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陵寝
作者:桃子脸

腰!
简朦胧之中感到腰部疼痛非常,喉咙与鼻腔也干涩难受得要命,脑子里一片浑浑噩噩眼皮沉得像被谁用胶水粘在一起了一样。
要命!这是怎么了?
疼痛中简试图使自己清醒一些,努力地回想到底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混沌的思维慢慢露出一线曙光,简想起他带领着队友们到锋芒山探险却在入山后被他摔坏了方位仪,林中遮天蔽日的原始树木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使得太阳与星星这两种最自然准确的指向物完全派不上用场。一行人彻底失去了方向胡乱地寻找着来时的路。每个人都在心中不停祈祷能够得到神明的佑护尽快安全地下山,可是事实证明他这个队长有可能是在不知情的时候什么地方得罪了伟大的神,致使整个队伍不但没有寻到路反而一头闯进一片连野兽都不曾出没的荆棘地里!整整两天两夜,重复着劈砍拉拽,可那些枝丫树杈却没有尽头似的不停出现。一场大雨把所有人的意志摧残得更加彻底,可也带来了希望。他天生感觉力敏锐,雨后空气清新林中变得寂静,隐隐的水流声刺激了他的耳朵。他们欣喜若狂地奔向那条宽阔的河流。那是条希望之河却同时也是毁灭之河!它带来了方向却也用洪水卷走了他的队员!
蔡环!
简猛地惊醒,脑子一下子清明起来。他想起了那场惊心动魄的山洪,蔡环推开自己被水冲走时最后看他的那一眼。那一眼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喜悦,悲哀,惋惜,绝望……只这一眼,简便明白蔡环其实是多么地爱他,也是这一眼,让他更加愧疚。是他的失误带给了她这样的危险,而她舍命相救,他却始终不曾爱她……
他急切地环顾四周,打量自己身的环境,却意外发现周围漆黑一片,根本什么都看不到。这里是哪里?他确定自己置身于室内,因为他明显感觉到他正躺在一张大床上,身下的被褥使用上好的绸缎缝制,背面上绣着复杂的图案,感觉不到风,应是紧闭了所有的门窗。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竟然这么暗?
简掀被摸索着想下床,腰间的剧痛却迫使他轻喊出声。
“见鬼!”他低低咒骂,左手探上伤重的地方,才惊觉自己除了腰腹部厚厚的绷带全身正一丝不挂!
“我不是鬼。”一道极轻的声音在这片黑暗寂静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简吓了一跳,双眼朝四周扫视,却看不见人影。太黑了!简很是疑惑。他不是没见过伸手不见五指的夜,但再怎么黑,当人的眼睛经过一小段时间的适应后都会自行调整到至少可以隐约视物的程度,可现在,他就跟刚睁眼那时一样,什么都看不见。想依靠敏锐的感觉力判断对方的位置,但却察觉不到这房间里的一丝气息。
“你在哪里?”他放弃搜寻直接开口问道。
左侧传来轻飘的脚步声,简听出来是一双布鞋摩擦地面所发出的。脚步声在他前面不远停了下来,简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香味也能感觉到他每一呼吸,可就是偏偏看不见!
“喝水么?”对面的人问道。声音没有杂质,还是那样轻轻的。
“噢,好,谢谢。”简有些局促。现在的他就像个瞎子,在未知的世界里接受一种看不见的关心。
对方像是犹豫了一下,才挪动脚步,由近至远,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又朝他走回来。
简惊异于他动作的精准。这样的黑暗中他竟没有一滴水倒在了茶杯外!
“怎么不接?”对方的声音带有疑惑“不想喝了么?”
简很尴尬,但也不得不直说。“我看不见茶杯的位置。”
对方这才明白,轻轻地笑了一声“我忘记了,你等等。”
那人没有动,只是在简脚的附近转动了个金属质地的东西,四周立刻就被一种柔和却明亮的光芒照亮。
简被亮光恍到,下意识地抬手闭眼,等到渐渐适应了,他才睁眼看向光源。那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简睁大眼睛看着那颗乳白色半透明的珠子,有点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竟还有人将这价值连城的宝贝当作照明工具来使用。
“喝吧。”纯净的嗓音又想起,将简的注意力拉到端着茶杯的人身上。
简的视觉神经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刺激!眼前的人有着一张白皙的脸,脸型很瘦没有阳刚味十足的分明棱角,下巴尖尖的,眼睛大而形状狭长,眸色沉得犹如刚才的暗夜。挺直的鼻子下方是一张薄唇,颜色红润和他那极浅的脸色形成了对比,整张脸显得精致而干净。他几乎呻吟出声!这是一张何其美丽的脸!是男人,却漂亮得不可思议,有些稍偏女相,却不是那种腻人的脂粉气或者令人倒胃口的娘娘腔。从未想象过这世上会有这样的一种长相!他纯净温和,却是美得惊心动魄。乍一接触,他毫无准备,直直看进对方的眼中,那里面空洞却在一瞬之间仿佛兵荒马乱。但,也就只有那么一瞬而已。他将茶杯推到他眼前,眸子里就又是一片平静。
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接过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还要么?”他盯着空掉的茶杯问道,似乎被他粗鲁的喝茶法吓到。
他摇头,问出心里的疑惑。“这里是哪?”
简不知道自己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可他知道这里不正常。这是个不大亦不小的房间,所有的家具都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制成,样式极为古典。一侧墙壁上镶有内嵌式古董柜,所陈列之物即使是简这样不太有鉴赏能力的人也知道必定是无比珍贵。那颗夜明珠被安置在床尾的立柱上,罩扣在一个银质机关中,随着扭动角度的不同,半圆形的银罩会盖上或敞开,从而决定了室内的明暗。还有那些门窗,虽然距离不近,但简敢肯定那些用来挡风避雨将世界分为屋内屋外的东西是白色的纸而绝不是玻璃或者别的什么。更加上他感到不正常的,是眼前人的装扮。他的长发束成髻,用一顶小巧的方形黄金发冠圈住,穿插在中间的金钗上雕刻着复杂难懂的图案。方才看他,被那意想不到的美貌所震慑,竟没注意到他的发色是浅黄的。那黄十分淡,甚至有些发白,身上的汉服款式的衣裳却是鲜艳的绯红色!这绝不是在拍戏。整个房间中只有两个人……
“我的城。”黄发男子说。“泰安内城。”
简忽然感到一阵微微的眩晕,当听到泰安内城的那一瞬间。
“你叫什么名字?”他急切地追问,手心渗出薄汗。
幽的瞳仁平静无波,像是事不关己,黄发男子微笑着回答“忘记了。”
简一愣。忘记了?对于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他不知道该怎样往下接。
“那你呢?”
“简。”
“简……”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姓氏呢?”
“不知道。”简脱口而出,却在下一秒就后悔得要死。这种答案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是在向对方报复。他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突然很害怕他会拂袖而去。
而黄发男子却并不介意,只是点了下头。“至少还有人可以叫你的名。”
简沉默。他听见了对方心里的寂寞。
他说,至少还有人可以叫你的名……
他相信他所说的。当一个人连自己的名字都已忘却,他的心里还能剩下些什么?
“简”他叫他,似乎很高兴。“来看看我的城么?”
简抬起头看他,他的眼睛在笑。
简也不由自主地笑,在这个怪异的房间中,他眼中的笑显得那么真实。“可你得给我一件能穿的衣服。”
黄发男子一拍额头,薄薄的嘴唇勾出一道极浅的弧度,迷惑了简的眼睛。他转身拉开床头木柜,取出一套艳紫色的汉服递到简的眼前。“这套可以么?”
简眨眨眼,却不敢接。“你的衣服都是这么鲜艳的颜色吗?”
黄发男子看看手中的衣服,又看看简。“有什么不对么?”
“我的衣服呢?”他从小便被父母培养出了超强的适应力,又走过许多地方,见多识广,脑子里明白经过那场大山洪之后来到的这个地方,恐怕是类似桃源之类的了,可叫他立刻就跟本地居民一模一样还是有些困难。衣服就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点,要他现在套上这件复杂艳丽的古代服装,还不如穿回他脏兮兮的T恤运动裤。
“衣服?”简看到他似乎极力忍笑的样子。“我发现你的时候你身上什么衣服都没有。”
“什么?!”简鬼叫。“我没穿衣服?怎么可能!”
黄发男子很肯定地用力点点头。“真的没穿。”
简懊恼地拿过那套紫色服装,心里明白身上的衣服大概是被激流冲脱了,在那种湍急的洪水中他竟能全身而退,已是奇迹。
他将一套衣服尽数展开铺放在大床上。除去两条腰带还有一共六件。他只好坦白“我不会穿。”
黄发男子却了然地点头“我也不会。”
简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见到他穿戴整齐绝无一丝拖沓。穿成这样的也叫不会穿?!简不明白他到底是过于自谦还是故意拒绝帮忙。

“我叫彤云来帮你。”黄发男子说完又转头冲着身后吩咐“诛夜,叫彤云来。”
简迅速回身,却空无一人。可是刚才他分明感到背后有气息掠过。这里的一切都相当诡异,他寒毛根根竖立,心头的疑云越压越重。
“诛夜是我的影子。”黄发男子仔细看简的反应,发现他对他说的事情一无所知。“简”他还是用那种很高兴的语气叫他的名字“外面是什么朝代了?”
简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回答。他的问话使他确定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可是说起当今的局势,要怎样讲才能让眼前这个与时代脱节的人明白?
“契冲……怎么样了呢?”他望着简的眼睛中写满了期待与忧虑。刻意遣走诛夜,他才敢问出这个问题。泰安内城中是个静止的空间,他不清楚自己在这里究竟生活了多少年,只知道似乎是很久很久了,久到很多事情,都已经被遗忘。
简脸上的表情很古怪。契冲应是他逃避战乱或者其他什么灾祸时离开的国家吧?可他历史学得相当乱,对于这个很明显是少数民族建立的国家的名字,他连听都没听过,怎么告诉他?只得胡乱避开“我与你并不是一个国家的人,所以对于你的国家,我不太了解。我的国家风俗习惯与你的国家大不相同,那里甚至没有帝王。”
“没有帝王?”黄发男子一脸惊讶。“那信奉什么神?”
“大多数人没有信仰。”
白皙的脸罩上一层暗淡,半晌,他低低地说道“那样也好,起码你们都可以为了自己而活了。”

第四章

“这……是怎么回事?”简的左手松开了薛暗的衣领,右手仍旧停留在自己的胸前。
没有心跳……他仍旧会呼吸,会说话,会思考,却再也不是个人了……
“我怎么会死了?”简呐呐地说道。“怎么我一觉醒来竟然是个死人了?”
王的手搭上简的肩膀安慰他。“人都会死。”
简猛地打开肩上温暖的手怒吼“可我是这么年轻,我才只有二十五岁!”
他瞪向王,刚想发泄心中的怨恨,却硬生生停住。
眼前的人,至少不比他年长。
他撇开头。
薛暗是名帝王,他曾坐拥天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样的英年早逝应该是世上最值得怨恨的事情了。可在他的眼里,却看不见薛暗一丝一毫的愤然,他安静地接受了如此残忍的宿命,退离了人世。荣耀,财富,亲戚,朋友,这一切的一切都被隔绝在这座庞大而又寂寞的陵寝之外。
王又抓住了简的手臂,关怀与安慰在无声中传递。简却拂开那份沁入心脾的暖,“让我静一下。”
“回房吧。”王轻声叹息“那里就是你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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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黑。
简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反正睁眼也只是不见天日,何必浪费力气?
轻巧的敲门声响起,简没应,来人便自行推门进入。
“简公子,王请您到书房相见。”
简听出是彤云。“我不想去。”
彤云没出声,也没有退出房间的意思。

简也不打算理她,现在的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照顾谁的感受。他翻了个身面朝墙背对着她。自从得知自己已死之后,简就开始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他想到了回乡定居的父母,从小学到大学所有能被他记起的同学以及过去曾经的或者现在还是的朋友们,想起了与他们之间发生的很多事情,多为鸡毛蒜皮的琐事,以前活着的时候总觉得这些搅得他烦躁,避之唯恐不及,如今人死了,反倒格外珍视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因为这才是生活,平凡但却真实。他身的房间在人均居住面积日益减小的2X年看来,绝对是个很大的卧房,这里摆放的任何一个物品拿到中国的拍卖市场都会标出惊人的数值。可是现在他躺在这样一张几乎可以与人民币甚至金条划等号的古董床上,却格外想念自己那套位于一栋褐色建筑第十四层的公寓里那张仅了一千八百八十八块购买的席梦思床。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真是个要求不高的人,他可以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实,毕竟他的死除了腰上的疼便没有任何痛苦,但他独独不能原谅老天为何让他死后一头栽进这陌生的环境中,哪怕做个孤魂野鬼也好哇,只要让他游荡在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世界里,能看到那些熟悉的人和物,就足够了啊……
迷迷糊糊的,简睡了过去。他睡得极不安稳,总是看见一些似乎有点熟悉的场景。它们就像一出影展获奖大片一样,画面唯美动人但情节支离破碎让他不知所云――通常所谓名导的获奖影片简都是看不懂的。这场梦真是极乱,地点不停变换,出场人物多的离谱男女老少一样不缺搞得简头晕脑胀。
“宴离”画面转换速度突然变慢,简听见有人叫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简知道对方喊的是他的名字。他回头,看向背后的人,一身艳红。
“战争就要开始了。”
简叹气。“国师呢?还没找到么?”
“没有。”
“如果到开战我们还没找到他,胜算会有几成?”
“只有两成。”
简沉默,半晌,他说到“我没有子嗣,敌强我弱对比悬殊,若是我身遭不幸,就由你来替我统治这个国家吧。”
“好。”对方答应,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双手一掰裂成了均等的两块。“给你。”他将其中一块递给简“这是我父亲送我的。”
他话似乎没有说完,但简却明白他想表达的一切。他接过那半块玉佩,紧紧握在手中。
“宴离,我们认识有多久了?”
简笑。“似乎有一辈子那么长了。”
他也笑。“如果我们都死了,就真的是一辈子了。”
简抬手迅速而有力地抽了他一巴掌“你不能死!”
这一巴掌又快又狠,把他苍白的脸抽出了一片血红。但他仍然在笑。“城,已经修好了。”
简伸手抚上他已经肿起的脸颊,眼角有些湿润。“一旦我先走,我会在那里等你。可是你现在还不能去,你要寿终正寝。”
他的巴掌也应声而来,重重打上简的脸,使得简向右趔趄了一下。“别等我,有龙脉,你自行投胎去。”
简回手就又是一巴掌。“如果你坚持说这些废话我就打到你闭嘴为止!”
他也回敬他,右手响亮地掴上简的左脸。“你脑袋不清醒我就打到你清醒为止!”
午后的阳光猛烈地向四面八方辐射,刺痛了简的眼睛。两人在一片海之中用尽全身力气痛扇彼此,可巴掌甩在对方脸上,痛,却在自己心里蔓延。
突然,简的左侧肩胛骨一阵剧痛,一股强大的冲力将他从后击出老远,飞跌出去,狠狠摔在地上。
“宴离!”他听到他惊慌的叫喊,也看到了那根穿肩而出的长矛,染了他的血,分外妖娆。
他一惊,猛地睁开双眼坐起身,才发现刚才只是梦境。可左肩长矛刺进的位置却隐隐作痛。是单侧肩周炎发作了,梦,大约也是因为这个才出现的吧?只是……
眼角瞧见一点蓝,转头,看见立在屋当中的彤云,那道细长的疤痕让简不能直视。
“你怎么还没走?”他睡着了,不知道她等了多久?
“公子,王请您去书房相见。”
简叹口气。他算是客,不答应她便不能拿他怎样,可她却执拗地等他,迫使他不得不跟她走。在她心里,王就是一切。
简只好起身,整理一下身上凌乱的紫衣,跟在彤云身后出门。
经过门外那片大园,那些全身缟素的卫兵仍在,手中没有红缨的长矛发出森冷的光,简的肩胛疼痛加剧。不去看那令人胆寒的东西,简低下头盯着地面走,却意外发现那些娇艳的并不是真的,只是用绢扎成的,样子逼真,不这么仔细看根本无从发现。

“为什么用假?”
彤云脚步一停,回身看看他,又抬头仰望天空。简随着她的动作也抬头向上看去,一下子无语。
哪里有什么天空?放眼望去,也只是一片黑暗。这是个密闭的空间,没有足够的无毒氧气和肥料来供养这些娇贵的。
“我们是在山下么?”他问,猜想薛暗的墓依锋芒山而建。
“水下。”彤云说。
“水下?”简错愕。难道是那条爆发洪水的河下?
“对。虽然我没有机会亲眼看见,但按照计划,王被安置于这里之后将会由千名士兵和五百匹战马将地面踏实,再将最近的一条河改道,从上方流过。”
的确是个保险的方法。只是为了更加安全,那千名士兵和五百战马,恐怕也沦为殉葬品了吧?再看一眼园中守卫,就觉得他们似乎不那么难以接近了。可是简心理的疑惑却是越来越浓。这样的一座陵寝,他究竟是怎么进入的?
彤云已经向前走去,简回过神快步跟上。泰安内城真的很大,他们出了园,穿过一道拱门,经过一广场,绕过两座宫殿才到了御书房。
房门是开的,彤云示意简可以直接进去,便停住,背对方门而立。简跨入房中,发现书房并不大,摆设也很简单。一桌一椅一软塌而已。而薛暗便侧身躺在塌上,手中握着一本书安静的睡着。简走进,蹲下,想要帮他抽出手中的书。可他却惊醒,看到近在咫尺的简,开心地笑了。
“你来了。”
他在等他,等到睡着。而对于简长时间的拖延他却没有生气,只是笑,然后轻轻地说“你来了。”
简想,他也未免太不像一名帝王。
忽然想起刚才那场梦,那个人对他说,战争就要开始了。
简看看薛暗浅黄的发,想起那人也是一身红衣,却是一头金黄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身后。他曾经很努力想看清楚那人的长相,却最终也没有如愿。梦醒,一切烟消云散。
“你经历过战争么?”简问。
王还是躺着,像是极力在回想。可是过了一会儿,他便笑笑说“忘记了。”
又是忘记了。
“你死前的记忆都没有了么?”
“也不是全部,只是大多都已经忘记。”
“还记得些什么?”
“我的国家,我的宫殿,还有……一个人。”
“谁?”
“记不清了,只是记得他穿着一身紫色的战袍,浑身插满了箭。”
“他死了?”
“死了。人死时是什么状态,重生时便是什么样子,像我,像你。所以我经常在想,会不会有一天,他满身箭孔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一直盼着这一天,因为他死时是背对着我的,我想看看他的脸。”
简哼笑一声。“我们这样子叫重生么?”
“也许我用词不准确,但我们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脱离肉体死后只有魂魄进入阴曹地府投胎转世,这里守护我的人也都没有,我们还像生时一样受伤会痛会流血,有感情能说话,只是不用吃喝拉撒,没有心跳。”
“可是你忘记了么?我在这里醒来的时候你曾经给我倒过一杯茶。”
“是的。”王说。“我想你刚死,又昏迷了很久,清醒后肯定会口渴。但是很快你便会适应,就像你把自己关在房间中的这两天,不吃不喝不也没有这方面的需要?被你吸进去的空气也一样,基本上是怎么进去怎么出来。”

简拧起眉毛。“我们为什么会这样?就像被所有人,包括阎王爷遗忘一样。”
王呵呵地笑着,极轻极轻。“我也没想明白。”
“对了。”简突然想到。“那些泡茶的水是哪来的?”
“你来了,我派人去东边有在渗水的地方一滴一滴接的,只有半壶却了他整整一天。”
“我很感谢你这样悉心照顾我,可我要告诉你。”简的头趴到塌上,声音闷在软席中“那些茶大概是存放太久了,只有一股霉味……”

第六章

一二三四……共计三十七枚。
简轻轻抚摸着床头木柜中找出来的镖。它们很小,至少比他想象中古代杀手使用的镖要小得多。这样小的镖拿在手里岂不是很费力,投射的时候不是非得用捏的才行?好奇地拿起其中一枚把玩,手指上的触感竟觉得十分舒适。这种镖中间部分鼓起边缘却略薄,就像两个形状良好的扁水饺肚子对肚子合并在一起一样。可是所谓略薄,也就只是相对中间的厚度而言。简不断翻看着,怎么都觉得这样的镖毫无实战价值,因为它太不够锋利,恐怕切苹果都相当吃力了,何况是穿皮割肉。
耳根忽觉一阵麻痒,是身体自动感知拉响了警报。简的手比脑子反应快,不等接到命令便朝危险气息散来扬手一甩,刚刚拿在手中的镖便飞出。门外的人明显一愣之后立刻有些慌乱地跑开。
简知道即使以最快的速度追出去也绝不会看见那人的背影了,于是踱到门边,疑惑地观察起嵌进木头中的那枚镖。露在外面的部分,还是圆而钝的。这种厚度,竟然可以插入质地密实的香樟木之中?!方才自己只是随手一甩而已,并没有使多大力气,他学过物理,也有常识,知道按照正常规律,以那样的速度,应该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使这种重量的镖飞出那么远的距离并在最后还有足够的余力撞入门框中。
不禁怀疑地看向自己的手。刚才那一瞬间,这双手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自动自发地抬臂,曲腕,挥肘,甩手,松指,一串动作连贯流畅丝毫没有停顿,就像是完全的本能,不经大脑支配。
简捏住夹紧在木头中的镖,略一使力竟然没能够将它拔出,只好加劲,又因为太过了而一个踉跄。他闷闷地走回床头木柜前,将手中的镖丢进最下面一层。三十七枚镖重新齐聚,在幽的柜内侧璀璨生辉,使满室属于夜明珠的光华彻底被压制。用脚踹上抽屉门,简心里一阵莫名其妙的烦躁。
打开门走进园中,不意外地发现那些守卫士兵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对他的出现毫无反应。
“我叫简。”他走到离自己最近的士兵正面方与之平视,强迫他不得不看着自己。“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而那名士兵只是与他长时间对视,像没听见他的搭讪一样,脸上毫无情绪起伏。
“你叫什么名字?”简又问。他的疑问今天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不可。
士兵就像一座高度仿真的雕像,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我叫简,你叫什么名字?”他已经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信心十足地重复自己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你何必为难他?”
简转头看向身后的彤云,心里暗暗得意。他本就没打算尽忠职守的士兵放弃岗位跟他闲磕牙。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快便打断他。“我只是问他的名字而已。”
“这已经是很为难他了。”彤云走到简面前,抬头仰视他。她的身高只及简的下巴,他一低头便可将她整个人看进眼里。突然有些恍惚。“蔡环……”他轻叫,心中那个始终牵挂的身影与眼前云鬓香丝的人重叠,又好像听见她在一片山野林之中不停回荡着的哈哈大笑声。忍不住抬手触上那条细长的疤痕,简自责。“对不起,对不起……”
彤云被他沉重的愧疚感所感染,没有动,也不说话,任他的指尖在自己脸上游走。
“蔡环……”简张口,刚要说些什么,却被一股寒气所惊,抿紧了唇奋力推开彤云,自己却未来得及闪避。他看见一道黑色,裹着阴冷的风击向自己,速度极快,等到简回过神时,那道黑已然掠过他的面颊远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了?”被简推倒在地上的彤云疑惑地问道。简朝黑风袭来的方向看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那明显是一枚黑色的镖,他看得很清楚,包括它中心的镂空以及边缘细小的锯齿。而彤云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没什么。”他伸手拉起彤云,跟她道歉。“刚才一时恍惚了,没伤着你吧?”
彤云拍掉身上的泥土,有些担心地偷瞄了简一眼。刚才他脸上的表情由迷蒙一下子转成凌厉,甚至浮现了一些阴狠,着实吓了她一跳。她不清楚他的转变为了什么,只是心突地提到了嗓子眼儿,不敢直视他沉的眼。“我没事。”她佯装检查身上的情况,低头避开他的关心。
简看到她今日换上了一身粉红,虽然沾了少许泥巴,仍然娇俏可爱。“为什么这里的人只有你一个每天更换不同颜色的衣裳?”薛暗总是穿红,而他现在居住的房间内,“那个人”的衣柜中也是清一色的紫。
“因为这里特殊。”彤云说。

简苦笑一下。是啊,这里是真特殊,恐怕没有再比这里更加怪异的地方了。
彤云想了一下,问他。“你到底从哪里来?”
“很远的地方,一个与这里截然不同的地方。”
“可我们却语言相通,证明至少你的国家没有比稚或者丕元离契冲更远。”
简叹口气。“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东西是你所无法想象的。”像他,在没死之前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遭遇这般神奇。
彤云沉默很久,简正在考虑要不要打断她的沉思好结束长时间的沉闷时,她却忽然开口。“在契冲,你可以穿任何你喜欢的颜色,只除了四种。红,紫,黑,黄。”她盯着简身上的紫衣,眼中出现了一种怀念。“这四种颜色只属于他们。”
红,当然是薛暗的颜色,虽然不知道黑与黄的意义,但简也根本没有心思打听,他的心里急迫地想知道“那个人”的情况。“他叫什么名字?”
彤云知道简指的是谁,但却不肯透漏。“没有王的命令我怎敢冒犯。”
“薛暗的名字你不说我可以理解,但他又不是王你为什么还要避讳?”
彤云像看怪镆谎地看着简,大约他直呼薛暗名讳的举动给她造成了不小的惊讶。“你对契冲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么??
简很受不了彤云把他当作无知蛮人的样子,声量夹着火气不自觉地便提了上去“不了解!一点都不了解!天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彤云皱皱纤细的眉,倒并不介意他的吼叫。“他,也是王。”
简一愣。“什么?”
彤云看着他身上的紫,眼中重又凝满了怀念。“他是契冲的王,也是我们最引以为傲的战神。”她的脸上几乎是闪着梦幻般的神色。“王的颜色,即使千年的尘埃也不曾教它减损分毫艳丽。”她像面对着自己的信仰一样,想要亲近那份紫却又怕冒犯了它,只得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简不动声色地稍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彤云现在的样子让他很不舒服。“既然是他的颜色,又为何让我穿上他的衣服?”
彤云像是没听见他的问话,看着他的眼神变了。她喃喃地自语,像祭祀的献歌。“那根长矛贯穿了你的身体,鲜血从你肩上喷洒而出,染红了天地,与王的红衣融为一体。我什么都看不见了,在满眼的红中,世界上只剩下这高贵的紫。”
简闷哼一声,肩窝突然剧烈地疼起来。他右手捂住痛,眼角却抓住士兵手中森冷的长矛不放。彤云的话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清晰地记得那场纷乱的梦中,那把穿肩而出的锋利长矛和伤疯狂喷射的血,还有真实的疼痛。他弯下腰,肩膀疼得他有些意识不清。彤云扶住他,手摸上他的肩胛,那根矛贯入的地方。简浑身一颤。
她的手,冰冷。
简闭上眼,脑中乱极,一些模糊的片断又像一出快进的电影般闪过,他只来得及捕捉一些残像。有和煦的风吹动一头金黄的长发,轻抚上他的脸,与他的黑发暧昧地纠缠。还有一片漫天飞扬的雪,遮住他远眺的视线,落在绯红色的肩头,他将自己身上的紫色毛氅披在那身绯红上。还有还有,他站在城下,一身的乌黑箭翎,鲜血浸湿的战袍竟然还是一片艳紫,他微笑着看向自己的胸口,一只银色的箭没入他背心,箭尖刚好露出他胸口,他启唇,无声地赞美:好箭法!
心头一阵绞痛,盖住了肩头的疼,简捂住肩窝的手下移来到左胸,那里痛得他撕心裂肺,眼皮不住抖动。“薛暗……”他在心里叫到,无比渴望记忆中那寂寞的红。
一双有力的臂膀环抱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不够粗壮却很安全,简放心地顺着它们的力道倒向一边,撞向一片温暖的胸膛。他闻到了一股香,陌生又熟悉。
“睡吧。”他听到一声轻叹,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时光而来,幽幽的哀愁。“我等着你醒来。”
简的眼眶一热,心痛更加剧烈。“薛暗……”他不知所措,唯有念着他的名字。
“睡吧。”他说。“我等着你醒来。”
那是他的誓言,简知道他会信守,一直等到他醒来。骄傲的眼泪终于利落地涌出,即使他闭着眼也一路汹涌。忍耐到了极限,眼前的黑暗更加浓密,他终于昏厥。
薛暗坐在地上,抱着晕倒的简,忍着心口上的疼痛。他支起左腿撑住简的重量,空出右手摸上胸前。那里用红线拴着一块洁白的玉,此刻正微微颤动。他记得简刚来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心痛,也是这样的颤动促使他向城门跑去,才发现了躺在门外的简。这说明了什么?他看向简虽然英气十足却不算俊朗的脸。可能吗?可能是他回来了么?他不停自问,却不敢轻易下论断。不是没有怀疑过,当他将不省人事的简安排到那个房间时,当简穿着紫袍揽镜自照时,当他问他有没有经历过战争时,当他将那双被暗器磨损了的手举到他眼前时,他都曾激动非常。可他忍了那么久,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的感情安静地等待,若是认错,叫他情何以堪?!用力压下那块玉佩,却发现它震动得更加剧烈。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剩下突突的心跳。他不可思议地按住自己的心,却并没有跳动。
“王。”一直没说话的彤云开口叫他,但没有看他,而是伸手抚摸简的脸。他抬起头看向这个同样等待了千年的女人。“他回来了。”她说。声音平静,却那么温柔。“他终于来了。”

