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大王玩游戏(全)修改版
山大王玩游戏
第一章
最近,楚山觉得有道目光很刺人。
他新交的女朋友叫小晴,虽然不是顶漂亮,但人很聪明,不粘人,笑起来挺可爱的。他很宠她。吃饭也坐在一起吃,小晴吃他带来的便当,他就吃小晴给他做的东西。小晴每天变着样做,楚山也不挑食,只要新鲜就好。小晴有笑过他,象个小孩子一样――香肠切成章鱼的样子,蔬菜上要刻。
“你讨厌小孩子吗?”楚山听到她这么说,就笑着问,一边还吃着章鱼形香肠。
“我喜欢你。”小晴笑笑。
楚山就在这个时候觉得身旁有种杀气。他含着饭四看,别人都在自己讲话,没人注意他。不可能的――他低下头去――又马上抬起来,窗边一个男生的脸很快转了过去,隐在窗帘里。楚山眯起眼睛来看。只看到正午的阳光下,白玉脂一般的脖子。
他舔舔嘴巴。
上课的时候,他特地盯着那人看。
那人是班上有名的穷人,人穷,又特别不好相,根本没几个人注意他。
那人叫许晴川。
不参加活动,永远独来独往,连成绩都不好。身形蛮高的,却总是拱起来,好象自己都要把自己藏起来。有斗子撞到他,他顿了顿就走了。斗子说:“好象是撞了把骨头,连肉都没有。”因为瘦,他皮肤下的青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眼睛特别大。
楚山看了他半天,发现他眼睛不好,总是眨呀眨。眯着眼睛看黑板的时候就显示出很迷茫的样子,他拱着肩,这姿势连带着眨眼的动作看起来都非常惊惶。
下了课,楚山觉得蛮好玩的,想跑过去和许晴川说话。可他才往那个方向走了两步,许晴川就好象被人吓到的苍蝇一样,嗡一声飞走了。他慢吞吞地跟出去,跟到男厕所。才到门口,就和从里面出来的许晴川打了个照面。许晴川象见到鬼一样,差一点就跳起来。苍白着一张脸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干吗?我长得很可怕吗?”厕所里出来的人莫名地看到一个帅哥在门口做悲痛欲绝状。
“斗子,我长得很可怕吗?”楚山逮着从小玩到大的哥们。斗子在抄下一堂课的作业,头也不抬说,“大帅哥,你省省吧……要害死兄弟也不要挑这个时候!”
“呜……我丑到你连看都不愿看一眼吗?”
“去你的!我怕看太多会耀到我的眼啊!大帅哥!”
楚山摸摸自己的脸,似乎确实没有可怕到某种程度,一边喃喃自语说:“那怎么有人看到我就跑?”
斗子一听就来劲了,作业也顾不上抄,把手里的笔一摔,就捞过楚山的脖子,嘻哈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小姑娘八成是喜欢你,看到你不好意思,只好先躲开,你应该多找机会和她泡泡,她很快就归你了!”
“你经验很丰富嘛……”
“那当然~”
“去你的,我有说过人家是女骇子吗?瞎想。”
“哎呀,原来我们山大王已经升华到可以吸引男同志了!恭喜恭喜~”
楚山二话不说,一个反手就掐住了斗子的脖子,一边用力掐一边道:“掐死你个祸害。”斗子连连翻白眼……虽然大半是装的,正打闹着,斗子看到小晴象看到救星一样,大叫:“哎呀,嫂子快过来,大哥要行凶杀人,兄弟我担不起这个罪名,还要留条小命伺候着大哥大嫂呢。我还要活到婚礼发喜糖那天啊~~~”
小晴笑着走过来,也不劝架,先道:“斗子又说错话了,割了你的舌头再说。”
“原来嫂子和大哥是一条心……吾命休矣。”说着,白眼一翻,就装死过去。楚山松了手,笑说:“今天先留你一条小命。”
“幸好舌头保住了,我还要用它来念证婚词,丢不得丢不得。”斗子一边笑嘻嘻地说着,一边摸好了路径往旁边逃。楚山也玩得兴起,跟着就追了过去。两个人你追我躲,斗子在人堆里钻来钻去,时不时推出个替死鬼。一时间教室里都是惊叫声,还撞翻了几把凳子。斗子光顾着看后面的追击者,一个踉跄正拌在一条凳子腿上,反射性地伸出双臂想撑住自己,结果把面前的桌子一起推翻了。哗一声,铅笔盒、书啊什么的都散落在地上。
楚山连忙上前先扶起斗子,连连问:“有没事?”斗子被吓白了脸,但没伤,两个人一起用力把桌子翻正了,帮忙着拣地上的东西。
楚山的手才碰到打翻的铅笔盒就听到一声尖利的叫声:“别动!”吓得他手一顿,抬头看去,原来正是脸色苍白的许晴川,“都别动!别动!我自己拣!”说着,他就用力推开楚山,楚山没把握好平衡,就一屁股茫然地坐在地上。
斗子先跳起来,叫:“喂,你什么意思?干吗推人啊?!”
许晴川看他一眼,哼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继续小心拣着笔盒。
“你什么意思?!”斗子毛糙起来,抬脚就踩上许晴川的手,“你就用这手推人家啊?!”
一脚踩上了他的手。
楚山慢一拍没拉住,就看到那人的手被夹在了铅笔盒和斗子的皮鞋之间。
“斗子别这样……”楚山连忙拉开斗子。
许晴川的手明显红肿了一块,还被擦破了皮,但他好象根本没察觉到,咕哝了句“假好心”仍然收拾着地上的东西。
斗子火大,又要冲上去,被楚山两手抱住,他只好放话道:“你什么态度你什么态度?!楚山好心你还扯上他,你贱啊?乐意被我踩,来呀!我再多给你两脚。”一边又挥拳又踢腿的。
许晴川像没看见一样,慢吞吞地拣东西,整理好,放回桌子上。
上课铃响了,楚山揪着斗子的衣领跟许晴川说:“撞翻你的桌子是我们不对,我跟你道歉。你的手要不要看看?”
许晴川像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受伤了一样,连忙用没受伤的左手把自己的右手手背包起来,皱着眉头道:“上课了。”
“去医务室擦点红药水比较好。”
“大哥你跟这种人罗嗦什么?!”
楚山瞪了斗子一眼,回头再看许晴川。
他的脸色仍然苍白,低着头象个木偶,木然的,无生命的,不可反应的……无法触摸的……冰冷、不,应该说无温度的感觉。
他只是这样坐着,却已让人觉得他牢不可破,他的每一个姿势、呼吸、甚至衣服的皱折都用来自我保护,自我封闭。他牢牢捏着自己的右手,好象这两只手从来就是这么生长在一起的。
楚山笑笑,拉着斗子坐回座位。
真有意思。
楚山半边眼睛看着老师上课,自动记笔记,另半边眼睛却专注在许晴川的动作上。只见上了快1分钟,他似乎从才自己的状态里清醒过来。他先略带慌张地看了看周围――楚山连忙把眼睛移开,过了一会,再看回去――他轻轻松开自己的左手,慢慢把右手移到桌子上,张开握紧了几,好象在确定伤势。然后就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右手看了很久,苍灰色的脸,手上的皮肤偏蜡黄,比脸上多些血色,但和一般人比起来就显得干细。看完了自己的手,他轻轻呼了口气,喃喃动了动嘴皮,楚山猜他在无声地自言自语。嘀咕了几句,他又缩起身体,象去拥抱桌子一样倾身向前。他打开了铅笔盒,摸索了一阵,再发呆。
这发呆时间很久。楚山发呆地看着他发呆,直到下课。
楚山好奇死了,他很想知道这个铅笔盒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这么吸引许晴川,竟叫他看了这么久。
他想,这个东西也许也对他有影响。因为他竟然呆呆地看了这个家伙一节课!
斗子凑过来说:“大哥,我们去教训那个小子一下。真让人看不顺眼。”
“随便他。没什么好计较的。”
“放心,只是小小的教训。”
楚山觉得没什么理由强硬地拒绝,就婉转地顺着这个意思道:“他看起来很弱,你们注意分寸,别闹出事来。”
“嘿嘿。”
放学的时候,楚山和小晴先走。和斗子打招呼,“先走了啊。”
“大哥,大嫂明天见^^”斗子笑着跟他们道别,一边伸手做了个暗号,示意呆会要去教训一下许晴川。楚山看着斗子的笑容,心里一动。他们以前也教训过一些人,不过楚山不喜欢暴力,他制服别人的方法很多,用魅力和钱,拉拢人心比教训别人更简单有效。但反过来说,他并不排斥用暴力手段来解决问题。一个领导者必须半面是海,半面是火焰。一味施恩会让别人觉得软弱。一味地强干,只会使人心远离。只有一手拿糖一手拿鞭子才能使别人又敬又爱。当别人见识过楚山的手段,再收到楚山的好意便会更加受宠若惊。如今高二也过了大半,在班上已经树立起他的威信,他便越发地和善大度,很久没有动用过手段。想到这里他有点兴奋,也有点奇妙的遗憾……许晴川很有趣……
“小晴,我突然想起点事,你先走吧。”快到校门口的时候,楚山让小晴先走。小晴研究地看了他一会,微笑着点点头,道:“你也别弄得太晚回家。”
“好的。”
楚山慢慢走着。他要去体育馆后面的小森林。那是一片还没开发的荒地,杂草长得齐腰这么高。这个死角位置偏僻,又有体育馆的掩护,一般人不会去那里,但楚山很清楚那里。
他知道斗子一定拉着许晴川去了那里。从时间来推断,可能已经上手了。
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很奇妙。
他并不想去救人,阻止斗子――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一开始放一句话就好了。他只是单纯地对许晴川有兴趣。今天在伸手帮忙的时候被人拒绝,而且是毫不留情的拒绝,虽然没有让他恼怒,但仍很微妙地触动了他的自尊――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平时是藏在他心里的,所以他的表现并不高傲,相反,非常谦逊和善,但他讨厌被人拒绝,尤其讨厌别人拒绝他的好意。他此时甚至是有些快意地想,在这条路的尽头,就可以欣赏到许晴川狼狈的样子。
他慢慢地走着。象一个欣赏风景的人一样。校园的昏黄非常美丽、安静、仿佛羞涩地垂下眼帘的美人,红彤彤的云霞是她的胭脂,混杂着质感的耀金色夕阳是她的眸光,水泱泱,又仿佛一团晒了一整天的棉絮,轻飘飘暖烘烘。
楚山很惬意地踱着步子来到体育馆。他听到后面有模糊的打斗声,还有斗子吆喝的声音。拍拍衣服,他不想进去参与,也不想让斗子看出他对许晴川的兴趣,于是他靠在旁边的自行车棚里。自行车棚被体育馆的门遮住一面,如果从体育馆里出来往校门方向走的话,并不会看到那里面有人。他就安静地等着。
大约才1分钟,斗子就和几个人有说有笑地出来了,眼里是那种刚刚进行过狩猎的野兽的凶光――又有种餍足的庸懒。
楚山听到斗子的声音高起来“那个家伙,今天够他爽的,敢找大哥的麻烦――不就是推了他的桌子嘛。”
“嘿嘿,一只雏鸡啦,又白又细,打起来也不过瘾。”
“哈哈,现在那小子大概都爬不起来吧。”
“都找看不到的地方下手了?别闹出事,就为了这么个家伙,不值得。”
“放心,都照肚子和小腿上……”
楚山等他们一行人嘻嘻哈哈的声音走远了,微微叹了口气。手里拨弄着身边的自行车铃,铃铛应手发出“滴铃滴铃”清脆的声音。他在发呆。有点失望。看今天下午那小子对自己的凶悍劲还以为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表现。原来不过如此。
“滴铃滴铃。”
安静的校园里,静寂的天空下,楚山无意识地拨弄着铃铛。声音好象能传得很远,一波一波浪潮一样……
等了半天,没见许晴川出来。楚山失了兴趣,本想一走了之,可反身往体育馆里探了探头还是抬脚进去了。
小森林说是小森林,只有唧唧歪歪几棵又瘦又不高的小树,剩下的就是疯狂的杂草,一个个精神旺盛,一个劲往上长。楚山拨开面前几棵比小树细不了多少的杂草,往里走去。许晴川蜷在地上,楚山一瞬间想,他也许只是一具尸体。
“喂。”楚山在离开目标物两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没有回答。
楚山很耐心地蹲了下来,据他观察,这个人还有呼吸,身体微微起伏,偶尔还发出“嘶嘶”的吸气声和痛苦的咳嗽声。他不想可笑地学电视或者漫画里,拿根树枝去戳面前的身体来提醒身体的主人他的存在。他微笑地注视着面前的东西。他这么专注地看着他,好象他是一个实验品,并且马上会在夕阳里开出一朵来。
不知过了多久,许晴川慢慢翻过身来。楚山可以看到他的眼睛。斗子他们确实没有打在明显的地方,虽然衣服上到是灰尘泥土,但这小子的脸一点伤都没有。本来苍白的脸色因为咳嗽而染上了一点玫瑰色,汗水粘上了一些灰尘,顺着他削尖的脸颊往下流。
“喂,觉得怎么样?可以回家吗?”楚山笑着问候他。
“……你这个虚伪的家伙……”才说了这么一句,好象牵扯到了伤口,许晴川一脸煞白地咳了起来,咳完后又把脸涨得通红。
“我可是好心来关心同学呢。”
“你为什么不自己来打我?!叫别人做这种事,你自己就没有责任了吗?!”
“哪天我想自己动手自然会自己动手。”
“你是说我还不配让你出手吗?”
“我并不喜欢这样。”
“我看到你就恶心!”
“……我好象之前并没有得罪你,为什么一定要针对我呢?”
许晴川哼了一声,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楚山,那种凶狠的眼神,让楚山担心会不会这双眼珠会不会因为过分突出而落出眼眶。……是莫名其妙的结怨啊……
之后,许晴川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突然他停了下来往后面喊道:“你别跟着我。真让人讨厌!”
“我没跟着你,我碰巧走的也是这个方向。”
许晴川睁大眼睛,楚山看向别。
“那你先走。”许晴川让到一边。
“我喜欢怎么走就怎么走。你走你的,别管我。”
许晴川颤抖着冲了上来。
他摔下书包,冲到楚山面前,扯着他的衣服,踢他,大喊道,“你滚,你先走,你别在我面前出现!我讨厌你!你去死!!”许晴川的指甲很长,用力的时候就在楚山手臂上留下又又红的伤痕。楚山被突如其来的攻击吓了一跳,等他反映过来,单手就抓住了许晴川的双手,紧紧地钳制住。许晴川涨红着脸挣扎了几,却挣脱不开,他的喉头发出不甘的低吼,那种颤抖着喉咙发出的声音。他的头仿佛突然被装了弹簧,一下子伸长过来,咬到钳制着他的楚山的手臂。楚山连忙松手,他乘机甩开他大步跑了起来。
被咬到的地方又辣又痛,还带着一种湿漉漉的刺激。被抓到的地方仿佛被火烧了一把。楚山觉得他的整个手臂都被放在烫水中,或者是篝火什么的。他想追许晴川,跑了两步。然后苦笑着停了下来。
他忘了他一开始为什么会跟着许晴川。而且这么死皮赖脸,好象暗恋人家的小男生。可事实上,上帝知道那不是。他只是单纯地有兴趣――
有兴趣。
非常好奇。
为什么一个品种温顺的动物会在面对他时这么张牙舞爪。并且,他甚至他觉得这种带着敌对关系的相很刺激。
“嘿嘿……”天空在楚山的莫名的笑声中很快昏暗下来。街灯像被施了魔法,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那一瞬间的戏剧效果――灯光中央的楚山――好象一出戏的开场。
第二章
今天的课程表上写着,数学之后是体育。
数学老师每周都会进行一测验,礼拜一发卷子,礼拜三批改完以后发下来。但他总是把卷子留在最后十分钟发,他说,这样大家上课才不会分心。楚山觉得这个老师只是纯粹喜欢吊别人胃口――谁见过学生能在发卷子前安心学习的?终于,漫长的3分钟过去,老师放下手里的粉笔,拍拍手,手掌周围就扬起一阵白雾。下面略略骚动了一下。有睡觉的已经迷糊着醒来,刚才在看别的书的,也端正地抬起头来。老师清了清嗓子,拿出一刀卷子,交给课代表。课代表一边发卷子,一边翻着下面同学的分数,四周看看,露出诡异的微笑。这让楚山很讨厌这个课代表――非常不端重,拿别人的私事开玩笑,对自己手里的一点权利就沾沾自喜。老师趁着这时候点评考卷。有多少9分以上,有多少不及格,哪道题错得最多,最简单的题有哪几个人错,都具体完备地记在帐本上。
第三张卷子就是楚山的。老师喜欢按照分数由高到低来排,楚山收到卷子,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前一张是小晴的,小晴不愧是班里的理科女状元。
发到最后一张,楚山看过去,是许晴川的。
许晴川一收到卷子就用手掩护起来,不想让别人看到。但想必他的分数一定已经被课代表看到了,因为那个讨人厌的家伙脸上掩不住的得意和鄙视。楚山更加讨厌他了。
老师说道:“快要到期中了,马上到期末就是高三了,希望有些同学能更加努力。”停顿了一下,楚山看到老师的眼神明显地瞟过许晴川。许晴川把头低得更下面了,挤着眉咬着嘴唇。全班大部分人的视线也或有意或无意地扫过他。视线象子弹一样叫他难以忍受。
“恩……可能有些同学学习上有问题,我和你们班主任商量了一下,决定帮这些同学进行额外的补习。可以自己报名,不过也有指定要来的。希望大家能多多配合。老师也是为了你们好啊,就要高三了……”
接下来的老生常谈,大家都奄奄的,没什么人注意听。分析卷子的时候,才打点起精神来应付。
“滴铃铃”
“课代表过来一下。”
楚山见老师把一张名单交给课代表,心想,那就是强迫补课的名单了吧。
斗子穿过桌椅走过来。脸色有点奇怪。
“去上课?”楚山笑笑说,体育课在室外。
“你今天有没有注意许晴川?”
“干吗?”听到斗子提起这个人,楚山心中涌现出一种莫名的感觉。
“许晴川!”就在此时,数学课代表很得意地大声叫住正要出教室的那个人。
他慢慢转过身来。
“你一定要补课,老师说了,不能不来。明天下午第一,以后都是礼拜四下午。”他迷茫地看着前方,好象根本没听到对方说什么。然后突然在脸上涌起羞愤的红晕,僵硬地点点头。轻声说道:“那……那我先去上课了。”
“恩,他怎么啦?”楚山和斗子看着许晴川出了教室,才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对话。
“他今天穿的还是昨天那套衣服,你注意到没?他早上来的时候,衣服都没干,人都好象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是嘛……没注意。你注意他干吗?”
“哎,昨天嘛,从没见过这么没声的人。又不抵抗,也没什么反应。把他推到地上打,他才挣扎了一下,说‘衣服弄脏了。’笑话,都被打得这么惨了,还关心衣服……你说这小子什么意思?”
“恩。”
“恩什么?”
“快上课了。我们也走吧。”
“哎,你不和嫂子一起走?嫂子――咦,先走了?”
“对了,斗子,你数学几分?”
“嘿嘿……你知道我就对数学没辙,老师的补课就算轮不到我,我也打算自己去了。”
“恩,干吗不来问我?”
“平时也没见你怎么学习,你那套神仙方法肯定对我没用――诶,那个许晴川的数学真这么糟糕?那个数学课代表也太狠了,这么乱削人面子。我可不希望呆会回来他也对我来这么一叫……我非打死他不可。”
“你省着点吧。快跑!”
上体育课的时候,老师果然也注意到许晴川的衣服半湿,问他怎么回事。他憋了半天,道:“昨天没注意就把衣服落水了……结果晒了一个晚上没有干……”
“没有其他运动服吗?”
“我就这么一套运动服。”
“哎呀,许晴川家里很穷的。”有同学不知道是好心还是嘲讽,大声地说道。
许晴川瞪了那个人一眼,耳朵根不自觉红了起来。
红红的耳朵,软软的,像兔子……不过兔子的耳朵是白的吧,眼睛才是红色的。可楚山却真的觉得那一瞬间看过去,那样的许晴川确实是带着兔子一样的红耳朵,站在人群里。别人在笑,或者促狭的眨眼睛,这些楚山都看不到。他只看到许晴川一个人。
斗子在短跑测验的间隙跑到楚山身边说:“那小子真的蛮可怜的,我们罩他好不好?”
“你昨天不才教训过人家。”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这叫不打不相识。这是我们男生的理解方式。”
“就凭他昨天三拳打不出个闷声来,你了解他?”
“老大,你有点同情心好不好?欺负他好象在欺负什么小动物一样,太没成就感了。这种可怜的生物要保护起来才让人有成就感。”
“你最近歪理越来越多了,小心闪了舌头。”
斗子连忙捂住嘴巴,眼角眉梢却在笑。闷声说:“这算同意了吧。”说着,一溜烟就跑掉了。
短跑测验是按照学号来配对。楚山前面的一个人今天请病假,他排上去一个,正巧是许晴川。许晴川看看他,转身去活动手脚。
楚山装腔作势地转转腰,一边看许晴川。衣服果然是湿的。现在是早春,天气不算暖,再加上今天没出太阳,穿这种衣服一定非常难受。他在起跑的时候,存心蹭了许晴川一下,接触到的皮肤像蛇一样凉。
“乒!”
两个人开始跑。
楚山不断加速,享受风呼呼吹过耳边的速度感。但那风不纯粹,身边还有一个人影响了气流的方向。楚山觉得自己没看旁边,或者说,他觉得自己不用看,甚至闭起眼睛也可以感觉到身边有一个人在起头并进。他不断不断加速,却始终没有把身边的人甩掉。同样的,那人也始终没能超过他。
“6秒9,7秒1”老师按下秒表,“两个人跑得不错。”话音才落,就听到“碰”一声。许晴川收势不及,摔在地上。因为速度太快,整个人像扑出去一样,接触到地面的右手右膝蹭掉一层皮。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楚山,他伸手去扶许晴川。许晴川看也不看就挣扎开来,自己跌跌冲冲地站起来。楚山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是自己是楚山的缘故才被拒绝还是许晴川本身就讨厌这样的好意。老师被一群学生簇拥着走过来。
“你没事吧。”
许晴川半拱着腰,把重心放在左腿上,净盯着自己的手看,两只手交错拍掉手上的小石头和沙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XX,陪他去医务室。”被点到名的是体育课代表,他一脸非常有同学爱的样子,上前就扶着许晴川的左手说:“没事吧,来来,去医务室擦点药。我陪你去。”
楚山等着许晴川把他的手也甩掉。
但他没有。
是老师指派的,所以不好意思吗?
那人陪着许晴川一瘸一拐地往医务室走去。走了两步,许晴川又强硬地折了回来,来看老师登记的成绩。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名字旁边写着“7’1”他一脸不甘心地看着这个成绩,咬了咬嘴唇,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由着课代表扶走。楚山很想自己上前代替那个课代表。
下课的时候,斗子又说:“真可怜,摔了一交,唯一的运动服也破了吧。”
楚山回到家里,保姆帮他开门后他就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才推开门,他就吓了一跳。
“妈?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个岁出头的女人正坐在床头帮他理衣服,床边的衣橱门大开,到都摊着楚山的衣服。
“哦,办公室里没事就早回来了。”
“你理衣服啊?干吗不要保姆来理?平时不都是她做的嘛……而且,你干吗把冬天夏天的衣服都拿出来?”楚山艰难地在衣服堆里找到一条崎岖小径通到床边,他把书包往床的另一边一扔,自己踢了拖鞋,从床上爬过去。书桌在另一边。
那女人抬起头来,脸上虽然掩不住皱纹,却还是风韵犹存,尤其是一双大眼睛。穿着也很有品位,常有人夸她年轻有气质。楚山有时候觉得老被这么夸奖,没气质也变得有气质了……
“帮你理掉点旧衣服,乡下有亲戚来,送点给他们,也算做好事。”
一家人总有点穷亲戚,每乡下有人上来,衣服和钱总是必备的。楚山妈妈有时还抱怨这么久没有人来,社会上也不组织什么抗灾募捐,害得家里旧衣服太多。扔了很浪费的――所以说,他们家也许只是暴发户而已,内心还存着小民的节俭意识。
楚山不关心这些,他的衣服几乎都是别人送的,不然就是妈妈买的,他本身架子骨好,穿什么都英气,更何况买来的送的都是名牌,那实在可说是相得益彰了。
他打开书包,拿出作业来,正弯腰找笔袋,老妈忽然发话了:“哎,小山,你看看这件运动服,你还要不要啊?”
楚山转过头,是一套几乎还簇新的运动服,那个颜色他不喜欢,穿了两就一直放在那里……也有三四年了吧?反正也不穿,送掉算了。
“我不要了――”楚山拿起笔袋,忽然又转过来说,“妈,这件衣服给我留着。”
“到底要不要啊?我看你都没怎么穿,好好的衣服再放下去也不行了。”
“恩,我送同学。”
“送同学就买新的嘛,零用钱不够,妈妈给你。”
“没关系,送旧的他比较容易接受。而且也不是他生日什么的――再说又不熟。”
“不熟你送衣服干什么?”
