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穿越时空) BY 泠枫[下]
第三十八章
照例的傍晚棋局,不过这,只有我和岚枫,赵仕杰却没有来。
凉风习习,夜色如水,呼入的空气中是草泥土的清香,加上看着岚枫在对面低头沉思的可爱模样,实在是种享受。
一点闪光突然出现在草丛之中,一闪一闪的移动着,间或停在一片草叶之上。
竟然是萤火虫?已经快到晚秋,这种昆虫不是应该都消失了么?
岚枫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也发现那只萤火虫的存在,她兴奋的拍着她那胖胖的小手道:“我倒忘了,这几天是秋萤大盛的时节,我们去泉边看秋萤吧。”
我看看棋盘,我们之间的战局尚未结束,我道:“这怕是不太好,若下完这局,你也该回去睡觉了,还是改日再说罢。”
岚枫嘟起小嘴道:“反正十步以内,你就能赢了,再下与不下,也没有什么区别。”
这丫头人虽小,和司徒却有几分相似,我笑道:“既然能推出十步的走法,为何没有办法避免?”
岚枫还未回答,我们身后就有一个声音传来:“战场之上,本就变化莫测,我这女儿,只会这些死阵势,要她通变,却做不到。”
不知司徒这么晚过来做甚,大约是接他的宝贝女儿回去罢,我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道:“她年纪这般小就已经如此聪慧,若身为男儿,日后必然青出于蓝。”
司徒低头浅笑,道:“生为女子有什么不好,少了这许多无奈。”
他近前来,我才看见他怀里有一圈小小的黑色毛球在蠕动,岚枫已是欢叫着奔上前去,将那一团毛球接过抱在怀里。
“爹爹,你把大毛带过来了啊。”她抚摸着在她怀里一边挣动一边“呕呕”叫着的小小动物,露出极度欢喜的神色。
大毛,不仅是为了救司徒死去的那匹豹子……也是,我的一个噩梦。
岚枫大约是看我一直盯着她怀里的小小黑豹,像献宝一般将它举到我的面前,说:“赵叔叔帮我找到我的‘大毛’了,爹爹一直骗我说它死了,可是你看……”她挠挠小豹子的下巴,又引的那小小猫科动物一阵挣动,“它还活着呀,它不过是变小了而已呢。”
我闭上眼睛吸一口气,放开攥紧的拳头,对岚枫微笑道:“是啊,爹爹……那是骗你,它这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司徒一直静静的看着我,我感受到他的视线转看他时,他又立刻将头别开。
“我们出去散散心罢,毕竟好久不见,我也有些话要对你说――顺便也可以让你看看这车池方能见到的秋萤奇景。”司徒爱怜的摸摸岚枫的头,对我道。
“我可以带大毛一起去么?”岚枫用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司徒,可怜巴巴的哀求着。
司徒对她含笑点头,又将目光投注到我身上。
岚枫拉着我的衣摆,一边摇着一边软软的叫道:“杨叔叔,我们一起去吧。”
于是,我,司徒父女以及一头小小的黑豹,一同前往离翁府不远的一小溪,去看他们口中的秋萤。
岚枫和小豹子在前面奔跑,我随着司徒的速度跟在后面缓缓走着。
“过去算是得罪良多……本来没有想到能活下来……我不求你谅解,不过有什么方法可以弥补,你尽管提出就是。”司徒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司徒岚枫的背影,他这些句子毫无逻辑,看来他心里也很乱。
现在他身已残疾,一无所有,也是寄人篱下,我又怎能雪上加霜?再者,他在东宛破城之时,也算救了我的性命,两下相抵,倒是我欠他些许。
我长叹一声,道:“过去的事情,就此算了罢,反正也没有留下什么损伤。再说,司徒兄救命之恩,杨凡还未谢过。”司徒摇头笑道:“我本就答应放你性命,即使没有我,你也未必会死,在那场天灾之中能活下来,也是杨兄自己命大。”
我本待再说两句,这时候突然听见岚枫的尖叫,我心脏立即紧缩,司徒反应极快,但毕竟是行动不便,他急急唤着:“岚枫,你有没有事?”一面赶紧驱动他的轮椅。我急忙奔上前去,只转过一丛灌木,就看见岚枫和大毛停在前方。
我本想开口问她怎么回事,不过眼前奇景,让我目瞪口呆。
那是数以万计的萤火虫构成的一簇一簇的柔和的光团,在空中缓缓飘舞,忽明忽暗,缓缓流淌的溪水,映出这些光团的影子,和空中那些,浑然一体――宛如同天上的星河落到了人间。
小豹子有些畏惧的用爪子抓挠着接近它的萤火虫,岚枫看着它“咯咯”的笑着,有时候自己也伸出小手,抓向经过她头顶的光团。受了惊吓萤火虫群,在她手掌经过时分散开去,又很快聚在一起。
司徒也急冲冲的赶来,看见岚枫无事,方才放下心来。
寻了一能望见岚枫的草地坐下,我对司徒道:“不知司徒兄说要和我说的,是什么事。”
司徒笑笑,转身从他轮椅后方,费力的取出一柄长剑来,我借着萤光看去,正是枫月。
“此剑于我,已无大用,我看杨兄尚无佩剑,宝剑赠英雄,就送予杨兄吧。”司徒双手举剑递给我,他眼中那一抹不舍,险些被我错过。
我推拒道:“反正我也不会用剑,拿了也是暴殄天物,还是司徒兄你留着防身吧。”
司徒笑道:“这倒不必担心,你若请教赵兄,他自会教导于你。这剑留在我,才是大材小用暴殄天物。你若还认我这个朋友,就不要再推拒了。”
我点头接过枫月,他此刻如此坚持,拒绝恐会僵持下去,我不如待日后有机会,再还给他罢。
一个光点落在司徒的鬓角,光影之下,他的脸部线条柔和了许多,无端增加了妩媚的意味。
距我第一见到司徒,已经过去数月,他现在的样子和脾性,同给我的最初印象,可谓大相径庭。刚开始时他对我们作出那样的事情,说我对他恨之入骨也不为过,不过恨则恨矣,看见他为了城民几险些送命,又违背皇上旨意,不得不说我多多少少生出些敬意来,最后他要以死殉城之际,我不过一个小人物,与我许下的诺言,他也没有违背。仔细想来,过去我不过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而现在他一无所有,我却成了瑞祁世子,真是造化弄人。
我伸手将那只萤火虫捉下来,司徒露出有些吃惊的神色,却没有躲开。我摊开手掌,任那只昆虫自由飞去,秋意渐浓,不多时日,它们也就会伴着这个夜晚,消失无痕吧。
第三十九章
还不待我去找他,赵仕杰第二天就在午饭后将我请到他的书房,对我道:“听说司徒将枫月送给你了?愚兄本说要为你觅一柄上好的佩剑,看来是不需费事了。”
我道:“我并不打算要他这剑,不过是不好推却,枫月于我,实在是大材小用了,况且我也不好夺其所爱……”
赵仕杰打断我道:“话不是如此说的,他心甘情愿送予你,你再还给他,必然有损你们之间的情谊,此事还是不要做的好。”
我犹豫道:“不过我学了枪法,却没有学剑术,拿着也是浪费。”司徒虽然说过赵仕杰会指导于我,不过现在仅仅是加急学枪法已经颇让我吃不消,再加习剑术,恐怕已经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赵仕杰笑道:“这倒无碍,日后你回瑞祁,再慢慢向逸风公子讨教就是,他剑术造诣不错,只是气力不足,上才失手于你。”
听他提到沈逸风,我于心中长叹一口气。
这么久以来,他什么也不对我明说,只是一股脑儿憋在心中,就连我是瑞祁世子这事,还是赵仕杰知会于我。身受重伤是他自己一手导演,就连那天夜里他醉酒乱性,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或许这一切的一切,仅仅是为了让我同他返回瑞祁。但是,即使他不这样做,我亦会同他一起回去。
我对他有情,他却未必有意,空留下无数疑团给我,从不解释,让我无比疲惫。就连此司徒和岚枫遇险,我也不知他是否故意为之,并非我不想信任于他,实在是他所作所为,已难得我信赖。
赵仕杰大约是看我神情黯然,笑问道:“如何?难道和逸风公子之间生出些误会?”
我摇头道:“不至于是误会,不过觉得有些地方,难于解释。”
我说的如此不明不白,赵仕杰竟然也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他笑道:“你说上你两人切磋他失手一事?小凡,你不必想得太过复杂,徒劳心神而已。这件事情,愚兄担保同逸风公子没有关系。你的劲力你自己还不清楚么?”他见我不答,接着又道:“无论如何,我相信,在我的地方,就是一国国君,也要卖给我些薄面,逸风公子不是那等不懂人情事故之人,当着我的面如此行事,只会让他自己立于不利之地而已。”
我叹气道:“不过他行事神秘,我完全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赵仕杰笑道:“何必要看透?这世界如此之大,又有几个人是你能看透的?你也不要苛求于他,他自然也有他的苦衷。”
我一时语塞,的确,这世间我能看透的,有谁?
无论沈逸风、司徒狄烨,或者是眼前这个人,他们所思所想,我竟是一分一毫也摸不透。我为何又要独独苛求沈逸风?
赵仕杰笑道:“逸风公子昨夜和我谈过,有人送信说瑞祁国君突染风寒,病势渐沉,希望你能早日回去,确立你身为世子的地位。”
“哦?”早知道又这一天,只是没想到,它的到来,让我略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
不过,为什么沈逸风不知会于我,反而要先找赵仕杰说明?
“如今我无论枪法阵法都无所成,如此贸然回去,是否妥当?”想起在我自己的时代,继承老头子的位置,也就是他们说说而已,所有人几乎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如果仅仅是如此也罢,但之前他们所言,似是要我到战场上拼命,若没有些真刀真枪的功夫,这拼命下来,也就是个送命而已。
赵仕杰颔首道:“事出意外。若此时你不回去,瑞祁国君有何三长两短,你的世子的地位,恐怕难以保全。余下的事情都可以缓缓图之,眼下也就是这事情刻不容缓。”
“对了,你和沈逸风那些误会,还是早些说清楚为妙。到瑞祁之后,沈家将是你有力支柱,若你们之间的纠纷不明,又如何对付那些有皇位继承权又大权在握之人。”
我一惊,不是说文焱甲就是瑞祁国君唯一的儿子了么,怎么有节外生枝出这许多问题来?不过细想起来,瑞祁国君的兄弟堂侄,在他皇子都死光了的条件下,确实也应该有继承权。
若是这样,我不是成了这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赵仕杰举起手来,似乎想要将我搂进怀里,不过他手臂在空中一滞,最后手掌还是落在我的肩上。
“小凡,你不用担心,不论如何,我都会尽量保你平安。”他虽然笑着,双眉之间却锁进浓浓的落寞。
你为何待我若此?这句话在我口中盘旋许久,终于被咽了下去。
若他真为名利,他自然不会老实作答。随着时间推移,事实自会证明一切,现在知道那或真或假的答案,又有什么意思,图增烦恼罢了。
我吸一口气道:“那么,你和沈逸风商定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赵仕杰道:“待安排好一切之后,最多三天,我便会派人护送你们回瑞祁国都天汾。”
第四十章
这三天之中,我的生活的主要安排依然围绕在练枪和同岚枫对弈上,似乎和之前的一个多月没有太大区别,离开的事由,由沈逸风和赵仕杰完全包办,不过就是我想要插手,估计也帮不上忙。
索性什么也不去想罢!到了瑞祁,还不知道怎样一番情景等着我。
最后一夜,岚枫同我下过一局之后,对我道:“杨叔叔,爹爹请你今晚过去,要为你饯行。”
我想也未想便点头应允,实际上我也不想在明日道别之时同他再见,空增惆怅而已。
司徒让乳母将岚枫带下去之时,岚枫用她那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我,可怜兮兮的问道:“杨叔叔,你会再回来和岚枫一起玩吧?”她这副模样万般惹人怜爱,故而屡屡提出要求,都无人忍心拒绝。
此一去,真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乱世之中,人命如同草芥一般,今日把酒言欢,明日可能就阴阳两隔。我实在无法轻易说出这个“好”字。
司徒一直用幽的眼光望着我们,直到岚枫离开,他方开口道:“明日我无法为你送行,今夜备了些酒菜,就此为你作别。”
我笑道:“也罢,酒逢知己千倍少,我们不醉不归。”
酒至酣,司徒问道:“杨兄,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我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笑道:“还能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回瑞祁之后,且听他们的安排罢。”
司徒正色道:“杨凡,东宛我见到的那个你,可并非这样认命之人。男子汉大丈夫,当以成就一番事业为志,如此多愁善感,倒像个姑娘家了。”
我不想往讨论这事,遂摇头笑道:“我的事且不提,司徒兄又有什么打算?”
司徒长叹一声道:“如今我已是带罪伤残之身,岚枫年纪又小,令人挂念……我恐怕已难以有所作为,只求能和女儿在一战火不可及之隐居,就此了却残生罢了。”
他语气中全是抱负无法得偿的压抑,我也不好再接下去,只将两只空酒杯斟满,换了些旁的话题轻轻带过。
这样你来我往,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时候,身边已摆了好几个空瓶。我略觉头晕,看司徒也是一脸绯红,将醉而未醉的状态。
明日虽不是一早启程,但毕竟路途遥远,也不能如此无节制下去,况且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们终究也是难逃离别。
我起身道:“司徒兄,天色已晚,杨凡就此告辞了。”
司徒抬起头来,仿佛是费了一番气力,才对上我的视线,他亦笑道:“好吧,那么恕我明日不送了,仅送你一句话饯别:日后行事,须得记住小心为上,就是身边之人,也不可不防。”
我默然,他这句话若有所指,说的对象,可不就是沈逸风?
也许是酒精带来的兴奋,即使身体疲倦如斯,我却没有想睡的念头,天上有新月如钩,虽不明亮非常,也自有它独特的韵致。
吹着清冷的夜风,我觉得那头晕稍稍好了些,看来这文焱甲的酒量尚可,喝了那么多,也没有醉倒。
慢慢移动着脚步,不知不觉间,我又回到每日和岚枫下棋的那个凉亭。
本来这个时候应该一个人也没有,但我很清楚的看见,有个人立在那里。
这个背景……即使不用他转过身来,我也能认出他是赵仕杰。不过此时此刻,他一个人来这里所为何事?
本欲悄悄离开,大约是我喝得过多,脚下有些不稳,后退之时,居然碰到一段枯枝。
在这万籁寂静,千鸟飞绝的夜晚,小小的一点声响,也被放得极大,赵仕杰立刻转过头来,看见是我,他本是一脸防备,立刻放松下来,微笑着对我举举手中的酒杯,道:“小凡,既然你还没睡,和我喝两杯如何?”
不知道是不是喝的太多,我似乎能看见赵仕杰周围流动落寞感。于是我神猜鬼使的点了点头。
回到凉亭坐下,赵仕杰为我再取了一个杯子,道:“没有备什么下酒菜,索性就以这月色伴饮如何?”他说的如此诗情画意,不由让我兴致大增。我笑道:“好,以此情此景伴你我同饮,不失为一件雅事。”
赵仕杰缓缓为我斟满一杯酒,笑道:“小凡,不知为何,对你,我才觉得能放松下来。”
我想不出如何该接口,只是结过他手里那杯酒,低头笑笑。
赵仕杰叹一口气道:“小凡,你知道么,你长的很像一个人。”
“我很小的时候,有一年雪下的很大,父亲外出的时候,带回来了一个他在雪地里捡到的人。那个人长的真是倾国倾城闭月羞,我虽然年纪不大,也能看出,父亲对他全心全意的呵护宠爱。”
看来赵仕杰今天也是喝得过了,平时的他,说的多是些家国天下的事情,怎么又会提起这些早年回忆?我静静的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赵仕杰又为我们都斟满酒,接着讲道:“不过那人那时候已有身孕,对我父亲的态度,一直极为淡然,不过我父亲并不以为意,依然事事对他体贴入微。”
“那人对我倒是颇为和善,并向父亲要求要担任我的师父,他的确是个学富五车之人,不得不说,向他学习的那一年,我学到许多此生受用的东西。”
结合赵仕杰所说,这个人应该是个蕙质兰心的绝世佳丽。身为一个女子,能让他如此衷心敬佩,想来必然是个旷世奇女子罢。不过他提到一年,难道这一年之后,生出什么变故?
赵仕杰低头叹一口气:“一年之后,他生下一个孩子,虽然父亲表示愿意照顾他和孩子,他还是在一个夜晚,留下书信就离开了,之后无论父亲如何找寻,竟也寻不到他一丝一毫的痕迹。”
“年幼的我自然是对此人倾慕不已,不过只恨我俩年纪相差太大,他根本不会将我放在眼里。不过他曾经对我说过,如果我日后拥有足够的能力,他的孩子,可以许配给我为妻。”
看来这就是他这许多年以来奋斗的动力吧……我不知道他说我像那人,究竟是他口中那位美人还是她的孩子,我在水中看过自己的倒影,无论从任何角度上看,都是一个极有男子气概的男人,就算那双凤眼减了些英气,不过我也不觉得我的样貌和绝世美人能挂上钩。
第四十一章
不知不觉,我再抬头看时候,赵仕杰已经变成了三个影子。看着三个赵仕杰露出担心的表情,我突然觉得很好笑,就伸出手想拍拍他对他说我没事――不知道这三个影子之中,那个是真,那个是假。
“小凡,你喝醉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遥远,我伸出去的手,扑了个空,脚下不稳的我,可能马上就要和地面亲密接触了吧。
已经做好了跌落到坚硬地上的准备,但我仅仅是跌到一个温暖的怀里。
我睁开眼往头上看去,赵仕杰的脸背着月光,根本看不清楚。
“我只是……多喝了两杯,一会儿就好。”
我想推开他,不过全身的气力都像被抽空了一般,他倒是紧紧将我拥在怀里,紧地让我产生了他是抱着什么好不容易得到的宝物的错觉。
“小凡……小凡,我到底要怎样对你才好?”他将头埋在我头发里,呼出的气息暖暖的撩拨着我的后脑。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已经将我压在身下,唇舌间熟练的纠缠,远非沈逸风那青涩的表现所能相比。我不得不承认,赵仕杰肯定是风月场之中的高手。他仅仅是用吻,就勾起了我身上最原始的欲望,不过这状态……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对劲。
背后是冷硬的地面,身上是火热的身体,这种冷与热之间的矛盾,酝酿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苦闷。那不是简单的对于性的冲动,而是另一种浸透身体的空虚,在叫嚣着希望被填满。
他的手缓缓的沿着我的身体滑下去,逐一解开我的衣衫。
他将我俩脱下的衣服垫在我身下,又覆身上来,我一直看着他,奇怪的是,我一点离开的欲望也没有。
双腿被他分开,在我腿根摩擦的硬热物体,我自然清楚那是什么。
没有前戏也没有让我习惯的过程,他一点点埋入我的身体。
很痛,非常痛,这种痛苦让我觉得,他是要撕裂我,而不是同我做爱,我企图挣扎,但如同被蛊惑一般,我完全无法抗拒。身后那个孔穴,被撑大到了极限。身体之间的摩擦,带来的是火辣的痛苦。
他的汗滴落下来,在我的身上溅起水。
终于,他完全进入我的身体,我张大口重的呼吸着,努力缓和这种沿着脊髓一直传上来的激痛。
“小凡……”他在我耳边模模糊糊的唤着,似乎有点喜悦,又有点不确定。
其实我也不确定,为什么我会就这样任他拥抱,而不反抗。我唯一被拥抱过――大约应该说是强暴过的经验,就是那被迫被大毛兽奸,我本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我会再被人上,而我的反应居然一点都没有排斥。到底是我喝多了酒,还是他的声音太有蛊惑力的缘故?
他开始律动,起先只是缓缓的动作,后来,他的动作渐渐加快,每一入,都似乎探索到更的地方。身体内部被涨满,内脏器官似乎都要从口腔里冒出来一样。
这不间断的最原始的抽插运动,让我产生了某种颠倒的错觉,到底是我在拥抱他,还是他在拥抱我?
伸手扶上他的肩膀,一个猛烈刺入,让我忍不住溢出了声音,而手指也陷入他的肩膀。头越来越昏沉,我闭上了眼睛。
他在我身体里的部分,渐渐变得更加粗大和火热,我被他折起的腿,麻木到我已意识不到那是我的。他的身体撞击着我的身体,肉体相撞的声音,性器抽插粘腻的潮湿的声音,在这个小小的庭院中回响。我模模糊糊的想,赵仕杰这样的人,怎么能容忍这样一场野合,还是和我这个一点娇柔美貌都没有的男人?看来如果这不是一场梦,就是我们都疯了。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一股热流冲进我的体内,我不由得皱紧眉头。
这场酒后的性爱意外的透支了我的体力,下一刻,我便明白自己已经无法保有意识。
在进入黑暗之前,似乎听见他在我耳边轻轻说道:“小凡,对不起。我只想在放你走之前,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你的……”
第四十二章
夜里的梦境很跳跃,我只记得自己的头一直痛的快要裂开,有厚的黑暗追逐着我,让我无从躲避无法解脱。
满头冷汗的坐起来,天刚蒙蒙亮。头依然很痛,有点想要呕吐的冲动,我揉着太阳穴,低头间发现床头似乎摆着一碗黑色的液体。
应该是醒酒药一类的东西吧。我皱着眉将它喝了下去,出乎意料,它并不如想象中的苦,大约是刻意加了些蜂蜜甘草在其中。
和赵仕杰的事情,我脑子里仅仅剩下一些片段,不过疼痛的腰腿以及被过度摩擦的那个理应是用来排泄的孔隙,提醒我那并不是我混乱梦境的一部分。
身上显然已经被理过,现在我穿着的,是一件绸缎制成的睡袍,轻柔而舒适。赵仕杰居然没有在我身上留下一点痕迹,他果然是个小心谨慎之人,那么打点这一切的,应该也是他吧。
喝完汤药,我又躺了回去,现在体力有点透支,如果不休息充足,遥远的路程中出了什么问题,可不似在这里理起来那样简单。
不知道是汤药的作用或是别的原因,我合上双眼,居然一点睡意也没有。脑海里一幕幕浮现的,是赵仕杰那满是情欲和汗水的脸,或许……还夹杂着痛苦?
他如同要烙下属于他的刻印一般的掠夺,几乎可以用粗鲁来形容,不过意外的是,我的那里居然完全没有裂伤的感觉。
是我的适性太好,抑或是他本身已是个中高手?
我又想起了那种身体被填满的感觉,被挤压着的内脏,被侵入的痛苦,还有……被侮辱的信任。
有些事情,也许当时并没有感觉,过后回忆,反应往往大过想象。一阵突如其来的厌恶感攫住我的心脏,胃里的东西翻滚着,我立刻俯过身子,一张口,刚喝下去的汤药和昨夜吃下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屋内立即弥漫上一股酸臭的气味。
我咬住牙关,这时候虽然很想将这一片狼藉收拾干净,但无奈体力不支,想要自己倒一杯水漱口都懒得动弹,索性就又复躺下,努力思索着未来的可能性。
既然沈逸风被派出来找寻我,那么沈家是选择做我的后盾。听他们的只言片语,沈家在瑞祁应该握有相当的权势,而我虽然身为瑞祁世子,在瑞祁宫廷中并没有一个自己的权力机构,就是能在沈家的支持下成为王储,也必然在同时成为他们的傀儡。再加上以我――或者说文焱甲――的阅历,对政治应该是根本一窍不通,从各种角度思考,我都是能被简单操控的绝佳人选。
那么在沈逸风心中,我又是怎样的一种存在?是一枚很有用的棋子,或者是他真真正正对我本身有感情呢?
这样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我已经在半梦半醒之际,门口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还不待我抬起头来,就听见沈逸风推开门道:“杨凡,你行礼都收拾好了么?赵老板专门派了申屠先生送我们去瑞祁……”他进屋自然见到这一室狼狈,急忙冲上前来,也不顾床前满是污秽,抓住我的手臂急切的问道:“杨凡,你怎么回事?!”
他动作太过于猛烈,让我本来已经好多了的头脑又有些发晕,我咬着牙道:“不过是昨天多喝了些……可能也睡的太晚,落下了风寒罢。”
同他一起来那人,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把了一会儿脉,我看他的眉毛微微的皱了起来。
难道我的身体有什么不妥?除了我和沈逸风说的那些,就是再多一场交欢,应该也没有太大问题,除非文焱甲本来就有些隐疾。
“申屠先生,他怎么样?”沈逸风焦急的在一旁问道。
这位难得被他尊称为先生的青年,放开了我的手腕,微笑着对他一点头:“沈公子不必担心,杨公子这是风邪入侵,加上饮酒过量伤了胃经,我开两服药吃过就没有大碍了。”
他取过纸笔,一挥而就,沈逸风也是呆了,竟没有唤下人,拿过药方就奔了出去。
我来不及说什么,申屠则是若有所思的望着他的背影。
这个青年生得温文尔雅,脸部的线条极其柔和,若说是阴柔也不为过,虽不比沈逸风生的玉树临风,也不同司徒那英气逼人,亦是别有一番风韵。不知为什么,我看他,却觉得有些许眼熟。
他见我看他,遂笑道:“在下唐突了,在下是赵先生的门客,复姓申屠,单名一个施字。这赵先生有事不便,故要在下替他送沈公子和杨公子安返瑞祁。”
从外貌来看,我实在看不出这个人到底有什么狠手段,不过赵仕杰我一样认为他只是个普通商人,尚有绝技,那么此人为武功高手也并不矛盾。
我点点头:“有劳申屠先生了。”
申屠施收了笑容,低声道:“杨公子昨日大醉后行房,又招了风寒,体内阴阳不调,才引发出这许多问题来。日后需要注意啊。”
我的脸上霎时变得有些火辣,这个人一摸便知道我做过那事……他倒是为我在沈逸风面前留了余地。
第四十三章
申屠施的药比我想象的更加灵验,喝过一个时辰之后,我差不多就恢复了常态。
赵仕杰今天一早就要出发去东景,我是早就知道的,他没能送我们倒是件好事,在昨晚那场醉酒的迷乱之后,两人相见反而尴尬。
他送我黑焰,又找人教授我阵法武艺,仔细回想,他对我的确有如兄长一般。
如今一别,再见已难,将我与他的一夜风流,置于脑后,方是上策。
我与沈逸风同乘一辆马车,申屠施则乘坐我们后面的一辆较小的,本来赵仕杰为我们准备的马车,坐下三人绝对不成问题,不过申屠施坚持不与我们同乘,我也不好坚持。
我们一路都白天赶路,晚上在驿站休息,旅途劳顿不可避免,不过申屠沿途一直给我们讲解所经之的传说典故民俗风貌,用语简单又不失诙谐。我想我总算知道沈逸风尊重他,赵仕杰欣赏他的原因,他的确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沈逸风对我说明道:“申屠先生虽然在人文地理和医学军事上均颇有研究,不过始终是奴隶出身,就是现在已经被赵老板尊为首席门客,过去的事情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却还是重视这些礼数……”
原来是这样,我想起某天不小心看见他露出手腕,上面全是浅浅的伤痕。虽然他很快就用袖子将其挡住,不过我已清楚的看出,那是薄刃小刀划出的伤口,而我看过类似的伤痕,是在某个习惯性自虐的病人身上。
申屠那样看起来温文尔雅云淡风轻的人,却压抑情绪以致于自残,我想大约是他空有一腔抱负,却无法在朝中得个一官半职实现理想得缘故。
瑞祁其实距离车池并非太远,加上赵仕杰马车精良,不过十日,我们就到达天汾。
由于是夜到达,没有直接到皇宫去,沈家人事先得到通报,出城来接,排场倒也摆的不大。
沈逸风的父亲,就是赵仕杰告诉我的那位督国天垣大将军沈道文,据沈家大管家说此时还留在宫中议事,听到此,沈逸风倒像是舒了口气。
他安排管家带申屠施去安歇,自己亲自领着我,来到一幽静的院落。
“这里是我居住的地方,你暂时住在这里的偏房吧。”
沈逸风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犹豫不决的意思,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在犹豫什么,但这许久以来,我倒也相信他是真心为我。
在瑞祁我完全是人生地不熟,确实如赵仕杰所说,我只能依靠沈家,若再对他心存疑虑,这要担心的事情,未免太多。
沈逸风长叹一口气,道:“明日尚有许多事情,你还是早点歇着吧。”他望望我,大约是见我没有反应,咬了下唇,毅然转身。
我微微摇了摇头,在他起步前一把抱住他,我们尚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澄清,而我,早就想要听他的一个解释。
“你……你做什么?”他被我突然抱住,虽然没有挣扎,语气里还是透出一丝惊慌。
我将头埋在他的肩窝,他身上那种独特的清香溢满鼻腔。
“逸风,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他突然沉默了,身上的肌肉却有些僵硬。
“杨凡,”沈逸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你相不相信我?”
