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魇难醒》修改版
《尘魇难醒》修改版
作者: 水无攸 2/12/ 3:57 8
尘魇难醒【修改版】
尘月似幻衣映雪,
魇自心生情嚣灭。
难断此世怅悔丝,
醒觉浮生荏苒孽。
序 淮水江月
夜,笼罩着整个世界,黑幕上缀着几点欲睡星子,慵懒而无奈地得睁着眼睛。冷月无声的藏于云后,只留一双迷离的眼睛俯瞰尘寰,烟视媚行,颠倒众生。月华下,止水如镜,不惊不扰地卧于凡尘。
月白的画舫在玄青的背景下显得突兀,微微前行间划破湖了的肌肤。舫上仅有一扇窗开着,一袭白衣依于窗棂的是个弱冠之龄的青年。白皙的肌肤晶莹透明,湛蓝的眸子如海的蓝晶,再加上眉心火红纹章,让他看起来有说不出的邪媚。似雪的白发披散在肩,与那雪衣纠缠成难分的形式。微风轻拂,素发微动,掩映间显出了主人的妍容。
抬起泛白的手,他压住胸口,难受地皱起眉。那种感觉又来了,眩晕与疼痛重叠,一片天旋地转。
雪衣人忽然身后伸出一双手,扶住了他:“我要说多少你才听得懂,晚上的不要站在窗边,你的身体还没好。”说罢,手的主人关上了窗。
雪衣人回头笑道:“刚打开就被你发现了,运气真不好。”
“谁知道你站在那里多久了,你马上给我到床上去。”她蹙起眉,双手叉腰,俨然一个悍妇摸样。
“枫亟,你别这样好不好,有失女儿家形象哦!”雪衣人靠在红衣女子怀里,完全没有男女授受不清的避讳。
枫亟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本来就不是女子,有什么形象好失的。”
“也对啊。那你为什么要变成这个样子?难道你有穿女装的癖好啊?”雪衣人挑起眼邪邪地笑。
枫亟一肚子火没发泄,刚想开口大骂,但又想到每落魇激他无非都是为了消遣。聪明人不犯同样的错误,枫亟一声不吭地抱起他,径直走向床边。
一个纤纤少女怀抱着一个高过自己的男人走向床边,这样的情景是何等奇怪,然而两个当事人却全然不觉,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轻轻地放下手中的人,枫亟的眉蹙得更紧了:落魇瘦了,那荏弱的身体到底还能支持多久这样的折磨。每黄昏看见他痛苦的样子,枫亟就很不得杀了那个男人。可当这个时候他的脑中又会响起落魇告戒的声音:“你如果敢动他一根寒毛,你就将见到我的尸体。”
他恨!!为什么落魇要如此在乎他,为什么要在被他伤害得如此之后还念念不忘他。为什么自己就要眼睁睁看着他被折磨也束手无策。
“在想什么呢?”葱白的手指拂上紧皱的眉,一双黑瞳晶亮地望着眼前的人。
枫亟抓住那只虚弱的手说:“没什么。你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去那儿?”床上的人问道,言语间中带着些许挽留的意味。
枫亟坐下,拉起被子道:“也没什么事,要我在这陪你吗?”
落魇点点头,道:“变回你原来的样子吧,这样看起来好别扭的。”
“为什么?”枫亟不悦,他为什么还要看那张脸,为什么还对那个和他有同样容貌,却伤害过他的男人。
“因为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没办法靠你怀里睡觉啊?”剪水双瞳泛起阵阵涟漪,看得枫亟一阵心动。即便知道落魇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还是答应了。
枫亟站起来,扣起无名指,双手合十,唇间飘出若有若无的呢喃。室内刹时笼上一层红光,仿若烈火。须臾后,焰色渐渐淡去,一切逝尽时,房中出现了一个翩翩少年。
火发红瞳,一袭焰衣。修长的身子纤细而不乏男子气,坚挺得有如山林间百年成材的良木。坚毅的眸子透着光芒,桀骜倾泻无形。先前眉间洋溢的媚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男子沉的气质。
落魇满足的望着眼前的枫亟,笑着说:“这样顺眼多了,我的灵狐三皇子殿下。”
枫亟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抱着他,说:“我在这里,快睡吧。”
“嗯。”落魇满足地点头,然后向枫亟的怀里蹭了蹭便合眼睡去。
枫亟心疼的望着怀里的人儿,轻轻地叹息。而接着他的叹息的却是落魇口中逸出的一声“穆……”
第一章 一梦浮生
窗外的黑浓欲滴,抑得天地万籁俱寂。室内惟有一线灯火微微闪烁。昏黄的光晕将落魇的病容映得更加触目惊心。枫亟倚着榻栏,望向落魇的眼中全是刻的疼痛。
为何上天要如此对待他们?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宿命?
遥想当年,他还是灵狐岛上一只红狐的时候,生活惬意,万事无忧。虽然母后有时会念叨,但也是轻言细语。两位皇兄的修行高于自己,早有能力辅助父皇,所以任他怎样玩劣也无伤大雅。也正是因为他这桀骜的性子,才让他有了后来的一切。
枫亟记得很清楚,那年他只有九十九岁,刚过完生日,父皇母后就盼着他幻化为人型。奈何平日过于好玩,欠下的修行让他迟迟不能双足行走。父皇的斥责与旁人的冷嘲热讽激起了他素有的叛逆,让他负气地离开了灵狐岛。
初步入凡尘,人世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好奇。新的天空,新的山川,新的空气,新的大地,这种万物皆新的感觉让他兴奋,他甚至开始怀疑起母后口中形容恐怖的人间是否真正存在。天真的他,那时并不知道猎人们对他觊觎已久,依旧无忧无虑地玩着。直到有人他看见他的新朋友掉进了猎人为他设置的陷阱,被活剥了的时候,他才明白,母后并没有骗他。
于是,他开始逃亡。从扬飞絮的暮春跑到骄阳似火的仲夏,从枫红叶落的秋逃至苍银裹素的隆冬。最后,他累了,疲惫的身子被定在猎人的捕兽夹上,静静地等待死亡。
那夜,月残如钩,星稀无华。雪纷纷扬扬地下个不止,一如灵狐岛上长年不败的芦。素白落在他焰色的皮毛上,缀成一幅美丽的工笔。脚上的疼痛不断地传进心脏,引起阵阵痉挛。
朦胧中,他想起了从前。严厉的父皇,温柔的母后,溺爱他的皇兄,以及纵容他的侍女萱儿。生活是那样幸福,为何自己要舍弃?他开始憎恨起自己糟糕的性子,开始后悔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父皇……母后……皇兄……萱儿……
粗鲁的动作颠覆了他的梦境。睁开眼,一张狰狞的脸落入眼底。那男人笑得恶心,肥壮的身子因兴奋而不住摇晃。他被男人提在手里,满身的绳子勒得他喘不过气来。伤口还未愈合,血点点落在雪地上,如白皙的肌肤上划出的血痕,那样醒目而骇人。
再醒来的时候,他已被仍在了市集的地上,融化的雪混着泥土粘到他的身上,肮脏而恶心。
男人用杀猪般的声音大叫道:“快来看啊!罕见的红狐。皮毛珍贵,用来做围脖非常温暖!来啊来啊!价格公道!”
接着,人影攒动,影影绰绰晃来各式各样的脸。那些灼人的目光仿佛要把他吞下去,让他不禁觳觫。肮脏油腻的手在他身上游走,恶心得让他想死。于是,他扬口咬住那人的手,顿时鲜血四溅。他被粗鲁地仍回地上,接着便是一阵无情的拳脚。
“小畜生,敢咬大爷,活得不耐烦了。看大爷我现在就拔了你的皮!”
“这只红狐多少钱?”正当他闭目等死的时候,耳畔响起了天籁。
他抬头,那雪衣无尘,银发披肩的身影映入眼帘。虽然少年白头在这种地方应该会引起骚动的,但是在他那绝世的容颜下,人们都忘记了那不自然的发色。
男人呆了好一会,才献媚地谄笑:“公子真是好眼力,一看就知道是识货之人。这红狐稀罕得很,一般都见不到。我费了好多功夫才抓到它,所以……收您一百两,不算贵的。”
人群中立刻传来了嘘声,或是对这个男人贪婪的不齿,抑或是对尤物可望而不可及到叹息。
“的确不贵。”他说得云淡风清,然后蹲下看着那可怜的小东西。
雪衣人的随侍付了钱,男人立刻笑得更谄了:“公子,我立刻帮您把它的皮拔下来,免得脏了您的手。”说罢,男人将那油腻的手再伸向他。
“等等!”雪衣人不悦地说,“我有说要杀了他吗?”
“呃?”
不只那个男人,众人皆不明白这个翩翩公子的想法。如此罕见的红狐,不取皮毛,买来做什么?
“把他放开!”愠怒加重。
男人愣了一下,然后木然地听从。
雪衣人抱起那气息的奄奄的小东西,将他搂到胸前,丝毫不在意泥浆沾上他雪白的衣衫。他宠溺地抚摩怀里的生灵,翩然而去。留那一地呆掉的人回味着刚才的种种。
裂骨的疼痛再让他从沉睡中惊醒,他张嘴,自卫地咬住了眼前晃动的白影。然后听见一阵叹息飘来:“可怜的小东西,放开我好吗?我不会伤害你的。你现在浑身是伤,如果不马上包扎的话,会留下余疾的。”
听到这里,他乖乖地松了口,望着眼前左晃右动的身影。白衣早已被他毛上的脏水弄得污秽不堪,间或夹杂的殷红更显出了对这白的亵渎。他自责地低下头,乖顺地任他在身上摆弄。
他一边帮他包扎着伤口,一边念道:“别怕,别怕,马上就好了,乖……”,而他的话仿佛真有魔力,原本痛得几欲晕过去的狐儿听了他的话竟觉得好了很多。
白色的绸布仍在眼前晃动,药草的味道弥漫着整个空间。伤口被一层又一层的素布裹起,直到触不到丝毫空气。
随着一声“好了”,眼前的白影停止了晃动,他微笑地望着狐儿,一脸成就感。狐儿只知道伤口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岂不知自己已成了一个白皮红馅的肉粽。
葱白的手指沾着片片殷红,点点滴落的是那粘稠的液体。狐儿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犯下的错有多么不可饶恕。轻轻移动受伤的身子,伸出红舌小心地舔拭着那尖牙留下的伤口。
他用另一只手抚摸着他,安慰道:“没关系的。过几天就好了。倒是你自己的伤比较严重,这几天都不要乱动啊。”
狐儿吱吱地表示同意,然后继续着口上的工作。
他爱怜地看着着狐儿,好一会儿才说:“我去换身衣服,一会就过来。”
狐儿表示同意,静静地看那素白的身影远去,直到他从眼底全部消失,才合眼睡去……
一阵清越的声音拉回了枫亟的思绪,回首望去,是那舫沿的饰品。它们轻轻地晃动,碰触间击出清越的声音。那声音凄婉绝伦,仿佛是在宣告他们此时的切肤疼痛。
合指默念,一阵红光闪过,那对原本纠缠的冤家各奔东西。舫前船尾,生世难遇。
命运是否也如此呢?
在枫亟的记忆中,那个人总是一袭无尘雪衣,银发覆肩,惊世的容颜上浮着一丝云淡风清的浅笑。他那荏弱的身子有着异于常人的寒意,即便在烈日炎炎的夏日也依旧冰凉。而那纠缠他的药味,更是连极品香囊也压不下去。
那个人恋水。每日清晨,当雾水还以一种氤氲的姿态卧于大地的时候,他就抱起狐儿,穿越阡陌,到达那空滢无垢的湖边。那湖止水如镜,邃似渊,远观近看皆似一块绿瑜。岸汀上开着雪白的芦,苍老的蒹与稚嫩的葭相互依着,如同湖边那对静谧的身影。
他总是抱着狐儿,静静地倚着湖边的树,时而闭目小寐,时而举目远眺。那无心出岫的闲云,倦飞知还的鸟儿,在他的眼中皆是一幅宁静的水墨。他冷眼地看待人生,看待事物,甚至看待生命。他从不在乎那缠身不去的痼疾,生死早已被他那云淡风清的眸子化开,消失在茫茫的太虚中。
狐儿可以感觉出那荏弱身子的虚弱,所以日日夜夜地赖着他,不为别的,只是希望自己浓密的毛与丝丝输出的灵力能带给他温暖。
日子就这样悄然流逝着。从春寒料峭到烈日似火,到清秋萧瑟,到白雪纷扬。一切如盛于指间的沙,无论留与不留,都将消逝无影。然而,这一年的林林总总却如雕画般镌刻在了枫亟的心上,终此一生都难以忘怀。
在那个枫红叶落的秋,他有了名字――枫。那时,他抚摩着他,喃喃道:“你的皮毛像这漫天的枫叶,嫣红、冶艳。枫,很适合你的名字。”
从此,他不用再羡慕兄长的名字,不用再被父皇以“没有化成人形就没有名字”来威胁了。他有了名字,那个云淡风清的荏弱人儿给他的名字――枫。
他喜欢听他叫他的名字。那清灵的声音仿若天籁,一沁入心脾,激起心中的层层暖澜。
“枫儿,若你有天修炼成人,千万不要食人元阳,只有静心清修,才是正道。”
……………………
“枫儿,茫茫尘寰,人心叵测,不比山。你不要轻易信人。”
……………………
“枫儿,人生在世,许多事都强求不得,要顺其自然,知道吗?”
……………………
“枫儿,珍惜你所拥有的,莫为遗失苦了自己。”
……………………
“枫儿………”
……………………
就在这一声声的叮咛与呼唤中,他们相的日子终于到了尽头。
那日,他抱着狐儿,在落霞的余光中回到家。刚一进门,就看见厅上坐着两个器宇不凡的红衣男子。下人上前说他们自称是他的朋友。他诧异的立着,不知远居田园的自己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两个朋友。可见狐儿兴奋地奔向了那两个人时,他刹时明白了,分别已经到了。不禁的,那云淡风清的脸上露出了哀怨。
天边收起了最后的霞光,四合的暮色将这个空间染成了一种死寂的色彩。田间,一丝白色突兀的现着,那样的寂寞。他对逐渐远去狐儿笑着,云淡风清的眸子有着不舍。狐儿望着那熟悉的身影,眷恋的泪水点点滴落,浸湿了抱他的人的衣襟。而那线雪色也在泪光迷蒙中越来越淡,最终消失在茫茫田间。
回到灵狐岛后,枫亟像变了个人似的,拼命地修行。所有人都相信这的磨练让他成长了。然而真正的原因只有他自己明白。是的,他要变强,他要以一个真正的人的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
十年后,他的夙愿达成了。当他一袭红衣站于大殿上听封的时候,他心中想的只有那个荏弱的人。
接下父皇赐予的“亟”字,心力启动,一阵红光掠过,圣诣上出现一个火红的“枫”字。笔锋蜿蜒,犹如那翱翔九天的的炎龙。旋即,身后传来了赞叹的声音。就连素来严肃的父皇,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获得自由的枫亟无比兴奋,他一心想回到那座住了一年的宅院。
然而,当他推开那扇尘封的门时,一切却如利刃般割着他的心。荒木丛生,野草凄迷。芜秽如暗夜鬼魅般蚓卜,困乏而亡的蚍蜉飘于泥淖,赴死的蜉蝣间或发出几不可闻的哀鸣。一切坠入了无生气的空间之中,萧森难去。
不!!不可能。他答应了要等他回来的。他怎么能够这样走了。不,绝对不会!
枫亟疯狂的奔跑着,寻找着,他不相信他会这样抛弃他,他还要为他续命,他们还有几千年的日子要过,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
一路狂奔,拼命地冲向那绿如瑜的湖边。他知道,那个人一定在那里。他一定正靠着树小憩,心里一定在想他。一定!!!
然而,枫亟的猜测只对了一半。那个人的确是在那里,也是靠着树小憩,可他的心已经不能想他了。
惨白的玉石上刻着浅浅的字,一如主人身前的冷淡。是他的名字,那个他在心中想了数遍,却始终没有叫出来的名字。
炽热的液体从眼中溢出,滴滴掉落在无暇的玉碑上。一如当年娥皇女英洒在斑竹上的点点莹液。他始终还是迟了,来不及留下这缕轻飘的灵魂。
心恸的抽泣被秋的风揉碎,轻轻洒在漫无边际的虚无之中。
无由得,他念起了咒语。点点幻术注入石碑,带着那过往的种种。企求他的灵魂还未被净化,企求他还能看见他一直希翼的自己化身为人的样子。如若今生真无法再见,那么,就期待来世。来世,他一定要找到他!!!即使耗尽一生,他也无悔。
望向怀里的人儿,枫亟蹙眉。
是的,他找到了他,用了整整二千一百九十六年的时间。然而,一切仿若重演。虽然他已不是当年那只要他保护的狐狸了,但他仍救不了他。这一身灵力有什么用呢?枫亟苦苦地自嘲,眼中尽是落寞。
一阵吃痛拉回了枫亟涣散的意识。他低头,看见落魇用力地抓住他的衣服,额间冒出一层密密的冷汗。
扣起无名指,灵力聚于指间,轻轻点上那洁白的额头,力量随之覆遍全身。落魇痛苦地呻吟了一下,既而沉沉的睡去。
枫亟望向窗外,已是月上中天。他缓缓地移动身子,尽力不让怀中的人感到不适。好一会儿,他才从落魇的身下离开。 轻轻的将他放在床上,又替他掖了掖被子。直到看不见丝毫的痛苦,枫亟才转身离去。
关门的瞬间,枫亟低低地呢喃了一番。整座画舫立刻沐浴在一道若有若无的红雾中。
第二章 朝云行雨
踢了踢那个还沉醉在幻梦中一脸色相的男人,枫亟不屑的冷笑。人类就是这么肮脏,只要稍施媚术,再怎样道貌岸然的人也得变成一头禽兽。人都说狐妖惑人,要是人没有贪色之心,任凭狐妖再怎样妖艳,又怎样呢?
虽然身为灵狐的他已升为仙道,不用靠吸食人的元阳过活。但如今落魇的身体太虚,如果不是靠他输送的生气,落魇恐怕早已魂归九天了。破戒如何?惩罚怎样?这些都没有每个傍晚看见落魇被血蛊折磨的时候的感觉痛苦。
血蛊……枫亟握紧双拳,愤怒的手指咯咯做响。
为什么他要那么傻,甘愿日日承受血蛊噬身的痛苦以换取那个男人的性命。值得吗?每日当他痛得几欲死去的时候,那个男人在干什么?他恨,恨男人的绝,落魇的痴,也恨自己的傻。
的确。落魇是痴,他又何尝不是。为了他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吸人元阳。丝毫没有把烈火焚身四十九日的惩罚放在心上。
这就是爱吗?浓烈而绝望,总是要将人烧尽一般。虽然心中明白那是渊,但仍然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摇摇头,抛开这满脑杂的思绪。枫亟整理好衣衫,最后瞥了一眼地上那肮脏的男人,带着满脸的不屑御风而去。
午夜的风夹着雾气打在脸上,清清凉凉的。枫亟故意放慢了前行的速度,尽情的感受这大自然的恩惠。
月光被风撕碎,洒在地上,一片银华。萋萋山,在这样邃的夜中发出淡雅的香,比芝胜兰。树影婆娑,掩映间露出出条条孤寂的灵魂。他们在期待什么,或者说,是在觊觎什么?人生只有短短数十载,能够拥有的确实很少。所以他们即使穷尽一生也要苦苦地追寻,无论面前的是悬崖还是渊。
氤氲不知从何时升起,越来越重,直到颠覆身边所有的景物。枫亟低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偌大的泉。绿如瑜,似渊,仿若多年前那人喜欢的那个湖。
他俯身而下,落在湖旁。伸出手,手指碰到湖水的瞬间,心中升起莫名的空滢之感。微热的湖水从指间穿过,温柔得有如那个人抚摩他的感觉。伸手解开衣带,焰衣顷刻落于青绿的草上,与地接合成一种亲密的姿态。枫亟没有多想,轻轻地进入了暖泉的拥抱。
一阵温热的触感袭来,包裹着身水中的人。他伏在横木上,慵懒而失神。月光洒在他身上,犹如一件紧覆其身的银白纱衣。迷离的双眸因这层层水气显得妩媚,透出摄人心魄的华彩。微红于无声爬上脸颊,在白皙的脸上开出艳绝的芙蕖,浸水红发垂于胸前,杂乱,纷,却又透着丝丝诱惑。火发掩映下那即使在黑暗中也不失色的肌肤,更是呈尽了主人的魅力。
一阵水气缭绕,一片如梦似幻。
然而,寂静的夜幕下毫无人声,如此一幅美艳的画面也只有赐予天上的残月和林间的清风。
低低地,水中传来了涉水的声音。枫亟惊觉地回神,扣指默念咒语,三尺冷泉弹指现于掌间,雪光印于其上,一股令人心悸的惨白。
静静地,枫亟算计着对方前进的脚步。就在对方触到他的瞬间,纵身一跃,如一只傲天的火凤。既而他转身攻击,在对方猝不及防之际擒住了这近身的元凶,冷泉顺势而去,在夜里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
然而,一切却在瞬间戛然而止。枫亟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的人。银发散乱,凤目微挑,一脸清淡的酡红拉住了观者的眼睛。睫上,唇间滴落的水珠更是折射出丝丝媚惑的光华。
“落魇?”
“怎么?”扬起嘴角,凌空画出一个优雅的弧。
“你不是在舫里睡觉吗?怎么到这里来了。”枫亟不明白他是如何穿过结界的。
落魇起欹身,掠起枫亟的一缕红发说道:“还好意思问我,你呢?去哪了?”
“我出来透透气,散会儿步。”枫亟说得面不改色,显然是早就想好的说辞。
“你这只偷腥的狐狸,吃了‘东西’,嘴都还没有擦干就对我撒谎。该罚!”说罢,用力一推。枫亟一个防备不及,竟硬生生地栽进了水里。
一旁观望的罪魁祸首非但没有丝毫悔意,反而一脸无害:“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从水中浮起,枫亟理了理凌乱的发:“不敢了,我的宫主大人。我还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算你识相,这姑且饶了你。”落魇笑着靠向他,一个顺势,倚在了他那温暖的胸口上,“抱我回去,这水浸得我无力。”
枫亟颔首,抱起他。一双白臂勾上他的颈项,显得十分自然。
一阵低喃从枫亟嘴里逸出。弹指间,红光来了又去,原本水中的两人没了踪迹。只有那凄迷的草和清冷的风还在同天上的残月享受这漫无边际的夜。
宁静的天宇看不见一丝光的华彩,飒然的凉风吹得舫内灯火摇弋。晶莹的水珠留于发间,在烛光下放出暧昧的光晕。洁净的白布抚过如锦的银发,引起水滴的痴痴尾随。
床上的人凤目半睁,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枫亟轻轻地擦着落魇的发,动作轻柔得好似膜拜。简单地束上他散开的衣带,拉起被子,用命令却又不失温柔的口气说:“躺下,好好睡觉。”
落魇睁开微阖的眼,一脸坚决地说:“不、要!”
“你!~~”枫亟一阵气急。落魇就是这样,一逮着他的痛就猛戳,毫不留情。
“那你要怎么样?”枫亟的口气又在一瞬间软了下来。虽然错不在自己,但与被落魇知道真相相比,他情愿忍辱负重。
挑起清艳的眸子,落魇温柔的笑。那笑足以令山河失色,日月无光。
轻软的手搭上枫亟的颈项,无心地挑弄着散落于肩头的红发,枫亟移眸于那不安分的柔夷,却猝不及防迎面而来的一双冰唇。主动的人没有给他迟疑的时间,手臂的力道继而加重,身体向后一倾。一个顺势,枫亟整个人倒了下去。
放开他急于开口的唇,落魇说:“一个睡觉很冷,抱我好吗?”