第七章

天暗云厚,残阳如血。狂风卷动沙尘,扶摇直上,满眼狼狈的黄。
薛暗跳下马,在一沙丘背风就地坐下,静静地欣赏大漠落日的雄壮。他从十五岁起便四游历,由帝都陵城开始,途经稚,朵吕,丕元,费,梁五国,见过温婉的吴湖,灵秀的东故山,威严的祠岳,霸气的特川,而这沙漠的粗犷壮阔,他还是第一领略。
他吸一口气,微寒的风携着细小的沙钻进鼻腔中,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一阵狂沙飞卷而来粗糙的砂砾打在他脸上,划出了几道血丝。
风向转了。
他起身,想找一新的背风地点休息。眯起眼睛阻挡疯狂的飞沙,他看见远方目穷有一个小黑点缓缓移动。风吹得更加猛烈了,扬起满天粗沙。不时形成的几道龙卷游移在视线中,然后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苍莽天地间,一人一骑孤身独行,毫不理会漫卷了整个视野的风沙。
薛暗静立在原,等待着他的靠近。
他走得极慢,像是在吴湖畔踏赋诗一般悠闲自在。不知过了多久,他来到薛暗身前,勒住缰绳,却并未下马。他俯视着薛暗,散开的黑发在风中狂乱地舞蹈,神情睥睨。“你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薛暗仰头看他。他有一双紫色的眸子。五官刻,皮肤黝黑,一股沉的霸气显而易见。他是他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我从帝都陵城来,要去海源。”
“你是费国人?”他问,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是。”
“现在兵荒马乱,你一介书生不该乱跑。”
书生?薛暗看看自己的右臂,又仰头冲他笑笑。“到都在打仗,已经没有可以读书的地方了。”
他望向远,仿佛可以透过这片黄沙看见千里之外的海源。“快了。”他说。“很快就会有个地方让你可以安心地读书了。没有战争,没有杀戮。”
薛暗的心猛地一震。也许是这片大漠的雄壮感染了自己,当他眺望前方,用着那笃定一切的语气跟他讲出那句似乎是遥不可及的梦想的话时,薛暗迷醉了。
这是个注定为王的男人!
“你愿意与我同行么?”薛暗问道。
“我要去荣城。”他拒绝。
薛暗转身上马,掉转马头与他平行。“我也要去荣城。”他笑,牙缝间立即灌满黄沙。
他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再策马缓缓前行。薛暗便紧跟住他,落后半个马身。
风渐停,砂石不再暴走,荒漠中一片难得的安静。斜阳几乎落尽,撒下一片金红,将一切笼罩在一种圣洁之中。薛暗看着前面马背上挺拔的身姿,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是个硝烟弥漫的年代,发生战争是家常便饭。不是没有想统一各国的人,他甚至见过很多,但他们要么是企图独霸天下坐享荣华,要么是空口吹嘘,有心无力。而他,这个一身紫衣的男人,单枪匹马,却带着掌控一切的气势,跟他说出了他的理想。
一个没有战争没有杀戮的地方。
他注定成为帝王,却绝不是为了成就霸业而征战,他只是因为有梦想,给他这样“没有反抗能力的人”一个安稳的居所!
前面的马突然停住,薛暗也勒缰绳,与一身紫衣平齐,看向他视线聚焦的方向。无风的大漠上扬起了一片黄,是一队狂奔的战马。
“走开,找个沙丘藏起来,不要出来。”紫衣男子说道,他的声音很沉,没有一丝慌乱。
薛暗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紫衣男子回头,皱眉轻斥“不想死的话就赶快走开!”
薛暗笑笑,抖了抖右臂,一把乌黑漆亮的弓神奇般地出现在他手中。他从褡裢中取出同样乌黑的箭筒背上肩,抽出一支箭搭上弓,却是夺目的银。他拉满长弓,箭尖略微朝天。“没有战争,没有杀戮的世界,是要靠无数的战争和杀戮才能换来的。”右手食指与中指一松,利箭急速射出,在无际的黄中留下一道耀眼的银,越过了最前方三骑,直贯入后面奔驰马匹上的一人额头中间。一群人顿时慌乱起来,被紧急勒停的战马由于强大的惯性而纷纷直立。很显然,被一箭毙命的人是他们的头目。
“好箭法!”紫衣男子眼露激赏,不禁重新审视眼前的人。即使经过了风沙长时间的蹂躏,他的皮肤仍然白皙干净,体形也偏瘦,何况面相又精致细腻,这样模样的人,竟是个神射手!“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一箭又飞出,他边抽箭边回答“薛暗。黑暗的暗。”发力拉弓,竟没有气喘。

“宴离。离别的离。”紫衣男子说道,双手同时一甩,前方两人随即栽下马背,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死于什么武器。
马队人数越来越少,死了主人的战马没有方向地奔向四方。而手握刀剑的他们对于远距离攻击毫无还手之力。薛暗的箭从不落空,即使侥幸没有成为他的阻击对象而冲在前的人,也被宴离看不见的兵器解决。五十多人,根本还没近身便已全没。
“死去!”最后一人将手中大刀奋力投向那身紫衣,瞬间响起一声金属撞击声,而后一支银色长箭结束了他的生命。他瞪大眼,盯着自己落在地上的刀死去。他死的满足。原来,紫衣人使的是一种通体金黄的镖……
薛暗抖了抖右臂,那张乌黑的长弓竟掩入他的衣袖中。宴离挑眉,为这神奇的表演而暗自赞叹。经过一番激战两人却都脸不红气不喘,要不是地上一排长长的死尸,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曾并肩而战并配合地天衣无缝。经过尸体旁边时,薛暗一一拔出插入他们额头中的银色箭,箭尖锋利,血凝成流滑下尖头,在沙地上溅出点点的红。宴离跳下马,手抠入沙中取出自己的镖。薛暗笑了。他们的兵器都是固定数量,失一个便少一个,所以才有意放弃大面积射杀而形成一列长队便于顺路捡回箭与镖。
“你带多少镖?”他问。
“四十。”他答。“你的箭呢?”
“四十。”他说。然后两人相视一笑。
薛暗想,宴离真的是他见过最有男子气概的人了。即使笑起来,也是豪情。
宴离想,薛暗真的是他见过最美丽又诡异的人了。即使笑起来,也是神秘。
风又起,残阳也失了风韵,渐渐隐入地平线。宴离收齐四十枚镖翻身上马。这,两人齐肩并行,不再错开。身后,黄沙将那列新死的人马掩盖,夜色降临时,一切重又恢复平静。两人无语,一路沉默地在黑暗中缓行……
荣城,那里将是他们梦想的开始。
薛暗看到简的嘴角收缩,形成了一种怪异的弧度,虽然不像,但那的确是一个笑容。他做梦了。是什么让他如此高兴?他还记得看见过的宴离的第一个笑容,带着壮志,豪情万千。低下头,轻抚简半长不短的发,薛暗的手有一点颤抖。他的样貌完全变了,只有这一头浓密的发,还是一样的黑色。想象着简的脸配上一头长发的样子,薛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想简会疯掉的。
简的眼皮抖了抖,薛暗立刻收住笑,微微晃动他。“简,简。”
简呜地一声,慢慢睁开眼,看见薛暗贴近自己脸的白皙容颜。他没有侧头躲开,与他近距离对视。刚才他做了个梦。梦境清晰极了,更像是自己的回忆。他来到这里后一直一直有一个疑问,却始终没有人给他答案。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问。
“你是简。”薛暗平静地回答。
“我就只是简吗?”他盯住他漂亮的瞳仁问道。
薛暗将手自他的黑发上移开,坐直了身子。“简就是简。”
“你知道宴离吗?”
薛暗一震。从简的嘴里说出那个名字,听在他耳朵里只有苦涩。“不知道。”他说,平静极了。
“紫衣战袍的主人是谁?”
“不记得了。”
简忽地坐起。“他的镖总共四十枚而这里只放了三十七枚,剩下的三枚去了哪里?!”他几乎是在质问。
薛暗看着他的眼没有一点情绪起伏。“我哪会知道。”
简一巴掌抽上薛暗的脸,打出了一片血红。“如果你坚持说这些废话我就打到你闭嘴为止!”
薛暗的脸被抽偏向一边,却没有动。多么熟悉的场面,多么熟悉的一句话!那场血雾弥漫的战争开始之前,他也这样打过他,也说了同样一句话。可是现在的他,面对着简,却怎么也无法回手扇痛他的脸。
简摸向他红肿的脸颊,眼中闪现一点泪光。“我们是怎么了?我们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忘了,我也忘了。要忘就忘干净!总好过这样模糊不清日夜受折磨!”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懂。事实上他也并不是个爱哭的人。可心中的积郁,逼得他掉泪。真的,这种零星的记忆还不如不要,忘干净了,就不会这样痛苦。
薛暗仍是偏着脸。他动不了。宴离……宴离……我记得你,记得对你的感情,却独独忘记了与你相的每个日夜……心中空了大半,补不上,又剔不掉。依靠残缺的心,我等了那么久,却等来一个同样忘记的你,我又如何能将你放进心里补上空白?
他格开简的手,转头冷淡地看着他。“你昏迷太久,脑子浑了需要冷静。”起身,干脆地走出了房间,留下痛哭流涕的简。随手关上房门,他跪倒在丛中。采下一朵绢制的泰安,他紧捂在胸口上。宴离,连这饱含了你的誓言的泰安,你都不记得了么……

第八章

“王。”彤云走到薛暗跟前,蹲下与他平齐。“他……是不是想起来了?”
薛暗跪在地上,高贵的泰安淹没了他的膝头。
“他……有没有想起来?”彤云问,很焦急。
“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彤云大喜。“这么说他是真的想起来了?他醒了吧?我进去看看他。”说完她起身朝他身后跑去。
薛暗叫住她。“他并不记得你。”
彤云的身形一顿。“不记得我……?”
“不记得。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你,诛夜,宴耀,秋闱,他都不记得了。”
彤云猛地转身,眼睛里射出恨恨的光。“但他怎么会记得你!”
“记得我?假如那样也叫做记得的话,我宁可跟你换位。”
彤云尖叫。“你不要在那里说风凉话了!他还记得你,不管是多是少总算是记得。可是我呢!可是我呢!我在这里等了那么长时间,乖乖遵从对他的承诺,他要我守着你我便守着你,我为了什么?就为了他的那句话,他说我们会在泰安内城过上幸福平静的日子。现在他终于来了,你却告诉我他不记得我了?!那我这些年的等待究竟算什么!如果他全都忘记了也就罢了,至少我还可以跟你站在同一高度竞争。可是他竟然独独记得你自己!这不公平!不公平!”
“什么是公平?”薛暗将手中的泰安丢在地上。“在契冲的那些日子就叫公平么?”
“薛暗!”她大叫着他的名字,冲上前双手掐住他的脖子。“从以前开始你就总是挡在我和他之间,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偷!你把他从我这里偷走还洋洋得意地跟我炫耀你的成功!你真的……”
她的叫喊突地止住,消失在自己的喉咙中。是一股掠过她侧颈的杀气喝止了她的失态。她的脖子上被划出了一道血痕,一滴血顺着颈滑落到她的锁骨上。她收了手,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声音有气无力。“他威胁我……连他都这样对我……你总是比我幸运。薛暗,你是混蛋,你们都是混蛋。混蛋……”她东倒西歪地走开了,沿途踩断了一排泰安的绢制茎,留下一地凄惨。
“诛夜,你这又何必……”薛暗望着那些再无复原可能的残,像在自语。可是园中静悄悄的,守卫们仍旧忽视一切,面无表情地静立,没有人搭他的话尾。“去看住彤云,别让她接近秋闱的住。”他吩咐道。就像是对着空气在说话。
彤云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自己摔到床上。伸手探入枕下,她摸出一张厚纸。展开,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几行字。
战神褐连为证
丹婆女彤云誓终身服侍契冲王宴离
以王命为重绝无二心
如有违誓约即天地共诛形神俱灭
离暗三年 于帝都泰安城西郊
纸的最下端,是两个并排的血手印,一大一小,因为年代久远而颜色发黑。上端有一道裂开的口子,不长。
“战神褐连为证……呵呵。”彤云将纸盖在自己脸上,只一会儿泪水便浸透了它。
“彤云,今日你救我一命,功过相抵不再亏欠,从今以后你就是自由之身,这份契约已失去意义。”宴离抖开厚纸轻轻一撕,立刻传来了裂声。彤云急急伸手扣上他的手腕按了麻穴阻止他将纸撕碎。“王,救您是我的责任,既然我已向战神褐连发誓终生服侍您,就绝没有离开的一天。我不需要自由。王给我自由就等于要我自裁谢罪。”她看着他,眼神坚决。
宴离皱眉。“是谁把你教得这么不懂爱惜自己?”
“王就是彤云的自由。我不用任何人教我,我很清楚自己在干些什么。”
“你一个女孩儿不应该这样。”
“王总是说别人不应该怎样,恕彤云冒犯,其实王才是做了最不应该做的事的人。你把兼济苍生当成自己的责任,在你眼里别人不该做的事情你都去做。可王就是王,是人王,并不是神。”

宴离眉头皱的更。“如果我不去做,还有谁可以去?”
彤云摇头。“天下不是王的责任。百姓的苦难并非因王而起,您又为什么非要背负所有?”
“我若不背,人们都会惨死刀剑马蹄之下。”
“王太自傲了,你不承认任何人的能力,你以为只有你自己才配统一七国。”
宴离眯起眼睛。“你是在挑战我吗?”
彤云立即跪下。“不敢。”
“契约还没有撕毁,你发誓以王命为重,可你现在在做什么?”
彤云下巴朝上倔强地一抬,挺直了上身,右手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左颈。宴离大惊,急忙飞出一枚镖击向剑身,可彤云速度太快,虽避开了致命但剑尖在飞镖的力道之下上扬,在她下巴到眼角之间留下了一道细长的痕迹。
“你这是在干什么!”他朝她怒吼。
“彤云违背契约忤逆王意,该死。”
宴离又急又气,但又十分心疼她脸上的伤,于是压住火气,柔下声音说道。“女孩儿的脸怎么可以留下这样的伤。”
彤云反倒毫不在乎。“没什么,彤云靠剑不靠脸。”
宴离又被她激出怒意。“你是个女孩儿懂吗!你的生活不应该是在刀锋剑尖上过活,你应该嫁人,应该享受生活的乐趣而不是整天握着剑到杀人!”
“王又来了。”彤云嘲讽地说道。她打定了主意,豁出去这条性命也要说出来。“你觉得是女人就该过那种生活,因为你认为那种生活对她们来说是最幸福的。可这只是王目光浅显的表现罢了。每个人都不同,什么是幸福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王又怎么可以以一概全。”
“我目光浅显?!”宴离哈下腰捏住彤云的下巴逼她与他对视。“你竟然说你甘心追随的王目光短浅?!”
“没错!”彤云勇敢地直视他,却也为他含着愠怒的紫眸所吸引,半天才说到“就像彤云,王若是执意要我过上那种相夫教子的生活我可以办到,但我必然不快乐,因为在彤云眼里,跟着王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才是幸福,替王铲除每一个具有威胁的人才是幸福!我不是一般的女人,可以一辈子窝在家里刺绣弹琴。我是丹婆氏彤云!”
宴离愣了愣,松开捏紧她下巴的手,站直了身体。
“王想统一七国,是为了成就霸业当上千古一帝,也是为了归入你羽翼下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可是王,有些东西你真的没有看到。”她咬咬牙“比如彤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躲在暗偷窥您的小女孩儿了!”她已成长为一个女人,一个全天下最能与他共进退的女人!
宴离握紧了拳头。“你先退下吧。”彤云一顿,但很快便起身。“对了”他突然叫住她“不要再企图自杀,我要你留着你的命。有用。”她眼眶一湿,点头走开。在回廊转弯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却发现薛暗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她握紧手中的佩剑,心里涌上了一股愤恨。她的确已经成为全天下最与他匹配的女人。但是薛暗,却永远横挡在他俩之间……
彤云一把将脸上的纸拿下来,看见被她的泪水浸湿的地方字迹变得模糊了,便将它展平,拿住上面的两角不敢动弹。她怕一松手,纸会掉到地上,湿的地方容易弄破。她曾经有机会摆脱这份契约,那个人想要亲手撕毁它。可她慌忙阻止了。这不仅仅只是一张契约,它更是一张证明,她属于他的证明。当年她没舍得,现在怎么可能自己毁了它?他要她留住自己的命,她留了。在疯狂涌上城墙的敌军中,她以一挡百多受伤,却始终护住要害,保全了性命。他说她的命有用,她便放弃追随他死去,按照他的要求守着薛暗。他竟要她守着薛暗!多么残忍。可她还是照做了。当一切尘埃落定归于平静,她丢下手里的剑,脱下一身戎装,随着薛暗来到了这里。她像叫他一样叫薛暗为王,像他理想中的那样当个柔顺乖巧的女人。可她真的不幸福。偶尔,看见自己原本握剑的手拿起了绣针时,体内的血会渐渐沸腾。她渴望再跟在他身后,为他抵挡一切使他免除来自背后的威胁,安心地向前。
她曾是他最坚强的后盾……
她终究无法违背他的意愿。那身紫色战袍,那双紫色明眸,她到底是放不下。即使刚才在园里她那么粗鲁地对待了他的爱――那个她恨之入骨的薛暗。明天,她还是会叫他王,柔顺地照顾他的起居。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人进入了房间。她习惯性地右手摸向腰际,当触到一片柔软,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佩剑了。她盯着站在门口的男人,眼里充满了愤怒。“你来干什么!”
那人看了看她左手中的厚纸。“你还留着它。”
“跟你没关系。”
“彤云”他叫她,夹着一丝亲昵。“你又何苦执著于他。”
她冷笑。“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这么说的人就是你。”
他叹气。“你与我们不同。”
“笑话!”她怒瞪他“哪里不同?就因为我是个女的?”
“他爱惜全天下的女人,不想她们沾染任何血腥。所以他才赌上了自己。”

“呵呵”她笑,笑出了眼泪。“你错了。他是爱惜全天下的弱者,却唯独不爱惜我。因为我不是弱者!”
“若他不爱惜你,又怎么会想方设法保住你的命?”
“为了薛暗他可以利用全天下,甚至牺牲他所爱惜的所有人!”
“不错。但他倒是真的为你着想了,你以为一个整天舞刀弄枪的女战士会比宫中的仕女更会照顾人吗?”他说出了事实,她却拒绝接受。“你滚!别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你既然丢下我就不要再来装成很关心我的样子!”
他看着她的眼里盈满了愧疚。“对不起。”
“你闭嘴!我才不要听你道歉,你没那个资格!”
他沉默,久久没有言语,而后转身退出了房间。
彤云举着那张厚纸,自嘲地笑笑。“都丢下我走了,你们还真狠得下心……”

第九章

“砰!”木桩上传来一声撞击,厚重而且带着缥缈的回音。
简走到木桩前弯腰捡起了那枚掉落在地上的镖,默默地走回刚才站立的位置,瞄准了前方。那是一整片错综复杂的木桩群,至少由二十多根或粗或细的木头柱子组成,简的目标是最前面正中间的那一根。
“R!”撞击声比上一更大,引起的回音也清晰许多。简恨极这声响,诅咒着泰安内城里这些稀薄而且说不定充满毒气的空气,假如没有它,便不会有声响传入他耳朵,一遍遍刺激他。
他慢吞吞地走上前,重复着弯腰捡镖回位投掷的过程,结局也一再重复――他的镖始终是在木桩上狠命一吻然后跌得满身是泥。他的镖……简掀掀上唇瓣,嘲笑自己的用词。这还能算是“他的镖”吗?几天前他曾干净利落地飞出一枚同样的镖并且使它陷入门框之中,而现在,他连木桩的一点皮都擦不下来。他知道这镖的名字叫做飞火流星,他相信当它饮足敌人的血远离他的身体扬长而去的时候定是真的如同飞驰的火裹着耀眼的流星般炫目。这名字起得好,起得妙,起得恰如其分,但这镖如今到了他的手里却只有一沾上黑褐色的烂泥熄了火灭了灯。这真的已经不能算是他的镖了。愤恨地猛力将手里的一枚飞火流星掷出,结果更加可笑――这连木桩都没碰着斜飞进后头的泥地上了……
“该死的!”他抬脚用力一踢地面,铲飞了一片烂泥。
“王”
简吓了一跳,直觉问道“谁!”
“王,是我。”
简四下找寻声音的来源,却怎么都分不清是哪里发出的,好像四面八方都有,仔细一听又觉得哪也都静悄悄的
“王,你不记得我了么?”
简的手臂迅速地爬满了鸡皮疙瘩。自从来到泰安内城之后他就时常受惊吓,已经被操练得有些变不惊的意思了,但现在这飘散在空气中的声音若有似无,哀哀怨怨,甚至分不清是男是女,让他禁不住寒毛直立。“你是谁!”他提高音量用来壮胆。
“你真的不记得了啊……”
简为他的自我而恼怒“你到底是谁!”
空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声,自各个方向向简袭来。他捂住自己的耳朵,却发现毫无用,尖锐的破空声轻松刺穿他的耳膜,直钻入脑中。
“王”狂笑声半天才停住,似带着无尽的沧桑“我把一切献给你,本来也不是贪图你的回报,如今你不记得我,我又为什么会觉得委屈呢?”
简突然为他声音里的哀愁所感染,有些辛酸。“你为什么不出来?我想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
“你看不见我,可我自己却能看见自己。王,现在不管你到了哪里,我都紧紧跟随着你了。”
“什么意思?”简连头皮都开始发麻起来。这人是他来到这里见过的最令他恐惧的人。
“泰安城保住了,城里的百姓也都安全了,契冲在暗王的带领下开始走出战争的阴影,不久就会重新安乐富足起来。可是你却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声音里的哀痛震撼了简。他知道这是属于宴离的故事,一个关于国家,民族,百姓的故事。“一切都是你用生命换回来的,所以,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孤单地死去?你应该有你的生活,不再为了别人而奋斗,而牺牲。”声音停顿了那么一下,简觉得他似乎在笑。“王,你在那边,过得幸福吗?”

简惊骇地倒退了一步。他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是你把我送到那边去的吗?”他剧烈地颤抖,差点站不住。
“我认为那是最好的办法。”
“那我为什么会忘记所有?”
“我不知道,但这也可以说是正常,世上没有令人觉得百分百满意的事情,也许,忘记了一切对你才是最好的。你忘了我没有关系,我只在乎一件事情。王,您在那边……过得幸福吗?”
简震惊又感动。自从来到了泰安内城,他变得爱哭了,多少都想痛快地大哭一场。可是现在,面对着空气中缥缈的声音,他不能。他,或者说宴离,是这个人的精神支柱。在这人为他做了那样的奉献之后,他没有权利在他面前痛哭。“我……很幸福。”
那人笑了,轻轻的,散开在空气中,一种缥缈的柔情。“什么都值了。”
“你为什么不肯出来见我?”简问道。
那人一阵沉默。“没有必要了。”
“我想见你。”
“你若有心,时刻都可以看见我。”
“我不明白。”
“你还是不要那么明白的好。”
简很失望,呐呐地说道“我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你明白我有多么难受吗。”
“离王与暗王的时代已经过去,成为一段不朽的传奇,永载史册,人们会为你们的伟大而掩卷哭泣,在你们的忌日献上一捧泰安。这就已经够了不是吗?你回来了,就不要再管尘世纷争了,我们在这里,好好地生活。”
“可我已经不是那个顶天立地的王了。”简感慨,为着自己的卑微。
“没有必要了。世界不再需要你与暗王了。你们自由了。我们等了千年,不是要你回来再战死一。”
简低头。他明白他的心意,但是当英雄再无用武之地时,没人能之泰然。他虽没有记忆,但已有了身为契冲王的骄傲。他曾是救国救民的离王!“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秋闱”他说。带着同样的骄傲。
“你是怎么把我送到那边的?”简知道结果,却怎么都想不到过程。
“他来了。”他突然答非所问。“王,我要走了。若是有需要,割破你的手指召唤我,我必在最短时间内赶到。”
“等等!”简大喊一声,却没有人回答他。他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简站在原等待。他说,他来了。会是谁?
僵持了一刻钟,简终于忍不住叫她。“彤云,出来吧。”秋闱走后不久她便来了,却不知为何躲在暗不肯现身。她和诛夜,是泰安内城中他能感觉到的,仅有的两人。
彤云被叫到名字,不得已慢吞吞地从木桩后走到简面前。“王”
“你干吗躲起来?”
彤云咬咬下唇。“彤云没有脸见王。”
“你怎么了?”简问道。彤云看见他显露在外的关心,心一惊,赶忙低下头避开他的眼光。“没……没什么。”
“彤云你知道吗”简将她的惊慌尽收眼底。“在我的国家,人人都是平等的,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也不管你是男是女。”
彤云疑惑地抬起头,却仍然不敢看他,只好盯着他的肩头。“王,这些年您到底去了什么地方?”他回来了,却大不一样了。以前的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直接地对她表达关心的。他只对薛暗如此……
“秋闱没有告诉你吗?”