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一种怜惜的感觉涌了上来。
这一刻,他给我的感觉,是那样的孤立无助。
为什么?他是瑞祁第一公子,又是手中握有朝政大权的沈道文的独子,况且这是沈家,怎么说来,他也不该呈现如此弱势。
“我当然是相信你的……”
他点点头道:“那么,你就不要问我原因……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更好。若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的,我自然会告诉你。”
我在他身后沉默不语,如此循环,又是什么也不会告知于我……
沈逸风突然挣脱我的怀抱转过身来,他的双眼在昏暗的灯光下如黑琉璃珠般流光溢彩。
他指着我的左胸道:“在此之前,我想问你,你这颗心里面,到底装的是谁?”
第四十四章
我心里到底有谁?
我的心里也乱作一团,一直逃避问自己这个问题,今天却被沈逸风在我完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提了出来。
我知道他最想知道的那个答案,不过我却说不出口。
因为我也不知道答案,而……我并不想为了敷衍他,而骗他。
他定定的看着我,是在等待我的回答。
他的双手紧紧的抓住我的手臂。
他很紧张――因为我能感觉到他在发抖。
夜晚始终是个暧昧的时刻,人的意识,也在此间模糊起来。
很多事情,又岂是需要语言来回答“是”或者“不是”?
我低头吻上他有些干涩的唇。
这个吻并不甜美,因为我俩的口腔中都略略发干,甚至于都有些摩擦发痛的感觉。
沈逸风身子一滞,马上生涩的回应我,他的手逐渐往上,紧紧环上我的脖子。
我搂着他,用像要把他嵌入身体里一样的力气搂着他,也许只有这样,我才能逃避开我不想面对的。
这个吻成功的在我和他的身体里点燃了火焰,不过此时此地,却不合时宜。
沈逸风终于喘着粗气推开我道:“明天我父亲回来还要和你商议正事,他的安排我是一点也不清楚的。你还是早些休息,方有精神应付这些事情。”
他的脸颊是吻后带着娇羞的醉人的红色,可是他的眉头却紧紧的锁着。
沈逸风直到离开也一直没有看我,他瘦弱纤细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寂寂。
我长叹一声,唇上的火热尚未完全褪去,心里却突觉索然无味。我潦草梳洗一下,随即就寝。
大约是旅途劳顿之故,这一夜下来,竟是半点梦也无。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侍女过来伺候梳洗,沈逸风过来同我一起用过早饭,便对我道:“我父亲已经在书房等我们了,他无论说些什么,你只管听着就是,若有疑问,也不要当时就提出来的。”
他提起他父亲,面上有些惶恐,想必沈道文定是一位严父,才让自己的独子害怕若此。
我默然点头,几下将碗中的饭拨完。
见到沈道文的第一印象,就是沈逸风和他的长相,一点也不相似。
在我面前的这个老人,头发胡须都已白,却是气度不凡,他身材魁伟虎背熊腰,一双手关节粗大,竟如蒲扇一般,当他的炯炯目光望过来时,我顿觉气势都矮了颇大一截。
沈逸风如此颀长优雅,貌若好女的,居然是这样一个长得像熊一般的男人儿子,这若不是沈老夫人貌若天仙,就无疑是基因变异了。
“你叫做杨凡?”我们普一见面,他便直接问道,端的是声如洪钟。
他倒是一点也不客气,俨然就是长辈对晚辈的语气,看来完全不把我这个瑞祁世子放在眼里。
不过就算我现下的身份是瑞祁世子,如今也是无名无分寄人篱下,日后还要仰仗对方的鼻息,实在犯不着计较这许多问题。
我拜了一拜,笑道:“在下正是杨凡,不知道沈将军唤我来,所为何事。”
沈道文一挥手,下句话的对象却不是我。
“你这不知好歹的奴才,还不赶快为杨公子备凳?”
一直立在他身后的小厮急忙跑下,不多时就送上一张金丝楠木圆台凳。
沈逸风站在我身后,沈道文竟然一眼也不看他。
我谢过之后落座,沈道文将小厮遣了出去,对我道:“皇上已经知道你抵达天汾,不过现在这对外却是个秘密。”
我颔首,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如今朝中的局势,不知逸风路上向你说明过没有,魏王一党气焰愈发嚣张,居然连老夫也不放在眼里。”沈道文一拍桌案,桌上的笔架笔筒等物件震的叮当作响。
说实话,沈逸风是很含糊的给我讲过势力分布的问题,不过提取不出太多有用信息。
沈逸风问道:“那么父亲,您和陛下的意思是?”
沈道文瞪了沈逸风一眼,皱了皱眉,道:“世子先不公开身份,继续留在沈府。”
听说他昨日一夜为归,此刻也能看出眼下阴影,恐怕亦是一夜未眠。
如果只和好像很无能的文焱甲的皇帝老爹得出这么一个结论,怕是无需这么长时间。
念及此,我笑道:“沈老将军必然已和……父皇商议出对策,在下冒昧请问?”
沈道文点点头道:“虽然世子不能贸然入宫,不过十天之后可参加武状元角逐,老夫已经使了些手段,帮世子递了书。”
将来的棋路他们已替我走好,不过若是争夺武状元,我实在没有任何把握。
沈道文像是看出我的担心,道:“世子请安心,所有事情,老夫自然会为世子打点完备,世子只需参加比试即可。”
这其中的猫腻,不是我该关心的重点,我笑道:“那么接下来,和各路人才结交,且借此获得一官半职,是否就是沈老将军和父皇的意思?”
说实话这话问得甚为失礼,不过沈道文不以为意,反而笑道:“世子果然见识过人。那么老夫就来说明一下这比试过程:第一轮是文试,多以兵法、战役、兵器为题,此轮准备尚易,只要世子将老夫备好的文章背下就是;第二轮是骑射,不知世子是否有所涉猎?”
我到此以来,连弓也没有摸过,只能摇头。
沈道文低头思索片刻,道:“那么这且容后再议。……最后一项,是比武,这自然也不成问题。”他口里说出“比武”二字,两眼都像冒出光来。
我对他口中的一切实在不感兴趣,这场比赛我还没有参加,但已经知道自己是那个胜者,实在是一件太过无聊的事情。
沈道文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安慰话,许是怕我平衡不了自己的心理,我按照沈逸风所说,只是应和微笑,过了些时间我便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
沈逸风没有我这么走运,他被沈道文喝令留下,看他讪讪的表情,看来将是一场训斥。
第四十五章
其实我们的麻烦远非骑射一项,我随后便从沈逸风口中得知,除了骑射,即使是比武,也是在马上进行。
我对“骑”的极限,仅停留在上险救司徒那事情上,若在飞速行进的马身上还要以我那生涩的武艺和别人搏命,实在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沈逸风大约是看我沉默不语,忙道:“其实现在也未晚,尚有十日之期,以你之能,我相信这些都不是问题。”
他自己都说的底气不足,又何尝能安慰我?
沈逸风从沈道文出来,脸色只能用惨白形容,精神也很不济,我何时又看过他如此狼狈?作为独子,又如此多才,按理说沈道文不应该对他若此才对,不过我转念一想,沈逸风曾经提到过他家三代为将,沈道文又只得他一个独子。他的能力我与他比试之时已经差不多知晓――若是与王孙公子冲突大概能讨得好去,真正上战场搏命就是大大的不济。沈道文对他严厉,恐怕也是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这也难怪沈逸风一到天汾就有些神经质,若此时我还给他施加压力,他的神经怕就支撑不住了罢。
我拍拍他的肩膀,微笑着对他道:“逸风你说的不错,我们先去找匹马吧,骑术方面,还要靠你指点了。”
沈逸风这才露出笑脸道:“也是,顺便去选一张合手的弓,毕竟就是要做样子,也得做的像才好。”
沈逸风居住的地方,在沈府的整个建筑中,大约已经是个偏僻的所在,而又正因为如此,显得幽静宜人。自我来住之后,这里进出的,也都是些指定的仆役,反而少了许多琐事打搅。
所以申屠施的来访,我们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但他普一开口,我便不由得紧张起来。
“杨公子需要的良马硬弓,赵先生已经派人送来了,可不必再费时间寻觅。”申屠施摇着扇子淡淡笑道。
按时间上算,赵仕杰要准备这些事物,自然是在我们得知这件事情之前,否则不会来得如此及时,而他又是如何得知我将要争夺武状元一事?
仔细推想,赵仕杰作为商人,对各国政治动向极为了解,他怕是已在此之前就对整个状况进行评估,得出了沈道文和瑞祁国君将要选择的最可能的方案,然后着手整个计划。
事先请人教导我武艺,送我兵器,也许亦是为了在这种情况下不至于功亏一篑。
而申屠施之所以能在这个恰到好的时候提出帮助,亦只有一个可能――他们在沈府有内应,将我与沈道文的对谈内容告知于他。
我不禁捏了一把冷汗。赵仕杰这个人的头脑之缜密,行事之大胆已经超乎我的想象之外,若谁与他为敌,下场绝对凄惨。
若赵仕杰是爻国一国之君,又有这样的情报网络以及如此非常手段,在东景王昏庸,瑞祁政治争纷严重的情况下,统一天下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百密一疏,申屠施这一句话当着沈逸风的面说出,无疑在他面前暴露了内应的存在,这对他们并无好。
以我一项的观察,申屠施不是这样粗心之人,那么,此举又是为何?
沈逸风在我身边,又白了脸色。
弓是三百斤的铁胎硬弓,马是产自东景的行云,绝对都是极品。
赵仕杰亲自挑选的东西,怎会有一等以下的货色?我慢慢抚摸过弓身上的精细到极致的雕,满是矛盾――他知道我不识弓术,为何当初独独却缺了这一项?
沈逸风只能拉动五十斤的弓,他教我基本动作、着力方法和瞄准技艺,就再也帮不上什么忙。
不知为何,他只是稍稍点拨,我如本能一般,跨步拉弓,居然正中百步之外的红心。
申屠施在一旁鼓掌笑道:“果然不愧是杨公子,劲力准头都恰到好,这张玄月神弓果然是物衬其主。”
我自然也有些不可思议,如果这不是我是个天才,那么只有一种解释――文焱甲本身就擅长弓术,这只是这个身体的条件反射。
如果这样解释,那么……赵仕杰对文焱甲这个人,应该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我发现我越发不知道赵仕杰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在我身上的投资,是为我这个人,还是为了我将来的身份?
我想以沈逸风之能,应该也猜到了和我一样的结论。
赵仕杰能安心将申屠施安排在我身边,那么申屠肯定知道什么――或者可以从他口中套出点赵仕杰和文焱甲之间的关系也未可知。
第四十六章
我去找申屠施,他正在小院中独坐小酌。
不过他面前的桌上有一壶酒,两个细白瓷杯,而这里除了我们,显然没有第三个人。
“申屠先生竟是知道我要来的?”既然如此,我毫不客气的坐在他对面。
申屠施微笑颔首,将我和他的杯子斟满酒:“杨公子也未必来。不过这样的夜晚,‘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也非我一人独饮了。”
我道:“申屠先生知道我要来,可又知道我为何而来?”
申屠施道:“你来,不过是要问我几个你心中的疑问,不过这些问题,我也只能回答你少许。”
我笑道:“那么不知申屠先生能告诉我的,都有什么?”
“赵先生心念那人之事,他已经告诉过你,我也不必多言。”申屠淡淡说道。
我一惊,赵仕杰与我说那事之后,我们……以申屠施的睿智,岂又猜不到这个?
申屠施无视我继续道:“赵先生一直搜集与那人相似之人。说来好笑,他当年费万金救我于水火之中,不过是因为我眉眼与那人极为相似罢了。”
他这样一说,我方细细打量起他来,果然,申屠施脸上最绝色醉人之,正是这眉梢眼角的一段风流。
我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赵仕杰之所以如此待我,也不过因为我和那人有几分相似而已。
没想到赵仕杰居然对那美人痴迷至此,不知为何,我心中抽搐着,痛的厉害。
所有情谊温和,只不过是对我身上那一丝微影的付出么?
“若说我与那人有两分形似,杨公子和他绝有三分。不过说到与他神似方面,杨公子竟有七分了――赵先生那里尚还无如此相似之人。”
我压制住心底涌上的不适,微笑问道:“那么,不知仕杰兄过去同杨某有没有什么渊源?”
申屠施拍案大笑,道:“这种事情,不应该问杨兄自己么?”
他如雪般的手腕露出来,上面又添一道新痕。
我脑中灵光一现。
他上的伤痕,大约是在离开车池之前新填上的……
那么这人之所以自残,恐怕不是我之前想象的那个原因。
恋慕的人有如镜水月,可望而不可及,赵仕杰如斯,他亦然。
“那么我换一种说法罢。仕杰兄同文焱甲之间,可有故交?”
申屠施有些错愕的望着我,片刻之后,他即反应过来,道:“赵先生不过是调查过些文焱甲的事情罢了,他们两人之间,倒没有来往。”
看来赵仕杰是知道我同文焱甲并非一人了……
“我夺了那武状元的名头,之后又如何?”我对整体局势的不清,是沈道文操控我的直接原因,而我并不愿意如此被动。
“东景同爻国之战,局势已现,东景成为爻国之属已是必然。自我到天汾以来,就发现爻国特使已悄悄撤出,若无意外,爻国下一个目标,就是瑞祁。现在瑞祁朝中大将皆已年迈,后辈多属碌碌无为之徒,你能上战场立下战功,一则可以掌握部分兵权,二则在朝中也有些地位,为你日后归宗,自然是有些好。”
我笑道:“刀剑无眼,我本就学艺不精,若是战死沙场上岂不是得不偿失?”
申屠施冷笑道:“你是沈道文手中的王牌,他自然不会舍得让你去送死。”
“但若瑞祁败与爻国,我又如何自?”
申屠施一时语塞,饮下两杯酒后,方缓缓道:“若是那样,赵先生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且不用担心。”
他定然还有许多事情知而未告,我亦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他。
只不过,余下的事情,像他这样一个外人询问,我倒宁愿等待那人亲自告诉我。
沈道文既然如此沉醉功利,何以他的独生子居然在朝中未任一官半职?明明该属下去做的找寻瑞祁世子的事情,又何以让游历中的儿子亲自找寻,还因此数遇险?沈逸风,你在这件事之中,到底扮演的是怎样一个角色?
本以为关心自己之人,自己心爱之人,自己尊敬之人,都存了不知何心念在我身边,蓦然回首,竟然连一个可以交心共醉之人都没有,这种孤寂,又能说与谁人相知?
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并非一无所有,而是得到之后复又一无所有。
第四十七章
作为我坐骑的马名为“追风”,据称往上追溯五代都是名将坐骑,立下赫赫功勋,但这马随了我,大抵只能叹声“可惜”罢。
追风在沈家牧场中不紧不慢的奔跑,经过这几日熟悉,我已经能跟上它的节奏,在马上的动作也日渐顺畅。沈道文来看过两,虽然没有只言片语,但看他微微颔首抚须的样子,也能猜到他对这准备工作甚为满意。
沈逸风竟是难得未被他训斥,每每逢他父亲离开,我都能明显感觉到他吐出一口长气。
抚摸着追风油光水滑的皮毛,手掌甚至能感觉到掌下健硕肌肉的收缩。
记得赵仕杰曾经对我说过,若然不是在这乱世之中受身份所限,他定会放下一切,在塞外买下一片牧场,与心爱之人一起,以养马牧马为生。那是看见他眼中的光芒,我未能将那句已到了嘴边的话倾吐出来。
若然你真想,这世上多的是远离尘嚣的土地,身份或是乱世,不过是逃避的一个借口而已。
真正走过演武场上的感觉,和我心中早就预演过的还是不同,不过第一天是文试,紧张感比起武试来说,多少还是有所欠缺。
拿起笔之后才发现问题的所在,刚听得要求是以自己兵器为题,写一篇“论”,而我使枪,写的自然是“枪论”。关于这些,赵仕杰之前已经要求我学到,我可说是胸有成竹,可我们都没有注意到最关键的问题――我使用的文字俨然和这里的文字大相径庭,这成型的文章,也只能停留在“成竹在胸”的层面而已。
三位考官都是沈道文提前带我拜访过的,见过他们对沈道文那阿揖奉承的嘴脸,现下他们身着官服故作严肃的样子在我眼中不过只是个笑话而已。
抬头观望,四下的人都在埋头苦思眉头紧锁,或者好不容易写下几行,又抬笔涂去。只有东南角的一人称得上是运笔如飞,这人虽然长相与英俊完全不相干,但轮廓却分外清晰,身上甚至有种难于靠近的煞气,让人无法忽视。
可惜在此重重黑幕之下,此人再有才华抱负,与居上位者心愿相悖,便不能够梦寐以求。
我叹一口气,又转头集中注意在自己那空白的试卷之上。
说起来,我不过仅会我自己名字的写法,所以直到最后,卷面上也只有“杨凡”二字。
沈道文试后听我述说,反而喜笑颜开,他拍着我的肩头笑道:“世子不必担心,如此一来甚好,到时我自然会找人代你写过。若你真写了什么,反而难办。”
我微笑谢过,他便又回去演武场上――沈道文是武试考官之一,如此一来,若要暗地里助我,可谓易如反掌。
留在这里也是无事,反正取得这武状元在他们的超作之下已是瓮中捉鳖,不若乘这个闲暇去找沈逸风一趟――我已经三天未见过他,按理说他较所有人更担心我的境,在这关键之时他又能做什么旁的事情。
自顾自己低头思索,我还未走出几步便撞到一个人,定睛一看,居然是我在考场留意过的那个男子。
他若有所思的望着我,黑的眼瞳中看不出情绪。
虽不知道他听到多少,但我和沈道文之间的对话,他多多少少定然有所了解。
知道自己寒窗十年也比不过以身居高位者为后台而禀赋一般之人,我以为他一定会愤怒。
然而他只是微微一笑,道:“原来是这样一回事么?”
这句话语气上虽然未包涵明显的情绪,我却感到其中的鄙夷。
但这又与我何干?
我毫不停顿从他身边走过,过了这几日,这个人自然没有机会再见。
不过进住沈家牧场附近的别馆几日,再回到沈府,我几乎要怀疑我是不是到错了地方,这里到张灯结彩,竟是要办喜事的样子。
沈道文几房夫人如似玉,若是纳小,不会有如此排场,那么这喜事的主人公,自是不言而喻。
我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怪不得他自回来就患得患失,常常看着我,张口却什么也不说。
怪不得赵仕杰和我谈起沈逸风常有叹息。
原来他回来,居然马上要成亲。
我苦笑着倚向身旁的枫树,若然我今日不来找你,你还想要瞒我到几时,逸风?
沈逸风若选择和我一起离开,便是不孝不义,如果他心中有这种念头,他自然事先知会我他要结婚的事实,而不是直到此刻仍然隐瞒。
我已经习惯失去,说是逃避也罢冷漠也好,片刻之后我习惯性转身就走。
我几乎已经忘记目前最紧要的事情,是怎样在这世上活下去。和沈逸风在一起,权衡之下,只能是弊大于利。
第四十八章
第二天的骑射,较别人而言也算是位居前矛,不过真正厉害的还是之前遇到那个家伙,他连射三箭不仅正中红心,居然还从同一个孔中穿过,这种百步穿杨的能力,当即让在场众武生都大吃一惊。
不知道是否我的错觉,今天他收敛了自己的气势,只是从我身边走过只是,颇有意的瞥了我一眼。
将视线从他的背影中收回,我无意中瞟盗看台上的沈道文,只见他若有所思的皱起眉头。
这种具有威胁性的人物的存在,应该已经在意料之中,不过怎样理,就是他们的事情。毕竟世子不用为这些“杂事”分神才是正道。
沈逸风的事情,我今天也旁敲侧击从沈道文口中得知,他要娶的女子,是当朝五王爷的女儿,皇上最宠爱的一位郡主,不久前更是被封为清月公主。
沈逸风若是娶了她,沈家的势力自然是更上一层。
比试结束之后,我并未依照平时一般回到沈家别馆,只慢慢踱步,不知不觉到天汾的一家酒楼。
这里是极为偏僻的地方,酒馆的陈设也很简陋,包着头巾撸起袖子的老板娘正同一桌脚夫划拳喝酒,周遭买酒吃饭的,也多是出卖体力的人们。
即使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和廉价的酒菜气味,只能以浑浊形容,但我踏进这里,才觉得自己重新能够自由呼吸。
刚才甩掉沈道文派来跟踪我的人,确实不太容易。
选了二楼靠窗的坐位,我点了一壶酒和几样小菜,听着周围的喧哗,这样独酌,似乎有点格格不入的感觉。
酒进入咽喉,是呛人的辣,然后顺着食道一路燃烧,肚子里像是点了一把火,这样的刺激又冲上鼻腔,我不住的咳嗽,眼泪都被它刺激的流了出来。
“你是否有什么烦心事?”一个人在我对面落座,我定睛一看,原来还是那家伙。
我自顾自饮下手中的残酒,未接下话头。
他夺过我手中的酒壶,自顾自斟了一杯,无视我的漠然:“这酒太烈,若第一就猛灌难免同你一般,还是慢慢喝的好。”
他倒是不客气,若是心情好,这样的人才我亦愿意主动与之结交,但此时此刻心境不同,我对他的搭讪并无好感。且也不排除他是知道我背景不凡,来做些趋炎附势的事。
我冷冷望着他不置一词。此间果然没有一是真正清静的所在。
思索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就此离开,留下这家伙付这一桌酒菜的银子,他却抢先道:“既然有缘在此重逢,这桌酒就算在我头上好了。”
他倒想的便宜……不过也就如此罢。我不想和眼前的家伙纠缠,顺势起身道:“既然如此,在下还有些事情,就不打搅兄台雅兴了。”
谁料还没有走出两步就被他一把拉住,他不紧不慢的笑道:“我昨日觉得你也不是那样全无实才之徒,这两天观察之下,我以为要得那状元之位,不是你自己的本意罢?”
的确不是我的本意,不过那又与你何干?
我表现极为平凡,也未和他促膝谈过,不知他从何得出这个结论。
两个男人在酒馆里拉拉扯扯实在招人侧目,挣不开他的手,我索性又坐了回去。
“我刚才见有两个人跟踪你。”他正色道,“杨兄你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这人也未免管的太宽了些,不过他的表情态度让我想起一个人来,对他的敌意也不知不觉下去许多。
“这倒不是……我还未请问兄台姓名。”和沈家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我索性转移话题。
听这个人对我的称呼,想必他也是事先做了调查。
“失礼了。在下姓马名文辅,也没有什么名号,杨兄唤我文辅便可。”
我颔首对他说出那几乎是千篇一律的说明:“既然如此,文辅兄也不要客气,叫在下杨凡就是。”
不知道和他喝了多久,伴着酒意话也说的多了起来。我虽然没和他提到沈逸风的事情,倒也无意中提起自己心爱之人就要大婚,自己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你没有向她确认,又如何知道她的心念?”马文辅一脸严肃的对我说道,“没有争取就贸然放弃,若她和你有同样的心思,你日后必然追悔没及。”
“哦?如果换你又要如何?”我笑着问道,这酒果然烈,眼前的景物都有些朦胧起来。
马文辅幽的黑眼瞳中望不出情绪,我似乎能从他眼里看见自己醉后的影子。
“若是她也愿意,即使将她强行虏走,我也会带她离开。”
忘记自己怎样从酒馆里出来,也忘记怎样同马文辅话别,在夜风中我渐渐清醒过来。
是了,我总是害怕失去,所以不敢去确认,不愿去争取,遇到自己无法面对的情况就远远躲开,也许在别人眼中这是种冷漠,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我根蒂固的懦弱。
从后门进入沈府,找到沈逸风的居并非难事,一路上也遇到几个仆人,但他们对我此时的出现似乎并未有太大的惊异。
沈逸风还没有睡下,看到他那一瞬间,我发现,只是这短短几日,他就憔悴了许多。
一种酸楚自心底油然而生,我快步上前抱住他,能感觉到他那一瞬间的僵硬和发现是我之后的逐渐放松。
“你知道了?”他发出如叹息一般的声音,然后就再没有只言片语。
“是。我只是来问你,假如我今天晚上带你离开这里,你会不会和我走?”
沈逸风低头浅笑,然后渐渐变成大笑,他像是听见一个笑话一般,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挣开我的怀抱,一边捂着肚子一边笑道:“你……哈哈,我为什么要和你走?”
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该说什么,我只是看着他,一动不动。
“我和你走了,沈家一家的性命怎么办?你这瑞琪世子的身份怎么办?我……大好的前途怎么办?”他不笑了,有些憔悴的眼中却透出下定决心的坚毅,“我不会和你走,我要和清月公主完婚。”
第四十九章
酒使我睡过去便一夜无梦,但到了翌日清晨,我依然在寅时醒来,分毫不差。
今天是最为紧张的武试,也是不易做手脚的应试之一,沈道文就算事前打通上下,然而众目睽睽之下,要在这许多行家眼皮下使诈,我没有些真才实学,绝不可能。
远远望见马文辅从人群中费力向我挤来,竟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正在汹涌的海中逆流而上,并不断的被波涛吞没。
思索间,他已经来到我面前,贴近我耳边悄声问道:“昨天可见到你心上人了?”
听到这话,我只觉得喉咙里堵的厉害。
在见到沈逸风的那一刻,我觉得我能放弃手中的一切,但是他不要,即使我们都清楚以沈道文的权势身份,沈逸风做出这种事来,不过也就是贬官而已,绝不可能如他所说要面对满门抄斩的境况。
瑞琪世子的身份反而是我的一道枷锁,我更是无太大留恋,我想沈逸风也了解这一点。
于是到最后我也没能说出什么,这已经是一个死局,再说什么也是无用。
这世上毕竟不是有了爱情就能放下一切……沈逸风权衡之下选择放弃我们在生死之间建立的感情,此刻强求他也不会有什么意义。
我已尝试挽回过,虽然这结局在我意料之中,心里还是怅然若失,酸楚难当。
二更时分,我独自离开沈家。
“第五场,马文辅……魏涵青。”演武场前的帐篷门口传来传令官的声音,马文辅只好对我点点头就向那边挤过去。
这时恰好沈道文也派人过来唤我,也就此将此事代过。
沈道文也在演武场旁边的一个帐篷之内,我掀帘进去,就看见他一脸自得。
“如此一能解决两个难题,我们的计划应该是万无一失了。”
“不知沈老将军此话合解?”我大约明白他所指一人是马文辅,难道那个长得如同痨病患者的魏涵青,也是藏不露?
