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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猫儿

作者: 痴痴的蓝 26-1-28 2:1:6 21

第一章 猫是哭泣的孩子
清晨尚未苏醒的天空有一种奇异的美,好比美人面前那层薄薄的面纱,一阵风过,有什么就要呼之欲出。格外宁静的城市在沉睡中等待苏醒,等待天边一丝一丝的契机出现。

这里是双凤城,本市出了名的豪宅区,宁静的走道两边终年种着各式草树木,,一条长长的路铺满红砖,想是没有尽头一般延伸着。
我拎着塑胶带从便利店里走出。今天店员格外照顾地多给了我一个茶叶蛋。
我不是任何一栋豪宅的主人,当然不是。
打开家门,是我1平米的小屋。
这间屋子搭在车棚边上,本是当初打工的同事,废弃不用的仓库,看我无家可归,就让给我了。真的是家徒四壁啊,仅有的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是别人用弃的,我捡回来重新擦一擦,问别人借点油漆,倒也算得上是两件比较像样的家具了。

我捧起桌上的像框,爸,妈,我吃早餐了,今天也是个好天气呢。照片上的父母笑得这样温柔,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进袋子里。
我叫莫流云,今年19,高中念到一半就因为付不起学费而辍学。16岁之前我还是爸爸疼妈妈爱的小皇帝,三年前,母亲因为突发的癌症,半年内去世。父亲原是开了一家规模不错的公司,不想有一天竟然会被自己的心腹出卖,生意亏空上千万,最后,终是承受不住压力,自缢了。

短短一年半之内,我最亲的两个人接连离我而去,原先的家产住宅被查封。现在想想我都很佩服自己当初是怎么挺过来的。亲戚朋友假仁假义地安慰一阵,好心的还留了些钱,有些干脆就就消失了之,搬家的搬家,换号码的换了号码,个个避我如蛇蝎。其实我也明白,这么一个无父无母的包袱,接手了,供住供吃供穿不算,还得担负起所有监护人的责任,赔本生意有谁愿意做。

对面屋顶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猫叫声,我想是野猫吧,野猫与家猫的叫声是不同的。家猫温顺柔和,而野猫只懂的一声又一声,不知疲倦,嘶声力竭地叫唤。因为饥饿,孤独或是别的什么。我本能地向旁边缩了缩。

不喜欢听见这种叫声,这种毫无顾忌的叫唤听起来像是婴儿凄惨的啼哭声,响彻云霄。
拍拍吃得半饱的肚子,我锁上门下楼,开始今天的第一份工作。
“阿伯早,我来取报纸了。”
忙碌而凌乱的报刊收发室里,充斥着一股油墨和阴湿混合的味道。我站在门口,有些木然地望着眼前,很久,杂物堆里抬起一张老人的脸。
“噢,小云啊,报纸在那边,麻烦你了。”

我小碎步地跑去点数。
天色开始放亮,收发室里陆陆续续有人进进出出。我能感觉到背后一道道好奇的目光,不解的,窥探的,怀疑的。背后传来小声的议论。
“啊,就是那个孩子。”
“是啊,一年半里父母都死了,真可怜。”
“呐,他不是有克相吧,不然则麽就他一个活得好好的。”
“唉,这也是命吧……”
我习惯性地捏捏衣领,成为议论焦点已经不是第一天,好的,坏的,善意的,恶意的,关心的,讽刺的,我从开始的不安到现在已经能够坦然之,人的适应性还真是意外地强。抱着点好的报纸,我疾步奔出大门。

奇怪,真的奇怪,我猛地回头,身后一片空荡荡。
是我的错觉吗?最近每天送报的时候,我总感觉背后有两道灼人的视线盯着我,并不是捕捉猎物时危险充满征服欲的,而是一种类似于父亲看着蹒跚学步的孩子的,温暖关怀的视线。

我甩甩头,是自己太思念父母了吧。

送完报纸,是餐厅的打工,老板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待我很好,除了包午餐之外每天还会让我带些剩菜回去,说是剩菜,但我总觉得每都是完整的一大盘,我虽然有些过意不去,不过既然老板都不介意,我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

六点回到家,我已经累倒在地。瞪大眼睛看着天板上一条条狰狞的裂缝,房子年久失修,四面墙壁和顶楼的石灰已经开始脱落,摇摇欲坠的样子,我叹口气,毕竟是废弃的仓库,这房子,还能撑多久呢,以后,我又该住哪儿。

发了一会呆,我猛地一个跃起,抱着手里的汉堡,冲向转角的街心园。
夜晚的公园黝黑而寂静,天空美得如同上等丝绒,远而高贵。我坐在长凳上,吃完今天的晚餐,把头埋在膝盖里,清楚地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安定有力。

每天打工结束,我几乎都会到这里坐上一小会儿。白天经过的时候,这里满眼望去都是孩子们嬉戏,打闹的身影,满耳都是父母担忧焦急的呼唤,很热闹。我从不靠近那里。我不想看见。

只有在夜里的时候,我才能感到,这里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真正属于我一个人的。我可以一个人毫无顾忌地哭,可以一个人肆无忌惮的谈天说地,唯一的听众只有这片天与地。

安静,无边的安静,世界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缓慢的皮鞋声,走过我面前。顿下,又绕了回来。
“你……”
我抬头注视眼前的男人,也许又是路人甲乙丙,和往常一样,对我报以同情慰问,长吁短叹一声扬长而去,这样的戏码每天要上演好几,虽然别人是一番好意,但我总觉得好疲惫。

眼前的男人夜色中的脸模糊不清,我依稀可以感觉到他极具压迫感的高大身形,还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在黑暗里闪闪发亮。他身上有一股王者的气息,帝王,君主,没由来的,我就是这么觉得。

“干嘛?你们别再来对我说些有的没的了,我谢谢你们的关心,但我一个人很好,暂时还死不了,您行行好,让我一个人坐一会儿吧。”我说出口的话连自己都觉得很惊讶,平时的我脾气不会那么冲。

男人似乎愣了一下,低低地笑开了。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我现在心情不好,我一定会迷上他的嗓音,那种低沉却很温润的音色,像一把制作精良的大提琴在吟唱。

“我为什么要管你,你的事我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只不过想告诉你,今天上午你送的报纸少了金融版。”
嘎?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可以的话麻烦你下送来的时候帮我检查一下。”
我记起来了,他住在B栋,是新搬来的住户,不常出门,街区里的人对他都不熟。
“呃,抱歉,好。”我有些尴尬的挠挠头,把脸埋在手心里;“我下会帮你注意的。”
男人并不离开,静静地看着我,十秒,二十秒,一分钟,一股熟悉的感觉迎面扑来,我莫名就想起每天清晨追在我身后的那道视线,不由得有些心慌起来,一股突如其来的焦躁感顿时涌上心头。

“你看什么,话说完你可以走了。”
“你对你的雇主就是这样说话的?”他略带责备的口气听上去却是满怀愉悦感:“看来我要好好教育你。”
“雇主?”我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看你衣冠楚楚的,没想到是个有妄想症的神经病……”
男人冷哼一声,长臂一捞,对准我的屁股啪啪啪就是三下,在我的极度错愕之中扛起我就走。
我被打屁股了?我竟然被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打了屁股?
于是,五秒钟后,夜空里传来我凄惨的尖叫声:“救命啊,绑架啊,贩卖人口啊,诱拐儿童啊……”

男人并没有拿个麻袋往我身上一套或者拿条绳子把我捆住,而是一把巴下我的衣服,把我直接扔进一只超豪华的按摩浴缸里。
我的反抗对他根本起不了作用。这是什么状况?电视上说,卖身之前,似乎都要先洗个澡,难道……难道……

我吞了口口水,害怕地向里缩了缩,今天是什么倒霉日啊,各路神仙耶稣圣母你们也太狠了吧,我一个小孤儿连做一株自由的野草都没有权利。

“你别过来!”我大喝一声,反正死到临头我也豁出去了:“我死都不卖。”
“卖?”男人愣了愣,两条毛巾向我劈头盖脑地扔过来:“要卖也要看你有没有本钱,限你半小时之内把自己洗干净。”
耶?我再错愕,不是要我卖身哦?那他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带我回来还给我洗那么高级的澡?我歪着头想了半天还是没弄明白。
浴室里充斥着一股好闻的薰衣草的香道,淡淡柔柔的,直抵我的心脏。管它呢,先享受再说,以后说不定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半眯着眼睛,我迷迷糊糊地想,有钱真好。
睡梦里,我感到有人轻轻的帮我擦干头发,把我温柔地抱在怀里,有一股好闻的香味,还有一双温暖的手在我头上抚摸着,是谁?不是父亲的手,但是,感觉真好,我满足地靠上去蹭了蹭,依稀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小猫儿,你终于来了,我终于等到你了。

小猫儿,是我吗?

早晨的阳光很刺眼,我皱皱眉头,不自觉地用手去挡。
阳光?我被当下的自觉吓得瞬间清醒,我怎么会在阳光里清醒?现在几点了?
眼睛猛地睁开,我从床上一跃而起。软软的床?我家的明明是硬板床怎么就变得那么有弹性呢?
这里是哪里?我有些疑惑地环顾四周,黑色,黑色,满目皆是黑色。不解的视线转移到床上,我才发现自己的身边躺着一个大活人,柔软的丝被覆盖到腰际,上半身优美的肌肉曲线有着漂亮的古铜色,在黑色丝绸的反衬下魅惑动人。

我愕然,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记忆回到昨天我坐在街心园里,对了,昨天我被一个奇怪的男人带回家洗澡,然后,然后,我洗到一半就没印象了,绞尽脑汁回忆了半天还是一片空白,看看身边半裸的家伙,我突然一阵紧张,他,没把我怎么样吧?

我偷偷掀开被子看看自己身上,好好地穿了一件浴袍,似乎没什么不对劲,感觉一整晚睡得也很安稳,那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我松了一口气,暗自拍了拍胸口。

身旁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
“早上好,小猫儿。”眼前清醒的男人半趴在床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一大早就表情丰富。”
“我不叫小猫儿,我叫莫流云。”
男人两只眼睛好看地弯起:“我知道,流水便随春远,行云更与谁同,莫流云。”
看不出来,他文采真不错,这两句诗,我不懂,以前爸爸告诉我,当年取名字的时候,他和爷爷可是了整整一星期,翻遍各大辞典诗词,好不容易才给我取的。他竟然知道。

我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把我绑回来的男人,小麦色的肌肤像一匹上好的绢丝闪着异样的光芒,轮廓分明的五官,邃的眼窝,细长的双眼,挺直的鼻梁,坚毅的下巴。

他的嘴唇,很性感。同是男人,我突然一阵沮丧。
小猫儿?我指指自己,无声地问他。
“你的专称,以后我就叫你小猫儿。”
“停,停下,为什么还有以后,你把我抓来到底想干嘛?”
男人的眼底精光闪过,他坐起身,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我 要 收 养 你。”
收养?一个晴天霹雳打来,我险些跌下床。
“为什么?你有什么目的?”
“你太多心了,收养就是收养,只是普通的领养。”
“你确定只是收养?”我小心翼翼地问,太可疑了,说不上为什么,反正就是毫无逻辑可言:“收养我对你什么好也没有。”
男人用复杂的神色看了我很久,他低低地叹了口气:“你果然是忘了。”
我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我和他,莫非以前见过面?
“是收养,你放心,要包养我也会去找个有点经验的。”男人恢复那种似笑非笑的口气。
我狠狠地蹬了他一眼,想了一想,既然他都这么说了,的确是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与我共枕了一夜都相安无事,他看来还算是个君子,条件又不错,那……

“爸爸。”
男人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
“呃,小猫儿,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很高兴,不过我今年也就二十七,当你父亲看样子年轻了点,我叫椎名雅。”
椎名雅,我默念:“椎名先生。”
男人伸出手拍拍我的头,叫我雅就好。
“另外,我有个要求,你要负责做家事,一日三餐外加下午茶夜宵全部都要。”
一日五顿?我有些怀疑地看着他近乎完美的身材,暗自嫉妒,我连三顿都吃不上,你还能吃五顿?
“可以,但我做的东西不一定合你胃口。”
“随便,只要毒不死人就好,我不挑食。”
我脑筋一转,坏笑说“好啊,那我去便利店里弄点伟嘉回来看你当着我的面吃下去。”
雅斜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突然一个翻身把我压在身下,对准我的屁股又是一顿啪啪啪。
他是开玩笑的,重轻自然控制得很好,但他哪里知道屁股是我的死穴,打我哪儿我都能忍,唯独屁股不行。
我边笑,边笑边向床边躲开:“对不起,大爷,小的知道错了,小的这下就去准备准备,保准你舒舒服服。”
我一个滚溜下床,冲进浴室。

雅紧随身后地靠在门上对我说:“你那打工今天开始就别做了,想想自己有什么想做的事,或者去学点什么也好。”
哦。我呆呆地应着声,心里总觉得怪怪的,一下还不能适应。
雅把我的头发使劲揉:“别胡思乱想了,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家。”
我努力吸吸鼻子,想对他道谢,视线不经意下移。
“啊。”我捂着脸尖叫出声:“你,你没穿裤子。”
背后又传来他戏虐的声音:“我习惯裸睡啊,你以后也要慢慢习惯看见这样的我。”
喊叫声中,我把他大力往门外一推,砰的一声关上门。

雅的厨房很干净,厨具都相当高级,从自动切割机到垃圾粉碎机应有尽有,乍看之下简直就是电视里的样板房,我看了一圈,除了咖啡壶之外,全部都是新的,光亮照人。

“你都不吃饭的?”
“我吃外卖。”
“吃久了不会腻?”
“腻了也比饿死好。”
我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叹口气,不抱希望地拉开冰箱,果然,除了几包乌东面几桶牛奶之外之外什么都没有。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你今天就将就将就吧。”
我用仅有的面和柴鱼酱汁做了一锅日式凉面,雅坐在桌前始终笑笑地看着我。
“你色迷迷地笑什么?”我瞪他,往死里瞪。
“我在考虑买一条围裙给你。”
我抡起一块抹布劈头就扔了过去:“吃饭。”
说实话,虽然我自认做饭还不差,但真要第一让别人下结论,难免还是会有些紧张。
雅夹起面尝了一口:“你很会做菜。”
“那当然,一个人不做饭真会饿死的。”
雅吃面的手停顿了一下,他低着头说:“对不起,小猫儿,对不起。”
我愣住了,我可以感觉到他说话时候的颤抖,雅在难过,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我道歉,从昨天一开始地把我捡回家,到现在,所有的事都往非逻辑方向疾走。

我想起来刚才雅说,你果然是忘了。
我忘记什么了?似乎是很重要的事。
雅不再说话,一味地吃着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沉闷的味道。
我不自然地别过头,看着冰箱门:“对了,你冰箱里什么都没有要我拿什么煮饭?”

雅扔给我一张金卡:“你用着,密码是你的生日,我会不定期往里打钱。”
我的生日?他为什么会知道我的生日?又一个疑惑诞生在我的脑海,哦,也许是办理相关手续的时候看见的吧。这么想着,我就把这个问题即刻抛到九霄云外。

“今天我没工作,一会儿开车带你去超商。”
我点点头。
第二章 雅的独白与小猫儿
你终于到我身边了,我的小猫儿,为了这一天,我等了整整1年。
但是我知道,你不记得我了。
1年前的那天,如果,我没有被赶出家门,如果那场大雨没有落下,我,不会遇见你,也不会牢牢把你记住1年。
我和父亲闹翻跑出家的时候,一身的狼狈,只一件单衣薄薄贴着,被雨打湿了浑身发抖。躲在路边的树下,我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儿了。
这样的天,有谁会出门呢。
不过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用被人天天当工具利用,死了就不用天天为了悬在刀口上的小命察言观色。
意识里,已经迷迷糊糊。
然后,我看见你跑来了,瘦小的身影在雨里忽隐忽现。
你一脸的清丽,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一眉一眼之间有藏不住的暖意。
你伸出手摸摸我的额头,问我是不是病了。我清楚地记得,你的手,温暖柔软,小小的贴在额头却很舒服。我答不上话来,看着你拿出口袋里的手帕,认真地擦掉我连上的水珠。

我目不转睛地看你,十七岁的年纪早已知道没有天使,然而那个时候,我信了。
你看见我脸上的伤,凑过头替我吹气。长长的睫毛沾了雨珠,轻轻的一颤一颤,像小猫一样敏感而乖巧。
你细细轻轻的声音在我耳边说:大哥哥,妈妈说,吹一下痛痛就会飞走了。
你呼出的气息有淡淡的奶香。
然后你把手里的那罐牛奶给了我,你说你最爱喝牛奶。
“大哥哥,我叫莫流云,以后你可要记住我哦。”
我到现在还留着你当时的那块手帕,上面绣着你的名字。
后来,我的境遇慢慢改善,我有了自己的公司,有了钱,有了名,有了地位。
我想到了你,一直缠绕在我心头的你。我按原来的地址找去,紧闭的铁门里只见得废墟一片,原来早已是人去楼空。
你就像突然破灭的肥皂泡,一下子消失在我生活里,让我在惶恐之中失去重心。如果没有哪条手帕,没有那熟悉的奶香味,我几乎要认为你是我当时绝望中产生的错觉。

我不死心,我始终没有放弃寻找你。
终于,机缘巧合之下,我还是找到了你,虽然晚了十年,但还是让我找到了变故后的你。

秘书给我的资料,让我知道你父母几年前一夜之间的变故,我似乎可以看见幼小的你是如何一人承受住所有的打击,那一刻,我心痛欲裂,我想把你带到身边,看着你,好好抱着你。

所以我搬到你的身边。
但我始终没有勇气出现在你的面前,我承认我是个懦夫,我害怕你会记不起,害怕你会忘记我,害怕你用一种全然陌生警戒的目光打量我。
所以我只是每天从窗口看着清晨起就飞奔忙碌的身影,还是那么瘦小,但似乎不再是多年前那个笑得青涩而敏感的少年,你的笑里有淡淡的苦涩。

我知道你会在餐厅打工,我拜托老板每天按当日的菜谱多留两份让你带回家,我知道你以为那是老板的好意,但我不介意,至少我能帮你一点忙。

我到现在还在想,如果没有那天夜归时的巧遇,我也许到现在还是在你背后默默看着你。
那天晚上,很晚,很黑。我走在路上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皮鞋声。
我走过一个少年的身边,我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逃家少年,闹了矛盾吵了架,一个不如意就从家里跑出来,我并没有介意。
我已经从你身边走过,但是,我忽然闻到了,空气里一股淡淡的奶香。我诧异,我回头,于是,我看见了蜷在长凳上的你。
霎那间,我的理智烟消云散,我的自制力宣告崩溃,我知道,我必须把你带回去。
就算你看着我的表情让我印证了你早已忘了我的想法,就算你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如般绽放的少年,我知道,我还是清楚地知道。
我要你,我要你,我的小猫儿。
莫流云,流云,我叫你小猫儿可好,软软嫩嫩,爱喝牛奶的小猫儿。

第三章 猫的幸福生活
雅,是个官能小说家。我并不是很理解这是什么职业,按他的话来说,应该是个靠灵感吃饭的人,有感觉了就写,没感觉的时候可以消磨时间,总之我明白是作家的一种。他业余还会替一些杂志或者show接些模特的工作,虽说不是他的正职,但满屋子的宣传海报掩盖不了事实―他随便做做就能炙手可热。