“可是……你的身体……?”枫亟火似的瞳里覆上的担忧的色彩。
“我、想、要、你!”床上的人一字一句地说,言语里有着不可拒绝的坚持。
没有给对方回答的时间,落魇送上了自己略寒的唇。
几番挑逗之下,枫亟已是心乱如麻。就在那么一瞬间,理智的弦“噌”地短了。
轻轻搂起怀中的人儿,温柔的吻着,一路下去,从耳到唇,从白皙的颈到净的锁骨。一点一滴,丝毫不敢懈怠,虔诚还伴着迷恋。唇过之,红莲朵朵开放,似雪湖中不羁的丽影,那样桀骜而暧昧。
衣衫滑落,晶莹的肌肤如获释般从暗露出,一线瑰丽,几多诱惑。
光晕衬托下,落魇美艳不可方物。迷离的双眸仿若潭,拥有无底的内蕴与难尽的迷茫。诱着魂的入,惑着心的堕落。
枫亟不禁要叹,即便媚惑凡人如狐妖的他们,只要与落魇一比,那自傲的容颜与气质也是羞得荡然无存。
水溟宫主,艳压尘世,一生注定,颠倒众生。
烈焰,被点起,在这样的芦似雪的夜里烧得如火如荼。
枫亟极力敛着心性,每一步进攻与退守都小心翼翼,惟恐伤了这弱不禁风的人。那动作,那眼神,温柔得似可融化冰山万年的雪霜。
落魇睁着迷蒙的眼,微启朱唇,清艳的颊上浮起层层酡红。愉悦如潮水般袭来的时候,齿间便泻出语语灼热的辞藻。
十指纠缠,颈项相绕。
烛光羞涩地爬上这两具暧昧的身躯,好似翰墨添香的腼腆红袖,身姿绰约,莲步轻颤。推迎间便染出这一室的风光旖旎。撩人的喘息愈发沉重,攀上颠峰的瞬间,唇齿迸出疯狂的呼喊。这呻吟如燥薪扑入火中,烈焰再度被激起,火光迅速直上,冲入云霄。炽热的焰流从顶峰倾泻而下,湮灭了两人残存的意志。
窗外的残月拉起帘幕,在夜的怀里睡得安详。所有的痛楚皆被湮灭,万种伤口都在愈合。夜施下了最浓重的法术,宇内皆寂。江畔那随风微动的画舫灯火彻夜不灭,直至玉兔西沉,金乌逐月,一室的纷才有了停歇。云雨于无声消去,隐在了巫山那理不清的万重氤氲之中。
理开因汗水而贴在脸上的发,落魇的睡容平静而可人。枫亟喜欢看此时的他,没有防人的戒备,也销去玩世不恭的艳笑。铅华落尽,剩下的只有那十九岁人应有的纯真。
手指在落魇脸上移着,从眉到眼,从鼻到唇。轻轻地,如鹅毛触地般平和无声。枫亟喜欢勾画这张脸,但他不明白,为何纤细如此,精致如斯的他会能承受住那样沉重的背景?在种种磨难如利剑,自己已被伤得体无完肤的时候,他为何还能笑靥依旧?
怀里的人微侧了身,落入视线的景色便让枫亟倏地想起了些许。拾起散落床沿的衣杉,随意穿上。轻轻抱起落魇,再拿起雪衣盖住那露在空气中的胴体。
十指翻转,一阵红光显灭,舫中的二人再到了先前的那个泉边。
氤氲依旧,雾气萦绕,迷迷朦朦地仿若天界的琅缳之气。古木倒垂,粗壮的枝干卧于泉中,他好似一位慈父,以宽厚的臂膀搂起这对雪焰相衬的人。
温暖的水浸醒了怀里的人,落魇无力地抬手道:“很久没有这番纵欲过,体力有些不支。”
“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当然这样,自己不注意。”枫亟指责道。
“也不知道刚才是谁在舫里和我翻云覆雨呢,还好意思说?”落魇眯着眼,一脸戏谑。
被说中了痛,枫亟羞赧无语,一时间满脸红霞。
“哎呀,枫,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让我看看。”说着,将手放上了枫亟的额头,“不得了,已经病入膏肓,再不救就药石罔效了。”
“落、魇!”枫亟紧咬银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落魇回眸,莞尔,然后称枫亟不注意时推了他一掌。一切如故,枫亟再掉入水中,落魇继续一脸无害。
枫亟从水中浮起,怒气铺天盖地地袭来。红光如炎龙而下,直直撞入这池泉中。落魇掠起水幕,让那水变成他的屏障,然后对枫亟盈盈一笑,满目的无所畏惧。
“我要让你后悔!”枫亟大呼。
“是吗?我等着哦~”落魇轻笑。
“轰~~”
“呵呵……”
………………………………
晨曦洒向大地,默默地包敛了水中两人愉悦的争执,以及,接着的一片难以言语的暧昧。
第三章 缥缈鸿影
秋的江南,难见一丝萧瑟之景。秦淮岸上的酒旗纱缦竞相斗艳,仿若那阳春自傲的百。秦淮水汩汩流淌,却始终涤不清这盈溢的虚世浮华,纸醉金迷。
一路南下,枫亟见识了所谓的人世百态。歌妓的怨,恩客的绝,鸨母的谄,世人的厌。一切都在尘世上演,永不落幕地重复。
“想什么呢?”一双白玉的手从身后环上枫亟的腰,手的主人问道。
“想这满山的枫树和沿岸的歌妓。”枫亟坦白地说。
“歌妓?莫非你有想去‘偷腥’?”身后的人扳过他的头,一脸不悦。
枫亟无言,真是不知道落魇的小脑袋在想些什么。以前之所以穿女装,就是因为怕出去办事的时候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会去“偷腥”?怎么可能。不过就是叹叹人生也会被想成那样,真是……
“怎么?不说话了?默认了?”
枫亟叹道:“你饶了我吧,有你一个人折磨我就已经够了,我哪还有力气去‘偷腥’啊?”
“不错,”落魇轻笑,“有进步。”然后将头枕在枫亟宽阔的肩上,“昨天晚上运动过度,现在还想睡。”说完还打了个呵欠增强效果。
“那就进去睡吧。”
“可是……”水眸微转,一阵眼波潋滟,“人家现在已经困得走不动了。”
“哎……”枫亟在心里轻叹。这小子就是吃定他的不忍,什么时候都不忘记利用。摇摇头,他无奈地抱起落魇。
阴谋得逞,怀里的人咯咯地笑得放肆:“我就知道枫最爱我了!”然后在他的颊上印下了的一吻。
枫红叶落,秦淮水流,此时的他们,是幸福的吧……
船行几日,终于走完了那奢靡的秦淮。举目望去,青山如黛,绿水似碧,鸟语香,虫鸣兽啸,俨然一幅自然美景图。
正当枫亟准备放松警惕的时候,漫生的水雾颠覆一切。枫亟立刻紧张起来,提醒舱内一脸臃懒的落魇道:“这雾气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小心点。”
落魇挑起眉瞥了枫亟一眼:“我知道。”
“既然知道,那你是不是应该起来呢?”枫亟气结,那毫不在意的神情,像是知道的样子吗。
“你见过有人进家门还带刀拿剑的吗?”
“什么?”
落魇叹了口气,用“你真蠢”的口气说道:“我是说,这里是水溟宫的大门。
枫亟一怔。不禁叹道,这个入口还真的是隐秘啊,难怪世人都不知道水溟宫的位置。
“走了!”穿好衣衫,落魇拉起还一脸沉思状的枫亟,不由分说地向舫外走去。
轻灵地一纵身,两人便立在了一江碧波上。御水凌波,微步独行,只是须臾两人便已消失在氤氲中了。
渐行渐入,两旁的风景氤氲得犹如渲染过的水墨。鸟兽虫鱼仿佛藏了声,匿了影,见不到丝毫踪迹。万物皆寂,宇内无声。可这种静得毫无生气的感觉却让枫亟不安。
被抱在手里的落魇感到了他的异样,问道:“枫,怎么了?”
枫亟说:“这里静得太异常,毫无生命的迹象。”话音刚落,手中就幻化出的一种武器的雏形,“有杀气!”
落魇望向两岸,氤氲中一切皆是亦幻亦真,恍惚如梦。他盈盈一笑,捏出手印的手扬向两岸,只见水波翻腾而起,涤草浴树。
“还不给我出来!”落魇怫然,声音中带着几许不容反抗的命令意味。
随即,林间跳出了十多条白色的影子。他们一身素色,白巾遮面,瞳中闪出的全是敬畏。
“好大的胆子,本宫主的路也敢拦,你们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落魇吓道。
众人一颤,立刻单膝跪在水上:“属下不知宫主回宫,望宫主恕罪。”
枫亟有些担忧地望着落魇,他实在不希望他的双手再沾染上更多的血腥。调皮地对枫亟眨了眨眼睛,落魇莞尔一笑,然后才转头对众人严肃地说:“这饶了你们,若有下,定以宫规置。”
“谢宫主不杀之恩。”
“还不快驱散迷雾,让我们过去。”
“遵命!”
语毕,水上的众人又回到林中。
落魇扬起头,撒娇地对枫亟说:“按宫规他们都得死,我可是饶了他们一命哦。这样够仁慈了吧!”
枫亟点头。
“什么啊,一句都没有,我要你奖励我!”落魇不高兴地说。
枫亟笑笑,低头在他的唇瓣上啄了一下:“这样行吗?”
“暂时这样吧。回宫再好好向你要,不许拒绝!”落魇说得理所当然,殊不知枫亟已在心里地叹了一口气。
落魇抬起手臂,十分自然地环住枫亟的颈项,头也顺势靠向他的胸口:“迷雾已经散了,我们抓紧时间走吧。它马上又要恢复原样了。”
枫亟抬头前望。先前的朦胧已不覆存在,山水褪去那一身伪装,恢复了原样。
一路上,落魇的指点从未停歇。什么地方该停,什么地方改走,事无巨细,他都一一道出。枫亟也顺从地听着,不敢有丝毫大意。
当然,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毫不犹豫地相信落魇,同样他狐族素有的直觉也一直在告诫他,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领域,一步行错,都将有性命之忧。
就在这指点与顺从中,两人终于走出了那惑人的蜃景。枫亟大大地松了口气:“落魇,你是怎么记得这路的?前后左右全都一样。别说凡人,就连我们有灵敏天赋的狐族也没把握能走出来。”
落魇“呵呵”地笑了一声:“我也不是天生就认得的。开始也要师傅带着走,后来他老人家觉得烦了就教我认路。可这路不是一两就记得住的。他一生气就把我扔在这里,让我自己回去。我当时很怕,毕竟这里可是‘万人冢’,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这里。于是我拼命地跑,最后终于还是回去了,只是那之后半个月都没有能下得了床。”落魇嘴上说得云淡风清,可眸里却泛着刻的疼痛。
发觉问错了问题,枫亟在心中把自己骂了个遍。他怎么就忘了落魇今天的地位,是踏着他师傅的尸体走到的呢?
“枫……”
“恩?”
“你最近很喜欢出神啊?”
“没什么,觉得这里和灵狐岛有点像,思家罢了。”
“要回去吗?”落魇问道。
“不用的,有皇兄他们辅助父皇,我回去也没什么用。还是留在这里守着你好。”枫亟安抚地说。他知道,落魇虽然表面上看着波澜不惊,其实内心还是一个很脆弱的小孩。毕竟,经历不能抹去岁月的存在。
“没骗我?”落魇一脸不信。
“没有。”
“真的?”
“真的!”
“那就好!”落魇莞尔一笑。随即又指向远方道:“你看!”
枫亟随手望去,只觉眼前忽然一片宽广。平静的湖面,绿不见低。羽翼绝美的水鸟欺水而飞。微风轻拂,水面上掀起阵阵漪沦,一晕一晕地向湖岸散去。遥远的岸上,野芳云集,掩映其中的便是那出尘脱俗素色的宫殿。
枫亟问落魇道:“那就是水溟宫吧?”
“嗯。终于到家。”
“那我们过去吧!”说罢,欲提足前行。
“等等!”落魇慌忙叫道。
“怎么了?”枫亟不解地问。
落魇以眼神示意他等着,然后对岸边喊道:“银辰,青沭,若不想我今晚给大家添菜的话,就把你们的东西管好。”
风轻轻吹过,在一片静谧中带来阵阵悠扬而凄婉的萧声,如是优伶的痴,似若宫娥的怨。
落魇拉拉枫亟的衣袖,道:“有好戏看,别错过了。”
枫亟看着青绿的湖面,那碧绿立刻起了骚动,漾得水面波光粼粼。水面上雪样的水鸟受惊地收起纤足,展翅向岸边的玉树密林飞去。随即,那绿动得更加剧烈,激起层层波澜。
这时,枫亟才发现,那浓郁的碧绿并不是湖底的蕴藻,而是条条通体透绿的小蛇。地倒吸了口气,庆幸落魇刚才叫得及时。否则,若被那样毒绝的蛇咬上一口,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好一会儿,躁动才停歇下来。那原本绿不见底的湖顷刻变得澄清,犹如一个烟女子洗尽了满身铅华,变得恬静而安详。
“不要过于相信自己的眼睛,很多时候它会欺骗我们的。”落魇说得很淡,言语中却带着些许不经意的沧桑,“那白鸟美吗?”
枫亟颔首。
“其实它才是这湖中最毒的动物?”
枫亟一怔,没有作声。
“它们本来叫N,是上古的神鸟,古人将它们奉为神明。然而当它们的时代过去,一切更迭到现在的时候,他们不再是高贵的神鸟。现实的棱角撕碎了它们梦想,只有苟延残喘地活着。
“银辰在去东瀛的路上发现了它们,那时它们已经濒临族灭。纵使骨里高傲胜雪,可在死亡面前,万物都是怔忪的。于是,它们选择舍弃那分尊贵,委身屈就于万鸟毒王的鸩……
“呵呵……昔日的神鸟变成今天的毒兽,你说它们怎么过来的?万物都是自私的,只要能让自己活得好,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呢?”
枫亟语塞无言。静静地站在水上,任晨曦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在清秋的早晨铺做一席暗色的忧郁。
得不到落魇的回答,落魇轻笑地转头。遥遥望去,彼岸影影绰绰,白衣与绿树交绕,一片杂却又不失素净。
落魇轻轻抬起手,说:“枫,给我一条白纱。”
“嗯?”枫亟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
“我说给我一条白纱。”落魇重复道。
枫亟这才应声,幻化出一条白纱递给他。
落魇拿起这白纱,一番轻拢慢系后就将那绝世的容颜隐去了八分。只剩眉间的火红和清艳的双眸与瑰丽的山水争色。
落魇看了看水中的倒影,满意地笑笑。然后轻灵如鱼地挣脱腰上的桎梏,提起飘逸的身型欺水而去。双足凌空而渡,经行间未引起丝毫涟漪,几个兔气鹘落,人已在彼岸的密林之前了。
枫亟一时失神,木木地望着那轻盈的身影。直待彼岸众人的拜见声响起,他才如梦初醒地惊觉。念起瞬移的咒语,毫不犹豫地追随而去。
睥睨着眼前屈膝的众人,一种那以言语的情感袭上落魇的心头。阔别三载,他终于回来了。这山、这水、这物、这景,一切如初,然而他却不再是三年前那个心如止水的他了。心的狂澜被人掀起,无法再冷眼的看待人生。失去了保护的屏障的心,惟有用炽热的鲜血才能抚慰那满布的疮痍。
南柯梦醒,物是人非。情逝,梦销。一世承诺,只化为万千干戈。
落魇的叹息淡淡飘落,如逝樱。
抬头,一只孤鸿飞过,决绝的身形划破了天的面孔,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它是去求生?还是……去赴死?
第四章 无奈落
水溟宫背山面水,四周环绕的是那猱不能攀,鹤飞不过的绝壁。四十九支水脉,条条相汇,交错依存间拖起这晶莹的宸宇。玉树英穿生其中,孤傲与高洁之气盈满太虚,一片青滢无垢。
溟潋殿内,清澈的溪流从白壁上蜿蜒而下,溶入地脉。湿润的壁上百种草藓栖息生养,间或冒出只生于水溟的奇之色。
地脉汩汩流动,带着水溟宫数百年的血泪与华逶迤而绕,廊括了整个宫殿。水面如带,株株青莲芙蕖傲然开放,高洁且不落尘嚣。
大殿之上,白衣素净,轻纱缦绕,一双冷艳的眸子带着睥睨与高傲,凝得殿下众人黯然失色。
白须的长者拱手,语带谦卑道:“吾等恭迎宫主回宫。宫主此遇劫,全宫皆恐。好在有惊无险,实乃水溟宫之福。”
“劫难全因本宫大意所致,能够脱险全考大家拼死相救。本宫在此谢过了。”落魇欠了欠身继续说道:“这本宫能死里逃生,有个人功不可没。”转身指向一旁的枫亟,“就是这位枫亟公子。”
殿下众人立刻屈膝,异口同声地高呼:“吾等愿誓死效忠枫亟殿下,殒身不悔。”
枫亟诧异,疑惑地望着落魇:“这是什么意思?”
落魇低声地说:“水溟宫规:‘凡救宫主脱离苦海者,水溟众人皆奉为上。’他们只是例行公事,你就敷衍下吧。”
“如果按我说的扮成你的侍女,不就没事了吗。”枫亟不满地抱怨道。
然而抱怨归抱怨,在这样严肃的场合下,枫亟仍然只有走上前去说:“此乃在下举手之劳,无须挂齿。在下与落魇相交甚,此属朋友之任,难以为功,怎堪如此重谢,望各位三思。”
“殿下无须自谦,您既然有能力救宫主于水火,便有资格享斯谢礼。吾等誓言既出,决不反悔。”白须老者缓缓而言,字字出口,皆是掷地有声。
“在下闲云野鹤惯了,恐怕难担此重任……”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殿下便响起三声更为坚定的臣服效忠之声。
无奈,苦笑。枫亟怃然地看向落魇。眼中带着几许无奈与让人看不懂的邃。
落魇闭口不言,定定地望向那幻化出来的黑眸,意味长。
枫亟收回视线,表情氤氲地拱手道:“承蒙各位错爱,在下惟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殿下成全!”殿下传来恢弘谢恩声。
成全?成全什么?生?还是死?
枫亟无奈地惨然而笑。那笑,带着丝丝不明的情感,沉郁非常。
落魇坐回晶莹的汉白玉王座,用枕着扶手的右手支着下颌,神色慵懒却不失严肃。他悉心地听着殿下人的汇报,神情随着那言语微妙地变化着。虽然那条白纱掩住了大半的表情,但从那阴沉的眸中射出的视线可以知道,此时的他已经回复了从前的心性――阴、狠、毒、绝,无情亦无心。
须臾过后,殿下的人停止了汇报,偌大的宫殿瞬间沉寂万分。落魇放下支颌的手,眸中阴鸷不减地说:“还有吗?”
一位白髯老者走出,拱身问道:“属下斗胆,敢问宫主接下来有何打算?”
清艳的眸子瞬间眯起,狭长的瞳中迸出阴冷的杀气:“鞭笞之苦,庭杖之痛,委身之辱,火刑之恨,本宫怎会忘记?总有一天本宫会将这一切逐一奉还,让他明白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蕴满恨意的一掌击上扶手,满盈的真气振得殿上微微r动。殿下的水脉应声而起,如剑似刃。亲水的莲蕖被这水势撕裂,在殿内落成一地的红残绿碎。
“传本宫令下去:自今日起,水溟宫众人无须敛迹,只要不触犯宫规,凡事可秉性而为之。”
殿下一阵雀跃,众人都为解除这缚身的枷锁而高呼:“宫主圣明。”
落魇冷冷地笑,白纱之下是无人能懂的情感。他站起身,面带倦意地对殿前八位衣着不凡的人说:“本宫日夜兼程,有些疲倦。若无它事便先行回殿休息了。”
众人屈膝恭送。先前的白髯老者拱手问道:“枫殿下可是住在滟水殿?”
落魇挥手:“不用,他住落樱殿就可以了。本宫知道为他安排。”
说完,拉着枫亟向内宫走去。
殿内的众人继续沉浸在解禁的欢愉中,惟殿前左边那四位阴云布面的老者和右边的四位沉而笑的青年还在独自忖度着自己的心事。
随着落魇行入内宫,里面乃是别有洞天。芳草萋萋,杨柳依依,潺潺的流水在秋风的怀抱中品丝弄竹,含笑流眄间奏出人间难闻的绝世佳音。鸟虫顷刻蘧然,欢愉地放声高歌。和着悦耳的萧韶,蜂飞蝶舞,翩跹的身形缀出中的另一番美景。
一切是那么的和谐与生机盎然,但凡步入这里的人都不禁要叹:这水溟府第,到底是妖魔的巢穴,还是神仙的玉宇?
然而,枫亟却始终埋头想着自己的事,漫天的美景在他眼中印不下丝毫。
“你是故意的?”枫亟忽然开口,打破了原有和平的沉寂。
“什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落魇随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
枫亟有些不悦:“先以宫规让我开口,然后再令众人屈膝,逼我就范。”
“对啊,有什么不可以吗?”
“……你应该知道我素来讨厌那种高高在上,以将人踩在脚下来显示尊贵的做法的。我不需要别人殒身追随,也不需要身份、地位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为什么你还要这样做?”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留下来的理由。”落魇的声音很轻,在秋风中若有若无。
“有必要吗?即使没有这层羁绊,我也会留下……”
“我需要你的帮助。”落魇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我说要帮我就必须用到这些令你厌恶的东西,你会接受吗?”
枫亟怔了怔。走上前,拉起落魇素白的衣袖,在臂上的一个嫣红的纹章上印下一吻:“留下它的时候我就说了,只要你需要,即使是我的首级,我也会双手奉上,永不言悔。”眸中的黑色渐渐褪去,淡淡的红光映上来,那瞳中决定的更显坚定。
“谢谢!”落魇轻声地说。
不知是否错觉,在他转身的瞬间,枫亟仿佛看见了那唇边真诚的笑容。
一路行去,亭、台、楼、阁、轩、榭、廊、桥,各式建筑琳琅满目,各抱地势。滟水,御波、涤泉、挽溪,数种殿名各有特色,有的银钩铁划,有的指印肤纹,角篆、小隶、颜体、魏碑,更是纷纷,应接不暇。
好容易才走到了落魇口中的落樱殿。枫亟抬头,墙门上的字体奇异,仿佛不是人间文字,而那鲜红的字色也是诡秘,不像是朱砂。枫亟自认为几千年的生活已让他对世事了若执掌,可眼前的文字却是他闻所未闻的,这着实让他吃了一惊。他指着那字问落魇:“这是什么字?好奇怪”
落魇也抬起头:“这是扶桑文字,意为‘落樱’。”
“为何要用扶桑字?”枫亟不解地问。
落魇没有回答,慢慢走上前。双手触门,微微一用力,沉木的大门变徐徐打开。素白片片,飞如蝶。透明的心型瓣应风而舞,纷扬间仿佛织出一个绮丽幽幻的梦境。
落魇拉起枫亟向那一树的英走去。他摊开手,纷飞的瓣有了依附,立刻落了他一掌。挑出其中之一放在唇上,轻轻抿着,奇异的香味瞬间逸满唇齿,出口生香。
落魇随手拾了一片给枫亟:“想试试吗?”
枫亟点头,然后打算用手去接。落魇拉下他的手,随即将指间的一片贴上他唇。指腹入唇,好一番暧昧。
枫亟学着落魇的样子轻抿,随后吸轻吐:“好奇异的香味,这是什么?”
落魇望着眼前的苍天古木:“这树叫樱,是扶桑的国树。它本是暮春而开,初夏而亡,但到了水溟宫后,却变了性子,年年在万树落叶的清秋扬起身姿,飘出这漫天的落英。”
枫亟拍了一下头,说:“我也想起来,扶桑是与中原隔海相望的那个国家,取东海海中大树之意。他们无论男女老少,都是性子刚烈非常之辈。只要战场兵败,将士家眷都无人例外切腹自尽。而他们的这种性子是来自一种他们的国树。莫非就是这樱?”