彤云瞪大了眼睛,一下子看向简的脸。“你记起秋闱来了?!”
简看着她的反应,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刚才秋闱也是,她一来他便走。“没有,只是有人跟我提起过他。”
这谎撒得很不高明。所谓“有人”,在整个泰安内城,也只能是薛暗了。
彤云别过脸去。
宴离忽然想起彤云还没有说明来意,便问她“是薛暗叫你来的吗?”他问得小心翼翼。自从上在房间里向薛暗强问关于他俩之间的事,逼得他冷脸走出房间后,两人已经连续几天没有见面了。薛暗明显是在躲着他,而他也不敢贸然前去找他。
彤云摇头。“暗王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这些天我也没有见着他。”
“什么?!”简叫到“他那是在干什么!”
彤云没有说话,他只觉得胸中一阵阵的怒气蹿上来,越积越浓。越过彤云,他拔腿向书房走去。他没有去找他,并不代表他可以像这样的闭门谢客,搞得好像自己受尽了委屈似的!
泰安内城大归大,但布局条理清晰,要凭着上的记忆找到书房也并不难。简三拐两拐之后,便看到了它那黑褐色的大门。简一路走来觉得很奇怪,上光顾着东瞅西望地看那些庄严而华丽的建筑,倒没注意,城中几乎是没有守卫的。据彤云说,当年负责踏平陵寝上层夯土的士兵有一千人,这些人殉葬后都到了哪里去了?为什么只有自己居住的房间前园里以及书房外站有少量守卫?
看了一眼门外披麻戴孝的士兵,简门也没敲便直接推门进了书房。房内的摆设还是那么简单,与上不同的,现在满桌满地都是书,一片狼藉。薛暗还是睡在了塌上,身上身下也乱七八糟地堆着书,只露出了脸。
简走到塌前,蹲下看他。他的脸本就白皙,几日没见,却成了毫无血色的苍白。黄金发冠与发钗不见了,一头颜色极淡的浅黄长发铺了他一身。简蹑手蹑脚地替他将乱发拨到脑后,拿走盖在他头上的书。本来怒气冲冲地赶来,是要质问他一番,可等到真正见了面,看到他一身憔悴,反倒只剩下心疼。他的动作很柔,并没有惊动沉睡中的薛暗,摒住了呼吸,担心靠得太近鼻息喷在他脸上会吵醒他。他肆无忌惮地近距离观察起薛暗,那个让他拧痛了心的,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宴离的记忆中,薛暗有着一头金黄的发,哪怕在大漠黄昏遮天的飞沙中,仍然闪动着光泽。如今,怎么褪了颜色了呢?想起他近乎奇迹的表演,简将手探向薛暗的右臂,想要得知那把乌黑弓箭的藏身。可他才刚接触到薛暗的右袖管,他便被惊醒,左手打落一片书籍,扣住了简的手腕。他的眼神充满了被惊动的利光,却在看见简之后呆了呆,变成了一片疲惫。“你来了。”

第十章

简瞅准了他与塌沿的距离,一翻身挤了上去,硬是把薛暗逼到了最里侧,他自己倒占了很大空间大刺刺地平躺着。“我说你干吗这么虐待自己?再铺层褥子软软的不是很好吗?”
薛暗侧翻身,更往里面缩了缩给简的左胳膊让出了空地。“软垫子对我的脊……”
“对你的脊椎骨不好,容易弄弯它。”简没好气地替他说完。“薛暗,你知道这泰安内城的上面,已经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了吗?你知道如果你走出这里融入到那个世界中的时候你的弓箭还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吗?”
薛暗没有答话,苍白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你不是一直不知道这些年来我到底去了哪里吗?好,今天我就告诉你。”简不敢转头,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对于薛暗来说是多么残忍。“在那里,已经没有人会提着刀剑枪矛到走了,谁要是说自己怀揣着暗器出来行走江湖当场就会被人看成疯子强行压到大夫那里看病去。人们决斗用什么?一种你可能都无法想象的武器,它有一种金属弹头,你可以把它当成小型飞镖,但它根本用不上你费力投掷,只要轻轻按动一个机关弹头就会飞射出去,速度之快绝对不亚于你的箭。可是它的可怕之在于,它可以连续发射,你的速度再怎么快也不可能快到可以忽略换箭的时间,而在你从箭桶里取箭的时候它已经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把你射成马蜂窝。”
简停了停,小心观察薛暗的反应。而薛暗却一直没动,也不说话。“薛暗,世界已经不再需要你去拯救了,没有人在等着你用你手里的弓替他们射出一片净土。你的箭仍然还在,可是不要再把它当成一种责任了。”
薛暗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只是摸着自己的右臂说道“那你呢?你这样咄咄地说我,自己却一点都没有做到。”
“我没做到?我在那里活了二十五年,从来都没有逞过英雄。我过着最平凡的生活,每天的工作就是看资料然后盖章签字。我见过很多人流离失所有病却没钱医治,可我从来都没掏过一分钱去帮助他们。这二十五年,长不长短不短的,但怎么说也是一辈子。这辈子我过得自私又聪明。这就是世界的变化,再也不需要一个人的英雄了。”
“这些我都信。”薛暗握紧了自己的右臂“可是你的本质没变。你或许真的不再那么关心苍生大计,但你的骄傲和自负却没有丢掉。”
简对薛暗的话感到可笑。“骄傲?自负?我有什么地方值得自己骄傲和自负的?!”
“你说我不需再每日勤奋练习射术,可你自己又为何天天跑去练镖?”
简惊讶。“你怎么知道的?”他们已经好多天没有见面了。
薛暗笑了,原本一脸的疲惫被这笑容驱散,变成了一种包含着欣慰与释怀的表情。“那是诛夜的练习场,被你霸占了,他也只好忍气吞声。”
简知道薛暗已不再那么抗拒他的到来,便咧开了嘴,想到诛夜每天躲在暗看着被他占据的木桩时,也许脸上浮满了小媳妇似的委屈样,他就忍不住想笑。他必是躲得远远的,远到令他查觉不到他的存在。虽然已经不知道诛夜长什么样子了,但心里却有着对他无比熟悉的感觉。刚想开口说笑两句,却想到自己每日镖落烂泥的惨样被诛夜看了个一清二楚而且说不定还告诉了薛暗,他就怎么也轻松不起来了。
简突然不说话,令薛暗感到了他情绪的变化。“你即使有心想不承认都不行。你明知暗器已再无立足之地,却偏偏辛苦练习,是因为你意识里始终保有那份天下第一的骄傲。你放不下飞火流星,却力劝我舍弃长弓,是因为你不想我再重蹈覆辙。”薛暗轻声叹息,有着感动也有着无奈。“宴离,你到什么时候才能变得自私一些,不那么为人着想呢?”
简张张嘴,想辩驳,却无声收回。他叫了他宴离。而不是简。这是他来到泰安内城后薛暗第一叫他宴离。那两个字幽幽的飘过,充斥在书房中的每一。宴离,宴离……

“这两天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了很久,我们为什么会忘掉过去,在经历了那么多刻骨铭心之后?在我睁开眼看见真真实实的你出现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中时,我忽然明白了。那是上天赐与你我的怜悯。忘掉过去,重新开始,为了自己而活。可是,那些记忆已经植入了心脾,岂是能这么轻易被忘记的?你的样子变了,可灵魂却是固执,在那边还好说,一旦回来了,接触了过去,缺点便完全暴露了。”
“缺点?”简挑眉。薛暗的话其实是含着大悲的,但他说得平静,简听了,原本郁郁的心情也没有变得更悲,反倒轻松起来。毕竟,他们能像现在一样并肩躺在榻上,说着自己想说的话,不用担心城外驻扎的敌军和虎视眈眈一旦他们两败俱伤便挥军侵犯坐享渔翁之利的邻国,已经是值得感谢了。以前曾经经历过什么样的危机是记不起来了,但那种时时活在紧张之中的感觉却被灵魂记住,直到此刻,他们才发现,那些已经过去了,他们可以轻松的对谈。
“大缺点。”薛暗说道,不是笑话却引得两人一同轻笑。那是一种共同经历过大起大落后的肝胆相照,也是超越了一切,彼此牵挂的爱慕。
他们之间的确有爱情,开始于那片苍莽的大漠天地中,当他的梦想令他想追随时,当飞驰的利箭穿越敌人的身体后他冲他回眸一笑时。王的感受,只有同样为王的人才能体会。一名帝王,即使后宫佳丽无数,在心理上也是孤独的。就算是明大义贵为一国之母的王后,也不能真正了解他,因为她永远是“王后”,只能站在他的背后。他们两人的相遇是何等的幸运!两个王,却没有利益的冲突,在平等的高度上看着对方。茫茫人海之中,他是唯一一个能够触摸到他心灵的人。世上还有什么样的感情能够胜过这种真正意义上心心相映的爱情呢?
“你关在这里几天不停把书到乱丢,是为了我来时被绊倒,一跤摔死吗?”他嘲笑他的做法。
薛暗踢飞盖住他脚腕的书,又抽出简压在头下的一本,随手丢到了地上,榻子算是清理干净了。“我自从来到这城里后还是第一这样发泄呢。”
“忘记了,并不是我的错。”
“我现在想明白了。”薛暗尽可能地又给他让出了一点空间。“只是刚开始接受不了罢了,毕竟当我等了那么久,久到已经不知道究竟有多久的时候,却发现等来的人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那种感觉太刺激。”
“我白痴?!”简猛地坐起身回头两手掐在了薛暗的脖子上。“你不也什么都不记得?”
薛暗也不示弱,没有企图拿开颈上的爪子,而是同样伸手掐住了简的脖子。“是我等你而不是你等我你知道么?你哪有权利骂我?”
两人同时加重了手劲,薛暗感到脖子上一紧,呼吸开始困难,便抬起膝盖击向简的屁股。简被他一撞身体失去了平衡,直向榻下摔去,但也没松手,连带着薛暗一起滚了下去。两人便在地上扭打成一团,不是假意地光做动作不用力,而是真正打架式的认真,只不过却都懂得点到即止,只伤皮肉不累及筋骨。两人一直打到筋疲力尽,动弹不得。被薛暗丢得满地的书籍,经过一场蹂躏更是乱七八糟,有的都散了装订线,内页撒了一地。他俩便躺在那些神奇的,隔了千年仍旧溢着墨香的书之上,闭眼休息。薛暗浅黄的长发凌乱地铺在自己和简的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香。简满足地叹息,忍不住将头移到他的肩膀上。夜明珠照出了一室温暖,千百年来泰安内城第一这么安详幸福……
书房的窗外没有守卫,彤云静静站在窗子对面的回廊立柱下。
“这下你知道为什么王永远都不可能属于你了吗?”低沉的男性嗓音响起,周围却并没有人现身。“因为你永远不可能像暗王一样与他肆无忌惮地嬉闹。”
彤云握紧拳,咬破了自己的下唇。“滚!”她低声吼道“滚得越远越好,别再来烦我!”
“你这么执迷不悟只能使他越来越远离你。”
彤云一剑砍在立柱上,剑身没入柱体中间。“再不走你就等着和我决斗!”
“傻妹子。”
“在你决定追随他而抛弃我之后,你怎么还有脸叫我妹子?!”
“我……”那人语塞。
“滚!”
“你好自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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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帝王》的预设,是要等到两章以后简与薛暗才能真正打开心结,但偶那个死老妹啊天天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为他俩求情,要求尽早恢复人家“合法情侣”关系,不然就在我睡觉的时候充当闹钟吵得我一对熊猫眼……我也是恶势力下的屈服者,于是匆匆写下了这一章,不知各位客官会不会觉得突然??555哭死啊……留个言告诉俺一声吧也好给俺加加分

第十四章

“我觉得这事儿简直是可笑到了家了。”简随便捡了个椅子坐下了。“国师正在召唤我?哪里的国师?契冲?杀了我得了!世界上哪还有个叫契冲的国家?我在那边生活二十五年,念了十六年的书,从来没在哪本书上发现契冲二字并列在一起出现过。现在你却来告诉我说契冲的国师正在召唤我的灵魂?!到底是你糊涂了还是我糊涂了秋闱?”
“谁都没糊涂。”秋闱好心提醒他“王,我看您还是起来吧,那椅子接近半年没被清理了,这里人手严重不足,连王都得自己伺候自己,何况是我这个小小国师。”他委屈极了。“这不管你们谁出去,我是死活都要跟着的。”
简翻下白眼。“我看是你糊涂了,刚才的地震肯定只是大自然最最寻常的那一种微震,绝对不是你们想象的什么召唤,因为契冲早就亡国了,而且应该是个短命的国家,短到都没被中原正统文化所认识以至于中国的历史书上对它都只字未提。”
“不可能。”说话的是薛暗。“虽然我对现在外面的世界一点都不清楚,但要说契冲已经灭亡,我死都不信。”

“你还是信吧,因为你已经死了好久了。”
薛暗冲他狠狠瞪眼,逼得他赶紧低下头假装掏耳朵。如果他是薛暗,此刻必定已经动手跟自己打起来了,薛暗现在还站在原地,已经是修养很高了。
“王”秋闱像在看他俩笑话。“我们谁都没糊涂,不过暗王的说法的确是没错。契冲还没寿终正寝。”
“你在讲的是神话吗?”简表情夸张。“你们在这里待了多久了?五百年?一千年?有哪个国家会比乌龟还长寿的?这么长时间要历经多少代帝王?竟然没出过一个昏君把国家葬送了?如果这不是神话,那就是名副其实的鬼话了。”
薛暗原本白皙的脸罩上了一层黑,而秋闱的暴笑声明显听得出来是笑得有些喘不上来气拼命想忍住不笑。“王,你现在说话太有逻辑性了。不过我敢肯定契冲还存在。”简讲的并不是超级笑话,但想到他是宴离,那个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紫袍离王,就会觉得简直太可笑了。
简对秋闱的这种笑声厌恶至极,却因为忙着辩论,没有多余时间来堵住他的嘴。“你凭什么这么肯定?你出去亲眼看过吗?光是猜想是站不住脚的,而我却是亲眼所见亲耳听到。”
“谁说我看不见的?”秋闱没有现身,所以简看不到他的脸,但光凭他那声音就足够清晰地明白,那小子正得意洋洋。“王,您忘了我是您亲封的国师吗?我是出不去,但我却能看见外面的世界。”
简假意地拍手鼓掌。“真神!不愧是国师,看到的竟然跟我亲眼所见的没一样对得上。”
秋闱也不理简明显的嘲讽,还是那么乐哈哈的。“王,我好像一直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情。我当初费心尽力把你送去的地方,跟我们当时所的,不是一个时空。”
秋闱的语气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真不错一样,轻松又自在,可那话听在简的耳朵里却是一记闷雷,炸得他耳聋眼。“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啊?”
“王,您现在真是可爱又单纯,就像小兔子一样。我实在不想打击你,可是实话还是得跟您说啊。我当时也是受了伤的,能力有限,只知道要尽快把你送走否则就来不及了,可是我根本就不清楚能把你送去哪里,只能孤注一掷。等我彻底恢复过来,查询你的去向时,却发现你原来被推入异时空去了。本来原计划是我一有能力便召唤你,让你在重生后回来与我们会合的,但由于这一失算,导致两个空间时间进程并不一致,我们这里千年,你那里才不过短短二十几年,所以计划搁浅了,我就只能看着你傻等你,而无法与你联系。直到你在那边死去后才能把你接回来。”
简微微张着嘴。异空间?这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他一直都以为泰安内城就在那条淹死他的河的下面,刨开土游到河面上就到了那个他生活了二十五年的世界了,怎么也没想到是两个空间,几乎绝对的隔绝。父母,亲戚,朋友,即使出去,也无缘再见了。“是你召唤我回来的吗?”收起惊讶的表情,简问道。最近一段时间他受到的刺激很多,现在,有的事情即使会令他感到惊讶,也能在最短时间里恢复。
“不是。”秋闱说道“你死的时候太突然,我根本没想到你会在这么年轻的时候死掉,所以几年来我一直在睡觉,直到诛夜过来通知我你回来了。说起来,他还是第一个认出你的人呢,真是忠心的家伙,可惜就是太过死板,不然我想我说不定也会爱上他。”
简受不了地大力拍桌子。“你爱不爱他没人管,现在不是说这些废话的时候,你赶紧告诉我,有没有办法拒绝召唤?”
“不是都说过了嘛那是契约,没人能摆脱它的束缚。”
“宴离当时签订契约时应该是和你秋闱一人吧?为什么现在只要是个国师就可以召唤我了?”
秋闱甚至是有点幸灾乐祸的。“王并非与秋闱签的契约,而是为了江山社稷,与世世代代的契冲国师定下了血盟,国师自获得封号开始便拥有了召唤你的权利,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他们之中的每一个都愿意为国效力。”
“天!”简捂着自己的额头呻吟“宴离是个疯子!”突然想到薛暗也会被召唤,便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你也疯了吗跟着他干出这种蠢事?”
薛暗脸上的黑云逐渐淡去,回复了惯有的平静。“我现在的确是后悔了。只是当时没有想过会以现在这种状态生活了这么久,还以为即使有人召唤,也是在我转世投胎之后,那就不关我的事了不是么?”
简伸脚踹在薛暗的大腿上,大红色的衣上留下个显眼的灰脚印。“你小子还真不负责任。”
薛暗连忙拍打那一脏污。“你不还一样?那些都是你教我的,说起来最卑鄙下流的人非你莫属。”
“那是宴离。如果是我,死活都不会签那种可怕的东西。”
秋闱又重重打了个呵欠,下起了逐客令。“我说二位王,要调情请找个僻静的地方慢慢调去,想怎么调就怎么调,调到衣服都扒光了也没关系,只是秋闱现在困了想睡觉了,就不全程参观了吧。”
“你个混帐小子给我出来!每都躲起来算什么本事,是个男人你就站出来跟我光明正大打一架!”
秋闱接连发出一串呵欠声。“怎么听说你在那面老实了一辈子?看来是你瞎编的了,一回来就到找人干架。”
简用力拍一下桌子,忽地站了起来,刚想下战贴却被薛暗一把拉住。“走吧。”简一愣,很不明白他脸上古怪的表情说明了什么。“走吧。”薛暗扯扯他的袖子便往外走去,简看着他那种表情,不禁跟着他也往外走了出去。
“好好玩,没人看得见。”身后传来秋闱暧昧的声音,而简却充耳不闻,跟在薛暗身后走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忍不住。“你怎么了?”他问。
薛暗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你知道为什么每秋闱都不出现么?”
“不知道。不过诛夜开始时不也总是躲起来?”
“他跟诛夜不一样。”薛暗说得极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中咬出来。“他不是不想出来,而是根本没有办法让你看见。把你送走,用的是禁术,耗费了他所有力量。时间又急,你的身体被费的军队踏过,尸骨无存,他来不及找其他合适的替代品,只好献出自己的身体供你的灵魂寄宿。”

简猛地停下了脚步。如果说他来到泰安内城后经历过的大大小小事情经常让他感到惊讶的话,那么这件事情却是实实在在地震惊了他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震得他动弹不得。
薛暗也停了下来,背对着他。“那一役,他也负了伤,又用剩下的力量送你出去,几乎是魂飞魄散了,被其他神官送到这里后,了整整三百年的时间才慢慢恢复过来。他醒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查看你的情况,确定你平安无事后便又沉沉睡去,只是偶尔醒来,直到你出现在这里。”
简感到窒息般的压抑。薛暗曾经问过他姓什么。可他根本没有姓。很小的时候便知道,自己是父母在山中旅行时捡回来的小孩,没有名字,便叫了他简,永远纪念他们是以怎样的方式收养了他。身份证户口本上的姓,简从来都没有承认过它。以前总觉得自己是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可怜虫,哪想到,这一切,其实是牺牲了别人后才得到的最好的结果了。秋闱,薛暗,诛夜,彤云,也许还有更多的人放弃了自己,只为他能得到一重生,不必孤单地死去。想哭,却不能哭。他已经没有资格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他是简,亦是宴离。从今往后,他所作的事情要对得起那些为他牺牲的人,对得起这一身威严华贵的紫袍!
薛暗转过脸面对简,没有了那种古怪神色,变得笑嘻嘻的,温和无害。“你平安回来了,就是对他的最好报答了。在契冲时,国师总是罩在一身亮黄法袍之中,蒙着脸,没人看过他究竟长什么样子,甚至不知道他的性别。现在看到你,也算是满足了我们的好奇心了。”
简知他是有心安慰他,便也笑笑。“现在身体换了主人,终于有幸尝尝穿着别色的衣裳是什么感觉了。”
“以前他总是对我和诛夜的容貌表示不屑,我还真当他长成什么绝世美人的模样呢,如今亲眼所见,不过尔尔。”
“哈哈,原来他一直是这么自恋。行了,你回去练箭吧,我也去诛夜那练镖。最近他像疯了一样练习,我都有些快看不清他的镖了,再不加油,契冲第一的名号就该转给他了。”
薛暗点头与简分别,朝着弓箭靶地去了。
他们就要出去了啊,那契冲耀眼的太阳,温柔的月亮,还有威武的赫连战神雕像,雄伟的城墙,是否还依然存在?千年,等待中的漫长难熬如今回头看去却觉得只有一晃眼的时间。契冲的每一寸国土都印在他的脑海中,闭上眼,仍然能清楚地看到。那是他和宴离为之付出了一切的地方啊!再见时,会不会已经陌生?他加快了脚步。不知自己的弓,在千年后是否还依旧能在契冲辽阔的天空下破风飞翔?前途是未卜的。他们这些空有灵魂而没有生命的人,站在一片光明中时,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不去想象那种烟消云散的可怕,他立在靶地前,右臂抖了抖,植于手臂上的黑色长弓骤然现形,落入他细白而有薄茧的手中。他将弓拉满,徒手空发了一箭,没有银色,透明的空气凝结成箭形,强劲地飞出,穿越了靶群,遁入无形。“无形天箭。”他缓缓报出招数名称,握紧了弓的手上血管隐隐可见,他低头,为自己血统的高贵而骄傲。父亲……又要见面了么?我已参透了你的天箭,夺人性命于无形。请保佑我和宴离,平平安安……

第十五章

脚下的大地在微微震动,空气中尽是浮起的灰尘,泰安内城仅有的六十五人齐聚在神殿之中,显得整个大堂空空荡荡。
神殿没有门,四根刻有满身图腾的巨大石柱立在台阶尽头,簇拥着一尊石制神像。那是一名男性,微微卷曲的长发在脑后低低地束着,没有穿契冲那宽袖大摆的琐衣裳,而是一身简单的戎装,宽边腰带紧紧裹住腰身,把他健美的身材完全勾勒出来。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面无表情,双腿叉立,右手里的弓直指天际左手却自然垂于腿侧,仿佛整个天空都在他的射程范围内。这是简第一来这里,第一看见战神赫连――契冲最高神明的雕像。的确是英武!
“王,时间差不多了。”秋闱的声音难得正经。“国师已经开始最后召唤,等一下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一旦召唤被中途打断,我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最糟糕的,可能会使被召唤的王灵魂永堕空无,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他自己,连说话都会被黑暗所吞噬。所以,即使那位国师只召唤了离王与暗王其中一位,也请另一位保持冷静。”
简与薛暗互相点头,与其让对方因为自己而遭受那样可怕的事情,不如各自分开悲哀,最起码还能让他有人陪着。寂寞无人的世界,是他们谁都承受不起的。他们坐到准备好的蒲团上,闭上眼睛,仔细聆听。而其他人则双手合十默默为他们祈祷。
高祖 离王宴离 暗王薛暗
我苏阆以契冲二十二代国师之名
在战神赫连的指引下
恭请王重归
扬我契冲之天威 救我万民于水火
隐约的召唤声传入简与薛暗的耳中,随后是一串听不懂的咒语。
★○□◆§△&……
简感到自己的身体一会儿被强力压缩一会儿又被狠命往外撕扯,就像被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来回抢夺,一时难分高下。他难受极了,张口欲喊却不敢出声,担心薛暗是不是也正受着同样的折磨,便半睁眼看向他。视线被什么物质遮挡了,模模糊糊,但可以看见薛暗闭着眼,脸上毫无痛苦,于是他放心地合上双眼,强忍在拉锯战中的身体剧烈的疼痛。浑身的衣物都被汗水打湿,紧贴在皮肤上刺痒地他想撕去一身敏感的皮。他庆幸薛暗不必像他一样忍受这份折磨,努力去听那越来越不清楚的召唤声。
高祖 离王宴离 暗王薛暗
我苏阆以契冲二十二代国师之名
在战神赫连的指引下
恭请王重归
扬我契冲之天威 救我万民于水火……
有什么东西在啃咬他的胸口,越来越入,并且一路顺着血管来到他身体各,他狠狠捏了一下自己的嘴,阻止它发出可怕的叫喊,但身体上的痛苦越来越强烈,终于在一片祈祷声中战胜了他的精神。慢慢的,他失去了意识。

“王,王,快醒醒。”有人在喊他,简有些迷糊。“王,你倒是醒醒啊,你不睁眼我很困扰的。”简稍微清醒了些,听出是秋闱在叫他,可是他全身僵硬,想动却动不了。“王,”秋闱明显是不耐烦了。“你再不醒暗王就要被人强暴啦!”
什么!简一听,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愣是一下子坐了起来。“薛暗!”他大喊。
“王。你醒啦。”睁眼瞧见的,是彤云欢喜的脸。“您一直睡着,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岔子可把我吓死了。现在醒了就好,我总算可以放心了。”
“薛暗呢?”他问,一脸慌张。
彤云低下了眼。“在那边,还睡着呢。”
简顺着彤云示意的方向看去,发现这是一破败的神殿,到结满了蜘蛛网,网上挂了很厚的灰,长久没有人迹的样子。原本应该摆放神像的位置却空无一物,薛暗就静静躺在那里。他在彤云的搀扶下艰难地向他走去。他睡得很沉,但特别平和,应该是没有他的那份痛苦。地上很脏,简费力地坐在他身旁,用还有些僵硬的手解下自己的外衣铺在他头下。薛暗总是干干净净的,如果他醒来发现自己灰头土脸,一定生气。笨拙地替他掸掉头发上的浮灰,他开始兴师问罪。“是谁要被强暴?”
彤云瞪大了眼,惊讶地看着他。秋闱却笑嘻嘻地邀功“我要不是那样叫您,您会赶在暗王醒来之前清醒吗?您会像现在一样来得及提前过来献殷勤吗?”
“你找死!”简咬牙低吼。彤云一惊,愣愣地看着他“王?”
“呵呵王,你吓到她了。”秋闱很贱的声音带着笑。“我现在说话除了你没人能听见。”
简觉得有些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怪。“你跟她有仇?”记得秋闱总是躲着彤云的。
“算是吧。”
彤云还是那样愣愣的。“王,您……问谁?”
简连忙补救“没没,我有些糊涂了,你不必在意。”
秋闱很猖狂地笑起来。“王,你现在跟我说话不用张嘴,在心中默念就行了。”
简猛地意识到是哪里怪怪的了。秋闱的声音根本不是通过空气传播到他耳中,而是直接出现在他脑里!“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只不过身体借给你很久了有点想念,偶尔和你共享一下而已。”
“你在我身体里面?!”简在心里喊道,却忘记了控制面部表情,又引来彤云的注意。他尴尬地假咳几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是我们的身体才对。就像一个美女,我是她前夫,你是她后夫。”
“什么前夫后夫!你哪来的烂比喻。”
“这比喻我觉得最贴切啊。”秋闱的声音已经不光是贱,还很浪荡。“她与前夫藕断丝连,偶尔一女同侍二夫也不是不可能啊。”
简气得猛拍一下自己的心脏,招来秋闱一声哀号。“我说大王,现在身体里不止你一人,你拍我也是很疼的!”
简在心中笑得很爽。“拍的就是你。”
“就知道你死脑筋,守着暗王一人。其实放眼天下,几个像你一样?多少人男男女女追着我后头跑我都不干,想倒贴你你竟然还不要,足见你有多愚蠢。”
“你再讲我还拍。”
秋闱赶紧求饶。“行行行,我闭嘴,您手下积德。”
“我们看来是没有什么状况发生,除了你跑到我身体里之外。我能感觉到诛夜的气息,比在泰安内城时更加清楚,他现在躲在房梁上。但是那个叫苏阆的国师不是召唤了我和薛暗?为什么连他和彤云也跟着上来了?”
“王,请注意您的用词。不是我跑到你身体里面,而是这本来就是我的身体,借给你用罢了,所以你不能怪我。你和暗王有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现在还不好说,也许等到过一阵子副作用才能显现出来,不过灵魂没有被抽离身体已经是值得庆幸的了。彤云和诛夜的事情您自己问吧,我没义务替他们解释。我困了,要睡一会儿。”
“你要睡?!”简猛力拍一下自己的胸口,拍得自己都咳嗽,但是听到秋闱叫得比他还惨,便高兴起来。“你把我叫起来自己却要睡觉?!”
“咳咳咳,王,你对自己也太狠了点。我就是要睡觉了才把你叫起来的啊,省得被她怎么样。”
“谁?”抬头看见盯住他胸口显得莫名其妙的彤云,瞬间了悟。“她能把我怎么样?”

