣又何尝不知道您对他的一片情,只是现在情
势危急,除了郁不识,还有谁可以为您拼死一搏?”
李渊溪提起他的头来乱吼:“但你可知道――我失去他生不如死!”
春佛禁不住老泪纵横:“太子您御驾金尊,您的性命不是您自己的,而是社稷江山的子
孙万代的!您是皇朝唯一的希望了,倘若太子再顾及儿女情长――那皇朝便会被乱臣贼
子夺去,天下将亡矣!”
李渊溪呸他一脸,骂道:“满口废屁!难道天下之大,就多了郁不识这一条性命?我想
要救他天下就亡了?”
“太子!郁不识这条性命该是他欠您的!”
李渊溪一愣,松开手来把春佛扔在地上,凝眉问他:“你究竟知道什么?”
春佛涕零交零道:“老臣…老臣早先在窗下…什么都听到了…”
李渊溪闻言怒怒瞪他一眼。
“太子…春佛虽入宫不久,但也知这苍鹰乃是东宫娘娘手下极其恶毒的爪牙!虽然他
们现在分崩离析,也难保不会为太子带来威胁,何况这东宫来势汹汹,我看未必不是
郁不识通知他们太子您…”
春佛说到这里,李渊溪怒极,一巴掌打上他的脸,直把他打得嘴角冒血,可春佛刚刚喘
几口气便又道:“太子即便打死老臣,老臣也要说!其实太子心里何尝不是对他揣测不
定,不是对多年前的恩怨耿耿于怀!您口口声声爱他至,却始终不肯真正相信他!”
李渊溪怔怔地望着春佛,“你说得没错,我竟然一直在骗他…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春佛道:“否则那郁不识又怎会绝望至极,最终决心答应老臣…”
李渊溪瞪圆双眼,望着欲言又止的春佛,突然拔下他腰间的剑,横在自己颈间,威胁道
:“说!不然就让你的狗屁天下江山都去见鬼吧!”
春佛吓得连连哀求,道:“太子万万不可,老臣说…老臣说…老臣让郁不识把那提
督的重兵引入临江城内之后…”
…
李渊溪听春佛说完,已经气得脸色泛黑,他即刻跳下马车,把那拴在车前的马匹解下来
,骑上就要往原路返回,毫不理会春佛杀猪般的惨叫。
他从来不曾骑马,不晓得这畜生竟然是这么难以收拾,越是心情迫切,它越是难以收拾
,一路跌跌撞撞,他吃够生平未吃的苦楚,但已经没有时间来叫苦。他恨不得生出两双
翅膀来,飞进临江城把郁不识救出来。
他恨不得自己生出一嘴獠牙来,把自己这颗自私自怨的心――撕咬个粉碎。
他并不知道在此时此刻,临江城内郁不识正策马飞奔在大堤上面,同样凄苦沥雨的夜晚
,同样孤单寂寞的两人,同样困苦迷茫的心。
他们不知道未来。
一人赴生,一人赶死。
第三十二章
李渊溪驾马来到临江城门前,就见门前已防卫森严,他的马蹄声穿透雷鸣暴雨,将熟睡
的总督文广胜惊醒,即刻调动大批人马,将他四周围个水泄不通。
李渊溪冷眼看着前后左右的重装铁甲,突然很想大笑一番,他对着遥遥站在城楼上向下
观望的文广胜喊道:“文提督,我若是想走,天南海北你也找不到我的!怎么,现在我
要自投罗网,你还要把这鱼网织得密不透风,让我连条小缝都钻不得?”
文广胜正俯下头观望,他只看到一个身着单衣的青年骑在高头大马上面,面目被雨水冲
刷着看不真切,实在不敢确定这就是太子殿下,况且如果真的是太子,现在躲他来不及
,怎么会真的跑到门前来送死?
这总不会是什么阴谋,让他们把城门大开,为捉拿太子而忙得手忙脚乱之际,那郁不识
就会带着真正的太子从临江城逃之夭夭?