“应该是。”落魇蕴起真气,掌中的瓣瞬间变成点点齑粉,随风散去,“樱的性子就很高傲,总在盛开的时候飘逝。应了中原的古谚:‘自古美人似英雄,不让人间见白首。’”
“这也很像你们水溟宫的历代的宫主。”枫亟低低地说,声音淡得让人听不出他的情感。
“是啊,所以水溟宫的创始人水溟才会留下这棵树。”
“那为什么要以扶桑文字来书写殿名呢?”
落魇依上那粗壮的树干,望着门墙,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欲言又止。
枫亟见状,说道:“如果有难就别说。”
“当然没有。我只是在想如何给你讲述这个凄美的故事。”
“是吗?”
“当然不是了。”落魇忽然一改前态,调皮地眨着眼睛,满脸的慧黠。
“落魇,你……”枫亟知又被落魇作弄了,一脸的愤怒,“我上就说了,你要再作弄我,我就给你好看。”
“怕你不成,来啊!”落魇肆无忌惮地调笑。说罢运起真气,让漫天的雨成了自己的屏障。
枫亟没有正面攻击,只是乘其不备,暗用法术瞬间转移到了他的身后,将他抱了个满怀,“现在呢?怕不怕?如果求饶我会考虑留你个全尸。”
落魇有恃无恐,可嘴里还是佯装求饶道:“怕怕怕,我好怕。我怕你也会像水溟一样杀了我,然后用我的血写扶桑文。”
枫亟立刻征住了,戏谑的表情弹指间褪去。
落魇望着远方,眼中带着风尘地说:“那男人爱水溟,可水溟不爱他,为了能永远地留在水溟身边,男人做了这棵樱树的第一个祭品。樱树之所以变成红色,是因为它吸食了埋在他下面的尸体的鲜血。师傅死的时候并未葬在这里,所以这一树樱才会惨白如此。等我死后埋下去,他又会回到以前的鲜艳了……”
“不准你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不会让你死的。即使黑白无常带走你,我也会到冥府把你抢回来了。”枫亟紧紧地搂着他,立誓般地说着。
“我骗你的。”
“呃……?”
“我说刚才的故事是编来骗你的。”挣开他的怀抱,落魇如一羽白蝶般翩然而去。
“落魇~~~”枫亟的怒气如狂澜,带着排山倒海之势而来。
“呵呵,谁叫你那么好骗。”落魇转身逃去。
“有本事你就别跑。”
“有本事你不用法术抓到我,抓到我就任你置。”
“好,你等着。”
“来啊……”
二人如一白一红两只蝶,穿梭在这漫天的樱雨中。
白衣戏谑不羁,红袍怒而不愤。幸福与欢愉在空中洋溢,覆盖了所有的伤痛。
快乐的嬉戏还未央,几名不速之客便将其给打断了:“宫主,属下奉命给您送东西来。”白衣侍者站在门外,不敢僭越地说。
落魇从檐上跳下来,举手示意枫亟暂停这场战争:“哦……是什么东西?”
“枫亟殿下的生活所需和……您的食物。”
“哈哈,是吗?是谁替本宫想得这么周到啊?”整理了一下刚才弄乱的衣物,落魇再系上了白纱。
“是大护法。”
“好你个银辰,连这个也能想到。”落魇大笑出声,“进来吧。枫亟殿下的东西就送到水竹轩去。”
“是。”下人应道。
这时枫亟也整理好被风吹乱的衣服与发,站在了树下。
落魇从树梢轻点而过,没和他正面相见:“他们会带你去水竹轩的,你先休息一下。晚些时候我去找你。”然后巧笑着向主屋走去。
枫亟摇摇头,无奈却又甘之如饴地笑笑,变随着面前卑恭的下人向南走去。转身之际,他看见下人门抬进落魇房里的竟是两个用白布裹着的女子。
一瞬间,心里仿佛有什么被激起,百味杂陈。
推开水竹轩的门,一阵竹叶的清香迎面扑来。室内陈列的全是竹制的物品。从床到椅,到杯,到碟,无一例外。更让人惊讶的是,房间的左角竟然栽着几株身矮的小竹。微紫的叶片泛着清香,一看便知是非凡之物。
枫亟走过去,驻足观看,好一会儿后觉得有些累,便踱到床边,合衣躺下。许是连日来过度疲劳,他的头才刚一沾枕便已沉沉睡去。
再醒来已是黄昏日落,早早点亮的宫灯透过竹间的罅隙,在室内映出一片光影班驳。
枫亟起身向桌边走去,虽然黑暗并不影响身为狐族的他们的视力,但天生驱利避害的本能还是觉得光明安全一些。
指间掠过灯芯,火红的焰立刻窜生而出,将室内照亮。几乎是同一时间,屋外响起了侍者的声音:“枫殿下,您醒了吗?”
虽然十分不喜欢这个称呼,但枫亟还是应了声:“嗯,什么事?”
“宫主有命,让我们在您醒后,服侍您更衣。”
“更什么衣?”
“是一会参加宴席的衣服。宫主让您先换上,他一会过来邀您一起去。”侍者答道。
枫亟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拿进来吧。”
侍者推门进来,然而却站在门口不知道怎么为这个一脸冰霜的人更衣。
“放在那里就可以了,我一会自己换,你们下去吧。”枫亟面无表情地侧坐着说。
“可是……宫主……”侍者的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我知道同他说,你们只管先下去,他不会怪罪你们的。”挥了挥衣袖,言语中带着明显的逐客之意。
侍者不敢再有异议,应声退下。
枫亟拿起桌上的衣服,丝织针袖,冰纱玉帛,好不珍贵。虽说那衣服做工精美,也很衬托他的气质。可那满身的芜装饰却让他一个头两个大。他们炎狐一族,衣着素来简洁,这等杂缚身的衣服,他从来就是敬谢不敏,更别说穿了。
地叹了口气,枫亟的脸颊浮上了丝丝无奈。
“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穿。”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枫亟抬起头,本想开口抱怨一番。可在看到落魇的瞬间,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被怔住了。
雪衣无尘,白发流泉。复杂却不失美感的雪衣上绾着各样的坠,晶莹的玉石缀于其上,仿若静水上的潋滟波光。衣服量身而成,不多一丝不料的尺度将落魇绝美的身型展露无疑,宽肩窄腰,腹平腿修。净若藕段的白臂在仅有的一层冰纱掩映下,更是美如瑾瑜。最中的白发被同色的发带微微束起,余下的发便如水般泻在肩上。发带穿生,纠缠间禁锢了所有的发,而同时,他又不乏仁慈地让他们自由披散,只坠下条条白冕流苏,衬出这如锦似缎的雪发。
体态清瘦如兰,气质孤傲似菊,纵使满身华,Z砾煌煌,仍掩不去那冷、丽、清、艳的绝世风华。
“怎么了?被我迷住了?”落魇调笑着走过去,轻轻地敲了枫亟一记。
“是有点。不过也只能算是较好,谈不上倾国倾城之姿。”枫亟不忘还击地说,即便这话有些违心。
勾起不点而朱的唇,落魇轻轻地说:“别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我也可以啊。只是不用眼‘顾’,而是用手‘顾’罢了。难道不能算‘倾国倾城’吗?”
枫亟无奈地苦笑:“我说不过你行了吧。”
“不行!”落魇带着胜利的奸笑,得了便宜还卖乖地说,“换上衣服和我去参加宴席才行。”
瞥了一眼桌上的衣服,枫亟的脸色沉了下来:“我不想去那种人多口杂的地方,你自己去吧,我就不作陪了。况且这是你家,我是客人,你没必要事事迁就我的。”
“真的只是为了人多不想去?还是说……”落魇走到枫亟身后,将双手支在到肩上,“我们的枫殿下是因为不会穿那件衣服?”
“你别乱说,谁说我不会穿了?我不想去就不去,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原因。”枫亟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还说不是,这分明就是不打自招地承认了嘛!落魇在心里地笑开了,枫亟就是拿他没辙,每在他面前就会变得笨笨的。
“不去就算了,我不逼你。”于是,他“失望”地放下手,无奈地笑笑。然后他走到桌旁拿起那锦帛的衣服说,“不过……这衣服可是我亲自命人帮你做的,不穿给我看看吗?”因为背光,枫亟看不到落魇脸上邪恶的笑容。
“这……我刚才试过了,挺合身的,我很喜欢。”枫亟连忙搪塞道。
“如果我非要你现在穿呢?”落魇拿着衣服朝他走来。
枫亟感到背脊升起了一阵莫名的凉意,急忙婉拒道:“不用了,很好看的。”开玩笑,怎么能让他过来,他可不想丢这个脸。
“如果我坚持呢?”落魇越走越近,强烈的压迫感随着他的影子扩大逐渐增加。
“那……”枫亟打算起身退去,不料却被落魇抢先了一步,“衣服在我手里,你怎么不进反退啊?”
枫亟无言,从落魇那满是戏谑的脸上他知道自己又掉进陷阱了。地叹了一口气,枫亟认命地接受他的摆布。
看着枫亟那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落魇不禁要大笑出声:“哈哈,不和你闹了,快来吧,我帮你换。换好我们去参加宴席。别再耽搁了,否则要迟到了。”说罢动手解起枫亟的衣杉来。
“我自己来。”枫亟连忙接下落魇手上的动作。虽然他们早已有肌肤之亲但是枫亟素来不习惯被人服侍。时至今日也未让落魇替他宽过衣解过带,落魇现在主动反而让他觉得不自在了。
好意被拒绝的落魇并不生气,他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枫亟,直到他褪下了所有的外衫,才拿起衣服迎向他……
随着一声“好了”,落魇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退后两步,认真地看着枫亟:“我的选择果真没有错,这衣服真的很适合你。”
枫亟抬起手晃了两下,又走了几步,然后苦着一张脸说:“好重,好紧,真不习惯。”
“你以前的衣服就是太宽大、太随意,都体现不出你自身的美了。”落魇目不转睛地盯着枫亟道。
“又不是女子,那么美做什么?”枫亟不高兴地白了落魇一眼。
落魇走到窗前,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时候不早了,我们过去吧,别让他们久等了。青沭可是最讨厌等人的。”说罢,拉起枫亟大步流星地向外面走去。
“不是吧,真要去?不去可以吗?”枫亟试着做最后的挣扎。
“不行……”落魇答得甚是坚决。
第五章 人面何去
莹白的大殿内,筝音清越而出,绕梁不绝,沉香袅袅四起,让殿内的众人迷醉不已。
殿上的汉白玉座已换成软榻,落魇卧于其上,头枕着坐在榻上的枫亟。向下是四位衣色各异的青年――灰、青、黑、紫,如岩、如松、似夜、似霞。各有气质,迥异千秋。
殿下丝竹乐工,舞伶倡优。身影翩跹间,衣展袂舞,造出一番五彩的云霞。然而透过着挂在六人前的纱帐望去,一切却显得不那么真切。
落魇端着晶莹的羊脂玉杯,杯中装着散着诡异光华的嫣红液体,他慢慢地品着,眼中露出百无聊赖的神情:“怎么都是低俗的东西啊?你们就不会想点高雅的来吗?”
灰衣人转过身,没有丝毫谦卑地说:“请宫主大人明示好吗?”
“好啊。”落魇答得干脆,转而对着黑衣人说:“墨残,就由你来弹一曲吧。再听他们弹下去,我怕我要五律不分了。”
墨残没有拒绝,低声对灰衣人说了几句,便见那人起身离去。
落魇呷了一口酒,轻笑着说:“银辰性子桀骜如豹,谁都左右不了他。可在墨残面前,他却变得像一只小羊,言听计从的。呵呵,你说有意思没有?”
当然有意思了,我和他分明就是一个遭遇。只是不知道那个墨残是不是和你一样是个恶魔转世了。枫亟在心中叫苦道。
须臾后,银辰抱着一张古琴回来了。那琴乌木冰弦,黑晕银辉,好不精致。即便是枫亟这种不懂乐理的人也能看出这是一张绝世好琴。
银辰走过去,将琴放到墨残面前的矮几上。墨残向他盈盈一笑,算是谢过了。刚准备拾指而弹,殿下却传来了参拜之声。
落魇很不高兴地抬起眼,望着纱帐外蒙胧的身影说:“起来吧。”
“谢宫主。”四位长老应声而起,分退到两旁。
其中一位呈上一个锦盒道:“今日乃宫主寿辰,属下南宫离献上荒山石髓丸一盒,愿宫主青春永驻。”
“多谢南宫长老。”落魇语带感激地说。然而他的脸上却平静如水,毫不动容。
接着,北林越、东方竺、西门傲各自呈上了自己的礼物,不外乎是些珍奇古玩,希世补品。落魇面带厌倦,却仍是彬彬有礼地一一谢过。
打发完一大堆例行公事的贺礼,落魇一改先前疲惫地问:“今天是我的生辰,你们难道就没有点表示吗?”
四人相视而笑。
银辰拍了拍手,殿外应声走来一人,身后还跟着一口四人抬着的箱子。走到殿前,来人恭敬一跪:“尘汐参见水溟宫宫主。”
“尘汐?”落魇一惊。
“是我。”尘汐抬起头宛然一笑。
“进来说话。”落魇将酒杯交给枫亟,立刻坐了起来。
“是。”尘汐站起来,向纱帐走去。
“啊……”帐里忽然传出一声惊呼。殿下众人立刻跳起,操戈上前:“宫主,怎么了?”
“没事,大家别紧张。”落魇平静地说。
听到落魇的话,众人又见帐内平静而没有刀光剑影,也就安心地退了下来。
倒是帐里,尘汐惊甫未定地看着枫亟,丝毫不顾从小尊崇的宗教礼仪――非礼勿视。
“很像对吧?”落魇问尘汐。
尘汐猛点头:“世上竟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人,真是不可思议。”
枫亟苦笑,他也委实不希望与那男人有相同的脸,奈何天意弄人,他也没办法啊。
看着枫亟被尘汐看得越来越不自然,落魇插话道:“他们不过是脸相似而已,别的全然不同。尘汐,你还不认识他吧。他叫枫亟,我的救命恩人。”然后转向枫亟,正要开口,却从那邃的眼中明白了全部。无须介绍了,聪明如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尘汐是谁呢?
“见过枫殿下。”尘汐敛衽一屈,礼数全然尽显。
枫亟淡然一笑,回揖道:“九皇子多礼了。”。
他们的确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虽然都是器宇轩昂,风度翩翩,但皇兄身上多的是一种被束缚的尊贵,而枫亟却体现出一派洒脱、空灵、自由之感。那是不是可以认为……皇兄不能做到的事情,他可以呢?
“不是来送礼的吗?礼物呢?”
被落魇这么一说,尘汐慌忙地回过神来,对帐外说:“抬进来。“四个壮汉应声,将那个雕的箱子抬了进来。
“是什么呢?这么重?”落魇饶有兴致地问道。
“宫主看看就知道了。”
落魇一时来了兴趣,从软榻上起身,朝箱子走去。“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此神秘。”
打开箱盖,他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一丝惊讶,然而这份惊讶瞬间又转化为黠笑,最后竟是爽朗的笑声。
枫亟顺着看过去,箱子里装的竟是一个玉体横陈的女子。女子不动不语,显然是被人点了穴道。仔细瞧去,倒也个罕见的美女。好在她长发垂下,刚好遮住了女子最为隐私的部位,否则枫亟还真要把那个非礼勿视的戒条搬出来了。
落魇轻笑着拉起女子的下颌:“真是个美人啊。难怪我们的太子殿下对你神魂颠倒呢!”
太子?难道说……
段琳不能说话,只能用愤恨地眼神瞪望着落魇。落魇没有理她,慢慢地拉起她覆于胸前的发。段琳的目光立刻由愤恨变成羞愧,最后变为哀求。就在她将要赤裸于人前的时候,落魇忽然放下了她的发,既而阴冷的说:“男人折磨女人的方法很多,如果你想要当个烈女的话,我会成全你的。只是,你要在这许多的折磨中活过来才行。”
段琳第一从心底开始害怕一个人。水落魇,真的是个魔鬼。这是她再度昏迷前的最后的意识。
“是谁想的这个主意?”落魇转过身,脸上阴冷不再,一派欣喜地说。
众人沉默。
“不说?那我来猜。嗯……银辰,是你吧?”
“不是我。”
“墨残?”
“也不是。”
“那是……”落魇苦想道。
“是我。”尘汐说道。
“是你?”落魇委实吃了一惊,“为什么?她可是你的皇嫂啊。”
尘汐冷笑道:“皇嫂?哼,一个脱光衣服往男人怀里钻的淫妇也配当我皇嫂,别坏了我们尘家的声誉?”说完之后,他才觉得自己的失态。
落魇看着尘汐失常的样子不禁地蹙起了眉,但转瞬他又恢复了常态。挥挥手,如常地笑道:“不说她了。尘汐,你送了我这么大一个礼物,我也要送你点东西作为回报。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帮你实现。”
“我……想……”没了刚才的气势,尘汐吞吞吐吐地说着,脸上也浮起了片片红晕。
“你想什么啊?不说出来我可帮不了你哦?”看着尘汐窘迫的样子,落魇有意调笑道。
尘汐低着头,不知道如何开口,平常舌粲莲的功夫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希望宫主能允许我们成婚。”一直沉默的青衣人站了过来,搂着满脸羞赧的尘汐说。
这话一出,把在场的所有人全部吓了一跳。枫亟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两人,两人都是男子,如何成婚?紫衣的紫烨更十分没有风度的将刚进口地琼汁美酒喷了出来:“你……青沭,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成亲。”青沭白了紫烨一眼。
“你要成亲?我没听错吧?”紫烨一脸大受打击的样子,可嘴角却浮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没错,是我――青沭想和九皇子――尘汐成婚,望宫主成全。”青沭郑重地说道。
“哦,是吗,尘汐?”落魇问向羞得说不出话的尘汐。尘汐没有开口,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那……”墨残站了起来,浅笑着抬起满脸通红的尘汐的脸,“你们是谁嫁?谁娶呢?”
青沭不满地看着这个平时最好说话的墨残:“当然是我娶他嫁了,这还有什么好问的?”
“这可不一定哦。你看紫烨和t云,谁都认为是紫烨嫁他的,可事实呢?我们的武林盟主大人还不是被那小子吃得干干净净。所以啊,墨残问得没错,免得你们成亲的时候我们再被打击一。”银辰时刻不忘帮着自己的爱人。
枫亟看着紫烨,本想话已至此,他肯定要跳起来反驳一番。哪知他竟怡然地坐着,看眼前的几人提供给他的免费娱乐。
落魇走到两人面前,注视了两人一会儿,直到把他们看到不自在他才开口道:“青沭,你说尘汐到底有什么魅力,能打破你终生不娶的誓言?”
青沭没有注意到落魇眼中慧黠的光芒,认真地说:“从前年少轻狂,不懂得真爱。如今遇上,便不想再放开了。”
“哎……我是想答应你们,可是……”落魇故意拉长了声音。
“可是什么?”青沭和尘汐异口同声道。
“如果连青沭也成亲了的话,不就只有他一个人还是单身了吗?”紫烨“好心”地提醒这两个迷糊的当局者。
“这个简单啊,让枫殿下娶你不就行了。”尘汐情急之下顺口道,一不小心竟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枫亟一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落魇意味长地望了他一眼,然后对面前的人道:“别乱点鸳鸯谱了,我同意你们还不成吗?银辰,你帮青沭准备一下,选个良辰吉日让他们完婚吧。”
身后没有答应的声音,落魇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反应。他转过身,看见银辰望着纱帐外舞剑的伶人,双眼一眨不眨地。枫亟一脸的不明就里,虽然可以看出他们几人并无尊卑之分,可在那样进的距离下,银辰竟然不顾落魇的两唤声。他到底在看些什么?
枫亟正准备上前看个究竟,却忽然听见那些伶人的大叫,然后就看见他们拿起剑不由分说地向彼此砍去。一时间,大殿上金戈相鸣,哀号声呼天抢地。枫亟看得惊心,下意识地想出去救人。落魇先一步拦下他说:“别冲动,先看看再说。他们是被银辰的眼睛控制了心神,不然那剑可就落到我们身上了。”
枫亟听了一颤,随即看向殿下的那些人。只见被剑伤到的人全都倒在地上抽搐,血从伤口流出,呈出幽幽的翠绿。而伤口则从红到绿,再变成黑色,最后开始腐烂,发出阵阵恶臭。
尘汐害怕地闭上了眼睛,靠到了青沭的胸口上。殿下定力稍差的人也早已面色苍白,呕吐不止。而落魇等六人皆是静静地看着,各有所思。
“青沭,这是什么毒?”落魇沉沉地问道,声音有些压抑。
“噬骨,苗疆蛊毒的一种。中者顷刻间化为血水,几乎无药可解。不过,这种毒在很多年前就随前代苗疆族长长眠地下了。”青沭答道。
落魇沉默了一会说:“青沭,你负责安排理这些尸体,不要再造成无谓的伤亡。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议。”
“是!”
向内殿走了几步,落魇又回过头来说:“尘汐,别忘了把你送的礼物拿过来。”
“不会。”尘汐惊魂未定,草草答道。
“那我先走了。”说完禀着上乘轻功,消失在内殿门口。
然而,在他走之前,大家都听到了他的一丝叹息。他说:“一切,似乎来得太快了。”
枫亟无言,也转身离去。倏地,他明白了落魇白天那话的意思了。
白色的床褥,白色的纱帐,白色的天板,白色的桌椅,白色的用具……举目所见全是晶莹的白色。一切是那样的纯洁无暇,又是那样的毫无生机。段琳忽然觉得这像一个布置精致的灵堂,而她就像这场祭奠的祭品。阵阵恐惧袭来,她不禁蜷起了身子。
能动了?段琳又试着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真的能动了。她立刻从床上坐起来,刚拉开床边的纱缦,一个阴冷的声音便随之传来:“醒了?”
段琳寻声望去,落魇正坐在桌旁喝酒。这时的他褪去了先前的芜装扮,只留下一件单衣。纯白的长发披在肩上,有如山间月下的一湾清泉,说不出的冷艳动人。段琳承认落魇是个罕见的美人,她自叹不如。可此时,他却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想做什么?”段琳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的惊恐。
“做什么?”落魇冷笑道,“夜人静,孤男寡女共一室,你说我想干什么?嗯?”
“你……无耻……”虽然段琳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但当真真实实听到的时候,仍然惊慌失措。
“我无耻?”落魇冷笑,“恐怕比不上我们尊贵的太子妃吧。被喝醉的男人当成别人抱了很爽吗?啊?”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段琳的眼神有些飘忽的说。
“不明白吗?那好,就让我来让你想起,你当时是怎么代替我和尘穆上床的吧。别忘了,我也是个男人,说不定我会让你更满足的?”落魇邪邪地笑道,放下酒杯向床边走去。
段琳惊叫,随手拾起东西就向落魇砸:“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可她哪是落魇的对手,三两下便扔完了手旁的东西,而那些东西连落魇的一根头发都没有碰到。
“继续扔啊?我看你还有多少东西?”说完落魇便将他压到了床上。
“不要过来,不要……救命啊!!!”
“你叫吧,这里可不是你的东宫太子府,即使你叫破嗓子也没有人会来救你的。”落魇阴森的笑在夜里显得突兀,仿若暗渊积怨多年的鬼魅之声。
“水落魇,你这个人尽可夫的贱人。你水性扬,不知廉……啊!”
清脆的声音响起,段琳的脸上多了一道鲜红的指印:“我是贱人?那你是什么?哦……我忘了。你是太子妃,是冰清玉洁的下任皇后。可是……”落魇拉起段琳胸前本就不多的衣物,“如果你被别的男人玩过了,这皇后之位还轮得到你吗?”