“呵呵,不好说。”
“你是怕她对你的身体怎么样还是对我的灵魂怎么样?”
“都有可能。停手!”秋闱大喊,看见简抬起的右手他连声音都变了“王,我没练过武,跟你不能比,抗不住几下的您别打了。”
“我也抗不住几下!”简觉得可气又可笑。“我是想揉一揉而已,刚才那一下子打重了。”
“您也知道打重了啊,差点没把我打飞出去。不说了我困得不行了,睡了,王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影响不了我。暗王要是醒了,问跟你一样的问题的话,麻烦你代我回答,我可不想再重复了。”
简连着叫了他几声都没有收到回答,便放弃了。他看见一脸担心的彤云,忙解释道“我没事,就是胸口有点闷,敲几下就舒服多了。”
彤云放心地点头。“那王有没有觉得身体其他地方不适?”召唤时暗王很平静,但离王一脸的痛苦在场人没有看不见的。
“刚才还有些僵,现在差不多恢复了。彤云,我们这是到了哪里?”在他原先的设定里,他们应该直接被召唤到国师苏阆的面前,可一睁眼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彤云摇摇头。“我是被诛夜叫醒的,当时我们已经在这里了。诛夜说我们来的时候是落在了外头的林子里。”
也就是说,彤云也看见诛夜的脸了。不知道这是初见面还是他们以前便认识?简暗笑自己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八卦。
“不知道契冲变成什么样子了。”彤云突然问道,让简想起了初到泰安内城时,薛暗也曾以她现在这样的心情问过他,契冲……怎么样了呢?
“等出了林子见到人后自然就知道了。”他说到。何必费心去猜想?一切答案即将揭晓。他躺到薛暗的身边,把胳膊伸到他头下给他当枕头。转头,看见暗淡的月光透过破烂不堪的窗子撒了一地,比不上夜明珠的明亮,却格外的亲切。才惊觉,这真的已经是外头了。有月光,有新鲜的空气,有微风吹动纤弱的蜘蛛网……泰安内城淹没一切的黑暗终于被摆脱,但仍有人被留下去了。那些结束了自己生命追随薛暗,在地底为他披麻戴孝守护千年的士兵,失去了他们效忠的王,失去了那份坚定的信仰,如今该如何自?返生无望,死又不可,独留下一片漆黑寂寥。不敢再往下想,他怕自己会为他们而恸哭。身旁薛暗正睡得安稳,待他醒来,发现他们安好的来到了世上,该是怎样的表情?他终于可以亲眼看看朝思暮想的契冲,等待他们的,却一定是艰险。幸好苏阆同时叫了他俩,至少,还有自己陪着他……月亮从云中露了出来,神殿中洒满了一室温柔。他闭上了眼睛,准备好好休息。月有阴晴圆缺,他想保护的东西却一直没变……

第一章(契冲篇)

正值盛夏,又是晌午,太阳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尤其是对于他们这些习惯了黑暗阴冷的地底生活的人而言,这个久违的光明世界现在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简脱下外衣递给彤云。“盖住头,太阳太毒,你会受不了。”
彤云又把衣服推回去。“彤云是名战士,不需要这样的过度保护。”
简对于彤云是名战士的话略微吃惊,他一直以为她是薛暗的贴身侍女。“这是过度保护吗?不管你是不是战士,你都首先是个女人。”
彤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衣服盖在了头上。原来不管经过多少年,王还是偏执地认定,女人就该受到保护……
简望望前方,一马平川的大道上空无一人。今早,当初升的太阳照进破神殿后,被吓醒的他们便动身开始了旅途。出了神殿前的小树林,沿着一条土路,他们走到了现在这条大道上。这明显是一条官道,他们的目的地是帝都,顺着这条路走应该会碰上城镇,到时便可确定方向,顺利地前往泰安城。只是,本应人来人往的官道上,怎么不见人影?
一直沉默的薛暗突然停下脚步,侧耳像在听着什么。简便也停住,看见他抖出了长弓换到左手上,右手绕到背后打开了箭筒。有敌?!简退后一步与他平齐,眼角瞥见道旁的林中一道黑影迅速地闪过。他也学薛暗侧耳,却只听到微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王,遇敌了你还不赶紧退后?!”从昨天一直睡到现在的秋闱偏偏在这个时候醒来。简在心中对他威胁“闭嘴,我还什么都没听到呢,再吵我就打你。”
秋闱却要坚持到底。“让你打也比让人捅得满身是血强,王,赶紧退到后头去,前面有暗王诛夜和彤云,根本轮不到你表现。”
“你瞧不起我?何况谁说一定是敌人的?我们刚来这里又没跟谁结仇哪来的敌人?”
“王,你不知道吗?有一种人是所有旅行者的敌人。何其不幸的,我们被他们盯上了。”
“盗匪?!”简顿时失了兴趣,转身向后走去,彤云抽出了腰里的剑顶上了他刚才的位置。看来是没的打了。这群盗匪也算倒霉,盯上谁不好偏偏选了他们这几个身无分文的。走到离薛暗大约三十步远的地方他停了下来准备隔岸观火。渐渐的,他听到了马蹄踏着地面的声音由远至近传来,直到一批黑衣蒙面的人边策马边吆喝的出现在视线中,简才想起,宴离与薛暗的相遇,与现在竟然是有些相似。只不过那时,他俩根本没有给对方留下近身的机会……?他一愣,张口刚要喊住薛暗,却见他已经抽出身后的箭轻松地射了出去,一并六只。而道旁的林中,一排黑色飞出,紧跟住那六只箭。太阳猛烈地照在薛暗的箭上,银色反射了刺眼的光,却被身后的黑色利刃所吞噬,只有照向前方的那些,抢在箭到达之前便袭击了盗匪,迫得他们睁不开眼,纷纷伸手挡在额前,可就在他们再睁开眼之前,生命已被随后而来的利器夺去……
简还张着嘴,愣在原地。太快了,他“住手”二字甚至没有来得及说出……
“王”彤云朝他走来。“都解决了,我们可以上路了。”
薛暗走向那排躺在地上的盗匪,拔出了自己的箭顺便牵了四匹失去主人却没有逃走的马。回头冲他笑,很灿烂。“简,我们不必费力走路了。”

简一步步走向他,他仍保持着笑容。“有马,我们可以更快到达泰安城。”
“为什么要杀死他们?”简难以理解地问道,实际上却是谴责。“我们身上什么都没有,也许他们会掉头就走,如果他们劫财不成起了杀心,到时你再出手也不迟啊,为什么连个问话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薛暗没有生气。“简,安逸的生活把你养的心软了。可我在泰安内城却仍旧每天看着兵书和战史。如果我今天不把他们灭掉,等我们走过,他们还会盯上后来者,很有可能会把那些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们赶尽杀绝。你真的认为那样好么?你只看见这些人的鲜血,却看不见他们身后的冤魂。简,这里不是你那个神奇的,和平的世界,就单从这无人的官道便可以看出肯定是起了战争了。乱世之中,仁慈只是相对的。”他递给简一副缰绳。“你……还会骑马么?”
简接过,翻身利落地上了马,在马背上低首望他。“我在那边是探险队的队长,经常需要坐在马背上前进。”或许薛暗说得对。乱世之中,仁慈只是相对的。契冲不是中国,在这里,有时候人命如同草芥,说没就没。你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来杀你。他现在做不到薛澈那样,敢于直视生命的流逝,冷静地判断出应不应该动手,何时动手,怎么动手。但是他想他终有一天会做到。因为他是宴离,那个曾经被尊为战神的人!他在马背上挺直了身子,遥望着路的尽头。契冲……这是他和薛暗的国家,他会用自己手里的飞火流星为它重新打出一片平静!
“怎么,突然雄心万丈了?”秋闱又冒了出来,轻易洞察他的决心。“我还当你会好一阵子缩在简的壳里面呢。看来是我低估了王。”
简放声大笑,掉转马头原地转了一圈。“知道我在那边为什么组织了探险队吗?”
秋闱了然的笑了,但在看见诛夜现身后却低叹“完了,真正的偏执狂出来了。”
“谁?”简看见诛夜捡回自己的黑色利刃,用脚扒拉着盗匪身上的黑衣。“你说诛夜?他怎么出来了?”
“我们要骑马了他总不能在暗用跑的跟着吧。再说,也让他看见不该看见的了,这下算糟了,幸好没让他和彤云知道我也跟来了。”
“到底他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了?”
薛暗他们已经上马催促他上路,简只好用力鞭了一下马屁股,胯下的马吃痛,不要命似的跑了起来,其他人也纷纷跟在他的身后。他从没骑马跑这么快过,身形有些不稳。耳边的风呼啸而过,打乱他已经蓄得有些长了的头发。风声太大,几乎盖住了马蹄声,可秋闱的呵欠声却在脑中清晰地响起。“王,我想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睡了,小心别掉下去,我有些担心你的技术。”
“睡死你得了!”简虽然这样骂到,却不再吵他。在亲眼看见二十几条性命一瞬之间便消失之后,心里比任何时候都要心疼和感谢他。在这样人人忙着自保的时代,秋闱的牺牲,是比什么都贵重的。死,也不过是一瞬便结束,而他却是长久的虚弱和无力。
无人的宽道跑起来格外顺畅,经过几个时辰,太阳落到了地平线以下,月亮还没有出现,路旁的树林消失,变成了一片荒地。世界,重又变成他们所熟悉的颜色。简已经习惯了马的速度和颠簸,在它背上稳健如山。晚风起了,有些凉。他并不在意,但一想到体内睡着的秋闱,便渐渐降下速度,等待彤云的靠近。
“王,怎么了?”彤云也慢下来,落后他四分之一马身。
“我们没有带换洗衣服吗?”
“没有。谁都没想到会到了荒郊野外。”
简皱起眉。若是着凉,秋闱会受不了。
“给你。”薛暗把自己的外套递给简,看到简犹豫的眼神,就用衣服打了他一下“忘了前两天才被我揍得够呛了?”
简释怀的笑。他总忍不住把薛暗想得比自己柔弱,忘了他也是征战沙场历经生死的一员悍将。
“王,还您。”彤云将简的外衣送出。“已经没有太阳了。”
简接过薛暗的衣服穿上,把彤云的手推了回去。“晚上风大,你披着。”
“王!”彤云想拒绝,简却再鞭了马,提起了速度。他迎着风大声喊道“加速,我们要早点赶到最近的城镇!”
薛暗与诛夜同时挥下了手中的鞭子,一下就把彤云落下老远。她只好穿上简的衣服,追了上去。
满天是闪烁的星星,月亮却迟迟不肯现身。简努力听着马蹄踏地的声音,强劲有力。他嘴角上翘,心中充满了快意。现代社会中,男人已经失去了真正成为英雄机会。工作,赚钱,养家,成了他们的全部。而他来到了这里,这个一切都可能猝不及防发生的世界,只要你有抱负,有能力,人人都可能实现理想,开创出全新的天地。虽然至今都搞不清楚为什么他们会变成这么怪异的死人,但他要对天感恩,见到这么精彩的世界,死得值!
身后传来三匹马的蹄音。他相信他们会一直这样坚定地跟着他,那两个跟他签订了契约,在他消失于泰安内城神殿中的瞬间,大胆抓住他,从而跟着他来到地上的人,还有睡在他体内,婴儿般美好的秋闱,还有还有,那个美丽到不可思议的,他同样坚定爱着的……薛暗!
简不停抽打着身下的马。他期待着契冲,它就像即将展开的神秘而诱惑的诗篇。有他们,他永远都不会退缩……

第二章(契冲篇)

“城镇!”跑在最前方的简看见对面出现了隐约的黑影和星星点点的亮光,应该是高大的城墙和点起的火把。他大喊“快点,再不久就到了!”

“等等!”身后的薛暗叫住他。“停下来。”
简不知所以,但也还是慢慢停了下来。“怎么了?”他回身问他。
薛暗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你要穿这个进城?”
简低头看向自己,恍然大悟。“可是我们没有其他衣服,总不能光着进去啊。”
薛暗的脸上第一出现一种贼兮兮的表情。“我们没有,但其他人有。”
“谁?”简傻傻的问,很是跟不上他的思路。其他人?他的眼睛飘向彤云。该不会是……叫他换上彤云的衣服?!眼见薛暗的脸也转向了彤云,他的心中一凉。还真叫他猜对了?!
“哇哈哈哈你想哪儿去了。”秋闱放肆的大笑声平地响起,差点把简吓得掉到地上。
“你下能不能以柔和一点的方式出现!”简对他大吼,旋即觉得不对劲。“你怎么知道我的想法?难道你能偷窥我的心理?!”冷汗微微冒出。没有秘密的人生是不可想象的……
秋闱冷哼一声。“王,我什么时候做过偷鸡摸狗的事情?你非把眼珠子往彤云身上转去,我又刚好醒来,想看别的地方也看不成啊。我可跟了你不短时间,你怎么想我怎么也能猜出个八九。”
简放下心来,看见彤云对薛暗点点头,独自遛着马走开了,而薛暗和诛夜却下了马,拍打着自己的腿。简怨恨地轻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听见秋闱一声闷哼。“王,你这又是为了什么打我!”
“谁叫你跑出来乱嚷嚷,刚才薛暗跟彤云说了什么我都没听见。”
“习惯了就好了,你会学会把耳朵和脑子分开听的。”他哼哼唧唧的喊着疼。“王,给我揉揉,被你打得疼死了。”
“自己揉。”简没好气地说道。
“我要能自己揉还不早揉了?”
“身体也是你的你怎么就不能揉了?根本就是懒。”
“我没力气啊。”秋闱的声音一点没变,还是有些不分男女,轻松明亮。“我现在支持不了这身体,否则早把王你给踹出去了。”
简说不出此刻心里是什么感觉,心疼早已不够形容了。他揉揉已经不觉得疼的大腿,看见马下薛暗拍了拍他的膝盖。“简,下来活动一下吧,总这样坐着会麻掉的。”
他点头,有些费力地下到了地上。骑马骑太久,坐着感觉不到什么,一站起来尾椎骨却出奇的疼。脑中听见秋闱一声倒抽气,知他是更加受不了这样的痛,便用手撑着膝盖半哈起腰。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尾椎骨上,轻柔地做着按摩。是薛暗。简没回头,明白他定是想到了秋闱的需要。他总是比自己细心。
秋闱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哎!暗王的手啊……”简听着觉得有些别扭,但没跟他计较。抬头,却瞧见诛夜一脸尴尬地转过身走开了。刚觉得奇怪,又猛然想起他与薛暗这样的姿势,这样的动作,似乎是太引人遐想了些……“我不疼了。”简连忙直起身。“谢谢。”脸有些红,庆幸是在夜晚,黑暗阻挡了视线。
秋闱一声哀叹。“丢人啊,王,你竟然让我的身体脸红。我用它的时候可从来没教人见过这光景。”
“你整天蒙着脸别人当然看不见!再说了,反正大半夜的有什么关系!”简有些恼怒地反驳。
“是泰安内城比较黑还是现在这里比较黑?”秋闱的笑声淫荡。“人家暗王可是很纯洁地替我在按摩,没想到王你却想得这么歪。”
“闭嘴!不然我可动手了!”简的脸更红,走到自己的马前装模作样地用手梳起了马鬃。
薛暗,诛夜和简三人分开站成了个大大的三角形,背对着彼此,尴尬在这个特殊的三角形中上下流窜。幸好彤云及时地出现,打破了奇怪的气氛。
“王”她冲薛暗扬了扬手里的东西。“拿回来了。”
“什么玩意儿?”简凑近,纳闷地瞅着那一团蓝色的破布。
薛暗从破布中抽出一条灰色扔到简肩膀上。“穿上。”声音怪怪的,比平常要粗一些,引来了彤云的关注。“王,不舒服么?”
三个男人同时迅速地低下头,彤云奇怪地来回看着他们,见他们都不说话,便也聪明地不再问。“我偷了他们的衣服,那边的露营地我们是不能去了。我打听过了,城门不是昼夜都开,王,我看我们就在这里凑合一晚明早天亮再进城吧。”
“好。”简说到。“就地休息吧。”

他们把马牵到路边,拴在小树上,随便拾了些木枝捡块小空地升起了火。火光摇曳,映红了周围的一切,不时响起噼啪声,给静悄悄的夜晚增添了些许活泼。木枝堆子不大,几个人必须围坐得紧些才能烤到火。简本来与薛暗各自紧贴着诛夜两侧坐着,把对面较大地方让给了彤云,可没想到诛夜坐了一会儿便起身。“我去树上睡觉。”然后悄无声息地隐入了旁边的树林中。虽然与薛暗隔了一人的距离,但简还是觉得浑身不对劲。
“呵呵。”秋闱今晚的声音始终是让简觉得十分淫贱。“诛夜有心成全,可惜他千算万算怎么都算不到还有我这么个碍事的。”
“放屁!”简大吼,却发现彤云和薛暗同时看向自己。
秋闱笑到咳嗽。“王,骂我在心里骂就可以了,不必吼出口,多费力。”
简急忙收回视线看向火堆。反正只要他装傻,彤云也不敢多问,而薛暗是知道秋闱这个祸害在他体内的,不用说也会知道他快被他气出内伤了。力争自然地向旁边挪了挪,不再理会秋闱的恶意挑衅,简专注地欣赏起跳动的篝火。
满眼的红……
宴离与薛暗,曾经是最亲密的情人。他在中国的时候可谓交友广泛,其中不乏几个有着同志倾向的。他知道他们与爱人在一起时会做些什么,可他却一点都不记得宴离和薛暗之间有过什么样的亲密举动,对薛暗的身体,他陌生得很。说也奇怪,他现在满心满脑子都是薛暗,就像十二三岁情窦初开少年的思念,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一身红衣映衬下的美丽,总想靠近他,对着他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就想抱他。但,也就只限于此了。抱住他,能够拥他入睡,便心满意足,从不曾有过什么非分之想。
篝火温暖了周遭的空气,驱走了夜晚的潮湿。对面的彤云已经坐着睡着,手里还握着剑。真是个倔强的姑娘。简摇头想到。若是蔡环,一定是非要钻进睡袋里才能勉强闭眼。简从上到下观察着睡觉时也显得警觉的彤云。太像了!简直就是一模一样,连脸上那道十分遗憾的疤痕都是一个走向,一个长度。究竟是什么样的因缘际会,使他与她们俩在不同的时空中相遇?谜团太多,却是一时半会儿得不到解释的。烦躁地搔了搔头,决定暂且不管那么多睡觉去。身体自然地向旁边薛暗的方向转去,可视线一对上他被火光照映得艳丽的侧脸便如避蛇蝎般迅速回转过身。在泰安内城的那些日子里,经常与薛暗挤在一张床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入睡,似乎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一想睡便自动自发地寻找起他。但今夜,却万万不是个同起同睡的好日子。
学不来彤云那样坐着睡,诛夜那种挂在树上睡觉的本事更是传说一样不可模仿,于是简挑了一块还算圆滑的粗木头当枕头,侧躺在地上,忍着地上传来的强烈冷气,努力地命令自己睡着。木头太硬,格得他脖子疼,不知会不会落枕?很不舒服,但骑了一天的马,身体已经很疲累,倒也迷迷糊糊地进入了半睡状态。大概是过了很久吧,木头被轻轻拿走,一只胳膊代替了它的位置充当他的枕头。是薛暗!简一下子清醒,但仍闭着眼装睡。薛暗的另一条胳膊从背后绕到他的结实的腹前,轻轻搭在了他腰上。他并没有紧贴在他的后背上,但他身上的清淡气味迅速笼罩了他,让他无所遁形。简全身紧绷,僵直在地上不敢动作,直到薛暗的呼吸声渐渐变沉变均匀,他才得以稍微放松,却仍不敢移动身体。野地露营,一定睡不,何况是练过武,本来就很敏锐的薛暗?
树枝烧得差不多了,火已经不太旺,但仍是红得炫目。简爱极这颜色。华丽,高贵,又温暖。吸一口气,让薛暗的味道充斥肺腑。身体里,满满的都是他。突然不再别扭。宴离与他怎样相,都已成为历史。他爱他,的确是带着宴离的那一份,但简也有感情,是独立的,切的。就这样用双份的情感来爱他吧!谁叫他既是宴离又是简?不必再斤斤计较他们的过去,用简的方式去爱他,并且得到他的爱,让他既是爱着宴离,又是爱着简。宴离与薛暗的爱情,经历了漫长岁月,跨越了重重磨难。但简与薛暗的爱情却还只是个开始。
明天,简看着远依稀能够辨别出轮廓的城镇,明天,又是一个新的起点!

第三章(契冲篇)

“契冲真的是变了。”薛暗盯住斜对侧包房里正忙着吃喝的人。“早知就不让彤云去干那不光彩的事了。”
包房的门没关,他们坐的这个位置刚好可以把里面看个彻底。围着圆桌,有四个人。薛暗盯住的是坐在首座的那名中年男人。他看起来就像是个脑满肠肥的暴发户,臃肿的身体塞在椅子里不留一丝缝隙,手上套了五枚金光耀眼的戒指。可是这样一个形容猥琐,根本不可能是王的人,身上却显眼地穿了件红衣。
跑堂的小二在各桌间穿梭,忙活着添茶倒水。薛暗招招手叫来了他。“小哥,包间里那位穿红衣的,是什么人?”
小二看了一眼薛暗。“公子是连国人吧?”薛暗不知该如何回答,对于连国这个陌生的名词感到无奈。他死后,这个世界的格局究竟产生了多大的变化?他的停顿看在小二眼里却变成了另一种意思。他自作聪明地说道“连国人天天都穿这样暗色的衣服,不像我们契冲人,越是鲜艳的颜色就越喜欢。”薛暗见有了好机会,便顺着他的话问到“我也想做件那个颜色的衣裳,不知哪里可以买到好的布料?”小二摇头,有些嘲笑他的无知。“公子,您还是死心吧。在契冲,若你不是贵族就没有资格穿上红色。还有黑色和黄色,”他瞅瞅诛夜一身的黑。“也是专给那些有特殊身份的人穿的。”
“那紫色呢?”薛暗的视线牢牢地锁住小二,没想到竟把他盯得有些脸红。早听说连国出美女,却没想到连男子竟也长得这么俊俏……“紫色……”小二的眼神有些迷醉,因着眼前的绝色,也因着那岁月沉淀下来的传说般的历史。“那是契冲的禁色。建国以来只有当初创国的离王穿过,他崩后,暗王便下了禁令,从那以后紫衣便只能在画上见到了。”往包房瞅了一眼,小二摇摇头。“传说当年,离王也曾经说过,红衣只能由暗王穿,但因为那时还没有建国,也没有下达正式文书,渐渐的,红色竟然成了贵族标榜自己身份的好东西,连那样的”他用下巴指了指包房中首座上的人“如今也能穿了。真是糟蹋东西。”他的语气有些激动。暗王与离王一样,在他的心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每每看着那些空有头衔却无任何作为的贵族穿着属于暗王的红衣招摇过市时,他便有种杀人的冲动。“要知道,暗王可是当年震惊了七国的美男子,只要他在,没人敢说自己漂亮。”
“怎么没有人!”薛暗突然笑。“有个人可是极不服气的。”
“谁?”小二皱眉。“谁这么自不量力?”
“本来就不怎么样。”秋闱嗤之以鼻。“怎么看都觉得也就只是还可以而已。”
简莞尔。秋闱还真是醒得是时候啊。“你还是继续睡吧,省得晚上又跑出来吵我。”
“王,你觉得是我漂亮还是暗王漂亮?”秋闱非要得到答案。
“当然是你漂亮。”简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说假话不是那么容易的,真不知道薛暗怎么有那么大的本事把假话说得像真的一样。
“那你为什么选择暗王却不要我?”
简一个头变两个大。这男人还真是难缠。“赶紧睡觉!不然我打得你吐血。”
“别别!”秋闱告饶。“吐血不要紧,就怕你一个失手把我给打飞出去了。我进来一不容易,飞出去了想再进来可就难了。”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简骂道“就因为你硬钻进来召唤的时候我才那么疼!你睡不睡?不睡我可要报仇了。”
“睡!我马上就睡!”秋闱吓得立刻没了动静。简满意地哼了一声。还好秋闱不是个死硬派。要真打,他还不是一样会疼?

“我只是随口说说,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敢于把红色穿在身上了。”薛暗笑得很干净,即使经过了长途跋涉,露宿野地,他出尘的气质还是没有被压制。进城前他还担心自己的衣裳太显眼,让彤云当起了小偷去偷城外露营地中夜宿人的衣服,作为补偿,她将自己的金耳环留给了衣服的主人。要打探消息,龙蛇混杂的酒馆茶肆是最好的地方。于是她又褪下了自己的手镯抵到了当铺,换来了现在这一桌子的酒菜和一些碎银子。三个大男人就靠她一人养活,说不惭愧是假的。她是名剑客,偷窃可以说是对她的侮辱。但也幸亏了她的牺牲。他的红衣可以大摇大摆地穿出来,可简若是穿着紫衣,恐怕还没进城便教守门的卫兵就地正法了。
小二重重叹气。“穿着红衣就该有暗王的勇气,仗就要打到橘城来了,他们不但不去守城,反而只知道卷起包袱带着老婆孩子往帝都跑,真是丢人!包间里的那位,明晚就走了,这是在跟人告别呢。”
果然是又开战了!简对彤云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拿下了自己脖子上的长命锁递给小二。“这是干吗?”小二楞楞地不敢接。
“拿着吧。”薛暗把长命锁放到他手里。“我们想跟小哥打听点事情。”
小二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收了。“公子有什么就请问吧。我本不该收这东西的,但我已决定应征入伍了,家里还有老母,一旦我出了什么意外,有这个,她也不至于身无分文。”
简在心中为他喝彩。这就是古代一腔热血的好男儿!这长命锁他收得光明磊落,眼中看不见一点贪婪。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参军,不图功名,不图利禄,只为了这生他养他的城。他入了军籍,只不过是最普通的士兵,一旦不幸战死,连属于自己的坟墓都没有,他的尸体只能与成千上万的同伴一起葬在简陋的军冢之中,墓碑上甚至没有他的名字。他是个孝子,担心着老年丧子的母亲,所以放下了自己的尊严,为她收下一串长命锁……
“你叫什么名字?”简问他。
“李凌飞。”他答,眉宇间现出英气。简点头,记住了这个充满抱负的名字。今天,他只是个跑堂,还有些幼稚,有些不够沉稳。但是如果他足够幸运,能在残酷的战争中留下一条命,那么,李凌飞三个字必定会永载史册!
有客人喊他添茶,他答应着跑开,忙了一圈后又急忙跑回薛暗身边。“公子想问什么?”
“我们常居山,对现在的形势不太了解,想跟你打听一下。”
李凌飞惊讶地眨眨眼。“你们不是逃难来的?!”旋即又自嘲地笑笑。“是了,以各位的不俗气质,怎么会是难民?只是怎么穿了这么破烂的衣服。”
“衣服是……跟人借来的。”薛暗心平气和地撒着慌,一点都看不出来他认为偷窃是不光彩的行为。
“那想必各位是隐士了。可惜你们下山的时间选的不对,现在费国和连国打着仗呢,但是连国国都陶早已被攻下,只剩些散兵游勇在抵抗,再不久,费的军队就会踏过边界,攻打契冲了。这橘城是契冲的边境贸易重镇,定是首当其冲最先挨打。”
费……薛暗轻轻叹息。原来费也还在啊。那个他出生的国度,到开满了美丽的金枝的国家,出三十万大军攻打泰安城,用宴离的血祭奠战死将士的国家……
“陶不是朵吕的国都么?”薛暗问。他必须搞明白当今的局势。
“那是哪个年代的事情了?”李凌飞放下手里的大茶壶,打算长谈。“你们怕是祖先就躲进山里了吧?朵吕早就亡国,被稚所灭,后来稚衰败,大将军连余拥兵叛乱,北方的大片疆土被他占据,建立了连国。接连几任连国国君不断开疆扩土,趁着费与契冲战后国势大弱,侵吞了费大半土地,却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如今费强大了,反过来灭了连。”
薛暗轻轻皱眉。“那当年的七国,现在演变成哪些国家了?”
“七国……”李凌飞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还真是久远,根本就是离王与暗王的年代嘛。”自己遇上了这样的四人,真是神奇。“这么说从祖上进到山中,你们一族已经隐居了三百多年?!”
“三百多年?!”四人惊诧。怎么会才过了三百多年?根据泰安内城的计时沙漏计算,应该是将近千年才对……
李凌飞点头。“你们大概是在山中生活安逸,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了。现在离暗王驾崩线王即位已经足足有三百一十二年了。原先的七国,亡的亡,灭的灭,加上互相吞并形成的新兴国家,除去实际上已经灭亡的连,如今变成了四足鼎立。费国势最盛,稚最弱,契冲与陈介于中间。”
薛暗不禁神伤。最后一役,费三十万大军只余不足两万,全国青壮年损失殆尽,几乎成了一碰就碎的空壳。契冲虽也被战争削弱,但因为宴离和秋闱的竭力保全,将损失降到了最低,又经过八年休养生息,迅速恢复到了战前水平,成为七国中的霸主。正因为如此,他才敢安心地去了泰安内城,带着不辱使命的心情去见宴离。而如今,再见时,契冲已沦为二流,而宿敌费却重新焕发生机,又一大兵压境……
什么是宿命?难道他们这些奇异的死人,就是为了这样的宿命在地底等待了千年?
李凌飞看着沉默的四人,很好奇地问道。“看来你们绝不可能是连国人了。那你们祖先隐居时,是哪个国家的人?”
“契冲。”薛暗微笑着回答。无比的骄傲。他与宴离的国家,是他永远的荣耀!
李凌飞也笑了。“不愧是我们契冲人。”他真心地赞叹。就算是瞎了,也不会看不出来,这四人绝非池中之物!“你们有什么打算?”
“打算?”薛暗看看简,两人用眼神无声地交流。他们还能有什么打算?一切都早已注定。
“如果还没想好,我建议你们去关北侯那自荐。”李凌飞说到。
“关北侯?”薛暗问。还有这么个爵位?
李凌飞点头。“当今契冲,真正为国为民着想的贵族不多了。关北侯刘挽,就是这不多人中的其中一个。费就要打过来了,可朝廷只派来一万兵力,摆明了是要放弃橘城。关北侯没有像其他贵族一样跑去帝都,而是选择留下来,用自己的财产到招兵买马,准备拼死护城。我看各位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是能够去关北侯帮忙,说不定……说不定橘城就能保住了!”他的声音激动非常,引起了整个茶楼的瞩目。人们纷纷看向桌上的四人。那个人说,说不定橘城就能保住了!每个人都知道费的大军就要打到橘城了,每个人都知道朝廷放弃了这个边境重镇。要走的早都走了,剩下他们这些不愿意离开故土的人,固执地决定与城共存亡!费军的残忍早有耳闻,若城破,生还的可能几乎为零。所以他们抓住这难得的几日,在费军来前,依旧每日上茶楼品菜听曲,因为每一天,都有可能是生命的尽头。与其在慌恐中度日如年,不如于安乐中死去!
简遗憾地摇摇头。“我们不能留在这里。”不是没看见那些人期盼的眼光。但橘城只是开始,在后方,整个契冲都被战争的阴影所笼罩。他们要快些赶去泰安城与苏阆会面,搞清楚他召唤他们的目的。战乱时期,国师是契冲最重要的筹码,现在的秋闱没有能力帮助国家渡过难关,所以,苏阆就成了最大的希望。还有当今在位的契冲王,究竟是怎样一个昏君?是谁教他可以放弃自己的城镇?!橘城里的百姓,还有那被派来的一万士兵,是谁告诉他可以这样枉顾自己臣民的性命?!他和薛暗要他的解释!先祖们用生命换来的土地,他竟轻易舍弃?!