他心下急躁,但临兵对阵多年,他也知道凡事不可急躁,再低下头来看,那马上的青年
被雨浇得狼狈可笑,跨下马儿也不听他的使唤,急突突在原地乱转,弄得他险些要掉下
来。
文广胜心中冷笑,一转身,返回城楼的堂间休息,心中咒骂,他多年的风湿又犯了,临
江潮冷的气候让他连骨头都在打战,隐隐从心底浮现一丝恐慌。
李渊溪在城楼下大吼,叫阵似的,身边手下慌张问道: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文广胜烦燥地扭拧着自己的大腿,自言自语:“这宫城内的权力纷争,朝
三暮四,天下今天是他的,明天就是她的,也许终究还是他的…我该怎么办呢!”
“将军!”手下看他走神,更急切地问:“这城门开是不开?”
文广胜突然一拍大腿,喝道:“开!放他进来!我倒要看凭他们两个,能够耍什么样
!”
随着文提督一声大令,守门的士兵随即让出一条道来,城门沉沉地张开,悠悠一张大口
,城中黑漆沫乌,连天光都被摭得严严实实。
李渊溪望着城楼上森严的阵势,微笑一笑,对文广胜喊一声:“多谢大人!少顷莫要忘
记到我与不识家中作客!一定好好招待!”
文广胜闻名狠狠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从座位上一坐而起,对全军喝令:“给我跟上他
!”
这郁不识和太子究竟在搞什么东西?
文广胜琢磨半天,也琢磨不出什么来,他带领官兵一行人跟随太子入城,看他推门进了
郁不识的府上,却并不着急进去抓他,只是浩浩荡荡围在府衙四周,他实在摸不清这两
个手无寸铁的年轻人在玩什么玄机,大难临头慌也不慌,逃命竟然没有幽会重要。
是早有埋伏,抑或空城绝计?
文广胜不知风情的榆木疙瘩脑袋,这是他一千年也想不透的道理。
他们直把郁不识这府邸里想得如同虎穴龙窟,却哪里知道,宅内自是他们无法想象的一
番风情。
郁不识刚刚从大堤回来时,愕然发现李渊溪已经等了他很久很久。
“你竟然真的…回来了。”
他眼中噙着眼泪,回过头来端望李渊溪的脸庞,他用湿淋淋的手指,一遍遍拢过他的发
线,将十指浸入黑色的汪洋之中。
“我一直以为,是我吹一夜冷风,神智晕迷…竟然做这般荒唐的梦。”
李渊溪笑着,勾勾他的鼻子,却发现郁不识的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滑落,他贴上唇去,轻
轻舔着,在他耳侧道:“这苦,这乐,这涩,都是梦吗?”
“我知道你是真的。”
“不。这是梦,一切都是梦,待得这大梦一场醒来,我不是太子,你不是苍鹰,我们只
是江中两尾平平凡凡的小鱼,却可以终生厮守。我不需要再辛苦抬头看着天空,却捕捉
不到你翱翔的身影。你亦不需要躲躲藏藏,天大地大,哪里都是我们的安身之所。”
郁不识笑着,听李渊溪痴人般的说语,道:“堂堂天子,竟然也做这庄公般的梦?”
李渊溪搂过他光裸的肩膀,将他的发际靠在自己下巴上,用几不可闻的呜咽道:“如果
可以…如果真的可以,郁不识,我们都还有来世,你蜕去这一身黑羽,我罢去这一身
龙袍,我们如今天这般光裸而坦诚,没有任何世俗的奉承,伦常的桎梏,你要做我的郁
不识,做我清澈小溪中的一粒石子,永生永世溶于我身,容于我心。”
…
文广胜终于在门外等得不耐烦,他大骂:“他奶奶的鸟,这两个小鬼在里面搞什么!”
他正正头顶钢盔,上前两步声若洪钟地对里面大喝:“郁不识!你包庇叛党罪大恶极,
还不快出来受死?看在我们岳婿一场的份上,你交出太子,我还可帮你在天朝面前说些
好话!”
里面没有回音,文广胜又骂骂咧咧起来,恨不得拔剑冲进去。
这时候耳边突然听到马蹄声,纷乱杂沓,一阵紧似一阵,文广胜透过密集的雨朝远望
去,却见那是一群自己的手下,黑压压一片,朝这边策马飞奔。
文广胜正要喝骂他们,怎知这大批人马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竟然是停也不停,招呼也
不打一个,就知道逃命似的朝前跑,一路鬼哭狼嚎,活象是有一群老虎在后面追。
文广胜更加生气,他抽出刀来,冲进路中央,挥起朝一个路过奔逃出租车兵马腿上面狠
狠地砍,只见马嘶人吼,那官兵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早就面无血色,文广胜大骂一声,
从地上拎起来,当头对脸喝道:“妈的!你们全都见了鬼啦!这么没命跑什么!”