血色从脸上褪去,段琳的脸立刻变得苍白吓人:“穆哥哥不会放过你的……啊!”
又是一耳光,苍白的另一颊瞬间变得嫣红。一阵腥甜涌上,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啧啧,真是弱不禁风呢。要是被我们的太子殿下看到了,不知道有多心痛呢?”
段琳瞪着他,眼神说不出的怨毒。
落魇眯起了眼,一阵寒光从眸中射出:“穆哥哥,叫得可真亲热。不过你的穆哥哥现在是救不了你了,我也要试试当今太子妃的味道,看是不是真的让人欲仙欲死。”说完便撕开了段琳胸前的衣服。
“不!!穆哥哥……不要……啊!!!!”
窗外,一个红影转身离去。寂寞的身影在冷月下显得凄楚……
第六章 冷月无声
漆黑的天幕上几颗星子稀疏地缀着,清冷的月冰着脸,将那令人心悸的银辉洒向大地。夜里的水溟宫安静异常,仿如一位清心寡欲的子,丝毫不见浮躁之气。
从落魇那里出来,枫亟心情骄躁不安,与这宁静的气氛大相径庭。他不知道他在烦恼什么。是为了落魇心中的恨?还是为了方才殿上惊心动魄?他不知道。此时他最需要的是冷静,必须得找个地方冷静一下才行。
抬起头,远方火红的树在夜里仍然如焰。枫亟不由得高兴,如果他没有猜错,那应该是……
枫亟提起身形掠到那树林前。果然如他所想,是木槿。
他们炎狐一族奉木槿为圣树。他们的重大仪式都会在木槿林中举行,木槿不仅可以带给他们平安,还能提供给他们生气。狐仙不能杀生,所以他们只有吸取树木之气,然后化成仙源来修炼。
同落魇在一起的这一年,枫亟几乎都没有这样做。因为树木之气过于稀薄,只能满足他个人所需,救不了落魇。而如今,尘埃落定,落魇没了性命之忧,他也该回到正常的路上来了。
枫亟轻轻地跃上树,选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坐下。扣起中指和无名指平放膝间,低低地念了几句咒语。顷刻间,那木槿的火红贯穿了全树,仿佛一树燃烧的焰灵。红光向枫亟身旁聚集,从他的鼻口中缓缓进入体内,化为生气。
约莫一个时辰,这一树的火红渐渐褪去,还回了木槿原有的姿态。枫亟收起手印闭上眼,轻轻度气调和外气内丹。好一会儿,枫亟才睁开双眼。幻化的黑瞳褪去伪装,恢复了火红的妖邪。肩上的红发也祛除了黑泽,在银辉下粲若金乌。
“看了这么久还没有看够没吗?”枫亟背着树林说道。
一个蓝影从树林中跳出,笑着说道:“虽然灵力有所下降,但警觉性倒有些提高。”
开玩笑,和落魇在一起的这半年中,要是他的警觉性再不高点,他们两个还能活到今天吗?枫亟白了他一眼,在心里默默的鸣不平。但是由于夜色太弄,枫亟的白眼并未落到那人眼中。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枫亟问道。
那人低下头,抬起枫亟的下颌说:“来看下我们的三殿下过得怎么样了?”
枫亟打开他的手:“你不在家好好照顾我二皇兄,跑我这里来做什么,你就不怕他吃醋?”
“不会的,他现在睡得正香呢?”那人邪邪地一笑。
“你给他下药了?”
“嗯”
“你连他都下得了手?你们不是……”
“为了我的夜,有什么下不了手的。”那人说得云淡风清。
“我现在不是夜。”枫亟提醒他道。
“我知道。你是枫亟――狐族三皇子。”
枫亟没有答他,只是静静地望着远方:“我不会回去的。”
“我知道。”那人淡淡地说,仿佛早就知道了一般。
“那你还来做什么?”
“来看你啊。”那人转身,将枫亟抱了个满怀,“只是……想来看看你。”
枫亟一愣,本想挣脱,但瞬间又放弃,闭上眼静静地任他抱着。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体温,熟悉的味道,一时间,仿佛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总角的时光,回到了那青葱的岁月,回到了他们在那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奔跑,穿过蓝木槿的树阴,任光斑落在脸上的纯真年代……
“雾……”枫亟不禁喃喃道。
那人微微一怔,脸上随即露出温柔甜蜜的笑容。
夜,静谧得没有一丝迟疑。悠扬的琴声从远传来,温柔而细腻,仿若水银泻在上好的玉帛上般。
“好像有人在邀你了。”那人说道,然后松开了手。
“好像是。”放开那人,枫亟理了理衣襟,“不知道是谁?”
“去看看吧。”
“嗯。”枫亟看着远方,忽然他又回头说道:“谢谢你的灵力。”
那人摇头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就当我们久别重逢的见面礼好了,别和我说谢,听着别扭。”
“知道了。”枫亟莞尔,随即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望着枫亟消失的地方,那人久久地失神。他喃喃说道:“夜轩,希望这你能幸福。”
冷月轻移着莲步从云背后出来,惨淡的光晕勾勒出那人坚毅的面容――黛眉薄唇,肤欺冬雪――竟与枫亟如出一辙。
枫亟寻声行去,最后到一个湖心亭。亭内缦纱轻绕,气氛缥缈。亭中坐着的是一个墨色人儿,琴声则是从他的指间流泻而出的。
枫亟走进亭子,看着那背向他的人:“阁下邀我来,所为何事?”
“你说呢?枫殿下。”那人转过身道。
“我就知道是你,墨残。”枫亟说道,“在这水溟宫能够奏出如此天籁的,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谁了。”
“枫殿下果然聪明,不枉墨残以琴声相邀。”墨残也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那是什么事呢?”
墨残放下手,站起身:“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我想知道,你对刚才尘汐的话做何感想?”
“你是怕我当真?放心吧。我明白落魇的心意的。”枫亟无所谓地笑着说,那笑中带着不知名的落寞。
“如果我说要你当真呢?”墨残正色道。
枫亟看他不像玩笑:“我们都是男子,如何成亲?更何况,我不想强迫他。”
“墨残本以为殿下不在意那些凡人之见的,没想到殿下也是俗人,看来墨残是高估您了。”墨残脸色沉了下来,语中带着明显的愠气。
“墨残,我想你是误会了。”枫亟解释道。
“误会?什么误会”
枫亟走到亭子的栏杆旁,望着那一湖没有m纹的水面说:“他爱的人是尘穆,不是我。我不想做他的替身。”
“那你现在和小魇又是什么关系呢?朋友?还是……情人?”
枫亟自嘲地笑笑:“我也不知道。应该是什么都不是吧,或者说……我已经是个替身了……”
“难道你就不想永远呆在他身边,不再成为别人的影子吗?”
“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又是另一回事。”枫亟走回亭中,“现实与理想有很大距离。”
“你可以……”
“不要再说了。”枫亟打断了墨残的话,“我知道我该做什么。谢谢你的劝告。但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有我自己的原则。”
说完,走出湖心亭,欲往水竹轩去。
墨残没有拦他,只是在身后淡淡地说:“清潋无梦,沉水落魇。无心白滟随流水,忘情落终不解。”
枫亟一怔,停下脚步,转身回了湖心亭。
可是,纱缦依旧,眼前却已人去亭空,只留一片无声的寂寥。
枫亟靠着亭柱,默念着:“……无心白滟随流水,忘情落终不解……”
第七章 干戈玉帛
清晨的阳光射入房间,落下淡淡的金色。枫亟翻了个身,看看窗外高挂的艳阳,什么?都这么迟了?怎么搞的,一向早起的也会睡了到日上三竿。
拿起床边的衣服,枫亟迅速穿好向外走去。推开门,两名垂手而立白衣侍者行礼道:“枫殿下早!”
“早。”虽然他很讨厌这样的感觉,但经过昨夜的那些,他也开始学着接受。
“宫主和四位护法在无滟水榭议事,请您醒了也过去。”
“我知道了。”挥退了侍者,枫亟按着两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一阵琴萧合奏伴着悠悠的歌声从湖边传来。枫亟寻声望去,满池的芙蓉中有一突出的水榭,榭上轻纱绕绕,掩映间露出白、灰、青、黑、紫五色身影。
枫亟加快脚步向水榭走去,可当他走到水榭前,却觉得有些吃惊。
落魇斜倚着栏,端着紫金沙的茶杯,神色恬然地喝着。墨残抚琴,银辰吹箫,青沭和紫烨更是神情平静地对弈着。他们是在议事吗?
看到枫亟,落魇立刻招手让他过去。枫亟走进水榭,径直地坐到落魇身边:“你们不是在议事吗?怎么……”
“我们在等你啊。”落魇说道。
这时,旁边的四人也停下各自的工作,想枫亟点头问好。
“对不起,我来迟了。”枫亟有些抱歉地说。
“没事,反正我们也都闲着呢。”
“那我们进入正题吧。”枫亟说。
“好吧。其实,今天我找你们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些事。”
“什么事?”
“关于我师傅的死。”落魇说道。
此话一出,不仅枫亟,就连其余的四人也都用惊异地看着他。要知道,这可谓是他的禁忌啊。
看着五人骤变的表情,落魇笑道:“你们不要那么惊讶好不好,我是早就打算说的,也是时候让你们知道真相了。”说完,他站起来,双目注视着那一池的芙蕖,一时间他的神色竟然有些怅然。
“我十岁那年,师傅把我从长阳馆带回水溟宫。从那时起,我就被当成水溟宫继承人训练。师傅虽然对我严厉,有时候甚至是残忍,但我知道他他还是疼我的。所以,我一直帮他当成父亲一样看待……”
“然而,这三年来,无论是江湖传言,还是你们四个目睹事实的证人,都认为是我杀了他……”
“不是我们认为,而是你自己承认的。”紫烨打断道。
“我是承认了,但我并没有杀他。”落魇转过身,神色清明地说。
紫烨说:“不是你杀的?那师傅是怎么死的?我们当时看见又怎么解释?”
落魇看了紫烨一眼,一副“我就知道你要问”的表情:“你们赶来的时候,不过是看到我手里拿着师傅的冰潋,上面染满了血,而他正好被我从悬崖上打下去吧。”
“是又怎么样?还不够吗?”紫烨冷冷地说。
落魇没有理会向来最沉不住气的他,继续说道:“如果我说,他并没有死呢?”
“师傅没死?”一向冷静、惜语如金的青沭此时也禁不住开口道。
“他的确没死。当初你们在崖底找到的那具被野兽咬得残缺不全的尸体,是我们事先就找好的。他那时根本没有掉下去。”
“你既然知道,为何不追杀他?你应该知道,对敌人仁慈,可就是对自己残忍吧。”墨残说道。他想知道,在落魇的心,到底有没有死掉 。
“那其实是我们合演的一出戏。”落魇轻轻地勾起嘴角,若无其事地呷了一口茶,“为了骗过你们,我和师傅演了戏。我们当时没有和他打斗,他是自己跳下崖的。虽然世人都说断崖绝命,可以师傅的武功,在那样的地方攀附一段时间并不困难。我当时之所以那么干脆地承认我是杀了师傅的凶手,就是为了引开你们,让他从断崖回来。”
青沭沉沉地说:“你们早就安排好了的?”
“是。” 落魇承认不讳,“我那时候还没学会‘水溟无潋’,而师傅已经等不到了。所以,我必须借着“丧期”这个理由拖延一年。否则,继位大典上,我如何用‘水溟无潋’服众?”
“那师傅现在在哪?”银辰冷着脸站起来。
“不知道。”落魇没有理会这风雨欲来的气势,仍旧一脸恬然地说,“他之所以装死就是不希望我们再找到他。不过我想他现在应该在山明水秀的地方与六王爷享受生活吧。”说完,还不忘还众人一个的微笑。
“那么,这么多年来,我们都是你手中的棋子了。”紫烨冷冷地问,双手因为用力,隐约可以看见泛白的指骨。
“可以这么说吧。”落魇没有回头,兀自地品着他手中的香茗。
枫亟静默地揣度着每个人的心思,却在忽然间碰触到一个凛冽气息――杀气。他抬起头,银辰的怒气已经十分明显,只需羽落般轻柔地挑衅,干戈便生。
枫亟捏出指印,想落魇屏蔽起来。然而防护的咒语还未出口,一道凌空的水幕便先将他围了起来。水火相克,再强的烈火炽焰也打不破这十丈弱水。
“落魇,你做什么,快放开我!”枫亟不禁急了起来。虽然他并未见过“水溟四修罗”的实力,但江湖上“绝不放过一人”的传言决非空穴来风, “落魇,你别作傻事!放开我!”
落魇轻笑着唤起一条水带:“这是我的家事,我不希望你插手。相信我,不会有事的。”随即,拉起水带攻向迎面而来的银辰。
“什么家事国事,只要和你有关的事,我都要插手。”枫亟喊道。
面对迎面而来的水带,银辰并不惊慌。他迅速地抽出腰间的软剑,凌空一挽,那强劲的水带便化成点点绕指的轻柔之液,随风而散。
落魇没有再理枫亟,只是笑容依旧地望了他几眼,便专心于眼前的战斗。枫亟也不敢再乱他心神,只有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继着银辰的步伐,墨残拉出袖中的银丝,借力琴桌而起,和着那取出半尺长刺的紫烨一左一右地向落魇攻去。落魇掠起身型,雪袖挥舞,轻移曼动间化解掉这双重攻击。然而他却没看到以极佳的身法移到落魇身后的青沭。
“落魇,小心!”枫亟紧张地大叫道。
落魇了然一笑,迅速转身快如疾风的给了青沭一掌。只听一声闷响,青沭被震得退了几步。
枫亟暗叹落魇的身手已高超如斯,其余三人接着又向落魇攻来。落魇笑靥依旧,凭着上乘的轻功,轻灵如鱼般闪过重重攻击。凌空虚步,身影摇移,仅仅一个闪身,便来到莲池之上。合指,启齿,咒出,莞尔。池中的水立刻在那笑间腾空而起,仿若个个透明的水之精灵,守护着这位荏弱如水的主子。
银、青、墨、紫四人并无惧色,秉着厚的功力向那水幕幻界中攻去。一时间,冷光寒影,闪耀不止,风华水色,劲力十足。芙蕖莲叶腾扬,在莲池之上跳出一场残红碎绿的水之曼舞。
枫亟不安地站在水幕结界中,心里忧丝万千。此时的他只有原地等待,期盼着这场争斗结束。风撩起的亭沿轻纱轻轻起舞,风动纱飞,漫天雪色。
枫亟焦急地看着,一时间竟想咒骂上天。想他灵狐一族素来尊天奉地,从不逆天而行。为什么上天却要一地玩弄他,让他历尽艰辛,受足折磨?他受够了,他不要再如斯懦弱下去,要是落魇这有什么意外,他就算粉身碎骨也要直闯冥界,他不愿再受这个的折磨了。
在枫亟的怨念中,这场上演于日曦清冽的晨后的干戈急速地落幕。四周依旧平和如常,只有那一池的残断叶,浮鱼死虾在无声地控诉着刚才那风云变色的激烈争斗。
落魇仍然雪衣无尘地站在亭内,气定神闲地看着眼前的四人,而那四人的神色却不再恬然,满脸的疲惫与虚弱。
“我有资格做这个宫主吗?”落魇的声音轻柔如水,却又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四人屈膝道:“属下心服口服。”
落魇满意地勾起唇:“可以了,起来吧。”
“谢宫主!”
四人缓缓地站起身,微晃的身体尽显了透支内力后的虚弱。
落魇看着有些心疼:“你们都下去吧。接下来的事很重要,不要误了大事。”
“是。”四人得令后转身离去。
“墨残,你等等。”
“有事吗?”苍白的脸色让他本来就轻柔的回答更显无力。
“昨晚抚琴的人是不是你?”落魇走近他,用极低的声音问道。
“是。”
“谢谢。”落魇扬起唇角,那抹真诚的笑容让墨残有了一种暖玉当胸的感觉。
他们的小魇,依旧未变。
直到墨残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晨色当中,落魇才低低地对枫亟说:“天下,地左,风上。水右,按这个顺序可以打开水幕……”
枫亟焦虑地蹙起了眉,落魇的声音与其说是低沉,不如说是虚弱。他果然还是……
没再做多想,枫亟依法打开水幕向落魇冲去。刚到落魇身旁,一具单薄的身躯就顺势倒来。
“落魇!”
“我没事。”落魇尽力勾出一抹笑容道,“只是真气消耗过度,休息一会就好……”说完,便落入了无边的黑暗。
“落魇……落魇!”
几经摇动仍不见怀中人睁眼,枫亟低头覆上那淡如水色的冷唇,丝丝随之灵力注入。好一会儿,落魇惨白的脸才恢复了红润。枫亟舒了口气,轻轻将他抱起来……
黑暗给人的感觉,总是浸淫着无边的恐惧与不安。落魇身其中,心中怔忪不言而喻。他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酒味不绝,淫笑不断的日子。不,他不要,师傅已经带他离开了,他脱离魔掌到了水溟宫了。对,是水溟宫。那里有疼爱他的师傅,关心他的四个师兄。那里有苍劲的山,清冽的水……那里是他的家……
黑暗渐渐散去,眼前浮出一片光华,越来越亮。意识清明间,落魇又听见了那熟悉的声音:“小魇……小魇……”
抬起沉重的眼睑,落魇睁开眼,墨残和青沭的身影立刻印入眼帘。
“怎么样?好点了吗?”墨残关切地问道。
落魇想说“没事”,可刚一开口,嗓子就烟熏火燎地痛。
青沭倒来药,一边喂给落魇,一边说道:“你刚醒来,嗓子一定疼,不要急着说话,想休息一下。”
落魇点点头,乖乖地把青沭倒给他的药喝下去。休息了一会儿,落魇试探地发了一下声,然后才低低地问:“枫亟了?他怎么没来?”
“喂,你是不是很没良心啊,我们四个守了你这么久,你非但一句谢都没有,而且一开口就是问别人。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也会伤心啊?”紫烨拧着眉说。
落魇轻笑:“你们要是会伤心早就就被我气死了,还活得到今天?”
“呵呵,嘴巴还是这么毒,看来你是好全了。”银辰说。
青沭点点头:“有这样的精神的确没什么问题了,只要休息一下就好了。”
“别转移话题,你们还没告诉我枫到底怎么了?”落魇有些怫然地说。
青沭看他很担心,于是说道:“他没什么,只是体力不支晕过去了而已,刚才侍者来报,说他已经醒过来了。我想他再休息下就能下床了。”
“体力不支?怎么可能可能体力不支?我晕过去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落魇拉着青沭的手问。
青沭摸摸他的头,安慰道:“你别激动,他的情况没你严重。”
青沭的话并不能让落魇安心,他继续追问道:“那到什么程度?怎么回事,早上他不是还好好的吗?”
“说到这个,我倒想问你了。他到底是什么人,竟能将生气转移给别人?这个不是只有神话中才会出现的事吗?”
“你是说他又救了我。”落魇不答反问道。
“不仅是你,还有我们四个。”紫烨说道,“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你的武功什么时候好到那个地步了。结果,还不是死鸭子嘴硬。要不是枫殿下救你,你现在早就见师傅他老人家去……哎哟……银辰,你干嘛打我?”紫烨委屈地看着他这个看似和蔼却满脑子阴谋诡计的大师兄。
“师傅还活着。”银辰“好心”地解说道。
“知道了,不就是养成习惯说错了吗,至于这么暴力吗?墨残,叫他今天晚上睡书房。”紫烨揉着被银辰敲了个爆栗的可怜的头说。
墨残点点头,没有回答。
紫烨本还想说些什么,可看到房内一片寂静,他也不由得向众人的目光望去。
只见床上的那个人眼神游离,兀自地摸着胸感受那心口滑过的暖流,口中犹如梦呓地喃喃道:“前世你欠了我一条命;今生我差了你一身恩。我们,到底是谁欠了谁……”
第八章 醉红自暖
是夜,银华如水。清冷的光辉从天幕洒下,将万物染成一片冷色。
落魇倚在木槿树上,看着一旁正从木槿上索取生气的枫亟。他是浴火而生的精灵,受火庇护,不染尘垢。那一身的红光仿佛万丈烈焰,静静地在他身上燃烧。
“想什么呢?”正在落魇看着他发神的时候,枫亟伸手将身旁的落魇拉到了怀中。
落魇顺势靠在枫亟身上,说:“想你。信不信?”
“一半一半。”枫亟将双手从落魇肩上环了下去,整整的把他抱了个满怀。
“为什么?”
“你这个鬼灵精,谁要是信你日后铁定后悔。什么时候你的内心和外表一致了,估计我们白天都能看见月亮。”对于落魇的整人技术,枫亟早就见识够了,他可不是什么善类,“但同时……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我要相信你。两个条件加起来,就是一半一半了。”
落魇不满地转过身,抗议道:“既然我那么坏,那你还要我干嘛?”
“因为我要保护你。即使你坏坏的,但你依旧是落魇啊。”
“只因为报恩?”
“为什么这样问?”
“没什么。”落魇又转过身去,依旧如开始那般倚在枫亟怀里。
“落魇,我们成亲吧!”
枫亟忽然的一句话让落魇愣在了当场。
“怎么了?”
“我没听错吧?”这个向来不敢说暧昧情话的人,什么时候有这个勇气了?
“没有。你答应吗?”枫亟沉沉地说,声音中竟带着些许难以抗拒的男性魅力。落魇有些怔了,虽然这半年来,他们几乎形影不离,但由于枫亟平常的温柔,他忽略了他原有的男性魅力。
看着落魇许久不答,枫亟悻悻地说:“我不强迫你,你不必如此为难。”
“呃……啊……什么?”落魇甫从自己的思绪世界中回过神,一时没听清楚枫亟的话。
枫亟苦笑:“没什么,当我什么都没说。我们回去吧。”说罢放开怀中的人,欲起身离去。
“可是我都听见了,”落魇翻身压下,细细的声线带着无尽的媚惑,“你说:‘我们成亲吧。’”
“嗯,我是这么说过。但……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不强求。”
“我有说过我不愿意吗?”落魇挑起那如泓的墨瞳,风韵十足地看着枫亟。
“那……你别后悔?”枫亟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幸福来得如此的快。
落魇从他怀里站起,就着粗壮的树枝跪下:“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水落魇今日在此起誓:愿与枫亟修伉俪之好,结合体之缘,百年不改,若有违誓言,愿……”剩下的话被一个温柔的吻堵在了口中,随着唇齿的纠缠,弥散无影。
落魇乖顺地闭上眼,享受着枫亟无边的柔情。不知道是否幻觉,当枫亟的唇离开的瞬间,落魇仿佛听到从他唇齿间逸出的三个字:“我、爱、你……”
皇城 太子东宫
宽广的大殿雕梁画栋,琉璃砖瓦,微微折出的光显示者皇城不可侵犯的威严。身着明黄太子袍的人复手而立,仅是一个背影,他那难掩的王者气度便透露无疑。
他的身后跪着一个将军,那人正必恭必敬地说道:“启禀殿下,据微臣所知,水落魇已经回到水溟宫,并下令要与正道为敌。但是也不用担心,他们在短时间内不会有动作,我们有充分的时间准备。”
“为什么?”男人英挺的眉微微蹙了起来。
“这个消息不大可靠,微臣不敢道听途说。”将军不是笨人,当今皇上由于纵情声色,已油尽灯枯。太子虽名为摄政,但早已大权在握。他又与水落魇三载情谊,同席而眠。如果此番说出的话子虚乌有,当水落石出那天,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说!我恕你无罪。”
“是。微臣听说,水溟宫正在准备……水落魇下月的大婚……”将军说完话,背上已有一层密密的汗。
“大婚?”尘穆重复道,眼中一片迷蒙不清。
“是。”
“还有吗?”