楚山想着许晴川那套又旧又湿,今天还弄破的衣服道:“恩……保护动物。”
一早上,楚山心情就很好。他的书包里放着他那套运动服。吃早饭的时候,保姆用一只很漂亮的纸袋把衣服放进去,还封了口。楚山一开始说不要,后来想想直接把衣服扔给人家也不礼貌,就笑吟吟地看着保姆把衣服封好放到他书包里。
他到学校的时候,居然比平时还要早几分钟。
教室里有点昏暗,清晨的太阳未能展现他所有的光能,淡黄色的阳光有点象静谧的夕阳,可空气中浮动着却是一种新的一天特有的清新的味道。
三三两两早到的人在早自习,也有人轻声说话。楚山按捺不住兴奋,一进教室,才放下书包就迫不及待地从书包里拿出那个嚓嚓的袋子,他很高兴地看到许晴川坐在座位上。换了一身衣服,不过一样蛮旧的。
他想象着许晴川惊讶的眼神,然后莫名地觉得心脏在燃烧。他笑得更得意了,轻快地走到许晴川身边。
许晴川惊讶地抬起头,脸上混合着害怕和愤恨。
“这个――给你。”楚山献宝似地掏出礼物。
“……虚伪!”许晴川看了眼楚山手上的东西,一刹那,好象被雷击中一样,嘴唇发白,脸颊却腾腾烧起来,那火焰都集中到他的眼睛里,使那双眼睛又大又亮又尖锐到可怕。
楚山手一抖。好象应和着心脏的节奏。脸也唬了下来。
许晴川说完了这句话就好象从没见过楚山一样把头别了回去。如果不是他颤抖的手和咬着嘴唇的牙齿,楚山真的以为这家伙就和他表面上看起来一样平静。但楚山明白,这是在虚张声势,他们这样的僵持同样给许晴川造成不小的压力。这只要看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和越来越明显的颤抖就知道了,他的表情简直让人以为下一刻他就将无法控制自己地大声喊叫出来,只为觉得害怕和尴尬,不知所措。他是在逃避。真差劲啊……又胆小。
楚山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他觉得不爽。看了看手里的包装,冷笑一声,用力撕开来。
纸张撕裂的声音象某种临死的惨叫,然后“碰”地一声,尸体掉了下来。
只是运动衫而已。
许晴川在听到声音的时候明显颤抖了一下。这让楚山有种撕裂的是这个人类的错觉。
他把撕下的碎纸片扔在许晴川头上,碎纸片绿绿,纷纷扬扬地落在许晴川的头发上,衣服上,象一场艳丽的雪。他露出狩猎的微笑用一种看好戏的声音说道:“我会教你什么叫虚伪,从今天开始,我罩你了。”
说着,弯腰拣起运动衫,用力团成一团,摆了个投篮的姿势,出手。
“碰。”许晴川听到这声音又微微抖了一下,虽然他竭力控制自己。咬着下唇的牙缝中慢慢渗出血丝。
“bingo”楚山做了个V的手势,他把运动衫完美地投进了垃圾箱。
斗子直到快上课才冲进教室,奔得太猛,把自己的书桌都撞得震了两震,楚山看他把某样东西鬼鬼祟祟地塞到抽屉里。说是鬼鬼祟祟,其实根本是掩耳盗铃,楚山一眼就看出是套衣服。他哼了一声。斗子看到干笑了两声。
“下课找你问清楚。”楚山对他做着口型。
“没问题没问题”斗子点头,也用气声回答。
老师在上面干咳了一下,两个人连忙坐好。
下课铃一打,斗子就冲过来,搂着楚山的肩膀,低下去轻声道:“我妈正好帮我理衣服,这套旧的运动衫丢了也就丢了,我看还蛮好的,想想给他算了。”说着,向许晴川那里努努嘴。
“真热心。”
“老大,他也没做什么,我看他可怜嘛……”
“随便你,我又不管你这个。”
楚山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整理上一堂课的书本,把下一堂课的东西准备好。斗子却觉得他今天的口气有点森冷,让人不寒而栗。站着说话也不是,赔笑也不是。磨蹭了半天道:“老大,你生气啊?他要得罪你,我们再教训他?”
“得罪你个头。上教训让你善心大发送件运动衫,下是不是要赔辆自行车什么的啊?――小晴,笔记借我!”
小晴坐在楚山前两个位置,她笑着把笔记递给后面人,后面人再传给楚山。斗子摸摸鼻子,溜到小晴身边道:“嫂子,今天大哥的脾气真不好,你可小心点。”
“我没你那张嘴招人嫌。”小晴笑着做了个“咯嚓”的动作,斗子一跳三尺远。
“乖乖,都不好惹。”
接下来的形势很微妙。斗子尽在注意许晴川,想瞅个空,把衣服递过去。而楚山带着某种高莫测的表情注意着斗子,小晴则时不时瞥一眼楚山,露出了然的微笑。
上了四节课,同学们都哄出去吃饭,只有三两个人自己带饭在教室里吃。小晴拿出精心准备的饭盒,斗子则象头眼里只有目标的公牛,拿着衣服冲到许晴川面前,说道:“那个,前天真不好意思,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我觉得你人蛮好的,想交你这个朋友。你要觉得我还可以,就收下吧。”
举着衣服的手臂上青筋爆起。
“斗子真认真,送个衣服弄得跟告白一样,这么紧张。”小晴道。
“哼。”楚山斜眼看着角落里的两个人,窗帘忽然被风吹起,隐藏了许晴川的表情。他一定会拒绝的,就和今天早上拒绝我一样。斗子算白费心机了。
“……没什么”半晌,许晴川低着头轻轻说。
窗帘落下去,他的表情很平静,有点不知所措,但眼神是善意的,甚至带点微笑的。
楚山不由握紧了拳头。
拒绝他呀!
“真不好意思,我不能接受。”
楚山松了口气。
“不不,这个真的不算什么,你就算不要,我也准备扔掉的……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唉,算我诚心道歉好不好?拜托你收下让我好过点……拜托拜托~”
受不了斗子这样的请求,许晴川皱着眉考虑了一会,还是伸出手接了过来。脸上都是不好意思的粉红色,带着点停顿,一字一句停顿:“那,谢,谢你。”
“那就算朋友了?”斗子兴高采烈,伸手去拍他的肩。
楚山“呼”地站起来,脸色青白,象只被摸了头的大老虎。凳子也因为突然的冲击而摇摆了两下,终于支持住没有倒下去。
教室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小晴慌忙护住饭盒子。
“我不要吃,我去买面包。”说着,人就没影了。
“真是个小孩子。”小晴埋怨地说道。
“老大今天吃错药了吗?”
“……”许晴川不由地把目光投向垃圾桶。
那里有一份被他拒绝的好意。
楚山啃着干面包回来了……他去得太晚,只剩下最难吃的一种面包,但为了自己的面子,他也别无选择地买了下来……他现在才知道怀念小晴的手艺……希望他回去的时候东西没有被吃完。
“回来了,给你牛奶。”小晴递给他一包袋装牛奶。
“谢谢。”
楚山看到坐在一边的斗子,努力咽了口面包说:“东西给他了?”
“对啊,老大,你没看到吗?他真的还蛮不错的。”
“哼哼。”
“啊,我刚才去扔垃圾的时候,看到垃圾桶里竟然有人扔了一套衣服哦!不知道是别人恶作剧还是真的这么大方,我看了一眼还是名牌耶。”
“咳咳咳……”楚山被牛奶面包呛到,大力咳了起来。
好一会,止住咳嗽了就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一边说“我去倒垃圾。”一边往垃圾桶跑去。
“老大,今天又不是你值日,你这么积极干什么?”
“我今天梦到曾祖父,他关照我要多学雷锋,他在阴间的生活才好过,才有能力保佑我们家平安。”
“哦,老大你什么时候开始迷信的?”斗子听得一脸茫然。
“从我觉得流年不顺开始。”
斗子一脸莫名地目送楚山出门。
楚山泄愤一般把垃圾倒进焚化炉,看着火焰把所有的东西都吞噬掉。他仍呆呆站在那里,好象被火焰迷住一样。
他晃晃头,回想到早晨的拒绝。还有之前小森林的对话。想到许晴川就让他郁闷:为什么就认定我是个虚伪的人呢?哪怕是当时直接和他敌对,并且亲手伤害了他的人,他都能原谅接受,为什么我这个从没有直接伤害他的人被他如此排斥?拒绝我的好意,觉得那是侮辱。
“呵呵”,楚山想到郁闷的地方竟然忍不住一个人吃吃笑了起来。一笑就停不下来。“呵呵哈哈……”越笑越大声越放肆……可眼神却锐利。
当他回到教室的时候,脸色缓和了很多,斗子和小晴都暗暗松了口气。
放学的时候,小晴叫他一起回去,他说想听听老师补课的内容。斗子张大了嘴,好象吞了个鸭蛋。
老师走进来,点了点人,发现多了个意料之外的楚山。楚山一向蛮得老师的人缘的,数学老师笑笑说:“楚山啊,你留在这干什么?”
“没,我觉得多听听有好,老师你不会赶我走吧……多一个人而已。”
“呵呵,那正好,我还担心我一个人管不过来,你既然自动留下来就帮我一起照看照看。”
“是!”楚山奸计得逞,瞥了眼许晴川。
接下来,数学老师先在黑板上重新讲解了一些例题,把重要的公式都列出来。然后就抄了几道练习题,让大家做。楚山一会就做出来了。老师过来看看就让他去帮助其他同学。他看了看眉头紧皱的斗子,转身往许晴川走过去。
许晴川正咬着圆珠笔一筹莫展。楚山心情大好,优越感油然而生。
“要我帮忙吗?”他存心在许晴川耳边说话,看着许晴川惊吓着明显往旁边一倒。
“你,你干什么?我才不要你帮忙!”许晴川回过神“啪”地关了铅笔盒,用手遮住自己的草稿纸,用力瞪着楚山。
“又不是我自愿的,老师叫我帮忙的啊。”
“你去帮其他人好了。”
楚山装模做样地站起身来四周看了一圈,说,“看起来是你这里最需要帮助啊。”
“我不要你帮!”许晴川紧紧捂着自己的东西。
楚山假笑着弯下身来,一手撑在书桌上,一手按到许晴川的肩上用力扣住。许晴川左右扭动,但课桌范围太小,他根本挣不开楚山的手。他想咬他,光这么想,他就觉得牙齿发酸,上咬在他手臂上的那种清晰的感觉又回来了,甚至在分泌唾液。许晴川觉得自己是一头条件反射的狼。可现在又是教室里,有老师在,他什么也不能做。
楚山紧紧扣住许晴川的肩,那肩膀虽然宽却很单薄,骨头和主人一样硬、刺人。
“你看,这里添一条辅助线,然后以这一点为坐标原点……”
楚山放在桌上的手移动起来,握着许晴川拿的笔的右手,在图象上画出一条歪歪扭扭的辅助线。许晴川的右手因为太过用力,骨节发白,才画了半条,活动铅笔的笔心也折断了。他觉得自己被拢进了一片名叫楚山的阴云里,在这里他呼吸困难,全身痉挛,眼发昏,图象在旋转,慢慢模糊起来,热潮从外面、从里面一遍遍冲刷他,脸面又烫又胀好象要爆炸一样。他想挣脱出去,想屏住呼吸,不然也许那看不见的雨就要落到身体里,再控制不住……
“咦,这是什么?”
许晴川惊醒过来,看清楚山手里的东西,睁大眼睛,猛地推开他。楚山跌倒在地,连带撞了后面的桌椅,桌椅是空的,很快就随着他一起倒下,发出很大的声音。
老师被吓了一跳,也生气了,道:“你们在干什么?叫你们留下来补课的,不是叫你们打架的!许晴川你是不是特别不愿意补课啊?!”
楚山连忙道:“不是的,是我说的不好,让他有抵触情绪。”
“许晴川!人家同学好心来帮你解答,就算说话当中有不小心的,你抵触个什么劲啊?成绩太好了是不是?8分!!”
许晴川象突然被拔掉插头的什么东西一样,生命仿佛影子从他身上褪去。楚山想起他蹭到过的皮肤,蛇一般冰冷。
他默默地开始整理东西,书,草稿纸,铅笔盒,一样一样慢慢放进书包。他的书包也很旧了,多脱线,颜色褪得淡到看不出来。
“许晴川,你什么意思?老师讲你两句就要耍脾气啊?要不是为了你们高三能跟上,能考上大学,老师干吗搞这种没有钱的补课?!”
在这阵指责中,许晴川僵硬地走出了门口。斗子呆呆地看了一会,突然冲出去,大叫:“许晴川,许晴川!回来呀,有话好好说!”
然后,他看到许晴川回过头来对他点点头。快步走开了。
楚山玩味地翻转着手中的照片,那是一张报名照。他的女朋友――现任女朋友,小晴,在微笑着。光线打得不好,眉眼有些走调,而且照片似乎是从哪里撕下来的,但这都没什么问题。问题是,它是从许晴川铅笔盒里拿出来的。就是这个吧,许晴川不喜欢有人碰他的东西,他总把自己藏起来,痴痴地看着某个人……
原来是这样。
楚山残忍地一笑,这就是许晴川身上的切口,无法掩饰,无法逃脱。所有的伪装,伪装的坚强,自卑、倔强、秘密的爱恋、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坦白在他――楚山的面前。
呵呵……
当楚山走出校门口的时候,毫不意外地看到许晴川偷偷地站在梧桐树的阴影里。真奇怪,梧桐树在初春也掉叶子。褐黄杂着青绿的叶子落在许晴川身上。好象总是有很多东西落在他身上。他的背脊一定就是这样弯下去的……
“还给我。”许晴川踏出一步,好象正踏在楚山心尖上。阳光照在他苍白又浮着愤恨的红云的脸上竟然让楚山一阵心跳。
好表情。
楚山从裤袋里拿出照片,玩弄在手指尖。
“还你?我想照片的主人更希望我收藏着它吧?呵呵。”
“你……无耻!卑鄙!虚伪!你根本配不上小晴!”
山大王的眼睛眯了起来,像一只准备攻击的老虎,他强烈的野生本能叫他想吞噬,撕裂,残暴,屠杀。他舔了舔嘴唇,暗哑的声音道:“……哦,你就很配吗?”
语言是支箭,楚山明白他正中靶心。
“不……不,和我没关系……你,是你配不上她。她那么聪明,又漂亮,对人又温和,而你根本不是真心喜欢她。你一定会让她哭的!”
许晴川说这些话时的表情好象在哭,非常多非常多的悲伤流淌下来,楚山想伸手去接。碰到他的时候,才发现他的皮肤冰凉。许晴川挥手打开楚山的手,楚山再掌握住他。许晴川张开嘴要咬,楚山捏住了他的下巴,楚山的手劲非常大,许晴川颤抖着想要挣脱。可他可悲地发现,他有越来越多的弱点被对方拿捏住,就好象一张巨大的网。网织得越来越密,他逃脱的空间越来越小。
“很好,我跟你回家,等你到家,我就把照片还给你。”楚山命令道,“现在,走。”
许晴川发出不甘的呜呜声,脚步像扎在地上,一步也不肯移动。
“不想回家吗?好,我有非常多的时间和你耗,不过在家烧饭的妈妈可能会着急吧……”
“卑鄙!”
“没新意。”
两个人姿势别扭地互相瞪视着,肢体纠缠,像两棵长在一起的树。许晴川研究似地在楚山脸上看了半天,最后喃喃说道:“……干吗要去我家?”
楚山咧开嘴,用一种看到猎物上钩的微笑说道:“因为……我想要了解你……”
他恶意地在猎物耳边用气声说话,空气的震动像一只温暖潮湿的手触摸许晴川的耳朵。这句甜蜜的话被哪个恋人听到都会绽放出幸福的朵,可在许晴川听来却像句最恶毒的诅咒。他挣扎着说:“我,我没什么好了解的。”
“要不要了解是我的事,你只要乖乖地被我了解就好。”他嘿嘿笑了起来,亮出手里的筹码,“不要妄想争脱。我会很高兴地告诉小晴她是多么地有魅力,有个可爱的男孩一直用爱慕的目光注视她,还把她的照片放在铅笔盒里,像守护一件圣物一样守护它……你说,她听到会不会觉得很幸福呢?她会回给你一个什么样的眼神呢?”
许晴川停下了挣扎,他推开楚山。楚山笑笑放手。
跟着许晴川走了很长一段路。楚山不由抱怨起来:“早知道这么远,你不会坐公车啊?”
“……公车很贵的。”许晴川灰白着脸色,有些气喘,他体力似乎不怎么好。不过也难怪,一个公车也坐不起的人,想来也不会吃什么有营养的东西。
楚山心里浮起奇怪的感受。他打量四周低矮的平房,这些房子太矮了,好象只有另一个世界的矮人才会住在这里。没有阳光――周围还只是黄昏,可屋子里不点灯的话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一大群人挤在一间黑咕隆咚,又烟雾腾腾的灶间里烧菜。蔬菜下锅发出“吱啦”一声刺耳的声音。这一定是异元吧……他看着许晴川。许晴川很快就融入这样一个背景中,毫不起眼,仿佛一条鱼回到了生养它的大海。他必须不断地追随着那个破旧的书包,以免跌落在这个世界找不到回去的路。
这实在太不可思义了。楚山只觉得惊讶。
许晴川在一个黑洞前停了下来,回头道:“就是这里。”声音像一缕轻烟,楚山几乎没听清楚。
“妈!!”许晴川转过头,对着黑洞洞的房子大喊。楚山被吓了一大跳,那声音简直是想象不到的响亮,真难以相信许晴川这样的人会发出这么响的声音。楚山甚至觉得耳朵有点嗡嗡响。
“给你。”他掏出照片给许晴川。
许晴川迅速接过,还偷偷四面望了一下,他小心地把照片放在自己的口袋里。
“我先走了。”楚山转身就走。可没几步,他就停了下来。他找不到回去的路……
楚山这么直直地站着,一筹莫展。他咬着牙想,不用期待许晴川了,这是报复。
半晌,或者不知多久,许晴川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楚山吓了一跳,他以为那个人应该已经进了屋子,把他当成一个外星人一样遗忘,然后在半夜偷笑一阵。许晴川把书包往房子里一扔,发出“碰”的一声。
“我送你出去。”
“嗳,让我在这里迷路出不去不好吗?”楚山笑着转身,笑容甚至有点甜蜜……还有点贼兮兮。
“麻烦。”
“什么麻烦?你不是讨厌我吗?干吗送我出去。”
许晴川瞪着楚山,那样子好象随时都会转身离去。可楚山脸上的笑容很笃定。许晴川很想就这么扔下他,以此来打掉他脸上这种讨厌的表情。但是他没有转身,没有回家,没有走,他低低地说:“……你把照片还给我了。”说着,心里莫名涌过一阵奇妙的感情,那照片对他来说太重要了――重要到他会感激每一个允许他保留这张照片的人――然后,也不管楚山有没有跟上来,抬脚就走。
“人都是我的了,我要照片干什么?”
“你走不走?!”
走在前面的许晴川猛然停下来,转过头有点恼羞成怒地吼道,那种动作和语气,不知怎么让人觉得有撒娇的意思。楚山意外地笑笑。回到海里的小鱼勇敢多了,敢放下防备……真可爱~
两人在锅碗瓢盆的伴奏中走着被房子和人挤压出的羊肠小道。一路上不时有人和许晴川打招呼。
“你同学啊?蛮帅的嘛”
“下一起来玩~”
“吃过饭了没?”
许晴川有点尴尬地一一应着,但看得出他和这些人的关系很好。有人还宠腻地摸他的头。
好不容易来到门口,楚山伸出手,做一个握手的姿势,歪着头,很调皮的样子,说:“谢谢你。”许晴川犹豫了一会,摇摇头,“不是……”
“接受我的谢意不是这么可怕的事吧……还是你连和我握手的勇气都没有?”
“我才不想和你握手。”
“快点,就是两只手碰一下,不你多少时间的。”
楚山的手就这么直直地伸着,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发抖,那重量好象压在许晴川的胸口上,叫他没办法呼吸,他胀红了脸,一边嘀咕着:“我才不想和你握手。”可一边却把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拿出来,小心地叠在楚山的手上。这让许晴川想到了一个游戏,把手轻轻叠在别人的手上,两个人念着口诀,然后,突然,下面那只手合了起来,上面那只手马上要逃,有的时候就逃走了,可有的时候就被抓住了。抓住了就输了――楚山的手闪电般合了起来,许晴川惊讶地感受着那只手的粗糙温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楚山用力一拉,把许晴川圈进自己的怀里,空着的一只手摸摸他的头。许晴川吓傻了,不知怎么回应,他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慢慢的,楚山附下头来,在他的额头上轻轻触了一下。事实上,许晴川根本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那么轻柔,飘渺的吻,而且是额头上,真的有过吗?好象一根羽毛轻轻飘落下来,伸出手却抓不住它。抓不住的话是不是就代表不存在?
直到楚山走远,许晴川仍呆呆地站在原地,无意识地用手捂着额头。好象那里被烙下了一个鲜明的痕迹,不这么做就要被谁看见了……
第三章
“许晴川!许晴川在不在?”数学课代表在门口威风凛凛地大喊。他刚去老师办公室送了作业本回来,那嚣张的样子就好象是个传圣旨的太监。
许晴川赶紧跑了出来。
斗子看见,坐到楚山旁边空着的位子道:
“你说,老师叫他去干什么?昨天他闹得这么大,会不会狠狠刮他一顿。”
“不会。”
“咦,你怎么这么笃定啊?”斗子歪着头想了想,好象刚才看到楚山在教室门口和老师说了什么,就问,“一定是你说了什么,对吧?到底说了什么?”
楚山抬起头,冲斗子一笑。斗子拼命抑止住想往后倒的冲动,那张眼前的笑容实在太可怕了――那是一种被冰包裹着,再涂上糖衣的狐狸的笑容啊……
“呵呵……” 意义不明的笑声――
不过,很快斗子就通过事实明白了这笑容的意思。
回来的许晴川脸色非常不好,他竟然直直走到楚山面前停下来,用力瞪着他。
“你什么意思?”
“我说过要罩你的,这里的人都可以作证。”
“真卑鄙,竟然利用老师。”
“我只是尽同学的职责,乐意互相帮助而已。”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哦,我还以为有企图的是你呢……”
说着,意有所指的往小晴那里瞥过去。
一瞬间,许晴川好象一支被堵住出口的水管一样,各种情绪在他单薄的胸中翻腾,把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只能用眼睛来发射,发射他对楚山的恨意、不甘、愤怒……当他发现楚山似乎在享受他的目光就好象做什么高级的日光浴一样,终于忍不住满腔怒气,突然出手把楚山面前的东西哗啦啦一下全推到地上。
周围的人听到声音都楞住了,楚山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很快又恢复了过来。
他姿势潇洒地挥挥手,表示并没有被触怒。
可接下来,他马上就面临了一个现实问题――掉在地上的东西要谁来捡?叫许晴川来捡是最公正的方法,不过那是不可能的。要他自己来捡,是最简便的方法,不过那也是不可能的。容忍着许晴川而没有捏住他的弱点狠狠打击他,是楚山可以做到的最大的忍让,再要他弯腰捡起这些书本,那实在是大大打击了他作为山大王的自尊。甚至每个男孩都有的自尊。维持着良好的风度让失去优势的对手在自己的领地上发泄愤怒,是一种大度。可亲自收拾对手造成的残局可就是一种低头认输了。
楚山一边保持着微笑,一边也不由想着种种折磨许晴川的方法好回报他今天的作为。
正想叫躲在一边的斗子来帮忙捡书,没想到,一叠书已经轻巧地放在他桌上。
小晴笑笑说:“你看看,这么大的人了,还象小学生一样吵架,还把东西洒得到都是。”
楚山乘机说:“呵呵,像小孩的可不是我。”
小晴看向许晴川,在她的目光下,许晴川恢复了他原来懦弱胆小的样子,缩着脖子,尽量躲在窗帘后面,脸上通红。
楚山看得心里不是滋味。
“你到底哪里招惹他了?”小晴收回目光,看着楚山。
“没……真的没。”
“那他今天被老师找去干什么了?”
“我就跟老师说,我想帮助后进同学,尤其是许晴川,没想到老师一高兴,就说要把他全权委托给我,还夸我心系同学,很有雷峰精神。”
“恩,怎么个帮助法啊?”
“老师叫他今天到我家去,可能教室里的气氛让他无法放松吧。”楚山笑嘻嘻地说,其实根本是他撺掇老师做这个决定的。
“哦,真没见你这么热心啊。”
“有特殊原因。”
“什么?”
楚山示意小晴弯下身来,然后附在她耳边轻轻说:“因为他的名字有一个字和你一样,我放不下他。”
楚山很得意地看着小晴软软的白白的耳朵一下子变成玫瑰粉,心甘情愿地挨了她一记害羞的粉拳。
但真正让他心情舒畅的是许晴川的表情。又悲伤又不甘、夹杂着稀薄的愤怒,微妙地刺激着楚山,让他想大笑,想更加亲近小晴,想炫耀。
他发现了一种新的玩法。控制提线木偶。
许晴川是那个不甘不愿的木偶,而他只要拨弄小晴这根弦就能随心所欲地操控木偶脸上表情和内心的情绪。
中午,楚山像所有孩子一样忍不住想要试验新玩具的玩法。他打开小晴给他准备的饭盒,夸张地叫了一声“好香”。
然后飞快夹了几筷菜,吃了下去。一边抹着油腻腻的嘴巴,一边走到许晴川面前,说:“要不要一起来吃?”