雅的B栋别墅是临江的位置,整个外形有一种玻璃的质感,一看就知价钱不菲。我知道那房子就是租,一个月也至少要五六千,别说买了。
雅的别墅里到都是收藏品,油画雕塑古董,我发现他喜欢那些被时光沉淀的东西。
宋朝玉器,清朝字画,幕府平安时代的武士刀,洛可可或是哥特式的华美艺术品,他一件都不放过。
雅对印象派有一种偏执,这种需要由金钱堆砌起来的偏执让我明白了无论社会和时代如何改变,人跟人之间还是有等级区分的。
我说,我以为有钱人都是只懂得钻在钱眼里的,没想到你还挺有内涵。
雅白我一眼:“我好歹也哈佛博士,别把我和暴发户比较。”
坦白说来,他除了偶尔吸烟之外,是个生活习惯相当好的男人,不喝酒不夜游不带女人回家,也没有所谓的one night
stand。

我发现他喜欢坐在客厅地板上,面对那张日式矮桌写稿,真奇怪,放着那么舒服的书房不用,偏要做硬邦邦冷冰冰的地板,我忍了几终于忍不住问他。

雅给我了一个大惊小怪的眼神,人往地板上一躺:“椅子能这样?
我不屑地别过头,看见他的电脑屏幕上密密的打了很多字。
第一那么近地看他的小说,我的好奇心被勾起,突然之间就很想知道雅笔下的文字是什么样的。
我有些迟疑地看看雅,又看看电脑。
雅笑了,他咧开嘴望着我:“想看吗?”
“可以吗?”
“当然。”
他回答得很爽快,似是设了一个陷阱让我往下跳,反而让我心里忐忑不安起来,我不是不知道,雅不喜欢别人随便动他的东西。
我吞吞吐吐地移到桌前,看起故事。
那都是什么?男人和男人……SM……3P……皮鞭……蜡烛……
越看越惊心,越看越露骨,我终于彻底明白什么是官能作家了。
我的心有些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浑身的体温越攀越高,感觉渐渐得有些口干舌燥,雅不动声色地靠在我身后。
“小猫儿,看得怎么样?”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我的耳垂。
我尖叫一声,犹如惊弓之鸟一般跳起来就跑,冲回自己的房间,锁上门,我靠在门板上喘着粗气,心还在狂跳着。
大厅里传来雅不绝于耳的大笑声。

第二天,我小心翼翼地观察雅的脸色,一派坦然自若,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有些闷闷的,很想说什么,但又怕再被他舔耳朵。
酝酿再三,我鼓起勇气。
“我问你一个问题行吗?”
“嗯。”
“你绝对不能生气。”
“嗯。”
“我只不过随便问问,不是故意窥探你隐私。”
“小猫儿。”
雅危险地眯起眼睛,眼看他的耐性快被我磨完,我吸了一口气,握握拳头:“你是不是gay?”
房里很安静,安静到我几乎以为没有人存在。我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我不是故意说你像gay啦,是,是那个,我从来见过你把女人带回家,也没见过你约会什么的,看你写的,呃,都是男人,我的意思是,听别人说,特别优秀的男人大部分都是gay,所以,那个,你不要生气……”

我毫无逻辑地胡乱解释了一通。
“女人这种东西,玩多了会出事,而且我有洁癖。”
洁癖?我怀疑地看了一眼凌乱的杂志和书,以及连走路的时候都要费尽心思才找得到落脚点的地板。
雅看出了我的疑惑,他有些不自然的别过脸:“我是有洁癖,但我不会自己动手。”
“那你可以请管家。”
“请了。”他烦躁的爬爬头发:“都被我轰走了。”
我有些怀疑他说话的真实性,在我看来,世上大概再也找不出比雅好脾气的人了。
我搬来的这段日子,想做什么,他都尽量由着我,甚至有时候还会带来一些意外的惊喜。
当然我不是一个不懂分寸的人,贫穷的日子过惯了,不用担心生计的时候也总是捏着手里的钱不肯。雅笑我买了那么多东西才用了不到卡里八分之一的钱。我说我买的是打折品,虽然你有钱,但可以省的地方还是要省。他边笑我是管家婆边感叹自己捡到一块宝贝。

我拍拍我的头把我的思绪从神游中拉回。
“我饿了,有没有点心。”
“噢。”我呐呐的跑去厨房沏茶,端烤饼。
结果,忙乎了半天,我还是没能弄清楚他到底是不是gay。”

我抬手看了看床边的闹钟,时针指向半夜两点,也就是说我从十点躺下开始整整睁了四个小时的眼睛。我知道我失眠的老毛病又犯了。
起身,我光着脚站在露台上。眼前是一片宽阔的江面,清凉的风混杂着一股浓浓的腥味扑面而来,水面平静得没有一点声音。江的对面是星光点点,这种隔岸观的感觉让我莫名地微笑起来。

静,真是很安静。
这是我在这里的第十八天,我开始慢慢适应起这样的日子,虽然我还是疑惑椎名雅为什么要无故收养我,但不可否认,他对我,实在太好了。

身后有人静静地靠近,一条毯子轻轻披在我肩上。
雅揉揉我的头发:“睡不着?”
“嗯,老毛病了。”
雅把我轻轻揽到他怀里,我本能地僵硬了一下,现在的气氛似乎有些暧昧。
但雅只是揽着我,也许,他只是想安慰我吧,我这样想,也就没有推开。

“经常失眠?”
“父母死了以后,会经常整夜睡不着,现在好很多了。”
我听见雅低低的叹息声,他把我一个打横抱回床上,自己在我身侧躺下,两只手臂将我牢牢圈在怀里,拉过一条丝被盖住两人。
雅在我耳边说:“睡吧,我陪着你。”
贴着他温热的体温,我能闻到他沐浴后身上淡淡的薰衣草香味,我把头往他怀里靠了靠,闭上眼睛。
黑暗里,雅在我的额头轻轻印下一个吻:“谢谢你,小猫儿,谢谢你闯入我的生活。”

雅在看报或者写稿的时候,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他喜欢叫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起初我不明白到底要什么,时间久了,我发现他只不过是想叫。所以,他叫一声,我就应一声。

小猫儿。
嗯。
小猫儿。
嗯。
小猫儿……
有时候,他也会把我叫过去,让我的头靠在他的腿上,轻轻抚摸我的头发,像摸一只猫那样,轻轻柔柔的。雅的手温暖有力,让我舒服地想叹气。

小猫儿,你知不知道你舒服的时候,会把眼睛眯起来。
我蹭蹭他的腿,我还想发出咕噜噜的猫叫呢。

难得一个悠闲的假日,雅照例窝在地板上写稿,我睡倒在沙发上,带着耳机看他收藏的碟。
《千年之恋》,源氏物语的电影版。
光源氏的禁忌之恋。不懂放弃,不懂珍惜的男人,只是肆意选择自己想要的感情,周旋于女人之间,得到了想要的却依然停不住向前窥探的脚步,千年的沉浮最终带来一场灭顶的爱情。

片子的陈述很平淡,进程也很平淡,如流水般细细柔柔,水到寂静无声。
我有些泄恨地咬住手里的纸巾,泪流满面。
也许是听见我的哽咽,雅停下手里的活,看着我。
我狼狈地转过身抹掉泪水。他无声无息地坐到我身边,大手抚上我的头发,缓慢坚定地抚摸着,一下又一下。
“傻猫儿。”我听见他轻轻的叹息声。
被我打乱思路,他索性坐下来陪我聊天。

“你喜欢文艺电影?”
“大叔,那也是你的东西。”被他看见丑态的羞愧心理让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雅不满的皱起眉头:“大叔?我看起来很老吗?”
我咧嘴一笑没有回答。
他当然不老,完美的俊容,完美的身材,三十岁的人看起来最多只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随便一笑都能比死一园子鲜。
雅看见我抱在手的素描本。
“你在本子上涂鸦的是什么?”
“素描。”
“我的?”
雅拿起我的素描本细细翻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头埋到双腿中,我的素描本里满满的都是雅,大笑时候的他,微笑时候的他,得意的他,生气的他,思考的他,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背景,一张又一张。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他画下来,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记不清了,只是每每看着他都有这股无法抑制的冲动。

雅一脸惊奇,看得出他很高兴:“没想到你还有艺术细胞?”
“你少看不起人,我的艺术细胞多到超乎你想像。”
“可是你唱歌明明走音。”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唱过歌?”
“我记得你昨天洗澡唱的是三只小猪,前天唱的是两只老鼠,再前天的,抱歉,实在走得厉害,我没听出来。”
我恼羞成怒地把手里的抱枕往他头上扔去,雅又爆发出一阵愉快而爽朗的笑声。

昨天雅答应今天和我一起去逛街,让我兴奋了一整晚。虽然两人住在一起很久了,但单独逛街还是第一。
百货公司是个奇怪的地方,不管是不是节假日永远有那么多人,有钱的没钱的,直接拿了就买的边看边流口水却捂紧口袋的。
雅牵着我的手走在人流里,很慢。配合着前面一波又一波的情侣。
我有些发窘,两个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手牵手,总觉得不太合适。
但是雅把我抓得很紧,丝毫不让我有逃脱的机会,我似乎感到别人眼里窃窃的笑意,只好低着头赶快走。
我估算错一件事,雅从来就不懂什么叫丢脸,也不懂什么叫羞耻,更不懂什么叫节制。
人群越来越拥挤,众目睽睽之下,他的手开始爬上我的腰,我觉得自己额上的青筋在跳动,一突一突就要爆发了。
突然雅停下脚步:“你不高兴?”
我瞪了他一眼,不好发作,别过脸。
“你不喜欢我抱你的腰?”

我有些幽怨地看着他,你这分明是在捉弄我,公共场合又不比家里。
“好吧,那就算了,我不抱你。”雅扳过我的脸,嘴角的弧度扩大再扩大,“你抱着我。”

从百货公司的一层楼起,我就一直在流冷汗。
为什么?我几乎要担心自己是不是能活着走出这里。
我承认,我身边的男人是很吸引人的眼球,众人瞩目的焦点,天生的王者,被窥探是很正常的。但为什么连我也会被那些发毛的眼睛盯着。
雅故意把头凑在我耳边:“小猫儿,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在别人眼里有多班配。”
我一惊,猛地一个转头,嘴唇擦着他的唇瓣扫过。我听见周围传来兴奋的抽气声。
这下子,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专柜前,雅在为我挑选帽子,绅士的嬉皮的朋克的每一顶都拿来戴,我突然就觉得雅像个大孩子一样,找到了有趣的游戏,并且玩得乐此不疲。

看着他高兴,我不由得也笑了。
不远三四个专柜小姐正挤在一起偷看,眼里喷出一种不知名的兴奋光芒,
雅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在我身上比比,满意地点点头催促我去穿上。
我有些不安的从试衣间里探出一个脑袋,衣服穿在身上软软的,摸着很舒服,一看就知价钱不菲。
雅对我招招手,我小碎步地跑到他身边,看着他发亮的眼睛。
周围传来惊叹声,我瞬间感到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我这里。雅高兴得抱住我说,小猫儿,你真是我的宝贝。
他话说得暧昧,更引来专柜小姐的偷笑,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去换衣。
雅一把拉住我,摇摇头:“就这么穿着。”
他回头吩咐小姐们把这个系列白色的都各拿两件,我看看衣服上的标价,拉拉雅的衣角:“太贵了,我看还是算了吧。”
雅摸摸我的脸:“送给小猫儿的,再贵也值。”
我脸一红,羞羞地低下头,暗骂自己没出息。
“诶,快看快看,脸红了脸红了。”
“真可爱,这是天然受啊,真想捏捏他。”
“你算了吧,没看见护使者有多宠他,被你捏,他不扒了你的皮才怪。”
我察觉到他们是在谈论我和雅,但我没怎么弄明白,跟着雅在一片口水中走出店门,我问他。
“刚才她们在说什么?”
雅哈哈大笑起来,于是他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对我解释。
从此我知道了这世上有一群可怕的新型人种―同人女。
第四章 觉悟

我看着墙上的日历,三天后就是清明节。
“怎么了?”雅注意到我的心不在焉,放下手中的杂志,坐到我身边。
“清明节那天我想为父母扫墓去。”
有一年没有去了,坟头上不知又长了多少杂草。往事已过,徒留的只是一腔回忆罢了。
雅若有所思地看着:“真快,一转眼又是一年清明节。”
我感到他话里有话,但我没有多问。
“也好,我陪你一起去,刚好我也有想说的话。”

每年的清明节,不知是上天故意的杰作还是巧合,每年的这一天,总是下雨,然而又从不下大雨,只是这种如泣如诉的细雨,一丝一丝,在空气里向右飘去。

墓碑上的父母笑得温柔,一如既往。我扫去墓碑上的飘叶,拔去周围的野草,擦掉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土。
那年父亲死后,我按他遗嘱里的要求,将他与母亲合葬在一起。恩爱的两人,即使在死后都不能分开,过了奈何桥,黄泉路,喝了孟婆汤,没了前世记忆,只有紧握的手,不想松开。

爱得平淡,爱得惨烈,怎样都是一生。若是坐上渡船,摘了彼岸,那么,再相爱,也只能等来世。
我亲手放上自己做的菜,一小碟一小碟。
小的时候,我喜欢躲在母亲背后看她做菜,妈妈一双温柔的手三下两下就能变出我想吃的东西,那种神奇的感觉我至今还是记得。
“爸,妈我又来看你们了,一年过去了,你们在那里过的好吗?”
手在墓碑上轻抚着,时间是残酷的东西,父母的死,时隔四年,虽然依旧是思念,依旧是感伤,但确已没有了当初时候的痛。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什么感觉都消失,就像从来不曾有过一般都消失。
没有回应,照片上的两人还是微笑地看着我,一如当初他们常常摸着我的头称赞我一样,微笑的。
泪终于不听话地落下。
一双手揽过我的肩膀,我扑在他的肩上无声地落泪。
“伯父,伯母,我叫椎名雅,我收养流云,希望他能与普通孩子一样过快乐的日子。请把他放心地交给我,我会给他幸福,让他快乐,我会尽我所能做到最好。”

他俯下身磕了三个头。
爸妈,你们听见了吗,有人愿意给我幸福,有人承诺要让我快乐,我很高兴,我也很满足。
我曾经不幸,然而现在我又是何其幸运。
我说:“谢谢你。”
雅摸着我微湿的头发,静静地没有说话。

小雨依旧,恍惚中,天地间只留得丝丝的雨声和轻轻的哭泣声。

第二天雅一大早就要去影棚,说是要为了国外一个大品牌的新一季服装拍平面照。
“我今天可能会晚些回来,你饿的话一个人先吃。”他出门前照例揉揉我的头发。
“好。”我点头,又唤住他“等一下。”
“你的后领没翻好。”我踮脚努力把手够到他背后,拍拍领子:“好了。”
我感觉到雅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盯住我许久,他什么也没说,沉默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最近不知为什么,单独面对雅的时候很容易紧张,像是感觉到有什么正在破土而出,期待并且兴奋。
今天的天气格外好,我把我们房里的棉被拿到院子里晒。雅的黑色丝被抱在手里有一股好闻的味道,那是属于雅的,纯粹的味道,就像我失眠的时候被他抱在怀里,令人安心的气味。

黑色的缎面在阳光下泛着异样的光彩,我的白色丝被安静的伏在它身边。雅坚持让我用白色的,他说,你适合白色。
我突然有一种想要这样晒一辈子的愿望,那么强烈,就猛地跳出我脑海叫嚣着。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一辈子……在雅的身边,让我忘记了时间的无情,雅的温暖,雅的好,让我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在他身边,一辈子两人这么看看书晒晒太阳,慢慢走到风舞残阳,地老天荒。

我苦笑,怎么可能,雅是个正常的男人,总有一天,他的身边会出现另一个温柔贤淑的女子,代替我为他做早餐,代替我为他洗衣服,代替我为他晒被子。我们总要分开,他有他的生活要过,我也有我的。

原来我未觉察到之间,早已爱上他,这颗心,付出了,怕是再也收不会。
雅的床垫下露出白色的一角,可能是刚才我收床单的时候扯得用力了。我掀起床垫。
是一块白色的手帕。
熟悉的样子,上面有熟悉的秀字,流云。
一道闪电划过我的记忆,十年前,那个雷雨的下午,树下的男孩,倔强悲伤的身影。
原来惊鸿一瞥之间,缘分已是上天注定。
是他。十年前的他。
雅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雅说,你是真得忘了。
原来,我是他十年刻的记忆。难怪他要收养我,难怪他会对我那么好。
现实很清晰地摆在我眼前,所有的不合理都得到充分的解释。
我释然,但是我很痛,我感到一种不可抵挡的不安。

客厅的电话响了,我回过神。是雅。
“小猫儿,你看看客厅里是不是有一叠照片?”
我环顾:“有,你的工作台上。”
“你现在帮我送过来吧。”
看来是雅工作急需用的东西,他早上匆忙间忘了带。我飞速套上他为我买的白色毛衣和牛仔裤,冲出家门。
影棚一片凌乱,满地到散落着道具和废纸,所有人都专注于自己手里的工作。
雅正在进行一组照片的拍摄,摄影师不断对他提出各种表情的要求。
“高傲一点。“
“好,阳光一些。”
“嗯,左脸向上抬一点,对,魅惑一些。”
眼前的雅化身成为一个我完全陌生的男人,眼神张扬狂放,风情万种间谋杀菲林无数。
我默默站了很久,直到拍摄间隙,雅向我走来,我把照片递给他。他一把搂过我的肩,带些宠溺地问我:“来了很久了?累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你好厉害,第一看你拍照,我都认不出你了。”
雅笑了,正要接着说,迎面走来一个满脸春风的男人,很美,并不是阴柔的美,而是那种带点阳刚却又极具诱惑力的美,我看得一愣一愣的。

男人走到我面前,一把抱住我大叫:“好你个椎名雅,金屋藏娇不让我知道!小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说实话,我的确有些被眼前这个说话轻佻的男人吓到了,只好把求助的眼光望向雅。
雅皱了皱眉头,一掌挥开男人粘在我身上的狼爪,把我拉回他的怀里:“你别吓到小猫儿。”
“我介绍一下,他是我的御用化妆师展玉风。”
男人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他诡异地笑起来,笑到我浑身发毛:“原来你就是小猫儿,果然是美色当前,难怪这小子早上容易迟到,呵呵呵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眼见雅一脸的不善,我虽然有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美色我还是懂得,于是我满脸的理直气壮:“我不是美色,我是男色。”
展玉风和雅忽然都愣住了,我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话。
“哈哈哈哈,椎名雅,你小子哪里捡到的活宝,对对对,小猫儿,你说的一点也没错,你不是美色,你是男色,他是汉哀帝,你是董贤,哈哈哈哈……”

汉哀帝?董贤?那是什么东西?我一脸茫然地看着雅,他用手捂着额头不住呻吟。
“董贤是谁?”
展玉风一脸怀笑地看着我:“小美人,你在他身边那么久,居然不知道董贤和汉哀帝的故事,椎名,你着老师是怎么当的?”
“董贤是汉哀帝的男宠。”