“微臣无能,只查到了这么多。”
尘穆朝他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是。”
那人退出大殿,殿内立刻恢复了原有的静谧。尘穆揉揉头,重新坐回了书桌前。
看着侍女刚端上来的茶,他凝神了许久,然后悠悠地道:“悠芩,这是我们负了谁呢?”
悠芩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眸子望着他。许久,她才用手沾水写道:“尘魇难醒。”
时值十月十五,水溟宫上下因为宫主的大婚忙得不可开交。喜字喜随可见,原本素色的宫宇经过修饰变得一片嫣红,仿若身着妖艳红衣的妩媚女子。
落樱殿内,落魇一身红衣而坐。那衣不似霞披的琐,也不如常衣的单调。不妖不娆,不乏不淡得恰到好,将落魇的中性美体现得淋漓尽致。
然而,坐在落魇身旁的那个和他几乎有着同样装束的人却表情无奈,语带哀求地说:“非要这样吗?”
“嗯。”墨残和紫烨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
动了动沉重的头,尘汐嘟囔道:“为什么落魇就不用带这么多东西,不公平。”他现在开始有些佩服那些后宫的女子了,成天挂着这么些沉重的东西,走来走去,不觉得累吗?
看着尘汐委屈的脸,紫烨玩心大起地说:“落魇是宫主,我们位卑职低,管不了他他啊。所以只有委屈于你了。你要是不愿意也就可以,一会儿要有人笑青沭的新娘没样子,我们可不管。”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一听到这事关乎青沭在水溟宫的地位,尘汐立刻乖顺地坐着,一动不动,任紫烨和墨残在他身上摆弄,“你们弄吧,我不抱怨了。”
看着尘汐一脸的窘迫,落魇和青沭、紫烨奸奸地笑开了。
就在这时,喜乐从无到有,声音越来越大。紫烨和墨残听到一惊,立刻整理好尘汐和落魇的衣服,拉着他门向殿门走去。
他们到时,枫亟和青沭已站在殿门外的水阵面前,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了。
紫烨微笑地从殿上走下,边打招呼边说:“这个考验不是简单的,你们不仅要在规定的时间内从水阵中出来,而且还要打败作为阻碍的我和墨残。要是有一点做不到,你们就别指望能抱得美人归,继续回去孤枕而眠吧。”紫烨阴险地笑着。他这可是下定决心要好好报复一下的。想当年他成亲的时候,差点被整死。今天如果不趁机报复一下,他怎么对得起自己?
“放心,我们会做到的。”枫亟和青沭走到阵边,自信满满地说。
“好。”紫烨起身跳进了水阵。
墨残也随后跟上:“枫殿下,您的对手是我。”
“好。”枫亟含笑道。
双方明白了对手,攻守之势立刻拉开。一时间,人影幢幢。疾风劲浪迎面而来,缸中的水被掌力击起,凌空散成一朵水莲。拳摩掌挲声不绝于耳,身法变换得应接不暇。
身旁的人早被这高手过招的场面给慑住了,沉默无语,一时间静如子夜。尘汐焦虑地看着水阵上纠缠的红紫身影,心脏失控地疯跳。他掀起的盖头看着,被他抓着的一角仿佛快要拧出血来了。
而落魇,虽说那红纱下的神情看不清楚,但仅从那毫不惊慌的眼神中便可知他是并不担心枫亟,对他信任得很。
须臾之后,水自空中飞散,枫亟和青沭分别站到了自己爱人前面。银辰看着墨残和紫烨,两人皆颔首微笑道:“过关。”
于是一阵欢笑声起,枫亟和青沭在簇拥中抱起爱人,再向水阵走去。
“注意哦,这脚不碰到水。”紫烨站在落樱殿没口,一脸灿烂地提醒道。可这份灿烂看在尘汐眼里,却变得和奸计得逞的狐狸无异。
刚思及此,尘汐便觉得身体一阵轻飘,再回头,自己竟是被一只大鸟抓着。
“救命啊!青沭!!”尘汐顾不得形象地大叫起来。
落魇也是同样的命运,不过他没有惊叫,反而投给银辰一记赞许的目光。
枫亟和青沭几乎是同时回头狠瞪了银辰一眼,然后转身朝着鸟飞的方向追去。那鸟也不多做无谓的事,将他们两人带到静水湖湖心,便丢下两人朝远山飞去。
失去支撑的尘汐和落魇开始下坠,岸上的众人不禁发出了担心的惊呼。只见两道红影闪过,两人已被枫亟和青沭带到了对岸。
尘汐惊魂未定,大口地喘着气。而枫亟怀中的落魇依旧无恙,还是笑得那样云淡风清。
接下来,千奇百怪的考验接踵而来,枫亟和青沭沉着应对着。当所有考验结束的时候,四人已是心力憔悴。匆匆行完礼,落魇和尘汐被送到新房,枫亟和青沭还要面对那些道贺之人。揉揉发疼的太阳穴,两人无奈地相视而笑。
桌席之间,觥筹交错,酒过三巡之际,枫亟已有些不胜其烦。好在墨残那心七巧玲珑,早已与暗察觉出两人的心思。于是三言两语宛拒众人,暗助两人回到新房。
枫亟和青沭感激地拱手以谢,墨残却暧昧的回道:“理解你们的心情。”弄得他俩不禁红霞满面。
送走墨残,枫亟整理了一下衣服,推门进了新房。看到落魇的瞬间,那疲惫消失无影,留下的是满心兴奋。
落魇坐在床上,双目游离地看着床幔。红冕流苏,玉坠华带,零星泻下的条条覆于其肩,恍然间竟成了华丽的外衣。红纱垂于床前,微风轻起,掩映生姿,纱后的玉人更显清艳脱俗。
千年的期盼与等待忽地化做现实,夙愿成真的喜悦竟让枫亟有些恍然若梦。他就这样痴痴地看着枫亟,直到寒风骤起,微凉袭心,他才回过神来,理理衣襟信步向内走去。
当枫亟拉起纱帐的走向床沿的时候,落魇惊觉地回头。这时的他,眉目盈喜,含笑流眄,出落得有如仙人。枫亟有些口干舌燥,按捺着心神走到床边,然后解开落魇头上的喜纱来。在一番拂叶拈的指法下,喜纱应时而落,落魇那精致的容颜顷刻显露无疑。
枫亟失神地看着他,落魇莞尔。取过桌上的酒递给枫亟,两人交杯而饮,原本辛辣的酒竟也变得甘甜。
“叮当……”一阵酒杯碎裂的声音传来。落魇搂住枫亟的颈,仰头送上了自己微红的唇。唇齿相接,纠缠难解,残余的酒香萦于鼻尖,激起了心底最原始的渴望。
再一,酒杯破碎,床带随之被扯断,床幔落下掩住了床上两具纠缠的身影。
红烛微弱的光晕透过床幔,淡淡的阴影印上落魇白玉的肌肤,让这场沉沦更加彻底。枕间,雪发与红发纠缠,仿若为解千世未舒的相思。浅浅的呻吟逸出,在这星月无痕的夜里落成一缕彻夜不消的愉悦。
室内,风消绛蜡,烛影摇红。窗外,银华流瓦,暗香盈袖。
永恒的承诺就此定下,万年千世,生生不灭……
第九章 乱红飞去
洞房的一夜纵情,换来的便是第二日的贪睡不起。
门外传来急切的敲门声,枫亟睁眼,强烈的阳光已充分说明了他贪睡的事实。伸手摸去,床上已冰凉一片,想必落魇已经起来很久了。那这敲门的人,应该是落魇派来叫去进餐。
翻身起床,拿起昨夜掉落的衣服,简单地套在身上便向房门走去。
侍者一见到枫亟,立刻露出得救了的表情:“枫殿下,你总算起来了。”
“怎么了?”枫亟不解地问。
“宫主他被人挟持了……”
“什么?”枫亟立刻变了脸色,“他现在在哪?”
“不知道,只见那人拉着宫主向烟水殿方向去了。四位护法已经……”
还没等侍者说完,枫亟便念动咒语,瞬间移动到了烟水殿里。
眼前的景象让枫亟震惊,同时也激起了他刻的愤怒。
落魇穿着单衣,虚弱地躺在地上,气若游丝,显然是受了很重的内伤。他原本无尘的雪衣泛着点点血污,让人觉得触目惊心。虽然他全身的穴道被点,但坐在他身后的男人仍拿剑抵着他的脖子。许是刚才不经意的挣扎,雪白的颈上浮着血痕,那样的突兀。
枫亟按捺不住地想上前,却被随后到来的墨残拉住了:“落魇在他手上,我们不可轻举妄动。”
枫亟强力压下心中的愤怒,狠狠地瞪着那个黑衣蒙面的男人。
“他是什么人,竟能将落魇生擒?武林何时出了这样的人物?”虽然心中有自己的猜测,但紫烨更希望事实如他问的一般,这个人是武功高过落魇,而不是水溟宫的内奸。
“应该不是武功上的压制。”青沭沉沉道。
“会是什么人?”枫亟握起拳,过大的力道使手指发出咯咯的声音。
“或许真如落魇所说,是时候该清理门户了。”姗姗来迟的银辰冷冷地说,那声音仿若三尺冰凌,冻得人一阵颤栗。
黑衣人不以为意,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既然人都到齐了,你们就商量一下,是用那东西来换你们的宫主呢,还是让他任我置?”
“你想要什么?”墨残问道。
“水溟无潋。”
此话一出,全殿无不为之震惊。
“水溟无潋”乃水溟宫的秘传武功,除了历代宫主之外,别人都学不到。虽然有人铤而走险地觊觎秘籍,但他们最后几乎都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而这人竟敢明目张胆地要“水溟无潋”,他是过于自信自己的能力,还是……另有所谋?
墨残、青沭、紫烨三人被气得不轻,只有银辰还能勉强保持冷静地说:“你应该知道,‘水溟无潋’的秘籍除了宫主本人之外,没有人知道它在什么地方。即使你用宫主的性命来要挟我们也没用的。”
“哈哈,银辰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水落魇和枫亟是什么关系,他会不知道‘水溟无潋’在哪里?开玩笑!枫亟,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要想水落魇没事的话,就去取‘水溟无潋’来。否则我要等得不耐烦了,他可就……”男人的剑微移了一下,落魇的颈上立刻落下一串血珠,“香销玉殒了。”
“你给我住手!要再敢动他,我要你生不如死。”切的愤怒被激起,幻化的黑瞳瞬间恢复了往日的色彩,猩红一片。
墨残立刻抱住了几乎要丧失理智的他,大声说道:“枫殿下,冷静啊。‘水溟无潋’最大的弊病就是极耗体力。落魇这几日未曾‘进食’,昨日又与你云雨,他此刻定没有内力冲开穴道。如果你贸然行动,会伤了他的!”
枫亟一怔,燃烧的火红自眼中渐渐变淡,待瞳孔恢复黑色后,他沉沉地说:“我知道了,放开我吧。”
墨残放开他,黑衣人大笑道:“就是,别冲动,否则我的剑要是再偏一点,你的小美人可就没命了。这么美的人,就这样死了多可惜啊!哈哈哈……呃……呕………你们……”
“就是现在。枫殿下,你救小魇。”男人的笑声一显诡异,银辰立刻说道。
一瞬间,五色的人影跳向上殿。只是弹指一挥的功夫,那黑衣人便被制住。枫亟抱着落魇,也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看着落魇苍白如纸的脸,枫亟的心一阵纠痛。低头吻上落魇冰冷的唇,生气透过舌尖传进落魇的体内。直到他的脸色恢复了红润,枫亟才动手解开了他的穴道:“怎么样?好些了吗”
落魇虚弱地点点头:“我没事。刚才只是大意了……”
“你每都这样说,但每都受伤,你知不知道我的心都要停止跳动了?”虽是责备,但这话从枫亟口中说出来,却有着难以掩饰的温柔。
落魇笑笑,抬起手摩娑着枫亟的脸:“对不起,枫,让你担心了。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希望你能体谅我。”
看着他勉强勾起的笑容,枫亟无奈地摇摇头;“我知道了,以后我寸步不离的跟着你吧,不然我还真不敢想像还会发生什么事?”
“嗯。”落魇满意地靠到枫亟胸口,一脸幸福。
水溟宫 地牢
一灯如豆,昏黄的烛晕照得牢中的景物模糊不清。也正是由于这种不真实感,更让人对它多了一份恐惧。
放下手中沾了满辣椒水和血的鞭子,银辰有些疲惫地对手下说:“好好看着他,醒过来继续拷问,但不要弄死了。如果他想要招,要留心他是不是想趁布条解下来的时机自尽。知道了吗?他要是死了,你们也活不久!”
“知道了。”狱卒们恭敬地点头。
银辰再看了看被绑在木桩上已经晕过去的男人,好硬的骨头,应该是那人豢养的死士。要不是他们眼疾手快,恐怕已被他咬破口中的毒药自尽了。看来,未来的道路,还真是不康庄啊!
默默叹了口气,银辰转身出了地牢。
子夜,清冷的月留下一片寂寞的银华。地牢中一个矫健的黑影疾速来去,只是一会儿功夫,那些狱卒便尽数倒在了地上。黑影最后跳到一个绑在木桩上的男人面前,拿出一个白瓷瓶,在男人的鼻孔下晃了两下,男人立刻醒了过来。
睁开疲惫的眼,男人看到的是熟悉的眸子:“主人……”一时间的感动,竟让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没事吧。”黑影又拿出一个瓷瓶,将药粉倒在男人的伤口上。
“我没事……”男人愧疚地说道,“主人,属下没有完成任务,请主人……”
“事已至此,我怨你也没有用。你怎么如此大意,我不是千叮万嘱不要看银辰的眼睛吗?你怎么不听?”黑影责备道。
“我没有看他的眼睛,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本来也是屏住呼吸以防紫烨在空气中动手脚的,可是后来不知怎的,我竟然闻到了一阵香味,然后身体就不受控制。当我再能够动的时候,他们已经抓住我了……”男人的话越来越低,最后几乎轻不可闻。
黑影沉默了一会,问:“墨残是不是有对你说过什么?”
“他没有对我说,只是为了拦枫亟大吼过一下……难道……”男人忽地明白了。
“该死,没想到他的幻音术已经到达这个地步了。”黑影狠狠地啐了一口,“对了,他们没从你这里问出什么吧?”
“没有。我本来是打算自尽的,可是他们制止了我……主人……”看着稍微出神的黑影,男人轻唤道。
“哦……没什么。对了,快把这个吃下去,对你的伤有帮助。”黑影拿给男人一颗药丸,男人作势要吃。可药丸还没有进口,暗就飞来的一颗银针,将它打飞了。
黑影和男人同时向银针飞来看去,只见一个暗紫色的人影从那走出来。
“紫烨?”不能说不让黑影惊讶,他明明在他们每个人的茶中下了迷药,而且看见他们喝下了的,怎么会……
“怎么了?我们不能来吗?”冰冷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黑影看去,是一个灰色的人影。而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与夜同色的人。
“银辰,墨残……”黑影的声音有些颤抖。既然他们都来了,那么……他一转身,狱卒的桌旁正坐着一红一白两个人。
“看见我很惊讶吗?”落魇端起手边的茶杯,淡淡地说道。
黑影将头转向一边,满眼计划失败的怒气。
落魇不以为意,转而对男人说到:“要是我们不出现,你是不是就把他的药吃下去了?”
男人也没有开口,只是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落魇。
落魇示意男人看右边,男人转头。青沭拣起那药丸,插入银针。等再取出的时候,光亮的银针已经变得一片乌黑。
“主人,你……”男人一下子怔得说不出话来。
“知道了吧,他不是来救你,而是来……杀你的。”
“哼,”眼看无法辩驳,男人恨恨地瞪着落魇,“水落魇,你别在那假慈悲。杀父弑师,篡夺主位,哪件事你没做过?还有脸说我。”
落魇呷了口茶:“胜者为王败者寇,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你若能杀了我,那你就是水溟宫的宫主,没人有意见。不过……现在,你怕是没有机会了。”
“那可不一定。”说罢,黑影屈指而吹,一阵奇异的声音传出。房上立刻又跳下两个黑衣人。
黑影得意地黠笑:“宫主,恕在下不能奉陪,先走一步。”
黑影转身欲走,可脚才刚离地半步,那两个黑衣人便反剪其手,将他制住。
“你们……”
“哈哈,知道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落魇大笑道。
“水落魇,你……”男人怒火攻心,一时气得语不成句。
“别急,还有呢。”说完,银辰提起一人扔到黑影身边,他一看此人,立刻面如死灰。这正是在外与他呼应,打算失败时自救的同伙――北林越。
“南宫长老,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落魇轻笑顾盼,一脸的恬然。然而在南宫离眼中他却与嗜血的魔王无异。
“现在你为刀俎,我为鱼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南宫离怫然而答,心中满是悔恨。他太低估水落魇了!
“你是长老,知道水溟宫的规矩,不是本宫不帮你,而是本宫实在无能为力。”落魇此时的话无疑于猫哭耗子,可受制的两人已是阶下之囚,即使知道落魇意在羞辱,也无力反驳。
“把这三人拖下去,按宫规以‘食刑’,立刻行刑。”落魇一声令下,立刻有人上前执行了命令。
枫亟不禁一颤。来水溟宫日子不算短,他知道什么是“食刑”。那是把人扔到满是蛇虫鼠蚁的地窖中,让这些平常无人喂养,以自相残杀来维持生命的动物将其吃掉的一种刑法。由于这些动物数量多,体积小,所以通常要几天才能将人咬死。而被抛入的人武功全废,口舌被缚,根本不可能自杀,只有忍受这种万蚁噬骨的痛苦,直到死亡。
他知道,落魇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只是没有想到他会用这么残忍的办法。
“怎么了?觉得我残忍是不是?”落魇站起来,走到地牢的窗前说。
“不是,我在想你为何不给他们一个痛快?”枫亟依旧坐在桌边。
落魇无奈地叹气;“身为宫主,我也有很多的无可。如果不杀鸡警猴,以后还会有人这样。”
“好了,不说这个。我们回去吧,你身体刚好,不要再弄出什么病来。”枫亟走到落魇身后,拉起他微凉的手说。
“嗯。”落魇莞尔地听从,心中却低低地叹道,“希望一切顺利……”
南宫离,北林越两位长老觊觎宫主之位,被判“食刑”的消息在天亮之前便传遍了整个水溟宫。但由于是立刻行刑,那些本想求情的人也只能却步,沉默禁声。
此后半月,落魇闭门养伤,与枫亟居简出。宫内的大小事物自然也就交由银辰四人及两位长老。紫烨总是在累到半死的时候大骂落魇没良心,不过骂完之后,他依旧认命的继续工作。因为他可不希望面对墨残那人人畏惧的说教。
日子也就这样平静如水地过着。
这日,落魇觉得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于是拉着枫亟在园里散步。
“枫,你说要是我们尽全力打一场,谁会赢?”落魇忽然冒出一个和环境极为不符的话。
“我。”枫亟答的干脆且毫不迟疑。
“这么有自信?”落魇扯下一片树叶,放在鼻前轻轻嗅着。
“是。因为我是以自然之气为源,而你以活人生气为源,正邪有别,胜负已分。” 枫亟夺回他手中的叶子,用法术将其还回树上。
落魇不理会他的责备,挥挥被夺走树叶的空手说:“虽然打不过你,但对于一般的人我还是有信心的。”
枫亟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不过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水溟无潋’只能通过房事传授,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落魇调皮地一笑:“我也不知道啊。自古以来水溟宫的宫主就是这样学会‘水溟无潋’的。”
枫亟蹙起眉,一脸不悦。
“你是担心我以后和我的弟子也要这样?”
“不可以吗?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可不希望和别人分享你,即使是个小鬼也不行。”枫亟嗔怒,可说出的话却是十足的小孩子口气。
“哈哈!”落魇搂着枫亟的颈,“你真可爱。”
假山后的黑影悄悄地移动着,在落魇和枫亟沉迷于唇齿绞缠的时候暗自离了去。因此,他也没有听见落魇最后轻轻说的那句话――“鱼儿上钩了。”
当日夜里,枫亟按照之前答应银辰的约定赴宴去了。落魇由于身体没有复原,独自呆在落樱殿中。那夜到也平顺,直至枫亟回房,都没有一丝异动。
平静的日子也一直持续了两天,直到第三天晚上……
枫亟依然如约赴宴去。落魇则因为同样的理由被留在房里,他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心底咒骂着那个该死的人怎么还不来,害他被禁足了三天。要不是这个计划是他自己提出的,他早闹个天翻地覆了。
正想着,门缝插进一支竹管,空气中立刻弥漫着浓郁的甜香,让人恹恹欲睡。落魇秉住呼吸,随手掠起茶杯中的水击向门口。门外立刻传来一阵闷哼,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落魇揶揄地勾起唇:“想暗算我,你们还得学学。”说着,打开门准备“欣赏”一下来人的惨状。
可他才一拉开门,一阵白色的烟雾从天而降,他立刻秉住呼吸,但为时已晚。在他晕过去的那一刹那,他恨恨地咒道:“中计了。”
看着瘫倒在地的落魇,暗走出一个黑衣人,他轻蔑地笑:“水落魇,你的谨慎有时也会害了你,你只知道有人想迷晕你,可你却不知道真正的迷药是在门棂上,哈哈……”男人一边低声笑着,一边抱起人事不省的落魇。
素白的枕席上,一个同色的人平身而躺。紧闭的双眼下有着眼睫下留着阴影,淡淡的,有如洇书中的淡墨。薄唇不点而朱,轻抿时仿佛散发着诱人的甜香。衣服掩映下的玉颈若隐若现,蒙胧中看来,撩人心神。
男人看着他,不禁有些失神。这水落魇果真是个尤物,难怪尘穆和枫亟对他如此执着。不过,今夜,他也能尝尝这众人迷恋的味道了。
男人淫笑着,动手拉下了落魇本就不多的单衣。衣衫滑落,雪肤横陈。原本掩映的美感顷刻消失,接着涌上的就只有赤裸裸的欲望。男人低咒一声,如野兽般扑向落魇。男人痛吻着,啃咬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感从心底升起。感觉太好了,他真的是个尤物。男人再也等不下去,迫不及待地想攻城略地。他拉开落魇的腰带,粗鲁地扯下那碍眼的裤子。然而,他还没有完成,一阵冰冷刺骨的感觉便从心脏传来。
男人放开钳制落魇的手,捂着胸口痛苦地呻吟着。一直于昏迷状态的落魇此时也睁开眼,一脸玩味地看着男人说:“怎么样?本宫的味道好吗?”
“你……你没事?”男人惊讶得说不话来,虽说水落魇百毒不侵,可迷药并不属于毒药啊。
“不好意思,你那迷药对本宫没用。”说着,他推开了那个男人,径直穿起被撕下的衣服来。
“不可能……唔……”男人刚想些什么,一阵撕心裂肺的痛便阻断了他的话。
落魇拾起发带,丝毫不理会男人的痛苦:“本宫的体质就是这么奇怪,迷药也拿我没办法。”系好头发,落魇低头对痛得表情扭曲的男人说道:“西门长老,感觉怎么样?”