许晴川脸上的慌乱让楚山很有成就感。
他回头装做询问意见的样子对小晴说:“你觉得呢?”
小晴顺着他的意思道:“一起来吃吧,没关系的,都是同学嘛。”
许晴川简直是将一切思想斗争坦白在他的整个身体上。咬着下唇的牙齿,交扭着的双手用力到泛白,还有一种细微的、几乎察觉不到的颤抖。楚山读懂这一切。他突然想到,敌人比朋友更了解自己这句话。
然后,他凭着一种作为敌人的直觉,知道眼前的人准备退缩了……只要一点点,让他能给自己一点勇敢的理由……
楚山拉起许晴川的胳膊,一边说着:“不要客气啊,一起来吧”一边暗暗用了些力气把许晴川从椅子上拉起来。一开始还确实有点阻力,但很快,那人便屈服了,顺从了。楚山只略略放松了些力气,并没有把手拿开。他加快了步子,和许晴川一前一后走到自己的桌子前面。
小晴一向很体贴,安排让许晴川坐下,又拿出双方便筷给他。
“我的手艺不好,你就随便吃吃看,当是捧场好了。”
许晴川战战兢兢地夹了一根刀豆,缓缓地送到嘴边。他认真地咀嚼着,严肃的神情好象是神农尝百草。
“好吃。”
“哈哈……”斗子先憋不住大笑起来。
许晴川一下字手足无措起来,他紧张的身体仿佛随时准备逃跑。
“不……不是……”斗子缓缓气,可一看到许晴川紧张的表情就忍不住再笑起来,“你不用这么严肃……我们又不是老师……哈哈……”
小晴也说:“对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在菜里下毒呢,叫你吃得这么辛苦。”
许晴川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
楚山不高兴,说:“小晴,帮我拿那个章鱼。”
“就在你手边,自己不会拿啊?”
“帮我拿一下嘛。”
小晴没办法,伸出筷子夹了,要放到楚山的碗里,没想到楚山头一偏,就着筷子吃了那块章鱼。一边笑着说:“你拿的比较好吃。”
这种亲昵的气氛让其他人颇有些不好意思,斗子假装咳嗽了一声,两只眼睛骨碌噜转,许晴川则低着头,装做没有看到。
午饭吃得各怀鬼胎。许晴川遮遮掩掩地拿着自己的馒头吃。小晴殷勤地给他夹菜;斗子凑热闹;楚山则存心捉弄,也夹给他。他犹豫了好一会,心里很想把沾过楚山筷子的菜挑出去,但一来不好意思,二来不应该浪费食物,他眼一闭,全吃了。
不过,接下来他就护着自己的搪瓷碗,不让任何人给他夹菜。
放学的时候,许晴川以最快的速度理好东西冲出去,没想到才到教室门口就被一双手拦住了。
“干吗,放手!”
“今天你该跟我回家。”
“我不要!”
“这个可是老师的规定哦,说不定看你这么不听话,会叫你家长来谈谈……”
“你――你――”许晴川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个人实在太厚脸皮了,就算骂他一万遍虚伪也没有用。
“来,乖,跟我的车一起回去。”
说着,提着自己的包拉着许晴川往外走。
许晴川象个大型玩偶一样呆呆地跟着他。
跟着他上了家里的轿车,跟着他到家,跟着他换了拖鞋,然后呆呆地坐到了书桌前。
“拿出来。”
“什么?”
“你的作业啊,哦,还有上考试的卷子。”
此时,许晴川才如梦初醒,跳了起来就要出去,一边说:“我要回去了。”
楚山一笑,倒没拦他,一边说:“这里没有到你家的公车,你又不认识路,万一走丢了,那可就麻烦了。”
许晴川不信,连鞋子也没注意换,就冲到门口。一看,这里果然是完全陌生的地方。没有一点标志性建筑可以提醒他回去的方向。甚至刚才坐车的时候,他也没有注意到底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转过几个弯。他的一只拖鞋在奔跑中掉了,他也没注意,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
楚山这才慢悠悠地转出来,提了他掉的拖鞋,扔在他面前道:“这是老师交代的任务,做好了大家轻松,我也不逼你。”
许晴川踌躇了半天。楚山又说:“我保证呆会让司机送你回去,不会耽误什么的。不过不快点开始的话,恐怕会弄到很晚啊……”
什么都被算到了。什么都被控制住了。
许晴川绝望地想挣扎,可猎人连绝望都不给他,给了他一个妥协的方案,给了他一个方向。他无法选择。
他慢慢走回了房间,坐回了书桌前,机械地摊开作业。
楚山收缴了他的其他作业本,让他先写作文。
许晴川开始写了。
班主任是语文老师,每个礼拜五都留一篇作文,题目非常枯燥。今天的题目是一篇剪报,根据剪报内容写一篇议论文。
许晴川最不擅长写议论文,他觉得脑子里一团糨糊,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论点明确,也无法理解剪报上写的东西到底有什么好议论的。
他开始咬圆珠笔。
楚山一本本地看作业,都是红叉叉,和自己的作业完全不同。不但有很多涂改的地方,而且做不出的题目干脆就是空白。有些老师还在批改后注明“作业要认真!”。不过就楚山来看,许晴川虽然总是做错,而且有些做不来,但态度是非常认真的。字迹一笔一划,严格地按照老师要求在边角一厘米划线,每题都写上题号,在每作业前还写上页码。只是涂改太多,看起来有些脏乱。
而这些错误呢,简直让楚山哭笑不得,有些是公式用错,但也有不少是小错误。甚至简单的加减法也有做错的时候。
到底是他不认真所以犯这些低级错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想到这里,楚山不由侧头看向旁边的许晴川。
许晴川在咬圆珠笔,像只小松鼠一样,皱着眉头,无意识地舔咬着手中的东西。那圆珠笔被他吐出来的时候,尾端一圈亮亮的水色,而且咬痕也很清楚。
“你习惯咬笔啊?”
“啊?”正被作文搞得头昏脑胀的人听到问题也没反映过来。
直到看到手中的笔,才不好意思地用袖子擦擦,继续写作文。
楚山看他写完了一个段落又开始神游,就一把抽过他的作文本,看了起来。没读两句就皱起了眉头。
“你写的是什么?”
“老师布置的作文。”
“我怎么完全看不懂?第一段应该引用材料然后提出论点,你在写什么?”
“我一直都这样写的。”
“……怪不得你的成绩这么差,老师不是早就关照过要先提出论点,开门见山吗?”
“我才觉得奇怪呢,为什么一定要先提出论点?而且干吗一定要明确地提出论点?”
“这是考试的规则。”
两个人互相瞪着,谁也不肯让谁,楚山拿出铅笔,在许晴川的本子上修改了一下,大片大片地划去了他原来的段落。
许晴川去抢。
楚山把作文本往后一放,拿出数学作业本,摊在许晴川面前说:“老师全权委托我,就说明在这段时间内,你要把我当老师一样看待,随便耍小脾气对你没好。”说着敲了敲桌子。
许晴川不服气,道:“你根本就没资格,你这么虚伪。”
“呵呵,我成绩比你好就比你有资格。你有本事把这题做对再跟我说。”
许晴川被激不过,愤愤拿起笔开始做第一道数学题。
做了半天,他又习惯性拿起圆珠笔来咬。
“别咬了,难看。”
“我习惯了。你别管。”
“我就喜欢管。”楚山一手打掉许晴川拿着笔的手。
许晴川示威一样马上又把笔放到嘴里去。
“你们家里人怎么就不治治你这个毛病?涂点辣椒水黄连什么的。”
“你无聊。”
“拿过来。”
“不要。”
楚山出手如风,一下子就抢了许晴川手里的圆珠笔。
许晴川眉毛都倒竖起来,愤怒地大喊:“你涂呀,你去涂辣椒水黄连呀,我照样要咬!”
但很快,他就后悔这样说了。
楚山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慢慢把这支笔举到嘴边。等许晴川明白他要干什么而伸手去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一头狐狸兴高采烈地把他唯一一支圆珠笔含在嘴里,还挑衅一般,特地张开嘴,让许晴川看到他火红的舌头在笔上打转,直到尾端全部被涂上了大少爷他的口水……
楚山得意地把笔从嘴里拿出来,因为吮吸的缘故,还发出了“卜”的一声。许晴川不知怎么脸红得像烫过一样。
“嘿嘿,你再吃我也不介意。”楚山把笔扔给许晴川。
许晴川连忙把笔放在袖子上擦了好几下,可水色虽然擦掉了,事实却擦不掉。
“你怎么这么恶心?”
“我不过是在学你,有什么恶心的。”
“我咬过的!”
“我也咬过了呀~”
“你怎么可以咬我的笔!”
“那你再换一支好了。没办法,我们家没辣椒水和黄连,只好就地取材一下了。”
许晴川呆呆地看着这唯一一支圆珠笔。他真的非常想把它扔掉,他不想保留任何有关楚山的东西,可他没有办法把它扔掉。
不管什么该死的理由。他就是没有办法扔掉。
也许是自己家里穷,实在不想浪费任何东西。许晴川这样安慰自己。
在之后他和楚山相的日子里,他无数用这个理由安慰自己。不这样的话,他无法解释自己的举动。他明明就不想和这个霸道不讲理又虚伪的山大王有任何牵扯,可事实只证明了他越来越多地被这个讨厌的人影响。
直到某一天他无奈地在公车上流泪。他终于无法用这个理由骗自己了。
“你怎么这么笨啊!这么简单的公式也没搞清楚。”
“快点快点,就你这个速度写作文其他东西都不要做了。”
“看都会看错,天啊!!”
“又错了!”
楚山非常严厉,许晴川一有点不对就骂上来。
许晴川的对策就是像只河蚌一样闭起嘴巴。脸上线条紧绷着,眉头几乎挤到一起去,眼光里又是火又是泪。他一遍一遍在楚山的骂声中擦掉错误的答案,用力太猛,纸张哗地就破了。他的作业本本来就因为要订正太多而消耗得很快,现在这么一下子就报废了一页,他更加心痛。可楚山却毫不客气地抢过来,揉成一团扔到垃圾筒里。
许晴川觉得自己被放进了高压锅里,承受着百倍的压力却没有任何一个出口可以逃避,他忍耐着,紧绷着,努力不让懦弱的泪水掉出来。他多想软弱地跪在楚山面前,求他送他回家;他更想跳起来狠狠打他一顿,直到那张得意的脸上都是青紫痕迹。可他什么也不能做,他唯一能损伤的就是自己。他握着笔的姿势越来越古怪,用力太猛,把自己的指甲都按到肉里,手汗侵蚀着伤口,麻麻的痛。可这痛和这无不在的压力相比,简直是一种让他保持清醒的办法。他用痛给自己开一扇窗,艰难地呼吸。
等到楚山注意到,抢过他的手来看时,许晴川的手掌里已经地刻出了三个月牙型的伤口,时断时续地流着血。
楚山皱着眉,骂道:“你怎么这么笨,写字都会写到流血。自己做下去,我帮你去拿张创可贴。”
“我不要,我要回家。”
楚山看了看钟,吓了一跳,竟然已经7点了。外面一片漆黑。
“好好,回家,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帮你弄好伤口就送你回家。”
“我要回家。”许晴川全身僵硬。因为坐得太久,而且太紧张太用力,全身好象被水泥胶住一样,弯成虾米型。
楚山扶着他坐到沙发上去,帮他捏了捏肩,让他舒展着靠在沙发背上,自己下去找创可贴。
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他总算找到一叠,连忙拿着上楼,一边叫司机准备好。
他推开房门,正想叫许晴川,可马上,他微笑着安静了。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沙发边,看着睡倒在上面的人。
许晴川歪倒在沙发上,脸微微仰着,眉头仍没有松开,嘴略张着,好象在说话。一手垂到地,一手覆盖在自己的肚子上。看他呼吸绵长,脸色恬静,恐怕是已经睡着了。
楚山苦笑一下,没想到这个家伙这么快就能睡着。他轻轻地转过许晴川的右手掌,拿温热的湿毛巾先擦了擦,许晴川动了一下,不过没醒。楚山帮他贴好创可贴,想了想要不要把他叫醒。可最后,他只是轻轻掩上门,走下楼去吃饭。
司机来问什么时候走,楚山说不走了,让他先回去,明天再来。
楚山一个人慢慢吃着油黄的咖喱。他早就习惯一个人吃了,家里除了保姆总是他一个人,父母都很忙,忙着应酬忙着办事,很少能回来吃饭,甚至能在9、1点前回来已经是奇迹了。楚山一直觉得这样蛮好的,没有人来打扰他,管教他,吃饭的时候想吃什么都可以。可他不明白今天为什么这样高兴。他虽然仍在一个人吃饭,却觉得周围的空气并不清冷,有一个人和他共同呼吸着这个区域的空气。这样的想法让他觉得心里宁静,他甚至幻想,他能通过空气的细微颤动了解那个人在干什么,在做什么梦……
他一个人吃着饭,却露出并不属于独之人的微笑。
吃完饭,他仍没有上楼,打开电视,开始看discovery频道。
直到大钟敲响1点,才看到许晴川头发凌乱神色慌张地从楼上冲下来,走得太急,差点又要从楼梯上摔下去。
楚山紧张地迎上去。
许晴川一看到他就扑过来叫:“我要回去,太晚了!!”
“我叫司机先走了。”
许晴川瞪大眼睛,脸色苍白,颤抖着嘴唇道:“你骗我!你说要让我回去的!!”
“谁叫你睡着了,人家司机也要回家的,我又没办法。”
“你干吗不叫醒我!”
楚山摊了摊手,决定骗骗他。
“我叫过你了,你说你还要睡会,没关系的。你看,创可贴就是那时候贴的。”
迟钝的许晴川这才抬起右手看到手掌上的创可贴。
“怎么可能……我不记得的……”
“随便你相不相信。”
“……那怎么办,我妈妈会着急的,我从没这么晚回去过……不行,我得走了,你告诉我哪个方向,我走回去。”
说着就要走。
楚山连忙拦住他说:“与其这么晚回去不如留一个晚上,明天早上司机就把你送回去。再说,这么远的路,你又不辩方向,等你走到恐怕也差不多是明天早上了。”
“我妈会担心的!”
“你家电话多少,打个回去。”
“……我家没电话……”
楚山张大了嘴,觉得自己简直不是在和一个现代人说话。
“你家没装电话?那怎么可能??别人是联系你们的啊?!”
“……都打隔壁李阿姨家的电话。”
“电话号码多少?”楚山已经来到电话边,拿起听筒。
“这么晚打扰人家不好的。”许晴川摇摇头。
“快点,不然万一你妈急得到找你怎么办?”
“不行的,人家会骂的。平时就已经给他们添很多麻烦了……我要回去。”许晴川说着又要往外面走。
楚山是又怜又气,一把拎住他的后领吼道:“你快点告诉我电话号码!不然我现在马上打到班主任家问她你们那个李阿姨的电话!!”
许晴川终于被镇住了,乖乖报了电话号码,在楚山周围焦急地绕圈子。
楚山三言两语就挂了电话,许晴川不安地问:“怎么样?李阿姨怎么说?”
“她说刚才你妈打过班主任的电话,知道你到我家补课,本来正准备打到这里来,现在已经回去休息了。对了,她还关照你在我家要乖一点。”
许晴川习惯早睡,虽然刚才小憩了一会,可1点基本就是他在家睡觉的时候了。楚山无法理解,他平时都是不过12点不睡觉的。这有种种理由,比如他要看的连续剧正好放得比较晚,或者他在打游戏(有时甚至就通宵),或者看看书。
“你们家都这么早睡?”楚山找出一套睡衣,扔给许晴川。
“晚上弄得太晚很耗电的。――给我这个干什么?”许晴川拿着睡衣呆呆地问楚山。
楚山说:“你晚上不换睡衣?”
“穿短裤和背心就好了。”
“……马上换好!不然不准你睡在这里!”
许晴川有点不知所措。他不太习惯这么麻烦的事,但留下来过夜已经麻烦到了楚山,更何况妈妈关照过在别人家要听别人的话。
他已经快忘掉楚山曾经怎么对他,或者他到底为什么会留在这里了。
许晴川背对着楚山开始脱衣服,他真的很瘦,当他举着手把上衣撩起来的时候,楚山能清楚地看见他背上的骨架一根根突出来。更显眼的是前几天的一顿教训留在他身上的淤血。虽然慢慢在消退,但消退前青紫得更加厉害,在许晴川苍白的皮肤上,象一笔笔油画。
楚山连忙去拿了红油。
“你,先别穿衣服,躺到床上去。”
“啊?”
楚山举举手里的瓶子道:“我帮你擦擦。”
“不用了不用了。”许晴川拿着睡衣就想套。
楚山想也不想,一推就把许晴川推倒在床上。
楚山的床上,按照他的喜好,罩着很大一床蓝色,夹杂着淡蓝色细条纹的床罩,下面是鸭绒被,许晴川倒在上面,象倒在云彩上,又象大海里的一只小舢板。
楚山踢了拖鞋,爬到许晴川背后。许晴川吓得往旁边挪。
楚山伸出胳膊,钳住许晴川的腰。肌肤相亲的感觉非常奇怪,仿佛有电流窜过来。许晴川腰腹部的皮肤很细腻,滑滑的。楚山在他耳边道:“别动,一下子就好,不把淤血散开很难消掉的,万一被你妈看到你怎么说?”
“……还不都是你……”许晴川放松下来,但还是轻微地嘀咕了一句。他的双手柔顺地放在身前,把后背完整地裸露给楚山。
楚山着迷地看着面前的白皙肌肤,他从不知道原来人的背脊有如此多的语言。肩胛骨,肋骨,脊柱在薄薄的皮肤覆盖下翻涌着,好象一群小兽,从一边流淌到另一边。
楚山倒了点红油在手心上,从肩胛开始,一边稍用力划着圈,一边慢慢巡梭往下,按到青紫的地方,他特意放慢了力道,可仍能从手心感觉到许晴川的弹动。他能感觉出哪里是柔软的肌肉,哪里是坚硬的骨骼,他甚至觉得血液的流动也能被感知,因为几下之后,药力发散,微凉的皮肤渗出了粉红色,也慢慢热烫起来。在这种变化中,仿佛血液被他的手牵引着滂湃、聚集。
“转过来,前面也帮你擦擦。”楚山的声音又轻又哑。他等了一会,许晴川像一只厨师手中的烤鸭一样慢慢羞涩地转过身来。
“前面的我自己来,好不好。”许晴川请求着。
“手拿开。”楚山命令道。
“……我自己来很方便的,不象后背我够不着……”
楚山干脆自己动手把许晴川遮在前面的手拿开。许晴川觉得自己是被掰开壳的河蚌,对着猎人露出毫不防备的肉体。他不知所措地闭上眼睛,拼命控制住想再缩起自己的想法。屈辱迷茫浮现在他脸上。他渐渐伸展身体,面向上平躺在床上,以一种贡献的姿态……
楚山的手抚了上去,滑滑的,有点热……仍是从肩膀开始。许晴川的眉毛一下一下跳动,心脏不受控制地鼓动起来,那只手……看不见的手慢慢向下,向左,往他的心脏部分摸去。像是害怕,又像是期待,心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狂跳起来。它那么剧烈地跳动,好象在告诉那只手掌,快点来找到它,快点来感受它……
手掌触摸到了心脏,药力渗透下去,好象内脏都被热得麻醉了。慢慢的,手的动作变了,它渐渐收拢,捉到了胸前的一点突起。
心脏突突跳着,许晴川开始大口呼吸,空气仿佛一下子稀薄了很多,他觉得喘不过气来。
虽然闭着眼睛,可他对眼前的光影变化很敏感,他感觉到一朵乌云罩到了他头上。他软弱地抬起手臂,无力地趋赶,他无意识地左右晃着头,喉头哦哦的发出细微的响声。
他听到啪地一声,然后是一片漆黑。他感觉到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一头野兽呼呼的喘气声。
楚山的手纠缠在他胸前的突起上,仿佛把整瓶红油都抹在了他的胸口,两点又热又辣,还有一种刺激如闪电般往下。他想蜷起身子,可事实是他更用力地伸展开来,把前胸送到楚山面前。
他感到裤子被褪到膝盖以下,而裸露地肌肤敏感地发觉楚山也脱了裤子,向他身上压来。
楚山小心地执起他已经硬起来的东西,上下撸动,给予微妙的刺激。许晴川害怕地握住楚山的手,用气声说着:“别……这样不行的……”
楚山附下身去,舔了舔许晴川的耳垂,轻轻地,仿佛吹拂草的春风一样,叫着:“小晴……”
听到这个名字的许晴川就像是被通了魔法,整个人轻微地弹跳了一下,眼皮突突地跳着,他发出又像哭泣又像欢愉的声音道:“你叫错了,我不是小晴……我是许晴川啊……”
“我没有认错。”仿佛确认一样,楚山又刺激了一下许晴川的器官,“不可以叫你小晴吗?你看,你的名字里也有一个晴哦……”
没有回答,但身体代替了回答,他的身体摊成一潭水躺在床上。拒绝的意志从他身上离开,他开成了一朵,柔弱的,奉献的,被春风一遍遍慰抚……
“小晴,小晴……”楚山侧躺在许晴川身边,一遍遍叫着。他的眼神在黑暗中仍然晶亮,其中除了肉体欲望之外,还有更层的欲望,他抓着许晴川的根部就像拿捏着对方最致命的弱点,对方所有的部分就如秋飘零的落叶,完全掌控在他手里。
他冷静地牵引着许晴川的右手抚摩到自己的欲望上。许晴川退缩了一下,楚山更加靠上去,用最蛊患的声音叫着小晴。
然后,他感觉到了许晴川瑟缩的右手,右手上的创可贴……
手心手指细腻滑润的肌肤,和粗糙的创可贴的触感交相刺激着他。他很快也无法冷静思考,手上的动作更加用力,加快了节奏。
“快……再快点……”
楚山粗重的呼吸和许晴川小口小口急促的呼吸在房间里蔓延开来。
最后,许晴川先释放出来,他无力地躺在床上平静呼吸。楚山自顾自掌握着许晴川的右手仍在上下活动着,许晴川觉得右手的麻木一直传到身上来,微微抖动着。他感到手里越来越热,他略张开眼睛,往旁边瞥去。虽然很黑,可窗外的一丝微光足够让他看清楚山的表情。就在这时,楚山也微张开眼,两人视线相交,接着,许晴川就觉得手里一湿。
他窒息了一秒。那一刹那楚山的表情仿佛被刻进了他的脑海,在强烈的刺激下,变得根蒂固,鲜明得让他觉得可怕。
他脸一红转过身去,楚山也躺了一会。两个人没有说话,只听得床头的闹钟滴答滴答地响。过了一阵,楚山坐起身来,抽了几张床头放着的餐巾纸,一声不响地扔给许晴川。冷却下来的两个人心里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许晴川呆呆地看着手上还沾着白色Jing液的创可贴像在研究一件古董一样。
楚山转身去浴室洗澡,等他出来的时候,一把掀起乱七八糟的床罩扔到卫生间,又扔给许晴川一张新的创可贴,自己钻到被子里去睡觉了。
半夜,楚山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一摸旁边没人。
他慢慢地等思绪聚集起来,瞪着早已看熟的天板发呆。之前的事是在做梦吗?可这种事梦也应该梦到可爱的女朋友小晴啊,虽然他一口一声小晴,可他自己该死地明白那叫的是瘦到一把骨头的许晴川啊!
那许晴川呢?这么晚难道回去了?
楚山懒洋洋地爬起来,伏到窗口去张望了一下,四周非常静谧,没有一个人影。然后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走出去到厕所转了转。当他路过书房的时候,发现书房透出一线灯光,他推开虚掩的门,看到许晴川坐在书桌前做作业,正做到艰难的地方,所以理所当然地含着那支圆珠笔。楚山暗暗笑了笑。
他一个人,没有穿拖鞋,缓缓地往回走,一路走着,一点声音也没有,就这样,一直走到黑暗淹没的地方。
第四章
我和那个人的关系就像海潮,一时高一时低,一时是晚霞,一时是朝阳。
语文课上,许晴川咬着笔头写下了这么一行字。很快又苦笑着把它涂没。他发现自己开小差的时候多了,仿佛坐在教室里的只是一具空壳。他也不看闲书,也没做什么小动作,更没有想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只是脑子里一片空白地发呆。时间已经是六月初了,马上就是期末考,幸好他的成绩没怎么滑坡,还奇妙地微微上扬。这大概还是要归功于楚山的辅导。
想到楚山,他空白的表情有一丝松动,迷茫的雾溢出,笼罩着他的面庞。
许晴川小时候又爱动又调皮,他一直认为自己有很多好朋友,天天和这个一起回家,和那个一起上学。可等他慢慢懂事,慢慢理解了人情世故后,他发现他身边根本空无一人,虽然不明显,但所有的人都微妙地躲着他。他开始慌乱了,他无法理清人与人之间缠着的丝线,于是这线就把他越绑越紧,他困在自己的壳里。他和别人的距离渐渐拉开,他也忘记如何把自己的感情想法表达给另一个人听。他无法掌握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之间的距离,也搞不清楚什么样的举动对彼此的关系来说是恰当的。他能感觉到他和楚山的关系运行在某种轨道上,按着轨道的规律,一时近,一时远。有时他觉得他了解楚山就好象了解自己一样,可有的时候楚山的脸对他来说却仿佛是从没见过的陌生人一般。他无法调整这样的落差,只好低眉顺眼地守好自己的角色,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等着那人靠近。
靠到足够近的时候,他就开始剧烈心跳,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一边是期待,一边是反抗,可他用千百倍的勇气让自己平静地停留在原地,颤抖着手指默数着他的脚步。五步,四步……
“滴铃铃。”
“川子,过来看这个。”
许晴川慌张地抬起头,看到斗子在座位上挥着一本书。他连忙起身走去。
和楚山相比,他更喜欢斗子,很哥们很朋友的那种喜欢,没有一丝阴翳的关系。斗子觉得叫许晴川太麻烦,在否决了“小晴”“晴子”“小川”等名字后,他成了“川子”。
“川子,看,这个是刚弄到的灌篮高手,我看完了前几本先借给你,快点看啊,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不用了吧,让后面的人先看好了。”
“干什么!”斗子竖起眉头来,弄出很威严的样子,“我斗子的兄弟怎么能排在人家后面,去去,快点去看。”
小晴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看到这架势,笑着问:“哦,那能不能先给我看啊?”