沈道文只道:“魏涵青是魏王的门客。”
原来如此……那魏王怕是同沈道文打了同样的主意,只可惜他棋差一着,不知道马文辅会不会全力对付魏涵青?马文辅若是个趋炎附势之徒,他这一局定然输给魏涵青,若然他不知情赢了对方,魏王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我先出了帐篷,随意寻个视野不错的地方。还没坐定,就见马文辅又急急向我走来。
他来到我面前,将一张羊皮纸塞在我手中道:“这生死状关乎我的身家性命,我在此举目无亲,还望杨兄弟帮我妥善保存。”
还未等我向他详细询问事由,他已毅然决然跨上坐骑,从随侍手中取过兵刃。
那是一柄青铜长斧,岁月在其上留下点点痕迹,但却无伤它的锋利。
一同上场手持大刀的魏涵青显得有些慌乱,但总算还是稳稳坐在马上。
一声令下,两人策动坐下的马匹,同时向对方奔去。
魏涵青显然也是不弱,在两骑交错的那一刹那,看准空隙向马文辅空门砍去。这比赛号称是要点到为止,他如此嚣张自然是有人撑腰的有力证明。
马文辅的兵刃是长兵,按理应该速度比魏涵青的大刀慢去不少,我只觉得眼前一,也不知马文辅如何办到,竟将魏涵青的大刀挑飞了出去。
魏涵青如此恶劣行径,马文辅本可反将对方立即毙于马下,但终于当是顾忌到他的身份,没有动手。
大刀飞向人群,引起一阵慌乱,与此同时,看台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拿起一把剑向魏涵青抛来。
“涵青,接剑!”他厉声命令道,浑厚的声音透出不可忽视的威严之气。
这个人,若没有猜错,应该就是我那素未谋面的叔父魏王大人。
马文辅注意力还在那混乱之上,背后的空门正对魏涵青,魏涵青一得了剑,当即往他身上死地刺去,端的下手狠毒。
我想也未来得及想,顺手抓过身上挂着的玉佩,往魏涵青腕上打去,将他剑势打偏了些。
马文辅听了后面的声响也俯身一躲,这才险险躲过那剑,不过衣服依然是被剑锋划出一条口子。他顺势反手一斧,魏涵青收势未及,竟然被他劈于马下。
马文辅愣了片刻,立即调转马头,向我这边奔来,周围的人都慌忙躲闪,我不知他这是何意,待他快到近前时,出于本能,我也往边上闪去。他却冲我喊道:“杨凡,抓住我的手。”
我条件反射伸出手,他一把拉住我,就将我扯上马去。
一切只是在一瞬间发生,我还来不及思考,已经坐在他身前。
魏王吼道:“不要让他们跑了!”
我被这一声怒吼惊醒,这该死的马文辅,他现在是害我落到怎样一个境地之中?!
许是刚才魏王助魏涵青的行为太过明显,所有应试者多少都能猜出这场比试之中的黑幕,在突变降临之时,他们都有意无意挡住追兵协助马文辅的逃离。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咬牙恨恨道,现在的状况俨然和他上了同一条船,如果不能将他擒回,沈道文和我那皇上老爹的计划恐怕要全盘皆乱。
只是马文辅似乎早已料到这一点,在拉我上马之际就点了我的穴道,故而我除了一张嘴之外,完全是动弹不得。
“什么意思?”马文辅微微一咧嘴,道:“杨凡兄可是我的保命金牌。”
我冷笑道:“你以为这样有意义?那些兵士可不知道我是谁,一阵乱箭过来,你我都性命难保。”
“沈道文大将军不会坐视这种事情发生。”马文辅挥刀砍翻一个拦路的兵士,毫不迟疑继续向前,“放瑞祁世子死于眼前,他又如何和王上交待?”
这个身体是瑞祁世子的事情,这世间也只有少许几个人知道而已,我一直以为这个人即使接近我有所图谋,也不过是冲着沈道文看似和我有些交情。
马文辅这个人到底是敌是友,他的身份都不单纯。
第五十章
不论他的推论是否正确,我们后面的追兵确实渐渐减少,马文辅在道路进入一片密林之后,带着我跃上一棵参天大树,却放马独自向前奔去。
“如果沈将军要救你,必会亲自前来追赶。”他贴着我的耳朵道。
我懒得理他,低头往下望去,心里转过许多念头,也只赖此时情势是在不乐观,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过半柱香时间,沈道文果然带着一群人从树下经过,沿着马蹄印向前追赶而去。
马文辅待他们的背影也远远的看不见了,才带着我又复跳下树来。
“不好意思,看来我是要离开此了。”他嬉皮笑脸,和校场上那个严肃之人简直判若两人,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我冷笑道:“你以为你走的脱么?”他来应考,是何方人物家住何一查便知,正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将我细心安置于树下,竟然从脸上撕下一层面皮来,那个一脸刚毅的马文辅登时无影无踪,眼前这人虽也极有男子气概,眉目较原先清俊柔和了许多。
这应当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了……我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谁?”
马文辅……如果这时候还能称他为马文辅的话,倒也答的相当痛快:“这件事情,不久以后你自然就知道了。”
他正色道:“我不在此久留了,点了你的穴道再半个时辰就能自己解开。杨兄,后会有期。”说罢一抱拳,竟然就那样径自离开。
好在他刚走,沈道文就领了两骑回来,看见我,急忙下马,像是终于松了气。我心里如同一团乱麻,不知道该开口对他说些什么。比试成了闹剧不说,我还淌到这趟浑水。
“还好世子无事。”沈道文见我身上被点了穴道,脸上的埋怨之意顿时减少许多,“可惜被这人逃了。”
回去后还未喘过气来,魏王便向沈道文要拿我去提审,沈道文道:“魏文涵虽被伤,但事前也签下生死状,这伤也怨不得别人。”直气得魏王咬牙切齿,怎奈那生死状此刻就在我怀中,他怎样说也是理屈,加上皇上对此事不置可否,只好就此作罢。
他们找到了真正的马文辅,原来此人来赴试路上一时不查被人暗害,好在对方只不过下了些药物,不至伤他性命,他全然不知自己被桃代李僵。
这件事这样一闹就变成了件说小不小的事件,好在沈道文道马文辅被人顶替之事我毫不知情,加上我被他点下穴道之事亦有人证,我的事情只好这样不了了之。魏王派了丹青名家询问我以画出那人长相,又派人在城里四搜寻,一直没有下文。
我夺武状元的事情已成泡影,沈道文要重用我自然缺了理由,于是将我安置在他营中做一个校官,算是能就近照顾。
沈逸风大婚将近,我于情于理应该出席,但我恰巧那天值,另外这世子身份也未揭穿,去与不去,对于增加沈家的排场,可谓一点意义也无。沈道文也没有勉强,于是我顺理成章躲开这不知该如何面对的一幕。
申屠施偏偏就在此时告辞,言道是赵仕杰的出了点事,时间颇赶,留下一份厚礼就要告辞。出于礼仪,我本打算他离开之前前去拜访一,没料到他居然在我之前先一步来找我。
申屠施还是如过去那般翩然如仙,见我后淡淡一笑,道:“杨公子可知我为何而来?”
我心念一转。
这时候离开,摒弃和瑞祁第一当权世家交好的最好时机。
“瑞祁将有事要发生?”
申屠施笑道:“不错。不出半月,爻国就要打过来了。”
看来司徒国家的命运,已昭然若揭――不是被攻下,既是已投降。
“这样的是非之地,杨公子若离开,也不失为聪明的抉择。赵先生之所以教导你学武学兵,并非为了让你送死。”
这一切我都知道……等等,他的愿望难道不是让我正大光明的坐上瑞祁世子的宝座,怎么申屠施又谈到让我离开的事情?
“以爻国与瑞祁的兵力,不出半年,瑞祁将是爻国囊中之物。”申屠施嘴角似乎是自得的微笑。
赵仕杰一直是个中立的商人,为何申屠施有意无意流露出的情态竟是对爻国的支持?难道他是爻国人……不,若依照沈逸风告诉我的情况,这申屠施是赵仕杰的左右膀臂,他要是爻国的人,爻国将占有多大的便利,自然不在话下。
况且瑞祁兵力在四国之中乃是最弱,又经过这许多年的和平,和兵强马壮的爻国相斗,不战已居于绝对劣势。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赵仕杰他要助爻国?”在东宛之时,我对爻兵委实是极为厌恶,而爻国这种四吞并扩张的行为,虽知道是无可厚非,但我还是说不出的反感。直觉上,我不希望赵仕杰和爻国有任何瓜葛。
申屠施眉头微微一皱,道:“他的意志我自然不知。”
申屠施也不待天明,竟然在和我告辞之后便提前离开瑞祁。
原委我还来不及细想,第二天就听军报道,爻军已经包围瑞祁边境的城。
城向来以铸造铁器闻名,其中集中了大量制作武器的高级工匠,如果一旦被爻国攻占,后果自然更加不堪设想。
多事之秋,朝中竟然无人敢临危受命,最后依然是沈道文挂帅,副将为骠骑将军田德易。
沈逸风的婚事,也因为这突然而来的事情,不得不耽误下来。
“只望此战世子能立下战功,凯旋而归。”饶是沈道文这等身经百战的人,在出发前也面露愁容,可见迫在眉睫的这场战役确实十分棘手。
只不过我现在还是个小小校官,他愿我凯旋而归,怎么看都像个笑话。
沈道文命人找出他的盔甲,自己则亲自以浸过油的绸布细细擦拭那据说是前代皇上所赐的宝刀。
盔甲上堆满尘土,瑞祁和爻国多年来签订互补侵犯条约,已享有过久的太平。
如今,这个梦境已被打破,瑞祁人民不得不再拿起武器,为保卫自己的国家而战。
即使知道这场战争的希望是那样渺茫。
我想我已作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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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出发前一晚,赵仕杰送我的黑炎、玄月,和司徒送我的枫月静静躺在灯下,我知道我终有一天会令它们染满鲜血,只不过不知道这一刻来的这样快。
浓如墨色的天空,一点星子也无。
突然传来轻微的扣门声,先是缓缓且犹豫的,后来却渐渐轻快起来。
这么晚了……难道是沈逸风?我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已经和我表明态度,看来我是想的多了。我自嘲笑笑,起身开门。
门外那人,一身白衣,只一根翠玉簪子斜斜插过发髻,在夜风中飘飘若仙。略显憔悴瘦削的面容,只为他清雅俊秀的相貌中加入我见犹怜的态度――尤其是此刻他一脸泫然欲泣的望着我。
这样的沈逸风,就是他对我说过怎样苛刻无情的话,我想我也不忍心责备于他。
“你……沈公子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我用身子挡住门,不愿让他进入。
沈逸风咬住下唇,沉默片刻,便用那双如黑琉璃般的眸子望着我,道:“你还是怪我罢。”
我长叹一口气道:“这有什么怪与不怪,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强求不得。你和公主好好渡日,我们只作朋友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从此之后,就当过去那些是南柯一梦,将之忘却罢。”
沈逸风惨笑道:“我道你薄情,不料竟然薄情至此。赵仕杰、司徒狄烨都错待了你。”
我心中一跳,他此话怎讲?
难道竟是暗示赵仕杰和司徒都对我有意?
我薄情?我不知我的退让居然给他留下这样的感觉。那夜我去寻他,那一刻我是确实抱定放弃一切的念头,但这热情确确实实是被他用冷水浇灭。而时至此日,我再也说不出那样的话来。
一股被压抑已久的怒火涌了上来,先于思考,我一把将他拉进房间,狠狠将门栓扣上。
他被我甩在门板上,大约是撞的痛了,那双锋利的眉也微微皱了起来。
“我们之间,是谁负情,不过数日,你就不记得了么?”我听见我的声音是那样沉静,但这也是我真正动怒时候的态度。
他挣扎着抽出被我钳制的双手,在我还来不及反应之际,抱住我的颈项。
温软的东西堵住我的嘴,他细滑的舌意图进入我的口腔,我只是这样看着他,然后,慢慢张口。
在记忆中,他除了在那酒醉之后主动,一直是个压抑含蓄之人。不料在这想不到的时间场合,他会如此。
依然是熟悉的热度熟悉的触感熟悉的人,而心却疏远的无以复加。
一吻终了,他那饱含氤氲情欲的眼瞳望着我,在如此贴近的距离之中,我能感觉到我们彼此间身体的变化。
接下来,只要一点暗示或者鼓励,我们就能更进一步。
明辰我要同沈道文一起前往军营,然后领兵两万和田德易的五万大军会合,一并前往城,而我名义上是沈道文手下从七品的校尉。
生死未卜之际,和他一场云雨,本是绝望忧伤但又甜蜜的一件事情。
但此刻我心中已存了芥蒂。
我狠心推开了他,道:“时候已经不早,沈公子先回去休息吧。我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今夜权当同沈公子道别了。”
就在一瞬之间,沈逸风本带了情欲的绯色面颊,猛然变得苍白。他紧紧攥住拳头,慢慢的,似乎有血渗出来。
我抓起他的手,掰开他的拳头,果然那指甲在手心留下四个半月形的伤痕。
“身子是你自己的,因为别人的事情气不过伤了,最后除了留下伤痕,一点裨益也无的。”找过伤药,我细细给他上过,在用绷带绑起来。
沈逸风静静看着我为他包扎,最后方笑道:“不论如何,我是要谢谢你。”他大约已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短短片刻之间,已恢复成那个彬彬有礼的瑞祁第一公子。
沈逸风从身后取出一支箫来,竟是他在东宛那时用的那一支紫玉箫。
他道:“无物可送,只好以箫声与君相别。”说罢敛眉闭目,将箫置于嘴边,蜿蜒悠扬的箫声顿时充盈在这静寂的空气之中。
我闭上眼,在熟悉的声音之中,脑海里许多与他在一起的片段又清晰的浮现出来。
第一相见时他投向我求助而绝望的目光……
他打晕狱卒,冒着危险入狱救我……
东宛将破城时他那孤寂的背影和箫声……
从东宛死里逃生之际,他冒死将我从塌方的地道中挖出……
在车池那场错误的闯入后我们同时在我手中获得高潮时,他害羞的态度……
他受伤时我的惊惶失措,几乎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他不知真醉假醉之后那场诱惑和交合……
以及,我听说他将同人结婚,邀他同逃却被拒绝的心碎……
这一切都已成过往。
明日一别,恐怕日后当形同陌路,我明知如此,他当也清楚。
大抵我真如他所说,是个薄情之人,若为挚爱,与人同享,我宁愿放弃。
即使这过程会让我痛如剜心。
第五十二章
天汾到城,途中经过千岳关、三河关和襄烽关,并在三河关与田德易汇合。以上这些都并非难事,而真正的问题反而是临近城之后。
城三面环山,在太临、天堑两山之间是一条叫做潞水的大河,唯一无山那面却必须经过东宛。听说太临有地火,而另一面的屋承山则蕴含大量铁矿,也所以城聚集了大量工匠,其冶炼技术在这个时代算是顶级。而他们所谓的“地火”,我想大约就是活火山。
东宛被爻国所破,是众所周知的事实,目前摆在在我军面前的,这就是最大的难题。
倘若翻山前往城,一则耽误时间,并可造成人倦马乏的局面,二则与爻国交战之际,驻扎东宛的爻军一并相助,我等被围困断援的可能极大。
但如果先攻打东宛,无疑又耗费了兵力和时间,主因我们对东宛现下的情势并不十分了解,是故沈道文和田德易主要的争执就集中在此。
沈道文主攻,而田德易主避,两位大将各有呼声,我身份低微,按理不能参加会议,又并沈道文也不愿将我推到风头之上,只在和我单独一时说些怨愤之词。
不过能和他单独见面的机会也少的可怜,基本上我和其他人一同住在下级营帐之中。
我曾问过和我同帐校尉罗成硕为何没人考虑从潞水进入,他无奈道:“只因为瑞祁多为内陆,兵士中识水性的实在不多,加上太临、天堑两山之间多为浅水险滩,极难登陆……当然也许还另有些缘故,否则这样简单的方法,沈将军为何会想不到?”
终于,沈道文还是占据上风,只因为派去城的探子回报,城破城,大约也就是半月之内的事情。
而短短十数日,以这个时代的技术装备和道路,我们是绝无可能绕过东宛进入城,那么唯一的可能,只能是攻打东宛。
东宛此时的守将,听到他的名字时,我的右眼皮轻轻跳了一下。
裘毅飞……若我没有记错,这个人正是我刚到东宛之时几乎将我和司徒逼到绝境的爻军将领,看来如今,真正应验“冤家路窄”这句俗语。
不过我和他正面交锋的机会,几乎是零,若然相见,他必也不会记得我这个小人物罢。
距离前离开这里已经过去四月余,时值晚秋,东宛虽不是极北之地,这时候的夜风也让人有些难以忍受。
东宛经过那一场地震,本来应该是残破不堪,但到此看见的景象,竟与我想象相去甚远。
重新建起高达七丈的灰色城墙,并且城周围大约就是引潞水河河水,又挖出一条护城河来。这样高的城墙,抹杀了攀爬城墙的可能,如今我们要攻打入城,最直接快捷的办法,就是以土袋填埋护城河,然后使用攻城车冲撞开城门。
遥遥望着月光下的东宛城,我的心情有些复杂,上是被侵略者的身份,而此则是以攻打者的身份来到这里,不得不说,这是很大的落差。
战前的夜,宁静的让人恐惧。
出师不利,大约就是我们两天以来攻城的最好写照。
第一日,前锋营刚刚到达护城河前空地之上,就见从城楼上射下一阵箭雨,箭头上皆捆上油棉等易燃之物,三千多将士还未反应过来,就闻轰鸣四起见硝烟不绝,几乎全被炸得尸骨无存,几个侥幸或下来的,也残臂断腿。
原来是东宛爻军事先埋了火药在那空旷之地,就等人经过之时,只炸得我们措手不及。
沈道文怒道:“好……看他们还能如何,罗弈成,你领五百盾兵并四千人马再攻!”罗弈成是正五品镇军将军,此刻得了沈道文的命令,抱拳喝道:“末将得令!”便出帐迎敌。
罗弈成的兵马小心翼翼的前进,这城楼上没有下箭来,他们成功穿过那片依然留着残肢碎肉的焦黑旷地。
罗弈成依然不敢大意,命盾兵在前,紧随其后是两辆攻城车。
眼看已要接近城下,只听城楼上传来一声长长的号角之声,我们正诧异之际,天上又落下巨大圆石,若以我目测,一块少说也逾吨重。
此时此刻,盾兵是一点用也无,罗弈成大叫一声:“快撤!”可惜依然慢了些许,前往的多是步兵,这一下逃避不及,哭喊声尖叫声在石头落地及滚动的隆隆声中显得尤为凄厉骇人。
我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同时觉得有些晕眩,便别过头,恰巧看见田德易有些幸灾乐祸的脸。
到了这种时候,他居然还不忘争权夺利,这一认知让我恶心更甚。
罗弈成弑羽而归,沈道文脸上也难看至极,但只不过半日,就折损五千余名兵士,他就是在愤怒,也不得不重新估量局势。
待罗弈成一身血污前来请罪后,沈道文道:“将免战牌挂出,我们再重长计议。明日一定要洗尽前耻!”
他们商议之时,我照例出帐来,营中已经有些乱了,随军军医被唤到各个营房,整个营地都是烧水所腾起雾气,乍看上去如火起时的白烟。
忍耐许久的恶心感终于在这血腥水气中爆发出来,我扶住一根拴马的木桩,将晨起吃的那些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今天我的营帐将只剩我一人,先锋营的罗成硕已被炸死,而剩下两名校尉也是一死一重伤。身为瑞祁世子,于他们果然不同,我不无讽刺的想着,心里浮出些许悲凉之感。
第五十三章
最后听说商议的结论,是从掘地道进入东宛,沈道文计划以小队人马引开敌方注意,然后不分昼夜在距东宛城一里的树林里开始挖掘。一旦地道挖成之后,由小股兵马悄悄进城打开城门,然后再全面攻打。
这举动随时有被发现的可能,不过时间紧迫,我们不得不铤而走险。
我曾经从东宛的秘道出逃,不过其路线完全不可考证,加上那场地震之后,不知地道的毁坏程度究竟如何。我是昏迷中被沈逸风救出,于是就连出口在何我也不清楚,贸然告诉沈道文这件事情,大约只能让他空欢喜一场罢了。
于是第二天的攻击主要围绕诱敌,伤亡也小了许多。但不得不说,这也与东宛方面反抗积极程度下降有一定关系。
某种说不出的违合感令我觉得不安,东宛的爻军一直防守,而我们对他们的兵力情况完全不了解,而派到东宛的探子,居然全被砍了头抛出城来。
沈道文当然大怒,可我军中爻国奸细的身份全无头绪。
这些使我们于绝对的被动。
所谓无巧不成书,真是一点不假,半夜我起夜回帐,居然发现我床头插着一支箭矢。
箭头上钉着一张薄薄的纸。
借着烛火的微光,只一展开,我就知道那是什么。
东宛城秘道简图。
我顾不得放下手中的箭矢就奔出帐去,但除了巡夜之人外,再未见到一人半影。
我长叹一口气,此刻时间紧迫,既然有了这如久旱逢雨一般的地图,应当赶快交给沈道文才是。
心里那酸楚憋闷难以言喻的感觉,亦非这时候该去想的问题。
沈道文此时还未就寝,看见此物,眉间那终日紧锁的皱纹总算舒展开来。
“世子早有此地图,为何现在才拿出来?”虽然面带笑容,但他语气中有明显的疑惑和责备。
我将大致情况对他说明后道:“这大约是我一位友人连夜派人送来,不过我也没有机会见到来人罢了。”
虽仍有许多怀疑,沈道文还是连夜召集众人,将这地图给他们看,并道:“此图是杨校尉从一个东宛人那里探得,虽然这地道恐怕有数出截断,但要清理比从挖显然容易。且它经过东宛城内一片荒坟,我们可以从此进入。”
田德易沉呤片刻,道:“我们如何知道此物是否一个圈套?贸然行事耽误时间且折损兵力,这责任又谁来负责?”
还不等沈道文回答,他又道:“此刻时间紧迫,也不由得我们顾虑太多,这我自然了解。不如我先遣出一队人马,与这位杨校尉一同进城一探虚实,若顺利就将城门打开,我们攻他们个措手不及,若是假……”他瞟我一眼,接着道:“自然不会放过始作俑者的性命。”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再我身上,当然这包涵沈道文的,我对他微微颔首。
记得司徒曾经告诉我,这条秘道是他任城主时悄悄挖掘而成,是以这世上只有寥寥数人知道它的存在。而知道我清楚这秘道存在的,只有沈逸风、司徒、赵仕杰三人而已,这箭既然射到我帐中,若非巧合,我不知除了他们还可能有谁这样做。
再通秘道的工作并没有耽误太多时间,作出决定后四个时辰,按照地图指向他们已经进入东宛。
但天已经大亮。
如今只需等到下个夜晚。
今天的局势和昨天没有太大改变,东宛的爻军如同故意拖延时间一般,紧闭城门,只守不动。
他们攻下城这座以防卫著称的城池也了不少时间,被这样围困,难道就没有害怕弹尽粮绝的一天么?
他们究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是有什么别的对策?
如果赵仕杰在此,他一定能为我分析解惑,但此时……不是该让这些杂乱念头迷惑判断的时候,进入东宛之后,这些问题的谜底自会揭示出来。
因为要通过地道且要打开城门,铠甲和长大兵刃都带不得,我只取了枫月缚在身上,就同田德易麾下王自志将军――即是这行动的碰头商议晚上的行动。
王自志此时正坐在帐中。还有四五个下级兵士同他在一,这些人看上去都颇为精悍,恐怕也是这一起行动的人员。
基本上说来,他的长相就像个粗壮的中年庄稼汉子,望见我,他那古铜色的脸上挂上憨厚的笑容,起身迎了过来。
“虽然没有消息,但t望台大约看出爻军二更息五更起,我们两百人三更进城,由你我二人带领,一路一百,在四更之前分别开东宛西北二门,其后田将军从北门,沈将军从西门,并攻东宛。”王自志摊开东宛粗略示意图给我指道。
东宛原尚有东南二门,但似乎在重新修葺中已不能使用。
而这个突袭,确切时间告知其余将领是明日,唯有我们这些“先锋”以及田德易沈道文知道,实际上攻击将在今夜。
只因为已知营中有身份不明的奸细,两位主帅只怕走漏风声以至功败垂成。
那荒坟地我知道其位置,距离北门近而西门远,而北门又离军营较近,也就更加危险。于是我问道:“是否我领人去西门接应沈将军?”
王自志道:“杨校尉是沈将军麾下,这样自然方便。”
虽然号称沈道文为主帅,但田德易手下那四万多兵士过去都在他的麾下,而沈道文麾下人马仅余一万多,平时稍有分歧,也不得不让田德易三分。
从北门进入,虽然一来就会有激战,但破军立功的机会也更大。
而所以田德易将领四万五千人攻北门,而沈道文带一万人从西门入以为协助。
第五十四章
夜掩盖了一切,穿过那即熟悉又陌生的地道,不知过了多久,我又再度踏上这片留下无数记忆的土地。
今夜无月,大约是云厚了,星光也非太亮,我们不敢点火,而同时只一点小小的响动,在这静寂的旷野也被放到无限大,王自志拍了拍我的肩膀,便领着一队人马向北奔去。
我吸一口气,对身后的兵士道:“我们走。”
在我记忆中,往西门多是居住区,一路上过去,我却连一星半点火光都没有看到,入目可及全是残垣断壁,一点人气也无。
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
现下东鬲已对爻国称臣,爻军就是进驻东宛,也无必要将城民全部遣散才是。
那么爻军占领东宛,其目的应该是攻打城,而只为城的武器设备,未免也太兴师动众了些。
还不及细想,我们只拐过一幢还算完整的民居,眼前突然亮了起来。
而我的心却沉了下去。
面前人身着银甲,在高大的白色军马上俯视着我们,而他身后是一群严阵以待身着戎装的步兵及箭兵。
冤家路窄这句话,果然一点没错。
相隔数月,我第二见到这位爻军将领――裘毅飞。他的手段我很清楚,就算拿着黑炎我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此时我手中只有枫月?
只愣了片刻,我大叫一声:“撤!”自己亦立即转身向后奔去。
此时此刻哪里顾得旁的,若我们和他们硬拼,这种行为只能被称为以卵击石。
几乎在我大喊的同时,裘毅飞也策动他的坐骑向我奔来。
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命令箭兵放箭。不过这也为我们争取了一些时间――毕竟我们身上的装束比他们轻便,奔跑起来自然比他们来的快捷。
雷一样的马蹄声、利刃进入人体和人濒死时发出的惨叫声夹杂在一起,我几乎可以感觉到温暖的血液溅到背上,然后迅速变冷,但我不能回头,即使脚下慢了一点,也许就是生与死的差异。
干燥冷冽的空气像刀切割着我的喉管,肺里像燃烧一样,我只知道往前跑――一旦进入地道,他们就再对我无可奈何。
突然我觉得脚下一空,背后有一股力量将我提起。
只是刹那之间,裘毅飞放大的面孔映在我瞳孔之中,他看着我的眼神让我明白了一件事――他还清清楚楚记得我!
我急忙伸手去拔背上的剑,但他速度显然比我更快,只听“喀嚓喀嚓”两声,我的两边胳膊竟然被他生生卸了下来。
忽如其来的剧烈疼痛让我全身颤抖,冷汗立刻顺着脊背流了下去。
看来今天我注定难逃一死。
“这我看你还要逃到哪里去?”裘毅飞墨色的眸在夜色中格外黑,不过此时我无心揣摩他到底为何没将我一棍打死,目前我两条手臂痉挛着疼痛,如尖刀一直刺激着脊髓,无止息之时。
他将我顺手丢在身前,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口被马驮着的米袋,唯一的差别的差别是我的腹部比米袋多了感觉,在马匹飞速奔腾的情况下,腹部脏器都受到巨大的刺激。
胃部传上的震动令我有种恶心欲吐的感觉,我努力压抑这种冲动――如果现在呕吐,在他决定停下之前我很可能就会因为呕吐物吸入气管窒息而死。
厮杀声逐渐远去,冷冽的夜风从我耳边呼呼刮过,而裘毅飞似乎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胳膊开始变得麻木,此时此刻我的头脑开始清明起来。
我们通过地道进城的事情,只有少数几人知道,田德易没有理由破坏自己立功的机会,而沈道文在瑞祁位高权重,加上他那刚愎自用的脾性,断然作不出这事情来。
如果不是我们这个环节的人员出了纰漏,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从我得到那张地图开始,就已经踏上通往这个陷阱的道路。
还差一点点,也许我就能接触到这件事情的真实。
“你要带我到哪里去?”感觉到裘毅飞慢慢减缓速度,我才好不容易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走过许多地方,我看到一个事实:这个城基本上是个空城,如果加强攻势,就算从外部也不难破坏。但即使是这样,我们这方面失败,外面的瑞祁兵依然会采取不同的方式攻破此城。
裘毅飞的话,却与我想象中大不相干。
“还有两个时辰,他们才会进来,在此之前,我要确认一件事情。”他终于停下来,冷冷道。
他们,是指瑞祁军或者是爻军?另外他要确认什么?