“我……呃……”剧烈的疼痛已经折腾得西门傲语不成句。
“半身灼热,半身寒冷的很舒服吧!这可是本宫特地送你的礼物,好好享受哦。”落魇调笑着,端起桌上的香茗边品边欣赏西门傲痛苦的表情。
西门傲明白自己中计了,从假山那日开始,他便已经掉进这个大陷阱里了。落魇趁肌肤相触时向他输入至阴真气,与他自身至阳的真气相抵。阴阳相悖,冷热反复,西门傲被折磨得几欲死去。
“宫主…我不该对您……痴心妄想……饶命啊……”西门傲求饶道。
“对‘我’痴心妄想?西门长老,你是不是说错对象了?”落魇呷了一口茶 “好心”地提醒道。
“没……没有,属下……的确是……觊觎……宫主的……美……貌……所……所以……”
“看来你还是不打算说实话,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慢慢磨吧!”落魇眯起眼睛,瞳中露出了嗜血的光芒。
西门傲看到落魇的眼神,暗自忖度一番。然后他咬咬牙,艰难地说道:“宫主,属下……罪……不容……诛,但……请看……在我三……代……长老的份……上,救……救我吧……属下一……定……衔环……结草,永……世不忘………唔……”
“哈哈哈哈,西门傲,你知道我为什么要 ‘请君入瓮’吗?因为你很自负。”
西门傲扭曲着脸,冷汗大滴大滴顺着脸颊流下。
落魇视若无睹地继续道:“你们四人中,南宫离急噪,北林越阴狠,而你,过于自负。知道东方竺为什么能不和你们做同样的事吗?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有几斤重,不会自不量力,所以他可以长命百岁。”
鲜血从嘴角逸出,内力的撞击已让西门傲全身的经脉于迸裂的边缘:“宫……主,救……救我……”他企求地爬向落魇,奢望这个嗜血的娃娃这能大发慈悲。
落魇放下茶杯,浅笑着走到西门傲身边,说:“可以啊,我马上救你,你很快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说罢,落魇眼中血光一闪,西门傲的胸口立刻开出了一朵凄艳绝伦的红莲。
“水……落……魇,你……”西门傲困难地吐出几个字,然后睁着不甘的双眼倒了下去。
落魇拍拍手,站起来:“进来吧,我知道你在外面。”
一个红影从暗走出,脸上覆着三千烈焰也化不开的冰霜。
落魇上前拍了拍枫亟的肩,安慰这只打番醋坛子的狐狸说:“放心吧,我没被他吃掉,他没这个资格。”
枫亟没有吭声,兀自拉开落魇扣得严严实实的衣领。雪白的肌肤上,青紫点点,每一个痕迹都张狂地想枫亟宣告着西门傲刚才施于落魇的种种。原本为他泛起的那一点点怜悯也弹指间消失无影。
落魇好笑地靠着枫亟,本想戏弄他一下,可刚想开口,脚下却一软整个人向前倒去。枫亟早有准备地接住他,顺势将他打横抱起。
落魇微笑地说:“谢谢。”枫亟默不吭声。
落魇知道这是他生气的表现,于是拉着他胸前的衣襟,小声说道:“别这样,我错了还不行吗?”
枫亟依旧沉默。
“枫……”落魇怯怯地叫道。这可是他的杀手锏,百试百灵,屡试不爽。果然,枫亟愠怒稍减地说道:“你错了?错在什么地方了?我看你一点悔改的心都没有”
“我是真的知道错了,下绝对不乱‘水溟无潋’了。今天不过是想让他知道和我的差距,让他死也瞑目嘛。下绝对不会了……”落魇依旧装得很可怜地说。
“还有下?”枫亟拧起眉,严肃得像一个家长。
“没有了,没有了。”落魇连忙赔笑道。
“这还差不多。”然后,他抱起落魇向外走去。
子夜,天幕如墨,冰轮似银。平寂的水溟宫听不到一丝异声。落樱殿的樱树下,一个单薄的白影面树而立。孤寂在他的足边而生,满满地包裹着这个孱弱的人。
“无潋,你来了。”落魇从殿内走出,叫着眼前的白衣人。
“嗯,还久没回来了,有些怀念。”水无潋轻轻地扬起嘴角,淡淡的笑容在他浅色的面颊上渐渐晕开。三分淡漠,三分清艳,四分淡淡的寂寥。
落魇沉了脸,歉疚地说:“对不起,是我没有把事情做好。”
水无潋摇头,落魇就是这样,始终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啊:“魇儿,已经够了,我很满足。”
落魇靠在他肩上,欲言又止几,最后还是开口问道:“无潋。你什么时候走?”
水无潋抚摩着落魇的头说:“他来接我我就走,应该就是这几天了吧。”
“你始终还是要走的。”言语中带着难掩的失落。
“你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我也在水溟宫待得够久了,是时候该为自己活活了。”一语逸出,带着满腔的无奈与伤痕。落魇不禁皱起了眉,强忍下自己心中不舍的情愫。
“好了,不说这些了,让我们父子好好地喝一杯吧。此一别,怕今生难见了。”
落魇点点头,收拾起情绪与他一起向摆好酒菜的石桌走去。
樱飘落,夜香盈袖,两个白色的人对月而饮。直至天边泛白,水无潋才意兴阑珊地说:“回去吧,不早了。以后自己小心。”
“嗯。”落魇颔首,然后不舍地拉着他的手说,“无潋,记得你答应我的,一定要幸福。”
水无潋微笑着点头。白衣轻展,转眼间已经走到了数步之外。落魇还是那样站着,静静地,久久地,任朝露沾湿衣襟,任樱落满肩头……
沉重,沉重,为何眼睑会如此沉重?
水无潋困难地睁开眼,惺忪的瞳孔找不到一丝焦距。
“无潋宫主,您醒了?”耳边传来一个声音,虽然用的是敬语,但言语间听不出丝毫敬意。
水无潋抬起眼,熟悉的身影落入眸中,他有些意料之外,又有些意料之中:“是你……”话没说完,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水无潋咬牙止住了将要出口的呻吟。
“怎么?想说些什么吗?”那人讽刺的笑着。
水无潋没有开口,身上的玄冰丝因刚才的挪动已入肌肤,他可以感觉到血正静静地从伤口流出。脚下那些排列奇异的红烛“滋滋”地燃烧着,热浪滚滚向上,灼得他的双腿疼痛难忍。
“不说话吗?对啊,我忘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那人拉起水无潋的下颌,动作粗暴地说,“你可真会躲啊!我找了三年都没有找到你,没想到你竟然就在水溟宫,在我的眼皮底下。你是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我凭什么把你放在眼里,你东方竺算什么东西?”水无潋甩开他钳制的手,一连鄙夷地说,“你要是再不放开我,别怪我不客气了。”
“哈哈,水无潋,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已经把‘水溟无潋’传给水落魇了,现在的你等于是废人一个,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无潋惊讶地望着他,“水溟无潋”几乎可称为水溟宫的绝密,除了历代宫主,别人不可能知道个中玄机。东方竺虽为三代元老,但他也不可能有资格知道。
“惊讶吗?”东方竺轻蔑的笑,“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问你的好师傅,如果不是他当年玩弄手段,宫主的位置能轮到他吗?我恨,恨我当时的心软,更恨我后来的隐忍。要是当年他一死我就杀了你,我现在还用得着这么麻烦吗?你真该死。”说罢,东方竺的手上泛起一阵红光,水无潋有意识地闪了一下,可带着攻击力的红色的水滴仍在他的脸上、颈上和身上留下了一道道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顷刻从伤口汩汩流出,带着暖热的体温,剥夺着水无潋剩余不多的体力。他怒视着东方竺,一字一句的说:“魇儿没杀了你,真是最大的失算,你才是最该死的。”
“哈哈,”东方竺笑道,“成王败寇,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你们没杀我是自己的错,但我不会再仁慈了。别急,你的好徒弟马上就要来了。”
“你要对他做什么?”水无潋几乎大叫的说道。
“何必这么急呢,他来了你不就知道了。”东方竺把玩着萦绕指间的红液,满脸自信地说。忽然,他眼中精光一闪,收身跳起,双足互相借力,跳到了几丈外的血石上。再看他原来站的地方,一道的裂口被娇柔的水划出,露出了血色下面的土黄岩石。
“宫主来得真快,属下真是受宠若惊。你一来就送大礼,要属下如何自啊?”东方竺挑起眉,满口揶揄的对着落魇道。
落魇沉着脸,一双冷绝的眸子泛着令人怔忪不已的的寒气。平常华丽及地的长袍已换成轻短简单的衣衫,雪色的的流泉一反平素披肩的被墨玉的高高簪子束起,双手仍是未执兵器自然的垂放。可就是这样简单的装扮,却让人想感到一股庄严之气,不敢轻易亵渎。
“东方长老下帖邀请,落魇怎敢怠慢。只是不知长老今日邀落魇前来,所为何事?”客套的话语从淡色的唇间轻飘而出,隐隐藏着不见底的怒气。
水无潋看着落魇,勉强地勾起唇以展示自己的无恙。可那满身的血污和苍白的面容看在落魇眼里,却成了激起他心底怒火的根源。
东方竺抽出刀,冷冷地说道:“属下不敢奢望什么,只求能与宫主一较高下。”话到最后,明显的提高了音调。借力脚底的血石,挥起雪亮的长刀,毫不留情的砍向落魇。
落魇挥起衣袖,内力含的衣帛与兵刃相接,击出清越的声音。刚与柔在空中较量,带出一番火与水的缠绵。
东方竺持着长刀,内力在指间游走,每招出手都是阴、狠、毒、绝,杀招,回回狠攻。落魇凭着灵活的身形,轻盈地闪过东方竺的每一攻击。衣袖随风而走,仿若不受丝毫控制。然而,在这白衣掩饰下的双手却暗自蓄力,趁着东方竺露出的空隙合指结印。红泉应时从脚下串出,形若利刃的攻向东方竺。东方竺仓皇地转身,险险地闪过几乎擦身的水刃。落魇再蓄力,红泉如蛇般逶迤而起,凌空形成居高临下之势。
“你该瞑目了,本宫用十层的‘清潋无梦’送你一程。”红泉应声而下,直逼东方竺全身各大穴。落魇闭上眼等着东方竺最后的闷哼与倒地声,然而他却在那一刹那感到了液体穿身而过的疼痛。
怎么回事?唇角逸出的腥甜是什么?红色的?是血吗?血,谁的?我的吗?脚好软,身体好重……
“落魇~~”水无潋失控地大叫,他挣扎着,想挣脱玄冰丝奔到落魇身边,却是徒劳。玄冰丝更地陷进肌肤,刚凝结的伤口立刻又涌出大量鲜血,本就血迹斑斑的白衣更加斑驳不堪。
“无潋……别……唔……”落魇想开口制止水无潋的冲动行为,可刚一启齿,鲜血便如泉般逸出,瞬间染红了胸前的白襟。
“我们的宫主大人还真是孝顺呢,都自顾不暇了,还在关心义父的安危。”东方竺笑道,“谨慎如你,怎么会上如此明显的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关心则乱吗?”
落魇苦笑地看着脚下血色的阵图――水溟反噬阵。要做成这个阵并不简单,首先要将地面按照阵形打出一条条的沟壑,而且要上小下大,从上面看去看不见底。接着用红烛蜡封。最后,采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子之血灌入其中。若是随时间推移子之血蒸发减少,便必须以九为单位取血灌入。脚下的泥土已经变得有些暗红,看来这个阵法存在的时间并不算短。原来,他那么早就想报复了。
“啧啧……别用那种怨恨的眼神看我好吗?弄得你好像悲天悯人的大善人一样。别忘了,你当年为了登上这个位置,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这个世上,你是最没有资格责备我的人。”
落魇无力地说:“你这些年以水溟宫的名义残杀童子,让水溟宫由亦正亦邪的地位变成众矢之的,即使这样可以助你趁乱篡位,但……咳……你接到的已经是一个烂摊子,你认为你还有可能安安心心地当这个宫主吗?”
“哈哈,水落魇,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点,你现在都已经自身难保了。不过,我这个人向来有怜悯之心,既然你这么担心我,我就发发善心告诉你,免得你死不瞑目。朝廷那边我已经与他们达成一致,只要你不再是水溟宫的宫主,他们就不再过问水溟宫的事。我不用再去取童子之血,水溟宫邪教一说也就不攻自破。而从前的种种错误也自然会变成你犯下的,与我无关。你说,我这个宫主的位置能不能坐稳呢?”东方竺勾起唇,脸上洋溢着胜者的微笑。
“你的确很高明,是我低估你了……”落魇幽幽地说,声音细如蚊蚋,低不可闻。
“好了,话说完了,你也可以安心地走了。”东方竺提起长刀走进血阵,“就让属下送您最后一程吧。”说罢,他举起了那雪亮的四尺冷铁。
落魇望着他,眼中没有丝毫的畏惧。相反,还有一种奇异的光泽,仿佛野兽看见到手的食物的眼神,七分嗜血,三分残忍。
“呃……”东方竺忽然捂住胸口,痛苦到呻吟道。一朵狰狞的血莲在他胸口第开出,莲蕊则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剑尖。
东方竺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后一脸冰霜的水无潋,放大的瞳孔中有着刻的不信与惊异。
水无潋没有看他,兀自地拔出剑。东方竺不可制止地闷哼,然后如一个失去丝线的傀儡娃娃般倒了下去。
“玄冰丝可以封住内力与真气,但却封不住法术。你千算万算就算掉了这一点――我和你们是不一样的。”说完,一阵红光自“水无潋”脚底而起,包住了他的整个身体。短暂后,红光消去,原本银衣素发的“水无潋”已然变成焰衣红发的枫亟。
东方竺没有表现出更多的惊讶,只是大笑几声,便吐血而亡。
“枫,取回你的内丹吧。” 落魇拭着唇角的血站起来,眼中血光不在地说。
枫亟轻轻地点头,将左手放在落魇的额心,右手捏出一个的手印。落魇的身体微微泛着红光,一件仿佛纱衣的东西从包裹着落魇的红光中飘出,然后,在枫亟胸前变成一颗鲜红的珠子。枫亟地吸气,那红珠向前移动,最终没入了胸中。
放开手,枫亟刚想开口,脚下却不由得一个趔趄。落魇抱住脚步虚浮的枫亟,满心歉疚地说:“对不起,你为了我受这么重的伤。”
枫亟摇摇头,脸色苍白地笑着:“没事,内丹保护着你……我没……”话没说完,枫亟就晕了过去。
“枫……枫……”落魇摇着昏迷过去的枫亟,心中的歉意如宣纸上的淡墨,无声无息地晕散着。
第十章 山雨欲来
万物萧瑟的清秋在一番血腥的争斗中悄然而去,初冬裹着银装半推半就地走来。樱树失去了往日的风姿,徒留一树枝桠孤单的向着天宇。
落魇披着长发,一身素白的狐裘冬衣,若不是身旁有个焰色的枫亟,只怕他是要与着漫天的冰雪融为一体了。
“落魇……”
“嗯?”
“你和你师傅之间的感情,到底是不是像外界传说的那样恶劣呢?”
“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一直就想问了,只是到今天才说出来而已。”枫亟说。
落魇笑笑:“无潋是对我很冷酷,但那都是在练功的时候。其实他是个很温柔的人,只因为当年六王爷的绝情,他一气之下进了水溟宫,而本身对于江湖杀戮并不感兴趣。所以他可以算是水溟宫性情最为平和的一位宫主了。”
“所以东方竺才算准了你会去救水无潋?”
“嗯。东方竺是无潋师傅那代的护法,对于我们的事情很清楚。当年我骗大家无潋被杀,他是唯一一个不相信的人,甚至还暗中派人调查。他知道我会去,只不过……”落魇顿了一下,回头露出一个慧黠的笑,“他不知道即使没有易容,那个水无潋也是假的。”
“你不觉得很冒险吗?如果我慢一步,你就魂归西天了。”枫亟余悸尤存地说。
“我相信你啊,你不会让我死的。”爱自己的人是世上最值得信任的,就如他之于尘穆。
“嗯。”枫亟苦苦地笑。是啊,只有相信,那爱呢……到底有没有?
一阵无言的沉默后,枫亟对落魇说:“‘水溟无潋’到底是什么武功?我总觉得它与其说是武功,还不如说是法术。”
“我也不太清楚,书上都没有记载。不过他的确不是一般的武功,一般的武功只要心法与招式就可以了。而它还要继承一股特殊的真气之后才能使用,即便你是内力厚的高手,如果没有这个的真气,仍然用不了。”
“那股特殊的真气就是你们历代宫主在床第之间传授的内力?”枫亟问道。
“嗯。”听到枫亟这酸酸的语气,落魇哑然失笑,他简直就像个质问丈夫从前有多少风流往事的妻子。“不过不通过床第也是可以的。像东方竺本身有厚的纯阴内力,所以他准备等我死后再取这股真气”
“那水无潋将真气给你之后,还需要子之血吗?”枫亟没把落魇的揶揄放在眼里,继续严肃地问道。
“不需要了。不过,每隔一段时间,他必须和有纯阳真气的人身心结合,否则真气反噬下,还是会死的。”感觉到枫亟的异常,落魇问道,“怎么了?”
枫亟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喃喃地说:“应该是这样没错。”
“什么没错?”落魇不明就里地问。
“我想我是知道‘水溟无潋’到底是什么了。”枫亟说,“水溟宫是不是已经有三百多年历史了?”
落魇点点头。这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了,水溟是尘王朝的开国元勋,后因与皇帝不和而离开朝野,创建了水溟宫。当然,这是世间所流传的,至于个中真相,只有当事人知道。但不管怎么说,水溟宫与尘王朝存在时间相同的这个事实却是不容置疑的。
“那就更错不了了。”枫亟笃定地说,“落魇,要是我的推测没错,‘水溟无潋’其实就是媚狐一族留在人间的‘蚀身术’。”
“媚狐一族?蚀身术?”落魇挑起眉,有些懵懂。
“或许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难以相信,但我想事实应该出其不远。”
看着枫亟一脸严肃,落魇顿时对来了兴趣:“你说吧,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不怕的。”
枫亟点了点头:“我们生活的世界分为三界:天界,仙界和人界。仙界,人界都受辖于天界。天界有天帝,人界有皇帝,仙界也自有他的帝王――仙帝。但与其他两界不同的是,仙界的善恶模糊,没有明显的分界。因此,仙帝影雾就让他的双胞胎弟弟夜轩代他管理负面的事物,形成了两人一人司明一人司暗的情形。本来这样的分治也让仙界持续了几千万年的和平,后来却因为一件事破裂了――夜轩爱上了一个即将被放逐的狐仙。为了他,夜轩擅自篡改了命数,引起了天命的异变。天帝大发雷霆,下令将夜轩贬入人界,尝尽轮回之苦。影雾护弟心切,用仙力挡去了劫数,并将他的元灵交给身为罪魁祸首的狐族收养。他自己也因为耗力过度陷入了长时间的睡眠中。
“仙界失去了仙帝,各派谪仙觊觎着主帝之位纷纷而起。还好影雾早料到了会有此事,事先给了狐族神器,让他们平息这场纷争。否则,一场浩劫下来,仙界必定元气大伤。虽然夺位的残局没有造成多少伤亡,但却也引出了另一件麻烦的事,那就是神器的存放。神器乃采天地之灵气而生,本身有着很强的法力。要想维持它的效用,就必须以纯阴之气供养。狐族虽大,但拥有纯阴之气的却只有媚狐一族,所以这供养的担子也自然落在他们肩上了。可是,媚狐族的仙力与仙帝毕竟是云泥之别,要他们供养神器,简直就是要他们成为神器的祭品。原本媚狐族也默认了这样的命运,每一百年献出一个仙力卓越的人祭祀神器。可到了媚姬当族长的时候,她恨透了这个对他们十分不公平的事实。于是,带兵叛乱了。
“媚狐族本来专司治愈,对于战斗的事并不在行,叛乱自然以失败告终。媚姬被判极刑,元神永远禁锢在锁魂塔中。然而,谁也没料到,这个强悍的女子却不顾元神惧灭的后果,使用‘移世幻术’跑到了人界。而本身被仙帝封印的媚狐族禁忌――‘蚀身术’也因为这法术扭曲奇迹地回到了她身上。
“接着,狐族派出大量人手到人界寻她,但都无功而返。直到三百年前,狐族族星的偏移,我们才找到了元神正在渐渐消失的她。那时,她在笑,狂傲地、疯狂地笑。她的眼中没有一丝恐惧,反而是漫溢的餮足。没有人不因此而感到不安,包括再身为仙帝的影雾也不例外。
“我想媚姬当年是帮助水溟建立了水溟宫,同时也在他体内留下了媚狐族的灵力。她本是期待这灵力能随着骨血传给后代,但她却不知道水溟有龙阳之好,一生未娶。
“‘水溟无潋’应该是水溟在感受到体内这股灵力时自创出来的,但要以凡人之躯施行法术,始终是不行的,所以他才必须取子之血自补。可是,无论怎样补给,身体本来的精力也会耗损大半。所以,他才那么年轻就……”落下最后一个字,枫亟的心脏一阵莫名的疼痛。
落魇痴痴地看着光秃的樱树,丝毫没有为枫亟口中的故事所震撼:“这个我知道,水溟宫的宫主没有一个能活到四十岁的。及时在即位后没怎么使用过‘水溟无潋’的,也因为当年练习时耗损过度,早早离世。我没有期望过我能活很久,早在报完父仇的那一刻我就可以去了,这几年算是偷来的,我该知足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枫亟从身后揽他入怀,承诺般地说。
落魇闭上眼,安静地靠在这具温暖的躯体上。何苦呢?明明知道自己心中没有他,为何还要这般不要回报的付出?
在很早以前,落魇就可以感觉到死亡的气息了。过度地使用“水溟无潋”,植体内的血蛊每日黄昏的蚀身疼痛,就在一又一的宣告他的生命将走到终点。但他不后悔,因为他的痛苦和死亡可以换来尘穆多年的平安无事,只要尘穆没事,要他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可以,即使是……生命……
“落魇……”枫亟的轻唤拉回了他神游的意识。他睁开眼,低低地应了一声:“什么事?”
“把水溟宫的事交代一下,和我回狐族吧。影雾已经从沉睡中苏醒,他可以帮你换生,让你同我们一样拥有漫长的生命。”
换生?漫长的生命?那意味着什么?――他不能再回到轮回,就连企求与尘穆来世再相遇的机会也没有了。不,他不要。即使来世依旧是悲剧重演,他依然愿意和尘穆相遇。如果要说他傻就说他傻吧,他已经中了尘穆的毒,生生世世都解不了了。可是……枫亟呢?这个追寻了他几千年的痴心狐狸又将情何以堪呢?
他,难以选择。更,难以回答……
僵持的沉寂被一个怯怯地声音打破了,白衣侍者低着头,跪在不远的地方。
落魇从枫亟的怀中走出:“什么事啊?”
“二护法请您到后苑去一下。”侍者说。
后苑?那不是段琳住的地方吗?青沭开口叫他过去,出什么事了吗?不,不行。她不能有事。她要是死了,那他的计划就全部泡汤了。
落魇急步向后苑走去。枫亟也紧随其后地走去,那般无悔……
刚进后苑,一股浓郁的药味呛得落魇有些受不了:“怎么了?她没事吧?”看着正在收拾医具的青沭,落魇劈头就问。
“谁给你说她出事了的?”青沭有些茫然,他只是让人去叫他过来,可没有说过段琳出事了。
“没出事?”那就好。
“谁说他没事的?”
“你……”落魇一时间气结。以前紫烨总说青沭说话说半截掉人胃口,他还不以为然,现在他算是领教到了,“那你为什么叫我过来?”
青沭没有理会落魇吃人的眼神,淡淡地说:“她怀孕了。”
落魇的眼中立刻浮上了惊讶,接着是平和,最后是揶揄。
“几个月了?”
“三月不足。如果你确定在她来水溟宫之后没有别的男人碰过她,那么她肚里的孩子就是你的。”青沭依旧淡淡的,丝毫没有在意床上段琳伤心欲绝的眼神。
“是吗?哈哈……很好,实在是太好了。”落魇大笑着走向段琳。看着那一张仇恨和羞愤的脸,他的心中顿时升起了更多的快意。
拉起段琳的下颌,落魇轻蔑的笑道:“我的宫主夫人,从现在开始你可要好好保重身体了。水溟宫建宫三百多年,还没有一个宫主留下过子嗣。作为第一人,你的责任可不轻啊。”
全身穴道被点,段琳只有用怨恨的眼睛瞪着他,希望能将这个魔鬼般的男人诅咒到死。
落魇意兴阑珊地放开段琳,转身对青沭说:“放出消息,太子妃段琳怀了我的孩子,现在是水溟宫的宫主夫人。我要它在三天之内,传遍整个尘国,包括……皇宫!”