雅无奈地对我解释。
男宠我明白,我本以为古人是墨守成规的群族,凡事都按着礼数来,没想到居然有男宠。
看我一脸的不相信,展玉风大叫出声:“椎名,你这小东西是哪里拣来的万年化石?”
我气急,瞪他,被雅笑笑的搂进怀里。
又有人走来,这个我认识,是刚才的摄影师。
“你好,我叫秦凡。”他对我温和地笑笑,伸出手。
我也回握了一下,眼前的男人神色淡定,一举一动波澜不惊,看惯了雅的肆意和随性,面对眼前的男子,我倒有些感觉扭捏起来。
“你就是莫流云?”
他问的问题很奇怪,我点点头,猜不透他的意图。
秦凡盯着我半晌,忽然问雅:“你那个搭档选好了没?”
雅被他这么一问,一下子严肃起来,他掏出我送来的照片,递给秦凡:“我看过了,没有合适的。”
“你确定?”秦凡挑挑眉毛,接过郑重的问了两遍。
“没有。”
“老板,你存心和我过不去是不是,这可是我了整整一个礼拜跑遍多少模特公司才精挑细选出来的,你一句没有就让我的心血付之东流了!你没人性,魔鬼!”展玉风愤怒地手舞足蹈起来。

“老板?”我不解。
“难道他没告诉你,嘿嘿,这家全球数一数二的娱乐公司可是椎名雅自己的。”
我吓了一跳,扭头询问雅。
他坦然承认,我说:“那你一开始怎么没告诉我?”
雅看了我一眼:“这很重要吗?”
说实话,雅第一用如此不屑的语气对我说话,我有些黯然。
说得也是,我本是没有资格关他的私事,我不是他的什么人,什么事都非得向我报告。
一旁的展玉风还在喋喋不休:“原来你没说呀,我以为你什么都会说的……”
“闭嘴。”秦凡没好气地地白了他一眼,我吃惊,原来儒雅如他也有生气的时候。
再看展玉风虽有不满,还是一脸的委屈,却已不敢再开口,我不由暗暗佩服起眼前这个男子。
秦凡抬起我的下巴,左看看,右转转,再捏住我的肩膀转了一圈。
“玉风,带他去化妆。”
“啊?”余下的三人都有些吃了一惊。
秦凡又白了展玉风一眼,走开。

“我给你一小时。”
我稀里糊涂地被展玉风拉到座椅上,脸上被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东抹抹西擦擦。
眼前的展玉风一直咧着嘴,不停地笑。
我被他笑得冷飕飕,只好一脸尴尬地坐着不动:“展先生,我看上去很好笑吗?”
“小美人,先生就免了,你以后叫我展大哥就好。”
“小美人,你的皮肤怎么这么好,一掐都能掐出水来。”他伸手对准我的脸就是一阵猛捏,乘机对我吃起豆腐。
雅神色不善地站在他身后,我感觉身上不停有冷汗向下流。
远一双冷冷的眼睛盯着我看,扭头,发现是秦凡。
“展大哥,我觉得,从刚才开始,秦大哥就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我明显地感到展玉风的手抖了一下,他呐呐地放开摸在我脸上的手,嘟囔着老老实实地帮我化起妆。
一边怒火冲天的雅此时早已笑得直不起腰来,他俯在我耳边说:“他们两个是情侣,玉风喜欢对漂亮的东西毛手毛脚,秦凡生气呢。”
哦,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再看看展玉风一边工作,一边小心翼翼偷看秦凡脸色的样子,活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我噗嗤一声笑起来,换来展玉风的一个瞪眼。

拍摄的事我并不懂,虽然电视上见过,但在大庭广众之下要我按照摄影师的的要求不断变换表情和姿势,我感觉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秦凡说先让我拍一组个人照。
我被要求换上一套白色的中世纪宫廷服,领口上有细巧的黑色蝴蝶结,袖口边是密密的蕾丝。雅满脸惊艳地看着我。
背景换上白色的幕布,镁光灯下,我有些手足无措,这时的我才真的体会到雅的游刃有余是多么难以做到的事。我脑子一片空白。
也许雅看出我的不安,他对秦凡打了一个手势,走到我面前,把我轻轻按在怀里。
“没事,别紧张,全当只有我一个人看着你,我的小猫儿是最棒的。”
我埋在他胸口,吸一口气,雅的味道。
心跳渐渐平复下来,拍摄很顺利。结束了个人的,是我与雅的搭档。
这期的主题是为某本杂志拍摄的,关于中世纪的伯爵与养子之间的暧昧故事。
伯爵与养子,我心念一动,脸偷偷红起来。
和雅在一起的拍摄过程更顺利,从动作到眼神,全部都由他引导我。
额间的相抵,鼻尖的碰触,我能清晰地感到雅轻轻呼出的气。望入他邃的琥珀色眼睛,我犹如被施了魔法定了身般动弹不得。
掌声四起,恍惚之间,拍摄已经结束。
我尚未回神,茫然看着周围夹杂着惊叹,羡慕,妒嫉的目光。
工作人员带我去换衣服,雅唤住我。
他取出手机,绕到我身后,两手紧紧环住我:“小猫儿,我们拍张纪念照。”
秦凡走来看了我很久,淡淡说:“你有天分。”

展玉风捶了我一拳:“小子不错嘛,这家伙一辈子都没夸过几个人。”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哪里是有天分,和雅站在一起的时候,我根本没顾上是不是拍摄,真个思绪只跟着他在转,一笑一动全凭他的引导。
雅摸着我的头:“小猫儿,你是我的骄傲。”
秦凡有些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有了第一的经验,雅也挖掘出我新的一面。
他开始训练我走台步,站姿,跨步都要求标准,儒雅。训练的过程很艰苦,每天十几小时的超负荷运作让我的体重直线下降,我很累,但是每看见雅期待的目光,我就拼命告诉自己我要忍,为了雅,我要做到最好。

事实上,我的确做到了,别人半年甚至更久的课程我只用了两个月就全部完成。
巧合的是,就在这时候公司里长期合作的品牌要求雅找一个主打模特,负责这一季主打的几套休闲装。
雅问我:“你想试试吗?”
我拚明摆手,我说:“我不行,我没有经验。”
“相信我,你可以,你有天赋,有别人没有看见的才华。”
雅的话无疑是我的兴奋剂,我并不是一个对自己有信心的人,我没有十成的把握把这发布会做好,但是,我愿意相信雅。
后台很乱,满地胡乱堆着衣物和化妆品。我第一进场,心里七上八下。我发现这里每一个人都是训练有素的,从换衣服的速度,到发型的鉴定,妆容的搭配,都是信手拈来,我觉得自己似乎闯入了一个异世界。

进后台的时候,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我,有疑惑,有好奇,有嫉妒也有不屑,我知道他们已经知道由我负责这季的主打,树大招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尽量避开他们到旁边去换衣服。没几分钟,有人已经讪笑起来。
“不知道老板怎么想的,让个什么都没做过的毛头小子负责主打。”
“就是,千万不要走到一半摔一交才好。”
这么说着,其余人也都一阵哄笑。
面对直接的流言攻击,我早已经见怪不怪,不范着我,我只当什么也没听见。
有人走到我面前,踢踢我的脚:“喂,小子,你可不要出什么差错,丢我们大家的脸。”
我别过身不想理会,那人恼怒起来,拽起我的衣领把我拖到面前:“拽什么?你以为有点机会就可以拽了?”
分明是你先来挑衅,但我不想与他争辩,这世界本是到哪里都有这样的人。
“你们,干什么,要上场了吵什么?”
众人呼地毕恭毕敬起来,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我心下想,这声音……莫非是……

果然,一扭头就看见展玉风神情愉悦地大步走来,是了,他是化妆师,该负责秀场的工作。
“展大哥。”我笑道,一干模特齐刷刷的目光向我射来。
“流云,过来这边,我今天一定要帮你做个最出彩的造型。”
我能感觉到比刚才更的敌意,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是展玉风这个世界数一数二的顶级化妆师对我特别的亲昵态度引起了众人的不满。
我摇头苦笑。
上场前,我在后台偷偷向座席看去,黑压压的一群人,然而我还是一眼就找到了雅,黑色西装,一脸严肃的坐着。我手心微微冒着汗。
上台,抬步,雅对我露出了温柔的笑容,站在台上,我感觉只是为他一人在走,为他一人在演。镁光灯下的一切都是浮华,唯有雅的笑容才是最真实。

走台很成功,掌声如鸣,众目睽睽之下,我飞身扑进了雅的怀里。
“小猫儿,你做得太好了。”他抱着我,亲亲我的额头。
展玉风也走来,他拍了拍我的肩说:“小凡真是没看错你,成长速度连我都觉得惊讶。”
我很高兴,我并没有告诉雅,刚才走到一半的时候,我的脚扭到了。
我不在乎,因为雅笑了,这样就好。

“出差?”
“对,公司里有些合同要签,还有一些杂事要去理,可能要出去两个月左右。”
“这样啊。”
我点点头,心里有一股浓烈的失落感。
“小猫儿,你不高兴?”
“不是,有点突然而已。”
雅一边整理行李,一边对我说:“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要小心。晚上睡觉门窗都要关好,窗帘要记得拉起来,会有狗仔偷拍,出门的话,记得戴墨镜。”

“好。”
他看着我,想了想,又说:“实在觉得无聊,你可以叫玉风他们来陪你,只不过记得不要让他进厨房。”
“我知道了。”我笑起来,语气却依旧很低落。
雅的手又摸在我的头上,语气很是担忧。
“我还是不放心你啊。”
我摇摇头说:“我没问题的,以前不也是一个人住。”
“好吧,我会打电话给你,你也可以打来。有急事的话,找秦凡他们。”

“我会不会打扰你工作?”
雅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这是我在美国分公司的地址和电话,晚上的话你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白天你想我就发简讯吧。”
我被他说得满脸通红,呐呐地收下那张名片。
“我不会打扰你工作的。”
雅抬起我的脸,琥珀色的眼睛望着我,我下意识地闭上眼,他低头轻轻在我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有事一定要通知我,乖乖等我回来。”
心里有一瞬间的感觉被打乱了,懵懵懂懂,却有一丝的甜蜜。

雅走后。
以往温暖而窝心的别墅突然变得安静并且空旷。
一个人置身其中,夜晚的时候只需要一盏小小的台灯就足以度过一个漫漫长夜,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那么黑,那么暗,无边无际的孤独没有尽头。

我安慰自己,只是少了一个人,以前不也是独自过了好几年,并不可怕,而且可以自由地做很多事,我可以在临睡前大嚼被雅绝对禁止的甜食,我可以在没有工作的时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而忽略早餐,我甚至可以把我喜欢的音乐开到震天而不用担心雅的脸色。

但是,习惯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当你从贫穷走向富裕,你会适应得很快,当你从富裕再回到贫穷,你会死得很快。
以往雅在的时候,我每天会费尽心思变着样做两人的早餐,看着他一边赞叹一边说还是喜欢我的墨鱼面,一边却又高兴地吃下,然后开车去公司或者影棚,离开的时候,我双手奉上丰富的便当。

雅在家的时候,下午,为不爱甜食的他做几道中式或者日式的点心,并且泡上一壶咖啡,夜宵的时候,做他最爱吃的蒸饺。
雅不谙厨艺,每吃着我煮的东西总是一脸幸福的笑,我觉得很开心。可以现在,一连几天我突然间就没有了下厨的动力。
雅每天都会在晚些时候给我打电话,听见他的声音,我才会觉得安心。而我也随时把一些小事,比如今天在超商看见大减价或者今天拍照很顺利之类的,写在简讯里传给他。我知道他每条都会看。

但是雅从来不会我的简讯,他只是打电话,我想是他白天的时候太忙了吧。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我每天面对的就是严重的失落感,精神也不是太好。
我尽量不把这些情绪带入工作中。
“流云,今天拍完之后,来我们家吧,我和小凡经天正好都结束得早。”
展玉风邀请我去做客,我答应了,空落落的房子能避开一会儿是一会儿。

展玉风和秦凡目前是在同居中,双凤城的E栋别墅,西班牙式风格,两层楼的小洋房,很有些古朴精致的味道。
别墅整理得相当干净,展玉风说家事都是秦凡一人在打理,他对于这一类完全无能。
秦凡拿出自己烤的曲奇饼来招呼我,展玉风伸手去取,被秦凡一巴掌打落。
“你忘了自己犯什么错误?”
展玉风一脸哀伤地望着他,秦凡白他一眼,冷冷地对他说:“谁让你半夜起来偷吃?”
“你们的房子真得很不错。”我由衷赞叹。
“少来了,椎名说,你把家里照顾得和天堂一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日三餐外加下午茶夜宵,每天他回家还帮他解领带挂外套,还会按摩是不是?啊,别人家的怎么就那么体贴?”

展玉风故意说得很大声,厨房里的身影毫无反应,我在一边偷偷笑开。
“不过说真的,你把雅彻底惯坏了,你每天做便当给他,公司的餐现在他都吃不惯了。”
“是吗?”我帮着秦凡端菜
“我什么时候才有便当吃?”
展玉风一面瞅着秦凡一面叹息。秦凡看了他一眼,指着厨房说:“冰箱里要什么有什么,你要吃便当自己随时可以做。”
展玉风嘀咕着不再开口。
餐桌上的时候,我一直兴致勃勃地和秦凡研究他的菜色。我和雅的口味偏淡,喜爱咸食,所以做的菜大多以中式,日式为主。而秦凡和展玉风似乎偏爱甜味,任何菜色都稍稍带点甜味,虽然有的出乎意料,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展玉风一人不满地在旁边数豆芽菜。
“流云,你不觉得我们家还缺了什么?”
我想了想,摇摇头。
“唉,普通家庭都有的啊,我想了很久,小凡……”
他拉住秦凡的手臂撒起娇来:“我们去拍结婚照吧,我们去荷兰结婚。”
秦凡甩开他的手,走进厨房,远远抛来一句:“等你雌雄同体可以一人了却心愿。”

展玉风开车送我回家。一打开家门,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雅坐在沙发上,微笑地看着我,直直向我伸出手臂。
我控制不住情绪,一个飞扑过去,“雅。”
“看来我不在的时候,你还过得挺不错。”
“刚才我从展大哥那里回来,吃了晚餐。”

“我知道,秦凡给我打过电话了。”
我点头,秦凡做事总是那样细致。
“你好象瘦了一点。”我看着雅的脸,狐疑道:“你没有好好吃东西。”
“你没把菜传过去让我吃。”他捏捏我的鼻子。
我埋在他怀里高兴地笑着。
“会失眠吗?”
“还好,每天接到你的电话就不会。”
雅把我抱在怀里,下巴摩挲着我的头发。
“小猫儿,今天我要抱着你睡。”

第五章 暗流涌动
一早起床我发现冰箱里的豌豆没有了,昨天雅告诉我今天中午他想吃蛋包饭。
我暗自懊恼这几天光顾工作把食材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怎么了?”
“蛋包饭的豌豆吃完了,现在买大概来不及让你带去。”我有些歉意地望着他。
雅拍拍我的肩:“我给你个地址,做好了中午送来吧。”
“诶,可以吗?”
“当然。”
我有些欣慰,至少雅没有觉得我的出现会给他带来困扰。

“小姐,麻烦你我找椎名雅先生。”
前台漂亮的接待小姐看了看我:“你有预约吗?”
预约?雅没告诉我要预约啊。
“抱歉,没有预约的话,恐怕你不能见他。”
“呃,可是,是他让我来的。”我急了。
“抱歉,这是我们的规定。”小姐歉意地对我摇摇头。
“那,我坐在这里等他总可以吧?”
我有些沮丧地看着手里的饭盒,亏我怕饭冷了,还风风火火地从家里赶来。居然不让我见面。
“这……。”小姐一时为难起来,“小弟弟,椎名先生不知什么时候会下楼,你要不把东西留在这里,我替你交给他?”
“没关系,我在这儿等着。”

“怎么了?”
电梯里迈出一双火红的高跟鞋,我眼前突然冒出一个一脸冰霜的女人。
接待小姐一脸诚惶诚恐:“这,这位小弟弟说要见椎名先生。”
女人鄙夷的视线把我上下打量一遍:“你有预约吗?”
我有些愤怒,不就有几个钱嘛,也不能这么看人吧,我不想搭理她,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
也许女人是被我的态度激怒了,她一把扯起我。
“没有就出去,你以为雅是随便谁都能见的吗?”
我想回答她,我不是随便谁。但转念一想,这里是雅的公司,我不能给他惹麻烦。
“是这样,他让我把午餐送过来……”
女人锐利的视线像一把尖刀一样刺过来,她低头看见我手里的饭盒:“你是他什么人。”
我挠挠头,说同居的话,会不会被误会。
“呃,我暂时借住在他家。”
女人脸上的寒意更了,她冷笑道:“是吗,你给他做的什么?”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手里的饭盒,发现那个前台小姐在背后拼命对我使眼色,我一下子没明白过来。
女人一把夺过我手上的饭盒,打开。
“蛋包饭,你还满能干的嘛。”一扬手,午餐连同饭盒一起被扔进了垃圾桶:“你以为雅会吃你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
我一下子愣住了,我好不容易才学会的蛋包饭,雅最爱吃的蛋包饭……
伤心夹杂着愤恨,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我颤抖地指着女人大叫:“你凭什么践踏别人的心意,要不要是雅的事,你凭什么管,你知不知道我了多少心血学来的,你,你还我的蛋包饭……”

我的大叫声引来公司里无数的围观者,女人的脸色有些难看:“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再叫我喊保安了!”
我还是哭,哭地撕心裂肺。
大堂的电梯门打开了。
“小猫儿?”
泪眼朦胧里,我看见雅一脸心疼地向我走来。
“哇。”我飞扑到他怀里,两手紧紧抓着他的西装:“蛋,蛋包饭,垃,垃圾桶,没了……”
雅抱起伤心欲绝的我,坐在一边的沙发上,他擦着我脸上的眼泪,把我搂在怀里:“别哭别哭,好好告诉我怎么了?”
我有些哭地昏昏沉沉,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还好漂亮的前台小姐及时帮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一遍,听她说得差不多了,我点点头,无限哀怨地看着垃圾桶里蛋包饭的尸体。

原本嘈杂的大堂一下子安静下来,时间仿佛定格了一样。我有些不安起来,搂着雅的脖子抬眼偷看他。雅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严肃,更确切说是阴郁,琥珀色的眼里一片寒光。

他拍拍我的头,走到那女人的面前:“解释一下。”
我惊讶地发现,女人原先的嚣张气焰消失地无影无踪,她小声说了两句。
雅又冷笑:“我要的是解释,不是狡辩,你现在就去财务科领钱,马上滚。”
女人还想说什么,看着雅的怒气,咬咬唇,恨恨地走开。
“狐狸精。”我听见她走过我身边的时候,这么说我。
我刚想反驳。
“啪”地一声在空气里清脆地响起,女人瞪着雅,一脸惊恐地抚着自己的脸,一个鲜红的巴掌印立刻浮现。
“我不打女人,并不等于我不会打。”
“你。”女人的目光变得愤恨,看向我,让我直直地打了一个激灵:“男宠。”
女人这种生物有时候是极端感性的,明知不该说却还是由于种种原因脱口而出。
雅轻轻地笑了,那种若有若无的笑,平静客气的笑,我从未见过。
这是他吗?我有一股很不好的预感。
啪,啪,啪,接连不断的响声让全场的人都惧怕起来。
我的手有些发颤,我见过猪跑,却没见过椎名雅打人。
女人的嘴角渗出血丝,她不停地在咳,咳地涕泪交流,连气也喘不过来。
雅放下手,静静地说:“你可以走了,我不为难你。”
谁都不敢去扶她一下,我虽然很想,但是双腿不听使唤,我很怕,我承认,我真得很怕。