我已被他搞得有些糊涂。
没有想到的事情总是一件接一件的发生,他一把拉起我,在我还未反应过来之时,狠狠啃向我的下唇。
嘴里尝到了咸腥的味道,看来我的嘴已被他咬破,湿润温暖但又强势的舌头撬开我的牙齿探了进来。
他以手臂环住我的腰,另一只手则紧紧钳制住我的后脑,让我无可躲。
他的技巧倒是比那个时候熟练了我少,我模模糊糊的想着,条件反射般回应着他的纠缠。
他将我抱的那样牢固,冰冷的铠甲似乎要切割开我的身体,硬冷的摩擦与火热的吻孕育出矛盾的倒错感。
即使我过去为了逃命用这招对付过他,这样的报复也未免太出人意料。
只可惜,就是我能在这方面胜过他,我也没有手能将他再打晕逃出生天。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推开我,我手臂无法施力,向后一仰几乎从马上掉落下去。
如此也好,我已经做好再爬起逃走的准备,然而他却又将我一把拉住。
他幽的眼睛望着我,他的脸上写满了震惊、矛盾……以及情欲。
“啊~~啊~~啊~~~~!!”
他突然仰天大叫,声音无比悲怅。
我的手被他紧紧攥在手中,几近断裂。
这人疯了吧……在战场之上,兵临城下之时,他居然会对一个敌将作出这种事情。
或者他发现他居然因为我那个吻而爱上我,现在不得不杀了我,心痛欲绝?
听起来就觉得像个笑话,不过以我此时的境,我是想笑也笑不出来。
“裘将军,往北门去那路瑞祁兵士已全被诛杀,城中也全都按先生的指示部署完毕!”一个小兵不知从何钻出来,他身上的大块暗色污迹,我即使不去猜,也知道是人的鲜血。
他像是没看见我一般,又道:“先生派人说,请将军最迟三更从东门出城。”
裘毅飞沉呤片刻,道:“我已知道,你先让文将军带剩下的人往东门去,我理点事情自会同你们会合。”他看看我,又道:“若到三更我不到,你们就先行离开不得有误。”
听他们的对话,竟似要弃城?
“我不会杀你。”待那小兵离开之后,裘毅飞突然一字一句道,“你可知道你对我做下什么?这耻辱,我要你加倍奉还!”
他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望着地面,可我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无奈和愤恨。
一股凉气沿着脊髓爬上来……我竟完全忘却手臂的疼痛。
第五十五章
在炎炎夏日,将身体浸泡于凉水之中,可谓享受。
不过如今已是晚秋,天气一天冷胜一天,衣衫单薄的浸在水中,若不是文炎甲这身体足够强壮,我想我定然早就因为肺炎死在这城水牢之中。
但能活下来,并不代表就能抵御这刺骨寒冷,被关在此三日,我几乎无一刻能真正入眠。
脱臼的肩膀虽已被理过,除了留下两个浅浅紫痕,红肿都消退下去,但这样如同耶稣受难一般捆绑起来的姿势,只为本来受伤未愈的肩膀增加了更重的痛苦。
不过这疼痛在寒冷面前,都变得麻木起来。
这几天定时有人送食物过来,不过吃下去的大部分都又被我吐了出来。
如今,周围的混浊的水中漂浮着食物和腐朽的残片,其中还混杂着看不见的排泄物。
我昏昏欲睡,或者说要昏迷过去也未可知。
裘毅飞这个人真是好笑,不杀我费尽心思带到城,难道就是为了这样幼稚而简单的报复么?
这样我迟早要死在此,还不如拿些酷刑炼狱折磨起来更有价值――当然这非我所愿,不过既然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又能如何?
正当我在将要昏迷而未昏迷的临界状态时,一个陌生的女声在我面前不远出响起。
“杨公子,你醒醒!!”
听她的声音很是焦急,对我语气也算恭敬,难道是瑞祁方面派人来救我?
我勉强睁开眼,对上那站在通气窗前望着我的女子的视线。
那女子的长相,若要用某种卉比喻,大约就是芍药。
虽然艳丽贵气不如牡丹,又别多出一种清韵精致的气质。
我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杨公子……妾身是司徒大人的人,被爻军俘虏之后,作为战利品赏赐给裘将军……”她长长的睫毛忽闪着,似在斟酌怎样说明更加简洁妥当。
“司徒?他现在……在哪里?”在东宛我和司徒关系只一般,对这个女子更是前所未见,她冒着危险出现在这戒备森严之所,只有一种解释――她是为司徒所派。
女子慌张向左右望望,放道:“司徒大人也在城中……不过身隐秘,是以爻国人并不知道此事。”
胸中一阵疼痛,我干咳几声,放缓过劲来。
“司徒知道我在此?”他不是说过要和岚枫找一无战火侵袭之地悄然度日,怎么又卷入这场纷乱之中?
“大人说会想办法救杨公子出去,还请……杨公子无论遇到何事都要坚持下去。”女子咬住下唇,下定决心般道:“我一定还会来见公子,公子自多保重。”
我也无力再和她说什么,但事情有了希望,便有了让我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
裘毅飞在第五天时终于出现,此时我被人自水牢中提出,自是憔悴不堪,浑身脏乱,而他身着淡青长衫,虽未作太多修饰,周身凌厉气势浑然天成。
真是天差地别啊!我浑身无力的趴在地上,不无讽刺的想着。
在被带出时我仔细观察了周围的境况,从而得出一个结论:如果不是裘毅飞将自家安置在地牢上,那么我被囚禁根本就是他的私人行为,和爻军无关。
除了打晕他从他手中救出司徒这件事,我并不觉得我对他作出过太过火的事……好吧,我承认我急情之下占他便宜我必须要负责任,但他竟然为此等小事就如此记恨,也未免过于小肚鸡肠。
他只是盯着我看了半天,而后长叹一声,唤过下人道:“把他好好收拾一下,请大夫看看吧。”他顿了顿,又道:“就安置在北厢,派人看守,不要让他跑了。”
情况急转直下,我更是莫明其妙。
不过只要我还活着,或许就能摆脱这种境,所以我决定对一切保持沉默,服从有利安排。
如此一来,即使司徒的人或者瑞祁方面的人要和我接触,比起在水牢之中便利许多。
即使这里的住宿条件也不很好,不过对于尚在战争中,我又身为战俘,有居所如斯已是难得,我自然不能过多挑剔。
所有事情收拾妥当之后,我才真正觉出这许多日子累积起来的疲惫,似乎连动一根手指,都成了难以完成的任务。
是故还未能等到大夫来探视,我已在温暖的被窝中睡将过去。
醒来之后,外面天色有点暗淡,我朦朦胧胧的望了一眼,没分清是凌晨或是黄昏。
大约是听见我在室内的声响,有人推门而入。
我定睛一看,正是我在水牢中见到那名女子,但也就在她推门那一瞬之间,我亦看见门口那两名身着戎装表情严肃的兵士。
今天她一身淡黄,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只沉默坐到我身边,一句话也不说。
她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
她很细心的细细吹过,然后用勺子一口口喂到我口中。
有美人代为服务,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我相信她的出现并非为我喂粥这样简单。
果然,她收拾好碗筷之后,将一张纸条悄悄塞到我手中。
可惜老天并没有给我看这张纸条的机会,女子还未离去,门又再被狠狠推开。
这进来的是裘毅飞,他身上的铠甲甚至都未除去,伴着他的进入,一股冷风夹杂着血腥涌进室内。
他对那女子冷声道:“恬怡,你出去!”
原来她叫恬怡……为何他的表情让我有被捉奸在床的错觉?就算这个女子是他的侍妾,我身体状态如此,我就是有心染指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第五十六章
此时我方注意到,裘毅飞身后还站了一位年逾六旬长相和蔼的老翁,观其装束,大约是医者之流。
恬怡依然一言未发,只悄悄担忧的瞄我一眼,除经过裘毅飞身旁时略略顿了片刻与他低声说过两句,从始至终一言未发。
待她出门将门轻轻扣上,裘毅飞放让过身后的老翁,道:“郝老丈,他的脉象,军医切过之后甚以为异,还望你来看看,是否真是……”他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诡异,如同刚刚吞下个苍蝇。
军医说我脉象有异?即使我有甚疑难病症,也是被你这几日折腾出来。
老翁在我身边坐下,熟练捉过我床边的手腕,将三指搭于腕上。
我望着他,但见他两眉之间的皱纹,越积越多。
他又捉过我另一只手,但见他脸上的疑惑不仅没有减轻,反又加重的趋势。
看他的表情……难道我真的罹获绝症?
郝老终于放开我的手腕,以不可思议的表情望了我半天,才道:“将军可确认过他的身体?”
裘毅飞迟疑片刻,脸上似乎飞起一丝红意,他问道:“不知老丈的结论是?”
郝老慢慢抚摸着他垂到胸前的胡须,道:“这位……公子确实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消化这个消息我大约用了五秒,然后我直接认为这老头是个庸医。
男人的身体结构和女人的身体结构我当然十分清楚,我的身体我也不是没有观察过,女人用来受孕的渠道我根本没有,就算有……唯二被上过的两,也不是从那个地方被侵入。
按这老头说的时间来看,应该是赵仕杰和我发生关系的时间……但,即使我是女人,这中奖率也太高了些。
我和露娜都不喜欢套子,她也没有怎么吃避孕药,也只中奖一而已。
那我半开玩笑的说我要娶她,可惜被她笑着拒绝了,然后她一个人到医院,将那还未成型的胚胎打掉。
不知她是否知道,如果她答应我,也许我们已经组成一个小小的家庭。
在我思索这片刻之间,裘毅飞似乎和郝老交换完意见,已将他送出门去。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的感觉,说不出的诡异。
裘毅飞定定的望着我,我不知道怎么开头,但他的眼光实在太过于强烈,看的我很不舒服,是故我别过脸去。
手里还有刚刚恬怡偷偷塞给我的纸条,这自然不能让他看见。
我不动声色的将手挪到褥子之下,将纸条小心塞好。
“我没想到,你居然……”他终于开口,话说一半就再也说不出来。
我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无外乎就是我如何低贱,这身体如何畸形云云。
不过这身体不是我的,发生那件事情,也不是我刻意的,就连这件匪夷所思的事,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是故我也无暇理会他。
我实在不知道,肛交居然也能受孕。用现代医学,能否解释这种情况?
裘毅飞接下来倒是干净利落,他猛的拉开盖在我身上的被褥,在我还未从温度骤变的情况中反应过来时,又撕开我身上那淡薄的衣服。
我条件反射的拉住被他粗鲁拉开的那层薄布,不无可悲的发现此时此刻的自己看起来完全就是苦情电视剧中将被恶少施暴却无力反抗的少女。
只可惜我现在身体状况,竟连之前十分之一的力量也发挥不了。
他只用一只手,就将我两手压过头顶,我一脚踢过去,忘了他身上还有盔甲,撞在上面,顿时一阵狠痛。
裘毅飞另一只手,缓缓沿着我的锁骨抚摸下去,在胸口徘徊一阵,像是确认一样捏了捏,又再继续往下。
他的视线也随着他的手指,细细巡视我身体的每个角落。
他的手指冷的像冰一般,每经过一,我都能感觉到我的鸡皮疙瘩层出不穷。
然而他的视线却炽热如火,且这火还越烧越旺。
他握住我的阴茎,细细把弄,连下面的阴囊也仔细翻看一番。
我终于忍不住道:“你看够没有!”
我自信我对男女结构的了解,这世上也没人能比过,我自己都发现不了端倪,他能看出什么?
裘毅飞像被电击一般,惊异的望着我。
他的手松开,我忙拉过已破损的衣服,忍着剧烈动作后的阵阵晕眩,对他道:“能不能将我的外套还给我。”
裘毅飞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好像发现了什么自己接受不了的事实一般,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并未听见我的话。
此刻我浑身冷汗几近晕厥,脑子里却蹦出一个诡异的想法来。
我趋身上前,逼近裘毅飞,一手伸向他的下体。果然,他的那玩意儿已昂然挺立,坚硬如铁。
他居然对我的身体起了反应。
我在他耳边轻声笑道:“裘将军,你是否……自我俩那吻别之后,发现自己面对女人居然不举?再见我之后才知道你这阳痿并不是自己的毛病,而是你只对我有感觉?”
说这番话无异于找死,我不过是为了出这一口恶气。
然而裘毅飞居然没有想象中的暴怒,他的身子虽然在微微颤抖,脸却慢慢变得通红。
我只觉得我嘴角开始抽搐。
不会吧!难道竟然被我言中?他……真的……
第五十七章
一般来说,只要是个比较正常脸皮厚度一般的男人,除了因为受不了这个打击落跑,就是为心底自己也不愿意揭示出来的秘密被当事人发现而暴怒,而显然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在裘毅飞身上。
只是片刻功夫,他僵硬的态度就转换过来,他甚至对我露出了平和的微笑。在这个过程中,我抄起棉被卷起身体。
这人若因为打击过大罹患精神病,可非我的责任――但他若因为精神状态异常伤害我,此世此地,我无法要求任何赔偿。
裘毅飞开口了,他只一说话我就知道他的精神还属正常,可……这个人的接受能力也未免太强,此刻目瞪口呆的人,只好换成是我。
他道:“既然如此,索性就试上一,看看你所言是否属实。”
他真的脱去盔甲,附身上来。
看来今天的境况,我是难以全身而退。
我将被中的手攥成拳,暗暗攒力,他若接近我就一拳将他打晕,余下事情再从长计议。
可他竟然比我更快,在我出手那一瞬间,他头一偏,游刃有余躲过后,将我双手都制住。
裘毅飞抽去我的腰带,在我腕间飞速缠绕几下,越过我头顶拴在床柱之上,我反应过来,将膝盖撞向他腹部,谁知他竟空出一只手来,轻轻推开我的攻势,反而置身我两腿之间。
我只觉心脏一阵乱跳,眼前竟是一片漆黑。
若不是我现在身体状况如此,我也未必如此弱势,实在可叹可恨!
忙调整呼吸,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我咬牙沉声道:“和男人做不舒服亦不合理法。况且我和你之间并无情爱可言,你这又是何苦?若我之前有所得罪,你大可以将我……再投入大狱之中,或者加些刑罚也可……”
还不待我说完,他已将我俩身上衣衫褪尽。
手臂被绑,残破的上衫就挂在手臂上,我想我此刻一定狼狈非常。
“你以为真如你说的那样简单?”他说这句话时,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身体内部侵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的手指粗糙且冷,我挺直了腰,想要忽略他在我身体内的抽动。
这人虽已然愤怒,倒也没忘记让我逐渐适应。
在身体里的手指已经由一根加到三根,身后那竟已习惯这种扩张,还随着他的动作沿着脊髓传上阵阵麻痒,心脏如被万只小虫啃咬,洋溢着痛苦和难以满足的情感。
他的喘息也越来越粗重,本是这样寒冷的天气,他的身子竟如火炭一般炽热。和他相较,我浑身冷汗直冒,只觉寒冷彻骨。
本能的,我向他身上靠过去,即使只这一丝温暖,也能让我不至于就此晕厥。
男人果然是一种下半身生物,他颇有技巧的刺激着我的前列腺,压抑沉闷的快感就此堆积起来。我很快感觉到我身体的变化,我的那话儿在我们腹间肿胀起来,在身体动作之下不停受到摩擦,更觉得苦闷异常。
他的唇舌也没有丝毫空闲,从颈部往下,那样细细的啃咬吸吮,湿润而火热。
然后他到达我的胸口,将一侧乳珠,含在口中。
我感觉到他牙齿的力量越来越大,胸口的感觉渐渐由酥麻转为疼痛,我想将他的头推开,挣动几下之后,才想起手腕被他捆在床柱之上。
脑子里渐渐混浊,如同放在沸水中煮,我只觉得我眼前一片血红。
不知到底是我意志力薄弱或是身体虚弱将要昏迷的前兆?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终于满意,将他的手指拔离。此刻我正于临界状态,只能剧烈喘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烫热的眼中溢满泪水,眼前的人变得模糊而遥远。
下一瞬间,身后的孔隙再被火热填满。他进入的那刻,我觉得自己像是被生生劈成两半。
即使经过漫长的前戏,我的身体还是难以适应。
胃抽搐着疼痛,那种熟悉的涨满感……我知道我要吐了。
情欲和错乱如潮水一般退去,我侧过头,一张口,刚才吃下去的粥涌了出来,堵住气管。
“咳咳……”我转头望着裘毅飞,不知道他看到此情此景,还会不会有闲情逸致继续下去。
他果然停了动作,忙忙将我手上的束缚解开,我连忙趴在床边,将胃里剩下的东西一点不剩的吐个干净。
身体扭动间,身体连接之感觉变得有些微妙,他入我内部的部分,似乎更加涨大了些……
“你……”我俩同时开口,他递过一块布来,我将嘴擦了擦,顺手丢在一旁。
我们都清楚知道,他要是就这样出来,恐怕后果对谁都不好。
死心放松躺下,我闭上眼道:“你快点吧……”
他这下动作倒是小心柔和许多,一点点的刺激,却又不到满足,压抑到让人恼火。
这样下去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我忍着头晕目眩,推他肩膀道:“还是我来吧,你坐……下去。”
换了位置,被他更加入体内,一时之间根本无法适应,我支着他的胸膛,一面上下移动身体,一面在心中将他祖宗十八代全部问候一遍。还好他以手撑住我的腰,给我助力。
自己寻找自己的敏感点,还要收缩那帮助他解脱,只是这两点点就让人尴尬莫名。
他什么时候解脱我完全不知,因为还没坚持到最后,我就因为身体状况过于不适,而晕了过去。
第五十八章
醒来时天色已晚,我勉强环顾四周,但见床前点了两只烛台,除了伏在我床头的一名女婢,此间并无别人。
身上酸痛依然,但显然已被打扫清理过,也换上了干爽的衣物。
我发愣片刻,想起恬怡塞给我的那张纸条,忙伸手探向褥下。
还好它依然在那个地方。
展开来,是一建筑庭院的组成格式,还细细标注各巡逻人员所在位置及人数,看来竟是裘毅飞居住此的格局。在庭院假山之后,用朱笔圈过,看来是要我去那。
不过这上面一点时间也未注明,我就是能从这屋中逃出,城是我不熟悉的所在,只怕在找到司徒之前,我已被抓获。
我细细在将图看过两遍,确认自己将一切都记下之后,将这菲薄的纸片放在烛火上烧去。
大约是蜡油爆炸发出的噼啪声惊醒了婢女,她睡眼惺忪抬头,见我正拿着纸片点燃的餐角,惊慌的叫道:“杨公子!你在做什么?”我亦被她吓了一跳,只一回手,就在思索之前击中她后颈将她打晕过去。
此不能久留,裘毅飞明知我身体虚弱还对我做出那样的事情,谁知道他日后会如何?如果就这样成了他的禁脔,还不如当初就不回瑞祁,和司徒一同离开,或者现在日子还过得逍遥自在。或者离开天汾之前,强行将沈逸风带走,倒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回想起来,若我那时多些强硬,他少些犹豫,我俩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秋北地的夜,虽不比冬日,也够得上是寒冷刺骨,我咬牙掀开被子,哆嗦着自柜中翻出一套衣服来。
躺着时还不觉得,现下一举一动,全身都酸痛难当。
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我急忙回身,飞快躲到柜后,待看见来人时,方松一口气。
进来的是一身夜行装一脸戒备的恬怡,她见我已起身,婢女也晕倒在地上,也像舒了一口气。
“既然公子已经准备好,我们就离开此吧。”她轻声道,“裘将军今夜在营中过夜,不会回来。”
月色有些朦胧,口中呼出的气,都凝成一片白雾。
我和恬怡一前一后,小心躲避着来往夜巡的兵士。
不久以前,我也和沈逸风在一个似乎相同的夜晚做着类似的事情,虽然他到底要让我知道什么我直到现在也还不清楚,但那个夜晚,对于我俩来说,是一个值得怀念或者应该遗忘的记忆。
不过两月余,已是事似人非。
“杨公子,已经到了。”不知不觉间,我眼前已是那座有些突兀的假山,恬怡在一灌木中挥手,随即就隐没于其中。我好奇随她而上,发现只穿过短短数尺,既是别有洞天。
那月光下灰白的假山后面,竟然爬满枯萎的藤蔓,而拨开藤蔓之后,赫然是一道小小铁门。
如果我自己前来,即使地图上详细标明,找到这道铁门,也定要费不短时间。
恬怡费力推动铁门,在寂静如斯的夜晚,尖锐的摩擦声也带来不小的回响。
看来这道门已是久无人使用。
好不容易将铁门推开一道缝隙,恬怡擦擦额上滚落的汗珠,递给我一个香囊道:“外面备了一匹马,给它嗅过此物之后,它自会带你到该去之所。如若不幸被人发现,杨公子切记立即将此马斩杀,以免连累司徒大人。”
看来她并没有和我一起离开的打算,我对她点点头,俯身出门,果然在门外的槐树上,拴着一匹干瘦的老马。
马用警醒的眼光望着我,不过即使是我这样的陌生人慢慢接近它,它也一点动静也无。
我将恬怡给我的香囊放在它鼻下。
老马的眼睛亮了,它咬住我的衣摆,将我往它身上拖。
果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马匹。
我翻身上马,看着它瘦弱的身形,甚至怀疑它半路上就会不堪重负。
不知道它是否能平安将我带到司徒那里,也挽救它自己的性命。
原来裘毅飞的府邸居然在乡野之中,我来时被他藏在车中没能看见沿途景致,行去两里路,放眼望去,两边尽是森森墓地,在月光照耀下显得尤为恐怖。
老马在不紧不慢的走着,有时还顺口咬把尚未枯透的野草。
不知过了多久,小腹突然开始一阵阵紧缩的疼痛,而且这疼痛还愈来愈强烈。
与此同时,我觉得下身有温暖的液体从那不可告人之缓缓流下,浸湿衣裤。
我按住腹部伏在马背上,紧紧咬住老马的一缕鬃毛。
豆大的冷汗从我身上滑落……我只觉得周身阵阵发冷。
“这位公子已怀孕两月……”那庸医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
如果他言不虚,那么在怀孕两月,又逢我身体状况如此的条件下行房事,流产的几率实在不低。
难道我这样的身体里真能孕育生命?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孩子,现在是不是要离开我?
不知道为何,我胸中涌上一种莫名的恐惧。
第五十九章
身为男人,如果因为流产失血过多而死,是不是本世纪末最冷的笑话?
血液沿着双腿蜿蜒往下,然后在夜风中冰冷干涸。
再这样下去,我身体里流出的血,自会为裘毅飞指出我的逃离路线,见到司徒之前,我依然身险境,半点松懈不得。
我咬紧牙关,两脚一夹马腹,驱它走得更快些。
记得有人说过,当你不知道目的地在何时,总会觉得行程漫长,此话用于我现在的心境,再适合不过。害怕死亡和对身体里那个小生命微妙的感情对抗着我身体里积累多日的疲惫和痛苦,我强忍着就这样放弃的念头,瞪大眼睛望着这一片黑暗。
终于,老马停在一极为普通的农宅之外,这几间破旧的草屋,连着周围的田地,看上去只是随可见的农家小院而已。
我借着月光四下望去,方圆数百米,估计再没有另一能住人的所在。
于是我赶紧下马――其实用滚鞍落马来形容更加恰当,腹部的疼痛已经变得麻木,双腿却是一点力量也承受不了,我勉强用双手撑着地面,急促的呼吸着。
四肢冷的如同冰一般,脑子里也像有人拿着东西在搅。
我干呕几下,可是一点东西也没有吐出来。
回想起来,除了恬怡喂给我的那碗粥,我已两三日滴米未进。
更何况那碗粥在同裘毅飞做爱时,已然全数吐出,点滴无存。
老马像明白我无力站起一般,“咴咴”地叫唤着,用它毛茸茸的头颅拱着我的肩膀,给我以助力。
就在僵持的这一刻,那农舍的突然亮起灯来,人声也渐渐大了,我甚至看见几个人推门而出。
最后有个人一瘸一拐走了出来。他的面孔因为背光而看不清楚,但那空虚的膝下,和那消瘦但挺拔的身形,让我一眼就能认出,他就是与我别过两月的司徒。
腿脚不便让他不能走快,不过此时此刻的他,想必已经摆脱出世的消极想法,他于战乱中出现在此,决不会因为只是要来旅游观光吧?
那些人将我扶到一人背上,我侧头去看已停在我身旁的司徒。
他一贯淡然的脸上明显写着焦虑和担忧。
我放心闭上眼睛。
在这里,我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吧?
睡梦中好像回到儿时,在母亲的摇篮中,温暖而安心的入睡。
希望自己能这样一睡不起,也许反而是一种幸福。
未醒之际已闻见浓郁药香,感觉身子在缓缓摇摆,竟真如在摇篮中一般。
我的理智和对于睡眠的渴望斗争片刻,终于在回忆起跌入黑暗之前的零零总总之后取得胜利。
我翻身坐起,身体虽然还有些发软,身上的痛楚却神奇的全然消失。
周围陈设简易却不失典雅,于我完全陌生。
我条件反射地以右手覆上腹部。
不知道这个连我也将信将疑其存在与否的小生命,是否已经丧身于这场浩劫之中。
假设这个身体真有这种功能,赵仕杰要知道那一夜迷情居然让他有了个无厘头的孩子,不知道会不会露出我从未见过的大惊失色的表情。
我摇摇头,这件事情,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否则我俩之间的关系,只会更加尴尬。
不若如此……只要忘却那一夜发生的事情,一切回到最初就好。。
然而不免有些怅然若失。
我低头沉思之际,这屋子突然猛晃一下,这一晃让我一时不稳,竟跌倒床下。
难道又发生了地震?
我还未能爬起来,门却突然打开,人还未进来,声音却已经传到我耳中:“小凡,你还好吧?”
想必是被我跌在地上那一声巨响吸引而来,只不过这个人我实在还没有做好和他见面的心理建设。
为什么进来的人居然是赵仕杰?难道他也和司徒一同来到城?
以赵仕杰的能耐,难道竟不知道城情势危急,他来掺这一脚……我实在想不出除了他与爻军有交易之外的其他理由。
尴尬莫名,于是只有沉默。
他却突然作出一个让我目瞪口呆的行动――他俯身将我一把抱起,然后轻轻放回床上。没想到他看上去只是个文弱商人,竟能如此轻松将我抱起,虽然过去知道他武艺也不凡,我还是略吃了一惊。
“小凡,你身子还虚,经不起这许多折腾,我和施商议之后,决定还是自水路带你离开此。”赵仕杰柔声说道,五官一片祥和宠溺。
我想起沈逸风那句“赵仕杰、司徒狄烨都错待了你”,突然心惊莫名。
“你肚子里的孩子,施也设法保住了,只不过日后再不可有何闪失。”他依然那般温和态度,说的竟似这孩子不是他的一般。
既然申屠也得出这样的结论,看来这文炎甲果然发育同常人不一般。
我冷冷道:“只可惜我并不想要他,不劳赵兄费这许多心思。”
第六十章
赵仕杰静静的看着我,眼神里逐渐流露出些许悲哀来。
他开口道:“现在不要这个孩子,对你的身体伤害太大,等调理一段时间以后,再说不迟。”
我望着他,似乎也被他感染,觉得心里有些悲切,反而觉得这赌气的行为有些索然无味。我不知道他当初是怀了怎样的心情和我发生关系,然而他对我的关心,看来是凌驾于他的孩子之上――等等!或许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他的?不……不可能,申屠施是何人,看诊怎会不知道这孩子的月数?