“各位,可否赏脸到在下府中小聚?”寂静的茶楼中突然有人发声。
简抬头,看见楼梯口一名瘦削的中年男子朝他们的桌子走来。
“关北侯!”李凌飞低喊到。
关北侯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对着简再发出了邀请。“在下刘挽,想请四位到关北侯府一趟,不知各位可愿意?”
李凌飞对着他们猛使眼色,示意他们站起回话。薛暗笑了笑没有理睬。关北侯?还不知道是他弟弟的第几代孙封的爵呢。
简重新打量了一下刘挽。这个身材瘦小其貌不扬的男人,就是誓死守城的那位侯爷?偏头看了看他身后不断涌进来的士兵,简带头站了起来。“那就劳烦侯爷带路了。”他分明是威胁。若他执意不去,恐怕那些士兵的剑就该出鞘了吧?倒不是惧怕他们人多势众,只是心里好奇,这个关北侯要他们做什么?对着四个来历不明一身破烂的人这么兴师动众,到底为了什么?
刘挽摆了个请的手势,便转身向门外走去。薛暗等人见简已经答应,也不多说什么,跟在他身后一齐出了门。门外停了一辆马车,是为他们准备的。简眉梢轻挑。看来他是有备而来,究竟是什么时候被他盯上的?拂开了垫脚的小厮,简利索地跳上了马车。薛暗倒是毫不客气地踩着小厮的腿上的车。简啧啧两声。“你跟他计较什么。”他明明不是个喜欢摆谱的人,这么做,是气刘挽什么?薛暗没答话,瞟了一眼前面刘挽的马车,挑开了车窗上的帘子。“正好可以看看契冲的样子。”
马车动了起来,彤云和诛夜却没有上车,跟在旁边快步走着。简第一感到了他们阶级上的差异,有些不舒服。“上来。”他对着他俩喊道。彤云像是受了惊吓。“王,彤云怎么敢跟王坐一辆车。”
“上来!”简冷着脸命令到。
彤云咬咬下唇,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办。
“要我下车亲自把你扔上来吗?”
彤云摇头,用剑一掀门帘,不偏不倚地跳上了行进中的马车。
“诛夜,你也上来。”
诛夜朝后头看了一眼。“王,诛夜先离开一会儿,马上就回来。”不等简应允,他便一晃,没了踪影。可是不久,门帘被突然掀起,诛夜跳了进来,稳稳地坐在了车厢里靠外的地方。没人问他去了哪里,因为知道,即使问了他也不会说。简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虽然极淡,可是他还是好像隐约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我就说他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偏执狂。”秋闱又不打招呼地乱跑出来。“还不如叫他继续躲在暗呢。”

第四章(契冲篇)

原本以为,既是顶着爵位,又被封在了橘城这样富庶的边陲重镇,刘挽的府第怎么都该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却不曾想一下了马车,看见的竟然是座再普通不过的宅子。朱漆大门斑斑驳驳,扣手被磨掉了铜色,露出了包在里面的粗铁。进了门,没看见任何的奢华痕迹,空荡荡一个大院子,走道以外都长满了杂草,绿油油一片,夹着星星点点的野,荒凉中透着生机无限。
四人被请进客厅,简与薛暗并排坐在对着窗的一面,中间隔了一张略嫌小气的高脚方桌。彤云和诛夜站在他俩身后。简以袖子做遮挡,手指轻敲了一下桌面,响声清脆空洞,是劣等的木材。一个家臣打扮的汉子端着茶具走了进来替他们倒茶,动作粗鲁,背上还背着一柄巨斧。简轻啜了一口,好苦!还涩的很。
刘挽喝了一口茶,冲简歉意地说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我把府里的家丁丫环都遣了好让他们逃命去,今天贵客到,却临时调不出人服侍,只好由这些粗汉伺候着,还望二位见谅。”
简看看薛暗,见他一点没有跟刘挽搭话的意思,两眼望向窗外连瞅都没瞅一下桌上的茶,便也沉默,识相地配合他。
刘挽受到了冷落,却一点没表现出不悦,反而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单刀直入地切入了主题“当下的形势和本侯的情况想必各位都已听说,我想咱们没有必要绕圈子,今天请各位来,是想请你们助本侯一臂之力,保住橘城,保住城中的百姓!”
简忍不住轻笑。这刘挽也太直接,连基本的寒暄都免了。“恐怕不行,我们有要紧的事要去泰安城。”他不客气,自己当然也没必要对他多客气。何况看薛暗的脸色,他还真不敢跟刘挽多说废话。
刘挽像是没听到简的话有多么不敬,还是那么不气不脑地说道“去帝都,无非也是为了救国。橘城是契冲的领土,城中居民是契冲的臣民,那为什么要放下这里奔去泰安城呢?难道你的拯救只是有选择的施舍?”
“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们想参和到这场战争里来?我们也只不过是居无定所的流民罢了,无心,也无力搞什么拯救。”
刘挽露出了一个十分诡异的笑,说不清是算计还是计算。“你们是什么身份都没关系,我只是在你们身上看见了我想要的东西罢了。帮我,是救了橘城,也是救了契冲。不帮,你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恐怕什么都没有的人是你吧?”简状似无意地转动着朴素缺口的茶杯。“失了橘城,契冲还有大片国土,可你却丢了唯一的封地。”
“不错,可你们能就这样放弃一整个城镇么?包括城中不肯逃难的十二万居民?”
简随便地打了个哈欠,全无形象可言。“我累了,麻烦关北侯给我们准备两间客房吧,有事明天再说。”

“早已备好。”刘挽没有纠缠下去,吩咐身边的两个随从带着他们去了后院。后院矗立着一座瘦骨嶙峋的假山,池中却堆满了落叶,一滴水都没有。假山后一排瓦房,共计四间,左右分开。简与薛暗住左面紧挨着的两间,彤云和诛夜则被安排在右面稍稍分开的两间。
随从关上门走后,简立刻扑倒在简陋的床上。连续两晚睡地上,经常被爬到脸上的虫子惊醒,此刻再见到床,真是比什么都让他心满意足。简趴着,身体渐渐睡着,可脑子还在不停思考。刘挽的表现太怪,像是知道他们的底细,又不躲不闪毫不介意地暴露给他们看。可是怎么可能?谁会相信四个死了千年的人又从地下跑出来混在一群大活人之中如鱼得水?可若是不知道,他又为什么带着人准确地在茶楼中堵到他们又为什么那么确定他们的目的他们的心态?乱,很乱。从死后,疑问一个一个增加,谜团越滚越大,像被猫抓乱的毛线球,连最初的头都找不到了。
有力的敲门声让人想装作听不见都不行。简不情愿地强迫自己清醒,从床上爬起开门。还是那两个送他们过来的随从,送了几盘菜和一套干净衣服,随后又抬进来一个木桶,灌满了热水便退了出去,整个过程一言不发。
简脱了衣服跨进水中,水温偏高,缭绕的白色让他的视线有些朦胧。他隔着水汽看着摆在桌上的菜。都是绿色,而他嗜食肉类,对于这样的蔬菜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更何况也根本不敢吃,谁知道那么长时间不用的胃肠还有没有那个能力消化食物。想起茶楼里那桌丝毫未动的佳肴,决定以后找机会赚钱,把彤云的镯子赎回来。想了半天,直到水有些凉了,他站起擦干了身子套上送来的衣服向隔壁走去。
薛暗还坐在浴桶中,好像没看到推门进来的简一般,头靠在桶壁两眼直直地盯着房梁。
简走到他身边,伸手探入水中,皱了皱眉。“都凉了,想生病吗?”
“生病?也好。”薛暗一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病了就可以留在这里了。”
简手指一挑,卸去了他头顶的发冠。为了掩饰身份,他换上了这顶普通书生使用的发冠,但简就是觉得碍眼,他终究还是不适合这样粗陋的东西。“怎么这么不像我们伟大暗王说的话?”简趴在桶沿上笑说,心却像被他狠狠一刀捅下,疼得痉挛。薛暗一直都这么了解他的想法……
薛暗还是盯着房梁,一眨不眨。“我从来不曾伟大过。很早以前我便离家,走了很多地方,看遍了人间疾苦。我可怜那些无力自保的人,却根本没想过要用自己的弓保护他们。直到遇上你,你跟我说,要给我,给天下的弱者一个没有战争没有杀戮的国家。我跟着你辗转七国,游说,筹款,征兵,投身战争之中,杀人,救人,攻城,守城,一切都是因为你想那样做。即便是最后……”他终于转头看向简,黑的眸子犹如泰安内城中的颜色,却另有一层晶亮。“即便是最后,我一箭射穿你的心脏,亲手杀了你,也是因为你希望死在我的手上。我是全天下最自私的人。听着整个契冲充满了对我的赞扬声,我厌恶透了。要不是你交待过要我好好带着我们的国家走出虚弱,我会亲自毁了它,用它为你陪葬!契冲是我的骄傲,因为那是我们共同打下的江山。我同时也恨它,恨他毁了你,也毁了我。”是的,他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在被召唤出泰安内城的那一刻,记忆排山倒海而来,塞满了他的脑子。黄昏中宴离马上英伟的身姿,比谁都强硬的眼神,却也比谁都温柔地看着自己。他充满遗憾地吻着自己,发誓泰安内城中再见,却决绝的,义无反顾地跳下城墙,迎向费的三十万大军,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看城上那道夹在白色丧衣中的红。“不要让别人碰我。”他说。“暗,我只属于你,所以,由你来亲手杀了我吧。”他答应了,自己的箭赶在一片压抑的黑色之前,射穿了他,停止了他有力的心跳……什么都想起来了,那他呢?是否也记起了过往种种,记起了与自己在一起的每点每滴?
他自冰凉的水中站起,眼神射到简的眼底。是绝望。他伸手解开了简绑得乱七八糟的腰带,脱下了他的外衣。“不会穿就叫彤云帮你穿。”他至今连内衣都穿不上,裹着外套便来到了他的房里。
简的皮肤一下子暴露在空气中,泛起了一层细密的小疙瘩,皮肤的厚度增加了,但是却比平常更加敏感。薛暗的手掐住了他的胳膊,极冷,一直钻到他的体内,浑身因他而痛。他反手抓住薛暗的胳膊,粗鲁地将他拖出了木桶,扣在自己怀里。他浑身都是那么冷,连带着也冰了他的全身。像极地中求生的遇难者,简抱着薛暗,越抱越紧。
他说的……他都知道!那时,秋闱钻进了自己体内,疼痛夺去了他的意识,但并不是一片黑,他被动的,清楚地看到了宴离的过去。残酷中求生的童年,由被追杀到反过来追杀追杀者的少年,追求心中理想,硝烟滚滚的青年……他好像一直是一个人。直到遇到薛暗,看见那道黄沙中等待他的身影,他第一感到了被等待的温暖,不知不觉改变了方向,朝着他走去。死硬地胡乱编出一个与他不同的目的地,却不想,他竟微笑着跟随,再也没有走开……电影似的回忆时间不长,还是有断点。比方说,薛暗的身体。紧贴着自己的他,原来是这么瘦吗?他是有力气的,虽然打闹时总是输自己一截,但他的确有肌肉,隐藏在光滑细腻的皮肤下。现在抱紧了他,才发现,他结实的,其实就只有手臂而已。
薛暗的吻落在他左肩窝上。一下一下,轻柔又认真。那里,曾经被一根绑着红缨的长枪贯透,流了他满身的血。所以,契冲的长枪,便再也没有绑过缨。身体换了,灵魂的伤痛依然还在,牵着他的心,疼得发麻。
简觉得被他亲吻的地方开始紧绷,一种绝对不是,又近似于疼痛的感觉出现。他一手握住薛暗对于男人来说过细的腰,一手扯住他的胳膊,一下子把他摔到床上。看见他被撞疼,又心疼地想安抚他。压上他白皙的身体,看见他又那样盯着自己。还是绝望。气恼地封上他没有被寒冷褪去血色,依然艳红的唇,一使力咬破了它。他的血沾上他的舌尖,咸,又甜。他忍不住狠狠去吸吮这美妙的味道。
薛暗吃痛,却没推开他,而是反口也咬破了简的嘴唇,跟他一样非要喝了他的血才甘心。
简被咬,却笑了出来,放弃了他的唇,撬开他光洁的牙齿,探入他口中尝到了自己血的味道。原来是一样的啊……
薛暗见他笑,狠拍了一下他的后背。“笑什么。”
简两手撑起上半身,笑看薛暗的脸。总算有点血色了。低头,看见他胸前尖尖立起的两颗粉红小点,心里嘭地一下炸开了,拼命去吸,吸得自己舌头都疼。薛暗是被他吸疼了,但同时也忍不住战栗,全身已不再冰冷,被简有些粗暴实际上却用心呵护的热情所焚烧,于是决定再用自己反过去点燃简。
他的手来到简的下身,摸到了他的欲望。简一顿,含住他的乳头一时不动。他张狂地大笑,一把推翻简,反身将他压在底下,唇印上他的胸膛,一路下滑到他全身最坚硬的地方,张口含住了它。一声呻吟滑出简的嘴角。在中国,他没交过女朋友,更没交过男朋友,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竟会如此敏感。他因为自己的那声呻吟感到丢脸,抬腿一架,袭上薛暗的侧腰。薛暗没有防备,被他轻易一腿就架到了床内侧,还是趴着的姿势。
简欺身爬上他的后背,右腿插到薛暗两腿中间,薛暗也是心甘情愿被他分开,配合地打开得更大些。简浑身热血沸腾,从背后看着薛暗,别有一番风韵。他浅黄的长发或落在床铺上,或披散在后背上,被汗打湿,紧贴住皮肤,说不出的妖冶。他的后背极瘦,甚至能清晰地看见突起的椎骨,腰又细,胳膊因为没怎么用力,也看不出有什么肌肉,整个身材跟简一比,就只剩柔弱。这样的视觉效果,强烈刺激出简身为男子汉的膨胀感。他觉得喉头和下身同时一紧,握住薛暗的细腰,刚要英挺地进入,却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没做过,但总听说过。今天绝对是场意外,他来薛暗房间是为了跟他告别,本没想到这么煽情的一幕,所以什么准备都没做。曾经在某酒店大堂中见过专门伺候男人的鸭,人人手里拎着一个小整理箱,装满了瓶瓶罐罐。有朋友跟他说,没有润滑剂,身下的人会疼到死。头脑中的热度未退,却稍稍清醒。勉强压制一下自己的冲动,将薛暗扒开,自己跪趴到他旁边。“上去。”他命令到。薛暗一愣,没反应过来。“上去!”他大吼,被自己的欲望逼得浑身是汗,嗓音都变得粗哑难听。薛暗回神。“你怎么……”“少废话!”简喊道“你想看着我被憋死吗?!”薛暗咬咬牙,起身扶住他,让自己进入他。但才刚刚进去一点点,就感觉到简明显地一缩。他吓得立刻停住,知道他是疼急了。“快点!”简又冲他吼“你越慢我越疼。”薛暗坚决地摇头,打算从他体内撤出来。简却扭头一把抓住他。“别走。”语气突然变得很软,简直是在哀求薛暗。“我能忍住。”薛暗点头,眼眶有些湿了。一挺身,强有力地贯入简的身体,听见他一声压抑不住的叫喊。他快速动着,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帮他减轻痛苦。
第一,真的是会疼死。但他别无选择。这就是他们的爱。疼痛,却不得不爱。伤了他,比伤了自己还要难过,却不得不一伤他。
简强忍着薛暗带来的冲击。真的太疼了,比他小时候被车撞还要疼。但他必须忍受。舍不得薛暗来受这份罪,因为他在很早以前,就让他遭受了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让他亲手杀死自己。并且,现在,出了泰安内城,重回契冲后,他仍无法教他平静,再把他送到了腥风血雨之中。
薛暗的动作越来越快,最后终于在一声呐喊中结束,力竭地趴上了简的背,但旋即想起他正疼得厉害,便迅速翻身。简已经痛到不敢动,维持着刚才受力的姿势。薛暗轻手轻脚地帮他翻身,慢慢躺到床上,自己则卧在他身边。
“你该走了。”休息了片刻,简闭着眼说到。
薛暗下床,默默地穿衣,一层套一层,总共六件,红得刺目。是夏天,很热,但他还是穿上了它们。他微笑,为了自己现在能够准确无误地穿好衣服而高兴。一双手臂从身后环住他的腰,他将头稍稍后仰,感觉到了简的气息。
“要小心。”
“好。”他答应。其实究竟谁的风险更大,现在还不知道。
“要懂得放弃。”
“好。”他不会傻到去赌命,他还要安全地回来他身边,陪着他,每天每天……“刘挽太不对劲,你要小心提防。”
“知道。”简松开薛暗。“走吧。”

薛暗点头,眼里的绝望消失不见了。这一,他绝对不会让悲剧发生!真的真的不能,不能再让他死去……
简替薛暗打开门,看见站在门口的诛夜。天已经全黑了,与他的衣服融为一色。诛夜看到开门的简,略微吃惊,迅速低头。“王,可以出发了。”
简想起自己还没穿衣服,但也不避。“守好他。”
诛夜一愣,但很快点头。守好他……这句话,王曾经跟他说过一,在千年前,费军先头部队攻入契冲的时候。暗自握紧了拳,诛夜再点头。给了承诺,便会去做。这,与那份契约无关!
薛暗与诛夜走了,静悄悄的夜色中几条人影追了上去,想避开简,但还是被他看见。他关上门,一点都不担心。一个是契冲最好的神射手,一个是他最得意的部下,关北侯府的那些庸兵何足为惧?走到床前,却迟迟不敢坐下。身后还是一跳一跳疼得厉害。抓起床铺凑到鼻尖,满意地嗅到了薛暗那特别的香。究竟是什么?转头,看见窗外今夜格外皎洁的月,淡得如同他的发色……
“真是香艳的一晚。”脑中冷不丁传来一句话,简全身僵住,血冲头顶。“就是有些太疼,还好我忍住没出声,不然就没得看了呵呵。”
老天!!怎么忘记了,还有秋闱这个家伙……

第五章(契冲篇)

简站在城墙上很轻易便能把橘城附近的情形尽收眼底。那条宽阔的官道上还是无人,城门大开着,却只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连国来的难民自丛林中冒出,进城补充过干粮清水后便又匆匆离去。谁都知道费军要打到橘城了,没人会傻到选择这个时候进城久留。原本为了方便过往商贾,契冲一些重要商贸城镇的正门都是昼夜开启,即使是半夜三更往来进出的商队也是络绎不绝,如今这般冷清的场面,更增添了一股肃杀之气。
简对着官道旁的一片苍翠皱眉。是谁这么白痴把城门开在了面向密林的一方?!一望无际的高大树木简直就是费军的天然隐身衣,白天还算勉强可以看见林中动态,若是到了夜晚,费即使再庞大的队伍也可以毫不费力地穿过树丛不知不觉间杀到城下。
简背手而立,沉声吩咐道“项提,拨出你手下一半人马,用最快速度把前面那片树林给我铲平。”
项提是朝廷派驻橘城一万士兵的将领,年五十有余,家族接连三代手握契冲兵权,到了他这一代,长子项正接了全国兵马帅印,他则成了禁军统领。可是这样一个家世显赫的人,此费军来袭,现在在位的契冲王薛赦竟然除了他的统领头衔把他派来橘城送死?!
“是。”项提领命,走下城头开始调度。
刘挽走到简身边,与他并肩看向茂密的树林。“没想到项提竟然会愿意听你的话。”
简冷哼一声。“害怕的话就干脆将我一刀杀了。”项提为什么执意将自己的一万将士归到他这个来历诡异的人名下,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但项提又的确是对他唯命是从一点看不出来有什么企图。这关北侯就大大地不同。大张旗鼓地请他来帮忙,实际上却是监视。薛暗和诛夜出走,他派人追击,却在他面前对此事绝口不提,就像从未有过那么两个人跟着他一起来到橘城一样。
刘挽阴恻恻地笑道“你砍光了那片树也是没用的。”
“有没有用就不关你的事了。”
“这可是我的城,怎么能不关我的事?你是我请来保城的,不是要你将军队变成伐木工人。”
简懒得跟他磨嘴皮,转身看向城内。“我又没动你的人。”
项提工作效率之高让人叹为观止,只一会儿工夫便见到城下集合了密密麻麻的士兵,有几个年轻的杂事兵管在队伍中来回跑着点名。简认出其中一个,正是茶楼里的跑堂,李凌飞。他果然是参军了。刚想下去跟他打招呼,却注意到城头起了骚动。“费国人!”有人低声喊出,略略地紧张。简猛回头奔向前,紧贴着墙砖向下望去。
官道与城门之间是一大片铺着青石子的空地,和土黄色的路面形成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那人便骑马立在交界,一身玄黑上包了暗红的边,用金线绣满了复杂的图案,区别于契冲人单色无的服饰,嚣张地显示出他的身份――费国人,还是贵族。虽然隔了很远,但简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锐利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毫不留情地刺伤了他。纵使失而复得的记忆残缺不全,这个人他也绝对不会不记得!
“耀……”简摇晃了一下,城头上的骚动越来越强。稳了稳自己的情绪,简压低声音冲刘挽吼道“该死的你不是说费军至少还有半个月才能到吗!”
对于费国人的到来,刘挽一点也没有慌张。“前方斥候每日送报,费军的确还在忙着剿灭连国败军。”
简直起身子,迎着那人刺穿他的视线回看过去。那他是故意来挑衅的?真是可笑,死人之间的战争却要用活人的生命来进行。过了这么久,怎么他还是不肯放过他?
左手探入怀中,迅捷地取出五枚飞火流星以不同角度射向远马上挺直的身影。守城的士兵看不见,刘挽看不见,甚至连彤云都不能有幸瞻仰它们华丽的飞行。这是场只有两个人的战斗,胜负只在一瞬之间便分晓。马上一道光影闪过,简的镖颓然落地,死得无声无息。那人举起了手里的剑,与他的镖一样颜色,剑尖朝天,而后又迅速落下,朝城的方向划出了一道透明的伤痕。简的心一紧,手心里迅速冒出冷汗,沾湿了青黑的墙砖。“糟糕,怎么那个怪物也跑出来了。这下我的身体算是完蛋了。”秋闱大声地抱怨,简却充耳未闻。他的黄金剑轻易不会出鞘,出鞘则必亡城,例外只有一,那宴离付出了自己的生命,秋闱耗尽了自身的力量,薛暗也差点被他一剑杀死。
“耀……”简无声问到,相信他一定能够听见。“不能放手吗?”
城下的人仰天狂笑,手一挥剑身朝简的方向重重划下,而后调转了马头朝林中走去。身后的彤云倒抽一口气,不自觉地抽出了剑。简反倒平静了下来。既然他还是恨他入骨,他也没必要念及旧情。契冲百姓因他而受难,自己就绝不可胆怯退缩!
“关城门,今天开始不许任何人出入!”简盯着他消失的方向大声喊道。“守好自己的岗位,谁要是再七嘴八舌地议论就军法置!”很快连国的败兵便会朝橘城涌来,城门一关等于是把他们推回到虎口之中。但他管不了那么多,由那人指挥的费军容不得自己有任何犹豫。“强要进出城者格杀勿论!”

传令兵看看刘挽,见后者点头便飞跑着下去传令了。刘挽并没给简任何官职,简的话都是通过他的首肯才能得以实施。
“我要你把军权给我。”简沉声对刘挽说道。
刘挽很平淡地反问“为什么?”
“因为只有这样才有可能保住橘城。”
“那你又凭什么?”
问得好!凭什么?简也开始嘲笑自己。凭他是宴离?谁会相信?现在他只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流浪汉,凭什么站在这里大呼小叫还妄想取得军队的绝对领导权?
“王,取乩戳恕!蓖云的手张开在简面前,手心上托着五枚金黄的镖,在太阳的照耀下闪出亘古不变的光芒?
刘挽一把抢过镖,细细地观察。简看向已退到身后的彤云,轻轻地摇头。进了橘城后她一直不在人前说话,此时开口叫他王,摆明了是要刘挽听见。可他会是怎样的反应?
刘挽过了好久都闷声不响反复地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不停变化。简也不做声,等着他表态。最后还是刘挽开了口。他将镖递还给简,对着随从吩咐道。“传令下去,即刻起橘城所有兵力交由简大人调配。”随从愣了一下便跑去传令,刘挽复杂地看了一眼简,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简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原本准备出城伐木的士兵因为突然的转变被困在了原地不能动弹,一齐朝简看来等待他的指挥。他冲李凌飞招招手,后者左右看了一下便迅速跑到他身边。“大人。”他脸上显而易见的兴奋。简点点头,“愿意当我的随从吗?”诛夜不在身边,彤云又是女子,有些事毕竟不方便。他一进军队便能得到项提的赏识加入了朝廷军,肯定是有了什么过人的表现。李凌飞有点不敢相信这天大的馅饼竟然砸在了自己头上,拼命点头。“愿……愿意!”简对他温和地笑了一下。“去告诉项提,叫他重新找个杂事兵管。叫下面的人都散了吧该干吗干吗去。还有,以后城里士兵的操练就一并归他管了。”
李凌飞的速度比专业的传令兵还要快,而项提的部队也不愧是正规军,只一会儿工夫五千人便有序地散开各归其位了。
“薛暗还没消息吗?”已经六天,该是时候了。
“没有。”彤云平淡地答道。
―――
“秋闱,秋闱。”简轻喊着体内的人。“醒醒,我有事问你。”
秋闱哼哼了半天才讲话“自从那天被我看全了春宵夜宴的整龉程,王不是决定不再跟秋闱讲话了么??
“你给我闭嘴!”一提起那事简就气不打一来。这个小人!平时拍他一下就嗷嗷叫,那天连他自己都疼得快受不了了这混球竟然一直憋着不出声就为了看他和薛暗“互相折腾”?!最后还直抱怨两人太缺德,不拿他的身体当回事竟然给弄出血了……
“好好,我闭嘴。”秋闱哀怨地嘟囔“反正我现在不能把你怎样,你就整天这么欺负我吧。”心里其实乐开了。以前在泰安城的时候,他就一直很好奇,离王和暗王滚到床上时到底是谁在上面谁在下面??他为此不止一地翻墙爬窗,奈何两人警惕性太高,他的行动每都以失败告终。没想到啊没想到,虽然时间等得太长了些,但答案终于被他找到了。离王平日里看着挺爷儿们,瞅谁都像人家矮他一截似的,谁能想到竟然是那个在下面的哇哈哈哈大发现啊,以后要是有机会,一定要告诉诛夜这个天大的秘密!
简的脸都黑了,但有求于人就得忍辱负重,于是放缓了声线哄他“只要你不再提那件事,我也可以当没发生过。”
“怎么可能!”秋闱大呼小叫的“我可是牺牲了自己的肉体才换来……啊!王饶命啊!”
简狠砸了一下自己的胸,震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听到秋闱没命地哭嚎声,他像打了胜仗一样满意“你不是挺能忍的吗?这点痛算什么。”
秋闱杀猪似的尖叫。“我是为王着想啊!我要是中途冒出来还不把你俩吓出毛病来啊,男人最怕就是那种时候受惊啦搞不好弄得男不男女不女行了别打了!!”
简连砸了两拳把自己砸到了床上,躺下便有点起不来了。幸亏心脏早没用了,不然这会儿准停跳。“还说不说了?”
“不说了不说了。”秋闱明显是真哭了,拖着长腔服软。“王有什么事就问吧,秋闱等会儿要去睡觉了。”
简突然不忍,后悔起对他下了重手。“对不起。”真心地跟他道歉,换来他一阵呆愣。“秋闱不是被打到幻听了吧?离王会说对不起?!?
“对不起。”简耐心地重复。经历过那么多事,他已经不是以前的宴离了。
秋闱停止了呼号,有些闷闷地说道“以后别说这三个字了,我不爱听。”
“好。”简轻笑。其实对他说这三个字的机会也不多。“言归正传,他是怎么回事?”
“我就知道你要问他,可惜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费国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千年……好吧,就算是三百多年前的王起死复生了怎么就没引起轰动?现任费国国君就那么一声不响地甘心让位了?!”