京城 皇宫
明黄色太子服的尘穆沉着脸,紧握奏折的手指因用力而隐隐泛白。堂下的众人低头跪着,苍白的面容与微颤的身体充分昭示着他们心中的恐惧。
“整整三个月,你们呈给本宫的奏折就只有‘暂无消息’四个字,太子妃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现在找到人了,竟然是……是这样。”尘穆重重地将奏折扔下,满腔怒火随着奏折的落地洒满了整个房间。堂下的众人抖得更厉害了。自从一年前,五皇子死后,太子的性情就开始变得阴狠,水落魇的叛逃又平添了他的阴鸷。现在的尘穆,已经不是先年那个温文尔雅的皇长子了。他是尘国的皇太子,手腕强硬的尘国储君。
“本宫叫你们派人与东方竺联络,让他小心水落魇。结果呢?他才回到水溟宫三个月,东方竺就死了。一群饭桶!!”一掌击下,堂下的众人噤若寒蝉,颤抖得有如秋风中的黄叶。
看着堂下人惶恐的样子,尘穆无力地靠着椅背。他知道水溟宫行事的诡秘,要想对付他们根本不是件容易的事。几百年来,尘王朝都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来他也打算就这样维持下下去的,可是……雪焱……
再念到这个名字,本以为已经淡化的回忆再鲜明的涌出。为什么要欺骗他?为什么要背叛他?还下了血蛊,难道对他恨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雪焱……你真的这么恨我吗?
尘穆闭上眼,脸上覆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悠芩,难道这是我的错吗?”
悠芩没有开口,只是蘸起笔洗中的水,写下道:“生死一念间。”
尘穆摇摇头:“不是我的一念,而是他的一念。他已经选择这样做了,我还能怎样?或许,也只有这样,才能理清我们两人之间的恩怨。”
抬起头,尘穆一扫阴霾地说道:“兵部尚书,本宫命你三日内挑选三千精兵,随时听候调遣。”
“是。”
“余下的人去调查水溟宫的位置,验证一下东方竺提供的地形,不要打草惊蛇。”
“是。”
“好了,都下去吧。”尘穆摇摇手。
众人叩头遵命,如获大赦地疾步离开。
久立于门外的蓝衣将军这时才踏进殿内。尘穆对他说:“去通知武林各派,叫他们准备一下。十日之后,我亲自带兵,围剿水溟宫!”
蓝衣将军兴奋地得令,满脸欣喜地信步而去。
尘穆回头看向身后的女子,只见衣衫迎风,白衣轻动,那单薄的背影决绝得仿佛能撕裂所有的希望。她,是在责怪他吗?可是,他也是逼不得已……
抬头,闭目。沉寂的殿内传出一声重重的叹息……
第十一章 几阵干戈
放下手中的琼脂玉杯,看着殿下待命的众人,落魇不禁莞尔。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尘穆果然在三天前带兵向水溟宫进发,而且扬言不灭水溟宫誓不返朝。武林上也有一大群随之前来的人,有想一举成名的,也有想趁乱分一杯羹的,虽然他们的目的不同,但他们的目标却是出奇的一致――铲平水溟宫。
落魇在心中冷笑,他们是不是太天真了点,水溟宫要是真的是如此好对付,尘王朝建立三百年,为何没有一位皇帝敢动水溟宫分毫?即便是有,恐怕也是吃了闷亏,不敢对外宣扬。不过,来者是客,既然他们想来验证一下水溟宫的实力,那么他就成全他们好了。
“魑、魅、魍、魉听令。”
“属下在。”
“带领你们部下到各自的地方去‘迎接’太子殿下。记得一定要‘隆重’,否则他们会说我们水溟宫不懂礼数的。”
“是。”
魑魅魍魉四人领命退下,殿内剩下的人,也在落魇的命令下各尽其职去了。偌大的溟潋殿就只剩下一些侍者和殿下的六人。
落魇靠在玉座上:“我们在这里等他们就好了,没必要先去浪费时间。”
“可是,魑魅魍魉他们能将‘迎接’做得‘隆重’吗?”银辰不如落魇的乐观,脸上露着微微的忧色。
“放心吧,他们四个可是继你们之后的水溟宫护法,要是这点事情就完成不了,他们就该让贤了。”
银辰轻轻地点头,依旧有些担忧。墨残和他的想法一样:“小魇,我们还是去看一下吧,这尘穆可是卯足了劲来的。你不出面还说得过去,要是连我们都在这里待着,未免有些轻敌。”
落魇有些无力,他的几位师兄仿佛都很会杞人忧天,既然他们都这样担心,他也不好再阻拦了:“那你们也去看看吧。不到万不得已就不用出手,交给魑魅魍魉他们去做吧。”
“恩。”
说完,其余三人和墨残一起消失在了宫殿门口。
“落魇,一会要不要我出手?”枫亟问道。
“不用。那些小喽罗,我还能应付。”枫亟什么时候也这么多愁善感了。
“尘穆呢?他的武功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对付的。你准备怎么打发他?”
落魇无所谓的笑容凝结在了脸上,白衣下的身子也不由一颤。是啊,尘穆……
“要不要我来……”
“不要!”落魇立刻否决道。可话一出口,他便觉得仿佛泄露了些什么。他看向枫亟的眼,很清楚的发现那里有着一道很的伤口。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想错了。”
哪个意思?落魇,我可什么都没说啊?枫亟在心里轻叹,一阵熟悉的疼痛随之涌上。
落魇从袖中拿出几快透明的硬片,熟悉而小心地拼凑起来。枫亟沉默地看着他,直到那硬片被摆弄成一柄通体透明的长剑,他才露出少许不解的目光。
“我之所以说让我来,就是因为这柄剑――冰敛。自古以来,水火不容,炎冰难合。可是和这把水剑成对的却是一把火剑――炎释。人们都说这对剑有诅咒,拿到它们的人,无论是至亲还是情侣,最后都会反目成仇,致死方休。
三百年前,水溟跟随尘渊征战四方,偶然间得到这对剑。尘渊欣喜万分,随即将水剑――冰敛送给了水溟。水溟本来害怕诅咒不肯接受,但尘渊坚持一人一剑,双剑如人,相依相恋。水溟拗不过他,最后接受了水剑。可是……诅咒还是灵验了。水溟心冷离开尘渊,建立了水溟宫,并以三十不到的年龄辞世。尘渊也在一狩猎中不慎坠落山崖,早早离世。
这么多年来,冰敛剑被作为水溟宫信物代代留传,恐怕,为的就是与尘王朝对决的这一天吧。尘穆这一定也带上了炎释,只有用冰敛与他交手,才会公平。而且,我们之间的恩怨也该有个了断了。”落魇回望枫亟,眼中的流泓沉静无漾,泛不起一线涟漪。
枫亟睨着手中泛红的武器,轻轻地点了点头,心中却默道:前提是在不伤害你的情况下……
看着眼前美如水墨的山水,尘穆不禁怀疑刚才的那场生死之战是否真的存在。早就知道水溟宫的可怕,可直到如今他才有了真切的体会,这美如仙境的地方果然是个血腥遍布的人间地狱。带来的人已损失一半,剩下的大部分惶恐不安,无法发挥真正的实力。的确,看到自己的同门一个个惨死,任谁都会心生恐惧。但现在已经不能回头了,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前。
“殿下,我想我们应该已经离水溟宫不远了。”尘穆身后一个青衣人说道,线条明显的脸上有着的愤怒。
尘穆抹了抹剑上的血:“按东方竺说的,应该不远了。秦盟主,你的手下损失情况怎么样了?”
秦t云皱起剑眉,神情凝重地说:“已有近半。这水溟宫的人真是毫无人性,竟然豢养那样的动物来对付人类。”想到刚才林间被怪兽咬得支离破碎的手下,秦t云心中的怒火倏地升到了头顶。
尘穆不置可否地握紧手中的剑,先前派人刺探的时候,只是回报说水中有异样,所以他们选择走山路。可没想到,真正的恐怖竟在山上。飞禽走兽,蛇虫鼠蚁,木树藤,泥石土坯,只要是山间存在的东西,几乎都可能成为索命的修罗。那些被树藤绞死,被虫蚁咬死,被幻石压扁,被野兽撕碎的人的惨象历历在目,想忘都忘不了。即使他还能回去给这些人追封官爵,可是永埋黄土的人去看不见了。战争是残酷的,而这种没见到敌人就损兵泰半的战争更是他一生都未曾见到过的。
雪焱,你真的是如此的冷血吗?……
水溟宫 溟潋殿
看着殿下跪下行礼的四人,落魇放下了手中的冰敛说:“怎么样了?”
“都在你的意料中,他们走的是山路,而且兵损泰半。”银辰答道。
“你们都动过手了?”看着他们四人手上残留的痕迹,落魇有些惊讶地问。
墨残掬起殿内的泉水,清洗着指间的草屑:“他们这像是动真格了,不只太子殿下亲自率兵,武林的泰山北斗也都屈尊参与,来势汹汹啊。”
“呵呵,看来我的面子还不小?”落魇轻笑道。忽然又转头对紫烨说:“要不要回避一下?”
紫烨摇摇头,神情戚戚地说:“不用,迟早要面对的,逃避不是办法。”他整理了一下衣袖间的毒粉,“刚才看他们那么多人,怕溟潋殿不够站,所以我们先动手‘留’了些人在路上。”话音一落,先前的戚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平素的不羁。
“这样啊。”落魇思忖道,“你们休息一下,等会要好好‘欢迎’客人。”
“是。”
尘穆带领众人踏进溟潋殿时,静谧的大殿上没一丝异响。清泉拥着芙蕖,静静平卧;壁上的草敛着身姿,缄默注视。殿上白纱帐随风而动,掩映下隐约可以看见其后的人影。
“水落魇,给我出来,你这样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好汉?”一个彪悍的大汉提着大刀走出来,身上残留的伤痕可以看出他也是九死一生。
“藏头露尾?有吗?本宫不是就在你们面前吗?”落魇的声音平和,言语中却含着浓浓的讥讽。
“你……好!就让我来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大汉一时气急,挥起长刀向纱帐砍去。
“别冲动!”尘穆大叫道。可大汉已是离弦的箭,想要制止是不太可能的了。接着,一声闷响传来,大汉就那样从空中直直地倒了下去,而他才只前行了不到十步。
众人不禁倒抽了一口气,一方面惊叹落魇的武功,另一方面庆幸自己不是第一个出头的鸟。
“水落魇,你不要太放肆,我们今天来就是要让你对你曾经做过的事好好忏悔。如果你束手就擒,我们会考虑留你个全尸。”
“又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落魇轻蔑地笑,说完看了紫烨一眼。紫烨会意地出手,一枚细如麦芒的银针飞向那人,速度之快,可谓弹指。但就是这样的速度,秦t云竟有能力将他接下:“水宫主,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秦t云愤愤地望着纱帐,那眼睛仿佛要射出利剑来。
“落魇虽不在庙堂,但起码的待客之道还是知道的。不过,落魇不喜欢聒噪的人,所以想先让他们闭嘴。”落魇说得云淡风清,完全听不出是在议论一个人的生死。
“水施主,贫尼并不想在此掀起杀戮,希望你能体会我们的心情。”一个老尼姑拿着拂尘走出,声音是出家人特有的平和。
“落魇也不是嗜血之人,只要各位不要触犯水溟宫的禁忌,落魇自会礼遇。”
“那贫尼先谢谢水施主了。”老尼姑拿着拂尘退了回去。一个穿着青色锦衣的中年男子走出,脸上有着刻的风霜痕迹,显然是个在江湖沉浮多年的老手。
“既然水宫主如此通情达理,那么在下想知道,你们当年掳走吾子,血洗青风山庄到底为了什么?”说到最后,那字仿佛是从齿缝咬出的,每个都带着重的恨意。
落魇轻笑:“秦庄主,您确定要落魇现在回答你吗?”
秦锋看着落魇,凛冽的眼神彰显着他当年的气魄。虽然如今的武林盟主已是他的关门弟子秦t云,但是他身上那股摄人的气势无时无刻地提醒着旁人他前任武林盟主的身份。
“水落魇,你们水溟宫坏事做尽,难道现在还怕承认吗?”秦锋身后的弟子沉不住气地大吼道。
落魇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墨残,墨残微微地点了点头。
“既然秦庄主没有意见,那么落魇就向您解释当年的事了。可是,由于年代久远,落魇当时年幼恐有不记得,可否允许找人替落魇陈述?”
秦锋依旧冷着脸,点了点头。
落魇扬起手,垂于银辰、青沭、墨残和紫烨面前的纱帐随之而落。四色的人儿带着面纱,各异的气质怔得殿下的人惊叹不已。
“墨残,就由你来说吧。”
“是,宫主。”墨残必恭必敬地答道。然后对秦锋说道:“秦庄主,在下想知道,当年贵公子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被水溟宫掳走的?”
“哼,这还用说吗?书儿不会武功,你们要在青风山庄带走他有什么难的。我当时没在庄里,但我的徒弟却是亲眼看见的。你们要我用盟主令换回书儿,门都没有。我秦锋一生光明磊落,即使要我牺牲独子,我也不会让武林陷入水火热之中的。”秦锋的一番话说得正气凛然,旁边的人不由得心生敬仰。
“秦庄主还真是伟大,墨残真是佩服。可就墨残所知,事实仿佛不是这样的。”墨残紧握双手,用力的指骨微微泛着白。
“哼!你们不会承认了。”
“那敢问秦庄主,您还记得爱子的容貌吗?”
秦锋勃然大怒道:“书儿是我的心头肉,即使他被你掳走十年,他的容貌在我的心中仍旧犹如昨日,怎么可能忘记?”
“好,很好。那敢问秦庄主,可认识这张脸。”拉下脸上的面纱,墨残清秀的面容在众人面前一览无疑。
一瞬间,殿内寂静,所有人都在墨残的容貌下呆住了。那张脸……
“不,不可能。你们对子书做了什么,为什么他的脸会在墨残身上?”当众人还在惊讶之际,秦锋的一个弟子已经绝望地叫起来了。
秦锋沉默了许久,然后伤心欲绝地说道:“书儿,为父的对不起你啊。”
“你少在那假惺惺了。当初你把子逸打下山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对不起我啊?”墨残平静无波的脸上此刻染上了凄决的神情,“你对外宣称我被水溟宫掳走了,是因为水溟宫在我失踪的三个月后水溟宫血洗青风山庄。不错,是水溟宫做的,但是却是我让他们做的。很可惜,你没死。你知不知道,当我随着子逸跳下山崖的时候我就发誓,只要侥幸不死,我一定替子逸报仇,要你死得比他还痛苦。”说到最后,墨残几乎是用吼的。
银辰从后面搂住他,用温柔地近乎爱怜的拥抱抚慰着他。久掩的伤口被撕开,如果没有支撑,墨残会崩溃。
秦锋也不再沉着:“你不要血口喷人,书儿明明是被你们掳走然后杀害了的。”
“血口喷人?当然子逸说我爱他的时候,你好像也是这句话。是啊,在你眼中,什么都没有地位和名声来得重要。为了它,你可以舍弃一切,包括你最器重的弟子和唯一的儿子。我和子逸相爱有什么不可以,就因为我们同为男子,就因为那样可能影响你武林盟主的地位。所以你就把他骗到山崖,对他痛下杀手。你以为他死了我就会受你摆布,结婚生子,一辈子做一个傀儡吗?不,不会的。我会恨你,我会恨得想要杀了你!”
“不,你不是子书。子书是个温柔的孩子,他不会恨我,你不是子书,不是!”陈年的罪过被翻出,秦锋不禁慌乱了起来。
“子书……”一个沉沉的声音从远传来。墨残抬起头,一个熟悉的身影印入眼帘:“子华……”
“子书,真的是你?”秦子华不由得兴奋,如果墨残不是子书,那他不可能认识他。
“是我。”墨残低低地答道。子华是秦锋的第二个弟子,当年他和子逸离开以后,子华也行踪不明,本以为他也遭到毒手了,没想到他还活着。
“我果然没有看错,那日江湖人说的魔音琴就是你。”秦子华高兴地说道。
“子华,我变了,我已经不在是当年那个要你和子逸保护的秦子书了。我要报仇,你别拦我。”墨残一字一句地说道,手中的冰丝也在无形中被崩成了琴弦。
“我不会拦你的。但你记得子逸最后说了什么吗?这么多年来,我远走江湖没有替你们报仇是为什么?”
“别说了。”墨残低吼一声,旋即拿起脚边魔音琴。魔音琴出,幻声阵阵。殿下众人拼命地捂住耳朵,可绕心的琴声如索命的丝线紧紧栓住了每个人的意思。
“子书,住手!”秦子华大声叫道,虽然他很惊讶那琴声对他没用,但是有更多无辜的人却在这诡异的琴声中痛苦不堪。
墨残没有停下,他只是看着那个男人――那个曾是他父亲的男人。秦锋痛苦的倒在地上,眼角和嘴角渐渐渗出鲜血。墨残仿佛看到了子逸,当年那个用生命爱着他的男人。他死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一样这么痛苦?不,一定没有这么轻。想着,墨残又加重了手指的频动。
激愤的情绪让墨残的琴声开始不受控制,不光是先前秦锋身边定力差的人,就连离他甚远内力厚的尘穆等人,也感到了的压迫力。
银辰迅速地出手,从身后地点了墨残的两穴道。墨残只觉手下一软,那古琴冰弦随之脱手,掐断了绵延不断的琴声。
“银辰,你做什么?快解开我的穴道,我……呜……”剩下的话语被一双温暖的唇堵在了口中,墨残想推开他,可发软的双手根本用不上力。
过了许久,银辰才放开他,用可以融化冰雪的温柔声音说道:“平静下来了吗?看清楚,你要杀的人已经死了,你为子逸报了仇了。墨残,别再伤害自己了,好吗?”拉起他被琴弦割破的双手,银辰爱怜地吻着,完全没有理会殿下那些惊讶与愤怒混杂的目光。
“水落魇!墨残!你们这些颠倒伦常,是非不分的邪魔歪道, 我今天一定要替天行道,杀了你们。”一个男子双目充血的从秦锋的尸体旁站起来,神情恐怖得有如修罗。
秦t云连忙上前拉住他,趁其不注意点了几大穴:“不要去送死,师傅的事情我知道理,你冷静一下。”男人只能用眼睛看着他,眼中透露着满满的不甘。
“水落魇,现在是不是该算算我们之间的账了。”沉寂的空间落下一个声音,沉稳而有力。
水落魇?是啊,难道现在还能指望他叫自己“雪焱”吗?落魇自嘲地笑着。
“你我之间的嗯怨确实很多,不知道‘太子殿下’准备从哪一桩算起呢?”开口时,落魇已经回到了平常的语气。
“把琳儿还给我”一句“太子殿下”刺得尘穆疼痛不堪,于是他开口又是不觉的一道冷箭。
叫得可真亲热呢?落魇冷冷地笑道:“琳儿?恕落魇愚钝,实在不知殿下指得是哪一位?”
“水落魇你少装傻,快把我们太子妃还来。”尘穆身后一个侍卫按捺不住地叫嚣道。
“哦!你是说段琳啊。真不好意思,她现在已经是我的夫人了,不是你们的太子妃,注意措词。”眼中精芒一闪,一颗水珠穿过纱帐,直逼那侍卫的颈项。
尘穆拔出炎释,在空中挽出一个漂亮的剑,气流骤然而乱,水珠因此被吹得分散,失去了凛冽,悄悄消去。
收起剑,尘穆冷冽的表情更加冰冷:“水宫主,如果你再这样滥杀无辜的话,别怪本宫对你手下不留情。”
落魇惨然,什么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白刃相接的地步了?是变得太快,还是他始终逃避,不愿意面对呢?
抛开烦恼,落魇轻轻地拊掌,殿后应声抬出一辆纱轿。拉起轿帘,轿里赫然坐的是太子妃段琳和九皇子尘汐。只是,他们之间却呈现着一种奇怪的姿势――段琳被尘汐用剑胁迫着。
“琳儿……汐……”尘穆不由叫道。
“穆哥哥……”段琳凄楚地叫着,那声音让在场的每个人都禁不住心生怜悯。
“大皇兄。”相对于段琳的声情并茂,尘汐的声音要淡得多。
“汐,你怎么了?是他们操纵了你吗?”尘穆激动地说道。
尘汐没有回答他的话,拉着段琳坐到落魇的纱帐前,顺手点了她的穴道,以确保她在接下来的谈话中保持缄默。
“汐?”
“没人操纵我,离开皇宫也是我自己的意愿。”
“为什么?”
“因为我不愿像你一样,一辈子被囚禁在那个巨型的牢笼中,抱着自己不爱的女人过完一生。”
尘穆显然不相信这话是从他那个乖顺的九皇弟口中说出的:“尘汐,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清醒得很。段琳是我出宫时骗出来作为礼物送给落魇的,他并没有指使过我。”尘汐淡淡地说,完全没有理会尘穆眸子中惊异的光芒。
“你为什么要怎么做?”
“很简单,因为我爱青沭,我甘愿放弃一切地和他在一起,寻求自己的幸福。”尘汐的话干净利落,在旁人耳中不过是平常的反叛之言。可落在尘穆的耳中,却成了他向现实低头最有力的控诉。
痛,自心而生,蔓延到千骨百骸……
“而且,我要提醒你,段琳现在是水溟宫的宫主夫人,她腹中已有落魇的骨肉。我们是不可能放她和你回去的。如果你是为我和她的事来向落魇兴师问罪的,那么你可以回去了,你带不走一个人的。”尘汐冰冷的话浇醒了尘穆即将覆灭的意识。
男人的自尊让尘穆愤怒地望着落魇:“水落魇,你杀了五皇子和我师傅,又在我身上留下血蛊,现在还强暴太子妃,诱拐九皇子。我们尘朝到底欠了你什么,你要如此报复?”
“报复?说得真好。”落魇冷冷地笑,除了报复你就想不到其他词语了吗?比如说……
“水落魇,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年在皇宫的时候殿下对你那么好,你竟然恩将仇报?”
“忘恩负义?还有吗?比如说‘人尽可肤’。”落魇讽刺地笑道,“当年在皇宫的时候,殿下对我很好我都知道。我也有知恩图报啊,不信你问他,和我在一起的日子是不是夜夜销魂?”
“无耻!”侍卫不屑的骂道。
“我是无耻,可是就是我这样一个无耻的人,竟然还可以得到当朝太子殿下和丞相大人的垂青,成为入幕之宾。我真是倍感荣幸啊。”
“你和我师傅也有染?”尘穆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你师傅的武功独步武林,当今天下谁人不知。我杀他的时候才十六岁,要不用“美人计”我能成功吗?不过他死的时候脸上还是巫山云雨的陶醉样,幸福得很啊。”落魇呷着杯中的酒,一脸释然。
尘穆紧握着手中的炎释,怒气透过剑尖外溢。他拔出剑尽力一挥,内力带着怒气化做攻势,直直地击向落魇。合起食指,水障凌空挡下了剑气中的多数内力,剩下的内力穿过水障挣断了维系纱帐的绳子。
白纱落地,掩映中的蒙胧顷刻消失,人们清楚地看到了一白一红两道人影。落魇靠在枫亟怀里,手执羊脂玉杯,神情恬淡地品着杯中杜康。枫亟没有掩饰头发与瞳孔的颜色,那火焰般的长发就那样披在身后,撒满了汉白玉座。
“殿下的火气似乎有点大了。要不是落魇稍加还手,恐怕枫亟与我已经成为剑下亡魂了。”落魇轻笑道,他满意地看着殿下众人骤变的神情――从惊艳到惊讶。这是他早就料到的结果。
“殿下……这……”看着落魇身边与尘穆一样面容的枫亟,殿下众人都惊讶得词不成句。
尘穆眯起眼,冷冷地说:“这就是你的新婚丈夫吗?”