我又想起他手臂上那些的划痕,心中一动。
他也并非没有理由隐瞒这事。z
我若像个弃妇一般向赵仕杰诉说这些,倒真真失了意义。
我长叹一声,道:“如今瑞祈爻国战局不知怎样?”
赵仕杰默然片刻,方道:“瑞祈已经自城撤军,爻国已攻至三河关,他们已无暇顾及城。”
“那么,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最后,我还是决定问出这个见到他就想知道问题,即使知道他肯定会找出许多原因推搪而不告诉我实情。
赵仕杰还未开口回答,司徒突然推门而入。y
“是我请赵老板陪我来此。”他一边笑着,一边将一碗药汤递给赵仕杰,赵仕杰对他笑笑,让出一块地方,司徒自然落坐于我床边。
司徒原来一直和赵仕杰在一起,他来城,难道是为了一血东宛前耻?看他现在装了一条假腿,行走起来虽缓慢且不如过往优雅,但至少不在需要借用轮椅,也方便许多。
他们行为做事的模式,我这个未来人士始终无法琢磨透彻。b
司徒想必也知道我已有孕的事情,想到此事,我根本不知能开口同他说出什么来。
“我想尽快回天汾。”瑞祈的局势想必已乱作一团,不知远在天汾的沈逸风如今怎样。赵仕杰刚才的回答十分模糊,应该是顾及我的身份立场,但我明白,爻国与瑞祈的这场战役,瑞祈绝对居于下风。
现今东景明显已同爻国达成一致,除非从东景国内直接切入,否则爻兵绝不可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如此神速到达三河关。
只怕我还未继任,瑞祈已成为爻国囊中之物。
现在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司徒与赵仕杰对望一眼,道:“天汾现在局势混乱,小凡你贸然回去,也是……无能为力。”
他说话难得如此吞吞吐吐,我的目光从他脸上转到赵仕杰脸上,再转回去。
“是不是沈逸风出了什么事?”g
司徒紧紧握住我的手,像是安抚我的情绪。
赵仕杰道:“逸风公子日前尚好,不过他与清月公主结为夫妇,被卷入权力之争难以避免。”
难道我看起来真的那么担心他?以致于他们两人都露出那样的表情来。
我笑道:“我知道他与清月成婚的事,现在我和他不过是朋友而已……不过我既然身为瑞祈人,家国出事,自己逍遥境外,内心难安。”
赵仕杰笑道:“这一切也得等你身体好些再从长计议,否则你就是回到天汾,也不过累人照顾罢了。”
司徒颔首道:“赵老板说的不错。杨凡你且先将那碗汤药趁热喝下,我还有些事情,晚一些再过来看你。”
屋里又剩下我和赵仕杰两人,我接过他手中的药碗,默然喝下那碗苦涩的汤药。
“小凡……”他有些犹豫的唤我一声。我静静望着他,等待下文。
他痛苦的闭上眼,像是下了决心:“那欺你与我相合,没想到只此一你就怀了我的孩子……”
我脸上顿时烧如火炭,不禁喝道:“你住嘴!”
原来赵仕杰他是知道的……既然如此,他之前那般态度,又是为何?
可惜赵仕杰不仅没有住嘴,反而凑近过来,抓住我一只手。
我被他突然的动作一惊,手中的碗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沉默的房间中,这声音显得尤大,而赵仕杰只是置若罔闻,他用两只手包裹住我的手,置于他额上。
从他手心传过来的温暖包围着我冰凉的手,一时间竟然迷茫了我的神智。
“小凡,我刚知道的时我几乎不相信那是真的,我竟然如此幸运……”听着他用叹息一样的声音娓娓道来,我心中突然涌上一丝难言的违合感。
“难道你不是从小和……你仰慕那人的孩子有婚约?”这不过是个借口,申屠施曾经说过,赵仕杰有收集与那人外貌相近之人的嗜好,不过我身上那人的影子更浓厚些,他的诉说会不会搞错了对象?
赵仕杰动作一滞,我迅速将手自他手中抽出,千言万语也比不过这无意识的流露,我果然不过是个替身。
赵仕杰低头望着自己双手,抬头之时已带上他那淡定自若的面具。
“小凡,有些事情,现在还不能让你知道,不过有一天你自然能得知真相。”他的看着我,“到那时,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第六十一章
过城以后,潞水上少有激流险滩,不过这已是东景境内,是故我们攻城之时不能自水路至城。
东宛一役,爻军弃城并早已周密布置,待田德易进城之后便引爆火药,只炸他个措手不及。
沈道文因为入城比田德易迟了些,发现异状急忙撤出,保存下一部分兵力,自身也只是受了轻伤,不比田德易当场殒命于东宛,可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正逢此时爻军自东景进入瑞祈,如天将神兵,三河驻军毫无防备,眼看就要破关,沈道文无法顾及城,只能整顿残余两万兵马,奔赴三河关救援。
我听说过诸葛孔明的空城计,不过没有想到,爻军的空城计居然反其道而行之,虽是让瑞祈军以为城中驻军,但其目的却是将其诱入其中痛下杀手。
我始终想不明白的是,那张地图究竟是谁偷偷给我。
自上船以来,除了解决个人问题,我基本上就没有从床上起来过,赵仕杰命专人照顾我的饮食,只要我想吃想要的,无不在最快时间内到达我的面前。
不过他不知道,这样更加让我觉得索然无味。
过去他是为了我身上的那个影子,现在还连上我腹中他的孩子,对于我本身而言,他的真心究竟放在上面几分,实在令人不想推算。不过我转念一想,若不是赵仕杰出手相助,也许我已经死过几回,所以与他那梦中情人相似,说起来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赵仕杰不知道做什么,每天只是匆匆来看我一眼,连话也说不上几句又再度离开,不过他说的话题也就围绕在我昨夜是否好眠,吃的食物是否合口味以及孕吐反应厉害与否上面,我问他现今局势他也回答一些,只避过爻军将领之事。
司徒也是每天都来,想起来我被裘毅飞所俘之时,枫月也被他收了去,现在面对司徒,除了身上有孕这个尴尬,这一点也让我颇为愧疚。
司徒看上去倒不太在意,他笑道:“不过枫月与你没有缘分罢了,你能死里逃生已是难得,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不必太过挂心。”
我对他提到进东宛前那夜,那个谜团困扰我太久,司徒作为曾经的东宛城主,多少也应该知道点什么我所不知道的情况才是。
尤其是救我出来之前他与裘毅飞在同一个城市,这决不是一个简单的巧合。
“那地道的事情,目前知道的也就是我、我身边的几个亲信,赵老板和逸风公子而已,不过这地图……我想也只有我、赵仕杰和沈逸风有吧。”司徒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东宛被破城之后,我之所以给赵仕杰地图,不过因为知道你还在其中不明生死。只是后来被沈逸风偷去,事后又得知你无事,才就此作罢。”
偷去?沈逸风那日告诉我是有人给他此物,到底谁所言非虚?
若是这样,便也可以解释他在车池时逃避赵仕杰的态度,以及赵仕杰对他的不友善。
如果按司徒的说法,泄漏这件事情的只可能是赵仕杰、他和沈逸风这三个人之中一人,沈逸风身为瑞祈人,又新娶得宠公主,在瑞祈的身份正是如日中天,而且我确实想不出他要陷害他生身父亲的理由――或者说我不相信他会这样简单就出卖于我。
司徒则更没有做这件事的可能,他身为东景落魄贵族,因爻军攻打东宛失去城主地位和一条左腿,一直流亡在外,与爻国可谓国仇家恨,没有理由会帮助爻军攻打瑞祈。
那么唯一剩下的可能……只有那个人。
而我获救,恰巧实在被确实已经怀孕之后。
如果这一切猜想属实,他救我不过为了我腹中他的血脉,而我,只是他棋盘上一颗小小棋子而已。
可是这又无法解释他在车池对我那许多关怀,还有黑焰,不会有人就这样简单将如此至宝送给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吧?
无论是他们之中的谁做出这件事,我都不愿去面对。
大约就如赵仕杰所说,如果知道真相,也许这所有的一切都不会一样了。
我知道我必须离开,即使赵仕杰告诉我他已经在东景北边买下一块牧场,希望我到那里去避过这场战争。
但他身边始终不是我容身之所,过去我虽然对仰仗别人过日子没有什么异议,但想到他若找到他那指腹为婚的妻子,我被他弃若敝履的场景,也觉得有点不痛快。
我厌恶做任何人的替身。
何况在城所受的种种耻辱,也只能在战场上,才能将它们一一讨回。
离开赵仕杰的事情,是在船行第五日决定下来,而我将这个决定告诉司徒,请他帮忙。
如果他知会赵仕杰,那我当然毫无办法,不过上岸以后,我依然会找机会逃离。
而我相信,司徒对我,至少还有一分生死之所结下的情谊。
司徒听完我的述说,沈默片刻方缓缓道:“杨凡,爻军现在是势如破竹,你就是去了,不过是送死而已。出于朋友的立场,我实在不想眼睁睁看你送死。”
我笑道:“若我像个女人一般躲在角落里痛苦分娩,而自己的亲人朋友却在战争之中一一丧命,这难道就是你愿意看见的?”关于怀孕的话题,在我和他之间本是禁忌,一朝说破,心里反而无限轻松。
司徒表情一滞,只是瞪着我,良久方道:“难道你还是放心不下沈逸风?”
沈逸风……不可否认他确实是我心中某个角落的伤口,一提起就鲜血淋漓疼痛不堪,不过我相信,迟早有一天这伤口会愈合。
我说不清楚我为何这样迫切的想要回到瑞祈,或者这是这具身为瑞祈世子身体的本能。
第六十二章
司徒告诉我离开的契机是两天之后,那时船队要到一个唤作静水的江边小镇进行补给,而所到之时恰巧是午夜时分,他会委托心腹之人给我备好马匹干粮。
我不过要提前装作睡着,在靠岸之际找机会离船即可。
听起来很简单的计划,实施起来却不轻松。赵仕杰派来照顾我那两人,就是入夜也守在我房门之外,要越过他们不被发现,就是目前最大的难题。
船是赵仕杰的船,人也都是他的下人,司徒虽然看上去和他关系非常,亦不可能越俎代庖令他们离开。
我和司徒商议,若实在不行,就找些迷魂药物将其迷倒再悄悄行事。不过司徒言此二人身手不凡,即使用这手段也难保不为人发现,但此举无疑是最可行的方法――若和他二人争斗,无论输赢,吸引大批人之后,我逃脱即成泡影――而现在我虽然过得养尊优,基本还是算被赵仕杰软禁,想要离开这间房间都会被阻止,更不要提独自走下船去。
两天很快过去,司徒提早去部署一切,赵仕杰早晨已经看过我一,想必是不会再来。
看见他那不知为何变得憔悴的脸,我心中竟然生出几分难过来。
赵仕杰身为乱世商人,大发战争横财,双手上或直接或间接沾满鲜血,绝对不能说是一个好人,但他给我表现的一面,始终温文尔雅理性睿智,对我也体贴到极,即使他对我做过过分之事,造成我现在面对这种尴尬又危险局面,我也难以从心底恨他。
用过晚饭后,我在屋内翻看一本绘上插图的书籍,等待司徒到来,岂料过了半个时辰,进来的人不是司徒,竟然是赵仕杰。
晚上就要背着他逃走,此时再意外见到,实在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我放下书坐直身子,按常例等他先开口。
“小凡,”赵仕杰在我床边坐下,微微叹息:“还有十数日就能摆脱这一场混乱。我知道你有诸多事怨我,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从始至终,我都愿你好的。”
这番话他说过不下十,可他事事不告,我如何知道孰是孰非?
“我还有一事不解,为何你知道我有孕在身,竟然没有觉得一丝古怪?”我相信赵仕杰对文炎甲的了解绝不止我知道那些,或者他知道的比我这个后来侵占此人身体的灵魂还要多。
赵仕杰道:“若换了别人……即使那人是我的姬妾,我也不会有如此惊喜。知道你有了我的骨肉,我只觉得是上天恩赐,其他细枝末节,也不再在意。”
若我倾心于他,又或者本来就恋慕他身份为人,听到这番语气诚挚之言,怕是会立刻热泪盈眶投怀送抱,可惜我两者皆非,故而我只沉默以对。
他这话,只要冷静分析便会觉得逻辑混乱――我并不以为我所作所为有任何事能吸引他对我倾心至此,或者,只是个替身就能让他如此沉迷?
我在心中冷笑,却无端生出些心痛来。
罢了,与他之间的纠缠,如今算告一段落,我回瑞祈,面对的是敌强我弱的局面,前途生死俱未卜,他就是有通天之能,也不过是个小小商人,怎能阻止爻军进犯?
司徒在午夜前来到屋内,适逢我打点妥贴,正坐在一片漆黑中等他来临。
他进屋低声道:“外面一切都无问题,如今就等停船靠岸。”
他断腿无法与我一同冒充脚夫下船,故将一切交给他随行亲信,此刻却是来向我道别。
我抱拳道:“司徒兄的恩义杨凡当铭记在心。”
司徒轻轻笑道:“其实也非我一人之力。如今瑞祈不比过往,我们接下去要去爻国,若有何事无法相助,你万事小心为上。”
说话间船已靠岸,司徒推开一扇小窗观看情势,望着他夜风中苍白的脸和飘飞的发,我心中一动,一时百感交集。
我们共同经历过一场生死浩劫,虽然最初我恨他至,但也许正如同小动物看见的一眼就认定那人是母亲一样,到这个陌生世界,他虽是我第一个怨恨之人,也是我第一个崇敬之人。在此后相之中,这种恨已然变质,升华成为别样情愫。而他之后因天灾失去左腿,在此之外我对他又多了怜惜之意……各种情谊交织在一起,也许连我自己也无法描述对他到底抱了怎样的情感。
又将面临离别,而每似乎都如此仓促。
司徒似是发现我一直看他,回头对我一笑,岸上的光亮中,他脸上阴暗跳跃不定,竟让我产生他面露忧郁的错觉。
不由自主来到他身前,我缓缓道:“司徒……我……”
接下去要说些什么,我完全不清楚。
只不过觉得胸口闷闷的,涨的发痛。
司徒突然抬起手来挡在我嘴前,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他闭上眼摇摇头,笑道:“杨凡,这一切……已经够了……”
说罢,他做了一件让我永难忘怀的事情。
他上前一步,在自己手背上印下一吻。
若不是隔着他的手掌,那么我们的唇已经贴在一起。
我震惊的望着他,只是瞬间,他即离开去。
门口响起轻轻声响,三长一短的口哨声是司徒手下与我约的联络方式。
“时间到了,杨凡。”司徒正色道:“你多多保重。”
刚才那一室暧昧之气,顿时消散,短促的像一霎错觉。
但我唇上,他手的余温尚未褪去。
第六十三章
不知为何,今夜那两个像门神一样的“保镖”居然不见踪影。
这省去我们许多麻烦,我和司徒匆匆道别,紧随他那位也做脚夫装扮的亲信,混在一群脚夫之中下船。
事情顺利得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从下船开始,我一直小心翼翼注意周围风吹草动,可似乎一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们。
躲到粮袋堆之后,乘巡视者转到看不见我们的角度时冲至附近民房阴影之中,再悄悄潜入漆黑夜色。
司徒这个亲信一直给我某种很熟悉的感觉,但他那普通至极的面貌,我确信我并未见过。
离船队约摸一里是一片树林,其间横贯官道,交通甚为便利。
领我前来那人带我来到距离官道不足百米的一凉亭,只见其中已经备了一匹马,凉亭中的桌上也放着包裹,看上去准备甚为周全。
那人道:“我也只能送你到此,沿官道一路前行,再过五日就能到东景瑞祈国境,通关文书已经备在包袱之中。”
我点头称谢,拿起包袱翻身上马,对他道:“杨凡在此谢过兄台,且也替我谢过司徒。”
那人微微一笑,颔首道:“不必如此多礼,此去路途艰辛,你也好自为之。”
这人真好生奇怪,以他的身份说出这些话来,未免过于张狂。
我正待驱马前行,他却一把拉住缰绳,从怀中掏出一个蛋青瓷瓶来:“这是申屠……大人为你做的药,固本益气,每日服一颗可助身体恢复。”
为何刚才司徒竟然不把药直接给我,反而经过此人之手,难道不嫌麻烦?
马在飞奔,我回忆起刚才的点点滴滴。
突然,脑中冒出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想法。
我竟然将赵仕杰和司徒派来助我的亲信重合在一起。
那人略带些忧郁的淡定笑容,那关切而不失疏离的语气,无不与赵仕杰相似。
但如果按赵仕杰所说,我和我腹中孩子对他至关重要,他怎么可能如此简单放我独自前去冒险?就算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允许我离开,为何又要采取这种偷偷摸摸的手段,难道还会顾忌谁不成?
看来我果然这些日子休息过头,因此搞的有些神经质了。
策马狂奔一夜一天,我确信自己已摆脱赵仕杰手下的追踪,这才找了个小店稍作休息。
顺便也可看看包袱之中司徒到底为我备下什么。
打开包裹,零零种种散落出许多东西,但首先进入我眼帘的是一个长形布包,我一直以为它只是包袱棍没有在意,但很明显,那形状看上去是一柄剑。
难道司徒知道我遗失枫月,特意找了另一把剑以为我防身之用?
我一面拆开布包一面为司徒的细心感动,但看见布包中那把剑时,它从震惊的我手上落了下去。
这火红的剑身,熟悉的纹路……就是闭上眼睛我都能摸出,它是枫月。
此时此刻,它不是应该在裘毅飞那,怎么又回到司徒手中?
和司徒交涉离开事宜他态度的急剧转变、看守人突如其来的消失、枫月出乎意料的失而复得……当太多的巧合同时发生,那么这就决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刻意安排。
能有这个能耐的人,我认识的,大约只有赵仕杰一个。
看来司徒还是与赵仕杰知会此事,而我行动如此顺利,也是赵仕杰的安排。
那么他在我离开前的反常言行也能得到解释。
我现在丝毫不怀疑,所谓司徒的亲信,其实是赵仕杰假扮而成。而他亲自送我离开,大约是表示对我决定的尊重。而不告诉我原委,恐怕因为我由于这许多事情,对他生出些疑窦来,他若真太爽快答应,我知道我肯定会产生怀疑。
果然每一分都在他掌握之中……到底谁能打破此人的局,给他一个出其不意?
可从这些零零总总,无一不彰显赵仕杰和爻国高层脱不开干系,否则他如何自裘毅飞取回枫月并能全身而退?
一天一夜没休息的头脑不愿再去追求这些问题的答案,既来之则安之,现在我行事还算一帆风顺,那就继续按照计划行使即可。
目前我最需要的是好好睡上一觉,然后接着赶路。
毕竟沈道文的部队早出我两周前往三河关,不过我抄近路,应该能在时间上缩短一些距离。
和司徒别离时他虽然说距离甚远恐怕会照顾不周,但实际上,司徒……或者说赵仕杰的安排果然无微不至,银钱关牒,还有沿途每都应该怎样找到他的人照顾的说明都放在包袱之中,我道里面一件换洗的衣服也无,原来竟是因为这一路上已有人备好无需自带。
这让我不禁产生错觉,我究竟是急急奔赴战场,餐风饮露的人,还是一路享乐,养尊优的家伙?
赵仕杰太不了解我,既然已经下了决心,我不喜任人摆布。这样一路下来虽十分顺畅,但我的一举一动他也都就此能清楚掌握。更何况他和爻国到底有何往来尚未清楚,我既然是前援瑞祈,我们的立场很可能有矛盾冲突,我自然不能被他知道了行程去。
离国境还有他为我计划的两天路程之时,我已离开他为我设计的路线,也未和任何人联络,离开东景境内。
虽然我已经因为连夜赶路疲惫不堪。
而坐下这匹马儿,也已经是换过的第四匹。
第六十四章
东景和瑞祈交界地域多是野山,蜿蜒陡峭的山路,骑马难以通行,于是我索性听从山民的建议卖了马匹,整顿些干粮衣物继续赶路。
但进山之后就出现了难题,即使是在我自己的时代,我也从未在山中过夜过,而这个时代,山野之中难免有些凶猛野兽出没,我不可能不眠不休渡过这些时日――即使如此,和野兽相争我也没有十足把握能赢。
只是意识到这一点已经太晚,我入山已接近半日,而我面前是刚刚企图攻击我的一头野猪的尸体,我身上亦因它多添上数道伤痕,不过倒都是些皮肉伤。
还好有枫月护身,否则我赤手空拳对付它,后果真真不堪想象。
思索着是否切下一些肉带走作为干粮,我身前的灌木突然沙沙猛响起来。
我往后一跃,拔出枫月,只希望来的不是下一只猛兽,否则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没有胜算。
从灌木中钻出的不是猛兽,而是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
他一身猎户装扮,手里抓着一把柴刀,背上还背着弓和箭囊。
看见我,他微微有些惊讶,待视线落到地上野猪尸体上时,他眼中明显写着惋惜和遗憾。
“它是被你杀的?”他指着那野猪问道,“我已经追了它两个月了。”
“那你把它拿走吧。”看见是人,我的心情顿时松懈下来。
这样说来,这里也不是完全没有人烟。
“你确定不要?”他纯真的眼中闪烁着疑惑。
我摆摆手,即使我不要这些肉,身上带的干粮计划分配也足以渡过这里,而这野猪不过是个意外罢了。
“你一个人来这里做什么?”这小子虽然人不大,力量却不可小窥,他一弯腰就将野猪扛上肩膀,那我目测起码半吨重的庞然大物,他扛着却只如扛一口小米袋。
手臂上,肩背上是发达的肌肉,即使隔着冬日的衣物也能很清晰的看出它们的轮廓。
“我要去三河关。”他那种自然纯朴的气质让人觉得很容易亲近,再说,这偶尔的相逢之后,也许我们今生也不会再有机会相见,没有必要和他说谎话。
他看看山头,又转过头来看看我,道:“这么说你可走偏了方向,三河关在仑山西北,你走的却是偏西了。”
我随着他的视线望向就要落下山头的夕阳,突然觉得有些迷惘。
就算我去到那,又能有多大作为?不过是帮瑞祈多杀几个爻兵罢了。
大势已定,怎样挽回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你若是迷路了,不妨随我去我家休息一夜,明日我领你出山。”他拍拍身上的野猪,爽朗的笑道,露出两排整齐而雪白的牙齿:“顺便可以尝尝我的手艺,也算是你送我这头野猪王的谢礼。”
虽然事出意外,但刚才我尚担心的问题一一迎刃而解,大约是我运气一直不错的缘故。
这算是个良好的开端吧?
这小子居然住在一洞窟之中,不过其间简单家具什物一应俱全,他向我解释说这不过是他打猎时的居所,没有丰富猎物的时节,他还是会回山下家中种地或是畜牧等等。
看来这乱世之中,唯一不受影响的就是这些山野之民,即使他们的生活简朴贫穷一些,至少他们过的日子是愉快的。
从他口中我知道大家都叫他小达,今年才刚满十四,不过他父亲是村里赫赫有名的猎户,从小教授他捕猎技巧,如今他也捕获过几只大型猛兽,亦算是小有名气。
“三河关那边正在打仗,我只见有人逃出来的,也不知道你过去干什么?”他一面翻烤着野猪肥美的肉一面说道,被烤的金红猪肉在树杈上滋滋响着,冒着油光,看上去就令人食指大动。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他才好,也许这一切太过于复杂,连我自己也没有将思绪整理顺畅。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自然不愿意眼睁睁看着爻国统治天下。”听起来冠冕堂皇而最符合一个热血青年的理由……但却决不是我心目中最主要的想法。
小达递给我一块他刚烤好的肉,一边麻利的往树枝上继续插肉一边道:“无论这是瑞祈爻国还是东景,赋税徭役都和这里毫无关系,所以是谁统治这个国家,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差别。”
他小小年纪,又身居山野,见过的世事理应有限,居然能有这种想法,实在令我觉得有些惊异――即使我认为他的看法颇有几分偏激。
酒足饭饱,简单收拾之后,他道:“你若赶得急,今日就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出发,如无意外,晚上就能到达村镇。”
我躺在他那仅铺了一层毛皮的石床上,立刻觉得困倦非常,这些日夜兼程的日子,对我现在的身体不得不说是一大打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服食申屠施为我制的药丸,我还尚未倒下。
只是闭上双眼,竟连片刻不到,我就沉入厚的黑暗。
第六十五章
“杨凡,快起来吧。”义兄的脸突然出现在迷迷糊糊的我眼前,我一时恍惚,不知道今夕何夕。
身上是洋溢着阳光香气的棉制睡衣,周围是熟悉的家具陈设。
我正躺在自己的卧室之中。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修长白皙,没有一丝老茧和伤口,这明显不是文炎甲的双手。
禁不住颤抖起来,我抬头对义兄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笑道:“都九点了,你还在赖床,我已经做好早饭,若再不下去吃就凉了。”
奇怪,我从来没有觉得他对我这样亲切过。作为老爸白道企业的领头箐英人物,这种时间在别人的家里为他做早饭,还是个他一直不太用正眼瞧的人,未免太匪夷所思?
“你以后要节制一些。”他一面帮我准备要换的衣物一面说道,“我还没有怎样,你居然自己体力不支。”
我一头雾水,他到底在说什么?
抬头看着他的背影,那白皙的耳根有些微的发红,而后颈在他低头之际,露出一枚鲜红的吻痕。
我的脑子如“嗡”的一声炸开,顿时一片空白。
什么时候,我们居然有了这样的关系?