“啊……这个……”斗子尴尬地扰脑袋。
“先给你看好了。”许晴川连忙把手里的书送到小晴面前,眼睛也不敢抬。
“川子,干吗老这么怕我,我真的那么母老虎啊?”
“嘿嘿。”斗子在旁边像配音一样奸笑两声。
“不是,不是的。你先看吧,我不看也没关系。”
“呵呵,这么客气,那我倒是要做主了,你今天先拿回去看,明天给我吧。”说着,一双手搭在许晴川伸到她面前的手臂上往回推,许晴川一下子闹了个关公脸,斗子笑得前仰后合,许晴川也跟着小晴一起笑了起来。
楚山突然说:“许晴川,你倒还有时间看漫画啊,我看你今天的作业也做不完了。”
斗子吐了吐舌头,压低声音道:“我们都不睬老大,老大不爽了。”
小晴仍在笑,“小孩子嘛”
只有许晴川一个细微地颤抖了一下,好象一只被老虎吓坏的猫。
中午吃饭的时候,小晴特地帮许晴川弄了个饭盒,盛了饭和菜给他。
许晴川不好意思,坚决不肯接受。
“哎呀,我当你是个弟弟,这么乖的弟弟弄点饭算什么。不当我是姐姐那就算了,把饭倒掉也好,也绝了我要个弟弟的心。”说着,作势就要起身。
许晴川连忙护住,连声说我吃我吃。
平时吃馒头还看不出来,现在吃饭才知道,许晴川吃东西的速度可真够慢的。每一勺都好象在吃黄金一样细嚼慢咽,等其他人吃好了收拾的时候,他还只吃了一半。楚山显然对他这种蜗牛一般的吃饭速度很不满意,当场就拍桌子道:“快点吃,再不吃完,过5分钟我就全部倒掉。”
其他人当是开玩笑,都嘻嘻笑着。
许晴川知道他是当真的,拼命扒到嘴里,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像只松鼠。吃得太快,还时不时得停一停,伸着脖子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小晴安慰他说:“别急,他吓你呢,怎么可能真倒了。要噎着就麻烦了。”
楚山冷哼一声,突然就抢过饭盒,许晴川嘴里还没咽下去,拼命想阻止他,破碎地说着“没到……时间没到……”
楚山扒开许晴川的手指,走到垃圾箱旁边,哗的一声全倒掉了。许晴川又急又气被噎到,剧烈地咳嗽。而一向好脾气的小晴也不由地变了脸色。
“我告诉你们,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别随便怀疑我说的话。”
“你今天冲我来的是不是?”小晴一字一句地问道。
“没,我不冲谁来的,只不过说到做到。”
“好,楚山,全世界只有你有面子,别人都只配有一层皮是不是。”说着,小晴也不睬他,自己坐回位子。
斗子吓呆了,过了好一会,才轻轻推推楚山的胳膊,悄悄说:“老大,嫂子真发火了,你去劝两句。”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别管我的事!”
就在斗子左右为难的时候,许晴川突然站起来,一边还咳着一边拉着楚山的手要往外面去。楚山不耐烦地甩开。他干脆用双手拽着楚山的手往外拖。
“干吗干吗,你有毛病啊?”
“出来。”
“有话这里说,出去干吗!”
“出来。”许晴川转过脸来,咬着嘴唇,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道是命令还是企求的眼神直直射过来。楚山软了软,跟着他出去了。
许晴川一声不吭地把楚山拉到顶层。这里只有一扇通到天台的门,没什么人上来。
楚山甩掉许晴川的手,两手交叉在胸前,一副看戏的样子道:“这里没人了,你要说什么快点说。”
许晴川固执地低着头,气势汹汹地说了个“你”字就没下文了。
楚山等着等着,脸色更加黑了,脚下哒哒地打着地板,无言地催促许晴川。
等了半晌,他才蚊子叫一样挤出句:“你……你喜欢小晴什么地方?”
“你神经病啊?拉我到这么高的地方就问这种无聊问题!”
“你说。”许晴川猛然抬头,楚山倒被他凶恶的眼神吓了一跳。
“切,说就说。她长得比较漂亮,人聪明,性格干脆,分手的时候肯定不会麻烦。再说是她先追我的,干吗不答应。”
“你――混蛋”许晴川低吼一声,突然冲上来把楚山撞到铁门上。铁门发出一阵“嗡”的声音,楚山则觉得自己的背脊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刺穿了,疼痛沿着脊柱一路往上,脸都疼得扭曲了。
“你――你根本不知道小晴多有才华――校报上的文章你肯定一篇也没读过――多美啊!――她还这么亲切,对谁都很好――你――你去死!!”许晴川大眼睛里冒出一条条血丝,楚山模糊地看着,觉得他的眼睛火红滚烫。他的拳头原来也很结实,打在身上一阵闷疼,而且这家伙竟然留着这么长的指甲,下狠抓在他身上,一定破皮了。
楚山艰难地挪出一只手,往后背一摸,湿漉漉的,还有点粘腻,心中一凌,伸到面前来看,果然是血。
许晴川看到血也吓到了,停下手,脸色刷地白了。一踉跄就跌在地上。
“扶我去医务室。”楚山命令道。
许晴川发出一声尖叫,跑下楼梯。
楚山苦笑着,不敢乱动,伤口好象还不小,一直在流血,感觉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他回头看了看,原来是门上有个突起的小铁钉,刚才用力撞上去刺穿了不说,恐怕还被划开了。现在后背上只觉得一片热麻麻,到底有多大的伤口,自己也估摸不清,再说,这铁钉是锈的,不知道会不会破伤风,想到这里心里着实也有点慌。他尽量不牵动伤口地挪动起来。
教学楼离医务室还有段距离,更何况是从最高层一路走下来,就算是很硬气的楚山也不由慢慢生出一阵心慌,胡思乱想着,说不定这是我人生最后几步路了。
幸好大家看他这么重的伤,到奔走相告,斗子听到消息连忙奔出来,正看到几个别班的男生小心地扶着楚山下楼。
“老大,不要紧吧?”斗子追到楼梯口问。
楚山咬着牙不敢说话,摆摆手,挤出个微笑。
“咦,川子呢?不是和你在一起吗?他干吗不来扶你?”
楚山摇摇头。一行人转了个弯就看不到了。
出了教学楼就看到医生走过来,旁边跟着脸色煞白的许晴川。
许晴川看到楚山,想留又不敢留,话也说不出来。楚山看到他,紧紧抿上嘴,把视线调到别的方向。等他再回过来的时候,许晴川已经没影了。
老医生扯起楚山的衣服,看了看说:“还好,伤口虽然长,但不。”说着,拿过一大块纱布捂在伤口上。
艰难地移动到医务室,消过毒,绑好纱布,医生关照说:“你先别走动,在这里休息会,晚上回去的时候当心伤口别沾水。”
楚山点点头,侧躺着想睡觉。
医生又说:“刚才那个同学一脸死了人的样子冲进来叫我救人,吓得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他又说不清楚,紧张得不得了,好象要哭一样。真是的,你们男生就喜欢打打闹闹,闹出事情来又一个个吓成这个样子。不打不就好了吗,还有什么事说不清楚的。”
过了许久,楚山才低低恩了一声。
医务室很安静。到都是白色,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阳光照进来也变得冷的,老医生坐在位子上看报,晰索的报纸声是这里唯一的响动。
楚山觉得手臂上有点疼痒,撩起袖子来一看,果然有几道红肿的突起,有些地方还破皮了。这是许晴川抓伤的。和身上的伤比起来实在是小得不能再小了,所以医生也没注意。听说口水消毒的,楚山一点点添过伤口,心里浮现出死寂般的宁静。
知道他受伤了,家里很早就派车来接。
当司机到教室里来拿楚山的书包的时候,周围人都很自觉地帮忙整理起来。许晴川死死看着这些人,他很想上前问问楚山的伤口怎么样,或者也帮忙收拾东西表达自己的歉意。他想亲自跟楚山说一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可他的位子离那个中心太远了,他只能呆呆地坐在自己位子上,目送着那司机离开。
第二天,楚山休息。
第三天,楚山仍在休息。
第四天,楚山来上学了。
正好是礼拜五,许晴川略略有点激动,因为礼拜五是约定好的补习的日子,这样他就有机会单独和楚山在一起,好好跟他道歉。所以一整天,他都装得若无其事,连眼神都没往楚山那里瞥过。
放学的时候,他低着头,心扑扑跳,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东西。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响,几乎紧张到要爆炸。他的手也控制不住颤抖起来,好象全身都在催促,催促那个人,快一点快一点……等了许久,他终于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略抬了抬头。教室里却已经没有了那个人的身影。
手一松,东西哗地掉在地上。许晴川苍白着脸艰难地弯下腰去拣。用力了几,却无法握住书本,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他无奈地,静悄悄地叹了口气。
那之后,班级里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变化。楚山和小晴仿佛分手了,再不见两个人在一起说悄悄话,斗子仍跟在楚山身边,不过似乎话也不多了。而许晴川仿佛一些粉笔字,在楚山这块黑板上被抹得干干净净。
恢复了自由身的楚山像只蝴蝶一样到活跃,下课的时候老倚在女生的桌子旁和她调笑,直到把人家弄得脸红发笑,或者轻飘飘地打他一拳为止。
有一,他跟坐在许晴川前面的女生说话。女生背对着许晴川,听不清说什么。楚山就半坐在女生的桌子上,把她的东西轻巧地往旁边一拨,一脸坏笑。
模糊地对话了几句,女生好象发了牢骚,楚山眨眨眼睛,道:“你不喜欢我和你搞啊?”
女生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许晴川觉得楚山的视线定在自己身上,他不敢抬头,只觉得脸面发烧,嗓子发干。那句话好象是对自己说的……轻佻的,蔑视的,看透了他心里所想的,一点小小的回击就打得他落流水。他想起了那个暧昧的夜晚……之后还有几……每都用充满欲望的声音叫他“小晴”……
他无法再看这种情景。看一就好象被什么刺进胸膛,他控制住呼吸望向小晴。小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或者记笔记,或者和座位四周的同学说说话。偶尔斗子也会和她一起聊天,不过他们说话的时候很小心,一般都挑楚山不在的时候。因为有一,被楚山看到后,他大大地冷哼了一声,还拍得桌子震天响,弄的大家很尴尬。不知道斗子为什么还要跟着他。大概是某种兄弟情谊吧。
许晴川不明白楚山究竟在想什么。他和小晴明明只是一个很小的摩擦,为什么就弄得连朋友都做不成。可他无法去质问楚山。他觉得自己的勇气或者说冲动在之前的对峙中已经全部用完了,他现在很害怕楚山,害怕他任何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小小举动。一种奇妙的直觉让他相信,只要是这个人,哪怕是小小的呼吸都可以摧毁他。
回想前一段时间的事,许晴川觉得自己好象在做梦,有些事现在想起来都一阵后怕,惊出一身冷汗。
他的成绩再没人关心,再加上心绪不宁,落到历史最低点。连他稍微拿手一点的语文都连续几垫底。
楚山的补习当然没可能继续,他可以想象楚山应该是用一身伤来拒绝的,非常在理。事实上,他还应该感谢楚山没有把他这个罪魁祸首交给老师发落。
在不安的情绪笼罩下,期末考试如期开始。
许晴川答得昏昏沉沉,极度紧张让他全身都在拼命抗议。头昏,四肢发麻,肠胃不舒服,好象要呕吐。平时他早餐吃得很少,这几天考试,妈妈还特地让他吃一个鸡蛋。可能是习惯了少量的容易消化的东西,肠胃无法在全身紧张的情况消化鸡蛋,一阵阵不适让他苍白着脸色,一边流冷汗。
答了一个半钟头,他终于坚持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周围同学连忙起身让开,动作急的,把椅子桌子都碰倒了。考场一下子骚动起来。主考老师用力拍了拍桌子,大声喝道:“象话吗!这在考试,都给我坐好!不然算你们全班作弊!”
一些人怏怏地坐了回去,可许晴川周围的女生都不乐意,一个个尴尬地站着。
小晴突然站了起来,拿起簸箕扫帚冲到楼下沙地拿了些沙子上来,铺在秽物上,再用扫帚扫起来。她对许晴川说:“愣着干吗,快点去拿拖把,你们男厕所离得近。”
许晴川六神无主淅沥糊涂地拿着拖把去了男厕所。一边呆呆地看着水流哗哗地冲刷着拖把,一边又干呕了几声。
他回到教室,基本上局面已经平静了。小晴劈手夺过他手里的拖把,三两下就拖干净了。
“净给人添麻烦,还不快点做卷子去。”小晴板着脸教训了许晴川,看他一脸惊慌,又笑着拍了拍他的手。
许晴川喃喃动了动嘴唇,说了句“谢谢”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全部考完了之后。楚山又在那棵梧桐树下见到了等着他的许晴川。
六月底已经是夏天了,蝉声时断时续,此起彼伏,强烈的太阳光被茂盛的树叶稀释成了小光斑,在微风的吹拂下游移在许晴川的脸上。
他已经换上了短袖T恤,苍白的手臂大大咧咧地露出来,手肘的骨头形状都能看清楚。胸前写着“美的空调”。
他颤抖地看着楚山一步步走近他,慌张的神色仿佛随时会逃走。
他紧紧握了握右手,没头没脑地说:“你快点和小晴和好吧。她真的很喜欢你。”说着,把右手里攒着的东西硬塞给楚山。楚山被他不知轻重地掰开手掌,又添了几道划痕,刚想开口说句话,没想到许晴川一扭头就跑了。
楚山慢慢摊开手。小晴对他笑着。
是那张照片。
一瞬间,整个夏天的热量仿佛都集中到他手里。许晴川把所有最宝贵的东西给了他,求他与小晴和好。
楚山露出了一丝苦笑。
放暑假了。
暑假大概是每个学子一年中最期盼的时候了,不论是去游泳、去逛街、或者打电脑、看书,暑假都意味着他们拥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在阳光最璀璨的日子。甚至那大汗淋漓的感觉都代表着一种酣畅无比的奢侈。
不过许晴川不太喜欢暑假。
在他住的地方,周围低矮的房屋阻碍了气流的流通,剧烈的阳光照得地面发白发烫,却无法给黑漆漆的室内增添一点光亮。老房子阴气重,外面腾腾的热气像蒸笼,房子里却好象是阴雨,凉的石板上,瓷砖上,都凝着一层雾气。要是天热得猛,那屋子里真是又潮又闷,一顶吊扇再拼命,扇出来的也是饱含水气的热风,整个人像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得不停地喝水补充流失的水分。
许晴川怕吊扇工作时间太长,每天下午点就会关掉。那时候他简直就是个水人,坐哪哪就有个水印,他俯在桌子前为了补考做习题,手一抬,就粘起一叠草稿纸,写两个字就得把手往身上擦,不然滑得连笔也拿不住。
这天傍晚近6点的时候,许晴川端着个凳子正坐在自家门口看书。夏天的傍晚可能是一天里最舒服的时候了,暑气渐渐消退,阳光仿佛被过滤掉一层,温温的亮,又不热。这时,弄堂里突然骚动起来。
许晴川迷茫地抬起头,周围的人纷纷聚拢来,一个个指点江山地样子在说:“车子啊,我看是林肯,就停在门口!”
“瞎说,这个车型肯定是劳斯莱斯。”
“不是的,我看电视上广告里的车子和它一模一样,一定是别克。”
“我说,这么好的车子停在我们这个弄堂里干什么?”
“有人,人过来了!”
许晴川眼神不好,远远地来了个人,他只看得出轮廓。他本想低下头去继续看书,可那人慢慢走进他们这条小弄堂,他便想,既然过来了,看一眼也好,这里很少能看到这样的人。
焦距渐渐定格,他不由惊愕地张开了嘴巴。
眼前正是楚山,穿着鹅黄小条纹短袖衬衫,淡青褐色西裤,一身行头烫得笔挺,像个要参加宴会的翩翩佳公子。他晒黑了些,不知道是不是仰视的关系,许晴川觉得他又长高了,骨架已经是个成熟男子的样。
他第一个直觉是要逃。楚山一定不是来找他的。让楚山看到太尴尬了。
想着,他躬着身子要转回黑漆漆的屋子里。可凳子存心要和他捣乱,拌了他一脚,发出很大的“咯噔”的声音。这声音听在许晴川耳朵里就好象晴天里打了一道响雷。楚山看到他,松了口气,喊道:“许晴川!”一边三步并做两步冲过来拉住他细瘦的胳膊。
“跟我去一个地方。”
“不要……”许晴川压低身体,指望放低重心能不要被楚山拉动,他这个样子好象耍赖的孩子不想被家长拖离玩具柜台一样,两只眼睛都是哀求。
“去一个地方,不会要你怎么样的。”楚山见拉手拉不动,便伸手揽住他的腰,把他往上提。许晴川的腰真细,楚山一个手臂就好象把它全部圈起来一样。坚硬,还有温度、力量从结实的手臂上传过来,许晴川觉得好象坐着飞机飞在云端上。
他象征性地扭了几下,可楚山一用力就把他拖出了阴暗的房间。该死,黄昏的太阳也很刺眼――许晴川心里想着――仿佛一只被拉出了壳的蜗牛。
“等……等一下!”许晴川终于想到了个象样的理由,“我,我要去换件衣服。你等一下。放开我。”楚山低头,才看清落在他怀里的人穿了件有洞的背心,现在正遮遮掩掩地想用手挡掉自己的目光。
“呵呵……”他忍不住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这样的衣服比较凉快啊……”
许晴川得到允许去换衣服。
楚山在门口,环着胸,不耐烦地用脚哒哒哒地打拍子,过了一会,他说:“快点,给你5分钟。”
“5分钟太久了,给你3分钟。”
“快点,都要1分钟了!”
许晴川冲出来,楚山说他换了1个钟头的衣服。然后抬表给他看,吓了一跳,真的已经7点了。
“骗人。”许晴川条件反射说道。
“没错,是骗你的,我把表调快了。”
“……”许晴川的脚步僵硬地停顿了一下。
“不过,我真的觉得我已经等了一个小时了。”楚山慢悠悠道,“……也许更久。”一边拿乌溜溜的眼看许晴川。
许晴川不断尴尬地拉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然这衣服就不听使唤。虽然不是那可笑的广告衫,乍一眼看起来蛮正常的,不过……这衣服穿在身上绷得紧紧的,好象穿错了一码。让人和衣服有种微妙的分离感。
拉着许晴川走到引起骚动的轿车前,楚山用稍微挑剔的眼光上下看了看许晴川,叹了口气说:“上车吧。”
很荒谬的,在此刻,许晴川想到的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他想到小时候看别的同学借给他的童话书,贫穷的灰姑娘在魔法下变成了比公主还耀眼的女孩,毕躬毕挺的侍从谦虚地拉开南瓜马车上华丽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她踏上了一步――好象能看到红色的绒毯在她脚下延伸。
在绒毯的尽头,迎接她的是王子,是盛大的舞会,是一场梦。
直到坐在车上,呆呆地看着风景的家伙仍在想灰姑娘和他之间的联系,没注意楚山一直不放开他的手,并且干脆把手放在他的大腿上。
车开得很快,很平稳,吱地一声停在了一家KTV前。
许晴川晃了晃才从迷茫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一转头就看到楚山一双会放电的眼睛。
梦幻的嘴唇吐着梦幻般的话:“下车吧……”
仿佛看到了红毯。
然后踏上去。
王子在旁边笑吟吟地等待着。
许晴川落地,发现自己是只青蛙。虽然红毯是真的。
楚山不管他,先走在前面。门口一排服务员真是气势浩大,他们才接近门口就一齐喊:“欢迎光临”吓得许晴川心别别跳。
一个服务生迎上去,和楚山说了两句,露出非常恭敬的样子鞠了一躬,轻声轻气地说道:“请跟我来。”
许晴川怕自己迷路,连忙跟上楚山。
转了十七八个弯,服务生才推开最里面一间包房的门。
还没接近就能隐约听到里面的吵闹声。门一开,那声音就像被解放的野兽一样一下子冲了出来,许晴川不自禁捂了捂耳朵。
他看过去。大部分都是同学,不过没说过话,称得上认识的只有正在“情”歌唱的斗子,和跟他打招呼的小晴――
“哎,川子,楚山特地去接你来参加他的生日派对呀?”
许晴川愣了一下,还没等他说话,其他人一起哄起来道:“来来,迟到!罚酒罚酒!”
“快点,东道主自己这么晚到,还以为要我们自己掏腰包呢。”
“山大王~唱个歌赔罪吧~”突然响起一阵极响又古怪的声音,原来是斗子唱到一半突然对着话筒学鬼叫。
楚山笑了笑。很得意很狡猾地笑了笑,往斗子走去,劈头就抢了话筒道:“斗子,你既然这么给我面子,让我有了个发表自己意见的机会,那我就不客气地告诉大家斗子他暗恋谁――”
斗子脸色大变,连忙扑上去一边捂住楚山的嘴,一边抢回话筒,继续鬼唱起来。
许晴川惴惴不安地站在原地,好象走失的小孩在等家长认领。充满着懦弱的希望。
可闹成一团的房间里没有人注意到他,甚至是带他来的楚山也只是开心地大笑着。今天他是主角,所有的人都像行星一样绕着他这个恒星转。就连小晴,一直最体贴人的小晴,也只是和他打了声招呼,就仿佛忘了他的存在,两只眼睛只水汪汪地看着楚山。
许晴川想转身离开,可两只脚陷入泥沼里,拔不开。他知道这只是懦弱,他无法承受在背对着他们离开时,听到楚山爆喝一声“你干什么?!”或者说,即使是没有人注意到他,这种完全的漠视,他也同样害怕着吧。这种矛盾的心情折磨着他,他的脸开始不自然地变红,手指紧紧绞着衣服。他简直可以跪地祈祷,如果这样做可以让他无声无息消失的话,或者说,可以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坐到角落的话……
他开始缓慢艰难地移动,一点点,一寸寸,仿佛一只衰老的蜗牛。他只关注自己的移动,根本没发现自己笨拙的举动全在某人的眼里。
当他终于挪动到角落轻轻坐下时,他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歌唱了几轮,喜欢唱歌的人都觉得有些没意思了,楚山忽然说:“许晴川,你还没唱过呢,唱个给我们听听。”
寿星最大嘛,既然是楚山提出的,大家一致热烈鼓掌附和。
许晴川听到这句话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我不会唱的!真的不会,大家不要逼我。”
“谁不会唱歌,哼两句总没问题吧,这么不给我面子?”
“呕呕~唱一个~”
啪啪的竟有人带头鼓掌,许晴川一看是斗子就晕了。哗哗哗的掌声像海浪,一潮高过一潮打得许晴川越发不知所措。他颤抖着接过楚山那边递过来的话筒,踉踉跄跄地走在中央,还被电线拌到几,差点摔在地上,其他人笑得更加放肆了。
“我唱,唱支山歌给党听。――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
这是许晴川唯一会唱的一支歌了,他觉得自己对这个还比较拿手,因为他还在小学的班会上表演过呢。
“哇哈哈!!”包间里的笑声差点掀翻屋顶,几个人捂着肚子倒到地上,一边用力捶着沙发大叫唱得好。小晴也笑得不行,一个人歪在沙发上。其他人兴奋着给口哨给掌声。
等他唱了几句,红着脸下来,他身边几个男生干脆趴到他身上笑着夸他有趣。
楚山微笑着问:“大家觉得他唱得好不好啊?”
“好!”“好笑极了!”几个人稀稀拉拉地回答了。其他人还笑得缓不过气来。
楚山忽然板起脸来说:“我怎么觉得他唱得不好。存心不想好好唱。”
笑声慢慢稀疏下来,大家都有点弄不清楚楚山的意思。不知是谁,先叫了句,“唱得不认真!”其他人也松懈下来,一起吼着说不好。一时间,不好声像杂草一样茂盛。
“那,唱得不好该罚。”
“该罚,该罚!”一群人又摸着路子,一起起哄。还有人敲着玻璃桌子,发出铿铿的声音助阵。
楚山缓缓站了起来,倒满一杯啤酒,走到许晴川面前。
许晴川老早就六神无主,只觉得看着楚山走过来就想逃,那感觉好象是看到一座无法抵抗无法翻越的高山向自己逼近。
“罚一杯酒。”杯子递到许晴川面前,橙黄色的液体翻着细小的气泡,许晴川闻到酒味,皱了皱眉头,把脸撇到一边,低声说:“我,我不会喝酒,我没喝过。”
“哇,没喝过更要喝啦。”
“喝吧喝吧,啤酒就果汁一样的。”
“罚你一杯算小的,是男人就快点喝。”
许晴川像完全没听到这些声音,只是望着楚山,哀求道:“我能不能不喝?”