“这个就得等刘挽的线人了。”
简自床上坐起。“为什么苏阆还没有跟你联系?”
“肯定是出事了,不过具体情况我们在这里也无法知道,只有等暗王了。”
等等等!简心烦意乱。这么危急的时候他却只能等。“你不能主动和苏阆联系吗?”
秋闱无奈地笑笑“王以为我现在是什么状态?”
简无力地躺回床上。“没事了你睡吧。”
秋闱应了声便去睡了。简翻了个身,把脸埋到被里。薛暗的香已经淡去,被一种潮湿的味道取代。薛暗走后,他就一直睡在他的房间里。身后的伤已经痊愈,回想起那一晚,只余下幸福和不舍。
耀……
他想起那个朝他挥剑的人,心头被复杂的情绪所笼罩。如果可以,他真的不希望与他为敌……
“哥哥。”五岁的宴离看着挡在他身前的人,父王朝自己挥来的鞭子落在了他的身上,抽烂了袖子。他却一声不吭,死死护住身下的宴离。
“耀儿,让开!”父王的声音狠厉“不然连你一起打。”
“打吧。”宴耀只有十二岁,气势却不输。“父王今天分明是要打死弟弟,也好,要死我们兄弟一起死,父王绝了后就真的亡国了。”
“你!”费王宴图气得挥起了鞭子,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只有这么两个儿子,大儿子宴耀从小便被封为太子,养成了强硬的性格,是他理想的继承人。小儿子宴离是他六十四岁大寿当天出生的,老来得子,他曾经为此长跪于祖宗牌位之前谢恩。宴离从小便聪明伶俐,又生得漂亮,尤其是那一双奇异的紫眸,得他的喜爱。他最喜欢带着他到闲逛,看着他一天天长大,越长越显出皇族贵气,他身为人父的骄傲也与日俱增。可这样的幸福只维持了短短四年多,皇宫书库的翻修中,整理出一些创国时留下的古籍,神官们争相翻阅,却不曾想翻出了个惊天秘密。费第一代大祭祀衡宇在自己的手札中明确记载了一条:费亡于紫瞳。
费亡于紫瞳。多么简单的五个字,却一下子将他击倒!他杀光了那几个神官和整理书库的官吏太监们,永远地封住了他们的嘴。可秘密却长在他的心里,他开始害怕看见自己的儿子,更害怕他用他那双单纯的眼睛对自己笑,甜甜地叫他父王。他开始拼命虐待他,打骂是常事,廷尉手里的刑具被他拿来在儿子身上用了个遍。宴耀是个好哥哥,每都会护着弟弟,睡则同寝食则同碗生怕他下手杀了宴离。可他并没想到父王的心,一个既是帝王又是父亲的心!
“动手啊父王!”宴耀冷笑“一起把我们打死,你也可以安心去见列祖列宗了,告诉他们费还果真是亡在了离的手里。”
宴图放下了鞭子,疲惫地走开了。早知,便万万不会把那个秘密告诉耀儿。
“离,受伤了吗?”宴耀仔细检查着弟弟的身子。
宴离摇头“没有,但是哥哥受伤了。”
“没事。”宴耀拍拍自己的胸脯“我身子壮,这点小伤算什么!离,你不要怕,等我当上了王,就再也没有人敢打你了。”
“嗯!”宴离高兴地点头,缩到了宴耀的怀里。“哥哥要快些当上王。”
“好,我答应你。”宴耀抱紧了弟弟,心疼他的幼小。在他华丽的衣饰下,是满身的伤痕。“等我当上了王,离要做我最好的帮手,我要让全世界都看到费在我们的手里强大。”
“好。”宴离更往他的怀里钻了钻。
“离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不许反悔。”
“嗯!”宴离重重点头,期待着不用再挨打的一天。
一片吵杂,宫里乱作一团,侍女太监们来来回回跑着,尖叫声不绝于耳。地牢中的宴离已经十三岁,为了抵抗八年来的摧残磨砺,他的身体比同龄人健壮许多。地牢的门突然被打开,许久不见的阳光照进来,刺痛了他的眼。什么东西被丢到他的脚边,一些粘稠的液体飞到了他的身上。睁眼,是满身的血。脚边还在滚动的,是颗人头,发上还绑着珍珠冕冠……
“离。”有人走到他跟前蹲下,声音温柔。“离,终于没有人敢再打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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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声明声明再声明:人家两个是纯洁兄弟关系……

番外 秋闱心事

离暗某年 泰安城皇城
哎!胃有点疼,搞得我连一粒米都吃不下,看着旁边端盘子的小丫头哆哆嗦嗦的好像很冷似的,我决定舍小我顾大我,关心关心契冲皇城里的最下层宫女,省得诛夜那个王八羔子整天骂我自私。
不敢笑得太美,怕她误会我想勾引她,于是稍微扯扯嘴角摆出个还算正经的表情。人长得太漂亮,果然是麻烦。阿嘞??她怎么没反应??难不成我现在还是太诱人了把她看呆了?罪孽啊!真不知道老天给我个俊美异常的脸蛋儿到底是偏爱还是痛恨……
收了笑,我无奈地以语言慰问她。可是……“那个……那个……你叫什么来着?”小丫头一缩身子,像个虾球似的哐当一声把盘子摔到了地上,满地碎片还有的跳上了我鞋面。“国师饶命国师饶命!”她趴在地上以恶狼扑食的姿势拍打着我的脚,疼得我想一脚踹开她,可是为了我兼济天下伟大国师的美好形象,硬生生挺着没动,回想一下被称为皇宫里最温柔男人暗王的惯用动作,我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起来吧,你打我脚干什么。”
小丫头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手当作桨在地上迅速划动,一眨眼的功夫就退离开我老远。“奴婢只是想把国师脚上的碎渣子拿掉,并没想打国师啊,国师饶命啊!”
我真替她的父母伤心,怎么一个姑娘家动作这么粗鲁拿跟打都是一个程度了。“算了,起来吧。”
她颤颤巍巍地起身,我望望窗外头月光下,白天被烈日打蔫了的泰安,想不明白她怎么冷成这样。“你把窗户关上吧。”哎!这么热的天关窗,肯定会起痱子的。
小丫头迅速跑去关上了窗又迅速跑回到我身边。“国师还有什么吩咐?”
我温柔地对她笑笑,她还是没反应。没趣地收了笑,我确定她眼睛有毛病。“还冷吗?”声音多有磁性,真是听着如沐春风。
她傻乎乎地看看我,又很快低下头去。“不冷。”
我满意地点头,为自己做了这么大的善事欣慰。“以后要是冷就自己关窗,不用顾虑我。”真是仁心柔肠,堂堂国师还会关心小小侍女。
小丫头还是那么傻乎乎地看了我一眼。“知道了。”
她怎么总低头?难怪,又美丽又温柔的男人对这样年纪的小女孩来说是致命的。不禁得意洋洋“我问你,你觉得是我漂亮还是暗王漂亮?”
小丫头又看我一眼,比刚才更傻气。“奴婢不知道。”
我差点吐血。谁家生的孩子这么蠢!哪个比较漂亮都不会看?!
“你就不觉得我的鼻子比暗王更加挺吗?”我“蠢蠢善诱”。
她摇头。“奴婢不知道。”
这是哪个乌龟王八干的好事!怎么把这么呆的人送我这来伺候?!
“你眼瞎吗!”我有点动气,“长着眼睛是干什么用的!”
她又开始冷,浑身都发抖。“奴婢没瞎。”
“那你怎么看不出来!”
小丫头迟疑地望我一眼,一眼,又是一眼,连着好几眼。“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啊!”我急了,她还是个结巴。
她几乎要哭出来。“因为国师总蒙着脸,奴婢实在不知道国师长什么样子啊!”
我一愣,这才想起来泰安城时为了出入皇宫方便,不让宫女后妃什么的不可自拔地爱上我,我把自己的惊世容貌遮了起来。
原来她不瞎。
算了,什么叫孤芳自赏的高贵品格?没必要跟个小丫头较真。
我摆摆手。“我出去溜达溜达,你别跟来。”

出了屋子,我直奔离王的寝宫。除了两个王和诛夜,我是唯一住在皇宫中的男人。当然,不排除有的太监没净干净身,不过那要是被我抓到,非亲手替他来一刀不可。敢来惑乱离王的后宫,胆子忒大了点。(虽然所谓后宫,连一名后妃都没有,但要是他跟那些小太监搞出点事情也是不好的……)
门口的小太监刚想跟我打招呼,我赶紧抬手阻止了。今天好月圆,真是个连猫都会发情的夜晚,说不定暗王正好在离王这里呢……
我嘿嘿地笑,小太监立刻明白过来,看向前方目不斜视就当我从来没有来过。我踮起脚走到窗边上,蹲下身子往手指上吐了口唾沫朝窗纸上捅去。呵呵,轻松捅出了一个窟窿。兴奋地朝里看去,一下子气得我想骂人:这谁他妈不长眼的竟然把屏风给放在爷千辛万苦捅出的窟窿眼前面!
颓败地坐在地上,我还真想哭。明明我要比暗王好看一百倍,为什么离王就只喜欢他?难道是因为他比我温柔?呜呜呜,离王要是喜欢找个愿意在他底下的人,我也行啊,我也愿意啊!干吗非得暗王不可!要是想要个在上面的,我绝对比暗王那没多少肉的身子强壮吧?呜呜呜,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到底离王喜欢暗王哪一点是我做不到的??!!
又朝里望了一眼,还是那个大得离谱的屏风。看来今晚又得不到答案了。任命地起身走到门口,那个小太监一脸坏笑,压低了声音对我说“怎么,国师又失败了?”
我狠瞪他两眼,庆幸我聪明地没有把眼睛也蒙上,这种杀人于无形的工具成功地迫使小太监地头。
“通报吧。”我打了一下他的头。捉奸不成就光明正大地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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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某2人要求,写了秋闱的番外,不知满意否??
心里有点忐忑,是不是把可爱的秋闱写糟了?
我真郁闷,眼见着要上月榜了,一个月期限却到了55555老天啊你怎么可以这么折磨我啊!!!
关于月月的名字,我会好好利用的嘿嘿~~
至于这篇番外,我是想,正文有人反映太沉重,来点轻松的好了,大家抬抬贵爪给个评吧,是砖我也高兴!!!
呵呵呵,发完了这篇才发现帝王上月榜了~~谢谢各位支持,我绝对不会让本文变坑!!

第六章(契冲篇)

由于宴耀的突然出现,官道前的树林仍然阻挡着简的视线。“斥候还没送来消息么?”
自从见到了飞火流星之后,刘挽便开始有意识地选择站在简的身后。“没有。”
简并不知道刘挽对他的身份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也知道现在绝不是询问的好时机。宴耀在城下挑衅,已经是六天前的事了。六天来橘城派出了无数斥候刺探费军动态,可是这些经过严格训练的精英竟然都像凭空消失一样,个个有去无回。
“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简朝刘挽伸出手“把那五枚镖还我。”
刘挽将手伸入衣襟中,掏出了镖。“你要亲自去?”
简接过镖的瞬间顿了一下,但很快便把五枚都收入了怀中。“再探不出什么来我们就可以坐在这里等死了。”回头朝城下走去“彤云跟我来,凌飞你去找项提要他来守着这里,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叫他自己看着办不必等我们回来。”
“等等!”刘挽在身后追来。“你这样去很危险的,我再派几个人跟着吧。”
“不必。”简干脆地拒绝。“人多反而显眼容易暴露。”
“那至少带上一两个。”
简已经走到了城门,考虑了片刻还是不敢轻易开城门,总觉得这门一开,橘城也就完了。回身走回到城头上,刘挽还跟在身后张罗着替他找随从。懒得跟他争辩,简回头问彤云“你的长蛇呢?”
彤云一窒,满脸的惊讶,想问,又怕会错了意徒惹自己伤心。“王……”
简知道她想问什么,但她长久的付出却让他无法正面回答。一千年的忍耐,对谁来说都是巨大的折磨。对他,则是个甩不掉,也不想甩的包袱。“拿来,我们下去。”
彤云忍了又忍,还是没能阻止眼泪的掉落。他想起来了!他甚至记得她身上隐藏的攀爬工具,那根没有名字的,他总是称为长蛇的绳子。那么,在他短暂而辉煌的一生中,她到底占据了多大分量?

翻开外腰带,从内侧取出了一捆青色长绳。极细,但很结实。递给他,不忘那句千篇一律的叮咛“小心握住了,别下得太快。”绳子太细,握不稳很容易出危险。
简接过,将八爪钩固定在墙砖上,绳子甩下墙头,刚刚好够到地上。一翻身抓住细绳一气滑到底,速度快得像不要命。拍拍手,抬头看她,有些孩子气地冲她炫耀。她叹气,那句嘱咐还是白说了。城下的他穿了一件青衣,跟地上的石子几乎一个颜色。双手朝城上伸出,示意她下来。她鼻子一酸,眼泪滚下更多。他还是以这样的姿势保护着她,就好像他的生命,他的记忆从来没有中断一样。
抓住绳子跃了下去,中途却因为胡思乱想而不小心松了手,再想抓住却是难了。他见状连忙上前,赶在她摔到地上之前接住了她。惯性太强,她重重跌进他的怀中,连带着他一齐撞上了青石路面。
“哎呦我的妈呀!”简未开口,秋闱便一声惨叫。“这姑奶奶果然是跟我有仇!”
一口血冲上喉咙,怕惊到彤云,简强咽了下去没敢吐出。“还能喊出来,我看你没什么事。”
“怎么没事都吐血了!”秋闱十分不满。“你接她干什么她又摔不死。”
彤云回过神来后立刻跳出了简的怀抱。“谢谢王。”声音小小,脸烫得蒸发了眼泪。
简也站起身,酝酿了一下确保血不会再冲回嗓子才敢开口。“走吧。”朝树林中望了望,些微的惧意又悄悄爬上心头。耀……
秋闱还在抗议“下她摔不死你就不要去接她,省的她没什么事我倒被撞死了。”见简半天没理他,又改了自认甜蜜蜜的声音“王,胸疼,揉揉。”
简吞下的那口血猛地上冲差点没喷出五里远去。“找死不用这么费劲,告诉我一声随时送你上西天。”
秋闱哇哇地乱叫。“凭什么你对她就那么好对我就这么凶啊。”
“你要是想我对你好也行,随便找个女人身子附了去我管保对你比对她好。”
“真的?”秋闱问他,吓了他一跳。“你不是真想那么干吧?”
“谁要那么干啊,我可是堂堂正正的男人!问问而已。”叫他一个人人敬仰的国师当女人?!这辈子别想!
“那就闭嘴睡觉去,我有正事要干没工夫跟你瞎扯。”
“我本来睡得挺好,是你非要把我疼醒的……”秋闱嘟囔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完全听不见了。
这片林子在城头上看面积不算很大,能看到它延伸到一座不高不矮的山下。但进到了里面,感觉就完全不同了。好像树木片刻之间就增多增高,人变得格外渺小。
脚下是贴着地皮生长的青草地,密实的草丛间不时冒出几只或褐或绿的小蚂蚱,惊跳着掠过简的身边,一眨眼就没了影儿。简越走心情越沉重。战事将至,人心惶惶,如今连这虫也都不得安宁了。
这不是片浓密的林,树与树之间都有一定的距离,所以一阵微风穿过了高树,妩媚地拂上了简的脸。一股轻微的异味窜进了鼻中,简迎着风来的方向加紧了步伐。不祥的预感鬼魅般爬上心头,越积越浓。身后的彤云什么都没问,只是握紧了剑,默默地跟随。
林子开始变得密集,粗壮的藤蔓也开始纠结不清,绕着树干树枝把每一棵树都连系到了一起,遮住了夏日里毒辣的太阳,昏暗了光线。当那股异味渐渐浓重,最后终于变得刺鼻让人产生欲呕的冲动时,简停下了脚步。
林子外头是艳阳高照,但这里却是阴暗得可以。放眼望去,视线所及之一片血光。有已经变成黑色的,也有新鲜的,仿若薛暗所酷爱的红衣一般的绚丽颜色。几树枝上挑着勉强可以被辨认的成年男子头颅。有的被削成了两半,白色脑髓混着红色血液淋了一地;有的像被野兽啃咬过,一只眼珠不翼而飞,面部残缺不全原本应该是鼻子的地方成了黑漆漆的空洞,腮帮上轻易便能看见翻在外头的粉色肌肉。但不管是怎样的状态,都能看出死者死时表情痛苦而恐惧,恐怕不是突然死亡。简扫了一眼散布在树根草皮上的零碎肉块,那参差不齐的边缘显示出,死者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一点点撕碎,经历了漫长难熬的折磨后才得以赴黄泉。
这样变态的杀人手段,连猜想的空间都没有,一定是那个人的亲卫军。
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仍然闪着复杂的光。数了数,能辨认出的有二十六人。残存的头盔和衣服碎片显示出,这是橘城最近失踪的三十四名斥候兵成员。也许,三十四人全部在此,只是有些被撕得太碎分不出了而已。培养一名好的斥候,起码要一年半时间,现在的橘城斥候兵精英,已全部葬身在这片幽林,以后的敌情,看来是不必探了,只能专心等着费军打到城下宣战。
挫败感占据了简的内心。一千年前他便只能与耀战成平手,更何况是一千年后,这个失去了神技的他?
细细碎碎的声音传入耳中,彤云靠近简的后背。“王。”
简闭上了眼,仰着头,对越来越近的声音不予理睬。
不多久,二十几条人影从树缝间落下,藏蓝色的衣上用天蓝丝线绣着含苞的金枝。他们个个手里握着刀剑,寒光为这片冤魂游荡的林子更增了阴冷。“契冲人?”他们看到了简与彤云的单色服饰。“没想到契冲人都是些傻子,一个个地送上门来待宰。”
放肆的笑声响彻林中,回音一遍遍刺激着简的神经。彤云一声不吭,脸上的表情却是怒了。
笑声还没收尾,领头的蓝衣人便轻蔑地斜睨着简问“瞎子,知道爷们是什么人么?”
简还是闭眼,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贱狗的爪牙还敢在这里充人,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彤云咬牙切齿地讽到。那一身夸张的含苞金枝她怎么可能不认得?曾经多少,她提着剑与王穿梭在这样丝线织就的海之中,伤过人,也被人伤过。
领头蓝衣人一听,立刻大怒,举着手里的弯刀便朝彤云奔来。彤云不待他靠近便自行迎了上去,把简隔在了身后。
“”的一声,刀剑相撞,彤云与蓝衣人各自被震退半步。蓝衣人面露惊讶地看向彤云。一个弱质女流,竟然挡住了他的砍杀?!“你们是什么人?”
彤云冷哼一声,十分的不屑。“我的身份是你们这些贱狗亲卫军配知道的么!”
二十几个人不等开口便先一步提了刀剑砍向彤云。“死娘儿们,受死!”
彤云眼色更寒,闪身钻进了蓝色的包围圈之中。宴耀的亲卫军什么时候都是这么没规矩,多打一是家常便饭根本不会讲求什么公平。
二十几人的注意力都被彤云吸引,忽略了一动不动的简,专心围攻起她,也同时被她带着移动到了离简较远的地方。宴耀的亲卫军只有一百人,分为三个等级,级别越高身上的金枝开得越盛。这些人虽是最下层的三等兵,但亲卫军是整个费国兵力的最精华部分,实力不容小觑。
围圈越缩越小,彤云只能勉强与他们打成平手。她精神紧绷,稍有不慎便会被他们抓住,乱刀砍死。额头渐渐渗出薄汗,拿剑的手被男人奋力的砍杀震得酸痛。忍住不适,她一剑刺穿了一人的胸腔,争斗出现了第一个伤者。她显出了气势,接连几剑都伤了人,可自己也开始有些体力不支。看出她身形开始有些凌乱,亲卫军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几人联手砍向她的头颈,趁她抬手防护之时余下的人又侧刀削向她的下盘。她知道自己应该缩腿上跳,可是十几把刀压在头顶,周围又被围得严实,根本成了笼中鸟,逃无可逃。眼见着一刀将要砍到自己的腿,彤云下意识闭上了眼。
预期的疼痛没有出现,倒是几声凌厉的破空之音划过耳边,没有惨叫,只有片刻宁静后的呻吟。睁开眼,地上躺倒了八人不停抽搐,左颈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兀自向外激射着鲜血。空中弥漫着血雾,迷蒙了她的视线,缓缓覆盖了她全身。
破空三式!彤云胸臆中现出了澎湃。王好久不见的绝技,还是艳丽得使人眩目。
仍然站立着的亲卫军一阵呆愣,没弄明白是什么伤了他们的同伴。他们看向已经放下了剑的彤云,片刻眼中现出一抹愤恨,分出几人向后面的简奔去,剩下的则继续攻击已经有些不支的彤云。
简的眼睛依然是紧闭着,微微上扬的头,仿佛在膜拜他的天神。朝他而来的亲卫军没走出几步,他便信手一翻,送他们归了天。
“好好好。”阴沉的嗓音惊得简猛然睁眼。邪佞的笑声飘来,树后现出宴耀骑在马上的身姿。
他连他的马蹄声都无法听到!
瞳孔微缩,简眯起了眼看着走到眼前的宴耀。他坐在马上向下看他,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第七章(契冲篇)

“真不错,伤了我这么多人。”宴耀只勾了一下手指,与彤云缠斗中的几名亲卫军猛地一顿,然后缓缓倒在了地上。“没用的废物,真是可怜了我的金枝。”
“你……”简难以置信地看着刚倒地的几人。他们没流下一滴血,应该是被宴耀的寒光针扎了死穴。他的出手姿势和以前一模一样,但这一,他连针的残影都没有看见。对于这一点,简并不觉得奇怪,也许并不是耀的技艺高明了,而是自己的技艺退步了太多。他惊讶,在于那些被他一针扎死的人。出了名爱才护短的宴耀,竟然下手杀了亲卫军?!
仿佛看穿了简的心思,宴耀嘲弄地说道“我的亲卫军从来都只有一百个,这些都是我醒后闲着无聊养来玩的活人罢了。”
活人……现在也都死了。
“耀,既然我们都已是死人,你为何还要卷土重来非弄得天下大乱才甘心?”
宴耀像是听不懂简在说什么一样。“死人?我哪一点像死人?心还会不会跳有什么关系?难道你就能够时时刻刻都记着自己是个死人了?你都办不到,我就更不可能了。”他忽又换上了一脸的恨意。“我走上这一步都是你逼的,你就少摆出那种忍让的样子吧,看得我真想笑。”
“哥哥……”
“你少叫我哥哥!”宴耀手中的寒光针急射而出,擦着简的耳朵边飞过,没入了他身后的树干中。简只能感觉到一阵凉意,却根本看不见它的飞行。
宴耀失望地摇头。“你怎么了?连它都看不见了吗?离,我唯一的弟弟,你怎么可以变成这样任人宰割的废物!”
简隐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不错,我变成了弱者,你可以不用下马便能取我的首级。”
“呵呵呵”宴耀的笑声很轻微,却让人忍不住毛骨悚然。“我亲爱的离,我怎么舍得杀了你。为了你我甚至可以牺牲掉我的国家。”
“你我之间的恩怨何必牵扯到成千上万的无辜人身上。”

“他们谁无辜!”宴耀的眼睛暴突,愤怒由他身上阵阵散出。“我从没杀过一个无辜的人。离,你那可笑的英雄气概哪里去了?想当年,你不是最爱跟我说,要用你的性命换取契冲百姓的幸福吗?怎么,死了一你就学聪明了?”
简的话已到了嘴边,可是几酝酿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宴耀的愤怒散去,看着简眼中重盛满了温柔。“如此看来,你还是死了好。”
简被他注视着,心的一角变得柔软起来。“哥,我们放开从前,一起去隐居,好吗?”
“不可能。”宴耀的眼,温柔得让人心酸。他的嗓音也是轻的,含着成熟男人的忧郁。“你知道的,我有仇,不会不报便罢手。”
“你报了仇,就再不能与我同行了。”
宴耀笑着弯身,与简的视线保持平行。“当年我跪下求你的时候,你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承认我有错,但你却从不给我改正的机会。”
“你是男人,就要为自己的言行承担后果。像我,从来都不会回头。”
简忽然无法正视他的眼睛。从小,他便习惯仰望他。长大了,自己成了别人仰望的对象,却一直不能更改那份习惯。当他还是小孩子,日日受着煎熬的时候,哥哥便代替了父王,教他怎样做一个男人。直到现在,他还是在言传身教。在他的面前,他似乎永远都是只及他腰部的孩子。
“回去吧。”宴耀直起身。“不必再派斥候了。我十天后会打到橘城下。”
简转身朝来路走去。他竟把攻城的时间延后……
彤云追上了简,宴耀却再开口。“彤云,给你最后一机会。跟他走还是跟我回去。”
彤云顿住脚,踌躇了一下便回头朝他单膝跪下,将剑横放在膝前。“王……”
“王?”宴耀挑起眉梢。“我好像听到你叫我贱狗。”
彤云低下了头,左手五指插入泥土之中。“您知道的,丹婆人一旦认定了主人便……”
宴耀打断她。“你为什么不肯跟我签订契约?”
手指插得更,彤云声量稍稍提高。“彤云辜负了王的栽培,但彤云已认定离王为终生的主人,断不会毁约弃主。”
“你以为我会稀罕一个叛徒吗?”宴耀把一个狭长的亮漆小木匣子扔到彤云面前,别扣碰触地面时打开了,跌出一根普通的筷子。
彤云愣了愣,终于抬头看他。“王……”
“别再叫我王,那只会让你死得更快。”宴耀似乎有些疲累,转了马头朝与简相反的方向走去。沿路破碎的尸块铺了一地,他的马毫不留情地踏着那些烂肉慢悠悠地走过。
彤云拾起盒子扣好收入衣襟中,拿了剑,朝宴耀的背影望了一眼便急忙去追走远了的简。
“秋闱,你小子还真是爱他啊……”宴耀轻拍着马头,好像说话的对象是自己心爱的坐骑。“竟然把身体都给他了。可你自己却跑哪里去了?”
于此同时,熟睡中的秋闱在简的体内打了个喷嚏。“哎?谁叫我?”
“老实儿睡你的觉!”简没好气地骂他“用得着你的时候你不起来,用不上你了你倒跑出来招人厌。”
“王,你痔疮犯了?火气还真大。”鼻音浓浓,刚才喷嚏的后遗症。
“你才有痔疮!”简的火气真被他激了出来。“刚才耀在的时候你不会是装睡吧?”
秋闱一阵怪叫。“那个怪物?什么时候的事?王你怎么不叫我!”
“什么不叫你,我在心里把你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你也不起来!”
秋闱一阵惊叹“王,我祖宗从我往上第三代我就不认识了,你居然能骂到十八代,真是强悍。也不能怪我,你骂些我不认识的人我怎么会醒?”