和雅合作的那本写真,上市不出一个月就大卖起来,风风火火一路从大陆炒到港台,我成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议论对象,随便去个超市都能被围住索要签名,吓得我落荒而逃好几天不敢出门。

各大媒体纷纷对写真里那个笑容青涩,神情甜蜜的男孩报以浓厚兴趣,记者和狗仔队一路挖墙脚企图暴料一些独家新闻,只是雅毕竟是娱乐圈的老手,应付起媒体得心应手,即使有一些小新闻也被他压了下去。

之后我开始陆陆续续接到一些大型杂志和广告的拍摄工作,其实我对模特的工作并无甚大兴趣,有时候为了配合主题必须穿一些性感的服装,做一些挑逗的动作,虽然只是一种心理暗示的程度,但我每拍完还是觉得不舒服。

不过我明白现在我也算是小有名气,受人注目身价暴涨,怎么说都是雅公司的一块肥饵。
雅说多亏我,现在公司股价暴涨,要求合作的人源源不断,我很高兴自己终于不是一无是的米虫,只要是能让雅高兴的事,多不愿意我也忍了。

更何况我可以经常在影棚里和他一起工作,这是最让我感到愉快的。
就这样时间一久,我慢慢挖掘出雅在工作时不为人知的一面,或者说是他在除了家之外的另一面
雅相当讨厌别人搭讪,谁都不行。
今天的影棚的主要内容是现下当红的女模特,与雅的搭配拍摄,一组泳装一组晚装。
台上郎才女貌,女人完美的身段靠着雅,转身,拥抱,对视,一个看得温柔,一个笑得妩媚,仿佛是天赐佳偶,看得人赏心悦目,不羡慕也不行。

下了台,女模特特意在拍摄的间隙找雅聊天,她以为他们已经可以熟到做朋友了。
一面巧笑着,女人一面喊着他的名字。
雅无动于衷,仍旧看他的杂志。
女人不死心,小步跑到他身后,拍他的肩。
雅倏地起身,背对她走开三步远,冷冷地说:“别碰我。”
女人显然有些下不了台面,但碍于他的身份,她也不好发作,只能尴尬地走开。
自从上一到他公司起,这是雅第二让我见证他无情的一面。
我熟悉的雅,我身边的雅,总是笑得温柔,满眼的宠溺,我从未见过他对我发一脾气。然而现下的他,对我而言,是全然陌生的。
我开始想,到底哪一个才是他,对别人习惯冷言冷语,对我却倾情相待。
如此这般,到底是否全为报恩。
雅看见刚下台的我,冲着我招招手。
我回过神,快步奔去扑入他怀里。
他摸着我的脸,细声问我:“累了吧。”
我摇摇头,整个人窝着贴着他的胸口,闭上眼,舒服地想叹气。雅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我
“喂,那边那个小的,到你了,再下去要滴出蜜来了。”展玉风的大嗓门破坏了我们的兴致,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爬出雅的怀抱。
响声震天。
“哟,一年不见,你还过得不错嘛。”
影棚的门被推开,二三个男人大步走进屋。为首的虽气度不凡,却神情骄慢。一双讥讽的眸子紧盯着台下的秦凡。身边的两个倒是内敛多了,左手是一脸冰霜的男子,右手的那个,却是一脸温和,如出泥的莲,雅致不沾尘气,我惊讶这样的男人竟会有这样的手下。

我打量的眼神被那个莲般的男子注意到了,他静静地看了我一眼,别开视线。
是我的错觉?为何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一丝羞涩?
我感觉到三人的到来凝固了摄影棚里的气氛。展玉风的脸色大变,秦凡一脸阴郁,就连雅也是神色凝重。
我慢慢地爬回雅的怀里,直觉告诉我,我还是离得远远的比较好。
男人径直走到展玉风身边,一手撩起他如丝的长发,轻轻抚着:“时隔一年,你还是那么美,美得让我无法自制。”
展玉风也叫过我小美人。但我不生气,我知道他是善意的,开个玩笑罢了。眼前的男人却让我的背脊爬上一股恶寒。
秦凡冲过去,一把打落男人的手:“请你自重,我们还有工作。”
男人厌恶地拍拍衣袖,斜了他一眼:“你还跟在他身边,怎么像苍蝇一样。”
秦凡的拳头捏紧又放开,放开又捏紧,展玉风只是躲在他背后,脸色苍白瑟瑟发抖,一双眼睛却是恨地要喷出火来。
我从未见过如此失控的场面。
“你不服气,不服气打我呀,我告诉你,一年前你没杀我是你失算,你以为我会就此罢手?”
秦凡定定神色,冷笑一声:“我倒是不知道你堂堂大少爷也会学扮痴情种。”
“姓秦的,你不要以为全天下只有你一个才配在他身边。”
“但他的确只要我一个。”
男人恼怒起来,他一把抓过秦凡的衣领,恶狠狠地咆哮:“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我最恨的就是你这种自以为是,我最想得到却得不到的东西,你能得到却偏偏不屑一顾,你算什么?”

秦凡眼神清明地回望他:“你知道,我和你最大的区别是什么,我清楚,小风也清楚,只有你一个人不自知。我现在告诉你,你再想得到他,也只不过当作东西,我再不屑也一直把他当人对待。”

男人的手一震,木然地松了开,一幅被触到痛却不甘心的样子。
他倒退一步,脚底一绊,勾到一盏镁光灯,眼看着摇摇欲坠就要砸在展玉风头上。我惊呼出声。
一旁的秦凡反手把展玉风一把抱在怀里,低下头。
玻璃碎了一地,晶莹的亮片扎得刺眼,夹带着一朵朵艳红的争相开放。全场安静下来。
我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秦凡的手在淌血,大片大片的血顺着他的衣袖往下流,他脸色渐渐苍白,却依旧抱着展玉风不放。
尖叫声四起,人群忙做一团,我跟着雅奔过去,看着工作人员为秦凡简单理着伤口。
展玉风颤抖着抱着他的头:“笨蛋,你,笨蛋,为什么要救我!!”
秦凡对着一旁目瞪口呆的男人勾起嘴角:“更何况我早已是心里惊动。”
秦凡的运气很好,只是皮外伤缝了几针,也没有挫到骨头,过几天就可以出院。
我和雅到医院看他,一路上我聊起他们两个。

“秦大哥的个性,我总觉得很羡慕。”
雅笑我:“小猫儿,他那不冷不热的样子,你怕是一辈子也学不来的。”
“也是,总觉得他有点超凡脱俗的样子,不说我还真不能相信他和展大哥是一对。”
雅点点头:“他们从小摇篮里就认识,玉风是少爷,秦凡是厨娘的孩子。吵吵闹闹到现在,感情不好是不可能的。”
原来是青梅竹马,细水长流,真好。不知为何,我想起那块手帕。
“你别看玉风是急性子,碰上秦凡,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是了,那么多天,我也发现,展玉风虽然爱玩,但只要秦凡的一个眼神,他就决计再不敢乱做什么。
到底是相爱的,就是一辈子被压着也是心甘情愿。

病房里,秦凡半躺在床上看书,展玉风趴在床边睡得迷迷糊糊,一条薄毯盖在他肩上。
坐下聊了几句,雅的秘书打来电话,他匆匆赶回公司。
展玉风还在睡,我和秦凡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
“你今天的情绪不太好。”
秦凡认真地放下书。我不安的挪了挪,勉强挤出一个笑。
“笑不出来的时候大可不笑。”
我一愣,是了,我忘了他是摄影师,真笑假笑他会看不出来。
我沉默。
“我有时候在想,我以为自己很了解雅,但事实上,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了解他什么?”
“我以为,他很温柔,我以为,他脾气很好,但现在我知道那只是对我一个人好。”
“不好吗?”
“我不安,我知道他想报恩,所以我怕他对我的那点好也是假的,时间久了,他也会厌我,丢弃我。”
“他为了报恩收养你?”
“总觉得是,我不确定。”
“若不是,你觉得他为的是什么?”
秦凡瞬间把问题抛还给我。
“我,我不想猜。”
“那你为何不亲口问他。”
我无语,我怕问了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虽然心里已有几分预感。
秦凡看我几眼:“既然不敢问,那你想什么就是什么。”

我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你知道世人的烦恼大多是怎么得来的?想得到真相又怕得到真相,得不到真相又随意揣摩真相,来来去去,反反复复,就算是圣人也会不支。”

我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也许,雅只对我一人的宠,只对我一人的好,不仅仅因为我有恩于他。这么想着,心底里安然了几分。
“你喜欢他。”
我一惊,看着秦凡带笑的眼睛,明了他已猜到。我索性承认。
“我喜欢他。”
“喜欢是好事,但有一句话,我要说在前面。你要记住,人虽可胜天,天却未必遂人愿。”
我点头记下,虽然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秦大哥,我想听听你和展大哥的故事。”
秦凡诧异地跳了挑眉:“我们?我们的故事无趣地很。”
他神色有几分尴尬:“说起来还是我先要他做我新娘的。”
“啊。”我吓了一跳,暗自惊心,原来秦大哥是这么主动的人。
秦凡低头看看伏在床边睡得正香的人,伸手替他拉了拉毯子。
“你想歪了,小风从小就一直留长发,孩子小的时候,都一样细皮嫩肉,更何况小风长得特别漂亮,说起话来羞羞答答,秀气地很。”
我的下巴当场落到地上,羞羞答答?秀气?
“我那时候自然以为他是女孩,所以我和他约定,长大了一定要做我的新娘,没料到他很高兴地答应了。”
“慢慢长大后,有一,小风摔入泳池,腿抽筋,恰好被路过的我看见,救上岸我才发现他是男儿身。我想既然是误会,婚姻之约当然不能作数,未想他骂我不守信用,硬生生缠着我履行约定,一缠就缠了二十年。”

我失笑出声,果然是典型的展式作风,二十年,确实够久了。
“那你最后还是投降了。”
“并不是投降,其实我一直都是心里有他的,但这世间的事,不能只顾你自己,小风有小风的立场,我们的事万一被传出去,于情于理小风都很难对别人交待。”

“后来我抵不住他的缠功,就把这想法告诉他。小风骂我是笨蛋,他说大不了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反正进了地狱,他也要缠着我做鬼夫妻。”

展玉风醒了,见我们聊到兴头上,就一个猛扑抱住秦凡的脖子,笑道:“好啊,你背着我偷吃,看我出院以后怎么收拾你。”
秦凡的脸刷得一下通红,他急急忙忙拉开展玉风的手,骂了他几句。
“展大哥。”我唤他:“你为什么不依不饶缠了秦大哥二十年?”
展玉风认真地想了想:“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分开。”

这两人,一个是冰,一个是火,一个看透世间不屑拘泥于琐事,一个率性而为顾不得拘泥于琐事,果然是天生一对。
我能像他们这样吗,说出口我怕自己辛苦筑建的城堡会一夜之间崩塌,美好的逝去,空留一腔回忆。不说,永远这样患得患失,我明白迟早有一天,问题也会爆发。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情果然是世间最难解的文字。

吃过晚餐,我窝在沙发上看电视,雅在一旁看书。白日里秦凡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响起,我还是很想知道答案。
偷偷看了他几,雅专注的样子让我下不了决心。
左思右想间,雅放下书本,若有所思地问我:“小猫儿,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吓,他看出来了。
我思考着怎么开口才比较妥当,雅伏下身,凑近我,轻轻问:“不好开口?”
我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一时半刻只能僵在那里。
“有难事要我帮忙?”
我吸一口气,直视他的眼睛:“我想知道,你当初到底为什么收养我?”
雅还是淡淡地笑着:“我一开始就说了,只是想收养。”
“我看见那块手帕了,我想起来了,全部。”
雅的表情有几秒的僵硬,他站起身去厨房倒水,一边说:“想起来也好。”
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懂还是装傻,我都说得那样明白了。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为了还我人情才帮我的?”
“这很重要吗?”
“当然。”
“为什么?你不希望我因为报恩而收养你?”
我垂下眼睛,点点头。他是聪明人,一点暗示应该足以让他明白。
雅喝完水,看了我一眼,走上楼,终究什么也没说。
我咬着唇,缩在沙发上,有种想大哭一场的冲动。
第六章 变故
自从那晚之后,我和雅就再也没有之前的那种亲密,或许是双方都觉得很尴尬,或许是他已经开始意识到我是个包袱。
总之,我们之间的相方式变得彬彬有礼,客客气气。雅不再常常叫我小猫儿,也不再习惯性地摸摸我的头,家里再也没有之前那么融洽的气氛。

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一天下午,进家门的时候我注意到茶几上的电话录音灯一闪一闪,随手按下。
一个女人的声音,尖锐地让人毛骨悚然。
女人说,我已经知道你的秘密了,你的名誉,你的人生都要完了,没想到你也有落在我手上的一天。
我侧头听了一会儿,她在说谁?像是恐吓电话,是打错的吧。
我没有在意。
雅晚上回来的时候的新心情很不好。我在厨房里就听见他把钥匙重重地扔在茶几上。
“你回来了。”
“嗯。”
他大喇喇地往沙发上一躺,火大地爬着头发。
“今天有没有人打过电话来。”
我想起来那通电话留言。
“是有个女人打过电话来。说是知道你的秘密什么的。”
“果然是她!”雅愤恨地撕扯着衬衫的扣子,我看不过,伸手帮他一颗一颗解下。
“我还以为是打错的。”
我觉得很好笑,类似于威胁勒索的小说情节居然会活生生地发生在眼前这个赫赫有名的小说家身上,雅也许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也有被人抓住软肋的一天。

“你笑什么,这事和你也脱不了关系。”
我?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不知道哪天你去超商,正好被那女人撞见,她说我和你同居,要把这事抖给媒体听。”
我的脑子里飞速转过一些合理的情节,被甩而怀恨在心的女人,为了报复不择手段;告白被拒绝的女人,为了不甘心失败而威胁。
或者是,他吃了霸王餐……
雅迅速瞟了我一眼。
“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女人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手里头也有一家和我势均力敌的经纪公司,七八年的龙争虎斗,一直被我压着走,没想到她还是不放弃。”

我惊呼出声“原来你还有姐姐?”
“我爸是前任椎名财团的理事长,男人有钱就风流,他也不知欠下过多少风流帐,这两年断断续续一直有人上门认亲。我也是他的私生子,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姐姐,他母亲和我的母亲是亲姐妹。”

雅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自嘲地笑笑:“真是混乱的关系。”
我也是没想到,惊讶之余在心里偷偷补了句:“真是禽兽不如。”

“我的才智,我的领悟力,在我父亲所有的孩子里是最强的。他很小就看出我的潜力,不遗余力把我送到国外进修,走之前他向我保证一定会好好安顿我的母亲。三年以后,我很快就如他所愿地学成归国。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走进家门时是什么情形。”

雅默默点了一支烟。
“当时,我看见我母亲的妹妹跪趴在地上,满身都是淤血地抱着我父亲的腿,我父亲则是一脸不耐烦地用脚踢她,一边还站着一个发愣的小女孩,我也吓呆了,等回过神的时候,我死命推开我父亲。我骂他不是人,骂他没有人性,但他看到我却似乎很高兴,说他们家终于后继有人了,他抬腿对女人补了两脚,说你就只知道给我养没用的废物,踢着踢着女人就躺着不动了,血大量地从她身下流出。我很慌,我觉得她已经死了,叫了救护车,但是那个男人却一脸事不关己地站着,他对我说:没用的东西,你管那么多干嘛。”

“我到那时才看清他的真面目,我和他大吵一架,逃了出来。但我忘了,当时所有事情的发生经过都被一个人尽收眼底,她就是我姨的女儿,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事隔很多年,她找到我,问我还记不记得当初站在一边的女孩,我的印象非常模糊。她说拜我所赐,我当时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跑了出来,我父亲又因为我的断绝关系而迁怒于她,她现在完全是椎名家的傀儡,天天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她说她恨我,她说是我夺走了他所有的一切,所以她依靠父亲的力量,创了一家娱乐公司,说实话,她很有本事,就一个女人来说,公司走到今天这步已属不易,不与我争,她本来可以安安稳稳地过她的太平日子,只是她看不透,不依不饶,只好被我压着走,只怕她现在是更恨我。”

雅说得很平静,平静到眼里没有一丝波动,风轻云淡的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只有我知道,他越是说得平淡,心里就越是痛。
但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雅的骄傲,注定自己决不允许暴露出任何弱点,注定凡事以赢为第一目标。生活可以过得肆意,但心里却从未有一刻肆意过。

我却只能在他身边,默默看着他。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血液里流的是和那男人一样的基因,有一天也许也会也做出和他一样的事。”
“不会的,你很温柔。”
我这样说着,他惊异地抬起头。
“我是说真的,起码,你对我很好。”

事情悄无声息地过了两天,平静到我以为什么都不会发生的时候,有人一大早就把一份厚厚的牛皮纸材料送我家里,来人毕恭毕敬,行事低调,在雅耳边低语了一阵之后就迅速离去,雅抽出牛皮袋里的文件,细细地看,我看见他的脸上浮现出玩味的笑容。

第二天,报纸头条就刊出两大经纪公司多年恩怨一朝了结的新闻,我心里一惊,隐约和觉得昨天的事
大有关系。
“怎么回事?”早餐的时候,我问他。

“她的公司被我收购了。”
我一下糊涂了,那么多年的打斗,都没个胜负。对方的公司若能在一昔之间被轻易收购,还用等到今日。
雅料到我会疑惑,他笑笑说:“你看见昨天来的男人了?”
“很面生,你的公司里我从没见过。”
“那是当然,他只在她的公司里出现。”
“你安排的眼线?”
“是她的特助。”
我还是不懂,若是特助谋反,她好歹也是一家之主,那么久会没觉察出倪端?
“不是一开始就算好的,是差不多的时候收买的。就算是小心如她也绝对想不到自己最亲近的特助会在一夜之间倒戈。”
的确,人心的变化是最难掌控的。
“你是怎么收买他的。”
按理说,那边公司的待遇理应不错,纯粹的物质收买可能不足以达到目的。
“人,都有弱点。只不过有些人最恨别人拿弱点来威胁他,而有些人却是扛不住的,扛不住的人面对的一边是利益诱惑,一边是弱点威胁,选择很明显了。要怪只怪她遇人不淑。”

是这样,出生豪门,又驰骋商场那么多年,他对人心的了解,对欲望的了解,谁能匹敌。
若只懂得温柔,如何能有今天的江山。

今天工作结束的很早,我决定去久违的街上逛逛。
一排排的店铺在我眼前掠过,我趴在橱窗外,看着展示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
售货小姐看见我,对我温和地笑笑,她以为我只是普通的,喜欢却没钱买的顾客。
于是我也笑,笑的茫然。
没钱的时候,经过漂亮店铺,我一直很羡慕那些可以随心所欲的人,巧克力,饼干,彩笔,画册,全部都是我的梦想,我想我总有一天能攒够钱,把这些喜欢全部都买回来。