“这是惩罚,哪有你要不要的。”楚山唬下了脸。
他又把杯子移近了一点,杯壁就快要触到许晴川的嘴唇。许晴川更往旁边倒,一只手肘弯曲着撑在沙发上。楚山等了等,看他没有动静。
楚山伸手赶开了原来坐在许晴川身边的人,他顺势坐下,弯腰欺近许晴川,左手拿着杯子,右手扳过许晴川的肩膀,好象把他整个人抱在怀里一样。右手像条蛇一般,手指摸到了许晴川单薄的喉结,往上,微微托起了他的下巴,再往上,巧妙地捏住了他的两颊,强迫他张开嘴,同时身体渐渐欺上去。
周围的人大声喝彩,加油,鼓劲。许晴川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整张脸都敏感地感受到了楚山灼热的气息。他一定也喝了酒,吐息中有股淡淡的酒精味。许晴川甚至觉得哪怕不要喝酒,只是这样闻着楚山的鼻息,他也一定已经醉了。
冰凉的玻璃杯贴上了他的嘴唇,从没尝过的液体倾倒而下。许晴川不断拼命地吞咽,可仍有不少被呛到气管里去,他想喘口气,可咳嗽还没开始就又是满嘴的啤酒。可怕的窒息感,他害怕地两手乱抓,像个溺水的人一样想抓住什么。
终于,一杯酒灌完了。许晴川从没觉得能自由呼吸是如此美好的事情,他用几乎把自己折成两半的力气弯下腰去,拼命地咳着,刚才就流出来的啤酒和现在咳出的一身汗水、酒液把衣服的前襟弄得一塌糊涂。
慢慢的,几乎咳到虚脱的他终于稍微平缓了一点,这才意识到,他刚才拼命抓在手里,不断搅动、揉捏的东西是楚山的衬衫。
楚山看他收回手,拍了拍衣服,转身和旁边的人说话去了。
气氛慢慢恢复,其他人又开始唱歌聊天、喝酒。
楚山也就一直霸占着许晴川旁边的位子,没有离开。许晴川坐在最角落的地方,只有左边能坐人,楚山背对着他,和另外一大群人玩,无意地,就把他和其他人完全隔离开来。许晴川呆呆地坐在原地,刚才的酒很快就烧到他脸上了,他觉得眼睛水蒙蒙的,一直想流眼泪,脸颊烫得吓人,连带着好象脸皮也变薄了,脸上的血液循环甚至都能被感觉到。他不断用自己冰凉的手去贴着脸颊,脑子晕忽忽的,四肢都绵软无力。
“喝酒。”大概是楚山,递给他一杯啤酒。
许晴川摇摇头,吃吃地笑:“我……我不喝酒……不会喝。”
“这个不是酒,你喝吧。”
骗人,明明有酒的味道。许晴川闻了闻,用小狗般的眼神谴责楚山。
楚山的神情动摇了一下,俯到他耳边,用极轻的气声道:“喝喝看,这个是果汁,有点酸酸的,不是酒。”
不要骗我哦。
用眼神这么警告着,许晴川抿了口。是有点酸酸的,可还有点苦。他皱着眉看向楚山。
楚山笑着。在许晴川模糊的眼里,他的眼睛笑成了一条月牙型。
楚山轻轻地托着杯子移到许晴川面前,他的眼睛一直定定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这种魔法让许晴川觉得很舒服,不用反抗。顺着楚山的手势,他一直把杯子端到嘴边。然后,楚山握着许晴川的手,让杯子慢慢倾斜,许晴川呆呆地喝了下去。
喝过一杯以后,他对酒的味道已经习惯了,楚山默不作声地不断给他添酒,直把许晴川喝得烂醉。
一下子喝了这么多酒,许晴川觉得五官都被人用棉塞了起来,血管膨胀,整个脸好象化做了第二心脏,搏动个不停。
正在此时,其他也都喝得七七八八的人站起来要给寿星祝寿。
“山大王,生日快乐~”“楚山,又老一岁啦~哈哈”……
楚山也喝了不少,神志还算清明,不过理智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缓缓站起来,突然觉得衣服被什么勾到了。
他转过身去看,原来是许晴川一脸依恋地拉着他的衣服不让他起来。
他轻轻拉开许晴川的手,其他人根本没发现,一个劲地自说自话。
“楚山是大混蛋!天下第一卑鄙,无耻!过分!!”
突然,一直红彤彤地沉默地喝酒的许晴川大声喊叫起来,一边叫一边还左右挥动拳头,楚山讶异地握住他的手。许晴川嘟着嘴开始乱踢,玻璃桌子被踢得乱晃。楚山顾不了这边,只好先去抢救桌子。
这时,许晴川突然站起来,拿着手里的啤酒泼到楚山脸上,一脸愤怒,大叫道:“卑鄙!无耻!”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有一刹那的清醒,或惊讶或愤怒看着这一对人。
楚山任由一头一脸的啤酒慢慢滴落,眼神越来越。半晌,已经有人蠢蠢欲动,要帮他教训许晴川。他手一拦,道:“你们先回去。”
“老大!”斗子冲了出来,不过他担心的是许晴川。
“出去。”
楚山转过头来。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转头,他的脸色也不特别凶恶,尤其当他的头发还在滴水的时候,那样子实在是有点狼狈的。可没有人再有异议,所有的人甚至在他转头的时候就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包间保持着沉默。一个人接一个人推开门走了。
碰,最后一个人把门关上了。
里面只剩下一只野兽。而那个叫许晴川的人也许再不会出现了。
第五章
“走了,怎么都走了……”许晴川嘟哝着,好象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看了看楚山,又坐了回去,呆呆地喝酒。喝了两口,又对楚山笑笑,好象刚才大叫大闹大骂楚山的根本不是他。
楚山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会,突然伸出手,抢掉许晴川手里的杯子,铿地一声放回到桌子上。
许晴川斜眼看了看他,嘟起嘴巴,往沙发中央移了移好更靠近桌子,一边俯下身来,伸长了手往虚空里抓了几下。他想拿酒。
他抬起头看楚山,如水的眼神仿佛无言的请求。楚山没有动,他的喉结不明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许晴川像条虫子一样,拼命想拉伸自己身体的长度,好够到啤酒,轻微的挪动翻起了他的衬衫下摆,露出同样被酒熏得泛出粉红色的小腹。
他终于够到了杯子,神色温柔地放松下来,食指钩着杯壁,想把杯子再挪过来一点。然后就突然觉得身子上一沉,手指用力不当,哐地一声杯子被拉倒了,酒泼了出来,红色的地毯上冒了冒泡泡就变成暗红色的一块。
杯子在桌子上骨碌骨碌滚来滚去。
他很愤恨地推着身上的人,楚山借力把他翻过身来,一边用两腿夹住他的腰。
许晴川了一些时间理解了现在的状况,慢慢地皱起眉头,扭动着想挣脱楚山的束缚。楚山一手按在他的脖子上,微用力,许晴川觉得有些呼吸困难,连忙用两只手来抵挡。楚山另一只手,从衣服和裤子的缝隙中往上爬,小一号的衣服经不起这样的力道,纽扣一粒粒绷开,露出身体。
“穿这么小的衣服……这么不合适……你还穿,存心想引诱我来脱吗?”楚山说着泛着酒气的话,两只眼红彤彤的,好象精气都聚集到里面去,特别凶特别亮。
许晴川被扼住喉咙,说不出话,只能无言地左右摇头。
“今天我生日,生日啊!你都不记得。你根本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干吗去找你?我生日呀!我去找你了。你看到我就走。那里路好难找。我以为找不到你了。我兜了很多圈子。生日!都在等我!你在哪里?还看书!还看到我逃!还换了一个小时的衣服……就穿了这个!!换了一个小时,我就等在外面。以为你不出来了。不出来了。我生日你就不出来!你看到我就会逃。逃掉。来找我都不是为了我。我还傻,我想你来找我。生日你都不找我!我来找你。只好我来找你。我以为找不到你了。你就在门口。你干吗不叫我,不对我笑,不跟我说话。你弄伤我了呀!很痛的。伤口很痛的,可你都不跟我道歉。我一直等你跟我道歉。我一直在忍耐,在等待。你都不知道我生日……”
楚山刚开始说还咬牙切齿的,恶狠狠的,手的力量都不自觉地加大。许晴川觉得血液都涌到脑子里去,什么也听不见。渐渐的,那可恶的手松了,接着,楚山突然一边说话一边像面对仇敌一样撕扯着许晴川身上的衣服。衣服撕不开,楚山便发出呜呜地愤恨不甘的声音。好象在嚎叫。一只受伤的狼要嚎叫。
许晴川根本没听懂楚山在说什么,也根本没听清,他拉着自己的衣服,保护着自己的衣服,想打开楚山的手。一边说道:“不要碰我的衣服。我最好的衣服。都舍不得穿。我初中的时候舅舅从香港给我带的。要3块钱。我一直舍不得穿。我都舍不得穿!都变小了……怎么变小了呢,我都还没穿过……不要撕!!很贵的,我都舍不得穿!!我干吗今天穿出来……都脏了……都脏了,还没穿过的……怎么就脏了。今天才第一天穿,它怎么就小了!脏了!你还要撕它。我最好的衣服啊……最好的……”说着,像个孩子一样哇地哭起来。哭得那么伤心,那是全天下他最宝贝的东西,他一直觉得他会保藏到老,偶尔才拿出来摸摸的东西。可他冒失地穿了,就为了那个人,他匆匆忙忙地挑衣服。挑了半天,他忽然想起这件衣服。他把衣服从箱子最底层拿了出来,那里他奢侈地放了四颗樟脑丸。他拿出衣服,然后着魔一般,他穿了他最宝贵的衣服。可衣服小了。他真失望。衣服还没穿,衣服被这么珍贵地保存着,可它竟然小了。他想脱下来换一件,可那人催得好厉害,他手足无措,他应该换件衣服的,他想换件衣服。可他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竟然就没换,竟然就跑出去了。他想告诉他,这是他最喜欢最宝贵的衣服了。他想穿给他看。可衣服小了。那个人根本不觉得这衣服有什么……可真的,真的,这就是他最宝贵的东西了……
楚山呆呆地看着许晴川。许晴川赤裸着上身,泛着桃红色,那是酒和过分的伤心。他两手捂着眼睛,透明的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濡湿了他嫣红的脸。
楚山迟疑地伸出手,轻轻地覆上许晴川的左手,想拉开。拉不开。他慢慢地俯下身,一边脱掉自己的衬衫往旁边扔。他的手轻柔地抚摩着许晴川的脸,然后小心地捧住。他试探地伸出舌尖,舔到许晴川的左颊,许晴川颤动了一下,仍捂着眼睛。楚山的舌尖渐渐移到许晴川的指缝间,他小心地舔去涓细的泪水,辗转左右温柔地舔抚。透过指缝,他舔到了许晴川的眼皮,那眼睛好象一只胆小的小兽,背对着他,用眼皮严实地覆盖起自己,还不停颤抖。他很耐心,他用温柔来舔,来安慰。
泪水停了。舌尖下行来到许晴川两片微微开启的嘴唇,那两片嘴唇吃惊地合拢到一起,可很快,就被温柔的舌尖敲打开。许晴川的口腔里有种高热,这让凉凉的舌头浑身颤抖,迅速软化下来,左右探寻着对方的响应。楚山一边吻着,甚至触到了舌根,一边把重心放低,用左手肘撑住自己,让下身放平,一只脚卡进许晴川的两腿间,拼命夹紧许晴川的左腿。呼吸急促起来。
许晴川迷茫地觉得下身有样硬物顶着他,他伸手去摸,楚山的右手一下子抓住它。
“别动……我来。”他用右手拉开许晴川的拉练,伸进内裤。
“这是干……干什么?”
“做啊。”
“做做做做什么?”
“……”楚山笑了一下,煽情地舔了舔许晴川的乳首。
许晴川想起之前补课时他们做的事,刹时脸红起来,他偏过头,右手笨拙地拉扯着楚山的皮带,楚山继续刺激他的敏感地带。
许晴川在下方,又被楚山的手刺激着,又是酒,让他浑身无力,右手努力抬了一会,终于还是没解开楚山的皮带,垂落了下去。
节奏慢慢加快,许晴川觉得有种荒谬的恐慌,他着急地伸出手,圈住楚山的脖子,仰起头。楚山轻轻噬咬着他的下巴,喉结,单薄的颈部肌肤,然后一路舔上去又吻住了他的嘴。没几秒,许晴川就全身紧绷,泄了出来。那一瞬间好象死了一样,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全身僵硬成一块石头,楚山觉得脖子被他勒得有点痛。然后,他迅速瘫软下去,化做一摊泥,倒在沙发上,一脸迷蒙回味地闭上眼睛,粉红的胸膛不断起伏。
楚山咬着他的突起,胡乱摸着他的腰侧,焦灼的热情,炙烫的呼吸喷在他身上。
许晴川被小心地翻过来,楚山摸到了他禁忌的地方,试探了一下。皱皱眉头,楚山沾了些啤酒,又往里试了试,这勉强挤了进去。许晴川感到异物入侵,惊得折起腰来,想阻止楚山。楚山一只手压住他的肩膀,他的脸陷入沙发,一开始正面朝下,他差点窒息,连忙侧过脸,却一点反抗的力气也没有,任楚山在他身上胡来。
也许是酒精,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他慢慢觉得有种古怪的感觉窜上来。他浅浅地呻吟了一下,眼前完全模糊一片。然后,楚山的拉皮带的时候打到了他,皮带的金属扣冰凉,他紧缩了一下。布料摩擦着他的腿被褪了下来,楚山的硬物直接顶着他,那热度好象要烫到他。他努力想往前爬,可楚山紧紧扣住他的腰,他知道大概要发生可怕的事了,死死咬住牙关。
楚山竟然小心地顺了顺他的头发,低声在他耳边说:“放松,放松点,没什么的……”
一鼓作气冲了进去。
许晴川难受得想哭出来,他觉得喉咙毛糙,哑着声音慌张地说:“什么……这是什么,别……”
楚山重新探寻他的性感带,从肩背往下,小腹、腰眼都被细心照顾到。过了一会,许晴川的肌肉放松下来,楚山适时动了两下。许晴川从喉咙里憋出一句声音,但不知道是什么字,很模糊的声音。
楚山动作狂热起来,双手乱摸,俯在许晴川的背上,发丝不断骚扰着他的脖颈,牙齿一点点地刻下独属的印章,然后用柔软的舌头安慰……
许晴川被莫名地摇晃着,竟然一头从沙发上栽下,变得下半身挂在沙发上,上半身倒在地毯上。楚山一个猛刺,许晴川忍耐不住,微微哼了一声。突然这个声音被放大千倍,扩散在房间里。许晴川吓了一跳,勉强睁眼一看,原来是他不小心贴近了落在地上的话筒。他不安的扭动起来,想爬回沙发上,楚山却一把按住他的腰,不让他用力。以这个尴尬的姿势,他连撑起自己,换个转头的方向都不行。
“会……会被听到的……”他害羞得都快哭了,那声音仍然被放大传出,他的耳朵根红得如血玉。“让我起来……上去……我不要……”
“没关系……没关系……继续。很好……”
许晴川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两只手紧紧抓住地毯,憋了长长的一口气,才一小口一小口小心地呼出,即使是这样,细微的呻吟和呼吸声仍然充盈着整个房间。
别被人听到别被人听到……许晴川落着泪,不知是太兴奋还是伤心,一边默默祈祷着,直到楚山低哼一声,释放在他身体里为止。
许晴川低吟了一声,勉强撑起身体,推开话筒,干脆滚到地上。楚山躺了一会,抽了几张餐巾纸擦了擦自己,拉好裤子,穿好衣服,才蹲下来,用餐巾纸帮许晴川擦。
许晴川什么都没穿,蜷缩在地上,激情褪去,冷气打得太大,他冷得发抖。楚山拉他起来,半搂着他的腰让他倒在沙发上,替他穿了裤子,想穿衣服的时候,发现扣子都掉了,根本扣不起来。许晴川任他摆弄,一直半眯着眼睛,像是睡着一样。
楚山想了一会,说:“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回去帮你拿件衣服。”
过了很久,许晴川才伸手拉紧自己的衣服答应了一声:“恩。”
楚山又摸了摸他的头发,许晴川不明显地闪避了一下。他像自言自语,喃喃地说:“这是什么回事呢?怎么会这样呢?你说怎么回事呢?”
楚山笑了笑,轻吻了一下他的肩膀,缓缓道:“我喜欢你。”才说了一句,楚山就觉得自己脸红起来,连忙打住。可许晴川却好象根本没有听到,自顾自地用指甲一遍遍地划着沙发。
楚山走到门口的时候,觉得听到了许晴川的声音,很模糊,很轻微,像一轮不甚清晰的涟漪,扩散到他耳边。
“你说,喜欢是什么东西呢?”
他回头看看,发现许晴川已经闭上了眼睛。
那是一个充满魔法的暑假,楚山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生日礼物,于是阳光也特别灿烂,草也特别鲜嫩,人也特别可爱。每个礼拜五,他都开车去接许晴川,帮他补课。许晴川穿的总是广告衫什么的,楚山几想送衣服给他,都被拒绝了。幸好这并不影响他的心情,因为这些碍眼的讨厌的衣服最后总是要被脱掉的。
两个人厮混得晚了,就打电话给李阿姨。第一看到楚山连问也不问就熟练地拨了号码,把许晴川惊得下巴也要掉下来。一来二去,李阿姨都和楚山熟了,一接他电话就笑着说:“又不回来了是吧,你这个做同学的真好。”许晴川面皮薄,从来不敢在楚山家和李阿姨说话,好象这个秘密只要他一松口就会逃出去一样。当然,楚山每去接许晴川也都不会忘记带点小礼物,偷偷塞给李阿姨。
两个孩子过暑假,可以把暑假过得像天堂。
有时只是倚在沙发上看电视,都非常有意思,哪怕是再无聊的东西,只要和旁边的人说上两句话,那电视就变得比全世界最美丽的女人还好看。许晴川一开始坐不惯这么大的沙发,总像只小动物一样缩在角落。不说话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就慢慢地从电视上转移到身边的人身上。楚山看电视看到专注的时候,两只眼直钩钩的,嘴巴不自觉的张大,那种全神贯注的样子有点傻傻的,和他平时又帅又酷的样子根本搭不起来。偶尔他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歪在沙发上,微张着嘴还在流口水。许晴川微笑地看着这样的他,慢慢地就被困倦俘获。夜里,两个熟睡的孩子面前,电视也安静地只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一阵绵绵的雨。
他们也有折腾到凌晨的时候,那大多都是楚山要打游戏,许晴川陪着。也许每个男孩天性中都有暴力的成分,许晴川慢慢也喜欢上打联机游戏时那种畅快淋漓的感觉,有时候安静的他竟然会跳到床上,站在楚山背后给他打劲,在楚山打赢的时候,还会跳着转个圈。有一,楚山那个角色陷入苦战,本来都准备死一,没想到对方突然先倒下,高兴得他们两。楚山竟然拦腰抱着许晴川转了一圈,撞翻了放在旁边的可乐,而且他的肩膀也酸痛了一星期。
楚山还有许多秘密的小动作,比如他喝了水都直接拉起前襟擦嘴巴,他的睡衣前襟都有一圈不明显的渍迹。比如他只喝可口可乐,痛恨百事可乐。比如他喜欢同时看好几本书。比如他刷了牙喜欢对着镜子笑一个。
这些只有许晴川才知道。
而且许晴川学会了用他们家的淋浴器,习惯了浴室里舒服佳香皂的味道,楚山给他的睡衣永远有一阵柠檬清香,也习惯了每天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巨幅的乔丹――楚山贴在床顶的海报。
有人说,游乐园是每个孩子心目中幸福的代名词,那么,一个放肆的暑假就是短暂绚丽的游乐园。可惜,两个月总有尽头。
当天气一天天凉爽,开始有了风的时候,他们就是高三的学生了。
有种绮丽的梦幻要结束的怅然……
开学第一天,许晴川又有点惆怅又有点兴奋,他拒绝了楚山的好意,自己来学校。一进门就看到斗子,他含笑和斗子打了个招呼。斗子转过身来,见到他,大大惊喜了一番,笑道:“这么精神,好象换了个人一样。”走上去搭着他的肩膀,想起什么来,又说:“那天――就是楚山生日那天,没什么吧?”虽然看到许晴川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可那天楚山的脸色太可怕,不由地担心有没出什么事。
“没,我们两个都喝多了,你们一走就好了。”
“吓死我了。还真以为见不到你了~”
“是呀。”小晴也才到,从他们身后走过来,笑着搭腔。
许晴川看到小晴,尴尬得不行,勉强笑了笑,找了个空,回到自己座位上。
楚山不久也来了,和斗子小晴打过招呼,坐在自己位子上,左右搜寻了一遍,看到许晴川坐在位子上,正在看他,他只笑眯眯地跟许晴川点了点头。可许晴川一下子觉得血涌上脸面,不敢再看他,连忙把目光调到窗外。
一切仿佛恢复原状,许晴川仍然和斗子最要好,有些避开楚山,甚至小晴。而楚山和小晴也不知是什么关系,朋友不算朋友,恋人不算恋人。可楚山不再招惹其他的莺莺燕燕,总是和其他三个人凑在一起。
高三的学习虽然枯燥,不过大家也苦中作乐地弄出许多事来。
有一,快上地理课。那地理老师上课最喜欢点名,而且从来不带点名册,都是看黑板角落里写着的值日生名单来叫名字。斗子正榜上有名。
预备铃打了,楚山贼笑着祝贺斗子,斗子一时受激,竟然猫着身子钻到前面,把自己的名字擦了,身后全班有的人笑,有的人大声叫好,其他几个名字在上面的值日生一叠声地叫斗子把他们的名字也擦掉。
斗子左右看看,老师还没到,竟然拿了支粉笔,大大地写上“楚山”两个字。作了个鬼脸,得意地下来。
楚山连忙跟着上去,把自己的名字擦掉,换写上斗子的名字,回来时走到半路,看斗子蠢蠢欲动,又要上来擦名字,楚山竟然又绕回去,不过他没擦掉斗子的名字,竟然又写上“许晴川”三个字。他才坐下来,正式铃打过,老师迈着步子进来,才伸出只脚的斗子只好怏怏地缩回来。
上课的时候,老师果然点名了,他上下看了看值日生的名单,楚山写的那两个人名,字迹特别明显,他叫道:“许晴川”。
许晴川只好站起来。楚山连忙举起自己的书,遮住自己,一边拼命用嘴型做答案。许晴川看不清楚,往他的方向略弯了弯腰,努力去读懂他的唇语,对了半天,老师都看不下去,咳了一声说:“有这么热心帮助同学的人,就自己起来回答问题吧。”
楚山笑着站起来,流利地回答了一遍,老师也就点头让他们两个坐下来。高三的地理课算副课,老师也不想太苛求同学。
后来,许晴川抱怨说:“干吗写我的名字?”楚山正在玩游戏,头也没回就答道:“没办法,当时想随便写个名字来的,可除了自己的名字,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等了半晌,发现后面的人没有声音,回头看了看,发现许晴川红着脸在发呆。楚山回想了下刚才的话,也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
礼拜五的补课一直在继续,而且已经不用打电话报备了,许晴川总是留一个晚上再回去。
两个人总是很认真地从做作业开始,可过了一段时间,不知是哪一个就坐不住了,嘻嘻哈哈闹起来,闹着闹着,就闹到床上去。
和平时安静的性子完全相反,许晴川在床上的时候总是表现得很不安很激动,那眼里好象能看到万倾大厦一下子坍塌下来的那种景象。做得越来越熟练的楚山有时会恶意地扣住许晴川不让他解放,一边变本加厉地侵犯他,那时的许晴川仿佛被打开了什么开关,情绪特别激烈,又哭又叫不算,还要抓东西。楚山的背因此总是刻着青紫的划痕。可那瞬间热辣的感觉,疼痛也不是疼痛,楚山的眼神也会凶恶起来,进入另一个状态,恶劣地想就这样把身下的人弄死。两个人不知是在作爱还是搏斗,一场下来,伤痕累累,精疲力竭。
楚山摸了摸后背,竟然摸出点血来,他连忙跑到浴室去照镜子,幸好只是破了一层皮。许晴川看到他伤成这样也很不好意思,拿了毛巾沾着热水帮他擦干净。
楚山捧着许晴川的手,手指很长,窄窄的,指甲尖的形状不规律,好象都是自然断的,怪不得抓起人来特别容易见血。
“你都不剪指甲的吗?”
“指甲剪了很难受。”
两个人重新躺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恩?”
“小时候,学校要求不能留指甲,我妈总是拿着把剪刀一直剪到肉里去,特别难受。我那时候特别想长大,不为别的,就想能留着指甲,不用把指甲剪到肉里去。”
“所以,你自己都不剪的?”