感觉到自己被人剧烈的晃动者,我不情不愿睁开眼睛。
夜里山中的空气很冷,即使身在这个一直燃着火堆的山洞之中,我依然感觉到切的寒意。
暗黄的光亮下,小达紧张的盯着我,他额角上的汗珠反射的光芒,给人一丝微微的暖意。
“我刚才起夜发现你没有呼吸,还以为你死了。”他抬手擦一把额前汗水,见我睁眼,他像是大松一口气。
原来方才见到义兄,不过是南柯一梦。
无忧无虑的享乐生活,毕竟已经离我远去,现在我身在严寒黑暗之中,面对的是无奈的抉择疑惑。有太多的事需要去思考,这一点就让我这个懒得动脑之人不由自主想要逃避。
所以才会做那样的梦么?我拿出赵仕杰给我的药,吞下一颗。
无论如何,出现心脏骤停的情况,说明我的身体已不堪负荷。
小达将野猪分割理好之后,天空也透出第一丝光明来,我没有帮助他的冲动,因为我清楚我就算帮忙也不过帮倒忙而已。
小达解猪真如庖丁解牛一般,利索而无一分多于动作,如同艺术。
血腥的艺术。
如此说来,在战场上,骁勇的战将也无不如此。
清晨的森林弥漫着浓厚的雾气,这个时节,大多数落叶乔木都已经光秃秃,地上堆积着厚厚的树叶,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间或可闻一两只不南迁过冬鸟儿的鸣叫。
翻越山岭而没有道路,很多时候,我拿着小达借给我的柴刀一路劈砍,加上他的帮助,才勉强向前行进。
胃里有点难过,不过还没有到想要呕吐的程度。
这几天恶心呕吐的症状较之前好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过了孕吐反应时期――我发现自己接受怀孕的事实比想象还要自然,不知是否因为灵魂的穿越这件事本身就太过于匪夷所思,以致发生在这个时代的其他怪事,与之相比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用过简单的午饭,我边思索边缓慢前行,不久就见小达在前方不远招手唤我过去。
原来已经行至这座山的顶端。
站在山麓之巅,山风吹的人几乎张不开眼,而脚下是一片松林,浓郁的墨绿在随风飘过的浮云或浓雾中若隐若现。
小达站在风中,他的头发衣服都被猎猎寒风吹的啪啪作响。
“你看那里!”风声太大,让他不得不喊道:“那就是三河关。”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见一座城关在流云中时隐时现。原来竟然在这样近切的地方,我还以为起码要再走三四日。
“你绕过这里下山,慢不过两日就能到那里。”小达说。
我点点头,已经劳烦他带我到此,确实不好再继续要求什么。
再说他肯定还惦念着山洞里那头收拾好的野猪。
阳光刺破云层洒落下来,整个山头都笼罩在金色之中,空气似乎也不再那样冷冽。
小达望着我,沉默半晌,道:“我还是再陪你走一段吧。”
“杨凡,你长得很像一个人。”走着走着,他突然说道。
我心脏几乎慢跳半拍,不知为何我条件反射想到的,是赵仕杰倾慕的对象以及申屠说过那句“不过说到与他神似方面,杨公子竟有七分了”。
“谁?”我脱口问道。
小达一面砍着面前的灌木,一面道:“不过是一幅画像而已。”
“哦……是这样么?”我竟然期待从这孩子口中知道些什么,果然不过是异想天开。
“不过父亲说那是生我之人。”小达声音有些闷闷的,让人想起,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他这么说,看来这个人在他未懂人世之前,就遭遇什么变故与他分离,而他也没能留下什么印象。
我拍拍他的肩膀企图缓和些气氛:“我是个男人,怎么会和你母亲相似?不要想的太多了吧。”
小达用有些怪异的眼神望着我,然后缓缓道:“他不是女人,他和你一样是个男人。只不过你比他多了些刚阳之气罢了。”
只是这样一句话,却如霹雳一般,劈的我顿时说不出话来。
估计是我目瞪口呆让小达会错义,他有些讪讪道:“果然,你也不相信吧?”
我怎会不相信?我自己就怀有身孕……但这一点我不觉得有必要让他知道。
“不会……”我安慰他道:“这种事情我早有耳闻,知道你所言不假。”
是,我惊讶的原因并非他所说那个原因,而是他说出来那话。
虽然不知道我的猜测是否正确,但我头脑中正模模糊糊形成一个念头。
赵仕杰对那位一直倾慕的老师的描述。
和我发生关系那夜他在我耳边最后说的那句话。
他知道我怀孕之后没有惊讶厌恶只有惊喜宠溺的态度。
我一直奇怪为什么一个女人能做到这样地步,看来根本是我会错意。
赵仕杰一开始喜欢的就是个男人,而,那个男人也和我有着同样属性的身体。
我相信这里的男人并非都具有这种属性,因为这种事情我除了自身经历和从小达听说意外,见到听到的,全都是男人和女人之间正常的衍。
那么这些能生育的男人,一定拥有某种共性。
看着小达,我突然有些怀疑,既然我长得像生他那人,那么,那人是赵仕杰故事中的本尊也并非不可能。
不会……不会这样巧合,这世界这么大,怎么会都让我遇上?
“那么你又为何和他失散?”我知道我这句话有些逾越,但心神有些混乱,此刻我只想知道更多的事情。
小达倒没有顾忌什么,他那乌黑而清澈的瞳孔里浮现一丝落寞和恨意:“父亲说他是被一位大人物软禁,只托他带我出来,后来……他不知怎么就在那人家中去世……不过父亲始终不肯告诉我那大人物是谁。”
我想小达的父亲定然不愿意这纯真的孩子卷入仇恨纷乱之中,才会带他隐居于此。
他的说辞,也和赵仕杰和我说的不同,这孩子的生父,大约并非赵仕杰的师父吧。
“如果你知道那软禁你生父之人是谁,你又打算如何?”
小达有点迷惘的样子,他低头想了想,方道:“父亲说他不希望我为此产生仇恨,我想我大约会遵从他的愿望。”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也不知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究竟会怎样做……”
作为一个外人,他竟然和我说这么多,可见这孩子的单纯。
如果我是抚养他那人,大约也不愿意看见这样的孩子被染上仇恨的色彩。
这一天我们交谈颇多,我也和他说了些我在我真正那个时代发生过的事情――这些东西,在我来到这里以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小达坚持送我到山下,在我百般推拒之后,才有些依依不舍的往来时方向而去。
目送他的背影远去,我回头望向那个已能勉强看见轮廓的三河关。
沈道文他们是否已经在战役之中,而我,不知到底赶上没有。
第六十六章
三河关虽然已经能看见,但要行至近前才知道所需时间不短,和小达分手半日,我也就又再翻过一座矮山。
而离三河关的距离看上去似乎没有变过。
这个时候就让人无限怀念起现代交通工具来,如果是开车我大约已经抵达那里同沈道文碰头了罢。
临近傍晚,我并没有发现小达所说的村镇,确切的说,我连一户农家也未发现。
天已经要接近全暗,我突然发现前方有一丝微光。
这个距离看上去只是如豆的一点跳跃的光芒,却让我不由自主安下心来。
我向着那个方向,加快了脚步。
光亮的周围的轮廓已经慢慢浮现出来,看起来那是一个破旧的山神庙。
既然有光,那肯定还是有人在吧?
一道冷光突然迎面而来,我不曾防备,险些被击中。
不过还好在车池时师父一直训练我躲避的技巧,虽是临时抱佛脚的行为,但在这个时候,它无疑救了我的性命。
我急忙退后三步,定睛一看,原来来人使的是一把长斧。
我拔出枫月,只恨自己此时没有黑炎在手。
对方使用重兵器,枫月根本无法抵挡,不过也因为如此,他的速度要慢过我的,也给我以可乘之机。
还不待我攻击,他下一斧又至,此我有了防范,往侧方一闪,将枫月贴着他的斧柄滑过而并不硬接下这招,一条腿踢向他下盘攻去。
他急忙撤回,脚下一错,闪开我的攻击。不过枫月还是将他一缕头发削下。
“你是何人?”他摆出防备姿态,警惕的望着我。
这时间我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对方,这是个粗壮的中年汉子,他身上的装束看上去是那样眼熟:“你是瑞祁军沈道文将军麾下?”
“你如何知道?”他的杀气顿时弱下许多。
我收回枫月道:“我是十三营校尉杨凡,也是城劫后余生逃出来的。”
他依然将信将疑,直到我掏出沈道文专门给我的令牌――这也是赵仕杰从爻军那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给我取回来的。
他手一松,那柄长斧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他竟然哽咽起来。
我不知我的举动有什么突兀之,难道……沈道文出了什么意外?
“沈将军他……他在对抗爻军之时,被对方连环马围攻,已经……殉国了。”这个大长汉子,早已泣不成声。
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我顿时觉得浑身冰冷。
还是来晚了……如今一来如何是好?
“那三河关情况如何?”我强自镇静问道,假如易守难攻的此关一破,再过千岳关,基本上爻军就是势如破竹,攻到天汾也就是迟早的问题。
就像被期待死期的病患,药物不过是延缓死亡,对于最后的死亡,怎样也逃脱不了。
眼下瑞祁也正是如此。
沈道文的死亡,加速了这个过程的进程,但无论如何,我依然不愿就这样放弃。
“现在沈将军的部队还余下多少人?”
那汉子用袖口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正色道:“我们逃出来兄弟大约有一千多人,但现下聚在此的不过三百余名,都是承蒙将军恩德愿拼死将将军尸首抢回的。”
我心顿时一沉,过往听说过用敌将尸体祭旗,看来沈道文死了也受到如此侮辱。
他口中的连环马,我依稀有些印象,似是过往看过的书籍中有过描述,我问道:“那连环马可是将身着带钩铁甲的马匹骑兵连在一,然后将人团团围住,将其绞杀的方法?”
那汉子道:“的确是如此,兄弟们商议许久也不知有什么解法,尝试几,只是丢了许多人的性命。”
我呼出一口长气。
如果没有记错,这玩意儿并非没有解法,只要有一队人在地上以滚动之态前行,用镰刀一般的弯刀割断马匹没有防备的膝盖,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阵势也就随之而破。
我对他道:“领我去你们目前掌管事务人那,我有办法可以对付。”
他惊异的望着我,半天才瑟缩道:“如今大家是一盘散沙,我大约能说几句话,除此外没有什么人指挥行事。”
我顿时觉得头大如斗,如今怎么办?
筹备这件事情需要时间,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耽误。
“杨校尉。”他犹豫半晌后道:“倘若你真的能破解那阵势,我们就都听你指挥也无妨,毕竟现在也就你官阶最高。”
“再说,既然沈将军将那样重要的令牌交给你,自然说明你身份不同一般,这点也容易服众。”
这分明是赶鸭子上架,就这简单几句话就给我这个一直止于纸上谈兵的人背负上这样大的历史使命。
我手下只有区区两百人,要面对的却是爻军的五万大军。
我觉得前景更加渺茫起来。
说什么也无用,如今之际,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先将那“连环马”破解,杀了爻军的锐气再说!
第六十七章
他们原来在那片树林之中扎营,山神庙不过是几个头目栖身的所在。
我也顾不得疲惫,连夜将沈道文的残部整理集中,此时我才知道那个和我不打不相识的汉子叫做刘鑫伟,在这群士兵之中算是个小小头目。而余下的沈军残部不过三百三十七人而已。
如果这群人的功夫都如他一般普通,那么我们的未来的确很绝望。
不过这不是绝望的时候,既然他已经将重担交到我肩上,我怎样也要放手一搏。
过去看战争文章时就有这样一种想法:如果我方一个人杀敌方一个人然后死了,那么我方是不亏不赚;如果我方每个人能杀对方大于一个人,那么我们就是赚了。这样想来,只要我们杀掉他们三百三十八人以上,我们就不算亏本。
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在战场上保住自己的性命,以及杀死更多的敌人。
既然自愿留在这里,想来他们都没有存着侥幸活下去的念头。
刘鑫伟简单向大家介绍我的身份,虽然不少人存有疑惑,但这疑惑在一个人出面确定我身份时候就不再存在。
这个人是沈道文的贴身小厮之一,长得瘦瘦小小却眉清目秀的李昊。没想到他竟然没有逃走,还留在此也要将沈道文的尸首夺回。
他站出列来,对我唤道:“杨校尉,沈将军将你的黑焰托付我保管着,现在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一语即出,众人皆惊,刘鑫伟骇道:“那有名的重兵黑焰,原来是你的兵刃么?”
我苦笑道:“难得是用着称手,一位故人就将其送我。”
刘鑫伟羡道:“如何我就没有这样的故人。杨校尉,你的运气也真是不赖。”
不错,能认识赵仕杰,确实我的运气不坏。
而在这个时候寻回黑焰,我在战场上活下来的几率又大出一些。
最后刘鑫伟留下几个有点威望的兵士,其他人先退去休息。
互相介绍过之后,听他们描述了连环马这个阵势的特点,我才发现我过于乐观。
当时看到的破解之计是身形矮小灵活之人以仿镰刀状的弯刀砍马腿,但我们沈道文麾下多是人高马大,要一时备齐这许多造型特殊的弯刀,也不是我们现在这种状况能解决的问题。我未真正见过其阵势,要具体因地制宜,还有些难度,但剩下这三百余人显然已经经不起这一番“考察”。
刘鑫伟道:“杨校尉可有什么具体的安排打算?”
这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而我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安排打算。我连两方的基本状况都不了解,再说这也是我的第一指挥经验。
若破阵成功还好,失败的唯一结局,就是全军覆没,我亦要搭上自己一条性命。
刘鑫伟大约见我一直沉默,加上天色已晚,他遂招呼大家自去休息,有何事明日再议。
如此自然最好,与其耽误时间,不如先什么也不想,先将身体状况调整好才是上策。
就在此时,我看见刘鑫伟手中提着长斧要离开。
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如果现实条件不允许,为何不能因地制宜?
我一把拉住刘鑫伟,道:“这些人中,身强体壮没有受伤的有多少?”
刘鑫伟一脸诧异的望了我半天,方道:“差不多一百八十余人。”
虽然人数比我想象的少一些,不过总不在接受范围以外。
我道:“那好,明日一早将他们集中起来,我们一同尝试如何破那阵势。”
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计划,虽然没有适应的武器,尚可以以人手持攻城斧低下重心砍马腿,但问题就在于,这样一来他们的动作自然就不可能如预计灵巧,这样就需要另一群人支盾暂时挡住骑兵的攻击。如此一来,只要突破一,我们就能获得成功。
但如果同刘鑫伟所说,爻军似乎不会轻易启动阵势,我们要下手还要等待时机。
因为沈道文的头颅,就在这阵势领头骑兵的旗杆之上。
第二天天还未破晓,刘鑫伟已将那群兵士集中起来。我也从李昊取回黑焰,换上他临时为我找来的盔甲。
据说那是沈道文的遗物。
不知是不是看到这身盔甲,那群兵士开始窃窃私语,刘鑫伟大喝一声:“肃静!”只可惜无太大效果。我做惯了小人物,不知道该如何理,突然觉得有些无力。
如果此时不立下声威似乎不太合适,但若因此给人以仗势欺人的感觉未免失军心。
我清清嗓子道:“各位兄弟,如今爻军兵临城下,而沈将军也以身殉国。敌强我弱,相信大家都是抱了必死之心要夺回沈将军遗体。既然如此,且听我一言。”
人群声音弱了些,但还是不乏细碎议论之声。
“如今我有个方法,也不知是否行得通,不过若不冒险一试……”我话音还未落,就有一人叫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就敢胡乱让兄弟们为你送死!我们都是和沈将军出生入死过的。你这种皮细肉嫩的小白脸,还是回家对着你媳妇说这些吧!”
底下顿时有人开始随声呼应大声起哄,场面可谓乱成一团。
我从不知道原来瑞祈军军纪如此散乱,也无怪爻军一路如入无人之境了。
刘鑫伟在一旁攥紧拳头,手上青筋都凸了出来。
我对他点点头,以眼神示意他不要发作。这人难得竟是这群人中唯一一个讲道理的,甚是难得。
我往前一步,将黑焰插在地上,抱拳道:“不知哪位兄台有所不满,可以出来同杨凡切磋一下。”
一个膀大腰圆身形矮小的壮年汉子,提着两柄大锤缓缓走出,看上去他长得几近圆形。
他往地上啐一口黄痰,狠狠道:“你以为老子怕你不成?”
李昊在人群中叫道:“王柄文!你不要太无理取闹!”
那被他唤作王柄文的汉子一脸鄙夷:“你又勾搭上这个?果然是个耐不住寂寞的骚货。”
李昊脸色阵青阵白,若不是有人拉住,定然要上来与他拼命了。
这种人,若不给他点教训让他有所畏忌,以后要有什么决议,留他在必然难以执行。
我拿起黑焰,划过身前,黑焰的矛尖与地上的沙石摩擦起火。周围人不约而同往后退去,为我和王柄文留出一片空地。
王柄文的眼神瑟缩了一下,随即被一股凶光取代。
他举起他那两柄烂银大锤,就扑了上来。
我侧过身子,往边上错开一步,再往后一蹬,一枪往他胸口刺去。王柄文身子往下一沉,我只觉得一阵劲风往我下盘招呼过来,连忙将黑焰往下一刺,架住他企图攻击我小腿的那柄大锤。岂料王柄文回身又是一锤,直往我头部过来,那架势完全是要至我于死地。
我手一松,转身躲过他的攻击,再抓住黑焰,撤回两步。
如此看来,我不必再手下留情,如司徒所说,战场上留情即是绝自己的生路,在此间亦或如此。
调整呼吸,我静下心来,王柄文身形矮小,但动作却极快,我用长兵,贴身战上断然讨不了好去,这样纠缠下去只是对我不利,如今不得不变换攻击方向。
只是片刻,我又举枪前刺,不过此的攻击对象不再是他的要害,而是他的手腕。
王柄文显然吃了一惊,他撤锤欲架住我的攻击,但他的劲力显然不是文炎甲全力攻击的对手,往后退去三四步,才勉强收住脚步。
一击不成,果然生出隐患。王柄文至此开始小心翼翼,对我的正面攻击能避则避,一味采取防守态度。
看来要攻下他不得不再变换方式。
我一手握住黑焰,再向他刺去,王柄文侧身以两锤接过,还未等他反应,我放开黑焰,自腰间拔出枫月。他大约未防我突然松力,一时重心不稳,往前冲出一步。
等他立定,我的剑已经在他颈下。
开始是一片寂静,片刻之后刘鑫伟大声笑道:“怎样,你可服了杨校尉的手段?”
周围人的喝彩之声不绝于耳,其实谁也不知道强做镇静的我已是一背冷汗。
也许我兵刃武学皆胜过对方,但王柄文比我多的一项关键,就在于他有丰富的临敌经验而我一丝也无。和人一对一搏命,这算是我的第一,若不成功,后果可想而知。
王柄文脸色变得铁青,垂手沉默不语,我收剑入鞘,俯身想要将黑焰拾起,未想就在此刻,变故突生。
王柄文竟然乘我背对他之际,又举锤攻来!
待刘鑫伟大叫“小心”之时,他的锤头落在我左肩之上――只是火光电石之间,若不是我感到身后杀气,怕这一锤将着着实实落到我头上。
肩上有剧痛传来,凭经验我知道,我的骨头未发生骨折。
我就地一滚,顺手操起黑焰,一枪刺回去,正着他右腕。
只听“哐当”两声,那双大锤已然落地,他捂着伤手的指缝之间,有鲜红的液体渗出。不过他倒是够种,从始至终一声不吭。
“把他押下去!”刘鑫伟叫道,接着他急忙奔过来查看我的伤势。
我支撑着黑焰站起来,肩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让我满头冷汗。
李昊唤过军医帮我理,与此同时我也将自己的计划对大家详细说明。
我们只有很短的时间操练,此外,我们所差的,就是一个契机。
第六十八章
寻觅所需要的兵器和模拟练习用去两天时间,在此期间我也派人观察过三河关的情况,守军一味闭关不出,而爻军攻势则极为猛烈,三河关兵士被迫出来应战是迟早的问题。
经过两天调整,我的手臂已能勉强能活动自如,如今我们等待的,不过是一个机会。
若贸然与爻军数万者拼命,转瞬之间,我们这寥寥百人就将灰飞烟灭。
而这个机会就恰好发生在第三天。
爻军发起攻击之际,山河关终于出兵迎战,寒光铁衣,刀光剑影,将士杀敌的呼声和夹杂于其中的被杀时的惨叫,震地雷鸣。
三河关守将上官靖,据沈道文说来,就是个功绩平庸默默无闻的人物,故而始终未得重任,经年在这贫瘠荒芜的关口镇守。
经过三河关时,我并无机会与此人有一面之缘,今日见面,却是在他最狼狈的时候。
我之所以能在这无数人中一眼望出他来,主要还是这传说中的连环马已然将他和几百名兵士团团围住,而且这个包围圈还在不断减小,眼看已是危急万分。
我一跃上马,对早已躲在战场树林中的弟兄们道:“时候到了,我们走!”
挥动手中的黑焰,我已顾不得许多,逢见爻军便杀,生生为身后诸人开出一条血路来。
外圈的人主要是为了掩护内部破阵之人,但我们人数本就稀少,爻军人数众多,杀了几十,就有几百几千的接着涌上,我的左肩疼的厉害,手上动作才缓下一点,就听见后面传来数声惨叫。
虽然自己已经有一定的了解,也在沈军残部口中得到比较具体的描述,初见真正的连环马,我还是暗地里吃了一惊。
看来我还是想的太过于简单,这阵式重要的突破点并不仅仅在那连在一起的马上,马上的爻兵显然也不能忽略。
这些爻兵身上的穿着又和那群身披铁钩甲的马儿们不同。他们全身都被厚厚的不知何种动物的皮制成的甲所包围,只露出两只眼睛来。
我亲眼见一个瑞祈兵临死前挥刀砍上,这皮甲竟然丝毫无损。
局势对我们太过于不利,本来就不是破阵最好的准备,加上还要抵挡这些爻兵的攻击。
终于杀到阵前,我举枪挑起一个马上爻兵,将他抛了出去,又复一枪刺向他的坐骑。
那马儿一个不稳跪了下来,而我身后的沈部,已然开始俯身砍起马腿,虽然实际操作比仓促的练习困难数倍,我们总算引起周遭人的注意,他们渐渐向我们的方向围过来,而降低了上官靖方面的压力。
为了减少破阵兵士的伤亡,我又连挑几个爻军,并不停躲闪他们围剿我的可能。
持续施力使得左肩犹要断掉般疼痛,虽然风冷的刺骨,我却全身是汗。
自然还有不知道是己方或是敌方的血液,我却无暇去擦拭。
连环马在这样突如其来的攻击之下,倒下的马匹越来越多,连着锁链将身边的马匹也带的倒下,显然已是溃不成军。
虽然我方也折损将近一半人马,但这一胜利无疑大大鼓舞了我军的士气。
我耳中充满瑞祁军振奋人心的吼声,战斗也变得更加激烈起来。
又杀死几个爻兵之后,我总算看见被高高挂在旗杆上的,沈道文白发苍苍的头颅。
那个戎马一生的督国大将军,终于还是马革裹尸,丧身于与爻军的战争之中。
我痛苦的闭上眼睛,即使我并不喜欢这个老人的言行,但他平日对我还是照顾良多,此时颇让人有些兔死狐悲的意思。也不知道沈逸风得知这消息没有,听说瑞祁朝中现下亦十分混乱,他既然是清月公主的驸马,势必卷入权力斗争的漩涡之中。
既然原本的目的就是抢回沈道文大将军的头颅,我略一定神,再度抡起黑焰,飞速旋转,只见沾着碰着的爻军,无不头破血流。
不知是否因为吸满鲜血,黑焰今日格外的杀气大盛,令人望见就不觉短了气势。
持续这样的攻击始终是一件费力的事情,在如人排山倒海一般的爻军之中,必须尽快完成目的,否则我也极有可能葬身此。
眼看已杀至旗兵之前,我大喝一声,挥动黑焰打翻两旁爻军,乘这个空袭,一枪向旗杆扫去,顿时将那碗口粗的旗杆打做两段,紧着又复一枪挑翻旗兵,抬手接住落下的沈道文的头颅。
还不待我松一口气,就感身后一阵劲风袭来,其势不可挡。如今我反应已敏锐到极致,急忙侧身,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一羽劲矢,就这样没入我左肩之中,本就受伤的肩头,现在完全动弹不得。
我拼尽全力,才未将手中沈道文的头颅落在地上。
匆匆四望,却未发现射箭之人,看来我与那弓手间隔不短距离。
此刻却不是修整的时候,不得已,我右手持枪继续抗敌,左手缓缓移到腰间,勉强将头颅上的头发卡在腰带之上。
火热的血液沿着我的手臂往下流淌,我一面咬紧牙关,一面驱动坐骑,右手的枪一点也不敢减慢速度。
能在远远乱军之中精确瞄准并射中我,箭矢还如此有力,只能说明,爻军中至少有一位弓术高手。
三河关的瑞祁军在看见我抢回沈道文头颅之后,士气大作,竟然将爻军逼退将近二里,而我也就乘此机会来到后方,方能休息片刻。
熟悉的头晕恶心的感觉再度涌现,腹部隐隐作痛。
我这才意识到,我腹中还有个胎儿。
看来今天的运动是剧烈过头了,我不禁苦笑,抬手又刺倒一个爻军。
生死有命,如果劫数在此,是躲也躲不过的罢?
第六十九章
这场战役,大约维持了两个时辰,瑞祁军虽不能说是大获全胜,但比起爻军的伤亡率,无疑是获得最终的胜利。
同三河关瑞祁军一起进关,将沈道文的人头解下递给他们之后,我眼前已经有点黑朦。
颤抖着从怀里掏出申屠的药丸服下两颗,过了片刻身上不适的症状果然好了许多。
上官靖急忙找军医为我诊治,在此之前,想必已经有人告诉他我的身份,是以他并未要求知道我是谁。
被带有倒钩箭头没入肉中,硬要拔出来定然要带起一大块肉,是故只能以刀子切开,再将其取出。唯一好在伤口流出的血为红色,看来并箭头并没有被涂抹毒物。
我当然清楚这个时代没有麻醉药这一说,生生用刀子割开皮肉,这种情形只是想到就觉得有点恶心。
军医用火烧过银刀,并命人将我臂上的箭杆折断,只留下一小截在肉外。
伤口被血糊住,围着箭杆的部分肿起,并翻出些皮肉。
疼痛已经麻木,余下的是冷硬之物在身体里的异物感,我接过他们为我找来咬在嘴里免得弄伤自己的布巾,心跳还是不由自主的加快。军医麻利的将银针扎在我手臂的几个穴位上,我的手臂很快丧失了知觉,看来针灸麻醉果然不是杜撰之物。
刀子划开皮肉时,虽然已经失去部分知觉,但手臂依然能感受到剧烈的疼痛,我狠狠咬住布巾,攥着拳头等待酷刑一般的治疗结束。
大约是想要分散我的注意,上官靖开始找些话题和我有一言没一语的谈将起来,大多都是些战争局势和感谢赞赏的话,我此时痛极,他说的那些我又不感兴趣,只得不时应和几句,但心思完全没有放在他的话题之上。
“新皇继位不久,外忧未除而内患又起,如今缺的正是杨校尉这样的人才……”上官靖突然说道。
新皇?我世子的身份尚是个秘密,而瑞祁老皇无其他子嗣继承……难道魏王竟乘沈道文出征之时,谋权篡位?
“新皇是谁?”他总算成功吸引我的注意,我直直盯着他,自从在城遭俘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得到任何瑞祁朝政的消息,竟然连这改朝换代的大事都不知道。
不过此时此刻,我的头脑中在意的并非本该是这具身体的皇位被谁所夺,而是沈逸风现在究竟如何。
司徒和赵仕杰之前对我的吞吞吐吐,让我现在颇为不安。
改朝换代,谁当政对我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势力分布的改变必然需要牺牲一大批人,我真正害怕的是,如果登基的真是魏王,与魏王政见向左的清月公主一党,自然难逃一劫。
一直认为自己已经将那个人放下,在最危急的关头,才发现他依然被我藏在内心某。
我问的问题太过于不敬,上官靖瞪圆了眼睛望着我,良久放开口道:“新皇若知养父殒命于此,不知要怎样的难过,还好杨校尉舍命将沈老将军头颅夺回……”
养父?沈老将军?他这避重就轻的一番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新皇竟是沈逸风?
不可能!沈逸风若是瑞祁先皇皇子,他们还千里迢迢找回我作甚?若需要一个沈家的傀儡,拥立沈逸风而暗暗将我诛杀难道不是更简捷方便的方法?
或者沈道文还有另外一个养子也未可知。
“……据说杨校尉是沈将军极为器重之人,知道你立下战功,皇上定然无比欣慰。”
一时无法消化这个消息,我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
到底在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沈逸风又是如何成为先皇的亲子?
沈逸风之所以不愿和我离开,难道……竟是为了这岌岌可危的皇位?或者他也不愿成为傀儡,而乘这个时候夺势,就是为不让沈道文操纵自己。
我想说点什么,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正在此时,太医将我肩头那枚箭头挑出,那块尖锐的黑铁带着血液滚落在桌上。
剧烈的疼痛和异物脱离身体那种心里满足交织在一起,有些事情我突然想透。
在这乱世之中苟延残喘已属不易,谁还有心去担心别人?我患得患失,不过是因为我忘了这最重要的一点。
沈逸风也罢,司徒也好,赵仕杰更不必说。
没有任何人有义务为我作什么,解释什么,我不过是闯入这个世界这个权力机构的一个异端,就算不幸或是幸运的进入到这个身体之中,从而卷入他们之间的矛盾纷争。
活到今天,我早就该感谢上苍,感谢它让我在不断被人欺瞒利用之际,还能幸运的活下去。
我恳切的对上官靖笑道:“上官将军过誉了,沈将军对杨凡有大恩在身,就是拼了性命也要不能让他的遗体再受凌辱。再者这也非杨凡一人之功,若无将军和众弟兄,再骁勇之人也难敌这数万爻军,何况区区一个杨凡?”