现在,我有钱了,但是我没有买,看着橱窗里的,我依旧觉得漂亮,只是欲望消失了。
买回去有什么用呢,装饰罢了,我继续看,一家一家地看。

一块混合着奇怪味道的手帕蒙上我的脸,我的意识逐渐模糊。

一桶冷水泼到脸上,我慢慢清醒。
眼前是陌生的男人,七个。

我知道我被绑架了,真是流年不利。我扫了扫屋子,是密封的仓库,头顶上有监视器,看样子幕后老大不在这里。
“小子,你知道我们把你绑来干嘛?”
“威胁椎名雅。”
为首的一个笑起来:“你还满聪明的嘛,我以为做模特的都是些只长皮不长脑的人。”
我说:“你们这种方法很没创意。”
头顶上的监视器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说不定很有效呢,呵呵呵……。”
这是一种近乎变态的笑声,混合了仇恨报复等等不知名的情绪,我觉得很冷。
“姐弟之间,这样有什么意义。”
我叹口气,闭上眼轻轻说。
“小子,看来我低估你的智商了。他全部都告诉你了?”
我没有回答。
“你懂什么,我十几年的心血,被他耍个手段就毁于一旦,十几年,什么都没了!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是你和他斗了十几年,本来就不全是他的错。”
“你懂什么,小贱人,就知道你会帮他,等他来了我让你们谁都说不出话来。”
我再不理会她,只想稍稍休息一下。
“你们先替我好好招待这小狐狸精。”
如果说这时候的我一点也不害怕,是假的,事实上,我几乎要尖叫出声。脑子里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雅。
你在哪里?
拳脚不停往我身上招呼,双手双脚被绑毫无反击之力,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被放在砧板上来回剁。
喉头一甜,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一下喷射出来,我好疼,胸口疼,肚子疼,全身都疼,意识也渐渐迷离。
我想我大概撑不到雅来了,于是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今天真是有有意思的一天,每醒来我都发现自己在不同的地方。
眼睛瞪直,我看着天板上的雕。
身上的是丝被,华丽的装饰,我以为我到了天堂。
“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从打开的门里传来。
“秦大哥。”
秦凡走来摸摸我的额头:“嗯,退烧了,你睡了三天。”
我吃了一惊,忽然想起自己昏倒前的情景,于是急急抓住秦凡的手臂。

“我怎么就出来的?雅呢?他没事吧?”
秦凡拍拍我的手:“你放心,他在楼下审人,一会儿就过来。”
我说,我想看看他。
秦凡迟疑了一下,他有些不确定的表情让我觉得疑惑,
“不方便吗?”
“也不是,只不过雅交待不能让你过去。”
突然他眼底精光一闪:“不如你看监视器吧。”
我跟着他七拐八拐来到顶楼一个小房间,那里有监控全套别墅的监视器影像。
雅坐在沙发上,看着跪在他面前的男人,看得出他被绑着手脚,浑身颤抖。
“你不说也没用,我知道是那女人干的,她在那儿。”
男人依旧没有回答。
“她给你什么好?”
“没,没有,什么也没有……”
男人的牙齿都在打颤,但他只是摇着头:“我一说,就会被杀,我……。”
一柄短刀已经钉在脚下,坚硬的地板,刀竟然直钉下去,没入地面。
“你不说也行,你把打过小猫儿的那只手砍下,我就放了你。”
雅说话的时候云淡风清,他说,你自己动手,不要逼我。
男人猛烈摇晃着脑袋,满脸的泪涕交织。
雅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你怕惹她,就不怕惹我?实话告诉你,没有你,我一样可以查出来,我原本想你说了,就放你一条生路。”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要你说,至少有一百种方法,从现在开始,你什么时候肯说,我就什么时候让你死。”

我这时候已经完全吓傻了,如果现在的雅是真的,那么这两年多来在我身边的又是谁。
秦凡发现我的脸色不好,急急忙忙把我扶回屋。
我说:“秦大哥,你让我见他,我要见他。”
秦凡拦不住我,只能带我去见他。

房里,血腥味浓重,我几乎当场呕吐出来。
雅从里屋急急奔出,一把抱起我:“小猫儿,你怎么来了,我不是交待秦凡让你不能下床的嘛。”
我摇摇头,拉住他的手臂:“你,你放了那个人。”
“什么?”他大吼:“你知不知道他们几乎要了你的命?我到的时候,你都不动了,我以为你死了,你知道我有多害怕?”

我被他吼得头晕,只能趴在他怀里喘气:“我,我知道,但是,他,也是,听命,你打也打了,放了他。”
雅还是坚持不同意,他说这是放虎归山。
我不想雅变成这样,我不想他为了我,满手鲜血,咬咬牙,我说:“你不放他,我就再也不要看见你。”
雅眯起眼睛看我,我知道他生气了。
“你,为了一个仇人,威胁我?”
我叹口气,盛怒之下的他那里听得进我的解释,多说无义。
他见我不作声,一把推开我,大步离去:“你好样的,如你所愿。”

我一直在想,被收购了公司,绑架我的计划又毁了,就是双方彻底都拉下了脸皮,那女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不知还会玩出什么样。
果然,几天后,预感灵验了。
我很早结束了拍摄工作回到家,原本想看看家里缺什么,去超商补一些回来。忽然间,听得外面人声大噪。
雅以前就反复告诫我要小心记者和狗仔的突袭,所以我只是从监视器里向外看。
这一看吓了我一跳,门外黑压压的一片,照相机,长臂话筒,各色器材挡在门前,成群的记者不顾保安的阻止,执意按门铃。
“莫先生,莫先生,我们知道你在,请开一下门。”
我一下就想到雅的姐姐,她说过说要把我们的事抖给媒体,也许是雅的强硬和漠视激怒了她。
状态愈演愈烈,门外传来记者的实况报道。
“观众朋友们,我们现在是在椎名雅的私人住宅为大家作现场报道,几小时前,有记者亲眼看到莫流云走进这扇门,我们可以肯定他现在就在屋里,只是他似乎在极力回避。”

我小心翼翼爬到电视机前,打开娱乐台,果然是家门口的样子。
窝在地上,我死死地盯住门口,雅现在大概也被记者缠得分身乏术吧。转念一想,他是什么人物,纵横商界那么多年,不得道也得道,又岂会被区区几个记者乱了手脚。

镜头突然切成两半,一半在我家,一半似乎是一个记者招待会。
我一愣,他要开记者招待会,好一条妙计,不想被抓就要先攻。
门外依旧有不死心的记者一遍一遍摁着门铃。电视机里的招待会已经开始。
雅还是一样气宇轩昂,神色平静地走上台。
“椎名雅先生,听说你现在与莫流云先生住在一起是真的吗?”
雅点头微笑,毫不避讳。
台下人群大乱。

“请问你们是什么关系,同居吗?”
雅作了个手势,台下稍稍安静下来。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晰。
“我不知道各位是从那里得知我们的情况,但是不管怎么样,我在这里要澄清,我们的确住在一起没错,只不过流云是被我收养的,我们之间是纯粹的养父与养子的关系,发生过什么让大家误会的事我很抱歉,但我很肯定地说,我不是同性恋。”

雅匆匆说了几句后就起身离场。
门外的记者也渐渐散去。
我大脑一片空白地怔在原地,他说,我不是同性恋,他说了,说得那么清楚。
原来这就是前两天他没给的答复,没当着我的面告诉我,只是对着无数个陌生面孔说着。
纵使别人再有千百个疑问,都在他轻轻一句我不是同性恋里化解。本质不同,便不再会有人究。
也许将来再有什么传闻,恐怕也只落得我一人千夫所指,只因为,他,不是同性恋。
好一条自保战术。
哈哈哈哈,我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颤抖,笑到手脚抽筋,泪流满面。原来我从头到尾就是一个人在妄想,说的也是,他只不过是好心收养我,对我温柔,是出于一种道义,我又凭什么认为他会喜欢上我。

电话响了,我迟疑了一下,接起。
是展玉风。
“流云,招待会你看了吧?”
“嗯。”
“秦凡说很担心你,让我打个电话来问问,你还好吧?”
“我没事,谢谢你。”
电话那头沉默下来。
“如果有不高兴的,随时都可以到我们这里来。”
我鼻子发酸,我说好。
今天真是够狼狈的一天,躲记者躲得心惊胆战不说,出了这种事连第一个打电话关心我的也不是他。
我的雅,真的不在了,那个温柔的,把我捧在手心的雅已经不在了。
我看见的,只是一个算计,玩弄手段的男人。
我,还能奢望什么呢。

我开始变得沉默,一天比一天沉默,连展于风和秦凡都看出了我的不对劲。几跑来问我,我都推说只是身体不舒服。

拍完一今天最后一套照,我有些头晕目眩,站起身打算去洗把脸。
走到厕所门口,我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执声。
“你是怎么搞的,流云这几天状态那么差你没发现吗?”
“没注意。”
是展玉风和雅的声音,本想离开,听见他们似乎在谈论我的事,不由钉住脚跟。
“什么叫没注意,你以前是什么样子,抱在手里怕疼,含在嘴里怕话,现在呢,两个人一幅不冷不热的样子,吵架也没吵那么久的。”
“我们没有吵架。”
“你骗鬼去吧,没看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天底下除了你还有谁能让他魂不守舍?我不管,你惹的事自己收场,再这么下去工作都没法做。”

两人的声音消失了。
我转个身,疾步走开。
下午收工的时候,雅叫住我,说要带我去外面吃晚餐。
我心知肚明,同意了。
我们上一一起外餐是多久前,我已经记不清了,唯一记得的是,他把我抱在腿上,小心地为我一根一根挑着鱼刺。
包厢里,气氛有些沉闷。一道又一道精致的菜色端上台,色香味俱全,我草草用筷子拨了几下。
没有鱼,我没有点,他也没有叫。
“玉风他们说你这几天情绪不好。”
“嗯。”
“不舒服?”
“可能吧。”
“怎么没跟我说。”
“我忘了。”
又是一阵沉默,雅也觉察到了,以前那个总是喜欢撒娇,总是喜欢粘在他怀里的小猫儿,不见了。
“你到底是怎么了?”叹口气,雅重重放下筷子:“你在和我闹变扭。”
“没有,你多心了。”
“小猫儿。”
这个称呼让我身子一震。有多久,半个月,还是一个月没有听见了?我不知道。
以前书上看过说,遇见鬼的时候,千万不要把自己的真名告诉他,因为名字是一种契约,被唤了名字的与起名字的人之间,是一种牵扯几世的约定。

果然如此。

心一酸,眼泪就不听话地往下掉。
“你,你不理我了……”
我以前从没在雅面前因为他而哭过,这是第一。我知道他很怕看见我的眼泪。
“别哭别哭,唉……”
雅慌忙把我抱到怀里,柔声细语地哄着:“算我怕了你了,你好好说,我听着。”
我在他衣服上蹭了蹭,满意地把眼泪和鼻涕都弄到他名贵的西装上。
“我想,我大概爱上你了。”
雅抱着我的手一僵,我不敢抬头去看他现在的表情,其实不用看我也猜到三四分。
但我还是说了,不管他怎么想,我不后悔。

第七章 纪越的出现VS我的初恋
时间从指缝里慢慢溜走,从被雅收养的那天起,到现在,一晃眼,三年过去了,我从一无所有的孤儿,变成街头巷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模。

从拥挤的超商里出来,我长吁了一口气,全副武装带着墨镜,冒着被当作可以人物抓起来的危险和主妇们抢特价品还真是一件苦命的差事,以雅的脾气,他不屑这样。我知道,但是我愿意,抱着大大小小的东西,我止不住地心里欢喜。

街边,拥挤的人流缓缓前行。远的一个女孩,左手抓着一个麦当劳的气球,右手拿着一个巧克力甜筒,女孩一个人站着,也许父母有事走开一会儿吧,我这样想。

她低头去舔手里的甜筒,咬到那张纸,女孩习惯性地用左手去扯,于是,手一松,气球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起,越飘越高。女孩吓了一跳,痴痴地看着远去的气球,委屈的眼睛扎着。

我顿生一种错觉,气球飞了,有什么也会跟着飞走。
我扔下手里的东西,爬上路边高高的坛,向上一跳,差了一点,我向外移了移,再跳,够到了。
我擦擦汗,微笑的想跳下坛,不料大半个身子已在外面,于是一个重心不稳,人已经躺倒在地。
我疼得龇牙咧嘴,猜想也许是骨折了。但好在气球终于拿到了,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把气球地给女孩,她显然是被眼前的状况吓呆了,扁了扁嘴,大哭起来。我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众目睽睽之下,倒像是一个欺负小孩的坏蛋。

“你还好吧?能站起来吗?”
一个很温柔的声音。我抬头,面前站着一个肤色白净的男子,裹着Burberry的白色风衣,对我笑笑地伸出手。我认得他,那日影棚里闹事男子的身边,就是他,因为不凡,所以记得清楚。

我苦笑了下:“可能不行。”
男子蹲下身,捧起我的脚,轻轻地捏着脚踝。我顿时痛呼出声。
“还好没骨折,可能脱臼了。”
我没回过神,任由他对着我的脚这里捏捏哪里转转,突然,猛地一痛,我差点一跃而起,却听他拍拍我说:“你再试试。”
我动了动脚,真得不疼了,站起来跳了跳,竟然完全好了。
我说,谢谢,我认识你。
男人愣了一下,对我伸出手:“没想到你还记着我,我叫纪越。”
“莫流云。”
就这样,我和纪越成了朋友。
他说他住在法国,是名外科大夫,也是那男人的私人医师。这来主要是为了学术交流。
我问他,你当时为什么要帮我。
他笑着对我说,你是好人。
纪越是那种一看就觉得非常舒心的男子,总是爱穿浅灰色或米色的衣服。淡淡的气息,清浅明亮的笑容,静静的站在那里纯粹的像是一株百合。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我说得比较多,他总是听,一边听一边笑,偶尔也会脸红,腼腆如情窦初开的少年。

我与他有时会去咖啡店里坐坐,starbucks干净的店面,雅喜欢带我来这里。我们总是挑门口两张墨绿色的大沙发,我把整个人都窝在椅子里,雅喝他的Espresso,我玩我的玛琪朵。

有时候他会停下手里的稿子好笑地问我:“焦糖就那么好玩?”
纪越喜欢卡布奇诺,并且喜欢双层奶泡,密密浓浓的,和他一样的温和。
我们谈天的时候,他就搅动杯里的奶泡,一圈又一圈,眉眼都带着浅笑。我和他一说就能说上一下午,我感觉他真是值得一交的朋友。

“我回来了。”
和纪越分手后,我去临近的店铺买了一些零食。推开家门,看见雅一脸不快地坐在沙发上。
“怎么了?”
我猜想可能是工作上遇到不顺心的事了。
他一把拉过我,跌倒在他怀里,我痛呼出声:“你干什么?”
“他是谁?”
“下午,我都看见了,你瞒也没用。”

我被他问得摸不着头脑,好半天才意识到他说的也许是纪越。
“你说纪越啊,我偶然认识的一个朋友。”
雅满脸的不相信,他托起我的下巴,逼我直视他:“朋友?就这样?”
我点点头:“是啊,否则你以为呢?”
“小猫儿,你最好不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
“哼,你把他当朋友,他可不把你当朋友,他看你的眼神……”
我有些莫名其妙地回到房间,他发那么大火干嘛?以前我做错事都不见他那么生气。
这样子,活像是被戴绿帽子的丈夫做到外遇的妻子。
我从心底里希望是这样,但我又清楚地明白,他只不过因为我和别人好而生气,从以前开始就是,他一直觉得,和我最亲密的只能是他。

第二天,我去雅的办公室拿新一部广告的资料。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开昨天的话题,只是随便就工作上的问题聊了几句。
说得无趣,我打算离开,突然门被一下撞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冲进办公室。
我一呆,突然就想到也许是雅的姐姐,很久没有动静,我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女人恶狠狠的拿刀对着雅,她愤怒的脸部已经全然扭曲。
“你很厉害啊,三两拨千斤就把那些记者唬住了,你以为,别人容易骗,我也一样好对付是吗。”
雅冷冷得看着她,并不答话。
“是你,都是你,你害得那老头对我不屑一顾,你害得我母亲恨不得没把我生下来,你害得我母亲惨死,害得我家破人亡,一切的元凶都是你。”

雅一脸淡漠:“不要老是把自己的无能怪到别人头上。”
我紧张地呼吸一滞,他在干什么?这一刀下去可不是玩的,说这话不是存心刺激她吗?
果然,女人握着刀的手剧烈抖动起来:“你懂什么,你从小聪明,要什么有什么,你知道我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是你的事,如果你聪明到足以让老头信任你,怎会落得今天的下场?”
“你少来狡辩!”
“我只是说出事实。”
雅步步紧逼:“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找起我来了,胆子不小。”
女人的脸色突变。
“得不到我就拿我母亲出气,让她内疚,让她伤心,你以为只要她觉得对他妹妹还有愧疚,就能让你嫁给我,你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好了。”

我一惊,原来这女人对雅还带有私情,被拒绝,新仇旧恨一起上。也是,爱恨本来就只有一线之差。
“可是,我爱你,你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我。”
“笑话,你爱我,我就一定得爱你?”
女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再渐渐化为紫色,我的心头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突然狂暴起来:“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为我母亲解恨。”
颤抖的刀锋眼看就要逼近雅的胸口,一众人被混乱的场面惊得愣在原地。
我相信人类在危急时刻作出的反应是很本能的,等我意识到发现自己做了一件极其媚俗的事后,我的人已经挡在雅的面前。
我自己都笑自己怎么那么没创意,被人甩还要为别人挨刀子。
雅毫无反应地站在我身后,真的是一动不动,甚至让我开始怀疑那女人是他雇来考验我的。
“你滚开,逞什么英雄!”
我的两腿在打颤,被人用刀子凶神恶煞地抵着谁会不害怕,我吞了吞口水,继续僵持着。
“再不滚连你一起杀!”
剧情真的是向烂俗的方向在发展。
我顿顿神:“你杀啊,要是你今天一定要杀一个人才解恨,你就动手啊,我绝对不跑,我就站在这里让你杀。”
“你装什么痴情?你不要以为他宠你……”
我就知道她会这么说,我笑笑:“我不是痴情,我只是他恩人,救过他一。”
女人大概是觉得我不太正常,开始用怀疑又怜悯的眼光看着我。
“我救他一也是救,救他两也是救,还不如两个人情一起卖,下辈子再能见到的话我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背后突然传来一阵闷闷的笑声,我咬咬牙,不能回头,继续扮英雄瞪着我面前的疯女人。
电光火石之间,背后一阵凉风,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窜到女人身后,一记手刀敲昏她,夺下她手上的刀子。
动作完成在五秒之内,事情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束了。我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雅一脸逗趣地看着我说:“你觉得我真是这么没用,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事实上,一开始,我就给过她机会了,她不要,偏偏你这小笨蛋又进来掺合一脚,让我看戏的兴致都没了。”

我这下才发现他的身手有多好,原来一开始他就料定自己没事,也许看着我奋不顾身挡在他面前的样子还觉得好笑。一股恼怒腾地往上升,我冷下脸转身就走。

背后有两道灼热的目光,雅没有拦我,我也知道他不会拦我。
我,又被他耍了一。

“你脸色不好,很累吗,叫杯牛奶吧。”