“也剪,不过一定要留一点,可我左手拿剪刀不方便,所以老剪不好。”
“不用指甲钳?”
许晴川摇了摇头,“没有。”
楚山想了想,突然跳起来,说:“好好~今天我来帮你剪指甲~”
说着,像个找到新玩具的小孩一样蹦跳着下楼,去找指甲钳。
他拿了一大堆东西上来,他妈妈有一整套修指甲的工具,平时他自己就随便剪剪,不过今天是帮别人弄,要正式一点。
他让许晴川坐在床边,伸出手来,先伸左手。他自己就坐在旁边,像捧着一件珍宝一样捧着许晴川的手。
拿着平时用惯的指甲钳,他小心翼翼地先从大拇指开始,两边先夹一下,再巧妙地修出一个圆弧形。他怕许晴川不习惯剪得太贴肉,特地留出一条白边。
“难受么?这么短?”他问。
许晴川红着脸摇摇头。
接着是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一根根温柔地抚摩过,粉白色的指甲一小片一小片落下,伴着咯咯清脆的指甲钳的声音。很快,许晴川的左手都修好了,每一根手指都是完美的弧形,白色的细边配合着淡粉红色的内甲,让楚山越看越爱不释手。
“真的不难受?会不会太短了?”
“没,没,很好。”
“那这样呢?”
楚山举起许晴川的手,放到嘴边,眼睛一瞬都没移开,紧紧盯着许晴川的脸。然后,伸出舌头,往指甲的缝隙中舔去,微微粗糙的舌头摩擦着指甲保护着的嫩肉,有种很奇妙的感受,楚山看着许晴川的脸一点点变化,神情慢慢迷茫起来,握在楚山手里的手指细微地颤抖着。
楚山恶劣地笑了笑,顺势把许晴川推倒在床上,一边说道:“那来实验一下,这样的长度抓起人来有多痛……”
说着,用左手压着许晴川的右手腕,那只手还没有剪过指甲,很有杀伤力。
另一边,已经熟练地褪下了两人的衣物。
迷乱,许晴川挣扎着用左手抓着楚山的背,短短的指甲让指尖暴露出来,细嫩的指端直接感受着楚山的背脊,而且仿佛用不上力,和平时不同的感觉刺激着许晴川的情欲,他慌乱地呻吟着,听在楚山耳里分外情Se。
楚山也特别兴奋,那手指带来的只有麻酥,不再是见血的疼,他不由地在许晴川耳边说了很多好话。
许晴川左右摇摆着头,泪水渗了出来,他突然大喊:“楚山――楚山――我,我对不起……”
“什么?”楚山随口问道,继续加快速度。
“不是小晴……我不是喜欢小晴。我――我羡慕她。她又聪明又漂亮、性格这么好……不像我……明明我们两个都有一个晴字的啊……”
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楚山也没注意听。直到过了顶点,情潮一点点平息下来,楚山才一边安抚着许晴川的肩膀,一边听他喃喃地说着。
“我笨,又不起眼,成绩也很差,家里又穷。第一天上学,我听到她的名字,我就特别注意她。她掉了一张报名照片,我看到了,掉在地上,我偷偷捡起来。我把它藏在铅笔盒里,那是我的护身符,我相信有了这个可以让我改变的――变得像小晴一样讨人喜欢。我总是在看她,她认真做事的时候多么迷人,我觉得好象我的身体里有一部分附在她身上,她好,我就好,她开心,我也开心。我真羡慕她――我看着她。可她竟然和你――你――我最讨厌你了。明明那么轻浮,那么虚伪,讨厌……可那么多女生都喜欢你――连小晴都喜欢你!为什么啊!!活得那么轻松的你……轻易就得到那么多,可什么都不珍惜。连小晴,那么好的小晴,你也就只是把她当做一个游戏。我讨厌你!可我为什么还要看你……和你说一句话,我就觉得心跳得很厉害……为什么……”
楚山的眼神亮晶晶的,他挂着一丝微笑说:“想这么多――我对你不够好吗?”
“……好”许晴川闭上眼睛,落下一滴眼泪来。
楚山摸着他的头,楚山的手很大,仿佛一掌就能握住他整个头一样,让许晴川产生一种错觉,好象自己的思想也被他掌控着……
“不要多想,让乱七八糟的想法见鬼去吧!不管你是什么样的,将来是什么样的,我现在只对你好。你也只要对我好。”
“不想以后……”
“对。”
“……那太堕落了……”许晴川轻轻地吐息着,把这句话一起轻微地吐了出来。
楚山忽然有点手足无措,虽然许晴川赤裸着摊在他面前,可那闭着眼的姿态,仿佛很快就要离他远去一样。
楚山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说着自己也不明白的话――
“你是不一样的……不一样。我知道你不一样……可到底有多不一样,我不知道。我对自己都不知道,现在都不知道,我只晓得你不一样,我――我对你好……”
许晴川呆了半晌,点了点头。
“是啊……谁知道呢。”
“不想以后?”
“等到了‘以后’再说吧。”
就只是为了现在的欢愉而堕落吧。
少年的时候,总以为天是无限宽广,都是自己的舞台,哪条路都能走,而且前途光辉灿烂。在快乐的时候,私心以为时间会停止,或者无限延长,或者,起码不是结束得那么早。
楚山自己老早设计好了,读个好的大学,找个好点的工作。起码在大学的时候,还能找许晴川一起,那就是四年了……四年以后……谁知道呢。
那天,他早上送走了许晴川,漆黑的夜里,他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老爸回来了。看到他在,一边解了领带,一边随口问道:“小山啊,你想不想出国读书?”
楚山正在吃薯片,听到这话愣了愣,说:“什么?现在出国?”
“对啊,去美国。我有个同事今天提到的,他说他老早就把小孩送出去了,高中的时候出去不用考试,读一年语言班就好,可以直接考外国的大学。”
“你说真的?”楚山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虽然他听过不少出国的例子,不过他一直没想到自己身上。听老爸说得这么轻巧,好象他一句话就能出去一样,觉得这简直是个玩笑。
“你这孩子,当然是说真的。我尊重你的意见。”
楚山回过头继续吃薯片,脑子里乱哄哄的。
他老爸顿了顿说:“不过我的意思,能出去开开眼界是好的――国外的大学教育比这里自由有效多了,很适合你的性子。我记得你英文蛮好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恩。”被老爸说得有些心动――出国呀,能亲眼看到自由女神、哈佛大学,能去一个那么先进发达的地方――属于男孩的想要冒险的热血隐隐沸腾起来。
“你先考虑考虑,不用这么急。不过,先去办个护照吧,那想走就能走。”
晚上,楚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在想这个事。一时想到美国先进的地方,想到要去一个未知的地方冒险,心情就不由激动起来,设想得非常详细,甚至包括他要租个什么样的小套房,每天去哪里买菜,想着,不自觉地用英语询问价钱,自言自语了一会,自己也笑自己傻。可反过来,又想到要飘洋过海,离开熟悉的土地,离开相了这么久的同学,到一个异族去,到一个看过去只有自己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地方――万一英语不过关,万一吃得不习惯,万一被抢劫,万一……那雄心又慢慢萎缩下来。
胡思乱想了一阵,听到楼下大钟敲了三下,才发现竟然已经凌晨三点了。
在他十多年的人生中,第一面对如此重大的抉择。他一直以为,在大学毕业以前,他的路是早就准备好的,只要认真地沿着它走下去就好。可面前突然岔出了另一条路,他徘徊在十字路口。这颗迷茫种子,不知道自己是要长成一片草原还是一棵大树。
那也许就是成长的烦恼吧……
突然,他神智一凌,才想到,出国就要离开许晴川了。
心里一阵寒意,不敢多想,他催着自己快快睡着。
星期一,在学校里见到许晴川,竟然有种很久没见的感觉,每个表情都这么新鲜。乘他们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突然问:“那件衣服呢?”
“什么衣服?”
“就是上……那个纽扣都掉了……”
许晴川脸一红,说:“问这个干什么。”
“我……我把它弄坏了,应该帮你补好,你最喜欢的衣服。”
“我自己缝好了。”
“扣子都找到了?”楚山想到那天,他拿着衣服回来找许晴川,一推开门,正看到许晴川跪在地上找什么,他当时问过,可许晴川只是马上站了起来,什么也没说。应该就是在捡纽扣吧。
“……还少了一颗。”
“在我那里。”楚山突然心头一热。
“真的?怪不得我都找不到。”许晴川一脸惊喜。
“我明天拿给你。”
上生物课的时候,小晴身后的人传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哪里有买纽扣?”。这字迹小晴认识,是楚山的。她好奇地回过头,就看到楚山做出一个拜托的姿势。
“百货商店或者裁缝店。”她写道,又偷偷地传回去。
第二天,楚山拿着个扣子很高兴地交给许晴川,许晴川看了半天,失望地说:“这个不是我那件衣服的扣子,稍微大了点。你一定是捡到别人掉的纽扣了。”
“……肯定是我拿错了。”
再一天,楚山拿了好几颗样子差不多的纽扣给许晴川道:“这些里面应该有吧?”
许晴川认真地比较了一下,拿起其中一个笑道:“这个有点像。”
然后,才想起什么,狐疑地问道:“怎么最近掉纽扣的人这么多吗?而且样子都差不多。真奇怪。”
回到座位上,许晴川发现铅笔盒下面压了张字条。
“哪里有买纽扣?”“百货商店或者裁缝店”
这字迹他太熟悉了,张牙舞爪,还有点倾斜,开头一笔特别浓,虽然写得很潦草,他也能认出来,这就是楚山的笔迹。他迷惘地抬起头,发现小晴偷偷指了指一脸认真听课的楚山,对着他笑。
许晴川觉得一瞬间说不出话来,脑子里突然被一颗原子弹轰过,无法思考。他机械地拿起纸条和口袋里的纽扣,小心地放进了铅笔盒。他把铅笔盒严实地盖了起来。俯在桌子上,把头埋在手臂里,遮挡掉一切后,在完全的漆黑里,他对自己微笑……
第六章
楚山去办了护照,可弄来了以后,却只是扔在抽屉里,照样和同学打打闹闹。那护照代表了另一种选择,另一条路,可这路在目前看来这么虚幻,仿佛只是个假象一样。
一晃,寒假都过去了。
楚山正开心地帮许晴川剪指甲,现在许晴川的手简直变成了他的东西,连许晴川自己都没有理的权利,要受了伤什么,还要被楚山骂一顿。
沉默了会,楚山突然开口说:“你生日什么时候来的?”
“四月十二号。”
“哦,那还有两个月。”楚山抬头看了看日历,“你想怎么过?”
“没怎么过啊,就平时一样。”
“你以前的生日都怎么过的?请同学来家里玩?蛋糕肯定要的……”
“没……”许晴川缩了缩手,尽力笑了一个,“就我和我妈两个人过。饭菜特别好!”
“傻,今年你到我家来。”
“不行,我妈会等我的。”
楚山戳了一下许晴川的额头,说:“就这样了,你敢不来……”一边伸手去呵许晴川的侧腰,弄得他左躲右闪,脸也笑得红了。
闹了一会,两个人对看了看又静下来。
“……生日过了就快要高考了……你打算考哪里?”
“恩,还没想过。”楚山随口回答。
“你成绩这么好,考哪里都没有问题的。”
“不知道,再说。”
“……你从来没想过将来要做什么吗?我就老喜欢想,要是考了这个学校会如何如何,要是去了那个学校会怎么样。想一想都觉得很激动,好象这一切已经都在我手里一样。”
“傻瓜,就是想这么多才想傻掉了。”
“不想觉得心里不塌实。”
“有什么好不塌实的,一天天就这么过呗。”
许晴川低下头去,也许是光线的关系,让楚山觉得他脸上的神色有点阴冷,当他用一种很疲惫的感觉闭起眼睛的时候,仿佛连皮肤都是灰色的。
半夜里,楚山心里跳得厉害,竟然惊醒过来,一摸身边,冷冰冰的。许晴川不知道去哪里了。
楚山想去找他,可初春还挺冷的,他不想从被子里出来。可他很想知道许晴川去哪里。最后他还是没有起来,只是觉得胸中一把闷火烧得越来越厉害。
他睁着眼瞪着乔丹,黑暗里,海报上的人看起来都很狰狞。
半晌,轻微的推门声传来,然后是细碎的脚步。
偷偷掩好门的许晴川回过头一看,发现床上的楚山瞪着他,吓了一跳。
“干什么去了?”
“没,就上厕所去了。”
“上厕所要这么久!!要学习也不用挑现在吧?就你用功!”
许晴川被吓住,站了一会,夜里的冷气非常厉害,他觉得两只脚已经冰得没有感觉。他迟疑着挪动脚步走到床边,轻轻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楚山触到了他冰冷的四肢,不知是火还是心疼,低哼了句活该,一把抓过他的手,放在怀里。热烘烘的。
许晴川转过身来。
楚山盯着他的眼睛,发现里面有很多东西,可他喃喃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楚山的神色柔和下来,叹了口气,道:“这么冷的天,就不要乱跑,我也是为你好。”
许晴川咬着下唇,黑暗里,他的眼睛明亮得过分,楚山几乎以为他要哭了。可他只是柔顺地点点头,然后向楚山的方向更靠了靠,仿佛贪恋着人体的温暖。
寒假结束开学时,大家进入了冲刺的最后一个阶段。家里人催着楚山做决定。他总说还没考虑好,再等等,再给点时间。
他在考虑,可他也许更在逃避,他在等待时间的流逝,让这流逝为他选择。少年人的肩膀还扛不起人生的抉择,与其去选择命运,他期待着命运自己来选择他。
奇妙的是,命运以另一种形式给他答案。
就在一天早上起来,他看到桌上放着美国某学校的入学申请证明。
楚山摸着上面烫金的英文字,才终于发现那条飘渺的路原来是真实的,可以踏上去的。他的内心不由发生了剧烈的动摇。
他忽然发现平时遵守的一切是多么可笑。本来以为牢不可破的东西是多么脆弱。
他不用再看老师的脸色,不用再背死板的政治,甚至不做作业也没关系。要出国了呀。就要和这一切切断了呀。这些东西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这么想着,面对着考卷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在语文考试的时候,他突然站起身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窗边,凝视着窗外无限美好灿烂的春光,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被压扁的身体迅速膨胀起来,每个细胞都那么鲜活。在枷锁底下生活,并没意识到枷锁的沉重,可当他放开这一切,他发现自己的身体轻盈到可以飞翔。他简直想对着无限蔚蓝的天空大喊一声,可他最终只是微笑。监考老师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况,气得脸都白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顺理成章,下课的时候,他被请到了老师办公室。
而看到楚山做出这种惊天之举的许晴川不由地暗暗为他担心,偷偷溜到办公室外面,探头探脑。幸好班主任的位子靠门很近,而且办公室里人来人往,老师和楚山都没发现门口多出一个人来。
“……楚山,我知道你就要出国了,可以不把老师放在眼里了,可你到底还每天来上课。来上课就要遵守学校的规章制度。不要给别的同学树立坏的榜样。你说,今天怎么回事?……”
许晴川把脖子伸得老长,好歹听到了几句话。他的脸色刹时变得煞白,拼命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怕自己发出什么惊慌的声音来,跌跌撞撞地离开办公室。才走到一半,脚就软了,他靠着墙滑坐下来,脑子里乱哄哄的。
楚山要出国?要出国?
从来没有听他提到过,小晴和斗子知道吗?他们也没说过。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只瞒着我一个人?
一忽儿又灰丧起来,本以为楚山不管考哪里,起码还在这个城市,也许自己可以凑巧考个和他离得比较近的学校……这么奢侈的愿望他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过。他总一个人偷偷地想,想他们可以骑着自行车往来,也许幸运的话还可以一起吃午饭,想着想着都觉得是真的事。可这一切毕竟都是幻想……只是他一相情愿的幻想……
他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走来走去,有些人惊讶地看着他,有些人摇摇头绕过他迅速走开。他忽然想大哭,或者马上冲进办公室拉着楚山对质。可他最终平静下来,扶着墙壁慢慢站直。
他的眼神从涣散渐渐聚焦起来,最后像口潭一般平静下来。
――他可以等。
等到有一天,楚山亲自告诉他。在那之前,他宁愿假装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那天之后,楚山的心情尤其好,而且整个人好象什么都敢做,再没有能威胁他的东西。
高三加了晚自修,要7点才结束。
有楚山磨蹭得很,许晴川等着他。其他人陆陆续续走了后,剩下他们两个人。关灯后,教室里一片黑暗,许晴川拎着书包才跨出教室门,就被楚山一只手臂卡着脖子拉了回去,顺便把门也关了。
漆黑的教室里就两个人。
楚山特别兴奋,眼睛亮得像狼,把许晴川压在地上乱吻一气。
手里动作越来越夸张,把许晴川的上衣推到胸前,又伸到裤子里去。
许晴川一开始任由他摆弄。当明白楚山要做下去的时候,突然剧烈反抗起来,连楚山都压不住,被反推到地上。许晴川一边慌忙地拉衣服,一边跑到角落里。
“你疯了!”半晌,许晴川骂道。
“干吗,这又没什么。”楚山坐在地上,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教室啊!你要在教室里做啊!”
“我知道是教室,这样才刺激嘛。有什么关系。”
许晴川浑身颤抖,两眼不可思议地瞪着楚山。嘴唇不断哆嗦,根本说不出话来,只好死死咬住,拼命呼吸来控制自己的情绪。
楚山跳起来,冲到他面前,把他困在角落里,门外的灯光透过门上一小块玻璃射进来,许晴川觉得面前的人他根本不认识。
他尖叫着挥了一拳,打开门逃走了。
可楚山好象爱上这种游戏,随时随地会偷袭。
在厕所的隔间,楼梯的阴暗角落,体育馆后的小森林。
数越来越多,许晴川也越来越麻木,只要周围没有人,总让楚山得逞。
还陪他逃课。
逃了一整天,楚山带他去逛街。眼缭乱的东西,还试了好几套衣服,不过最后没买。
楚山把自己的口袋翻给他看,根本没多少钱。
“你到底要我出来陪你干什么?”许晴川一字一句地问道。
“玩啊。”楚山装傻地眨眨眼睛。
“楚山,你一定是疯了。”许晴川对他已经说不出第二句话。
走了一会,许晴川忍不住又说:“你难道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你想听什么?我爱你?我永远爱你?只爱你一个?今天我大放送,你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
许晴川顿住脚步,直直站在地上。他紧盯着楚山嘻嘻哈哈面孔,想从上面找出什么蛛丝马迹,但是没有用。他无力地承认,有一堵透明的墙隔开了他们两个,以至他们的对话只是自己对自己的无聊回响。
“……原来你对我已经无话可说了。”
许晴川甩开他的手,一个人先走了。很快,这个倔强的背影就融入到万千人海中,连一个影子都看不到。
楚山停在原地,呆呆看了会,就转过去面对着橱窗,把头无力地靠在上面。橱窗擦得非常明亮,透明的玻璃竟然也能映出人的影子。他看着自己的脸映在玻璃上,两行泪水默默流下来。他自言自语地说:“怎么最近情绪这么激动呢……真不好。”
可泪水越擦越多。
半晌,他猛地站直身体,对着天空露出一脸嚣张地微笑。
他拿出藏在内兜里的卡,回头走到刚才他和许晴川试衣服的店里。
“小姐,帮我拿刚才试过的那件。”楚山点点许晴川穿过的一件衬衫。
许晴川一开始扭捏着不肯试,好说歹说才拿了衣服进试衣间。穿出来的效果意外的好,干净的白色衬衫,在衣服下摆和袖口淡淡晕染了一层奶黄色,正好衬托出许晴川白皙的皮肤,剪裁非常合身,样式古典又添加了点流行元素,许晴川穿了就像换了一个人。
他拿着这个浅绿色的袋子,无意识地掂了掂分量。忽然想到以前的那件运动衫。不过是短短一年不到,他和许晴川的关系就有了这么巨大的改变,而现在,他又要准备离开那个人……想到这里,心口不由觉得苍白的荒凉……
“可惜我以后看不到你穿起来的样子了。”
楚山终于还是决定要走了。
他透了点口风给小晴和斗子,叫他们不要告诉许晴川。
“为什么啊。老大?你不把川子当兄弟?”斗子问。
“不是,我想自己告诉他。”楚山看着窗外,用很开朗的声音回答道。
可他说不出口。
许晴川礼拜五来补课,根本没办法好好读书,每都被折腾到床上,没有休息。
楚山觉得许晴川在为了什么拼命忍耐,哪怕自己耍赖地撕了他正在做的作业,偷偷把他的书藏起来,把他按倒在床上,他总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也没有抱怨,也没有质问。
只是用一双出奇大的眼睛盯着楚山,好象要直接从他脑子里看出点什么。流光变换,又仿佛在哀求,在低诉。
不能说,不想说。
楚山伸手蒙住了许晴川的眼睛,狠狠心把自己埋进他体内。
什么语言都是错的,什么解释都是徒劳的,什么词汇都是苍白的。
身体结合着,交换着液体……用这种方式来交流……那是自己的狡猾。失控的迷茫,莫名的情绪如果通过这种仪式就可以全部传达给他,让他和自己一起分担那有多好。现实的迷蒙的,各种颜色的光影晃动着,楚山觉得自己一路往上,他在挣扎,在攀爬,想去更接近,更接近没有距离的一瞬间――最终一道白光在楚山脑海里炸开。
他觉得自己想流泪。
然后就感到手心一片温暖的濡湿。
当他睁开眼睛,拿开手,看着许晴川的时候。
那双大眼睛里已经什么光都没有了。仿佛那眸子里的星光都化做眼泪流完了。
只剩下空洞洞白茫茫灰惨惨的绝望。
许晴川在穿衣服,很慢的。当他扣完最后一粒纽扣,开始整理书簿的时候,楚山清了清嗓子问:“你以后还来吗?”
许晴川仿佛没有听到一样,仍然整理着自己的东西。铅笔盒、作业本、教科书,有条不紊。
他离开屋子的时候停了停,回过来对着楚山点点头,甚至带着灰白的微笑,说:“再见。”
楚山抱着自己的头。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无法控制自己。灼热的情感哽在喉咙里,化做一块碎片,炙烫着他自己。他害怕许晴川对他有所期待,那让他焦躁,不由地就想去破坏,可真的面对破坏的结果,他又觉得有种被掏空的虚脱感。
他的情绪像一团线头,怎么也理不清,找不到头。他在这个感情的游戏里没有方向,他只懂得横冲直撞,他不能习惯自己的情绪被别人的一举一动控制着,他想挣脱,他对这种心理的束缚有种本能的恐惧。
真的,他从小就是个特别干脆的人。
求了很久才吃到的最新的雪糕,他吃了两口就没兴趣了,把它给了路边的小孩。
昨天晚上还吃得津津有味的牛肉,带到学校,就已经对他完全没有吸引力了,被扔进了垃圾桶。
至于女朋友,人类的保鲜期比较长,可他很快也会厌倦,恢复到平时的状态。
惟独对着许晴川,他忽冷忽热。一时想对他好,想把他整个抱在怀里疼爱;一时又充满恶毒的点子,想看他哭,看他无奈地咬着嘴唇的样子。当许晴川出现在他面前,他就失去了自我控制,变成心中最直接的渴望的执行者。
我为什么不想去美国,为什么想到这件事就难过得一个晚上睡不着……是许晴川吧……是他对我的影响吧。
楚山仰躺在床上。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他一直以为喜欢也就是一种游戏,新鲜劲过了,就换个对象,一遍遍重复游戏规则。
他不能一辈子在一个游戏里走不出去。
游戏应该结束了。
许晴川果然再没有和楚山说过话,再没有看过他一眼。楚山觉得来学校没意思,也就不去了。
要他忙的事太多了,光是家里的亲戚就一堆堆地请客,说是要饯别。再加上乱七八糟的什么身体检查,整理行李。他妈妈带着他又到采购了一番,好象他去的地方不是美国而是非洲原始森林一样。
他妈妈还说:“出门在外,多一样东西就是多一份方便。你们年轻人不明白的,用习惯的东西始终是用习惯的东西好。”
“有道理”楚山一边应着一边又给满得不行的行李加了件睡衣。
妈妈眼尖,说:“你拿错了,那件不是你同学来穿的睡衣吗?真是的,这么大的小孩自己的衣服都搞不清楚。”
楚山讪笑着想解释,可他发现没有任何一个借口可以让他依赖,他只好慢慢地把那件睡衣重新拿了出来,放到旁边。
“你怎么不和你同学道别道别?”
“没什么的嘛,反正读个五年不是又回来了嘛。”
“也没朋友来送你?”
“送我干什么,都要上课呢。”
走的那天,全家老小都出动了。楚山提着贴身的行李,剩下的大箱子已经托运了。在明亮的飞机场,他突然涌起不可遏止的悲伤。他竟然勾着妈妈的脖子一直哭,不肯下来,不肯走。周围的人也都红了眼睛,他爸爸拉着他的胳膊把他送进机检。他死死拉住爸爸的手,好象在拉着最后一片过去的碎片,他举目四望,发现自己如此渺小,周围的东西如此陌生,来来去去的面孔没有一丝表情,好象整个机场都站满尸体。他哭着,害怕,心里想大喊――如果他喊的话,只有一个名字可以拯救他――
“许晴川!”