“嗯。很惊讶吧,你们有同样的面容。不过,你别乱想,我和枫亟早就认识了。”早在两千多年前。
“是吗?那你看到我的时候为什么不惊讶啊?”他与他的情人有相同的容貌,他竟然当了三年替身还浑然不觉!
“没什么好惊讶的。我们之间都是利用,不是吗?”落魇放下手中的酒杯,离开枫亟站起来,“炎释已出,冰敛又怎能藏匿。”落魇雪袖一挥,冰敛立刻呈于手上。三尺冷泉,蓝光微泛,冷冽的气势影响着身边每一个人。
“三百多年了,也是时候让这对剑见见面了。”扔下剑鞘,尘穆仿佛下定决心地说道。是时候结束了,无论是谁死谁活,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是吧。”落魇拔出剑,清冷如月的剑芒与炎释辉映,顷刻间压下了所有名剑的光辉。“枫,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说完,拿起冰敛走下殿去。
尘穆信步上前,举起炎释凌空挽了一个剑。气流在内力的作用下变得紊乱,很巧妙地压制了落魇的“水溟无潋”。落魇自嘲,有必要吗?他根本就没有想过用“水溟无潋”对付他啊。是小人之心,还是……
落魇右手握剑,左手执锦,雪白的长袖配上微蓝的冰敛,整一个天与水的结合,柔与刚的温存。他挥出长袖,柔软的锦缎在气流的牵引下逶迤如蛇。尘穆收剑自守,锦缎的内力在炎释的回挡下减慢了几分。他转身回旋,待再出手时,白刃相接,碰出尖锐刺耳的金戈之声。那声音仿若利刃,狠狠地割开了两人的心,鲜血不断。四目相对间,曾经的点滴涌上心头,千种翻腾,百味杂陈。
挥剑,相接,蓄力,挣开。一切仿佛须臾完成,可在两个人心中,却仿佛经历了百年,长久得让人心痛。曾经的缱绻变成了干戈,满目血腥掩盖了缠绵,过往的温存顷刻间变为讽刺,疏落得好似梦幻。
冰敛与炎释相撞,命运的诅咒静静地应验着。落魇的眼中看不见疑惑,两手挥出的全是道道劲力。尘穆也没有丝毫留情,毕生所学的武功在剑尖游走,招招出手都是杀意。
紫烨冷眼看着落魇与尘穆对决,身旁众人的混战也全然没有被他放在眼里。为什么曾经的情人会走到如今的地步?阻碍在他们之间的到底是什么?
“烨……”一声低语唤回了紫烨凝望的眼神。该来的始终会来,逃不掉啊。
紫烨拉下面纱,回头,很正常地看见了站在身后一身青衣的秦t云:“t云,好久不见。”
“真的是你?”
“是我。”
“为什么要应我?我情愿是我认错人了。”
“我不想骗你。”
“可你已经骗了我。”秦t云的脸上露出了几乎绝望的神情,“当我看到墨残样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紫烨,我爱着的人竟然就是杀人不见血的‘水溟四修罗’之一绝命香紫烨。”
“为什么要骗我?是利用我?还是因为你不可自已地爱上了我?烨,告诉我!”
紫烨冷着脸,他很告诉秦t云是后者。可是,说了又有什么用?他能放弃一切带他走吗?不可能。所以,不如不说。就让他恨着吧,痛苦过后他还能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我是在利用你。水溟宫要控制武林,你是武林盟主,只要我们取得武林令,一切就简单了。爱上你?开玩笑了,我又没有断袖之癖,怎么可能对硬邦邦的男人感兴趣呢?”冷冷的话语从口中说出,每逸出一个字,心中的疮痍就增添一分。t云,恨我吧,这样你才能幸福。这相思的毒,就让我一个人中吧。
“好。我秦t云这一生阅人无数,自恃从不看走眼,今天却没想到栽到你的手上了。你赢了,我心服口服。”凄楚言辞出口,秦t云眼中再也看不见一丝柔情,那里成了一潭死水,再也漾不起丝毫涟漪。
“谢谢。”紫烨艰难地拉出一个笑容,“我们还是动手吧。”语落,微笑不再,长刺于手,眼中徒留下点点寒光。秦t云冷眼颔首,熟练地拔剑上前。
兵刃相触,情谊不再。过往岁月,一切如梦。谈不上镜水月的迷蒙,说不出仙山琼宇的虚幻。所有的一切就在冥冥中来了又去,留不下任何痕迹……
握着冰敛,落魇渐渐觉得疲惫。他很想就这样死去,死在尘穆的剑下。可枫亟追随的眼神却让他无力。他不能这样抛弃追寻了他千年的他,更不能让尘穆成为他报仇的对象。他要活着,为了重视他和他重视的人。
尘穆看不懂落魇眼中蒙胧的眼波。既然恨他,为什么招招留情;既然想报仇,为什么又要百般拖延。他不懂,真的不懂。他的雪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尘穆兀自地想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落魇的攻势。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落魇的剑已近在眼前。尘穆迅速拔出剑,灌上所有内力刺了出去。
一声闷哼从耳边传来,接着便是枫亟惊恐的大呼。
尘穆抬眉,落魇苍白的面容放大在眼前。淡如水色的唇上染着朱色,点点红液在阳光下放着瑰丽的光华。微红的炎释没入肌肤,透明的剑身在鲜血的渲染下显得诡异。尘穆痴痴地看着落魇,只听到身后一声闷响,一个白衣的宫人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尘穆不知如何反映,直到胸口被狠狠一击,他才吃痛的后退。炎释随之被抽出,一阵温热的液体迎面喷来,与唇角逸出的鲜血混合成一体。
枫亟抱住落魇欲倒的身体,眼中流露的全是心痛。
“枫,不要……”拉住枫亟欲出的武器,落魇拼命地摇头,“你答应过我的……”
枫亟很想杀了尘穆,可落魇哀求的眼神浮在眼前,他只有狠狠地咬着唇,最后不甘地点了头:“但是,我不会再让你留在这里了。”说完,枫亟用瞬间移动带着落魇离开了溟潋殿。在他的心中,没有什么比落魇更重要,落魇就是他的一切。
尘穆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没了灵魂……
第十二章 往事如烟
一路走来,落魇胸口的血越流越多,丝毫没有止住的意思。枫亟不止一的对他使用治愈法术,可仍然没用。枫亟低声唤着落魇的名字,尽力让他保持着清醒。落魇靠在枫亟怀里,表情恬然得像个孩子。
仲冬的天气已经冰冷得可以冻死万物,冬眠的生物早早地躲回巢穴,徒留天地间一片肃杀的白。枫亟抱着落魇坐在湖边,被法术融化的湖水点点滴在脸上,带着阵阵醒人意识的凉意。
“枫……”沉默许久的落魇开口道。
“什么事?”枫亟担忧地问道。
“水溟宫……怎么样了?”
怒气毫无遮掩地流露出来:“我才不管它怎么样了,那些人是死是活也和我没有关系。在我眼中,只有你是最重要的。落魇,不要管那些了。跟我回狐族,我让影雾给你换生,我们一辈子也别再踏进人界了,好吗?”
落魇抬起眼,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可是……我还能活到那个时候吗?尘穆的那一剑……已经刺穿我的心脏了。我现在……是靠你的法术活着的……”
“可以的,相信我,一定可以的。只要你有信心,我们就能回去。”枫亟拉着他的手说。
“好,我相信你,不到最后我绝不放弃。”落魇轻声地回答道。看着枫亟稍微转明的表情,落魇不禁暗叹。且不说那一剑是刺在心脏,光是这流血不止的伤口和血蛊,他就不敢保证是否有命活着到达灵狐岛,更何况这刺他的剑还是炎释……双剑之一的火剑,具有着特殊的能力炎释剑……
“落魇,你先睡一会儿吧。他们暂时不会追来,有我在,别怕。”枫亟温柔地搂着落魇,眼中荡漾的全是柔情。
轻轻点头算是回答,落魇闭上眼沉沉睡去……
落魇再睁开眼,已不知是几个时辰之后。但仅从枫亟惊慌的眼神中他可以知道,这他是睡了很久了。张开嘴,干涩的嗓子竟发不出一个音。枫亟会意地端起水,用嘴慢慢地哺给他。火燎的嗓子得到润泽,落魇开口问道:“枫,我睡了多久了?”
枫亟不禁地蹙眉。自从离开水溟宫,落魇的意识一直于蒙胧状态。半睡半醒的眸子似张非张,微颤的睫毛带着吸人心魄的迷蒙,仿佛一个不小心他就会随风而去一般。伤口理好后,本欲让他休息片刻,可他这一睡便是半天,委实吓煞了枫亟。
“已经半天了,你可算醒了。”
长时间的昏迷吗?看来传言不假啊。
“饿吗?我刚才让两个小狐精去城里买了些吃的过来,要吃吗?”
落魇点点头。即使事实如此,他也不能让枫亟替他担心。
枫亟端起一个白玉碗,红光闪过,原本冰冷的稀粥也有了微微的热度。落魇张开嘴,一团温热的东西被喂进口里,带着枫亟绵绵的情意。一瞬间,天地间的寒意也仿佛消失,沾不上他们丝毫。
一顿饭吃了好久,直到落魇轻轻点头,枫亟才意犹未尽地放下手中的碗筷,又暗暗地渡了许多生气给他。
落魇动动眼睫,睡意恹恹地说:“我还想再睡会。”
“别睡了。陪我聊聊天吧。”枫亟轻摇着落魇,害怕他就此睡去。
“呃……那好吧。”抬抬沉重的眼睑,落魇勉强地答应。
枫亟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地说着。开始落魇还可以跟着他的话天马行空的去思考,可到后来,倦意越来越浓,眼睑沉重得可以压碎所有景象。也不知道是与疲惫战斗了多久,落魇最终还是沉沉地睡去。
枫亟搂着他,眼中露出担忧的神色。落魇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而他身上的伤口也好像是着了魔似的,无论如何都不愈合。他用过许多方法,法术,药草,能用的他都用了,可那伤口还是狰狞地张开着,时不时流出些许鲜红的血液。还有那血蛊……枫亟揉揉发疼的太阳穴,他们的情况现在真的是糟到极点了。落魇现在根本没有任何防御力,而他如果再这样长时间的使用法术,身体也是负荷不了的。在尘穆带来的人中,他隐隐感受到有得道之人的气息,如果那人没死,以他的功力要找到他们肯定不难。那时,生死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他必须尽快想到对他们安全的办法,必须想到!
好温暖!落魇挪着身体,向温暖的中心靠去。这几天来,疲惫与无力让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舒服过了,身体中仿佛流进许多暖流,温暖着他的千骨百骸。不对,这种感觉是……
落魇倏地睁开眼,枫亟的手还放在他的胸前,生气通过手指源源不断地传进他的身体。落魇拿掉枫亟的手,眼中布满不敢置信:“枫……你……,”落魇的声音轻颤,握着枫亟的手微微颤动着,“你吃人了?你怎么这么傻?你知不知道,这样你永远都无法回到灵狐岛了。你将失去你狐仙的地位,永远被打入妖道?”
“我知道。但我没有选择,我不可以看见你在我面前死去。如果我早决定这样做,或许我们就不会浪费这两千多年的时间了。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甚至是杀人。”枫亟的话说得坚决,眸中透露的是隐隐的情。
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他这样的人牺牲自己。就让他这样死了,他或许还可以心安理得地等待来生,可是现在他不能了,枫亟为他抛弃了仙的尊贵,宁愿永世为妖也要救他。他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他先遇上的尘穆而不是枫亟?为什么……
“啊……”心中一阵强烈的痉挛痛得落魇不由得大叫出声。
血蛊,是血蛊。枫亟立刻抱住他:“落魇,别伤了自己!”
全身的血都仿佛被抽干了,心脏如刀绞的收缩着,仿佛要拧出血来一般。一阵又一阵的疼痛潮水般涌来,落魇难以自已地呻吟着,扭曲的脸上全是痛苦的表情。枫亟用手将落魇压到他的肩上,焦急地说:“咬我的肩膀,快啊!”落魇本能的想拒绝,可是当下一波疼痛袭来的时候,他再也不能自主的咬了上去。唇齿间渐渐有铁锈的味道逸出,熟悉地血腥味让落魇痛苦地拧起了眉。
“不用担心,我没事。别松口,小心伤了舌头。”枫亟温柔地说道。
落魇点点头,血蛊的痛苦仿佛在这两句话的作用下消逝无踪,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枫亟血迹斑斑的肩上。
枫,如果落魇此生不死,定与你相守到老……
默默地,落魇在心中许下了承诺。
“枫……”落魇轻轻地叫着眼前这个凝思的人。
“嗯,啊……你醒了?”
“嗯。”落魇根本就没睡,只是疼痛带走了他太多体力,他不得不闭上眼休息,“你肩上的伤……”伸出手,落魇轻轻摸着那个包扎得草率的伤口。
“没什么,伤口不,一会就好了。”
怎么可能不,落魇很清楚自己当时的力道,如果不是后面枫亟的那句话,恐怕他肩上那块肉都要被咬下来了。“让我看看。”说着,落魇从枫亟的怀里坐起,动手解起他肩上包扎的伤口的。
“落魇,你的身体。”
“你渡了那么多生气给我,我没事的。”解开包扎的布条,狰狞的伤口完完全全地露在落魇面前。好重的伤,他就知道自己当时一定没有留情,竟然把枫亟伤得这么重。
“落魇,我……”
“别说话。”落魇拿起枫亟刚才用剩的草药,用嘴咬碎,然后轻轻放在他的伤口上。药触伤口,疼痛自来,枫亟不由自主地而颤抖了一下,但旋即又想到落魇,立刻咬牙忍住了。
落魇小心翼翼地包扎着,眼眶隐隐泛红,当完成包扎时,他已满脸泪水,看得枫亟心疼不已:“落魇,怎么哭了,别吓我啊。”
落魇抹着脸上地泪水,自嘲地说:“好多年没哭了,还以为眼泪已经不在了呢。没想到它还没有走。”
“落魇……”枫亟仍然担心地看着他。
“不,我没事的。”挥开阴霾的情绪,落魇一返明媚地说:“枫,想听故事吗?”
“嗯。”枫亟点头,他不认为落魇这个时候会说废话。
“那好,我给你将一个男孩的故事,怎么样?”落魇躺回枫亟怀里,调整成一下姿势。
“嗯。”枫亟抱着他,安静地听着……
“故事要从二十年前讲起。那时,男孩还是孩子,他有一个让人羡慕的家庭。父亲是月山的知府,受爱戴。母亲是小家碧玉,美丽贤淑。他被父母捧在手中宠着,过着幸福而满足的生活。
然而在他五岁那年,倾天的巨变去改变了一切。父亲一夜之间成了通敌叛国的钦犯,弃世市口,他的母亲摇身一变成了丞相的小妾。虽然年幼的他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但当他被送进了丞相府时,他却无比清楚的知道他的家没了。
小妾前夫孩子的尴尬身份让他受到了连下人都不如的待遇。起初他还会反抗,可一刻骨铭心的毒打以后,他明白了。世上已无人可依,只有靠自己了。
三年的日子不算短,但男孩却仿佛经历了三千年那样久。他极力地忍耐,吃劲了一切苦头,本以为这样就可以安然无事地成长。可是,现实的利刃却一地划破他的梦想。丞相醉误入庭院,在一片凄迷的春草中看见了用冷水冲凉的男孩,于是,欲望颠覆了一切……
本以为是场恶梦,醒来之后便会云开月明。可当他醒来之后,他却看见了那个女人――他久违的母亲。她依旧是那样美艳绝伦,岁月仿佛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可是丞相却对她这个当年尽心思得来的女人新鲜不在,她不过是被遗忘在府的怨妇。她抱着男孩面前,泪留满面地说:‘丞相说他喜欢你,只要你能跟了他,我们母子都可以不用过现在的生活。’男孩先是一怔,然后疯狂地笑了起来,他一直笑,笑到最后竟然泪流满面。最后他答应了女人,因为他知道除了自己无人可靠。
一个八岁的孩子作为男宠,在成年男子的身下婉转承欢,或许青涩的他开始什么都不懂,但在一惨无人道的调教后,他也知道了要怎样才能让自己少受伤。趋利避害的想法在他幼小的心里扎根,发芽。当男孩十岁的时候,他用尽办法从丞相府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狱逃了出来。
然而,当他离开那里之后他才知道,除了身体,他依然什么都没有。于是,他去了长阳馆,用自己的身体赚钱养活自己。虽然那里的生活仍然糜烂,但他却不如从前的绝望,只要他赚够钱他就可以离开那里。
一年之后,他完成愿望准备离开,想去过自己的生活。可是他却不知道视他为摇钱树的老鸨不会让他离开的。于是,他被抓了回来,软禁在房间继续接客。多年来的生活早让他学会了如何自保,他乖巧地顺从没有忤逆。
然后,就在那年的元宵,一场大火席卷了长阳馆,除了男孩所有人都葬身火海。他站在火海外微笑,那笑容在火焰的照映下诡异非常。或许就是这诡艳的笑容引起了水无潋注意,他问男孩愿不愿意跟他回水溟宫。男孩点头。于是,他成了水无潋的弟子――水溟宫宫主的继承人。
水无潋是个很温柔的人,只有在教男孩武功的时候,他才会展现出冷血的一面。男孩知道他的性情,所以从来没有抱怨。即使因为练功而全身疼痛到气绝,他也暗暗忍着。就这样,又是五年过去,直到水无潋身体承受不了‘水溟无潋’的反噬。他才和男孩合演了一场戏骗过众人,在自己逃离水溟宫的同时让男孩顺利地当上了宫主。
当上宫主的那一年,男孩不分日夜地修炼‘水溟无潋’。只因为他心中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报仇。他要替枉死的父亲和从前所受的耻辱讨回公道。
‘水溟无潋’的反噬改变了他的发色,他用药物强行改回了发色,然后暂时化掉了的内力,才踏上了复仇之路。
好色的丞相依旧是到搜刮美丽的少年少女,男孩伪装成男宠被他买了回去。当男人看到他熟悉的面容时,他得意得笑了:“你是我的宠物,永远都是。”落魇只是顺从地迎合,没有一丝反抗,就在男人达到顶峰的时候,男孩让他的笑容凝结了。他身体被自己的血穿通,赤裸的身体仿若一个丑陋的筛子。拾起床下的衣服,男孩散散地搭在身上出了房门。然后,那天晚上便有人在丞相府冲天的红光中看见一个手执透明长剑的染血修罗。鲜血在他身上滞留,凌乱的衣衫在火中飘扬,红与白在他身上融合成了最美的姿态。人们都传言他是恶魔附身,不然如此一个美丽的人如何会有那样歹毒的手段,行径残忍得让所有人觳觫。
男孩记得那天的月亮,清冷孤绝,纯洁的气质让空谷的百合也逊了三分颜色。他想去触碰,可中毒的身子却不能动弹一样。他早知道男人在食物中下了毒,可为了杀他,他不惜一切,即使性命也一样。月山有着男孩最美的记忆,所以他选择那里成为他人生最后的终点。他躺在月山的雪地里,任雪落在身上,将他掩埋……
他本以为能就这样没有牵挂的走了,然而他却被人救了。当他醒来的时候已是半月后,许老天想给他新生,醒来的他完全没有记忆,俨然成了一个和雪一样纯洁的孩子。
救他的男人是当朝皇长子,男人对于这个身中剧毒,又浑身青紫的失忆的男孩很是同情,怜悯之下便将他留在了身边。但为了防止男孩是别有用心的接近他,他还是将男孩留在了他的别苑。那段时间是男孩生命中又一段美好的时光,因为他再得到了幸福,男人给他的幸福……”落魇淡淡地笑着,眼中闪着耀人的光泽……
“但是,幸福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皇宫夺储的战争便改变了一切。”枫亟接过落魇的话说道,“男人的三皇弟为了对付他,暗地派人强暴了男孩,虽说后来男人查出真相,将三皇子流放边疆,但及体肤的羞辱却让男孩想起了过往的一切。他本欲就此离去,可他却放不下心中的爱,放不开爱他的人。于是他留下来,暗地里帮助男人铲除前进路上的阻碍。”
“而他第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借三皇子之手破坏他美梦的人――五皇子尘翔。男孩给了他一个全尸,但却让他在死前受到了非人的虐待。五皇子的死惊动了全国,也让男人发誓要将凶手碎尸万断。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他日夜寻找的杀弟弑兄的仇人,竟然就是枕边的男孩。”落魇惨然而笑,最后的话语透露着浓浓的伤痛,“后来,男人路途一帆风顺,他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地登上了太子之位。可就在这个时候,当年尘翔命人下在他体内的慢性毒药发作了。看着束手无策的太医,喑毒药的男孩当即出发去了西域。那种毒药他见过,是西域一个怪医的杰作。要想得到解药,就必须拿到一样怪医喜欢的东西,否则什么都别想。男孩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只有先去了再说。很幸运也很讽刺,怪医想要的是他的身体。男孩没有选择地答应了他,那夜他变成了怪医泻欲的工具。怪医特制的媚药和闺房工具让男孩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折磨,但是最后,他还是坚持下来了,因为他还要救他。整整一夜地折磨后,怪医给了他解药。可当他拿到解药时,他却沉默了。那是一个蛊,里面有一大一小两只红色的蛊虫。怪医说那叫血蛊,要救男人就必须用他。男孩无言地走了,但走之前他让那天成了怪医的忌日……
回去之后,男孩独自施用了血蛊。他心甘情愿地成了男人供血者,每黄昏,当他体内的蛊母向男人体内的子蛊送血时,他总能看到死亡的阴影。然而他却高兴,因为他们从此是一体了。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男人醒过来之后,给他的不是温暖的笑容,而是重重的一掌。男孩这才发现,原本被药物隐藏的发色瞳色每到血蛊作用的时候就会恢复原样,身为夙敌,他又怎会不知道水溟宫主奇特的外貌。
男孩没有反抗,任由侍卫将他带入天牢。男人很快就来了,过往的仇恨被实化成厚厚的一叠纸,他盛怒地责问男孩那是不是真的。男孩微笑,点头。过往的柔情瞬间消失不再,坚韧的皮鞭蘸着盐水向他挥来,鲜血如樱飞散。男孩仍然笑着,他看着爱他的男人如何将伤痕留在他身上,他看着他爱的男人怎样毫不留情地把他送给他的父亲‘惩罚’。
三年的温情就这样消失无影,当男孩被人从皇帝的床上如破娃娃般脱出的时候,他听到了宫人刺耳的称呼‘太子妃’。那个时候,他很想笑,原来他拼了命去救的竟然是别人的丈夫,那个女人微隆的小腹清楚地告诉他,他在自作多情。男孩的世界覆灭了,他没有理由再活下去。于他,生命已经没有意义了,他留下来也不过是个看客。”流出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枫亟腿上,化出淡淡的水痕。
“可是,他最后还是活了下来。因为多年前他遇到的一个狐狸救了他。狐狸说过,只要有他在,男孩就不会死……”托起落魇满是泪水的脸,枫亟轻轻地吻着那晶莹的液体。“我不会要你死的,一定不会。”
落魇哽咽着,许久没有出声。枫亟搂着他,溢出的灵力带着另人心暖的热气。
“枫,你追了我这么多年,不后悔吗?”
“不。如果没有你,这个世上就没有枫亟,我们是一体。”
“可是我没有前世的记忆,我不是他。”
“你不是谁,你就是你――水落魇。”
“你的族人能接受我吗?我是一个手染血腥的罪人。”
“会的,只要是我爱的人,他们都会给予祝福的。”
“枫,我爱你。”落魇说。
“嗯。等影雾来了我们就可以去了。”枫亟高兴地说。皇天不负苦心人,落魇终于接受他了,“你的伤还没好,再睡会儿吧。我在你身边。”
“嗯。”落魇满足的一笑,继而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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