“秋闱!”简气得腿都哆嗦。“你还要命不要!”
秋闱嘻嘻笑道“想要也没了啊。”
简很没出息地威胁他“我可动手了!”
“别别,我有正事问。”秋闱收起了惯常的嬉皮笑脸。“他看见我的身体有什么特殊表现没?”
“没有。他就像没发现我用的是你的身体一样。”
“还真是冷静。美色在前竟然没什么反应,过了这么多年我终于可以确认,他喜欢女人。”
简火大地骂道“这个叫正事?!你找死吧!”
“什么啊,我想这个问题想好久了!”
“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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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暗怎么还没有消息?”简在薛暗的房里烦躁地踱来踱去。
秋闱也很烦。“说了多少回了,我们现在没办法,能做的就只有等了。”怎么说他都不听,一个劲地问,连自己这么好脾气的人都被问烦了。
“他会不会出危险?”
“不会啦!再说暗王都死了你还怕什么啊除非有像国师一样的高级祭祀要对付他,但我看苏阆不会,我就更不可能了。”
简的心猛地一颤,害怕的感觉浮了上来。“要是别人呢,不是你和苏阆。”
秋闱受不了地直叫唤。“不要再想了,再想你就要疯了,我也会被你逼疯。”
敲门声响起,秋闱一喜,赶紧说道“王招呼客人吧,秋闱睡觉去了。”
“有本事你永远都别醒!”
敲门声只响了一便停了,简纳闷地走到门口。打开门,看到刘挽站在门外。
“关北侯?”简侧身。“请进吧。”
刘挽走进屋子打量了一番。“住这以后你还是第一称呼我为关北侯呢。”
“是吗?”简明知故问。“我是不太懂礼貌。”
刘挽不介意地笑笑。“这里不适合你,你还是搬去关北侯府吧。”
“这里不是关北侯府?!”简吃了一惊。
“当然不是。橘城不穷,怎么会出个住陋室的侯?”
“我以为你早把房子卖了换钱养军队了。”
刘挽大笑。“这时候谁还敢买橘城的房子?住这里是为了减少开支。”
简点点头,从来不会细想这些事情。会想的,只有薛暗。“你要我住到大宅子里去?为什么?”
“说过了,这里不适合你。”

简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我觉得挺好,不用搬了,没哪里是我不能住的。来橘城之前我还睡地上呢。”
刘挽却坚持。“搬吧,我都叫人过去收拾好了。”
简好笑地斜看他。“你知道我是谁?怎么知道我不适合住这里?”
“我不是来跟你讨论这个问题的,你只要明天出门坐着马车到关北侯府去就行了,一切有专人打点一点儿不麻烦。”
“看来我是非搬不可了。”
“我没威胁你。”刘挽走到门口,开了门,又说“我是为了你好。”
简不再跟他说话,翘着二郎腿闭目养神。“出来吧。”刘挽走后他轻喊道。
门重又被推开,彤云红着脸走进屋内。“王,彤云不是有意偷听。”
“有意偷听也无妨。”反正干什么身体里都有个人在偷听,多一个也没什么好介意的。“你也希望我搬过去?”
彤云点头。“是的,王不适合住这种破房子。”
简失笑。“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说什么适合不适合的。”他在中国当探险队长时经常睡野外睡帐篷,从来也没人说他不适合。
“彤云觉得王还是搬吧。”
“我不想搬。”薛暗要是有消息,定是送到这里,他若搬去关北侯府,谁来给他送信?
“王……”彤云还想劝说,但苦于找不到好的理由。她是个战士,不是说客。
“行了,天晚了你也去睡吧我困了。”
彤云动了两下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那彤云退下了。”
简站起伸了下懒腰,听到她的关门声,便脱鞋上了床。刚才在浴桶中不小心睡着,大概有些着凉,现在头开始疼起来。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中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想翻身,却被床上另一个人挡住。
“吵醒你了?”那人问他,胳膊搭上他的腰,紧贴着他的后背,脸埋在他颈后。
鼻中的味道一丝一丝潜入他体内,是淡淡的香。脑中一下闪过亲卫兵身上的金枝,才终于想起这是什么的味道。太久没闻见,竟然连这都忘记了。
“我累了。”背后的人说道。
他笑笑,本来就没打算现在盘问他。“好好睡吧。”伸手扯过被子盖上两人的身体,他改为平躺,胳膊垫到他的头下。果然还是他的胳膊比枕头舒服吧……

第八章(契冲篇)

天还没亮透,夏末的清晨是一天中最令人感到舒适的时刻。简慢动作把胳膊从薛暗头下撤出,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没自己想象的那么不听使唤。越过薛暗的腿,简下到了地上,将床幔放下替他挡住刚透过窗纸的微弱光线,怕硬鞋底擦地声吵醒他,干脆光着脚走出房间。
诛夜不在?!
简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仍然不见诛夜出现。想了一下,他朝彤云的屋子走去。刚准备敲门,门扉却唰一下从里往外打开,一把剑逼上了他的脖子。
“王?!”彤云看清是简后,脸上滑过一丝慌张,急忙收剑跪下。“彤云该死!”
“起来吧。”简眼睛里带着笑。“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手比嘴快。姑娘家,可不能总这样一声不吭就知道拔剑。”

看出他心情极好,彤云站起疑惑地问道“王,这么早来有什么事么?”
“薛暗回来了。”简咧开嘴,笑得有些夸张。“昨天半夜偷偷摸摸地回来了。”
彤云等了一小会儿,见他还是站在原地笑,没有下文,忍不住问他“就这些?”
“什么就这些?”简的笑脸甚至显得有些傻气。
“王,您一大早这样跑来,就是为了通知我暗王回来了?”彤云盯着简的赤足,心疼他脚趾间被石子戳破渗出的血。
简的眼睛都弯成一条弧线。“你知道他走了几天了吗?”不等彤云开口,简自行抢答“三十一天。今天就是三十二天了。”
“知道了,等会儿我去找人送浴桶过去给暗王沐浴。”彤云的声音平板,眼睛始终盯着简的脚。
简恩了一声,踩着满地的粗糙石子走了。
彤云静静地退回房里关了门,立在门口半天,突然抽剑回身,一剑劈散了方桌。握着剑,晶莹的眼泪饱含着委屈和愤恨滚滚落下,砸在地上,裹了一层土灰,失了那份剔透。用力掷出手里的兵器,“哐R”一声飞撞上墙面又摔到地上,振动不已。她跌坐在地,抱住膝盖,哭得用力而无声。以前,离王和暗王分别是常有的事。那契冲与稚的肥城之役,暗王亲率十五万赤旗神威军参战,在肥城一守便守了将近一年。她那时留在离王身边,看见的是仍旧每日操劳国事,只偶而站在暗王房里发呆的他。肥城之围解后暗王班师,离王也只是为他开了场盛大的庆功宴。在人前,他总是能冷静地理与暗王的感情,绝不会像现在一样傻笑着跑来通知她。他是忍不住了么?短短三十一天的分别对他来说已是莫大的折磨了么?不同了,他与暗王的感情与以前不同了。但为什么他能因为暗王的等待而软了心,却就是看不见她同样痛苦的守候呢?……
简回了房,薛暗还在睡。
他在床下袋子中找到一双布袜子,左看右看就是弄不明白前后里外。这个时代的袜子根本不能叫袜子,其实就是一块缝合的白布,到现在他也不怎么会穿。胡乱往脚上套去,穿是穿上了,就是有些难受。他也不管,就那样趴在床沿看着沉睡中的薛暗。他很喜欢睡着时的他,不管是在泰安城的时候还是在泰安内城的时候,他都抓住一切机会趁他熟睡时好好观察他。他有一张颠倒众生的脸,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足以跟他比较。他的发色,跟他的眸色一样奇怪,并着走到一起,人人回头。直到大批西北更远国家的人逃难到契冲后,人们才渐渐习惯各色头发和眼睛,他俩才得以自由地穿梭于国家的任何角落。
也许是他的视线太直接,薛暗突然皱眉,猛地睁开了眼。两人四目相对,简的眼神清明,又有些如释重负。“终于醒了。”他改坐到床上。“有人趴在你床边这么久你都不知道,真叫我怀疑你的警惕性。”
薛暗半天才完全清醒,却躺着没有起身。“你知道我走了几天了么?”
“几天?”简用手梳理着他的发梢。“有二十天了吧?”
薛暗脸上明显地失望。“超三十天了。”
“哦。”简在心里偷笑。“这么久了啊。”
“的确是久了。”薛暗很淡然地说到,短暂的失望过后,他倒并不介意简的粗心。“你在这里很忙吧?”
“实际上,”简耸耸肩,“根本无事可做。”实力相差悬殊,就变得忙无可忙。
薛暗没有起床的意思,衣袖太宽,被压在身下限制了他行动,于是边脱边问。“什么情况?”
简吸一口气。“他也回来了,不知从哪个坟堆里怎么爬出来的,总之现在是像我们一样大摇大摆地冒充着活人。”
“谁?”薛暗一开始并没太认真听,把脱下的衣服折好放到床内侧后抬头看见简凝视不语的脸,表情忽变。“宴耀?!”
简默认。“我现在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薛暗忽地笑了。“你现在连我都打不过。”坐起身,看不惯他杂乱无章的穿衣法,动手替他整理衣领。
“橘城,我恐怕守不住。”
“守不住就守不住吧。”薛暗叹了口气。“去帝都的路上,看见神威军了,还是红色的旗,上面绣着我的名。他们走过身边的时候,我突然就想到泰安内城里那些人。咱们一走,不知他们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每天坚持站着守岗,等咱们回去?”手停在简的襟前,低着头,问他也问自己。“我总觉得,这我们出来是要给活着时的恩怨做个了结。可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重新回到泰安内城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还是像个正常的死人,去投胎转世,忘了今生,忘了彼此?不管是哪一个,都让他害怕地想逃。倾身上前,抱住了简,他低低地对他坦白“我变胆小了。一进了泰安城,发现我竟不认识自己的国都了,曾经闭着眼都可以穿行的街道现在睁大了眼都看不出应该怎么走了。于是把诛夜丢在那里叫他去探皇宫,自己夹着尾巴连夜就逃回你身边了。”他将脸闷在他的胸前,不敢抬头看他。“宴离,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可以令你赞赏的薛暗了。”
简喷笑,胸膛剧烈的震动声传入薛暗贴着他身的耳朵中。“什么啊,那才好呢!”简笑得乱颤。“我看见宴耀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差点就尿裤子了,我表面上装得挺正常,实际上,要不是彤云在我早就开溜了。我还在担心,这么丢人,是死活配不上你了。这下好了,大家扯平。”
薛暗抓着他衣襟的手握成了拳,伏在他胸前半天没动,隔了很久却出人意料地轻叹。“我爱你。”
简愣住,抱着他的指尖一刹那变得灼烫。我爱你……从千年前他那温柔的等候开始,到泰安内城中平静的日子,再到被召唤来到橘城,他与薛暗的相,不算短暂。可他们谁都没有说过那三个字,因为大业未成,总是把感情压到第二位。如今他说了,是放弃也是决心。他懂,真的懂。这一,绝不让他们爱,葬送在自己手里!
“我爱你。”他嘴角勾起笑,跟他一样,以着平静的口吻说出这句激动人心的话语。耀教过他,男人,说出去的话就永远没有收回的余地。既然认真地跟他说了,就再也不会反悔。
薛暗的手探入简的前襟,不知为何,大夏天里手指却冰凉。简的体温传给了他,从手上一直暖到心里。在帝都人声鼎沸的街道上,茫然失措的他,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快些回到简的面前。以前少年远游,哪里都是驿站,即使后来建了泰安皇城的宫殿,也是长期征战各奔走,到死了都不知道什么是家。但无家又何妨?宴离把自己的心交出来给他住,是得了块比什么都宝贵的地方,何况如今他又给了他仅仅三个字的地契?

简握住薛暗的手,低头刚吻上他的唇,脑中忽然飘过一缕隐忍的笑声,仿若数九寒天的犹带着冰渣的冷水当头泼了一身。他一把推开薛暗,牙咬得咯咯响。“秋闱!”他张嘴大吼。“你个卑鄙小人还想偷看!”
被他推得一愣的薛暗听了他这话立刻反应过来,躺倒在床上笑得肚皮都有些抽筋。
“谁?谁?谁在偷看?”秋闱装傻问道。“王刚才说谁偷看,秋闱替您打扁他。”
简额头上青筋暴跳。“就是你!你看了一还嫌不过瘾吗这还看!”
秋闱立时拖了哭腔投诉。“什么啊!王不要冤枉我啦我哪是偷看,就是光明正大在参观啊。”
“你给我睡觉去!”简气他的狡辩,也气薛暗的不在乎。“还有你!”他指着笑得有上气没下气的薛暗。“你还笑得出来?!都免费供人观摩比较了你还笑得这么欢?!”
秋闱和薛暗的笑声听在简的耳中简直如出一辙。
“他终于如愿以偿。”
“我终于如愿以偿。”
两句话几乎同时说出,听得简一愣一愣的。“你俩干嘛?联合起来耍我?”
“好好的一出戏缺了主角演不起来喽。”秋闱咳嗽两下。“王,你们继续聊,秋闱睡觉去了。”刚停几秒,又忽然冒出来。“忘记提醒你了,真不是我想偷看,而是只要你一激动就心绪不宁还呼吸紊乱,搅得我没法睡,想不看都不成。行了,提醒完毕睡去了。”简才把嘴张开想骂,他又自己跑出来。“还有啊。”他笑得极贼。“王,你撒谎的本事太差,什么见了宴耀就差点尿裤子之类的,认识你的人不管谁听了都知道是在撒谎,也难为暗王配合着你竟没穿帮。只是可怜了我,听得牙都酸。下我教你,要安慰暗王太容易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上去用身体解决才是正道。”
“秋闱!”简气得已经找不出什么话来骂他了。
“别吼了嗓子都哑了。”秋闱很瞧不起他地说道“真是词汇贫乏的王,不管是安慰还是骂人,都一样没水准。”
简的脸皮抖啊抖,牙都快被自己咬碎了。看到薛暗还在笑,皱着眉打了一下他的腿。“你怎么跟他一伙?真的就一点不介意被他看光?连说的话都一样。”
“是吗?”薛暗回手也把简的大腿拍得响亮。“他说什么我怎么知道。”
简青黑着脸。“说他终于如愿以偿。”
薛暗又是一阵狂笑,惹得简手臂上泛起了疙瘩。他很少这样大笑的,都是那种不温不火的感觉,今天是怎么了?
“看来你是忘记了。”薛暗缓口气才能接着讲。“我都习惯了,他从以前就总是想方设法偷看咱们,为此闹出了不少笑话,有一还被你设计摸了一手的狗屎。”
简来了兴致,爬上床准备听他的精彩故事。可是薛暗还没等开讲,什么东西戳穿了窗纸急速撕开了床幔一角飞入帐内。简快速甩出一枚镖拦下了那个黑影,两者相撞一片火星冒出,然后双双落到被子上。
是一枚黑色无光的镖,中心的空圆内夹了一张纸条。只有四个字。
速回帝都。
简与薛暗对看一眼,心中一凉。诛夜出事了!

第九章(契冲篇)

速回帝都?
简与薛暗面面相觑。是要谁速回帝都?简?薛暗?抑或是两人都有?用来充当传信工具的明明是诛夜的黑闪,但是谁把它射到了薛暗房中?他为什么不肯当面说明情况?
“秋闱”简张口叫到,为了身旁的人也能听到。“赶紧起来,有要紧事。”
秋闱没有拖拖拉拉,立刻就回了话。“王可真是麻烦,我还没睡着呢。要问什么?”
“能不能试着和苏阆联系一下?我只是让你试一下,不行就算了,但好歹也试一下。”

“国师是有一些普通人没有的能力,但那不包括王所说的那种互相联系的本事。说实话,我很不明白为什么苏阆能把我们召唤出泰安内城。假如他是暗王崩后一千年世界中的国师,那他召唤出王的灵魂是正常,但事实是苏阆是线王登基后过了三百多年在位的赦王所册封的国师。这种错时空的召唤我到现在也没搞清楚是怎么进行的。王在异时空生活的二十五年,因为是用了我的身体我才得以看见王的状况,但苏阆没把身体给你,也没给我,却能跨越时空唤回我们,我只能表示佩服。也就是说,我得承认我没那么大本事,他不跟我联系我就没法跟他联系。”说到最后,秋闱的声音几乎是含在了嗓子眼里。简猜想,他若是可以支配肉体,此刻必定满脸通红还拿袖子遮遮掩掩不让别人看见。
薛暗倚在床头静静等着简与秋闱交流完毕,脸上浮满玩味的表情。简看着很不爽。“你那表情是什么意思?”
他对着简,只用眼睛跟他笑。“共用一体,现在你跟秋闱的关系,倒是比跟我亲密得多了呢。”
假如这话是别人说的,简一定会认为那人在吃醋。但换成了薛暗,简就只有心暖的份儿了。他所爱的人,是这个世上最温润的宝玉,一切无理取闹的东西都跟他绝缘。不嫉妒,非是薛暗不够爱他,而是爱得太,连一点点怀疑都不能够了。
突然又想抱他,于是俯身趴到薛暗身上,双臂微缩,松松的抱了满怀。金枝的味道在鼻腔中蔓延,就像他一样温和,令人舒适。“假如他不给我身体,我便不能这样自由地抱你了。”
“我轻易不说脏话的,”秋闱的声音奇怪,像被雷劈了一样。“但是王,您刚才的话真把我恶心得想骂人。”
“呵呵。”简的脸埋在薛暗红色的中衣里,良好的质感令他舒服地喟叹。不跟秋闱计较,他问薛暗“怎么办?诛夜和橘城,哪个可以放弃?”
哪个他都无法放弃。
薛暗太了解他。别的帝王,有时为了顾全大局会选择放弃一两个城镇。可是他是宴离,他并不在乎疆土的丢失,但他在乎那片疆域中生活着的人们,要他不战而退放弃橘城的百姓,除非他先死。至于诛夜,他也不可能舍得丢下。血缘这东西真是奇妙,宴耀曾经因为一名爱将的阵亡而兴兵灭了一个同盟国,而他的弟弟宴离在护才这一方面跟他简直如出一辙。不爱惜诛夜,便不会与他签订契约。
“你去,我留下。”薛暗捏住简一缕黑发把玩。时间说快真快,说慢也真慢。他的头发已经有些长了,但是真可惜,还没等到它们长到能梳髻加冠,他们便又要分开了。
简伏在他胸前,没有说话。
“真是失算。”薛暗淡淡地笑,却辛酸了简。“早知,昨晚便不睡了,好好把一路上的见闻说给你听。”
不是简不想说话,而是面对这样的薛暗,他真的什么都说不出来。胸口赌得他发慌,紧紧地抓住薛暗的手腕,害怕得不敢松开。没见到耀之前,他有那个勇气放他去帝都,因为相信没人伤得了他。但是现在不同了,最危险的人不是只有耀一个,谁知道其他人会不会一样在这三百年后的乱世中再横刀立马?
“帝都太乱,这里安静许多,让我留在这里等你吧。”又是他来等他,但是不管要他等几,等多久,只要宴离也同样愿意要他等,他便会安静地等着。
“若是守不住,就不要犯傻,用最快的速度跑来帝都找我。”
薛暗呵呵地笑。“我跑得一向比你快。”
“碰上耀……有多远跑多远。”
“知道。”假如他能跑得过宴耀的话。
“刘挽大概是知道我们的身份,但他表现很奇怪,要防着他。”
“知道。”假如他能有那个时间摸透刘挽的话。“你的镖飞出去后记得捡回来,我不在没人给你捡。”
“我还没有老年痴呆……我是说……哎呀反正就是老年痴呆。”听不懂也没办法。
“……”
“终于停下来了。”秋闱真想鼓掌。“就受不了你们俩告别,每都这么牙酸。”
“打我一下。”简拉过薛暗的手放到后背。“照着后心狠狠打,有多大力气使多大力气。”
薛暗也不问理由,照着简指的地方一拳砸过去,震得自己都有些麻痹。
预想中的尖叫声没有想起,简安静地等待。过了都不知道是多久了,秋闱像是被人捂住嘴的沉闷嗓音才响起“够狠……暗王……力气也不小嘛……”
闹够了,简还是笑不起来。“我想明天再走。”
薛暗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的黑发,替他掖在耳后。“不是至急,诛夜不会差人来叫咱们。”
“再让我抱一会儿。”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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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月夜。
简抬头看着当空一轮明月感慨。这样惆怅的夜,真是适合别离。从早上磨蹭到晚上,最终还是得分开。
手上仿佛还残留着他的体温,那淡雅的香也若有似无地缠绕在鼻息中。薛暗……
重逢,只有一晚。相见的喜悦还没平复,分别的哀伤就又袭来。
把薛暗留在橘城,他害怕。但不留,他更害怕。其实一人之力怎么可能扭转局势?他在,也只不过是仗着对宴耀的熟悉拖延破城时间罢了。可时间却恰恰是最重要的,有了时间,也许他就可以想办法从帝都调兵。
扬鞭策马,简在月下孤独地奔向泰安城。没有任何人陪伴,为了契冲的百姓,为了心爱的部下,千里奔袭。
身后传来两匹马的蹄音,速度极快,越靠越近。简勒住了马,等着他们出现。
没过多久,月光下两匹马朝着简的方向跑来。一匹为栗色,背上伏着一名全身黑衣的男人。另一匹是纯黑色,毛色乌亮,鬃毛几乎垂地,背上不见人影。
“王”栗色马上的男人一靠近便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属下丹婆氏抬杰,奉我族诛夜公子之命随侍离王左右。”
简挑眉。“诛夜?”公子?原来不管是耀还是诛夜,个个动作都比自己快啊。“信是你送的?”
“正是属下。”
原来是丹婆氏的人,怪不得不在人前现身。“上马。”没时间多问,一切到了帝都再说吧。
“王”抬杰站起。“这是给您准备的马,您当年坐骑逐日的嫡系后代。”
简下马走近那匹黑马。是夜晚,它却仍旧精神抖擞,黑色的鬃毛顺滑,月光照射下现出了梦幻般的光泽。其实早就看出来了,它跟逐日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卡出来的。“愿意当我的逐日吗?”他征求它的意见。“我们一起改写命运!”
马像是真的听懂了,抬头对月长嘶。简满意地拍拍它的头,一跃上马。它没有抗拒,就像他本来就是它的主人一样。
“逐日,跑!”简大喊,对它,无须用鞭。
新任逐日驮着它的新任主人,朝着泰安城的方向奔去。夜晚的宁静被马蹄声打破,逐日的蹄音刚劲沉稳。
“你还是慢点吧。”简稍稍勒了缰绳。身后的抬杰,已经被甩掉了好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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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年功夫,泰安城变得陌生了。
当年建都时的名店如今还有几家尚在,不过都已重新翻建改了模样,还有的从城北迁到了城南,名字一样,出售的东西却不一样了。城内的布局变化很大,他一进城门直直向前冲去,记得五百步后会有一间客栈。可是刚冲出去不远,就发现路被一家药铺挡死了。转头向左走,一排高大的石柱挡住了去路。
“这是干什么用的?”他问抬杰
“是正在修建的神殿。”
“哦。”简点头。“大家还是这样尊敬战神啊。”
抬杰停了一下。“不……是冥神匹安的神殿……”
“什么!”简讶异地抬头望着石柱。“冥神什么时候开始跟战神平起平坐了?”
“其实……”抬杰有些不忍。“其实近几年,赦王亲自下令的敕造匹安神殿已经遍布全国,在实质上取代了战神的地位……”
简强忍下心中的失落。“你带路吧,我们去禁城外边转转。”

不亲自经历,永远都想像不到这种心被掏空的感觉。泰安城,是他和薛暗并肩,亲自用脚丈量,用石子标记而定下的。那时的兴奋和期待仿佛还存留在心中,今日的改变却无情地打击了他。这才真正体会薛暗的感受,明白他为什么急着跑回橘城。自己亲手建起的都城自己都不认识了……他,也想跑了。
跟在抬杰身后,简盲目地走着,经过的大大小小店铺令他眼缭乱,熙熙攘攘的人群吵杂得疼痛了他的耳膜。路过几家客栈,招客的小二一边介绍一边跟在身后跑出老远,他却提不起精神轰走他们。七拐八扭,直到完全失了方向,抬杰才停住,转身替他拉马。“王,到了。”
简茫然地抬头,发现周围基本没什么人了,朱红色的宫门展现在眼前不远,门口银甲的卫兵列了两排。简嗤笑一下。薛赦也不是太忘本嘛,起码卫兵的长矛上仍旧没有红缨。

第十章(契冲篇)

简默默地注视着禁城城墙,像是能把它看穿,观察到城内的情况。逐日等得太久,开始烦躁地低声嘶叫。
“嘿嘿!收敛下你的脾气。”简轻拍了下它的头。“怎么跟你祖宗一个样,你可不是野马。”
逐日停了叫声,但粗重的鼻息不断喷出。
“还有你”简颇有些郁闷地轻喊“也没必要再躲在暗了,出来吧。”
一条黑影“嗖”的一声窜到他面前停了下来。诛夜跪在地上,右手的剑横放到膝前。“王”。
简翻了下白眼。“你躲起来跟踪我也就罢了,干吗还学秋闱蒙面!”
诛夜虽然还是声音平板,但脸颊上的肌肉已明显有些抽搐。“王,我没学那个小王八羔子。”
简呛咳一声,抓住逐日鬃毛的手猛地握紧。真有点佩服诛夜了,竟然能用那么严肃的声调说出这种话,怎么听怎么觉得滑稽。
“诛夜你个王八蛋!”秋闱的怒吼在简的脑中炸开。“我那就应该见死不救你早死早投胎,人间也少了一个大祸害!”
“只怕不行。”简想学诛夜的样子,结果发现真的好难。“他死了也不一定投胎去,还不是能跪在我面前骂你?”
秋闱诅咒道“王,让他就这么跪着,跪断他的腿!天上的神明啊,看见没,有人对你们可爱的秋闱出口不驯啊,怎么不一个雷劈死他?!”
“诛夜起来吧。”简不理体内乱闹的秋闱,对着诛夜说道。想命他拿下面罩,却转念改了主意。他的眼实在是令他喜欢,形状美好眼神又凌厉冷峻。相对比较起来,他的脸则显得太普通了些,跟那双刺客的眼不相配。
诛夜站起身,还没等说声谢,头顶便传来了恐怖的噼啪声,抬头一看,就见青蓝色的天空中一道歪扭的闪电正在集结,由细小渐渐变得粗长,转眼间已经有了向地面袭来的趋势。只是……怎么好像是朝着自己劈下来……的?!
简突地睁大了眼,因为那道闪电已然降到了诛夜的上方眼瞅着就要落到他身上了!情急中伸手想要推开他,却发现他站立的位置超出了自己胳膊所及范围,再想跑动,明显是来不及了!难道要亲眼看着诛夜被雷劈死在自己眼前?!心痛的大吼脱口而出“停下!”
“停下!”
冲得太猛,简推倒了诛夜后自己也跌到了地上。心悸地爬起,在诛夜身上到乱摸“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有吗?哪里?在哪?”
诛夜轻挡住他的手腕。“王,诛夜没事。”
“真没事?不行,检查一下吧。”简拨开诛夜的手继续胡乱摸着。
诛夜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后,任由他摸到自己停手。
“还真没事。”简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拍了拍腿上的土灰,伸手拉起了诛夜。“那闪电怎么突然就没影儿了?”望望天,平静地没有一片云飘过。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问诛夜,“你怎么好像一点不害怕的样子?”
诛夜拍拍屁股,扬起了一片沙土。“习惯了。”
“习惯了?!”简摸摸他的额头。“你被吓傻了?这事儿是能经常遇见的吗?你还习惯了?!”
诛夜用他那双简常常暗赞在心的眼盯住他。“王,你是不是正在受着某人的折磨?”
简一愣。“什么啊?谁?”