飞机轰鸣着飞上了蓝天。
而那个被喊到名字的男孩正在公车上无声的流泪。
许晴川这一阵对时间的流逝有种彷徨的恐惧。他看着教室里空出的一个位子,就好象看到自己的心缺了一块,凉飕飕的风可以贯穿他的胸口。
他走了吗?
想到这里,心脏就会承受不了的紧缩。
那是因为,支持着他的期待的,还有最后一线希望。
四月十二日,他的生日。
在楚山生日的时候,寿星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那上帝不会责怪他在这一年一度属于他的节日里贪心地祈祷吧……
不求他留下来,只求他亲口告诉他。
这微小的希望如寒夜里一枚燃着火的火柴,靠着它,可以得到暂时的安宁和温暖。
窗外飞过一架飞机,许晴川不由自主地两手交叉,摆出祈祷的姿势,把它当做一颗流星来许愿。
正是下课时候,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怪异举动。几个人围聚在一起,在讨论楚山的事。
“哎呀,这小子说走就走了,真不够哥们。”
“真好,可以不用高考了~羡慕死我了~”
“家里有钱你也去呀?”
“啊,斗子,我记得他说是今天走吧。你和小晴都不去送他?”
“唉,老大考虑得不周到,怎么挑个读书的日子,难道叫我们逃课去送他?”
“他不想我们去,看了难过。”小晴答道,说着,看了看手表,自言自语说:“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飞机场了吧。”
话音刚落,就听到哐铛一声,凳子倒下来的声音。一群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许晴川瞪大了眼睛,浑身不停颤抖,六神无主的样子。
“川子……他没告诉你?”斗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许晴川一低头,冲出教室。斗子连忙追出去大叫:“川子,你疯了?!快回来!还要上课的!!”
可那人根本什么也没听见,用极限的速度向前狂奔,地板太滑,他摔倒了,斗子想上前去扶他回来。可才抓住他的手臂,他又甩开来,继续往前跑。斗子连忙也跟过去,一把把他推在墙上,大叫:“你疯了!你去干什么?”
许晴川全身紧绷,眼睛甚至有点突出,呼呼地喘着气。
斗子吼道:“你去!你去干吗??你又不是他亲戚,他朋友这么多,我、小晴――连小晴都没去送,你去干吗?犯得着逃课吗?”
“我――”许晴川噎了噎,眼睛突出,仿佛被什么力量撕扯――最后还是像确认了什么一样,发出沙哑的声音答道:“我喜欢他――喜欢――”
斗子张大了嘴,舞动着手脚,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许晴川的神色黯了黯,推开斗子继续拼命跑下去。
“可是……可是下节课……是班主任的课呀……”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可那人已经拐过一个弯,消失在斗子视野里了。
许晴川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只是一路跑到学校门口。跑得太急,喘不过气来,只好扶着膝盖休息了会,他觉得头脑发涨,但还留着一线清明,能很清醒地考虑怎么去飞机场。幸好他们学校门口就有一路车直接到飞机场。
许晴川才喘了一会,瞥到那路车已经停在站牌下,他顾不上休息,连忙冲过去。没几个人上车,车门关上了。许晴川看着车门关上,突然眼睛一热,就想哭。可他不敢放慢脚下的速度,他觉得自己简直没在呼吸,一路追过去。
还好距离不是太远,他癫狂的样子又很明显,车子启动开了两米,又停了下来,开着车门等他过来。
他奔上车,车一启动,他才发现自己四肢发软,抓不住扶手,差点就摔倒在地上,连忙用整个手肘勾住。
他蹲着拼命喘气,眼前一阵阵发白,脸涨得通红,他觉得简直全车厢的空气都被他吸完了,怀里一阵难受,干渴的嗓子发痒,想呕。
这路车是自动投币的,他摸了摸口袋,找出一块钱扔了进去。那本来是他妈妈给他买午饭的钱。
车开得很慢,一路摇摇晃晃的。
一开始,他心急如焚,眼神都发红,简直想自己冲上去开车。可呼吸平稳了,疯劲过去了,他才觉得头脑一片空白。
我这是干什么呢?照这个速度去飞机场,恐怕人早就走了。就算他还在,那么大个机场可能根本找不到他。就算找到了他,然后跟他说什么?“一路顺风”吗?这么不顾一切地跑出来就为了去跟他说这四个莫名其妙的字吗?或者,质问他?打他?然后他跟我说“对不起,没告诉你。不过没办法,我要出国了。再见。”就为了这个吗?为了这么可笑的念头,为了这么古怪的会面,我竟然逃了班主任的课,把自己的午饭钱扔进一个铁箱子,待在一辆蜗牛一般的公交车上胡思乱想……
许晴川呆呆地看着窗外,觉得自己无比可笑,后悔像巨浪把他完全吞没。他想马上下车,可这里停的站他都不认识,而且车厢摇晃着,很舒服,而且……而且他跑出来只带了一块钱。他无神的眼睛看着钱箱,目光涣散,头脑混乱。他无意识地用手抓着自己的肩膀,好让自己平静下来。
指甲已经被剪短,根本无法造成什么伤害。他不断加大力量,他想要一种尖锐的疼痛,他觉得身体在膨胀,没有出口,他近乎恐惧地撕扯着自己,好让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不然他会马上疯掉。
他一遍一遍地挖着自己的肩膀,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眼泪流过他空白的眼睛,他的面颊,然后汇聚在他的下巴,滴到他的手臂上,可他没有发出一声呜咽。
飞机场到了,他像个要去完成指令的机器人一样,机械地跳下了车。
人流与他擦肩而过,不断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被周围的人左推右搡。终于有人说道:“你个小孩脑子有毛病,站在路当中,要走不走。”
“哎呀,手里都是血,好脏。”
许晴川无意识地抬起自己的手,发现指间在流血。
他把手指放到嘴里,吸到一阵血腥味,然后感官才活了过来,慢慢感到一种钝痛。
他把每个手指的血迹都舔干净,默默地在机场外围徘徊了一圈。一架架飞机在他头顶飞过,他感到有些东西被抽离他的身体,他无力移动,只能微抬着头,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可他不知道哪架才搭载着那个人,他只好交叉双手,做出一个祈祷的姿势,祈祷每架飞机都能平安无事地到达目的地。
明天他就是寿星了,他愿把他十多年来没有用过的所有幸运都压上,为无数个和他无关的人祈祷,只为他们中间有个他牵挂的人……
明净的天空一碧如洗,像上帝的脸。
他做出个慈悲而无奈的手势。
许晴川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飞机场呆了多久,只觉得冰凉的风,麻木了他的手,他的脸,他的时间感,他几乎以为自己就是一尊石头的雕像,从出身以来就在为别人的安全祈祷。
他拖着疲乏的步子慢慢走着。他没有钱,没有办法坐车。他只能走。一步步地在昏暗的天色下走。
第二天,照常去上学。
小晴一看到他就递个他一样东西。
许晴川拆开来,原来是件衬衫。
“喜欢吗?生日礼物。”
许晴川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说:“你挑的?”
“不是,是楚山和我合送的。昨天你走得这么急,吓死我了。”
许晴川忽然想到昨天――好象对斗子说了什么,脸刷地就红了,眼睛不敢往小晴那里看。
“楚山也真有心,临走的时候告诉我你生日就快到了,我还紧张要送你什么东西,他说他早就准备好了,把衬衫给我看。我出了一半的钱,所以算合送的。怎么样?你喜欢吗?不喜欢要去问他,是他挑的。”
许晴川只能胡乱地点着头。
那衬衫静静躺在他手边,干净的白色衬衫,在衣服下摆和袖口淡淡晕染了一层奶黄色。许晴川下意识地抓了抓,好象要从这上面辨认出什么东西一样。
小晴看了他一会,忽然问:“川子,你和楚山到底是什么关系。”
许晴川青了脸,一声不响地坐回到位子上去。
小晴慢悠悠地跟上来,“你要一辈子瞒着我们是不是?――昨天斗子都说了。”
许晴川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连耳朵根子都红得能滴出血来。
“这么说是真的了。”小晴都有点不知所措地安静下来。
半晌,她坐到许晴川对面。认真地对他说:“亲我一下。”
“什么?!”
“算他欠我的,你还我一个。”
许晴川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他害怕得想把自己缩小,心脏都快跳出嗓子口了。
“……嘻嘻,骗你的~”
小晴安慰性地拍拍他的手臂,许晴川神经过敏地把手藏了下去。
小晴脸色变了,“你是什么意思?不认我这个姐姐了是吧?把手伸出来!”
许晴川愣了半天,把右手伸给她。小晴捏着他的右手,脸色变了几变,突然一口咬了下去。
许晴川不敢叫疼,任她咬着。
她的眼圈忽然红了,仿佛一滴颜料突然晕开来,眼里酝着水,然后,眼泪落在许晴川的手臂上。很烫。
小晴把许晴川的手臂抱在怀里,像抱着另一个人。喃喃说着:“为什么……为什么……我以为我已经是最接近你的了……”
哭了一会,她清醒过来擦了擦眼泪,又露出一个微笑。
“不过他真不是东西,竟然扔下你跑了。”
两个人互看了看,终于什么话也说不下去。
小晴走过许晴川的时候,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我还喜欢做你姐姐。”
“他不喜欢我的……”他突然说。
可女孩只给他了一个了然的微笑。
高三就要过去了。大家都要学着别离。
斗子虽然态度有点扭捏不自然,不过他认真地说:“川子还是我朋友……至于他和老大……”他露出一个尴尬的神色,“我不管……我管不着……”
斗子上了本科线,读物理系。
小晴似乎开始喜欢欺负人了,起码她就老欺负许晴川。整天捏捏他,拍拍他,把他当个宠物一样,但她总还帮他做份午饭。
“管他的,我是他姐姐呀。人家姐弟同姓,我们姐弟同名。亲着呢。”
小晴成绩好,上个本地最好的大学。
许晴川仍然很沉默,高三最后,他的成绩上扬了一些,可还是落了二本。读两年的专科。
大学开学时,提着手里的行李,看着陌生的校园,许晴川有种做梦的感觉。未来如此不真实。晚上,在黛紫色的天空下,他坐着发呆。楼下的声音像一些剪辑片段,一下一下浮到他耳边。也许是情侣吧……女孩快乐的笑声,夹杂着自行车铃声……他突然想到了曾经幻想的情景,骑着自行车的是他和楚山,于是,象一只动物在麻木的温柔中,动了动腿,在这其中发现了极限。细丝密密捆绑。唯一能抽动的只有紧缩着快要膨胀的心脏。所以它拼命拼命把自己缩小。他捂着自己的心脏,那疼痛告诉他,这是现实。
楚山送的衣服,他根本一也没穿过,放到箱底。他看到另一件缺了一颗纽扣的衬衫,心里颤抖了一下,狠狠心,把两件衣服锁到了一起。
成绩虽然不算顶好,但也不错,拿过一个最低等的奖学金。他换了些笔,可以前旧的不舍得扔,放在自己的抽屉里。那上面曾经有过那人的味道,虽然已经淡了。可它凝聚的回忆却越来越浓烈。他打开抽屉,那笔骨碌碌滚到他面前,他就觉得有种过去的味道把他笼住。他只好把笔放到抽屉的,黑暗里。可下一,它还是固执地滚到他面前。
还有,许晴川的样子也变了一点,看起来比较容易和别人沟通。班级里还有点人缘。和别人一起参加活动,什么社团啊、运动会的,相得挺融洽的。
大学毕业,许晴川有一阵迷茫,慌慌张张投了好几份简历,可都没有收到回音,幸好小晴帮忙联系了一家公司,要求和待遇都不高,不过对许晴川来说,已经很满意了。拿到第一个月1块工资的时候,他给家里装了个电话。他带着些兴奋地拨通了小晴的电话,说好请她吃饭,又把自己的号码告诉她。
像每个家里新装了电话的人一样,那天晚上他老怀着一种莫名的期待,希望这台简单的电话突然响起铃声,打破他的宁静。不管他看什么,过一会总要把思绪移到电话上来,心跳也不规律起来。半夜里,他正睡不着,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铃响,他挣扎了一下,还是闭着眼睛去接了。响了一下的电话,而且又是半夜,说不定是他做梦呢……可他明明白白地拿起听筒,那里面不是盲音,甚至还有轻微的呼吸声。
仿佛突然站在海边,屏息听着海潮抚摩海岸的声音……潮汐起伏……许晴川不由地把话筒捏紧,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声音。过了一会,这电话挂断了,嘟嘟地单调地响着。
他不可置信地把话筒拿远,看了一会,又不死心地把耳朵重新贴上去……确实只有盲音……
不会是他吧……不会是他……
他握着电话的手因为不确定而微微颤抖。
星期天,小晴来赴约,仍是学生打扮,而许晴川已经穿上了正式的西装。
小晴看到哈哈一笑,“看来社会是能磨砺人呀,弟弟看起来比姐姐成熟了。”
许晴川羞涩地挠了挠头,帮小晴拉凳子,让她坐下。
两个人边吃边聊,说斗子在大学里好象也谈恋爱了,可死活不把对象带出来看,已经成了班里的密闻之一。然后又问了问许晴川工作习不习惯,上司待他好不好。
许晴川说:“我是做文书工作的,工作量又不大,老板又很客气,实在是太好了。”
“你人好呢,1块的工资,人家大学生都不肯。”
“谢谢你介绍。”
“恩,小事啦。”小晴停了停忽然感叹道:“唉,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一转眼就已经分开两年了。你竟然都工作了……真奇怪啊。”
“是啊。”许晴川想到了什么,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窗外。模糊的记忆中,那个人的生日似乎是在8月。
“要是――我说要是啊,要是楚山那家伙回来,你打算怎么办?”
许晴川低着头,忽然想到那通神秘的电话,不自觉地反复拨弄着手里的勺子,说:“我不知道,反正不可能再见面了。”
“那如果他来找你呢?”
“――不会的,反正已经都结束了。”许晴川像加重语气一样用力点点头,“结束了。”忽然想到什么,又问:“你有没有告诉别人我的电话号码?”
“没有啊。”
许晴川听到这个答案不知是放心还是沮丧,呆呆想了一阵,习惯上又咬着食指的指甲
“哎呀,你指甲怎么啦?”
许晴川连忙把手指缩回去。可小晴一把抓住他的手,硬是掰开来。一看,指甲上坑坑洼洼,果然是咬出来的。
“真是的,你这么大个人竟然还有咬指甲的习惯。来来,我帮你修一修,不然很容易划到自己的。”说着,从皮包里拿出把指甲钳。
许晴川不好意思地把手挣脱开来,接过小晴手里的指甲钳道:“我自己来,自己来。”
他笨手笨脚地剪着自己的指甲,弄得小晴不断地在旁边指挥。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临走的时候,小晴还特别关照他别咬指甲,对身体不好。许晴川只好胡乱地点点头。
回到家里,躺在床上,黑暗里,开着窗。
许晴川举着自己的手,想起以前楚山小心翼翼地帮他剪指甲,每都剪得不长不短,又修得特别圆滑。想着想着,想到别的事情上去,有些痴了……等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习惯性地把手指含在嘴里,连忙拿出来――
现在,没有人再帮他剪指甲,自己又剪不好,不是长了就是短了,渐渐的,长了就把指甲放在嘴里咬。咬指甲有点轻微的麻木,而且手指觉得很温暖,慢慢的,就成了习惯。
开着窗,呼呼的风灌进来。今年的天气真奇怪,8月呀,就刮起了这么大的风,好象可以把什么都吹掉一样。
躺在床上,沐浴着风,许晴川祈祷,这风可以带走一些快乐又哀伤的记忆。
第七章
最近,小晴打电话过来,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到楚山。许晴川听了很不高兴,一竟然忍不住直接挂了她的电话。等把话筒按在电话机上才后悔自己情绪太过激动,连忙回拨了一个给小晴。后来,就不再提到这样的话题。可许晴川总觉得心中浮起一种奇怪的骚动,日历一张张撕去,和已经过去的日子一样被抛在身后。在这样一条时间轴上,慢慢接近着一个隐秘的坐标。
楚山就要回国了。
虽然没有人告诉他明确的日期,可许晴川闭上眼睛就仿佛可以感应到。心浮气燥。
晚上开始辗转,一想到那些关于楚山的事,就进入了情绪的旋涡,怎么也睡不着。一千遍地跟自己念道,他已经和我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第二天还是要面对自己越来越明显的黑眼圈。
终于,小晴吞吞吐吐地意思说,今天楚山回来。
许晴川心里咯噔一下,还是淡淡地说,那你们好好玩。
半夜里,听到外面汽车引擎声,就停在弄堂门口。为什么要起来看呢?怀着迷梦的期待,许晴川问自己。在床上翻了第36身,他揉揉眼睛,走到窗口。
月色怎么会这么亮呢?把那个人的脸照得这样清楚。银黄色的月光像女子拖曳下来的丝绸长裙,凉凉的,却顺滑得不可思议……那人的脸浸没在这样的光色中,也顺滑温柔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清冷的感觉从他身上缓缓散发出来,应和着月色,在空气中荡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许晴川觉得身在湖水中……淹没到胸口,却是甘甜的沉重,凉冽的空气从窗口渗透进来,仿佛可以像山泉一样丁冬作响。
他回到床上去睡,他以为他会睡不着。可闭上眼睛,黑甜的梦境就找上了他。
就在第二天,好象梦境变成现实,楚山作为他的老板被介绍给他。
有种莫名的预感笼罩他。连惊讶都仿佛是预定好的。出于礼貌,许晴川和楚山象征性地握了握手。许晴川低下头,自嘲地一笑。就是这样而已,自己是他的下属,他只是想要这样的关系,想要这样控制我而已……
楚山走后,许晴川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他突然想起什么来,冲到电话机旁,拨了小晴的手机。
“喂,你当初介绍我来这个公司,是知道这是楚山的地方?”
“啊,你已经见到他啦?”
“你知道?”
“当然,是他特地打越洋电话叫我当中间人的。”
“……”
“怎么啦?准备把辞职信摔到我脸上啊?怕什么!他又不能吃了你。”
“不是……我只是觉得有点意外……”说着,挂了电话。
他心里翻涌着各种想法,他无法猜测楚山的意思。也许楚山只是出于歉疚给他一点关照,或者只是喜欢自己在他眼前,或者……他应该马上辞职,不要在这种人的施舍下生活,马上去另外找一份工作。可很快,现实的问题摆在他面前,他一个专科生,又没有背景,在竞争如此激烈的社会,能找到什么工作?恐怕,当初他能顺利地进这家公司,楚山也曾经暗地里关照过……
他应该走……应该留?他不由地捏了捏衬衣里的护身符,这坚硬的触感让他回想起方才楚山的手……骨节鲜明,已经完全是双成年男人的手,一阵粗糙的酥麻从相接触的地方传导过来……现实的问题呀,要吃饭,马上就发工资了……
他握了握拳头,然后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样松开。他不能走,他走不了。
下班的时候,许晴川拖着疲乏的步子,走出大楼。才推开玻璃门就撞在一个人身上,他慌忙抬起头来,原来是楚山。
心慌意乱,胳膊都不知道怎么放。
楚山张开嘴,正了正神色,却只淡淡问候了句:“你回去了。”
“……啊……呃……回去了。”
两个人点点头,分开。
走了几步,许晴川心神不宁,忍不住又回头往那个方向看去,楚山正站在原地看他。吓了一跳,不由加快了脚步,好象害怕后面的人随时追上来一样,几近小跑地赶到车站。
接连几天,两个人都会莫名地在各种地方碰到。在上下楼的电梯中;在员工餐厅里;在办公室里;在大楼门口;甚至是厕所,楼梯外的小平台……
一开始,许晴川总是惶惶不安,怕楚山突然提起什么,或对他做什么。可几下来,楚山都只是对他微笑,用眼睛地看他,和他温和地打招呼而已。
而已。
不论周围有没有人。两个人的相这么自然,这么正常,好象他们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维持着平淡关系,从同班同学,变成上下级,就是这样公开的关系,没有任何私人联系。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他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慢慢的,许晴川控制不了地开始想这些问题……他一边想着,一边就忍不住去观察楚山。
他长高了,变黑了,结实了,几乎完全是成年男性的样子,敦实的肩膀,粗长的手指。挽起袖管来,就可以看到手臂上代表力量的筋络。整个人看起来沉稳多了,不再是少年时那种故弄玄虚的沉,而是独立生活在他身上刻下的力量的印记。认真地做判断,相信自己的判断,并且永远约束自己遵守它――这样成年人的成熟。
偶尔,楚山好象感应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来扫一眼,精光内敛。如果他正在和别的人讨论问题的话,此时总会略微停顿一下,然后用那沉着的声音说道:“对不起,刚才说到哪里了?”然后,又继续讨论下去。
那时候,许晴川总觉得背脊上被目光穿透,又麻又痒。好象恶作剧的孩子被捉到,心跳得很厉害。
时间久了,许晴川慢慢发现楚山总是隐秘地跟着他,所以总有这么多看起来偶然的相逢。明白这一点,他觉得有点眩晕。紧张感突然笼罩下来。好象一条被收在网里的鱼,往哪里逃都是窒息。
周末的时候,小晴打电话叫许晴川陪她去买点东西送她男朋友。许晴川换了身衣服,出门。
才踏出门口,他就脸色剧变。
楚山正等在他家门口。
两个人互相看了看,楚山先别开眼睛,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手里玩弄着打火机,手势复,却一直没有点上。
许晴川想开口质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可那人什么也没有做,没有说话,没有询问,没有阻挡。许晴川觉得质问的勇气就好象一只漏气的气球迅速地消灭下去。他硬着头皮从他身边穿过去,当两个人擦肩的时候,他不由地屏住了呼吸,可熟悉的味道还是躲不开地聚拢上来。那一瞬间,许晴川以为自己跨越了一道海洋。
来到和小晴约好的商店门口,小晴已经等在那里,见他过来,很高兴地迎上前,可看到他身后时,一脸笑意变成惊讶。
“楚――”还没等她喊出来,许晴川已经神色慌张地扶着她的肩把她转过来。
“怎么啦?他怎么跟过来?而且你干吗不和他打招呼?”小晴好奇地问。
“别理他。”
小晴研究了一下他的脸色,扑哧一声笑出来道:“你以为人家是鬼魂啊,当作看不到就不存在。人家可是活生生的人哦。”
一路上,许晴川一直心不在焉。商业街都是玻璃橱窗,许晴川发现自己老是走神,去看身边的橱窗玻璃,看那上面倒影出的各种各样的人。他的眼神总是不自觉地在搜寻,搜寻那个人的身影。那人好象海洋里的一只小舢板,偶尔露一下头,很快就被人群淹没。可是那一瞬间,他尖锐的眼神,就足可以让许晴川移不开视线。
小晴见他看得这么专心,不由停下来问:“看什么呀?都是女装,你想买给谁?”
许晴川定睛一看,原来那橱窗展示的是某个名牌女装。
“啊……不是……我随便看看。”他连忙别开视线往前走。
可不一会,他又忍不住看看旁边,陌生的人头攒动,他皱着眉,心扑扑跳――他走了?
走了就好,他有些懊丧地想――下一瞬间,他看到楚山抬头,向他看过来――他慌忙装做和小晴在说话的样子,心中却略微有点奇妙的安定。
小晴观察了一会,总算搞清楚许晴川一直在看什么。她抿嘴笑了笑,忽然对许晴川说,“你先在这里等一会,我过去买点饮料,口好渴。”
“我和你一起过去吧。”
“别,人这么多,你就留在这里啊。别走啊!”说着,穿过人群没影了。
许晴川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再去看楚山在哪里。而像护身符一样的小晴又离得他这么远,他有些心慌意乱,只好盯着自己的鞋看。
视线中,男鞋,女鞋,一双双的来去。各种牌子各种色,他也有些看得入迷了。
忽然,一双鞋停在他面前,鞋尖向着他。
他心中一动,哀伤地抬起眼来――果然是楚山。
许晴川看了看面前的人,又把视线移开。
“走吧。”楚山拉着他。
“我要等小晴。”
“她不会过来的。她叫我和你谈谈。”
许晴川想甩开他的手,可想及这里是公众场合,只好忍耐着,由他拉着进了一家咖啡店。
从进店开始,许晴川就维持着一个姿势,看着窗外,一动不动。
楚山摩挲着咖啡杯的杯口,清了清嗓子说:“小晴你……”
“我不是小晴。”许晴川猛地转过头来,死死地瞪了楚山一眼,然后垂下头道:“我是许晴川。你要叫,只能叫我许晴川。”
“好吧――许晴川――”楚山神色怪异地念道,“这样听起来好象要谈生意一样。”
许晴川没有答话。
“好吧,我知道我应该没资格……可是,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楚山目光炯炯地看着许晴川,把他看得有些心慌,他掩饰性地问道,“什么机会?”
“我想和你重新开始。”
“叮――”杯子慌张地撞上了碟子,许晴川道:“我没那个意思。”
“不能稍微考虑一下吗?”
许晴川看着面前的男人,那种想抹杀一切的样子,突然愤恨起来。久积的怒火蓬蓬燃烧,他想到了那天决绝的飞机――那之前自己卑微的期盼――如今这个男人对他的莫名的态度――忽然觉得自己有了说话的立场和权利――“说到这个――我不希望你再跟踪我――像在大楼门口,或者在我家,办公室里也一样。”
楚山突然被戳破,脸色一下子红起来,瞪大眼睛道:“可是你,你一直在看我!那种眼神――难道不是你希望我来和你重修旧好吗?”