纪越总是这样,第一时间就能看出我情绪的波动,体贴得恰到好。
“最近是有点烦。”
“我觉得有时候做名人太累了。”
纪越看着我,静静地听我继续说。
“什么事都不能由着性子来,被捉到把柄还要想法子盖过去,一个谎不够还要撒第二个第三个谎,撒到后来自己都分不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我以为你喜欢。”
“我只不过想让一个人高兴罢了。”
“是我第一见你的时候,你身后的那个?”
他记性真好,看了一眼就把雅记住了,不愧是学医的。
“他是我的监护人,我被他收养。”
“你为了他,宁可舍去自己的快乐?”
我转头看着窗外,人来车往,浮云一般,一飘而过。
“我知道说这话有点矫情,但是为了他,我可以连命都不要。”
纪越低下头,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懂吗?”
“他懂,但他情愿不懂。”
我忽然不说话,他也不说,两人就各怀心事地喝着咖啡。
“你有没有特别喜欢做的事。”
特别喜欢?有吧,总是有的吧。
“画画,我想把看见的,美好的,动人的,全部都一笔一笔画下来。”
“你想不想去法国学画画?”
我愣住了,我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纪越见我不出声,有些着急的抬头看我,脸颊发红,鼻头也微微沁着汗珠。
“不是要你放弃现在的工作,我只是觉得也许你出去散散心会好些。”
他的提议,我不得不承认,有一刻,我心动了。
学自己喜欢的,做自己喜欢的,多好。
我低头想了想,说:“好,我考虑一下。”
纪越高兴起来,看我的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净白的脸上有羞涩的神情。
我不着痕迹地避开。其实我早就发现了,雅的确说得没错,他喜欢我,小心翼翼地喜欢着我。

但是,纪越是个好男人,我不能骗他。

晚餐的时候我没有下楼,这是我第一决定自己好好想想自己的事,也许纪越说得没错,既然事情不能按心里希望的轨道发展,自然要让自己过得舒坦一些。

说我现在已经死了心是骗人的,种下的情种就是要闷死也必须加以时日。
我躺在床上胡乱想着。
卧室的门被推开,他抱着手臂站在门口,瞪着躺在床上的我。
“晚餐为什么不下来吃?”
我别过脸去:“我不饿。”
“骗人。”
“我不想见到你。”
“小骗子。”
他对准我一个猛扑,柔软的大床被压得吱吱作响:“不想见我?不想见我那天为什么还要救我?”
原来你还记得,我以为你早不当一回事儿了。
“我一时兴起行吗?”我挣扎着起身。
“你知不知道自己说谎的时候,睫毛会颤动?”
雅两只手臂把我牢牢压在他怀里,石块一样,动弹不得。
“好,算我自愿,算我没骨气,你先放开我行吗?”
他把头埋在我颈窝,对着我耳垂轻轻一舔,成功引起我的一阵颤栗。
“你说你爱我?”
他又想玩什么样?
我迟迟不敢点头,雅的嘴唇顺着耳朵移到我的眼睛,我不由自主地把眼睛闭上。
“你真的爱我?”
细碎的吻密密地落下,眼皮上,鼻梁上,嘴角上,一下一下,轻轻柔柔,吻到我几欲落泪。
我隐约感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我没有反抗,我是自愿的。
我知道自己很蠢,他完全有可能第二天起来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我还是要赌一把。
雅伸出舌头在我的唇瓣上细细描绘着,舌尖轻挑,打开我的唇齿,蛇一样就溜进了我的嘴。
我未经人事,被他刚才几个半生半浅的吻就弄到思绪游离,更何况现在的肆无忌惮。
于是我本能地伸出舌头回应,你退我进,你左我右,一来一去,舌与舌的狂舞,已是掀起一股惊涛骇浪。

直到我差点以为自己要窒息时,他才放开我,嘴角的银丝还悬挂着,我有些迷离的看着他啃咬我的下巴,轻轻重重。
“小妖精。”他叫我。
他的吻一路下滑,我发现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时已被退尽,再看他身上却仍是完好。我不满地止住他。
“小猫儿,现在停你是要我的命吗?”
我甜甜一笑,扯起他身上的衣服:“你也要脱,否则不公平。”
他大手一挥,衣服如飘雪般落到地上。
于是,春色无边,激起一室旖旎。
第八章 开落
隔天醒来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睁开眼,看看枕边。
幸好,他还在,阳光下,紧闭的双眼,均匀的呼吸,还有好看的唇角,他睡着的时候像个安心的大孩子,我凑过头,在他脸颊边轻轻吻了一下,又一下。

雅笑笑地看着我。
“你偷袭我。”
雅起身,在我的嘴唇上柔柔地印了一个吻。
这一瞬间的感觉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幸福是不够的,是一种重生的感觉,仿佛走了很长一段没有尽头的路,终于,转一个弯,到达一个新的起点。

“早。”我说。
“早安,小猫儿。”
我鼻子发酸起来,背过脸拭拭眼角。
雅从背后伸出双手,把我轻轻抱在怀里。

“长假要不要去旅游?”雅看着窝在沙发上的我。
“不要,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假期,我要在家休息。”
雅靠过来,大手在我头顶上揉了揉:“很累吗?”
我点点头,模特的工作的确很辛苦,好不容易有休息的时间,我要在家好好补回来。
其实更重要的是,长假是我和雅难得的独时光。
晚些时候,展玉风打来电话,建议我们去野餐。雅并不感兴趣,但看我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他无奈只能同意跟去。
春天的开得浪漫,到公园的时候,满眼都是无边的美景。空气里有甜腻的香气,伴着一阵阵暖风,温暖又舒心,像情人的手,恋人的耳语。

展玉风和秦凡早已等在那里,除了食物,他们连茶和酒都备得很齐。

雅一脸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和秦凡把各式各样的食物摆上野餐布。
我做的是日式什锦寿司拼盘,雅最爱的墨鱼面,蛋包饭,梅干,三文鱼等各式饭团,还有我喜欢的巧克力饼。
秦凡做的多是点心,夹肉三明治,蛋挞,芝麻薄脆,红豆饼,曲奇饼干等等。
两人摆出的东西满满地凑了一整张野餐布。
“天哪。”展玉风夸张地叫出声,“椎名雅,我们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积了很多德。”
秦凡的手艺出乎我意料的好,展玉风挂在他的手臂上,一脸的娇憨,全然没了他平日里风流不羁的形象。
我笑道:“真想把你的样子拍下卖给你的亲卫队去。”
展玉风横了我一眼:“你要是过得了我老婆这关,爱拍多少都随你便。”
秦凡红了脸,一路烧到耳根,他怒斥:“谁是你老婆。”
雅一手抱着我,一手倒了四杯清酒,也笑道:“你都几岁了还用那么没创意的话欲盖弥彰。”
秦凡不再理会一干人的调笑,仰头就干了那杯清酒。
“秦大哥,没想到你酒量还不错嘛。”
“他何止是不错,简直就是千杯不醉,我和他喝的时候,从来没见过他在我面前醉。”
秦凡突然笑起来:“那是因为你没喝几杯酒醉了,那不是我替你结帐把你运回去,你倒说起我的不是来了,我也是凡人,哪有不醉的道理。”

展玉风连忙点头赔不是。
我的眼光好奇地在展玉风和秦凡之间飘来飘去,秦凡是那种表面上看着很温和很斯文,其实心里不停在打小算盘的人,偏一双眼睛又泄漏不出任何情绪。

而展玉风恰好相反,虽然人很痞,说话没个遮拦,但却是个直率热心的人,心里的想法毫无保留地写在脸上。
秦凡比展玉风有城府,展玉风比秦凡有行动力,而且身高方面展玉风也占了一些小小的优势。
“展大哥,我有一个问题。”我聪明地一溜烟爬到雅身后,探出半个脑袋。
“什么?”
“嗯……”我踌躇了一下,看了看秦凡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你和秦大哥,那个,那个,谁在上谁在下?”
展玉风嘴里的酒噗地一口喷出,一张脸顿时红得像煮熟的虾。
没想到他那么纯情,我问出口以后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瞄了一眼秦凡,他照样脸不红气不喘地看着展玉风。
“椎名雅,你,你,你平时都给他灌输些什么东西?”
展玉风一脸惊恐地对着雅大叫。
雅笑眯眯地摸摸我的头:“你说呢,该灌输的我灌输了,不该灌输的我也灌输了。”
我很不满眼前这个男人拖拖拉拉的样子:“我又没问你们有没有SM,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SM?”展玉风很没气质地摊倒在地。

我眼尖地看见秦凡的手也顿了顿。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呵呵,那,你们该不会找个人连3P也做过吧?”
我终于满意地看见秦凡手里的酒杯落地。
风过,笑声四起。
一支彩色绘图笔滚落到我的身边,我怔怔地拾起。
一阵童声传来。
“大哥哥,麻烦你把笔递给我行吗?”
一个剪了童话头的男孩站在我面前,伸出胖乎乎的白手问我索要。
我把笔递给他,看了看他手里拽着的画纸:“你在画画吗?”
男孩羞涩地笑着:“嗯,我在画小,很漂亮的小哦!”
男孩把画递给我,白纸上画着一朵蓝色的小,只有一朵,孤独地开着。
“为什么只画一朵呢?”
“一朵才是最好看的,我画了别的这朵就被比下去了。”
我叹气,雅也叹气,半大不小的孩子已懂得世间道理,再多,比来比去,只得一朵,才能开不败
我拿过他手里的纸和笔:“大哥哥告诉你,只有一朵的话,它会很孤单,所以要加上许多的在它身边,这样呢,开之后,你就会有一整个的园。

男孩想了想,终于点头有些似懂非懂地点头。
展玉风一脸惊奇:“没想到你画得这么好。”
我耸耸肩:“兴趣而已,闲着没事的时候自己涂抹两笔。”
雅这时笑起来:“你画的都是我。”
看展玉风和秦凡两人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说:“哪天我也帮你们两张。”
秦凡连忙摆手,一面瞅着雅:“不必了,世风日下,现在工作难找。”
于是,愉快地,一干人就又笑起来。
开了一夜,落了一地,心随万象,慢慢归于平静。

人一旦动了情,有了爱,就变得患得患失。有时候,即使在雅的身边,即使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呼吸,我依旧是不安。
我害怕,害怕有一天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见了,生活,幸福,还有雅,统统都消失了,就像当年父母突然一身不吭地抛下我一样。
雅说,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我们会好好的,你要永远在我身边。
我愿意相信他的话,事实上,除了相信,我根本一无所有。

我常常想问雅,你喜欢我吗,你爱我吗。
但我知道雅不会喜欢我的问题,他不爱别人纠缠不休,也讨厌别人寻根究底,谁都一样,所以我不会问。时间久了,这个愿望就在我的心底变成一个丑陋的伤口,慢慢变大,慢慢腐烂,我用尽所有方法去遮盖,去忽略,但我知道,它总有一天会自动浮出水面。总有一天。

亚洲金融风暴一夕之间铺天盖地而来,一个大浪把商界打得沉沉浮浮。规模大的实力雄厚的尚可抵挡一阵,规模小的势单力薄的却早已在浪潮里不见踪影。

我打开电视,到都在播报金融危机的资讯。
“金融风暴,XX公司宣布破产。”
“XX财团面临前所未有的收购危机。”
市场上,变卖家当的有,流落街头的有,抵不住压力跳楼的也有,更不用说因为公司倒闭而事业的人群,树都倒了,猢狲自然要散。
雅连续几天都到半夜才回来,第二天一早又不见踪影,满脸的憔悴和疲惫,眼睛下有淡淡的黑眼圈,我很心疼,但又担心他的公司不知怎样。

钥匙的声音,雅回来了,我抬头一看挂钟,一点半。
我九点开始就坐在沙发上等他,迷迷糊糊中听见雅进门的声音,我一下跳起,奔到门口,递拖鞋,接皮包。
我能感觉到雅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
“有什么好事吗?”我问。
雅往沙发上一躺,仰着脖子,闭起眼睛,我伸出手替他按摩。
“马上我有一项大计划,成功的话,公司在圈内会有不可动摇的地位。”
“公司没受金融危机的影响?”
雅睁开眼,把我抱到怀里,下巴轻轻抵着我的头顶。
“你担心我?”
“我说正经的。”
“说一点没有是不可能的,但是,人弃我取,我知道市场的蝴蝶效应,任何事情发生之前都会有预兆,所以我防了一手,别人都倒了,我还好好的。不光如此,我这还一口气收购了好几家公司。”

我抬起头看着他发亮的眼睛:“原来我白担心了,看新闻里亏的亏,散的散,我以为……”
雅笑了:“我说了我很厉害。”
我也笑:“是,你很厉害,做你的员工很幸运。”
“长假过后,我又一个大型合并计划,是个大手笔,一定会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这变故对于我的人生而言是多大的转折。

我从影棚回来的时候,发现家里多了两个陌生人,一个年老但威严尚存,一看就是曾经风云一时的大人物,另外一个,始终在一边毕恭毕敬地站着,像是秘书一类的人。

雅不爱我过问他的私事。所以我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就走上楼。
楼下客厅的谈话声很轻,我想大概是雅生意场上的旧友吧,我趴在晒台上,百无聊赖地看风景。
手机响了。是展玉风,他说,流云你下来一趟,毛片我顺路帮你带过来了。
我应了声。
我发誓我不是故意要借机偷听的,我只是恰好有事,恰好经过,恰好听见了我宁可没有听见的事。
楼下沙发上的老人握着雅的手,笑着眼开地说:“那么,和小女订婚仪式的细节你就直接和阿城联系好了,你们年轻人交流起来方便一些。”

雅笑得得体:“好,没问题。”
我很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但是脚却钉在原地。
也许我的样子的确是很可怕,连因为不耐烦而冲进屋的展玉风也无措地看着我。
“小猫儿,回来了,刚才没和你招呼,今天怎么样?”
雅脸上镇定自若的表情让我觉得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一场莫名其妙的噩梦。
但是门外有汽车发动的声音。
“小猫儿?”雅发现了我的不对劲:“过来。”
我很想问,那个人是谁,你要订婚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发不出声,我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回事?”展玉风难得粗声粗气地质问雅,他走过来,把我搂在怀里。
“展大哥……。”我有些神情恍惚地倒在展玉风怀里。
“你做什么了?”展玉风轻轻地抚着我的背。
我没有看见雅难看至极的脸色,我听见他有些恨恨地说:“小猫儿,过来。”
我没有动,这是我第一忤逆他的话。
“你不听话了是不是?”
“姓椎名的,你先说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我只和那老头谈了联姻的事。”
“你在流云的面前谈和别的女人订婚的事?”展玉风大叫起来。他身上的肌肉绷紧,我知道展大哥是真的生气了。
果然,他对着雅的肚子就是结结实实的一拳,雅毫无防备,被打得闷哼出声。我有些心疼,想去扶他,被展玉风阻止。
他拉着我向门外走:“打你一拳还算便宜你,流云我暂时带走,你给我好好想想做错什么了。”

坐在车上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前几天雅告诉我的合并计划,是了,原来那时他就有了联姻的想法。到底是沉浮商场那么久的人,有一丝机会都不会放过。

我并不想责怪他什么,雅没有错,他要完成他的愿望,我不能指望他为了区区一个我而放弃眼前的大好江山。
抬头,窗外一片艳阳天。
我的愿望,又有谁能看见。
我发现人心是很贪婪的,如果说一段感情的开始,只是每天能看上一眼便觉满足。那么之后,就会想要天天见面,更久,就会有占有欲,想霸占住他的所有目光,希望他只为我一人停留。

我亦是凡人,不能免俗。但我不能勉强,对于雅过去的承诺,我一直信不疑,即使有了婚姻,他,也不会失约,我是这么想的。
在展玉风和秦凡的房子里住了大半个礼拜,雅一点也没有要把我领回去的意思。我开始觉得疑惑和不安,我知道自己很没用,但我害怕被他彻底抛弃。

“展大哥,秦大哥,我看我还是回去好了,在这里一直打扰你们也不是办法。”
“你就愿意对他的婚事不闻不问,一辈子让他牵着你的鼻子走?”秦凡放下手里的报纸,往旁边挪了挪。
眼尖的我还是看见了头版醒目的大标题:“椎名雅欲娶林氏大小姐为妻,商场两强联手谁与争锋。”
我心头一颤,原来这些天,他都忙着准备订婚的事了,也难怪顾不上我到底是不是回去。事实上,我真得有点想他,想看他微笑的样子,想让他用手摸摸我的头,想听他轻轻地叫我小猫儿。

心一酸,眼泪流得更急了。
“我……我想见他……。”
秦凡叹了口气,开始拨电话。
“喂。”几天不见,他的声音还是那么不急不缓,好像我只是过来玩几天一般。
“你到底打算对流云怎么交待?”
“我交代什么?”
“你要了他,还和别人订婚,你倒是挺有道理的。”
“这是两回事,秦凡,你怎么也跟着一起瞎凑合。”
“我是看不惯你把别人的真心当狗肺。”
“我哪里对他不好了,把他抓去的是展玉风,我什么也没做。”
秦凡额上的青筋在跳动,一向冷静的他也动怒了。
“那我问你,你这几天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他,我今天还就帮着他离开你怎么着?”

电话那头的雅冷笑了两下。
他说,没人能从我椎名雅手上溜走。
就是这样的态度,雅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我满世界追着他跑,他很清楚,我离不开他,他也很明白,我对他的依恋是致命伤,是枷锁,就算看着他和别人前月下,他也认定了我不会离开。

“椎名雅,你会遭报应的。”秦凡火大地挂上电话。
泪还是汹涌地流,其实雅的答案我早就猜到八分了,和他住一起那么久,我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想法。
“小傻瓜。”展玉风心疼地抹着我的眼泪:“这王八蛋这么对你还是想着他,你太傻了。”
我吸吸鼻子:“展大哥,秦大哥,我还是想回去,我想通了,既然见不见着他,横竖都阻止不了他结婚,我宁可在他结婚前可以天天看着他。”

进屋的时候,我想过一千种可能遇到的情形,也模拟过一千种应对的方式。推门的手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雅一身清爽的坐在沙发上喝咖啡,看杂志。他抬头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果然是白费力气,我根本就是自己在妄想,他哪有可能在乎我是不是回来。
我低着头,快速从他身边经过。
雅长臂一捞,把我揉进他怀里。我挣扎着。
“小猫儿,想不想我?”他习惯性的用手使劲揉着我的头发,两只手臂把我牢牢圈在他怀里。
熟悉的气味,温暖的感觉,我的鼻子开始发酸,眼泪又不停的往下掉。
话未语,已是泣不成声。
雅密密的吻细碎的落在我的眼皮上,鼻梁上,嘴唇上,一颗一颗的吻掉我所有的泪珠。
雅的温柔,曾经是我最喜欢的,但是现在,我怕,我很怕。
我很想对他说,请你,给不起承诺就连希望也一并打碎

以后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从前。
雅光着脚坐在地板上写稿,我趴在沙发上看碟。有时候躺在他的腿上小睡一会儿,他叫我一声,我就应一声。
日子过的很平静,平静得让我忘记有些事有了裂痕就再也补不回来,碎过的东西不会变新,只会更破。
我,忘了他的婚约。

拍完照回到家的时候,客厅里已经多出三个人,上回见过的老头和他的秘书,另外还有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

想来他就是雅的未婚妻了,果然是名门之后,优雅得体,气质温婉高贵,站在雅的身边连我都觉得是风华绝代的一对璧人。
我很想掉头就走,我不是圣人,这般情况下要我如何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与他们打招呼
“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养子,莫流云。”
一时半刻间,雅已经把我拉进门,推到三人面前,面不改色,落落大方,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我勉强笑了笑,想着毕竟不能让雅太丢面子。
女子笑脸盈盈的走上前:“我听雅说过,你是他养子,没关系,我们结婚后,你还是可以和我们住在一起,我会把你当作自家孩子看待的。”