上官靖又客气几句,见军医将我伤口包扎妥当,便道:“今日辛苦杨校尉了,你有伤在身,先好好休息。明日阵前,愿再见杨校尉一展雄风,杀杀那爻军的锐气!”
伤虽不算重,但却严重影响到我的活动,我相信他亲眼所见,不会不了解,听他的话,倒像是拐弯抹角盼着我去送死一般。
我点点头,望着他的背影苦笑了一下。听说怀孕的人多会神经过敏,这大约是我想的太多。
身体确实疲惫不堪,在我离开东景之时就积攒的疲劳一股脑儿侵袭上来,我觉得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比困难。
但脑子里始终充满各种各样的想法和画面,这种兴奋使我始终无法进入梦乡。
第七十章
过了午夜,我总算迷迷糊糊待进入梦乡,一阵悉悉嗦嗦的响动让我立刻又清醒转来。
有人进入我的房间!都已是这个时候,瑞祁方面没有理由打搅我才是。
来者怕是不善,我沉下呼吸,抓住床头的枫月握在手中,若那人一接近我,我就立刻先发制人,也杀他个不防。
终于,那人静静进来,可只立在离我半丈远之,不再接近。
他轻声笑道:“杨兄,好久不见,你也不必防备我,我自然不会再对你做什么。”
这个声音……竟然是那个迷一样的“马文辅”!他怎么会在此?
我翻身下床,正待点燃烛火,他急忙制止我道:“你就这样听我说既是,不要吸引别人过来。”
此时我已明白几分,虽不知他是不是爻军的人,但至少他绝对不是三河关的兵士。三河关竟然这样轻易就能被人闯入,那若然此人对我们有敌意,爻军破关不是易如反掌?
“你有何事?还有,你究竟是何人?”我冷冷问道,他当初置我于险地独自毫无解释的离开,这明显的利用实在让人难对他怀有好意。
他又走进几分,低声道:“你不用管我是谁,我不过带来你一位故人的传话:今日丑时远酆亭见。”
我笑道:“你口中那位故人,我如何知道是谁?我又如何能相信你?”
他也笑道:“这位故人还说,你的药怕是不多了,他又为你制了一些,可顺便去取。”
原来他说的人是申屠施,不过他如何会与申屠施认识,而身为赵仕杰左右膀臂的申屠施,为何又会在此时出现于此?
而我,如何知道该不该再相信眼前这个人?
他倒也不急,只静静等我回话。
“你是谁?”思半晌我开口问道:“还有,你和申屠是什么关系。”
“你若愿意随我去见他,一切问题他都会替你解答,我可不敢妄自作主。”他笑道:“申屠先生若发怒,可非我能承受的。”
他说这句话明显是玩笑的口吻,不过始终守口如瓶。
我终于还是选择同他一起去见申屠,在瑞祁军中,他饶是伸手不凡,若生要将我虏走,也并非易事,况且我此时对他已有了防备。
去见申屠,不过因为我确实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他。司徒赵仕杰有所顾忌的一些问题,他身为局外人,反而回答的更为爽利。
远酆亭原来是距山河关三里外的一座小亭,四周荒芜,人迹罕至。
远远就能望见一个背影,独自在亭中付手而立。
听见人声,他回身过来。
果然是申屠,不过教上别后,他眉宇间多添了几分坚毅。
“好久不见。”他道:“不过我并不希望每见到你都是在战场上,更何况,你腹中还有赵先生的骨肉。”
每见到我都是在战场上?我知道他肯定去过城为我诊治,但此话竟似他与我立场敌对一般。
“先生找我何事?”“马文辅”虽然说过他让我前来取药,不过我相信,冒险至营中将我找来,绝不会是为了这样简单的原因。
“我不过是要告诉你一件阴谋,至于你如何选择,那是你的事。”申屠对“马文辅”做了个手势,对方会意,退到远避过我们的对话。
“你应该知道沈逸风已夺得瑞祁帝位。”他望着我缓缓道:“也应该知道瑞祁被爻国攻下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不否认,虽然这两点都不是我愿意接受的事实,我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若你为瑞祁一方,我的立场势必与你敌对。”申屠继续道。
他此话的意思,竟然是说他为爻国效力?那么赵仕杰绝对不可能不知道此事,这是否也说明了他的态度?
我的心脏如同被人打了一拳,即使早就有这样的疑惑,此时听申屠说出这个猜想其实是事实,依然让我大受打击。
我在城遭遇的一切,现在想起来竟如同一个笑话一般――不过对我而言,这个笑话冷彻心肺。
我闭眼呼吸,调整情绪之后,方再问道:“那么你要告诉我那场阴谋,究竟是什么?”
申屠居然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是较严肃时添了数分柔和,但他的话却变得更加残酷。
“沈逸风虽称帝,不过瑞祁已是日落西山,爻国统一三国势不可挡。清月公主为独掌权势,已与爻国达成协议,她将用新皇人头及自甘附属为条件,只要爻国支持她登基为皇。”
我一直听闻这个女人有野心,但不知她的野心竟然大到这种地步,原来她做了皇后还不满足,居然想以女人的身份登上万人之上的那个位置。
她的野心与我关系并不大,但她对爻国开出的条件……居然是沈逸风的性命!
他们之间的结合,难道除了利益关系没有一丝感情?z
“你若愿意,现在赶到天汾还能制止这一切的发生。”申屠依然不徐不急:“沈逸风对你的感情,也许比你看见的要厚的多。”
“你告诉我这些,对你有什么好?”y
“这不过是要你做个选择而已。”申屠笑道。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我若选了逸风,那么再无理由同赵仕杰一起。
其实他本就多虑了。就是不做任何选择,我和赵仕杰之间的鸿沟,已在这不断的事情之中越来越大。即使我腹中的孩子和他血肉相连……即使他为了做了这许多事情……但统共到最后,我现在的凄惨境地,都直接间接是他一手造就,而最重要的一点,他不过视我为替身而已。
申屠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和赵仕杰给我的一摸一样。
“这些药能固本归元,坚持服用并无害。”他将药瓶放在我手中,沉默片刻后又道:“恬怡是裘毅飞的侍妾,若不是她答应悄悄救你出来,裘毅飞现在恐怕性命难保。”
这句话所传达的意思,我是否能认为是他们开始并不知道我被裘毅飞俘虏?裘毅飞也是个官阶不小的将军,只因为这原因就性命不保……我相信我就是死了申屠也不会在乎,那么只能是赵仕杰的意思。
如此说来,赵仕杰在爻国究竟是何地位?b
申屠若希望我和赵仕杰有隙,告诉我这些,对他有什么好?
第七十一章
再策马夜奔,时间紧迫,我选择直接回天汾找沈逸风。
申屠方才对我说道:“你若在五日之内赶到天汾,也许能破解清月公主的阴谋,但你留在此,亲眼见爻军破关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问他道:“你告诉我这清月的阴谋,不怕坏了你们的事?”g
申屠大笑出声,他的声音在空旷山野引起阵阵回音,尤其显出这郊野孤亭的冷清。
“即使没有那女人自愿降伏,瑞祈一样是爻国囊中之物,一个小小沈逸风的性命,我还没有放在眼里。”
听他说得如此狂妄,即使知道他确实有此能力,我还是不禁怒火中烧,沉声道:“你相不相信我现在就能将你杀了,即使爻军破城,你也是看不见的了。”
申屠捂着嘴剧咳了几声,调息片刻方缓过道:“你杀也好不杀也罢,过几日城新制的攻城车一来,就是铁桶般的城墙,也禁不起这一场攻击,有没有我……根本无法扭转什么。”
借着插在凉亭四周火把的光辉,我看见他方才用来捂嘴的袖口,有一片暗色污迹。
我无心去关心他的身体和这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态度之间的关系,他所作所说的一切不过就指向一个方向――我速去天汾带沈逸风离开这场是非。
但这也确实是我目前脑中唯一的想法。
申屠早为我准备好马匹干粮和盘缠,只待我开口,便唤“马文辅”将马牵了过来。
我定睛一看,竟然是我的坐骑追风。
马上有一被布包裹的长形包裹,看形状就知道是黑焰。
他们倒是神通广大,如有此能,为何不直接潜入山河关将守将杀死?
随军前往城时,从天汾到三河关大约了八日,如今我单骑往回,五天应该是绰绰有余。
白天全力赶路,晚上我还是尽量做好休息,毕竟到天汾要面对怎样的局面,还完全是个未知数,若我在关键时候倒下,岂非前功尽弃。
然而,当最不想发生意外的时候,意外往往就会在此时来临。
我骑马在官道上驰骋,却不料在一转折之地,迎面而来一架马车,不防之下,两匹马险些撞到一。
我的追风不愧为名驹,惊慌片刻就平静下来,但对方的马显然并非如此,它立起身长嘶一声,险些将身后那不大的马车掀翻。那马受惊之下,反而奔跑的更为迅速,马车上传来女子尖叫呼救之声。
这件事多半责任在我,这马车速度本不算快,若不是我着急赶路,断不会惊了马匹。
我急忙调转马头,一面向那狂奔的马车追去,一面拔出枫月。
马车已经脱离官道跑进树林之中,山路崎岖,一路磕磕碰碰险些翻车,我追随其后也不得不小心翼翼。不知这匹马是否还能控制,但以我的能力是断断做不到这一点。
车内女子的叫声突然消失,接着一个年轻美艳的女人自车窗中探出头来,左右张望。马车在颠簸中狂奔,她这样实在危险非常,但她似乎回头望见了我,便冲着我喊道:“可否帮我们将车辕砍开,这畜生看来是疯了!”她的脸在飘飞的乱发中略显苍白,看上去竟有几分熟悉。
我策马奋力追上那受了惊的马匹,拔出枫月依她所言将车辕砍断。
然而我一开始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车厢在失去马匹之后,亦失去稳定性。由于惯性的缘故,它跌跌撞撞驶出去二十余米,才翻倒在地。
我急忙停马奔上前去,那女子方才说“我们”,看来车中不止一人。
他们若因我出事,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弃之不顾。
马车本身完好无损,而里面的人却并没有爬出来。我急忙拉开车帘,方才看见那位女子和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儿狼狈的跌做一团,那女子尚还清醒,之所以未能爬出的缘故,不过因为她的丫鬟压在她身上,已然晕了过去。她们身上都有些血迹,看来是受了伤。
我帮她将丫鬟小心抱出,又扶着她出来。
她站起来时短促的尖叫一声,随即以那编贝般的皓齿咬住下唇,两道柳眉紧紧锁在一起。
我感受到她随即依上来的重量,猜想她大约是扭伤脚踝。
“我要在一个时辰内赶到前面的张村。”她吸口气道:“我女儿还在那群贼人手里,我必须去救她。”
原来她已婚嫁,明明看上去刚刚二十出头,还是明媚清丽的长相,完全看不出已是有孩子的人。不过她这样看上去就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就算加上一个丫鬟,想来也无法敌过她口中那群绑走她孩子的贼人。
现在我们所在之距离最近的村镇也要五里,她又伤了脚,唯一的方法只能是我送她到她想要去之地,至于其他,我也无法管的太多。
不过我的追风显然无法同时带走三个人,而我更不可能就这样将马交给她们而耽误我的事情。
她像是看出我的心思,冷冷笑道:“不用管她,她已经断了气。你若带我救出我女儿,我自然会好好酬谢你。”
我俯身试探那丫鬟的鼻息和脉搏,果然如那女子所说,她已经变成一具尸体。在我观察她的时候我发现,她后颈有一道明显的青紫,像是重物打击造成。
那女子乘我不备,拔出枫月,顺势架在我颈上:“去不去都由不得你,我时间紧迫,耽误不了这许多,你若不愿与我同往,就和她一起留在这里罢。”
没想到相貌如此端丽文雅的一个美人,说话做事竟如此狠绝。
我看着她纷乱的云髻和轻薄衣衫上的破口血迹,以及她那不似个女人的凌厉眼神,突然对她的身份好奇起来。
“在下杨凡,不知夫人如何称呼?”我问道,“若接下来要同你共行一程,在人前总不能全不说话罢。”
她的望着我,大约是在思考我的意图,然后她突然收剑,道:“我看你也不像是个骗人的主儿,告诉你也无妨,我随夫姓司徒,你可唤我司徒夫人。”
第七十二章
按她所指到达张庄并未用到一个时辰,这位自称司徒夫人的女子,并未对我说的太多,她不过告诉我她那年仅五岁的女儿被人虏走,她了万金才查到那女孩儿的下落。
我没有问她丫鬟的死因,我相信那样的情况最多至伤还不至死,而这女子的声音与马车中的惊呼显然有很大差异,那个时候,丫鬟还活着。
以她的行为模式,因厌恶丫鬟的慌乱影响局势将对方杀死,并非没有可能。
本想将她送到地方就赶快离开,虽然如今距离天汾只有一天多的路程,但谁知清月公主会在什么时候下手?
不知为何,来到这个偌大的村镇时居然看不见一个人影,司徒夫人在我的搀扶下缓缓下马,道:“就在前面的品鲜阁,你送我过去吧。”她的口吻无异于吩咐一个下人,虽然很让人感觉不舒服,但毕竟她如此狼狈有大部分原因是我的责任,我便未置一词栓住追风,搀扶着她往那最华丽高大的建筑走去。
酒楼里依然一片寂静,虽然装潢精致,但唯独缺了老板和跑堂的,当然也没有半个食客。
我心中涌上某种不安的预感,大概因为这不太正常的环境。
随她上到二楼,然后我看见了岚枫,以及她背后那群装束统一严谨的爻军,不由的大吃一惊。
岚枫呆呆的瞪着那双明亮的眼睛,焦距却不知道停留在何。她身上的装束很精致妥贴,没有挣扎或是被俘虏的样子。
如果这女子是岚枫的娘,又自称的司徒夫人的话……那么,她就是司徒从未提起过的,我甚至以为已不在人世的他的女人。
我低头吃惊的望着她,悄声问道:“司徒狄烨是你夫婿?”
她对我嫣然一笑,微微颔首。
“他和我有些故交……”我话音未落,就感到搀扶着她的手上一阵刺痛。
“我看见枫月的时候就知道你是谁了。”她艳红的嘴在我眼前一开一合:“现在可以告诉你,我随夫姓司徒,但闺名却是燕凌――被你和司徒杀死的爻国将军燕玮的妹妹。”
本想立刻打倒她,然后抢过岚枫离开,但我的身体已经麻木的不听使唤。
我发现我犯了一个错误。
在这个女人用剑指着我那时,我本应该夺过枫月将她留在那里,也许接下来一切都会不同。
可惜我竟然因为愧疚将她带来张庄。
这女子款款走到那群她所谓的“绑匪”身旁,脚上的伤像是从未存在过,手里还拿着枫月。
“那个男人给我带来的痛苦,我自然会加倍奉还。”她笑道,嘴角流露出残忍,“他夺走我的一切,我也要让他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
“难道……岚枫不是你的女儿?”我不清楚她和司徒有什么过节,她又为什么会舍得对岚枫下此狠手,我也无力去想。她在我身上下的麻药现在已经发挥作用,现在我这一丝仅存的意识不知什么时候也会消失。
“是又如何。”她笑道,“是也不过是那个人的孩子罢了。”
我看着岚枫,不知道他们对她做了什么,她明明睁着眼睛,居然半点也没有挣扎,只是呆呆任人抓着她的胳膊。
“你不用抵抗,我给你用了醉千日,越是动的厉害后劲越大……不过你也应该感谢我,这样一来,接下来的痛苦你就根本感觉不到了。“
我缓缓将手探入怀中,摸到一柄贴身小刃。
用力握住锐利的刀锋,剧烈的疼痛让麻木的神经清醒了些许。
鼓起全身气力,我猛然向挟制岚枫那人方向冲去,他们大约也没有想到我会突然有所动作,愣了片刻。
只是这个片刻已足够我将岚枫抱起跳出窗去。
我一手揽住岚枫一手抓住缰绳,手上的鲜血已经将她的衣服沾湿。岚枫定然被他们下了药,直到现在还一点反应也无,若不是看见她还有平稳的呼吸,我几乎怀疑她已经被那个女人痛下毒手。
左肩的伤口大概是裂开了,但身上的渐渐加的药性使得它不再那么疼痛。
那女人“抓住他们!”的叫声还在我耳中回荡,我咬紧牙关,努力看着前方。
必须在晕倒之前找到躲避的地方,否则我和岚枫都性命难保。
奔至一密林,我一跃而起,抱着岚枫和黑焰滚入小径旁边的草地。
追风则没有停止,继续飞速向前奔跑。
半俯下身子在丛林中穿梭,我的脚步蹒跚起来,眼前的景象都慢慢模糊起来,我知道,是药效就要发作到极致,只不过,我们依然身危险之中。
脚下突然一滑,失重感包围了我的全身,我只来得及将岚枫搂在怀里,就掉进一个两丈余的坑之中。
更倒霉的是,黑焰还落在坑外,现在我手里什么都没有,更增添几新伤。
这大约是猎户用来捕兽的陷阱,只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来检查这里。
不得不感谢燕凌的麻药,它让我在这个时刻也没能真正体会到身上这些伤口带来的实际疼痛。
算了……在此也算暂时获得安全……
我长出一口气,将那个孩子搂在怀里,立刻就不省人事。
沉入沉的黑暗之前,我恍然看见了沈逸风凄楚痛苦的脸。
第七十三章
我醒来的时候岚枫犹在我怀中均匀的呼吸,不过双眼已是合上。
洞中有微弱的光线,我抬头望去,还是白天,不过不知道具体过了多长时间。
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刺激着我的神经,看来燕凌的药物作用已经退去,我尝试着动了动身体,发现除了左臂无力之外,其他部分的活动还没有太大问题。
身上的僵硬主要来源于寒冷,岚枫的小手摸上去比我的更凉,如果再在这里呆下去,我们饿死之前,就会冻死。
现在有足够的时间来观察这个地方,并且除此以外,我也无其他选择。
我们跌入的洞穴明显是口小腹大,用以防止猎物沿着洞壁攀出,这就更加降低了我们逃出的可能性。
坑底有一层落叶枯草,以及少许干枯短细的树枝,大约因为这样,我们落下时才没有受到过大的伤害,不过角落里几具小动物的骸骨,又增添了我的担忧。
如今最重要的,是保温问题,而我不敢在洞窟里点火,一则这样的洞里点火很容易造成窒息,二则燕凌不知道是不是还在附近,如果看见烟雾,我们立刻就会被他们发现。
我将枯叶拢在一,揽住岚枫,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坐于其上,努力设想逃出去的方法。
黑焰在洞外,我现在手无寸铁,左肩又受伤几乎动弹不得,再加上带着岚枫这样的小女孩,说无技可施正可形容眼下的情形。
在天汾的沈逸风现在依然是生死未卜,想到这一点我就心急如焚。
尝试过跳跃,可惜我并不会轻功。用坚硬的的物体挖洞壁,但发现即使做出梯子来,因为洞穴本身形状的限制,根本不可能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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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又过去一天一夜,岚枫恍惚醒过两,又再沉沉睡去,我试她额头,竟然是烫的吓人。
恐怕这孩子是得了肺炎,这两天又是水米未进,如果再这样下去,她的性命迟早也是保不住了。
我又想起我的弟弟……如今的境况,算不算历史重演?
抬手看着自己手中已经结痂的伤口,我一施力伸掌,它又迸裂开来。
温暖的液体从掌心流下,我捏开岚枫的嘴,让血液淌进去。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因为我亦干渴喉咙都要冒出火来,即使我身体远比岚枫强悍,这种情况再继续下去我们也都不能活命。
不知过了多久,我昏昏沉沉的数度醒来又数度睡去,偶尔回望岚枫,她胸口还微微起伏,沿着她嘴角往下,血迹凝结成一道干涸的黑线。
生命和意识一点点远离我的身体,难道我竟然要在这荒郊野岭悄无声息的化作一缕枯骨么?这真是个天大的讽刺……在东景天灾中我侥幸逃生,在城被俘后我没有死去,现在居然就因为这点意外……我不禁想笑,可笑声到达喉咙后,化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杨凡!是你在下面么?”突然,头顶上传来司徒的声音,我几乎要怀疑这是我的错觉。
“咳咳……我和岚枫在下面……”我努力发出的声音听上去无比沙哑晦涩,我甚至怀疑上面的人能不能听到。
“杨凡,岚枫还好么?你等等,我马上救你们上来。”司徒的声音充满紧张,上面的脚步声变得更加杂乱起来。
我勉力站立起来,他们之所以发现我们,应该是我将黑焰遗留在洞外之故。
司徒从上面抛下绳索,我先将其小心拴在岚枫身上,又费尽全力在自己肋下腿上也捆上绳索,然后任他们将我们缓缓吊出洞穴。
一出洞口,司徒就立刻解下岚枫交给随行的医官,另有人上来帮我将绳索解开。现在困境暂时解除,另一个问题让我无法安心休息:“司徒,你可知道沈逸风现在境况如何?”
司徒看医官为岚枫灌下一碗汤药,又和医官说过几句之后,方转头对我道:“爻军这几日已逼近天汾,他的境况大约不能算得上好吧。”
他又长叹道:“你用性命救了岚枫,就是拼下性命,我也帮你将他救出来。”
“赵仕杰到底和爻国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也极为重要,如果赵仕杰和爻国没有关系,申屠极有可能只是诓我。
司徒沉思片刻,又将视线转向他的女儿。
“这是我连累了你,若出了任何问题我愿一力承担,别的事情你就莫要在操心了,且就安心修养吧。”
他这样避而不答,反而证明我心中的疑惑,我挣开扶着我的两人,抓住他领口叫道:“申屠说清月要用计杀他!你告诉我,赵仕杰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司徒用他那墨色的瞳静静的瞪着我,然后他抓起我的手,扯离他的衣襟,完全不顾他的衣服因为这作用力而撕下一块布来。
“就算这一切都是肯定的你又能怎样,杨凡,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还想救谁?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我允若你,会尽快带你去天汾。至于其他的,也只能看沈逸风的造化了。”
松开他之后我只觉得一阵晕眩,虽然刚才亦喝下一碗汤药,口中还干渴的厉害,身体的虚脱状况也不是这样简单就能纠正过来。旁边的人立刻上前扶住我,将我缓缓放置在一辆马车之上。
“你们带小姐回山庄诊治,我三日后定将赶回。”司徒声音中亦包含着疲惫和担忧,他所说的这三日,应该是陪我去天汾所需要的时间。
第七十四章
伤口都得到妥善的理,身上的衣衫也全部换过,尽管我们尚在赶路,岚枫的情况也不得而知,司徒依然冷静将所有事务打点妥贴。
虽然距离天汾其实已经不太遥远,但经过那一场意外的耽搁,时间上已经紧迫的不能再紧迫。
我喝下他们专门为我带来的参汤,已觉得较之前好出许多。而司徒一直在旁边默默的做着一切,有时候轻声问几句话,或回复几个送消息来的人。
再一放下车帘,司徒对我道:“赵仕杰已经赶往天汾。为了你,他不会让沈逸风死。”
赵仕杰……如果真是那个人的承诺,我相信他就一定会做到。
按捺下不安的心情,我定定望着自己的拳头,它们止不住的颤抖着。
越接近天汾,情况越加混乱,若不是司徒早有准备,我们竟连天汾城都进不去的。
爻国果然已经占领瑞祁,现在天汾街道一片冷清,几乎看不见几个平民,见到的动辄是一队队爻军。不过天汾城本身倒没有遭到破坏的迹象,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国君自愿开城投降。
但如果开城投降的人是清月公主的话……
奇怪的是马车并未驶向皇宫,而转向御赐的清月公主府邸。
我心中有隐隐的不安在不断扩大。
沈逸风已立为新帝,怎还会呆在哪里?
司徒定然知道什么事情,但他为何不告诉我?我将疑惑的眼神投向司徒,他却只低声同马车夫说话,并不理会我。
清月公主府被大群身着黑甲的爻军团团围住,司徒先下了马车,和一位将军打扮的人招呼过之后,又复回来,对我道:“赵仕杰已经到了,我们也进去吧。”
赵仕杰和爻国的关系,虽然还不明朗,却已经可以肯定,他在爻国身份决不一般。
踏入大门的那一刻,满目是狼籍一片,还有少许公主府下人的尸首横陈于地,我不顾司徒的拉扯,挣脱他往前厅奔去。
但这里除了几个看守爻兵之外没有别人。
“逸风!你在哪里?回答我!”我一边呼唤一边寻找他,如果他现在平安无事,我愿意用我所有的一切去交换……这时候这样的情感突然迸发出来,强烈到不可抑制。
司徒一直跟在我后面,他既没有出声阻止,也没有告诉我该去哪里。
走廊尽头,赵仕杰默默的站在那里,像是早就在等待我的到来。
他身上的装束和平日的朴素做派大为不同,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爻国皇室专用的服饰。
“逸风在哪里?”我直接冲他就问,司徒带我到这里来,肯定有他的理由,若这个理由是赵仕杰的安排,我相信赵仕杰必然知道沈逸风的下落。
赵仕杰抓住我的肩膀道:“小凡,你必须先冷静下来听我说完,清月公主刚才已经饮下鸩毒,所以一切都结束了。”
“沈逸风呢?”赵仕杰对这个问题答非所问,难道他已遭遇不测?
赵仕杰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越过我看着司徒,片刻之后又将视线撤了回来。
他微微颔首道:“抱歉,小凡……我来的时候已经太晚……”
有什么东西在我脑中倒塌,我愣愣的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茫然不知所措。
“他在什么地方?!”我咬紧牙一字一句的问道。
赵仕杰长出一口气,放开我的肩膀,痛苦的闭上双眼。
“他在屋内,你……自己去看看吧。”
我缓缓走进屋里,虽然作为清月公主寝屋这里无疑富丽堂皇,但此时此刻,竟透出几分萧瑟惨淡来。
身着白衣的沈逸风静静躺在床上,红唇玉颜,宛如睡去一般。
我急忙奔过去,握住他一只手,那彻骨的冰凉一直从我手中传到心底。
“逸风……”我将他的手贴在脸上:“你为什么这么傻……”
如果那天他选择和我离开,逃离这些是非纷争,也不会亲眼见瑞祁亡国,又落得如此下场。
他不是那看不清局势之人,只是利欲熏心就做出这等傻事?