“你胡说!”
“我每抬头都发现你在看我,你该死的要是没那个意思就不要用那种眼光来看我!是男人都会误会的!”
许晴川觉得一瞬间,身体里的血液都被抽干净,好象自己被压成一张薄纸,摊在这个男人面前。连自己一直隐藏的,一直以为别有理由的东西,自己都不想看清楚的东西,完全被看透,被点穿……激烈的愤慨使他哆嗦着手把咖啡狠狠倒在楚山头上。
周围的人交头接耳地对他们指指点点,许晴川冷笑地看着楚山把手指都握白了。
“那好啊,你给我道歉啊,道歉我就考虑。”许晴川的声音和刀一样冷。仿佛是生活在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发出的声音。
楚山隐忍着,抬头看了看站着的许晴川,仍把头低回去。拿出一张餐巾纸,慢慢擦着自己的头发……张了张嘴,还是皱着眉把唇边的话咽了下去。
“我不道歉……道歉太简单了。你想要的只是这个吗?”
许晴川听着这话,耳朵边嗡嗡响,身体里简直好象发生了大海啸,所有的液体往头上冲,脸面仿佛要涨爆开来。他不懂不懂!
他不明白!
视线变得模糊,他只来得及离开这个咖啡店,奔出门外。
跑了两步,转到一个小弄堂,他就蹲了下来。好像害怕疼痛的人,在路中间突然蹲下,把全身缩小到不让疼痛有缝隙而过的样子。脸马上被打湿了……一种仿佛要把心吐出来的哭泣。他无法表达自己的感情,没有办法把这些传达给对方知道,他的悲伤、期待、痛苦就好象和那人没有一点关系。
“……我只是想听一句对不起……想听他道歉……连这样的要求,我都不配有吗?!”
他觉得全身脱力,却紧紧地把手攒在胸口,狠狠挤压心脏所在的地方。仿佛这样就可以把悲伤像水一样从胸口挤出来……不然的话,不然的话,就要被悲伤淹没了……
楚山在拐弯的地方看到一直等在那里的小晴。
面对她探询的目光,楚山只能苦笑着,用暗哑的声音喃喃道:“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过了一会,两个人已经坐在附近的酒吧里。夜幕还没有降临,可酒吧里已经降下了窗帘,开着幽暗的小灯,来往的人都仿佛在暗夜里行走。
楚山虽然非常沮丧,可还没失态到借酒消愁的地步。小晴端着自己的杯子缓缓旋转,一边用闪烁的眼神瞥着楚山的表情,沉默了一会笑道:“你果然成熟了许多,真让人惊讶。”
楚山安静地把半杯酒灌下,微眯起眼睛道:“成熟……呵呵,迟到的成熟……”
小晴别开眼神,说:“对了,你才回来,都还没机会问你在美国的事。觉得那里怎么样?”
“不知道。”楚山缓缓说道:“有阳光的时候就拼命读书,和朋友去踢球,打篮球。可真正有印象有记忆的是黑夜。晚上,没有人再来和我说话,我一个人在公寓里。开着电视机,可根本不想知道那在放什么,拿出来的英文书也没有心思去看。那时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异乡,就好象去一个背景和你格格不入的电影中,外部的一切都是虚空,都是空虚,唯一真实的只有自己。”
“哦,想家了。”小晴淡淡地说。
“是啊。想。还有就思考过去的事,把那些事情一件件拿出来重新打量重新思考。就好象牛在反刍,当初囫囵吞枣的时候,凭一时冲动,或者别的什么情绪,冒冒然就干下了。时间像瀑布一样,冲刷着人往下,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可我那段时间,没有任何可以记得的事,或者值得发生的事,唯有过去。所以就拿出来反复思考……也许是这样,慢慢看出些东西来……慢慢就成熟了……”
“想……谁呢?”
楚山暧昧地一笑,低头去看杯子,说:“想谁?还能想谁。就想他了……想他就和想家一样自然,一样温暖。有一段时间特别不顺,疯狂地想他,想见他,好象回到他身边就什么都不怕了,好象只要再见他一面,我的生命就没有缺憾了……”
“……那为什么不回来?回来不就可以见到他了?他一定也一直在等你。”
“回来……是啊,多简单,连行李也马上可以不要,钱我有,买一张飞机票就可以回来……可是,我成熟了。我思考着那些事情,让我懊悔。我后悔我冒失地就去招惹他,更后悔没和他说一声就跑去美国,后悔我的反复无常给他带来很多伤害。我那时候就只考虑自己,不明白的事就放到一边,弄不懂他的情绪就不去搞明白。想亲近他就亲近他,想离开他就离开他,被自己的情绪支配……而他被迫被我的情绪支配。真好笑,这样的我还有什么资格说想他就回来?回来又怎么样?等到有一天,再放任自己的情绪而疏远他?我不想这样。我不希望自己的反复无常再伤害他!我想他的时候就咬咬牙跟自己约定,要等到自己能把握自己,能承担责任,遵守诺言,体谅他人的时候,才回去见他。”说着,楚山抬起眼睛,凝神望着头顶暗色的木板,轻轻说道:“我以为五年已经够了……也许我是想惩罚自己……我想,我见到他也可以保持冷静了……可那不可能……只要他望着我,我就觉得他还喜欢我;只要他和我说一句话,我就想和他倾诉所有的想法;只要他靠近我,我就想拥抱他,狠狠地,紧紧地,真实地触摸他――我――”
小晴看着楚山的喉结一上一下滚动,手指紧紧抓着沙发,脸上也激动地酝出薄红来。她突然觉得一种很空茫的冰冷,她缓缓说:“真可笑,我们总是自以为是地守着伤害自己的规则,以为这样惩罚自己就可以解脱对方――却不知道,因此更伤害了别人――你以为你惩罚的只有你一个?你以为你不回来我们都过得幸福快乐,而你一个人在地狱?呵呵……你惩罚的不是一个人……川子并不比你好多少……”说着,慢慢伏趴到桌子上,想到自己,忍不住落下几滴眼泪来……
“你说,我还有希望吗?”半晌,楚山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哼……你又想借着惩罚的名义来逃避吗?我看你也没成长多少……”
“……说得是。”楚山自嘲地一笑,“我真是个自以为是的烂家伙。”
送小晴回家,门口,楚山握了握她的手,说:“谢谢你。”小晴喝得半醉,飞起一脚去踹楚山,一边说:“快点滚去找他吧。”
记程车的尾烟里,美丽的女子微微抽泣,那一定是酒的缘故……一定是的。
楚山仍然关注着许晴川的一举一动。许晴川要水了,找杯子,过一会,楚山就端着咖啡放在他桌上。许晴川要资料了,才开口跟别人要,楚山就及时地把东西搁在他面前。
有时,许晴川和女同事说了两句笑话,楚山总有借口在他面前出现要他去做这做那的。
再也忍受不了了!就算是气球,压力太大的话也一定会爆炸的……许晴川等在地下车库,楚山的车旁边。
楚山看到他好象毫不意外,问:“有什么事吗?”
“你别再管我!别再跟踪我了!可以吗?!是不是你一定要逼着我辞职,那我马上去辞职,不用这样来消遣我――你是老板嘛,这么麻烦干什么?开除我就是了……觉得良心不安吗?”
“不是的。”楚山露出一丝苦笑,可许晴川根本没有看到。
“不是的……哈哈……你玩了这么多年还没有玩够吗?这样耍着我,看我又哭又笑很有趣是不是?看一个男人这样,你觉得很有成就感是吧?我不干了!我不想再看到你!我要辞职!”
“不要!”楚山按住激动不已的许晴川,焦急地说:“都是我不好,你不用辞职――你做得很好,部门经理都称赞你……不要辞职,我不来烦你,不看你,不管你就是了……”
许晴川不满意地挣扎了一下,问:“真的?”
“恩……”楚山低下头去思虑了片刻,说:“不过有点东西想给你……”
“我不要!”
“你可以不屑,但不能不要。”楚山顿顿说,“不然,以后你的求职也会很麻烦……”
“……卑鄙”
听到这句话,楚山的脸色变了变,然后就紧闭起嘴什么也不说,只用力把许晴川推进车里,关上车门。发动引擎,把车门锁都降下来。
许晴川皱了皱眉,但没有徒劳地反抗,仿佛默认了交易的条件,安静地坐在车内。
沉默地开车。
道路越来越熟悉,许晴川认识,方向是楚山的家。
果然,楚山拉着他下了车,直接把他拉到自己的房间。虽然是五年了,房间里的摆设确实一点都没变,甚至连灰尘都没落下,仿佛一切就在昨天。
楚山把许晴川猛地一推,推在墙上就吻了上去。
许晴川闭上眼睛,颤抖着张开嘴,眼皮不断跳动,渐渐酝上红来。
“……等……等等……”许晴川拉住楚山越来越往下的手,喘着气说,“你要的是身体,我给你――但这是最后一,我不想再看到你――”
回答他的是更猛烈的亲吻。
楚山拉开他的衣服,许晴川突然想起什么,两只手护住胸口,神色紧张地拉了什么东西下来。楚山眼尖,一把抓住他的手。许晴川用另一手想掰开楚山,可楚山的力气比他大,他的手被强硬地拉开,先是中指,他几乎以为要骨折了――中指一松,其他指头都用不上力,嗑哒,掉下来一样东西。
是他的护身符,一粒小小的纽扣。
楚山捡起来,脸色发光,把这纽扣举到许晴川面前说:“这是我给你的――你还骗我说不想见到我吗?”
许晴川紧紧闭着眼睛,闭着嘴巴,好象把自己封闭起来。
楚山把纽扣放到一边,沉着声说,“我可以答应你最后一,但是,我要把这个留下来。反正对你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吧……”
许晴川微张了张眼,看了看那纽扣,说:“随便。”
楚山抱着他的腰,把他放到床上,从额头开始,一路温柔地吻下来,摸到突起后,动作突然粗暴起来,许晴川敏感的身体泛起一层红晕。
“我不会让你忘记的。我要让你一辈子记住今天。”楚山像条蛇一样在许晴川耳边吐息。许晴川别了别头,淡淡地说:“都做了这么多了,反正都一样。”
楚山笑了一下,拉下领带,举高许晴川的手,把它捆在床头。
一件件衣服褪开来,躺在中央的许晴川仿佛被瓣簇拥着的蕊。
楚山俯下身来,迟疑了一下,竟然把许晴川的欲望含到嘴里,上下爱抚着。
许晴川看着楚山一脸又尴尬又认真的神色,血液不由地冲上脸来,神志也开始迷茫,忍耐不住,微哼起来。
楚山更加卖力,不断地用手探寻着许晴川身上的敏感带。
许晴川开始不自觉地晃动着腰部,追逐快感。就在他觉得快要到极限的时候,楚山松开口,俯身从抽屉里拿出一管软膏。
许晴川闭着眼睛,等待着异物的入侵。
可好一会,却什么都没有,他张开眼,看到楚山跨在他身上,别着头,自己给自己涂上了润滑剂。
楚山浑身通红,耳朵根像两枚血玉,虽然看不到神色,但自己给自己做润滑,脸上的表情一定相当尴尬无措吧。
许晴川觉得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口,竟然浑身升起一种暖意。
楚山皱了皱眉,自己胡乱试探了一下,实在不敢太往里面去……羞耻一层层传达上来,他根本没有勇气回头去看许晴川的表情。他调整了一下姿势,闭上眼睛,用手慢慢引导着许晴川的欲望,才进去了一点,就觉得难受得不行。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一会是刚见面时,许晴川那一副恨恨的表情,一会是许晴川红着脸,闭上眼睛奉献的样子,想到美国孤单的日子,极端渴望接近,不隔着任何东西――距离、时间……胡乱想着,感觉身体上的排斥好了一点,咬着牙,一坐到底。
真的非常非常难受……楚山觉得自己的内脏被挤压着,一种呕吐感涌了上来,脸色刷的就白了。许晴川吓得连忙开口说:“够了够了,快点出来,你不习惯的!”
“没关系……”楚山咬牙抬起头缓了口气,慢慢说:“没关系的,一会就好了。”
“傻瓜,你这是干什么……”
楚山弯下腰,那东西的角度一变,排斥感又上来,但他咬牙忍着,扯出个皱着眉的微笑,伸手摸着许晴川的脸,一双眼睛含着眼泪,特别明亮。
“我想给你。”楚山哑着声音说……不管你要不要……“我不想被你忘掉……”说着,突然想到美国时一个人在黑屋子里的恐惧……如果连许晴川都忘了自己,那自己究竟还能在谁的心里落足?那自己的存在又有谁来证明?眼眶一热――
许晴川说不出话来,只好微抬头,去亲他的嘴角。楚山迅速纠缠上来。
埋在人类的身体里,又不断被紧压,又热又潮,许晴川情欲鸾动,忍不住浅浅刺了一下,楚山呻吟了一声,软倒在他身上。
情况非常复杂……许晴川的手被绑在床头,无法自由行动,而楚山因为根本不习惯而动不了。可两个人却分外地欲望高昂。结果虽然没怎么运动,反而都透出一身汗。
最后,楚山咬咬牙,直起身子,缓缓摇动着,上下摩擦着。许晴川配合着他的节奏,往上挺刺。楚山感觉许晴川快到极限,箍紧内壁,加快速度摩擦了两下,就觉得一阵热流喷撒在自己体内。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一身大汗,两只脚承受着身体的重量已经麻掉,无法动弹。他倒在许晴川身上,休息了一会,抬起手,把床头的领带解了开来。
许晴川一获得自由,就轻轻扶着楚山的肩膀,让他躺到旁边。连接着的地方脱离开来,楚山又浅浅哼了一声。
许晴川用纸巾擦了擦流出来的白液,仔细检查了一下,幸好没有破皮出血。他想把楚山抱起来去浴室,可他根本抱不动他。
“能走吗?”
楚山红着脸点点头,沉默地移动着身体,可脚才一沾地,就支撑不住往下软,许晴川连忙上前扶住他,带他到浴室。
浴缸躺下两个人觉得很拥挤,楚山一直没说话,看着旁边,许晴川等了一会,把手从水底身过去,想掰开楚山的腿。
楚山吓了一跳,“干什么?”
“不……不把那个弄干净的话,会拉肚子的。”两个人尴尬地互相看了看,又把脸别开。
“哦……你怎么知道的?”楚山随口问道。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都变了――怪不得半夜里见到不许晴川,他以前从来没注意过这个。
“恩,我拉过几,所以知道了。”许晴川也没注意自己回答了什么,轻轻拉开楚山的腿,把自己的食指伸进去,引导里面的东西出来。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楚山喃喃地说,“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许晴川不听他说些什么,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刺了几下,他注意到楚山的欲望硬了起来。这么说,刚才他根本没解放过,只是一味讨好自己。第一做受方,而且是这么高难度的姿势,后面也没被好好开发过,根本没办法感受到快感。
许晴川一手摸索着楚山的前列腺,一手上下抚摩着他的欲望。
水里的动作特别轻柔,楚山忍不住闭上眼睛,体会天堂一样的感觉。
楚山猛地瞪大了眼睛,在许晴川手里一泄而出。他维持了一会这样的姿势,然后把头歪到一边,嘿嘿苦笑起来,“最后一的温柔嘛……”
楚山扶着浴室的墙壁慢慢站起来,浴室里都是瓷砖,非常不着力,再加上到都蒸汽流下的水珠,非常容易摔倒,许晴川急急忙忙从水里站起来,想去扶楚山。
楚山侧身让了让,笑笑说:“我能走,没关系。”走了两步,看许晴川还呆呆站在原地,淡淡地说:“约定已经生效了,你走吧。我不会再来找你的。”
说着,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许晴川木然地跟了出去,楚山扔给他一条浴巾,他机械地拿来擦干身体。楚山把衣服扔给他,他就穿上。
等他清醒过来,想再说什么的时候,楚山已经躺倒在床上,背对着他,说:“走的时候请帮我关门,我累了,想休息了。”
许晴川喃喃地想走过去,可脚步徘徊了一下,终于还是走向门口。
门喀嗒关上了。
许晴川站在门口,有种眩晕的感觉,他的一半世界轰然倒塌,他下意识地推了推门,门已经自动上锁了。
这不是我要的结果吗?虽然他今天很温柔,可那只是他的心血来潮,我根本没有办法去应付……应该忘了他……马上忘掉……就当他在美国没有回来吧……
他慢慢地走向楼梯,身体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楚山果然遵守约定,不但没有再借故和他说话,就连眼神都仿佛被锁链锁着,不会往这边瞥来。许晴川刻意忽视自己心里淡淡的失落,说服自己张开双臂拥抱平静安稳的日子。
两个人见到微笑着打一个招呼。有什么任务,楚山总是叫别人代为传达。
担心被骚扰的日子过去以后,日子慢慢回到正轨,可许晴川却开始不满楚山的态度。刻意的疏远,比同事还要冷淡的关系……他们不算――不算恋人――起码也是老同学,是朋友……
但随即,他忙甩甩头,甩开这些无聊的想法……不是我要的吗?就做单纯的同事。
这么想着,许晴川也渐渐能调试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一点点冷淡下去。
秋天的时候,楚山常去体育馆打球。某天早晨,竟然绑着绑带,托着右手进来。看到的人纷纷上前去问候,楚山一一笑着回答。他的目光不经意地瞥过许晴川。
许晴川没有跟着一群人上去问候,坐在位子上,装做很专心地做事。
过了会,楚山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许晴川对面的同事轻轻关照他:“老板骨折,你不去问候一下?大家都去了。”
大家都去了。许晴川唯唯诺诺,既然大家都去了,我不去反而是有点奇怪吧……
中午休息的时候,他鼓足了勇气,打算去做一同事之间正常的问候。推开楚山办公室的门,问了句:“还好吧……”
楚山猛地抬起头来,一脸好象在做梦的表情,忽然笑开来,仿佛一夜春风吹拂下盛放的朵,“你怎么进来了?”说着,马上站起来,僵在胸前的手还敲到了桌子。许晴川被一吓,连忙说:“没没,来问候你一下。大家都来的呀。”
楚山站在那里,突然一下子没有了表情。他缓缓点点头,坐了下去,用冷淡又不耐烦的声音说:“知道了,看过就好,没事了,出去吧。”
许晴川回到自己座位上,回想着楚山一开始惊喜的表情……不知为什么,能让楚山露出这样的表情让他觉得有些暗喜……又想到之后他冷淡的态度……不可否认,自己为了那份意外的冷淡有些受伤……自己好心去看他的伤,可他竟然这样冷淡地赶了自己出去……
好象突然泼了一盆热水,接着就是一盆冷水,被这样的态度迷惑,许晴川不自觉地多看了楚山两眼。他发现楚山有些心不在焉。
晚上,辗转到半夜。许晴川突然坐起,脸上一阵阵红潮,显然是想心事想得心情激动。正对着床是一面穿衣镜。传说晚上面对镜子就会到另一个世界去,可许晴川再怎么看,那昏暗的背景中,镜子里只有一个红着脸痴呆呆的男人。
“难道……难道我是要原谅他……难道我还喜欢他……?”
不是的不是的――许晴川在心里拼命否认。我只是……只是还想和他做朋友,毕竟是这么些年的同学……毕竟……
我爱过他。
这些天来,许晴川老想着楚山的事,翻来覆去,一忽儿想他的好,一忽儿又咬牙切齿。目光不由地追随着那个身影。为了证明自己对他只是朋友的关系,也想从他的态度中读出些什么,许晴川总想办法接近楚山。
楚山看到他,总有一刻情绪波动。或者很惊喜,或者皱眉,或者一脸钢铁一样的沉痛。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楚山仿佛总在他面前出丑,填错文件,说话说到文不对题等等。
好奇怪。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他是怎么想的?
“许晴川,帮忙拿一下样品。”
“什么样品?”
“喏,就在那个柜子上面。”
“哦。”
许晴川掂着脚才够到那盒样品,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好像很沉。积了很多灰,弄到他眼睛里去。应该找个凳子来。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尽量伸着手去够那盒子。就在这时,从外面开会回来的楚山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他。
看到了他脸上紧张的表情。
心里不知为何,就甜酥下去……够到了……拉出来……
“小心!”
还没反应过来,楚山一把扑到他身上,把他压在下面。然后砰地一声,那盒样品掉了下来,尖锐的直角正挫过楚山的太阳穴,顿时流下一脸的血。
许晴川紧张到无法动弹。
周围的人,女孩在尖叫,有人大声叫大家冷静,打电话叫救护车……
楚山闭着一只眼,抬起头来,看到他,却好像一个做了坏事的小孩,淡淡地说:“对不起……你叫我不要管你的……可我没办法……”
“傻瓜……”许晴川抱着他的肩用力摇晃,“谁叫你过来的!?”
“……对不起……”
有人用力地掰开许晴川的手。不要!许晴川像一只保护着自己的领地的章鱼,十指紧紧捏在楚山的肩膀上,泛着白,泛着红……
血慢慢滴下来……
许晴川忽然眩晕地想,以前也曾见过这样的情景……血,楚山的血,鲜红的……在自己的愤怒背后,那人总是用身体抵挡着,就流血了……不但他一直在伤害我,难道我就没有伤害过他吗?让他流血的,不正是我吗?不是一两,当我为了自己的伤疼痛难忍想流泪的时候,也正是他独自添拭着自己的伤口的时候呀……互相伤害着,无法分辨出谁受的伤比较重、比较痛……刺猬要互相接近的代价,看着别人的刺刺入心中,那自己的刺一定等程度地报复了他,一起流血,一起流泪,可还是要在一起……受了伤还是要爬起来去接近,那就是爱啊……是互相伤害再互相原谅……是互相侵蚀再互相融合……
那是我们青涩的爱呀……
别的人拉开了许晴川的手,急急忙忙地把楚山扶到门口去。
等到许晴川回过神来,追到大楼门口,救护车已经把楚山接走了。拼命抓着回来的男人的领子,疯狂地问他医院的地址,冲出门口,叫了一辆车赶到医院,像只没有方向感的飞蛾,在宽敞明净的走廊里乱撞。好容易问到一个护士,再到楚山的病房时,楚山正躺着休息。
“幸好只是皮外伤,只要观察一下有没有脑震荡就好了。”
楚山看到他,露出一个微笑,苍白的嘴唇像一朵瑟瑟的小。
“……你回去工作吧,没你的事。”
许晴川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一步步接近他。
楚山的表情变得紧张……
许晴川的手慢慢地,轻轻地,仿佛一只小心的蝴蝶,接近了楚山额头上的绑带。
轻轻地,点了一下。
马上缩了回去。
“很疼。”许晴川自言自语地说。并不是疑问句,仿佛他可以感受到那伤在楚山身上造成的疼痛。
然后,又把自己的手举给楚山看――
指尖坑坑洼洼,有些竟然已经咬到了一半的地方。
“很痛。”他像念台词一样轻轻念着。两眼直直地望着楚山。
仿佛是受到了什么神秘的指引,楚山抓住他的手,放到唇边。摩挲着,那结痂的地方太脆弱,轻轻碰到又开始流血。血涂在了他的唇上。
“很痛的,每咬到都会流血。可是,你也流血了……总是因为我流血。”说着,那粗糙的手缓缓地顺着楚山的脸颊摸下来,“你瘦了……回来的时候就瘦了……”
“……你也是……”楚山低低地回应,“都是我不好……”
“……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道歉吗?”
楚山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顿了顿,说:“我不想道歉……道歉就是请求你原谅,用原谅就可以抹杀这一切吗?你的难过,痛苦,我的挣扎,寂寞……用一句道歉一句原谅就可以解决这一切吗?我不希望这五年只是这么廉价的东西……它对我来说,像一把刻到身体里去的刀,虽然动一动就痛,但它已经是我的一部分……把它消除,忘记,我不能容忍……我也不希望――我宁愿它永远在我的身体里,让我疼痛――我甘愿……”
许晴川抬起头,闭上眼睛,傍晚的阳光一阵乱晃,他的眼前全是金光。他觉得混乱,自己仿佛要漂浮。他想起了很多片段的东西,好象这阳光在他的记忆之海里翻起了风浪,把那沉淀着的碎片都翻淘了出来。
他想起自己过去的态度……那种看起来温柔的顺从,其实只是沉默,只是忍让,他完全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楚山的心情。他在自己的混乱里已经迷失了方向,他更无力去承担另一个人混乱的感情……可现在……他慢慢地开始理解……另一个和他一起挣扎的灵魂,一起经受时间、痛苦、寂寞的锤炼,一起经受爱的锤炼,在互相伤害中,看到了对方那一点真实的血肉。他想……这五年……他也是有所收获有所成长的吧……
忽然渴望起结实的,永久的拥抱,不然突然被这一番经历磨去外壳的自己会脆弱到承受不了任何轻微的冲击,渴望安全……这样想着,他伏向楚山,问他讨了一个拥抱。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拥抱……他已经完全不知道了。
楚山紧紧勒住他的腰,把灼热的呼吸吐在他耳边。真实的重量,真实的热度,真实的疼痛――而他只能无助地用手抓着楚山的脖颈,流下一行血渍。用力太过,手指尖火辣辣地烫,开始生出灼热的麻木,也许疼痛就这样被蒸发了。
游戏已经结束,恋爱才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