我一愣,雅要我结了婚还住在这里?他认为我可以每天相安无事地看着他们相亲相爱,他认为我会很满意他妥善的安排?都以为自己是圣人,从来不考虑别人的心情。

女子伸出手想拍拍我的肩膀,我一个闪身躲了开去:“别碰我。”
现场的气氛有些尴尬。
“无礼,给我道歉。”
雅的怒喝声一下一下地重击在我的心脏上,我从未见过他用如此盛怒的表情对我,从来没有。
“你要,我道歉?”我语调不稳,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只希望刚才听见的我一时耳背。
“她是你未来的母亲,还碰不得你了,道歉。”
血色从我脸上一点一点退尽,我觉得身体开始发冷,死亡前的冰冷一点一点地掩盖我的知觉,我浑身颤抖,双手握紧,指关泛白。
眼前的不是我的雅,是别人顶替的,我的雅很温柔,他不会对我吼,更不会为了一个陌生人对我发脾气。
我的雅不见了,为了“利益”,为了我所谓“未来的母亲”不见了。
没有了,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没有了。
“好。”我点点头,对着有点吓傻的女人笑了,笑颜如:“对不起,妈妈。”
又对着雅笑,笑得他满眼恐慌,笑得他一脸心痛。
“对不起,爸――爸。”
转身,我大步离开。
天下之大,我至多哪里来哪里去,本就是一无所有的孤儿,也没什么好失去的。
我真奇怪自己居然没有哭,我流不出眼泪,从小我是个多爱哭的小孩,撞一下会哭,摔一交会哭,被大喝几声也会哭,我难过呀,不过现在我没有哭。

我随便找了个路边的台阶坐下,实在没有力气走了。
脑海里这几年的一幕一幕像走马灯一样不停闪现,年少时的相遇,一个狼狈一个清纯,大雨磅礴里,相遇了,我对他说:“大哥哥,你一定要来找我,我叫莫流云。“

他来了,虽然晚了十年,但毕竟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还是来了。

于是,我有了家,有了爱人,有了幸福。
但我忘记了,不属于我的,终究也只是南柯一梦,这些曾经有过的,美满的,甜蜜的,全部都要还回去了,时间到了,有什么办法呢,我不能带给他更多,不能帮他实现目标,我一无所有。

该埋怨谁呢。
不知道坐了多久,街上的路灯亮起来了,我只觉得屁股有点麻,心里空落落的,被挖去了一块再也补不回来了,我起身甩甩腿,发现刚才无意识把手机关了。

打开,是空白的,我又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还在指望什么,指望他对你诚心诚意道歉,指望他对你真心真意忏悔,指望他对天发誓永远留在你身边?你傻够了吧。椎名雅是什么人,你不是第一天见他,高傲,精明,又怎肯在爱里低头,他的世界从来就容不得别人分享。

我回到雅的别墅,女人已经回去了,雅神色淡定的照样坐在沙发上看报,看见我回来,只是略略瞟了一眼。我知道,他在揣测我,我也在揣测他。

“小猫儿,你过来。”他放下报纸,拍拍身边的沙发。
我有些不自然地僵在门口。
“早上你看见的,是我的未婚妻,我们明天有订婚仪式,那天他父亲在的时候你也看到了。”
我点点头,神色平静。
“你在生气。”
“我没有。”
雅大笑起来,是我第一遇见他时那种大提琴般的笑声。
“你吃醋了。”
我猜不透他到底在笑什么,也不明白现在的情况哪一点好笑了。
“你越来越不乖了,小猫儿,不要耍性子,听话。”
我有些错愕地抬头,他还是笑着的,只是嘴角上扬,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里冰冷一片。
我默默转身。
他错了,我不是耍性子,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霸住他,我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抓不住,他不懂我,我也不懂他,我们一直只不过站在同一条河的两岸,透过雾气,我看着他,他看着别。

“你到底在生气什么,我哪里亏待你了?”
我抖了一下,手里的拳头慢慢握紧,指甲地陷到手掌里。
“我给你最好的生活,尽量地宠你,你只要开口说一声,我什么都会满足你,你到底哪里不满意?”

“雅,你喜欢我吗?”
“当然喜欢。”
“为什么?”
“你长得很可爱,人又很乖巧,不吵不闹,又很驻家,习惯很好。”
“你爱我吗?”
他沉默下来。
“如果我走了,你会留我吗?”
雅好看的眉头皱了皱,他依旧没有回答我。
我笑了,真是个诚实的男人。你知道吗,雅,只要你开口,只要你开口挽留,只要你开口说爱,就算是谎言,我也会留下,不能住在你身边,但我会为了你留下。

只是你,太高傲,你的自尊不容许你说谎。
从一开始,你就只是想养一只宠物,要对你忠诚,但不能干涉你的事,要听话乖顺,什么都顺着你的意思来,我恰到好地出现在你面前,所以被你理所当然地捡回家养。

这出戏从都到尾就是我一个人在自舞自唱。
“小猫儿,继续像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就算是婚后,我们还是可以经常在一起,你可以继续温驯地缩在我怀里,只要你高兴,我可以一辈子这样宠着你。”

“你不懂,这不是我要的。”我用轻轻的声音告诉他
“那你就告诉我啊,你要什么,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能给你。”
雅的口气里有了难得的怒气,我知道我的平静让他开始失去理智,他感觉到自己无法掌控我。
“没有用的,雅,我要的,你没有。你给的,我要不起。”
关上房门的时候,我听见楼下传来剧烈的物品碎裂的响声,还有雅近乎失控的吼叫。
雅,你为什么会那么愤怒呢。我只不过是你一只不听话的宠物,惹了你心烦,你大可把我丢在一边,让我自生自灭。以你的优秀,你的才情,愿意自动送上门的宠物很快就会有,你这样又是何必呢。

晚些时候,我提着比来的时候还少的行李,离开满目狼藉的房子。雅已经不知踪影。
回到自己原来的屋子,墙角挂了不少蜘蛛网,仅有的几件破家具上也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屋里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气。我拧了一下水龙头,没有水,按了电灯,没有亮。对了,我走的时候没有缴欠的费,水电煤都被停了

我靠着门边坐下,初秋的夜晚有些寒冷。肚子饿了,早知道早餐的时候就多吃几个馒头。我摸摸口袋,掏出一张发皱的纸,上面是一串娟秀的数字。我想起那张脸,温柔的看着我,纪越,那个如地中海风般温暖的男子。

我用手机拨通,电话里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我眼眶有些发热。
“喂。”
“纪越。”
“流云?是流云吗?”我有些坦然的舒了一口气,还好,他没有忘了我。
“是,是我。那天,你说的去法国,我,明天愿意跟你走。”
电话那头一片沉默,我有些心慌起来。
“你,怎么了,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
“不不不,”我听出纪越的声音有些哆嗦:“是我太高兴了,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
我暗自叹了口气,纪越,你不要对我那么好,你越是对我好,我越觉得内疚。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能给你,我连心都不是我自己的了。
“流云。”
“嗯。”
“谢谢你,真的。”
谢谢你……
曾经,那个人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谢谢你,小猫儿,谢谢你闯入我的生活。摸着我的头发,温暖有力的大手。我相信他的谢是来自于一时间的真切感受,只是来不及细细体会,就被他的高傲抹煞了。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我把电话用力摔成两半,又在屏幕上补了两脚。我亲手毁了最后一件与他有关联的东西,我知道以他的实力要找到我不难,但我也知道,他根本不会力气去做那么麻烦的事,他要的,送上门就有,我是,他未婚妻也是。

我拎着行李站在候机厅里,远远地就看见纪越高兴地向我跑来,笑容甜蜜,一如当初的我。
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准十点,订婚宴要开始了。我突然想到,如果他突然发现我不见了,会不会有一点着急。
离登机还有二十分钟,我走进电话亭,给他留最后一个电话。
“雅,订婚顺利吗?恭喜你们了,你不用来找我,当然我也知道你不会,我原本就只不过是你的房客,没资格过问你的私人生活。你从没对我承诺过什么,你说得对,你对我实在很好,好到无可挑剔,是我自己自作多情,是我自己要巴着你,我有什么资格生气,从头到底就是我一个人心甘情愿为你画地为牢。你有大好前途,车子,房子,将来还有漂亮的老婆,养一个白胖儿子,那都是你的,我这种小角色根本给不了你什么,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只看着我。”

我顿了顿,觉得有些气血翻涌。
“你说我变了,其实把我改变的就是你,椎名雅。好了,登机时间要到了,你啊,以后有了老婆就千万别再偷腥。我要挂了。”

“噢,对了,忘了说一句,昨天以前我还觉得你是只猪,但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你是猪的祖宗,再见。”
走出电话亭,我看见展玉风和秦凡。
我向他们感激地笑笑:“谢谢你们的照顾。”
展玉风的眼眶有点发红,他抱着秦凡,靠在他肩上。
“真羡慕你们。”我由衷地祝福这对情侣,风平浪静,细水长流的生活,简单却很幸福,以前的我也这么期待过,现在,已经不奢望了。
秦凡看了看我身边的纪越:“你不后悔?”
我点点头,后悔又有什么用,走到这里,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也好,你要保重。”
第九章 终曲
辞掉原先的模特工作,我很快适应在法国的生活。
巴黎的大学修习建筑,空闲时间和朋友去喝喝咖啡,打打球,一时兴起也会奢侈一下去听一场歌剧。
塞纳河畔的浮华,香榭丽舍大街的堂皇,卢浮宫的神迹,无一不让我沉醉。
这样的日子平缓舒心,忙碌里带些悠闲。
“抱歉,我迟到了。”
纪越气喘吁吁,满脸歉意地在我对面坐定。
“没关系,我也到了不是很久。”
他今天穿了一件米色的高领羊毛衫,白色的长裤。一贯的温和。
“今天不用上班吗?”
“昨天刚开过十二小时的刀,今天轮到我休息。”
我抬头细细看去,他平静的脸上果然隐隐流露出一丝倦意。
“你还没休息吧,我不该今天叫你出来的。”
他连忙摆手。
“不累,一点也不累,真的。”
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我觉得自己是个很自私的人,从来不顾及他的感受,而纪越只是一味的迁就我,然而,他越是纵容我,我的罪恶感就越大。

“快要放假了?”他要了一杯卡布奇诺,双倍的泡沫,柔柔的一层又一层。
“交了设计稿就放。”
我静静打量这间咖啡馆,以前我每都约在starbucks,那是雅喜欢的地方,我的执著,或许是出于一种念旧,一种习惯。这难得纪越提议,我想换个环境也好。

“为什么选这家?”我猜不透原因,咖啡馆在一条热闹大街的岔路口,人头济济,满目皆是客人,窗外望去可见林立的高楼和热闹的街景,这不是纪越喜欢的,也不是我喜欢的。

纪越笑了,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他指了指门外的招牌。
Café De Flore
Café De Flore,我默念,Café De
Flore,想起来了,萨特与波娃,这对如今躺在蒙帕拉斯公墓同一个墓穴里的情侣,全巴黎人都知道。
我看着欲言又止的纪越,你想说什么?想说,你愿意做我的波娃?想告诉我,并不要求我不爱别人,只希望能与我走到最后?
我暗暗叹口气,纪越,感情总是重复一遍又一遍的错误,我是傻子,你也是傻子。
你要的,我根本给不了你,就如同雅不能给我我想要的一样,我们不可能走在一起,根本不可能。
你不是波娃,我也不是萨特。
纪越的眼里闪着羞涩的光芒,就像第一见我时的那样,我只是对你打量,而你却是对我一见钟情。
“这几天你忙吗?”我巧妙地转移话题,也看见了他眼里渐渐黯淡的星光,“有时间的话,我们去好好逛逛吧。”
他显然吃了一惊,高兴地说话有些哆嗦:“好,当然好,什么时候都可以。”
我点点头。
对不起,纪越,其实我也是个自私的人,伤痛的时候想找你倾诉,但我无法回应你的感情,我不能欺骗你。
纪越,你是个好男人,单纯,善良,任何一个人被你爱着都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只是我不能,这个人这颗心此生此景早已是容不下第二个人。

我愿意用我接下去的时间好好陪着你,帮你寻找那个可以让你放心去爱的人。
这,至少也算是对他半年来的一种补偿了吧。
对街玻璃墙上反射过来的阳光有些刺眼,我闭了闭。
隐约的,又是一个影子出现在眼前。
我在心里缓缓吐出一个字。
――――雅――――
半年,半年了,椎名雅,你该结婚了吧,还过的好吗。
我是个不争气的人,我好想你。

我们说话的时候,身边擦过一个身形,险些撞翻我的杯子。女子忙不迭地道歉,我摆摆手,说,没关系。
抬眼,两人都吃了一惊。是她?
怎会是她?她不是该在那人身边你浓我浓吗,她不是该在他身边小鸟依人吗?怎又会在这里出现?
我一慌之下,下意识地扭头寻找,我只有一个意识,我要躲,躲地越远越好。
“你是,小猫儿?”女人不确定的语气轻轻响起。

小猫儿,我抖了抖,原来他已经把这个称呼都说与她。原以为,这是唯一只属于我们两个的秘密,未料物换星移,我连最后的温存也抓不住。

“是。”我索性坦率承认。
女子倒也不造作,她大大方方地坐下,似乎要与我攀谈。我看了看纪越。
“你们聊,我去隔壁的书店晃一晃。”
我感激地对他笑笑,心细如纪越如何会看不出我的尴尬。他避开了,知道我们在谈一个不属于他的话题,他还是走不进我的世界。
女子意味长地看了纪越的背影一眼,招手要来了一杯红茶,举手投足之间,一派大家闺秀风范。我能想象当她与雅并肩站立时,是如何的珠联璧合。

“他,没有来。”到底是饱读诗书的聪明女人,一眼就看出我在担心什么,说话毫不拖沓,一语中的。
“我们两个,没有结婚。他取消了婚约。”
“对不起。”我确信装傻已无用,虽然道歉也是无济于事。
女子笑了,她说:“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本来,我对他的感情就不,只不过是父母之命,生在豪门,没有选择的权利。”
八点档的标准剧情,我虽不理解豪门,但多少也懂得那么点事。
“有一句话,我以旁观者的眼光说在前面,你们两个,他是傻子,你也是傻子。”
我一怔。
“订婚的第二天,我搬进他家,一样是打算结婚的,先磨合一下也好。第一晚,他抱着我的时候,嘴里不停喊的是小猫儿,后来,到一半的时候,他放弃了,什么也没有解释,把自己关在客房一晚上。”

客房,哪原本是我的房间,怕是现在都空了吧。
我的手指摩挲着咖啡杯口,静静听她说。
“我怎会不知他爱的是别人,雅在我面前从来都是彬彬有礼,生疏冷淡,从来不会用这种宠溺的口气叫我。”
“当然,我并不多说。第二天起床,我预备好培根咖啡的西式早餐,想去叫床,他迷迷糊糊的下来了,一边走一边叫着,猫儿,我的早餐好了没。”

“我只当他是糊涂,仍旧不理,等到他恢复意识,坐在餐桌旁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脸色变了。他看着我做的满满一桌西点,面色不善。”
我点点头,这是自然的,雅早上不爱喝咖啡,不爱吃西餐。他只爱吃我做的墨鱼面。
“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吃,就匆匆出了门。”
“我在打扫房间的时候,注意到了他忘了带走的手机,所以我做了一件全天下女人都会做的事。我翻开他的手机,然后,待机画面上,我看见了你。”

我的手一顿,脸部慢慢僵硬。
对,我记起来了。那天是我拍完第一支平面广告。合作方对我很满意,摄影师也对我很满意,所有的都很顺利。雅很高兴,我也很高兴。我们在影棚休息的时间里,用雅的手机照了这张照。

那天,雅对我说,小猫儿,你是我的骄傲。
女子缓缓的叙述拉回我的思绪。
“你知道吗,本来客房是给客人住的,但是他告诉我不要去动那间房,我很好奇,于是开门看了一下,白色床单,CD唱片,水杯,外套,甚至连内衣都在。是你的吧?”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那些是他买给我的,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带走。原来是想着要物归原主,后来又觉得也许他早就拿去丢了。
女人淡淡一笑:“我倒也不是他别在意,只是有点委屈,你知道吗,他连你桌上的照片都没收起来。”
“晚些,他一身疲惫地回到家,进屋的时候他的眼光下意识地在屋里寻找什么,我走到门口伸手去接他的皮包,雅明显地一愣,跨过我走上楼。那天的晚餐,他也没有下楼,整夜都在书房。”

“接着的几天,他依旧是魂不守舍。我实在看不下去,就问他,你为什么不干脆把你的小猫儿接回来?”
女子顿了顿,情绪有些波动,她挪了挪身子。
“我没有料到一向优雅得体的雅居然因为我的一句话而瞬间暴怒,那天他几乎砸光了家里能砸的所有东西,为了我的一句小猫儿。”
女子有些凄凉地笑笑:“一星期后,我们就平和地解除了婚约。”
对于眼前女子的叙述,我不知道自己应该作出怎样的回应,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我一直很好奇,想看看那个占据雅全部心绪的小猫儿到底是什么样子,今天总算是让我见到了。”
我呐呐地应了声,不敢朝她看,总觉得自己是做了什么坏事。
“你回去吧,雅他很爱你,爱到连整个心绪都改变了。”
你错了,雅的怒,是因为我的离去,因为我让他生平第一体会到无法掌控的恐惧,让他这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男人第一有了挫败感。

爱?他不会说,即使是有,他也不愿意去承认。
我对女子抱歉的看了一眼,起身离开。
“那个手帕,我看见了,上面绣着你的名字。”女子在我背后叫道:“他不止一捧着发呆,不吃不喝,什么都不做,雅他一辈子,大概都没这么落魄过。”

我苦笑一声,回头对她说,
“你知道吗,我一直在赌,只要他开口说爱我,只要一句话,几世轮回,碧落黄泉我都跟着他。”

我在书店里找到纪越,他捧着一本法语画册看得入神,我找了一个座位,在他身边坐下。
阳光洒在他的头发上,淡淡晕成一个光圈。午后的时间慢慢静止。

他看他的书,我发我的呆。
书店里人来人往,不同性别,不同年龄,不同肤色的人,席地而坐,倚墙而立,全然不顾平日里的形象,只为了喜欢的书,其余的已是身外之物。

一回神的时候,纪越定定地看着我,我尴尬地扯扯嘴角。
“你有心事。”
我点头。
“你在想他。”
他真的是很敏锐,无论如何都不能逃过他的眼睛。
纪越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我知道你爱他,我很早就知道,但是我很自私,我不想说。”
自私的是我,纪越,不爱你却又给你希望。
你没有错,感情上的自私是自然的。
“但我实在看不惯你们两个现在这么折磨来折磨去。第一见到你,见到他的时候,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他爱的绝对不比你少,我虽然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但是我不希望自己看见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他说得激动起来,书店里的人纷纷侧目。
这是我遇到纪越以来他说得最多的一,每一个字都印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纪越,你希望我回去吗,告诉我。”
“不希望,但是你应该回去。”

半夜的时候,枕边的手机响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有些恼怒地接起:哪位?
“流云。”
“展大哥?”我下意识抬眼看了看时间,半夜两点,那边应该是下午吧。
“流云,我有话说,也许你觉得已经和你没什么关系了,但算是展大哥求你帮这个忙。”
展玉风的语气有些微微发颤,我预感到有事发生了,心不可控制地狂跳起来。
“雅他,被人暗算,头部中了一枪,怕是,撑不过三四天了。”
我一下懵了,那个雅,他说的是我认识的雅吗?那个总是目空一切的男人,对谁都不屑一顾的男人,笑起来毫不顾及的男人,总是温柔地叫我小猫儿的男人……