可惜他永远也不会睁开眼回答我的疑惑,正如同我也无法将我的心念传达到他那里一样。
肩上有微弱的重量落下,我回头望去,是司徒担忧的面孔。
“杨凡,斯人已逝,我多说无益。他今天如此,早在当初就应该有所觉悟,怨不得任何人。”他缓缓道。
赵仕杰只是在门外站着,过了半晌,遂也悄然离开。
我一直浑浑噩噩,甚至连司徒怎样将我架出房间都记不确切,直到一炷香之后,我方清醒些许,情绪也稍稍平复。
司徒道:“赵仕杰颇担心你,不过他恐过来你心里怕会不舒服,故只是叫人代为问候。”
我冷笑道:“若不是他和清月公主达成那项协议,恐怕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沈逸风生生是被爻军逼杀,赵仕杰的身份现在也趋于明朗――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根本是爻国皇室,如果再进一步猜测,他极有可能是传说中爻国那个在外游历多年的世子。这样一来申屠施的目的也就得到明确化――经过这一战掌握实权,他根本是为了将赵仕杰推上权力顶峰。
司徒道:“成王败寇,乃是自古以来的真谛。在这亡国之时,得到这样的结局,也并非不是一件好事。况且他知道沈逸风是你心上之人,万万也不会刻意对他下毒手。”
他顿了顿又道:“况且清月公主给他服用的是‘怜惜’,此药服下之后不会有丝毫痛苦,他也算少受了许多难受。”
他为何要如此为赵仕杰辩解?我回头定定的望着他,他眼中竟然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岚枫不知怎样,你为何还在这里不走?”我不由自主对他冷淡。
司徒突然展颜一笑,不过眼角却添上一丝忧色:“你若要找人喝酒,我尚可奉陪。”
第七十五章
酒还是当初的桂酿,当时我不过提到我颇喜欢此酒回味绵长的香气,司徒竟然记着,专程从车池带了这当地也属少有的东西过来。
当年醉酒为一别相送,也已是几月以前的事情,现下对饮人虽相同,饮酒的心境也大不一样。
一杯杯将这珍贵的陈酿如饮马般倒入口中,司徒也只是在对面看着喝着,时而缓缓再自斟一杯,并没有出言安慰或是阻止。不过这恰恰是合了我的心意,若他真说些什么安慰来,我只会更加心烦意乱而已。
酒意朦胧间,几个时辰前见到沈逸风身故的事实似乎也不真切起来,我看着一脸平静的司徒,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杨凡,你可知道我对你第一留下印象是什么时候?”司徒突然放下手中的酒杯,缓缓问道。
他最初见我,不过是一个叫做“文炎甲”的无恶不作的马贼,而他们之间又有什么恩怨,我是一点也不清楚的。是故我摇摇头,道:“是不是要抓捕我的时候?”
司徒笑道:“你明知我说的是你,不是文炎甲。”
我一惊,他如何得到这个结论,更何况,他当时身为东宛城主,怎么会在意一个小小囚犯的一举一动。
司徒像是早料到我对答不上,接着道:“你又可知道,当时沈逸风赵仕杰之所以都在东宛,也皆是因为你的缘故。”
沈逸风我知道他是为了寻找瑞祁世子,可赵仕杰……难道他和文炎甲之间真有什么关系?可是为何他和我相又如此自然?
“当时沈逸风入狱,是他自己向我要求,而后我不知他究竟哪里触怒了你,以致被那样对待。誉王爷一直对他有意,若我不作出些更过分的事来,你们的性命恐怕都难以保全。”
他那时候的所作的“更过分的事”,我想我今生都难以忘怀。
而这一切,恰恰就是我在这个地方人生的开始。
“你说赵仕杰在也是为了我的缘故,那又是为了什么?”我也放下手中酒杯。虽然心中有个模模糊糊的猜测,但若是如此,这世界也未免太小了些。
司徒道:“他只说你是他一直要找那人,如今找到了,自然是对你珍惜不已。”他顿了顿,接着道:“其实他接到我们要来天汾的消息,较我们还远出百里,若不是不分昼夜赶来,恐怕你根本无法在此时见到他。”
我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唔”了一声,再拿起酒杯。
喝了酒,脑子反而越来越清醒,我对司徒道:“我已经没有大碍,一时冲动误了你许多事情,如今天色已太晚,岚枫情况未明,你还是快去就寝罢。”
司徒望着我,长叹一口气道:“无论如何,你不要做出些傻事来。”
我笑着对他摇摇头,我自然不会为了任何人去自杀,赵仕杰即使与此事无干,我亦再难与他交心,他隐瞒我的事情实在太多,自己却从不同我解释一句。更何况,我亦不愿逸风的尸骨留在此,徒增凄凉而已。
我决定乘夜将沈逸风尸身盗出带走,找一再无硝烟之所掩埋,从此远离这些人事,隐姓埋名以渡余生。
赵仕杰不知会将他的尸首放置在何,我只怕我见到他就难以平静面对,故在司徒离开之前问道:“你可知逸风……他们怎么理了?”
司徒道:“赵仕杰忙于瑞祁方面接交事务,又恐怕理不妥贴你有异议,故今日还没有见有何动作。”
他为何能知道如此详细?我忍不住问道:“你和赵仕杰到底是什么关系?我第一见你们并未觉得你们有如此交好。”
司徒笑笑,道:“我们自然不能算是朋友,这世道间真正单纯敢当‘朋友’二字的,又有几人?他有我所需,我有他所求,如此而已。”
听他如此说明,难道赵仕杰还将沈逸风留在清月公主寝屋之中?
爻军守备看见我竟然如同我是隐形一般,竟连眼珠也不曾转动一下。我想这大约是赵仕杰的吩咐,但我一点也不为此所动,只觉得我一举一动他居然能了若指掌,这人也未免太可怖了些。
或者他也知道了我现在的想法,正在清月寝屋等我也未可知。
不过司徒说了,他现在正为交接事宜操劳,我这点小事,怎又比得过家国天下,等他想到此,我恐怕早已离开此而去。即使未来这片大陆都是爻国的国土,我相信自己也能如小达他们一般,找到一僻静之所。
胡思乱想之际,已到达寝屋之外,沈逸风的尸首,应该就停在内室的床上。
这里竟然没有半个人看守。而更奇怪的是,内室之中竟然灯火通明。
现在瑞祁亡国,沈逸风亡故,我已经没有什么需要顾虑担心之事,夜探一若能成功自然最好,若事不能成,再有别法可想。
我本以为我会再见到逸风,但内室那张床平平整整,显然已经被整理过,其上一个人也没有。
但屋中并非没有人,在床前就站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我本以为他应该在忙于众多事务赵仕杰,三更半夜,他在独自在此,绝不是为了睡觉罢?
“小凡,你果然来了。”他见到我倒是一点也不吃惊,只是他脸上那有如招牌的笑容,看起来有点憔悴。
“你将他弄到哪里去了?”我不想和他过多纠缠,即使是现在,他所作所为我仍然只知道一星半点,而他根本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赵仕杰道:“我不过将他安置于乌木棺之中,你要如何安排,尽可随你之意。”
我冷笑道:“你居然连我今夜回来都算到了。从始至终,就没有一件事在你意料之外么?”
赵仕杰长叹一声,道:“沈公子的死,确实是个意外……我不过来晚片刻,已失去阻止清月公主的时机。”可惜我并不觉得他有理由为了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牺牲至此――他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杀了逸风,虽说无巧不成书,但这其中的巧合也太多了些。
“你到底是什么人?”事已至此,他再隐瞒也没有任何意义。
“上与你一别,我已决定,无论结果如何,再见面我定会告知你你想知道的一切……虽然你可能会因为我的身份怨恨于我……这并非我乐见之事。小凡,我最不想看见,就是我们面临如今这种局面。”赵仕杰缓缓踱步过来,站在我面前:“你过去只知我是周游各国居无定所的武器商人,但实际上,我是爻国第一世子,半个月后,就将继承大统。”
“你暗中支持爻军,助其攻破东景瑞祁?”
他摇头道:“我已离开爻国多年,已不愿与其有任何联系。这些年来,我只管做我的生意而已。”
我冷笑,他若真已和爻国无任何瓜葛,如今怎么又摆出他身为爻国世子的身份来?
“那么,我再问你,你和我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我猜测文炎甲就是他口中那人遗下的孩子,而那场酒后交合,也在他计划之内。
不过他算是棋差一着,如果我真能离开这里,我定要找人将腹中这胎儿打去――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你总以为你能掌控一切,那么你可算到,我要让你失去你的孩子?
第七十六章
赵仕杰苦笑道:“你记得我过去同你说过,我师父有过一个孩子,我寻找多时才得到消息……那个孩子就是你。虽然你可能不记得,但你五岁之前,你一直在爻国皇宫中居住,我们两人可谓是青梅竹马。”
我怎么可能记得……我根本不是他口中那个人……
这根本是件让人啼笑皆非的事,绕了许久的弯子,最终的原因又回到最初,其实我早就该应该猜到,如他这样一个人,时时心积虑,却独为“我”牺牲许多利益,只不过是因为我就是他当年那个梦想的影子。
只可惜这个影子也是个冒牌货罢了。
原来早在上一代已经纠缠不清,文炎甲父亲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为何他竟怀着瑞祁先皇的孩子而被爻国国君无意救助并恋上?
“我不是你要找那人。”我冷笑道:“你应该知道你要找那人叫做文炎甲,而我是杨凡,并不是他。”
赵仕杰只是静静的看着我,像是等待我继续解说下去。
索性挑明了也好,如果他只为了这个皮相和这具身体的身份,自然不会在意;如果他真正爱的是他那个青梅竹马,估计是要受到不小的打击。
虽然从生物学上看文炎甲并没有死亡,但是从唯心主义的角度上来说,他已经不在这个人世。
“我甚至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我想你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的不同。”我吸一口气,接着道:
“我在我那个世界不过是个运气很好的混混,比这家伙弱很多,说白了就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物……我有个女朋友,我们做爱时她不知道对我做了什么,好,于是我在我的世界里挂了,我来到这里了,于是不得不面对你们这一群家伙,接受你们强加在我头上的那一堆身份和感情!逸风已经死了,我也很累了,这出戏我不想唱下去……我不想再隐瞒你什么,你懂么?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那个人在我们于东宛马厩第一见面之前就死了!文炎甲……他已经死了!”
赵仕杰只是定定的望着我,脸上一片波澜不惊。
我自嘲的笑起来,渐渐转成不可抑制的大笑――又是这样。我好不容易倾诉真相,说出我的心声,他们却都不愿意相信。当时沈逸风如是,如今赵仕杰亦同。
他看我笑成这样,会不会以为我疯了?
“我第一在东宛见你,我就怀疑你已经不是他。”赵仕杰突然开口,他望着我,一脸忧郁。“我到东宛不过是因为我找文炎甲多年,而终于得到他的消息。我本来已经计划要带他走,但谁料到居然出了那许多变故。”
“见到你之后,我就感觉到,你和我所得到的关于他的信息完全不同,而你也告诉我你是杨凡,并非文炎甲。但你眉眼之间与司徒楚越的相似,要说你不是他的儿子,估计都没有人能够相信。”
等等……他说什么?!司徒楚越……司徒?难道他和司徒之间还有瓜葛……或者说这相同的姓氏不过是个巧合?
“不错。”赵仕杰道:“你和狄烨确实是堂兄弟。但他当时并不知道这些,直到东宛破城以后,我将他救出,才将此事告知于他。”
果然是一团乱麻……“那么沈逸风称他是先皇之子,可又与文炎甲有些关系?”
赵仕杰颔首道:“沈道文确实无能力留下子嗣,沈逸风不过是瑞祁先帝一酒醉之后一时迷乱的结果罢了。”
原来他竟然是文炎甲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么说他诱惑我和他发生关系时,就已经知道我们将背上那背德乱伦的罪名?
“余下的日子我也一直观察你,你和过去那人的的确确没有一点相似之,我甚至怀疑在是不是桃代李僵,可文炎甲不可能这样凭空消失,如果你不是他,你的背景我竟一点也查不到,这未免太过于奇怪,所以我也猜测过你告诉我的可能性――同样的身体之中,换了一个魂魄。”
“但是小凡,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自然,也许我一开始对你抱有目的,可……每看见你有难,自然而然想要帮助你度过难关绝没有任何企图,我根本没想过去追究文炎甲的事情。”
“你不过是把我和司徒楚越的影子合在一,你妄图从我身上找到你当初的迷恋罢了。”我苦笑道,突然生出许多酸楚:“如果我是别的什么人,估计就是死在你面前,你也不会正眼看过。”
赵仕杰侧头沉思片刻,道:“你所言不虚,我最初注意你的确是因为你的身份。只不过时值今日,我对你……并非只是他的替身而已。”
“小凡,其实你和他根本不像,你很单纯,可他心思细密。除了相貌我不能从你身上看见一点他的影子。我对你……和对他感觉也不太一样,若真要说的话,对他我是憧憬向往多过情爱,即使永远得不到,只要能远远看着,也就罢了。可是你不同……我是真真正正希望你能怀上我的骨肉,同我厮守终生,即使用了你厌恶的手段。看见你和其他人纠缠不清,我每每心如刀割。不过沈逸风的死确实与我无关,瑞祁的事宜,我一向不曾过问。”
我听说过基因吸引的某种理论,大概是人总会无意识寻找最适合自己的基因以期将DNA传递下去,赵仕杰对司徒楚越的倾慕,也导致了他对于文炎甲――即拥有司徒楚越一半基因的这个人的特殊感情。
如果这样想,他也不过是将“我”视为生孩子的机器罢了,他说了这许多,我实在没觉查出我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地方――除了我的身体。
“我不是女人。你一直将我当作自己所有物保护,从来没有将我们放在一个同等的地位上。”我清理着脑子里的混乱的思绪,慢慢说道。“无论你怎样说,你所作所为只让我厌恶而已。”
赵仕杰沉默了,他回首望望沈逸风曾经躺过的那张床,若有所思。
多说无益,看来今夜我将逸风悄悄接走的愿望注定无法实现。
我转身准备离开,未踏出房门他却开口唤我:“……小凡,我今生除了两件事之外,没有觉得任何事让我如此无技可施。第一是你父亲的死,第二是怎样对你说出真相而不招你厌恶,可……最终我还是没能把握。”
“你选择任何时候离开我都不会制止。我只想告诉你,赵某也不过只是个凡人而已,自然无法摆脱七情六欲,无论最初原因如何,如今,你在我心中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他已经摆出前所未有的低姿态,可空说这些又有何用?死者已逝,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我背着他冷冷道:“若你说完,我可能离开?”
赵仕杰苦笑几声,长叹道:“我说过你愿意怎样我都不干涉。只不过,你千万不要为了一时之气伤害自己。若还有什么愿望……你可找申屠拿些药物,他自会小心不伤你身体,总好过那些江湖大夫。”
我的手有点颤抖,我愣愣的转过头望着他。
就连我这点心念,他都已猜测出来,难道我一生都如孙猴一般,难逃他这如来的五指山?
第七十七章
我本打算带沈逸风遗体离开这里,赵仕杰没有出面,却也无人阻止我,怕他已经授意默许。本来一切看上去都很顺畅,再临出发前事情却出了些变故。
沈逸风的尸骨经过一夜,居然不知所踪。
守备的将士被人用药迷倒,直到我们获得消息时都没有醒来。
唯一奇怪的事情就是,东景的誉王爷――据说在爻军破城之后立刻赶来天汾――就在前一天连夜出城。
我在东宛时就已经见他对沈逸风的态度,有此执念也不难想象。
司徒为此特意将行程推迟一天,赵仕杰则一直没有露面。
又过了半天,申屠施也赶到天汾,刚得知这个消息,我就见到他本尊出现在我面前。
他风尘仆仆,面露憔悴,见到我后那双眼里明白燃烧着怒火。
他冲上来就将我推到墙上,我从不曾见他如此激动,不觉一愣,也忘了反抗。
“你这个懦夫!杨凡,你看看你将他害成什么样子?你可知道他为你到底牺牲了多少?”
司徒在一旁急忙拉开他道:“施,你先不要冲动,至少念在……”他虽然没有说下去,我也知道他指的是我腹中赵仕杰的骨肉。
“我有话想对他说。”申屠松开手,吸几口气,然后整理衣冠,动作有条不紊,看来已经是收敛了情绪。
司徒点点头道:“那你们先说,我还有些杂事没有收拾妥当,暂不奉陪。”
申屠目送他掩门离开,方盯着我道:“你以为你负谁最多?”
我想他要说那人定是赵仕杰,此时一言不发才是最好的抉择。
申屠倒也不像是要等待我的答案,接着道:“你只道世子害死沈逸风,又将你玩弄于股掌之间,你可知道,以他的性子,若是强将你留在身边,根本不费任何气力。”
我知道他所言非虚,难道就因为他未对我用强迫手段,我就该感谢他么?这逻辑未免也太可笑了些。
“世子因你父亲去世,和皇上之间势成水火,遂于十余年前离宫,白手起家成为这块大陆上最大的武器商人,却始终未助爻国分毫。你当他过了这么多年这才回去不过是因为一时性起?”他这样说话,倒像赵仕杰要做皇帝都是为了我一样。我不禁冷笑,他做不做爻国世子,与我有什么关系?
申屠施大约是看见我表情不屑,也冷笑道:“虽然他继承大统是我乐见之事,不过仅仅为了要保住你的性命,就应下皇上的条件,他心中不甘,我也能体会。”
这样说来,我数有惊无险,也确实非他这样的身份能够解困。
“你对世子影响实在太大,沈逸风的事情是我刻意告之,没想到你居然因此这样伤害他,你可又知道沈逸风一开始接近你就不存善念!”申屠紧紧相迫,我不由回敬道:“沈逸风对我怎样,和赵仕杰没有任何关系。”
申屠笑道:“可叹他对你如此尽心尽力,你只这样看他。作为一个商人,做事只求追寻最大利益,他能成就今天的局面,自然是个中高手。可单单就是遇到你,他不惜一掷万今,只求你安康快乐。”
“我以为你希望我和他之间永无瓜葛?”
申屠道:“若真能如此自然最好。不过你借此伤他,实在非我乐见。或去或留,皆随你意,但我只想让你知道,你错看此人而已。”他顺手将一个药瓶塞到我手中,道:“这是你想要之物,若你真忍心亲手杀死你这一对亲生骨肉,你就将它以茶水送服,连服三日之后自然心愿达成。”
申屠转身欲离开,我抓住他长袖道:“你说沈逸风之事赵仕杰他真不知情?”
申屠冷笑道:“清月公主的信被我截下,他如何知道。不过我还未回复,这个女人便擅自动手罢了。”
这到底是赵仕杰可以安排的骗局还是我根本就怪错了他?我愣愣的望着手中的珐琅瓷瓶,不知不觉收紧拳头。
不知过了多久,司徒推门进来,道:“杨凡,施是已经走了么?”
我无言的点点头,将瓷瓶不着痕迹放入怀中。
“你接下来是何打算?是不是要去东景找沈逸风的遗骨?”他在桌前坐下,道:“你是不会留在此了吧?”
我笑着摇摇头,没有眼见他的尸体,我反而有某种错觉――他根本还生存在这个世界的某,而并非已经同我天人两隔。我知道这是根本是心理逃避,但这大约也是我自身的一种防御,在我痛失重要人物之时,不自觉的启动。
我已失去过太多,我已无力去承担再失去。
“我自然要离开,但我不会去找任何人。”只要知道沈逸风不会再受这纷乱打搅,就已经足够。
暂时将纷乱思绪放下,至于我的未来,虽然还未有想法,但爻国统一天下,在某种意义上说,已经结束这个乱世。虽然接下来数年都不会是太平盛世,但我不用为任何事纷扰,单只是活下去,相信没有问题。
司徒展颜一笑,道:“你若无可去,不如和我同往。现下一切都告一段落,我在东景有一田产,岚枫已在那等我。”
我亦笑道:“听上去倒也不坏,若雇用我,不知道司徒大人想要我做点什么?”
司徒笑而不答,将头转向窗外。
窗外飞雪如鹅毛一般,缓缓随风飘落。
乘马车离开之前,我往城楼上望去。
那个身着紫衫的人,即使看不清他的脸,我也知道他是谁。
我们之间有太多隔阂,不是三言两语几番解释就能柳暗明,于是我选择再离开。
转身之际,胸口觉出一件硬物,摸出一看,原来是申屠施给我的药。
我凝视它片刻,终于回手将它远远抛出。
瓷瓶落地瞬间,化作碎片满地,一阵黑色尘埃悄无声息腾起又落下,于风中消散无痕。
我无言而笑。
第七十八章
我随司徒到了他的在东景国境附近的马场,岚枫果然早已到此,那意外之后,她身体状况恢复的甚至比我更好些,这怕是司徒愿意放下她陪我去天汾的原因。
过去对我说过隐居养马的是赵仕杰,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如今倒换做我和司徒达成他这一梦想。
爻国统一以来,大大小小也发生了不少事件,申屠施的铁腕政策和爻国新帝的仁德包容同样盛名远播,甚至传到我们这种蛮夷之地。每逢改朝换代都会血流成河,这也不难在理智上接受。而我们地偏远,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或者也是有人刻意避免将这影响加诸于此也未可知。
我们的马场经营的不好不坏,司徒和我本意也不在于此,能有些银子养家糊口就已足够。
一年之后,有消息来,说在瑞祁阳山附近发现过誉王爷的踪迹,始终有一人与之相随,但此人以斗蓬掩面,见过他的人也从未探知他真面目。
誉王爷和他只出现一瞬,便不知所终。
我在瑞祁听说阳山有一神医,只不过是个传说而已,现在看来,如果同誉王爷在一之人是沈逸风的话,那么誉王爷定是带他去找那神医以求起死回生。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想去求证的想法,我珍惜我现在拥有的一切,而,他如果真是沈逸风,他不来寻我自然有他的道理,我没有必要再去为他造成困境。
我已经越来越少的想起他,或者是我自己仍在逃避,或者……还因为别的什么……
尤其是现在,我已经有了不可或缺的存在,而这必然成为我俩面对之后难以逾越的障碍。
赵仕杰的消息倒一直没有断过,据说他继位不久后,就在东景瑞祁边界的山中找到他失散多年的兄弟,并直接将其立为太子。具体情况虽不明了,但根据他找到这兄弟的方位,我想我已知道大概。
我和司徒相越久,反而觉得他离我越远。有时候望着他微笑着同人谈笑,我会回忆起我们当年在东宛的患难与共,他在车池时那夜秋萤中折射出无限暧昧的眼神,还有我们在城一别他那隔着手掌轻轻浅浅的一个吻,但这些都仅仅是回忆而已,现在怀念起来,已然恍如隔世。
开始时我们之间有沈逸风,后来又多出赵仕杰,偶尔相望,也不过止于眼神交错罢了。
如今我们共同关心的问题,不在是我们之间的那些人事,而是另一些对我们而言更重要的存在。
有的故事,错过当季,就再难以恢复最初,看来我们今生注定错过无缘。
不过同他一生挚友,也不失为幸事。
正在和下人商议冬季马匹的保暖问题,身后突然传来稚嫩的呼唤。
“爹爹,念风又欺负我。”寄思泪汪汪扑到我怀里,毫不犹豫将眼泪鼻涕擦在我胸口之上。
我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故作严肃望着紧随其后跟进来的念风。“你如何又欺负你弟弟?”我将止住还在抽泣的寄思放到地上,蹲下身子与念风视线平齐。
虽和寄思是双生子,念风的相貌就不如他长得白嫩可爱。即使是这样的小人儿,也能看出他身上赵仕杰明显的影子。而寄思,司徒说他长得更像我一些。
当年为生这两个小子,我差点没痛死过去,没想到女人分娩的痛苦居然胜过战场上被人劈砍,好在司徒专门找了几个有经验的稳婆,才勉强渡过难关。
从丢掉申屠那瓶药之后,我就有些后悔我那一时冲动,但随着他们一天天长大,身为人父的新奇和喜悦渐渐将所有不快抹去。
不否认,当我听到申屠说“一对亲生骨肉”时,心确实疼痛了很久。拿到药瓶之后,要失去这两个孩子的恐惧让我浑身发冷。
事实摆在面前,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做出当初的决定。
我无法扼杀我的骨肉,即使他们当时不过是两团看不出人形的肉团。
“爹爹,我没有欺负他,是他先抢了我的笔在我脸上乱画。”念风委屈的说道,他脸上果然有几道墨迹,看上去煞是好笑。我抬袖将那墨迹擦干,笑道:“你们又不听司徒叔叔的话了么?难道这不该是岚枫姐姐教你们作画的时候?”
我为这两个孩子请过不少先生,都被他们捉弄得狼狈不堪,于是司徒便提出由年长他们六年的岚枫先授他们些礼法书画――说来不知道是否我为父失败,他们除司徒和岚枫之外,有时竟连我也管束不住。
“岚枫姐姐带着大毛出去了,她老说我笨,不喜欢和我们一起玩。”寄思抢着说道。“对了,有个长得很像念风的叔叔来屋里找她,我们以前都没有见过他。”
“那个人好奇怪啊,明明是找岚枫姐姐,可是一直看看我们看个不停,还抱着寄思和我亲亲呢,我们好不容易才跑出来。”念风也不甘示弱。
“现在那个人在哪?”我心中一阵慌乱,听他们的描述,这个人难道竟是赵仕杰?
不过听说最近爻国国君病重,故将事务全部交给太子打点,自己则率仆从数人到离宫养病。
初闻此消息,我已经有些不安的预感,不过这么多年赵仕杰都没有来打搅过我们,他总不会突发奇想就跑到这荒远之地来。
或者这只是个巧合罢了,那不过是个长得像赵仕杰的人……
我还未从两个孩子口中得到答案,身后就传来一个熟悉而沉的声音。
“小凡,许多年不见,我总算将一切打点顺利,太子也已能独当一面,现在终于得出空闲来寻你了。”
我未转头,这许多年以来,所有真相虽然不能说完全大白,但至少为他过往所作所为做出诸多解释。
不知是不是眼前的念风越来越像他之故,我想起他的频率,渐渐高出沈逸风。
我想他当年说“只不过想看看我是不是你的……”后面半句大约是“命定之人”。只是一夜而已,就有了念风和寄思,也许在心里对他承认之前,我的身体已经抢先一步。
“你来寻我,又如何知道我是否愿你来寻?”
他还是那样云淡风轻的笑:“这个牧场就是我当年和你说。小凡,我从来没有一刻忘掉,我真正想要的,并不是这片疆土,而不过是和心爱之人厮守的方寸之地罢了。”
念风和寄思好奇仰头看我,我紧咬下唇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你们先出去吧,岚枫姐姐怕已经在书房等你们了。”我轻轻推着两个孩子的后背,此时让他们知道赵仕杰的身份,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在我看见这两个孩子时,我以为你多少已经开始原谅我。”
我默然,这已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他所做之事其实无可指摘,只不过我们之间的误会不断的化,最后在我们之间建起一道鸿沟而已。
“你此后有何打算?”我长叹一口气,转过身来望着他。
数年未见,他的脸一如记忆中清晰,而多添的几分,是道不尽的沧桑。
不知他眼中的我又如何。
“再过数月,我将将一切交给赵晟――他与你也有一面之缘,说来也是你我的兄弟。待到那时,我就过来此,直到你赶我走为止。”他徐徐而笑,即使双眉间微细的皱纹流露出几分不确定。
司徒楚越大约未能逃离爻先帝的宫中,并且为他生下一子,这个孩子就是小达。最后他死于爻皇宫中,这大概才是赵仕杰放弃皇子之位的真正原因。
他一旦动情,便刻骨铭心,从我了解到他的点点滴滴,便可见一斑。
“反正这马场也是你的,你给我一口饭吃,就是万幸,说到赶你走,我还没有那个资格。”
赵仕杰变得有些紧张,他急忙道:“如果你要因此离开……我不来就是。”
他这样小心翼翼,看得我想笑,但胸口却弥漫出一种痛楚来。
或者我对他,并非我想象那样无情。
我摇摇头,转而笑道:“我在这里过得十分惬意,断不会为一点小事负气离开。下个月末是念风寄思的生辰,若你赶得上,过来也无妨。”
他亦展颜而笑,又显出他那挥斥方遒的自信态度。
他缓缓接近我:“小凡,我一直想对你说,过去我并不能预知你的选择,我不过是在赌而已。”
我抬头微笑,目光扫过他那明亮如惜的双眼。
“如今,你觉得……这场赌局,你又将是输是赢?”
(全文完)
---------后话----------
看到这里,不知道大家明白没有,杨凡和赵仕杰的故事,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而并非他就此选择了赵仕杰,他们之间拥有“契机”,而“机缘”,就只能看小赵自己能不能把握了,笑^_^
说实话小赵是我最喜欢的小攻类型,不过因为作者本人太败,没有将他写到预想那么腹黑,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残念……
这个文自然还会有一些番外交代某些尚未解决的问题。
最后,因为JJ抽风以及种种原因,这个文的番外大约是贴在四月天我的窝,地址:http://zephyrfengytnet/
,只不过更新时间不确定。
谢谢一直支持回帖的亲亲们,鞠躬ing^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