“跑!跑!再不跑就没命啦!”
文广胜给他一个重重的巴掌:“如此大惊小怪!也配在我手下做事!”
这官兵恢复了一点神智,认清楚是文提督,慌慌张张道:“大人!大人快逃吧!小的刚
刚从大堤那边把条命捡回来!郁不识那天杀的竟然趁我们不备把那大堤炸开一道裂缝,
如今吴江之水势猛如虎,已经快要冲破大堤将整个临江区淹没!”
文广胜闻言脑中已然震惊得五雷轰顶,他吼叫的声音都尖利无比:“他敢!”
官兵拖着哭腔,想要从文广胜的掌中挣脱:“他有什么不敢!大人啊大人,你下命要将
临江围个水泄不通,瓮中捉鳖,他郁不识是鳖,但我们可是旱水摸鱼,到时候大水冲进
来,他可以逃得性命,我们可全要埋进江底做了王八!”
说到这儿,那官兵早就扯碎被文广胜攥在手中兵服,象个没头王八似地挥起四只爪子向
前逃命。
文广胜回过头来,才发现方才还在身边肃立的官兵也全都慌成一乱,跟那王八蛋一起朝
城外跑去,一路丢盔弃甲。
他就象个已经败了阵的将军,孤身站在空荡荡的战场上,不见尸横遍野,只觉满心荒
凉。
文广胜心知死定,他这群从北方京师来的重兵大多不识水性,许多人这一生还是第一
见到滔滔江水,然而这滔滔恶魔已然迫不急待向他一惩神威,遭到灭顶之灾以前,文广
胜心中还在念叨:红墙白瓦,金粉琉璃,枫落吴江,缥缈孤影…
尾声
雨过天晴。
风平浪静间,吴江上飘着一条乌蓬小船,船头探出一个尖头尖顶的脑袋,再一细看,居然是临江前任太守赵奉常。
他在心里冷笑着:郁不识,很快你也变成前太守啦。我赵奉常被这吴江水鬼追魂,顶多 丢掉一官半职,你却是不知好歹,最后活该你把一条小命也丢在这里!
幸得他的好造化,在大堤崩塌前早就乘着官船离开,虽然江水肆虐刚刚那一阵儿可把他 吓得魂飞魄散,幸好他在任临江多年,早就熟悉水性和这吴江泛滥的声势,在巨浪滔天间他有这一尾小船护命,颠来覆去惊心动魄,最后竟然化险为夷,真是阿弥托佛,看来就连龙王也是喜欢他赵老儿的!
突然又想起前些日子做的那个梦,保不齐这梦就是龙王陛下特意现身给他的警示哪!
赵奉常想着想着,不由得意洋洋起来,他脱下头顶尖尖的小帽,走到船边,把里面的水倒干净,竟然从里面倒出一尾小鱼儿来。
接着便是一条大鱼。
赵奉常看水面沽沽嘟嘟泛着水泡,疑惑地探过脑袋去,怎知水中倏然钻出一个水蛇般的脑袋,死死咬着他的胳膊!
“娘啊――――”赵奉常没命地惨叫,翻着白眼简直快吓死。
接着又是一条细生生、白的小白蛇,从水里探出来,伏在船舷上,冲他探头探脑的。
赵奉常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歹势丫,水漫金山我都逃过一劫,最后却死在青白二蛇这两妖孽之口!