我捂着胸口,止不住地全身颤抖起来。

“纪越,是我。”
“你要回去了?”
“是,对不起。”
“没关系,这半年我已经满足了,你回去是对的。”
“抱歉,我欠你的太多。”
“别傻了,快走吧。”
“我会想你的。”
“嗯,流云,谢谢你,再见。”

连夜的飞机让我异常疲惫,出租车上,我看着窗外飞逝而过那些熟悉的街景。
我,还是回来了。
雅,你还活着吧,你可千万不能死,你记着,你还欠我一场电影,还欠我一罐爆米,还欠我好多东西,你绝对不能就这么耍赖,要不然下辈子,下下辈子,我做鬼都缠着你不放。

雅……
一路冲进雅的医院,秦凡在特别病区门口等我,他看了看我,叹口气,说,算他命大,危险期度过了,人还没醒。你进去吧。
我屏住呼吸,颤抖地打开病房的大门。
室内一片寂静,薄薄的窗纱被轻轻吹起,一阵阵清凉的风灌入。
我走到病床前,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男人,双目紧闭,脸颊有些下陷,下巴上也生出不少胡渣,额上缠着白色的绷带,手臂上插着输液管。几个月不见,雅瘦了一大圈,原先风朗的神采不见了,现在能看见的只有这一脸的憔悴。

我伸出手,摸着他依旧黑亮的头发,雅,你真的是一点都不愿意放过我吗,我到哪里你都有法子让我自动回来。我们就这样反反复复还能纠缠多久呢,十年,二十年,一百年,还是一千年,你得告诉我,睁开眼睛,告诉我。对我说,没有人能从我椎名雅手上溜走。

我的手指滑过他的眉,他在思考的时候会微微皱起眉头,在生气的时候会不自觉抬高眉头,我喜欢用手一遍一遍地抚平。只要我撒娇,他的气就会消。

我的手指滑过他的眼睛,他在宠我的时候,细长的眼睛会好看地弯起。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珠一闪一闪,眼里满是我的倒影。看着我的时候,他的眼睛在叹息。

我的手滑过他的嘴唇。好看又薄情的唇瓣,他在吻我的时候一直是那么温柔,不紧不慢,像对待一件工艺品,小心翼翼,吻到我几欲落泪。
小猫儿,他这样叫我。我的小猫儿。
我轻轻抱住他的头,你的小猫儿回来了,再也不走了,睁开眼,看着我。

雅,求求你。

我每天都会去医院,早上六点到晚上十二点,我一刻不离地守在他身边。
我替他打扫,陪他说话。我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我觉得他总有一天会知道。
你早点回去吧,我们替你守着。展玉凡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会来劝我。他人都没醒你可别先倒下。
不会的,我望着床上的人,摇摇头。他没醒来之前,我绝对不会倒下。
秦凡推门进来,拍拍我的肩,递给我一罐咖啡。
他说,记得我第一见你的时候,还是个脾气倔强的小鬼,喜欢跟着雅转。一转眼,什么都变了。
我黯然,变了,我变了,雅变了,这个世界都变了,又有谁不在变呢。
雅说过,所有我要的,他都能给我。我那时候天真地以为,他真明白我要的是什么。我以为一见倾情,再见倾心,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世间情动本是不难。但是我错了。

他可以左手给爱,右手给伤,这一刻对我宠溺,下一刻把我抛弃。我本是愿意一辈子相信他,相信他会信守诺言,一辈子和我守在一起,但是,我又错了。

他承诺的只是我一辈子会在他身边,他从未保证能一辈子在我身边。
就是这样一错,二错,三还是错,他给的爱,他给的痛,他给的相濡以沫,全部都把我击得摇摇欲坠。我累了,我真的想着,雅,你放过我吧,下辈子如果我们还能遇见,还能在一起,我一定许你一个永远。

这辈子,你放过我吧。
所以我逃,逃地远远的,但是最后,我还是对不了。
我忘了他给我的枷锁,一辈子摘不下的枷锁。走到哪,我都在他的掌心里翻腾。
雅说得没有错,没有人,没有人能逃出他的掌心。
我看着床头的瓶,新摘下的迎春,明黄黄的,随风摇曳,激起一室的生机。
“迎春……。”
展玉凡不解地皱着眉头说:“也不知道这小子发的什么疯,被送进来的时候,明明已经半昏迷,看见外围墙上的迎春一下子眼睛都发亮了,吓得我还以为是回光返照。”

秦凡轻轻笑起来,他敲了敲展玉风的后脑:“傻子。”
迎春……你还记得那句话?雅,你真的记得吗?
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
那日阳光下在你怀抱里天真的少年,扬起脖子,看着在你手心里绽放的朵。
为什么要摘迎春?

留下迎春,就留下了莫流云。
原来,那日的戏言,你还记得。
展玉风和秦凡静静的看着我。
我说,展大哥,秦大哥,我不走了,再也不会离开了。我要陪着他。
秦凡说,如果他醒来,旧戏重演,怎么办。
那我也认了。我们十三年前结下的孽缘,三年前开始的故事,够久了,不依不饶,分分合合的我也累了。离开又怎么样,我还不是没丢下他,其实我早就明白,这一辈子,我放不开,走了,不过是赌一口气,又有什么用。我想过了,他本也待我不薄,什么事都能由着我的性子,对我嘘寒问暖,爱护有加,把我捧在手心上时时看着,我也该满足了。世间的事,好不能全让我一个人占尽,等他醒了,要娶老婆,要结婚,都由着他了,只要他能继续活下去,我全当是看着一个高高在上的神,一直守着他,也就算了。

我把头埋进雅的肩窝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我没看见,病床上的男人,眼角落下一缕清泪。

“我今天做了你最爱的蛋包饭,新加了一些调料,你会更喜欢。来的路上路过报摊,买了一份新闻报,翻了翻,很好,财经版没少。你再不能像捡我回家那时,抱怨报纸缺一版了。”

护士小姐红着脸要我签名,我点点头,对她笑笑。
“你对你哥哥真好,天天来。”
我淡然,是了,你收养我,别人只当我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
初春,还是有点冷意,我起身关上窗。
“迎春我给你带来了,摘的时候,我还真是心虚的要命,就怕别人撞见了说我堂堂莫流云,原来不过是一个采大盗,我看以后,我们在屋子外面自己种得了,不过我可不做你的园丁,要管你自己看着去。”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反应。
“难得你这么听话,我可当你默认了,我一会儿再想想有什么要你做的,等你醒过来就没机会了。”
我坐到他床边,摸摸他冰凉的皮肤。
“你冷吗?我以前叫冷的时候,你都用手摩挲我的脸,就像这样。”
我的双手不停地在他脸颊边搓,搓到他双颊发红,搓到我的手发麻。
“这样多好,比刚才有生气多了。”
我弯下腰,抱住他的头。
“你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会那么耐性,你还记得我们第一遇见吗,我说我全忘了,那是骗你的,你别生气。但我三年前遇着你的时候,还真没想起来。你在我脑子里一直都是那脏兮兮,瘦不拉叽的样子,我哪知道1年光景会让你摇身一变。不过我看到你的帕子就想起来了,我真有点意外,说你是记恩呢,还是别的什么,我也猜不透。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我的。”

他手上的输液管滴得有些快,我调低了几格。
“我一见你的时候,总觉得你很危险,但你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你知道吗,我就是被你的眼睛吸引的,琥珀色,像猫一样。你说你第一见我的时候,觉得我像猫,我没告诉你,我倒是觉得你更像一只猫,那倒也好,都是同类。”

“昨天经纪公司给我打了电话,他们听说我回国了,想要我复出,我没答应。我不在乎,我只想这样看着你,拍广告,拍电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本来就是你给我的,我还你就是了。我问你,以后,外一我什么都做不了,你会养我吧。你不出声我也当你默认了,我就知道你最好,你舍不得我吃苦。”

我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一段又一段。

今天天气还是很好,气象预报说下午有暴雨,我才不信,我没带伞。
“雅,这医院东墙的迎春都快被我采秃了,赶明儿我得换一块地方。”
我把一瓶琥珀红的酒放在床头。
“这是展大哥和秦大哥叫我带来的酒,他们说,是这赞助商送的,千里迢迢从匈牙利空运过来,我以前怎么都不知道你喜欢这种酒呢。不过,说真的,他们对你可真好,你那么目中无人,自视甚高,他们为什么还死心塌地跟着你?我知道这问题很傻,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傻,你一定又会笑我,你自己还不是死心塌地地跟着我?”

我笑眯眯地帮他按摩手脚,按摩肌肉。
“你啊,怎么那么懒,再睡下去,小心以前练出来的肌肉都变赘肉,我可警告你,那个时候,我一定不要你。你听见了吗,听见了就赶快动。”

他一如既往地沉默。
我天天这么看他,虽然只过了两个月,却让我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我在等,等一个最后的宣判,有时候我想想,这样也挺好的,至少他再也不会在我面前大大方方地和别人走在一起,他从此以后,就只能让我一个人看着。

“我是不是很自私。你怪我也好,骂我不懂事也好,我只不过是个凡人,我其实一点也不贪心,我只想要得到属于我一个人的温存和温暖,背过身我管不着你,在我面前,你哪怕对我还有一点点怜惜,就别和别人眉来眼去。这点要求很过分吗。”

“刚开始的时候,我是有点恨你,恨你薄情,恨你连隐藏一下,哄我一下都不会,但是现在,我不恨了,你醒过来,我们就好好过,一辈子也就没多长,走了三分之一已经让我筋疲力尽,你说这情字怎么就那么伤人。对你说个秘密,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我最恨的是你什么都不说,你宁可天天霸着我,掏心掏肺地对我好,却什么都不肯开口,你不说,我哪知道你想什么。”

我随意翻着桌上的一叠书,都是些我看不懂的东西,艰涩奥,只有他才有兴趣。我拿了一本,坐下。
“你知不知道,在巴黎的时候,我碰见你的未婚妻了,她把实话都告诉我,你们都解除婚约几个星期了。我那时候就在想,难道你真不想我回来?分明是愿意解除婚约却不肯打我个电话,要找我,凭你,会找不到?”

我把书放回桌上。
“所以我在赌,我赌你开口,只要你开口说想我,只要你开口,碧落黄泉我都跟着你。”
家里的笔记本电脑被展玉风搬来,我说得累了,坐下打开电脑,看见他的一篇新作。
《流云》。
我晃了神,点开。
还没发表的草稿,零零落落,字里行间,我却读懂了。
小猫儿笑起来的时候,有一对好看的酒窝。
小猫儿喜欢喝牛奶。
小猫儿夜里容易失眠。
小猫儿的身上有一股奶香
…………
我的心一下一下钝痛起来,我把故事拉到最后。
他说,小猫儿走了。
小猫儿,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小猫儿,我谁都不要了。
小猫儿,我想你。
我捂住嘴不受控制地浑身发抖,傻瓜,你这个大傻瓜,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
“你醒过来啊,你既然不舍得我走,就给我醒啊。”我扑倒在他身上。
“小猫儿。”
我一顿,我想我大概是累了。说了那么多,连幻听都出来了。
“小,小猫儿。”
我捏捏自己的脸,甩甩头。真是累很久了。
…… ……
“小猫儿。”
我惊慌失措地抬头。
眼前,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闪烁。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握住我。

抱着他,我终于大哭起来。

后记
这是我的第一个系列的第一部,前前后后一共用了一个多个月。
薰薰自认不是一个很勤奋的人,有灵感时候就写,没有灵感的时候,就窝着看片子。我什么都看,我坚信。灵感是无不在的,笑。
我是个彻底的视觉主义者,喜欢漂亮的人漂亮的东西,所以请坚信,薰薰笔下的人物,即使是配角,也是风华绝代。
我本人虽然很喜欢赚眼泪的东西,也试图写过,但终究觉得太苦。
爱情现实里已属不易,故事里就要留一个甜蜜的梦给大家。
双凤记第一部的主角是攻受分明的人,但小受还算是有点个性,薰薰非常不喜欢女性化的受。
不知道大家是不是喜欢里的两个配角,展玉风和秦凡,大家觉得谁攻谁受呢,呵呵,卖个关子,下一期,双凤城的第二部,这对活宝的故事即将登场。

其实我本人在写的时候,是相当喜欢纪越的,温婉的个性,真应该有个好归宿。嗯,我会努力的。
就是这样了,希望大家喜欢。

番外篇 浪漫圣诞夜
椎名雅坐在沙发上慢慢翻看着手里的画册,莫流云躺在他膝盖上睡得很香。
冬日午后斑驳的阳光静静撒进屋内,在客厅的地板上跳起欢快的舞蹈。
雅发现,手中的画册里,唯一的人物画都是有关他的,微笑的,生气的,思考的,工作的,除此之外,全部都是风景画。
他低头看着膝上沉睡的脸庞,伸手抚了抚垂落在莫流云脸上的发丝。
流云是个细腻且偏执的人,他喜欢画天空,各式各样不同角度的天空。椎名雅注意到画册里有三幅连续的画。
第一幅的天空是蒙着一层灰的郁蓝色,沉闷而暧昧,仿佛是被泼了一层灰墨。
第二幅的天色开始放亮,幕布被一点一点掀开,远的天际,有一块淡淡的玫瑰色,太阳呼之欲出。
第三幅的天空是大块纯净的蓝,有云层,是厚重而浓烈的色彩。
画的背面写着:雅不在的夏天。
椎名雅想起来,那是去年夏天,他去美国出差两个月。
流云很容易失眠,只有抱着自己才能安心入睡。
而自己不在的时候,他只能看着天,一幅一幅,彻夜彻夜地画。
椎名雅突然感到心里一阵抽痛。
“雅……”莫流云半梦半醒的看着沉思中的椎名雅。

“醒了?”他的手轻轻摩挲着他巴掌大小的脸,他瘦了。
年初的那场事故,自己醒来的那天看见他俯在自己身上无声哭泣。
霎那间的欣喜与疼痛齐齐淹没了自己,他被我伤得那么重还是回到了我的身边。
“小猫儿。”椎名雅抱着流云,低声叫着。
“嗯。”
“小猫儿。”
“嗯。”
转眼很快就到了年末,尽管这一年内椎名雅尽自己所能补偿流云,但时间流逝却依旧擦不去他眼里那抹忧伤。
很多,椎名雅都试图努力告诉他,再也不会分开了,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然而流云只是笑,笑得平静,笑得风清云淡。
椎名雅害怕以前的小猫儿会消失不见,害怕自己再也无法走进他心里。
他看了看墙上的日历。马上就是圣诞节了。
“小猫儿,今年圣诞节想要什么礼物?”
流云躲在他怀里摇摇头。
“或者,旅游去怎么样?”
流云淡淡说:“你决定就好。”
两人似乎变成了彬彬有礼的陌生人,明明离得很近却听不见彼此的心跳。
椎名雅生平第一感到自己的无能。
流云起身坐到沙发另一头开始作画,一笔一笔,不再开口。
椎名雅眯起眼睛,看着他手里的画。
“喂,你家小猫最近都不怎么粘你啊?怪怪的。”展玉风边收拾化妆道具边对着椎名雅嚷:“你又惹到他了?”
“没有。”椎名雅脱下身上的拍摄服,无奈地苦笑。
“你医院里醒过来之后有没有好好和他沟通?”
秦凡举着相机走来。
“算有过,没什么效果。”
展玉风有些幸灾乐祸地拍拍他肩:“自作自受啊,不如你圣诞节补偿他?”
椎名雅走到场边,拿出一叠文书,递给秦凡。
展玉风叫起来:“哇赛,大手笔。”
“你是来真的吗?”秦凡皱皱眉问他。
“我想过了,我希望让他去做他想要的,我希望他快乐,这是我唯一可以帮他的地方。”

“你觉得对就好,这是你欠他的。”
莫流云双手抱膝蜷在沙发上,今晚是圣诞夜。
一个星期前,街上就早早洋溢起节日气氛。商店橱窗里的各式圣诞礼物,玻璃上用喷雾画的圣诞老人,门上的圣诞圈,还有数不清的彩灯和圣诞树。

流云喜欢圣诞节,他喜欢在圣诞夜看别人脸上快乐的笑容,温暖而纯粹。
真是一个很温情的节日,他这样想。视线慢慢移到沙发上卷起的那幅画,上面绑着红色丝带。
看着看着,他微笑起来。
几个小时前,椎名雅打来电话,告诉他七点的时候到XX餐厅门口等他。
他想着,就算只是一顿饭他也满足了,雅这样忙,还想着自己,该知足了。
裹紧大衣,流云一路小跑出门。雅定的餐厅并不远,他知道自己怕冷。
人来人往中,流云远远就看见雅靠在餐厅门口抽烟。夜色中的他一袭黑色长风衣,沉默的侧脸还是那么让人怦然心动。流云快步奔过去。
“等很久了?”
雅熄灭手上的烟,搂住他的肩:“是不短。”
服务生为他们开门,并体贴地送上一支玫瑰。
餐厅里到是情侣,一对一对地坐着,含情脉脉,眼里似乎要滴下蜜来。没有人注意到这对新进门的特殊情侣,就算是侍应生也只是微微一笑。

这里是餐厅顶层,价钱不菲。临窗边的位置让视线顿时开阔起来。流云向下看去,流动的人群缩小成一条丝带,周围是灯光通明的节日森林。

一道道菜上桌,洁白的磁盘上每道只有一点点,用漂亮的装饰点缀着。
“你把这些钱给我,我能做五桌大餐出来。”流云对雅小声抱怨着。
椎名雅大笑,他说:“是,我的小猫儿是手艺最好的。”
两人沉默地吃,刀叉和餐盘轻轻撞击的声音在暗夜里格外清晰。
流云递给他手里的那卷东西。
“是画吗?”雅问道。
暗淡的灯光掩去了流云绯红的脸颊。
雅拆开丝带,一张素描画,淡淡的笔墨,有人,也有风景。
是家中的客厅,椎名雅坐在地上写稿,流云把头靠在他腿上,静静地闭着双眼,地板上阳光的影子在闪烁。门口的台桌上,有一只玻璃瓶,瓶里插着一株迎春。

椎名雅把画翻到背面,写着,家。
鼻子有些发酸,他轻轻地说:“谢谢。”

吃过饭,椎名雅牵着流云的手在街上走,十一点刚过,街上的人流依旧不减,所有人都等着午夜那一刻的钟声。
雅拉着流云走到一栋独立的歌特式建筑前停下。流云抬头看了看这栋房子,似乎是新的,古老而典雅的设计,虽然外观偏向歌特式,但仔细看去竟也带了一些洛可可式的浮华。

这是?流云狐疑地看着椎名雅,雅只是一味地微笑。
推门而入,一股浓重的油彩味扑面而来。
“欢迎光临,老板。”
门口齐齐地排着一干人,有男人有女人,整齐的制服,对着莫流云鞠躬。
他愣在那里,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椎名雅拉着他走进屋内,四面墙上挂着油画和素描,流云熟悉,因为大部分都出自于自己的手笔。
“这些都是我的。”流云说,依旧是疑惑。
“是你的,这家画廊也是你的,你是主人。”
流云觉得身体里有一股液体喷涌而出,瞬间溢满了整个心房。
“喜欢吗?”
他点头,埋在雅的臂膀里,泪流满面。
窗外广场上的大钟响起,一下下地击打着,所有人都抬头看去。
天上下起小片小片的雪,在夜晚的空气里欢快起舞。
当,钟敲了第十二下
雅弯下腰,在流云耳边低低地说:“圣诞快乐,小猫儿,我爱你。”

凤索凤 【8872jjwx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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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痴呆呆傻傻,昏昏迷迷乎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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