赵奉常老眼晕,他怎么会认得出来,这从水底钻出来的不是什么蛇妖,而是劫后重生的郁不识。
他用手臂牢牢扶住船舷,先钻出头来剧烈地喘息,一张脸已经煞白如死,一头青丝凌乱地缠搅在脸上,双目暴红,却已经不能视物。
没过片时,水里又浮出一个人来,这人的状况并不比郁不识好,却在身后用力推他一下,把郁不识扔进船里。
李渊溪伸手抹一把脸上的水,露出一张伤痕累累的脸,他吃力在伏在船舷上,胳臂无力地去推郁不识。
后者一动不动躺在船板上,只有一起一伏的胸膛才可以证明他还活着。
“没…没想到…要做条鱼…竟然…这么辛苦。”李渊溪道。
李渊溪话音刚尽,刚刚缓过气来的郁不识却吃吃笑起来,他一笑一咳,最后咳个不停,起身来不停吐水。
待他喘息平定,视力也渐渐恢复,他看到李渊溪的脸满是伤痕,恰恰就象刚刚被菜刀净鳞的鱼。
惹得郁不识大笑,这一笑,把活力和人气都笑回来,他指着李渊溪道:“看来还是做条龙比较舒坦,想飞就飞,想游就游。”
李渊溪抓住他那只凉冰冰的手,放在胸口:“我这龙王的儿子已经欺师灭祖众叛亲离,你还想不管我?”
郁不识想骂他,胸口却很疼,他挪动几步靠在船上,无意间却撞到赵奉常的手臂,把他从晕厥中惊醒,还以为是蛇妖来吃他的肉,一声惊叫中跳起来,几乎要把小船掀翻。
李渊溪连忙稳住,怒喝他一声:“跪下!”
这一声对赵奉常这奴仆性子倒也恰如其分,他急忙膝盖着地,先响当当磕一个头,待得抬起头来,心下莫名其妙:见鬼,我干吗要跪拜这个家伙?
赵奉常揉揉眼睛,端详李渊溪,看了半天,总算从他那落魄的模样中看出点端倪来,疑惑地问:“太…太子?”
李渊溪自嘲地笑一声:“太子已经被淹死了,他金枝玉叶,怕是连游泳都不会吧。”
可赵奉常哪里听得懂他的嘲讽,忽地一声凄厉惨叫,高高举起双手,五体伏拜,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是涕泪交加:“殿下啊殿下,老臣…老臣又见到您啦!刚刚那阵暴洪,老臣一直在担心城中的太子啊!唯恐那些吴江水鬼们不懂尊卑,惊扰了太子的圣驾,沾湿了太子的龙袍!老臣正欲赶紧去救驾,怎奈晚了一步,还是让太子您受了委屈呀!”
李渊溪听完他这一番荒谬绝伦的说辞,哭笑不得,也懒得作答理,白他一眼,抓起郁不识的手,把他领进船蓬来,对随后而来的赵奉常怒目而对,后者也识相,呵呵笑着,守在蓬外。
“太子殿下啊,老臣老备下清茶淡酒,只是刚刚…全都冲跑了。委屈殿下先休息一下,待我们一路行至京师…”
“赵奉常!”李渊溪突然一声吼,道:“你可知道我此番前去京师,所为何事?”
“小的…小的不知。”
“哈哈哈…我要以太子的身份隆登天朝宝座,使天下回归大统啊…”李渊溪仰天大笑。
“啊――这――”赵奉常突然梗住,道:“皇帝陛下啊!微臣此生竟然得以瞻顾龙颜,死而无憾啊…想我前日那场金银美梦,此番终于觅到正解啦,这金龙正是指皇帝陛下,神光烁烁,隆基天下!这银龙,现在才知道一定是指陛下身边的郁大人,隐隐银辉祥光四方…”
赵奉常还在头头是地道为自己一场大梦说解,说得口干舌燥,却得不到蓬中半点响应,他正在疑惑,却听到蓬中传来轰隆如打雷的声响,还有一声一声长息。
郁不识和李渊溪经历一番大难,哪有心情听他的鬼话,早就累得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
他们头靠头,脚对脚,睡得甜美,如一对初生的婴孩。
他们憨然入梦,梦中他们是两尾小鱼,一条赤金,一条银白,在清澈见底的小溪间畅然来去,互相厮靡着身上闪光的鳞片,摇曳着妩媚的尾鳍,调情游戏。
凡夫俗子,只有临渊羡鱼的份儿。
赵奉常尴尬地跪着,突然感到无比的寂寞。
他抬头望望天,早已经晴空万里,哪有半条龙的踪影。
只有身下吴江之水,以宽广的胸怀,孕育着无数魂灵。
自由自在的鱼。
《寒江落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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