诛夜的瞳仁漆黑,又较平常人大,简看得有些失神。该是跟薛暗的差不多大小吧……
“以前,在皇宫里的时候,某人经常跑来我这找茬,被我说到痛就耍赖,招电唤雷的还是小把戏呢。”开始时他还真被那些可怖的雷电吓到,但每在它们即将劈到他头上的时候“那个人”都会即时地喊停,时间掌握地恰到好。久而久之,他看见雷都不会躲了……
简自诛夜的眼中爬出,突然想到,本该媲美一群鸭子的秋闱,怎么没有叽哇乱叫?
“王”略微有点厚的嘴唇张合间吐出使简产生强烈共鸣的话。“诛夜以为,世上最倒霉的事情,就是被某个小王八羔子缠上。一旦不幸被此人看中,选为纠缠目标,轻点的,会严重内伤频吐血,严重的便会生不如死宁愿下油锅也不愿意与他共。”
“你……知道了?”简不得不这么认为,他嘴里的小……那个什么明明就是现在出奇安静的秋闱!“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就因为那道没把你劈死的雷?”
诛夜十分不屑地哼了一下。“刚才在王叫停的时候,我听见那个小王八羔子的声音了。”
简瞠目。“他的声音?!怎么可能!”
“真听见了,比一千年前,甚至是在泰安内城中的时候还令人讨厌。”
简闭嘴,在心中叫着秋闱。“这是怎么回事?诛夜能听见你讲话?”
秋闱过了一会儿才回答。“王,恐怕,我的能力有些恢复了。”
简捺住心里的激动。“什么叫恐怕?恢没恢复你自己都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刚才我只是随口说说要神替我劈死诛夜,因为觉得自己还没有那个能力所以我也没在乎。谁想到那么快就灵验了?快到我差点没来得及喊停。而且诛夜基本上是不会撒谎,那句停下,大概真的我喊出声了。”
简兴奋地笑,看不见秋闱便去看诛夜代替。“太好了,你恢复了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我只是说恐怕是恢复了。”秋闱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疑惑。“很奇怪,我连神的名字都没有说,而且也没有祈求以及念咒的过程,怎么就有神满足我的愿望了?到底是哪位神明帮的我?”
“先不管这些了,你只要把每个你想得起来的神挨个感谢一遍就可以了。”简对秋闱充满了希望。“你不是能看见所有想看的地方吗?那你快瞧瞧,苏阆在不在皇宫里。”
秋闱委屈极了。“王,你就这么急着利用我么?”
简懒得理他。“你少废话快给我看!你是不是非等我动手了你才肯乖乖听话?”
“这你打也没用。”秋闱打了好几个哈欠。“刚才那只是昙一现,现在我又什么能力都没了,全身无力,非得去睡不可了。”
“你耍我!”
“我哪舍得耍您啊,你又不是诛夜。我什么时候也没说自己是完全恢复了啊。王您想办法会苏阆去吧,秋闱是管不了睡去了。”
“迟早有一天把你睡到猪身上附着去!”简恨恨骂到。再看诛夜时,发现他还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他与秋闱的对话时间不短,诛夜能一声不响地候着,真是素质优良的,天生做刺客的料!
“要我速回帝都,你是跟苏阆联系上了还是跟薛赦打过交道了?”原来以为是他身负重伤奄奄一息不得不搬救兵了呢……现在看来,他好像没什么大碍。
“薛赦是见着了,但国师没看见。”
薛赦?简挑高了眉。直接叫了名字,说明诛夜不承认这个王。真是固执的丹婆氏人,全族都是一个脾气。“对他印象很不好?”
诛夜表情未变,眼睛里却透着鄙夷。“他姓薛,简直就是侮辱了暗王。”
“真这么不堪?”
“到时王自己看了便知。”
点点头,简想,也是时候会会如今的契冲王了。“带我进皇宫。”以诛夜的本事,定是已经摸熟了整个禁城,什么时候守卫换班,哪里疏于防备,他都了若指掌了。
“是。”诛夜将简手里的缰绳接过,递给了简身后的抬杰。“把马领到族里去,我和王晚上回去。”
抬杰领命后对简和诛夜分别行了礼便牵着逐日走了。简在心里赞叹丹婆氏的优良血统。刚才他都忘记了还有个抬杰在身后,能这么好的隐去自己的存在感,在看见诛夜几乎被雷劈死后还能那么冷静,真是个不输诛夜的人材了。

刚才的雷电吸引了禁城守卫的注意,眼见着几个人握着长矛朝自己的方向走来,简的左肩膀开始微微抽痛。“走。”他转身快步离开,听见身后的卫兵也加紧了步子跟上,他厌烦地低喊“跑!”
他跑着冲了起来,原本在身后的诛夜已经没了影儿。突然羡慕起来他的好轻功,以前从不曾落荒而逃,哪怕是兵败撤退也是硬要退得好看些冒着被追杀的危险死撑着不肯丢了颜面。现在变得脸皮厚了,被人追着满皇城抱头鼠窜了才感慨起逃命本事的重要性。不知道这事要是叫耀那个比他还要硬汉的人知道,会不会想要一剑捅了自己?
后头的人紧追不放,简决定彻底豁上这张脸――往闹市区跑去,管他被多少人撞见呢!来的时候心情不好根本没注意究竟走了哪条路,现在往回跑,就只能凭感觉了。跑了一铺又一店,沿途无数人对他行注目礼,他也顾不上躲闪行人,连续撞倒了好几个大姑娘小媳妇。惹来一串咒骂。刚一亮相帝都,形象就被无情毁坏,但可怜就可怜在,自毁形象后换来的是一个死胡同!简认命地转回身,喘几口气平复一下紊乱的呼吸。几名持矛守卫追到了跟前,也停下猛喘气。
诛夜不知打哪冒了出来,落到了他身后。“王,动手么?”说话间气息平稳如常。
简无奈地点头。原本这样拼命地跑开,就是为了给他们留条活路……
根本没用得上黑闪,诛夜抽剑窜到守卫的面前,一套剑法连变化和拆分都没用上便放倒了他们。丹婆最好的刺客,岂会因为几个守门的卫兵而浪费时间?踢开脚前一具尸体,挥手一剑把道旁的一堆干稻草削成两段,露出一张惊慌失措的小脏脸。举剑正想灭口,却被简的飞火流星阻止。
“王,他看见你的脸了,不杀会有麻烦。”
“我知道,但他还那么小。”
“但他已经大到能够记住你现在的样子了。假如他……”阴毒地扫了草垛中的小男孩一眼,逼得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您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简摇头。“放了他吧,我可不是为了杀人才来泰安城。”如果薛暗知道他杀一个才七八岁的小男孩,一定会不高兴很长时间。
诛夜用剑尖指指地上横七竖八的死尸。“如果不杀他,那这些人也不必死了。”
“算了,将来我要是死在他手上,我也认了。”跨过守兵,简朝胡同外走去。诛夜收了剑跟在身后。
“王,你心变得太软了。”
简轻笑。“你今天话也格外多啊,从认识你开始就没见过这样的你。”没想到诛夜和秋闱的关系那么亲密啊……
诛夜低头不再说话,隐去了脚步声跟随。
简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路过闹市区,人人忙着买东西或者赶路,没谁注意刚才闹哄哄跑过的一群人剩下两个又折了回来。简心情轻松下来。人,他杀得多了,有敌人也有自己人。今天的几个守兵算是无辜被杀,但他还是没有觉得愧疚不安,反而放过了一些人让他心情大好。要是真要灭口,刚才跑过市集时看见他脸的人统统都应该死了。
路过一家玉石店,简被一块椭圆形的白玉吸引。如果把它镶在发冠上,薛暗一定会喜欢吧?留恋了许久,最后还是走了出去。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因为没钱而被难倒。身旁一人擦肩而过,淡黄的发色让他心里一震,伸手抓住了那人的肩膀。“对不起,认错人了。”郁郁地收手藏到袖中,心情又变得低落。多么希望他一回头,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白皙精致又温和的脸。十几日长途奔波,在马上经常失神,总想起薛暗对他说过的事情。都是些杂七杂八的家常话,无关战争无关百姓,有些甚至是绕来绕去的废话。可他就是能想到傻笑,想到险些摔下马去。又不是十七八的大闺女了,他敲敲自己的头,干嘛弄得像怀春少女似的。
没注意到自己又挂上了那种傻气的笑,他回头“诛夜……”
不见了。
“都叫他别躲着了。”简撇撇嘴。人潮汹涌,口臭狐臭胭脂香粉味混合,让他感受不到诛夜的气息。“大白天探皇宫好像是太显眼了点,”他无聊地喃喃自语“干脆先去丹婆族那晚上再去好了。”
伏在某墙角的诛夜盯着简走出了市集朝着城南走去,一跃窜上房顶,快速往回奔去。

第十一章(契冲篇)

丹婆的聚居地在泰安城外近郊,简决定先到那里参观一下再夜探皇宫。
三百年的变迁让简在帝都的大街上走得晕头转向。泰安城应该说是更加华了,但相对的也更加拥挤复杂不适宜人居住。简想要去南门,但总是被一些不认识的店铺或者住宅挡住,不停走回头路然后再换其他路线前进。
“诛夜怎么也不出来带路。”他四下张望,想要找到诛夜躲藏在何。面前的一座府邸异常眼熟,尤其是门口那对张牙舞爪的青石麒麟,虽然有些磨损,但怎么看都觉得似曾相识。门口立着麒麟,宅子的主人应是皇亲国戚了。努力地回想,靠近南门的皇亲……猛地转头看向大门。是薛暗的弟弟,后来即位的薛线的住!
简打量起宅子。不知为何,门上并没有挂额扁公示路人府主人的身份。大门和墙壁上的漆颜色鲜亮,是新翻修的。门口两名守卫,穿着薄薄的金丝银甲,竟是禁军的打扮。用禁军作看门人?!这府里到底住了谁?薛线登基后这里应是赐给儿孙了吧?
朱红色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被从门里像丢破麻袋一样扔了出来,摔在简的脚前。他脸已被打得走形,连眼睛都肿成一条缝看不见了。“救……救……”吐出一滩暗红的血,他使尽全身力气抓住简的脚脖子,手上的血抹了简一裤腿,其中还挂着些碎肉。“救……”
人群慢慢聚集,围在简的身旁议论纷纷。

简的视线由他身上调回到门口,因为那里站着一个人,身上的衣服五颜六色,衣襟上还绣满了特殊的符号。本来还在兴高采烈看热闹的人们,一看见那人出现立刻噤口低着头走光了,只留下简还站在原地。
那人朝简脚前的血人一指,又轻轻一甩手,身后立刻走出两名家丁打扮的人,拿着张纸抓住血人空着的手按上了指印。
“救……”地上的人仍一手抓着简的脚腕求救。“救……我女儿……”
都伤成这样了,竟然挂记的还是自己的女儿。
“等等。”他喊,那两名家丁就像没听见一样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诛夜!”他冷着脸唤他的部下。
“啪啪”两声,诛夜并没有现身,两名家丁的颈骨便碎裂在他的黑闪之下,睁着眼倒地,其中一人手一松,那张按着血印的纸飘落到地上。
卖身契?
简看向门口彩装的人。“费国人,没人告诉你在契冲外国人是无权买卖人口的吗?”
门口的人斜睨他,像刚才指那地上的人一样指了指他,又甩一下手,身后立时涌出一队人马,亮晃晃的银甲只眨眼间便将简团团围住。一名头盔上顶着三根翎的禁军冲简大喊“大胆刁民,竟敢同红莲大人说话,死有余辜!”话音未落,一刀便已砍向简的肩膀。
简纹丝未动,因为正像他预料的一样,诛夜适时地出现,一脚踹在那人握刀的手上,化解了他的攻击。简露出欣慰的表情。被诛夜突然的一踹,刀竟然还没飞出去,这人也算得上是有点本事了。王再昏庸,禁军到底还是禁军,是凭着真功夫拿到顶在头上的荣耀。
“你一个三翎,竟然给费国人做狗腿,带着手下的独翎双翎对契冲人耀武扬威的,也难得你能够这么不知羞耻。”
那名三翎禁军没还嘴,只是退出了包围圈,咬牙下令“给我杀!”
独翎和双翎的禁军纷纷举起了长矛和刀剑,动作整齐划一。
“王?”诛夜询问。
简眯眼,一字一字地回答“全杀!”吃里扒外的东西,已经没有了生存的资格。
诛夜接命,像是松了一口气,拔出剑迎向了一排横握的长矛。可简就显得有些麻烦。距离太短,飞镖少了加速的空间就失去了泰半杀伤力。他的弯刀在最后一役中跟他的身体一起消失不见了,现在对着近距离的敌人,只能赤手空拳地打了。刀剑还好说,枪矛的长度最是让他吃不消,对方一枪刺来,他想抓住枪杆把执枪的人拽到眼前,其他的人早就等着这机会,几把长枪袭来,让简根本没有近身的机会就只能不停躲闪。
诛夜明白简的境,“王,自己小心!”不再替他挡着背后的攻击,盯住了几名独翎,手里的剑加快了速度。严密的防线随着两人的倒下而露出了一个缺口,简瞅准机会冲出了包围圈,用尽全身力气跑开一段距离。回身,尖锐的长矛迎面而来,简弯腰避开,顺势在地上一滚滚到了追击者的身侧。来不及站起,他从怀里掏出三枚镖大吼“破空一式!”
三枚飞火流星在同一平面形成了三点一线,一道金光自简手中横推出去,瞬间到达禁军新铸就的包围圈,城墙顷刻间轰塌一片。几根长矛从上方戳下,简连忙翻滚开,但矛尖不依不饶,追得他无法起身。
脸旁一道寒光滑过,锋利的铁插入土中,只差分毫便是刺在他的眼里!忽然瞥见枪杆与枪尖交界一个小小的黑色夜字,这才知道这些原来并不是普通的禁军,而是当年诛夜的直属部队,只有六十人的夜禁。
诛夜是早就看出来了吧?最初夜禁军武器上的六十个夜字都是他亲手刻上去的。如今换了人,兵器也不是从前的那批了,但番号还在,如果打出旗帜,必定也还是个黑色的夜字。没带过兵的人,永远想象不出来一个人对自己的部队会有着怎样强烈的感情,尤其是这种小集团编制!即使已换了这些陌生的面孔,当诛夜的剑插入他们身体时,他自己的心也一定被狠狠贯穿!
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强烈的疼痛与恨意卷上心头。简停了翻滚,几把长枪一齐刺来,他抬手抓住向着头部和胸腔而来的几根,腹部和腿上则被刺穿。没感觉到伤口的痛,简突然力大无穷,握住手里的枪尖向旁边甩去,枪杆另一端的几个夜禁一下子打横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呻吟地想要爬起。简将手里的枪用力朝剩下的人掷出,枪尾撞上他们的心脏位置。清晰的骨头碎裂声响起,几人松了手里的武器,倒退几步后气绝身亡。
简起身,腹部和腿上还插着枪,枪杆拖到地上。他一步步走向那些被他甩飞的夜禁,身上的枪随着他的步伐而微微颤动,在地上划出了长长的痕迹。虽然已经被摔成了重伤,人人都在内出血,但属于夜麾下的那份骄傲使几人硬是站了起来,向简冲去。简嘴角上浮起了残酷的冷笑,从肚子上拔出一杆枪,伤口飞喷出的血雾染红了天空。长枪绕着他的身体呈半圆形划过,冲到他眼前的夜禁像被割断的麦草般倒下。简走到他们跟前,举起枪狠狠戳入一人的心脏,拔出,再戳入额头正中,再拔出,戳入肚脐……
围住诛夜的人都停了下来不再攻击,目瞪口呆地看着简把地上的死尸戳成血肉模糊的一堆。他的周围安静极了,只能听到铁质尖器分开骨肉的声音。好像有层淡淡的紫色的光洒在他身上,不明亮,掺着一些血的红,格外阴森。
“冥……冥神!”看见简把一人的眼珠用枪尖挑出拨到地上用脚碾碎,有人结结巴巴地喊出,立刻引起了骚动。
“简直是冥神!”
“太可怕了……”
“是冥神!”
……
“王,够了!”诛夜冲到简身后。“他们都死了。”
简恍若未闻,一枪捅下,拔出时发现枪头留在了地上的烂肉泥里。扔掉枪杆,又从腿上拔出另一杆枪接着刺下。

“王,够了!”诛夜从身后抱住简,紧夹住他的胳膊。“都死了,王,停下吧,醒醒。”
胳膊被诛夜限制住,简又抬起脚跺向肉泥。自己的血,夜禁们的血,流出便被泥土所吸收,成了发黑的颜色。
诛夜的手被简腹上流出的血所覆盖,粘稠而灼热,烫得他一阵心悸。“秋闱!”他大喊“你个小王八羔子干什么去了,再不出来我打到你投胎去!”
简没有任何反应,机械地重复着抬脚剁下的动作。刺鼻的腥味浓烈得使人眩晕,诛夜松开简,准备一肘击昏他,却不料他突然一顿,快速向前栽去。诛夜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他,背部撞上了那滩血肉,将简接在怀里。
简双眼紧闭,一看便是昏迷了,但嘴里却说出一句话。“靠你个王八蛋,我容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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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水水!你想渴死我啊!”简躺在床上四肢不动,眼睛却滴里咕噜乱转,嘴巴一刻也不停。“倒水去啊你瞪着我干嘛?傻了?听不懂了?!”
诛夜吸一口气,压着怒火倒了一杯水端回来。“喝。”
简大呼小叫嗓音拔尖“我这样你让我怎么喝?!你是瞎子吗?看不见我浑身缠满绷带吗!”
诛夜的胸腔剧烈起伏。“你该不会是要我喂你喝吧。”
“可以考虑。”
一碗水泼上简的脸,冷得要命,引起他的哀号。
“怎样,喝进去了吧?”
“你个小乌龟,竟然泼我!我要告诉王,你趁他昏迷虐待他的肉体!”
“哼”诛夜冷笑。“尽管告,我一看见你这幅德行就想宰了你,要不是王跟你共用一个身体,我肯定把你用刀剁碎!”
“可惜啊可惜。”简,确切地说是秋闱,打算气死诛夜不偿命“我已经打定主意不出去了,也不让王出去,你就一辈子伺候我吧。”
动手掐上秋闱的脖子,诛夜的脸与他只差一指。“掐死你!”
“掐吧掐吧”秋闱一点不害怕,眼睛都笑没了。“掐死我没关系,但弑君可是大罪。”
手指收了又放,诛夜最终松开手走到床头的椅子上坐下闭眼假寐。
“诛夜”秋闱叫他。“诛夜,别睡啊,我在身体里憋了很久了,你跟我讲讲话吧。”
椅子上的人像是耳中塞了棉,一点听不见的样子。
“诛夜”秋闱的声音可怜兮兮。“是我错了,你别睡,咱也很久没聊聊了。”
还没动静。
“诛夜,诛夜,诛夜诛夜,好你个龟儿子!”秋闱发了脾气。“你是非要跟我结仇是吧,那以后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你睡吧,我也去睡,等我睡饱了看我怎么折磨你!”
诛夜闭着眼在心里叹气。经历了那么多事,也就只有秋闱没变……
连续守了几天不曾觉得累,哪知一闭上眼就开始犯困。昏昏欲睡之时,床上的人突然一声呻吟,他一下子清醒。奔到床边俯下身“王?醒了吗?”
等了一会儿,简虚弱地开口问道“我昏迷几天了?”
“七天”
“我怎么了?”
“……”

“又那样了?”
“是。”
简缓缓睁开眼,却没有焦点。“两了。”
诛夜没答话。的确是两了,不同的是,第一,王被称为战神,而第二,却被称为冥神。如果王听到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冥神现世”的说法,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
“我杀了多少人?”
“不多,只有二十六个。”这一的可怕之不是杀了成千上万个人,而是王当时的神情,以及周身那层诡异的光。仿佛全世界的事物都消失了,只剩王的嗜血和残忍。
“这里是哪里?”
“红莲的宅子。原来线王登基前的住。”
“怎么进了这里?”
“王伤重,诛夜不敢移动。”
“橘城的战况传到这里了么?”
“还没有。”奇怪的是,边境已经开战,而帝都却一点紧张备战的气氛都没有。
简闭上了眼。“去查。”
“是。”诛夜站起走出了房间。门外,抬杰和几个丹婆人迎了上来。“公子,王怎样了?”
“已经醒了,现在又睡了。我有事要办,你们进去守着。”
确定周围没有偷窥的人,诛夜飞身上了房顶。浓浓的夜色是他最好的隐身衣。王只说了去查二字,可那里面包含的内容却太多了。先从近入手吧。他伏身沿着屋脊走向红莲的卧室。

第十二章(契冲篇)

诛夜趴在红莲卧室的房顶上,小心地半移开角落的瓦片向内窥视。
是夜晚,红莲只穿了一件白色中衣,单薄地能隐约看见里面的麦色肌肤。以诛夜的视角,看见的是他的背影。刚沐浴过,头发湿答答地散在后背上,浸湿了臀部的衣物。他站在屋子当中,静静地,半天也不动。诛夜将瓦片稍向上又移了下,终于看清楚他在干嘛。
退去了一身乱七八糟彩色服饰的红莲,正对着一张画像沉默。画上的人诛夜认识,而且曾经很熟。
是宴耀。一张坐在龙椅上朝服冕冠的画像。
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这种只应该悬挂在皇宫祭堂牌位后的画像怎么会挂在红莲的卧室里?!
屋中的红莲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碰触宴耀的脸,一下,两下,蜻蜓点水。那手很瘦,几乎是皮包骨,但因为关节纤细,也不觉得难看。但无肉,必定体寒。看他碰着宴耀,诛夜觉得自己脸上都有些凉飕飕的。
“王……”红莲的低唤虽轻,也难逃诛夜属于刺客的耳朵。“什么时候才来接红莲?一个人,好寂寞。”
诛夜将瓦片移回原位,观察好房门前的守卫,确定安全后便爬起,在各房脊间跳跃,出了府。
只那一句,今夜便不必再继续探他。
出了南门,直奔到丹婆的聚居地。轻敲一扇老旧的房门,门“吱呀”一声自动开了条缝隙。诛夜侧身闪进,在床前跪下。
“族长。”

床帐没有掀开,里面有个苍老干哑的声音传出。“想要什么?”
“军队,钱。”
“是么,要行动了啊。”
“是。越快越好。”
苍老的声音有些浑浊,好像含了一口浓痰。“那我的条件呢?”
“我答应。”
“呵呵呵呵”一连串的笑声之后是一连串的咳嗽声。“我快死了,还真怕等不到你答应的那一天呢。”帐内扔出一块木质令牌,陈旧的灰色。“你捡起,便永远都是丹婆的族长。族里头的两万多人和军队中的外族士兵,全成了你的责任,你永远没有资格抛弃他们。”又咳了一阵,比刚才还撕心裂肺。“想好了再决定。捡起,便不能回头了。”
诛夜迅速地拾起令牌收入襟内,义无反顾。“没想好就不会来了。”
“走吧,丹婆的一切是你的了。你要我死,我也会立即死在你面前。”
诛夜站起,回身开门走出。“我恨你,但要你死也得我亲手杀你。”
门外起了风,夜更凉。诛夜仰头看天,星空格外清朗。已经死了,还怎么再死?不死,身上便要一直绑着十万人,再不由自己的意愿。他拾起的令牌,根本就是个签死了的卖身契,绵绵没有尽头。风吹起他的面罩,心一横,扯下了它丢在风中飘远。对王,再不要任何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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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夜悄无声息地开门,立刻有几把刀架上了他的脖子。抬杰盯着他的脸,迟迟不能开口。他将手掌翻过向上,让他们能够看清他手里的令牌。
“族长!”几人一同跪下,声音压得很低。
诛夜点头,用手示意他们起来。“王怎么样?”
“您走后一直睡着。”
“睡得安稳吗?”
“安稳。”
诛夜走到床头,低头看简焦黄的脸。眼帘颤了几下,突然睁开。尖叫声紧接而来。“你是谁?!有刺客啦!救命!”
“唰”的一声,有拳头打来,停在秋闱的眼皮子底下,指缝间夹了四枚黑色的标,边缘锋利的锯齿让他瞬间噤声,吞了一大口唾沫。
诛夜轻蔑地睨他“就你这条贱命还用我来取?”
“我睡觉,去睡觉。”秋闱赶紧闭眼,紧张地眼角出现了陷的鱼尾纹。“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看不见……”
诛夜慢慢撩开被子,查看简身上的伤。“王动过?!”
抬杰在他身后答道“不曾发现。”
简右大腿内侧上的伤口已经裂开,往外渗着血,绷带被染红。大概是秋闱刚才受惊造成的吧?打开结扣,诛夜打算重新替简包扎。
“橘城的战报还没到泰安城么?”
“王醒了?战报还没到。”
抬杰递上崭新的棉布,诛夜仔细地绑到简的大腿上。“王,安心养伤,很快就会见到暗王了。”
“很快?”简咳嗽了几声,震开了腹部的伤口。
抬杰赶紧又拿来新棉布递给诛夜。

“很快。”诛夜坚定地保证。“王先养伤,诛夜去找国师。薛赦那面,王想怎么办诛夜都会办妥。等王稍好一些我们就能去橘城了。暗王一定能撑到那个时候。”
“呵呵。”简苦笑,却引来另一番咳嗽。
诛夜按住他的肚子。“小心。”
简的声音虚软无力。“我这个样子,还真是难看。亏我还叫薛暗等在橘城。”
“很快,一切都会好起来,包括王的身体,王想做的事情。”
简疲惫地闭眼。“我累了,你们也累了吧,都去睡吧。”
诛夜打好绷带的节,退到椅上坐着睡了。抬杰和其他人不敢与他平坐,都坐到了地上背依着墙睡去。
清晨时,门被轻轻推开。抬杰几人一跃而起挡在门前,而诛夜坐在椅上,赶在人进来之前抓下头上的黑巾充当面罩。
红莲用食指推开抬杰亮在他眼前的刀。“小心,这东西危险着呢。”
诛夜挥手,抬杰几人退开站到了门边。
“原来是红莲大人,请进吧。”
红莲步进屋中。“诛夜兄真是谨慎,想进这屋子可不容易。”
见他直走到床前,诛夜起身跟了上去。“兵荒马乱,诸事小心为妙。”
红莲看他,眼里的光轻轻一闪,似笑非笑。“怎么兵荒马乱?城中哪里不是一片荣?”
“不知今日,又有多少橘城将士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平板的语调,平板的脸。
红莲阴柔的嘴唇抿成一线。“诛夜大人的想象力还真丰富。”
诛夜不搭腔。他硬要装傻,他也没兴趣奉陪。
红莲想掀开简的被子看看情况,却被诛夜一把扯住手腕。“你最好别动。”
红莲轻脱出自己的手。“我可是收留了他。”
“伤也是因你而得。别以为我会就这么算了。”
“那还等什么?”
“等王的命令。”
“没他的命令你就没杀过人?”
“杀过。但都无足轻重。”
红莲表情戏谑。“怎么,对诛夜兄而言,我红莲是个相当重要的人物?”
“不是。但对王来说,你未必没有用。”
“真高。”红莲一笑。很妖魅。可惜诛夜整段对话过程,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我记得张原跟我说过,他们夜禁的首代将领,也是个丹婆人,也是叫做诛夜。他死后,夜禁军没人愿意改投别人麾下,于是便一直保留编制,归在契冲王手里。”
原来那个三翎叫张原。
“丹婆人历来都喜欢以先人的名字命名。”

“我真喜欢你这名字。”红莲的手隔着遮面的黑巾碰触到诛夜的脸颊,跟诛夜想象中的一样冰冷。“诛夜,呵呵,诛得好!”声音陡地提高,含着浓浓的恨。却立即换来诛夜的一巴掌。诛夜压低了声音怒视他“你给我小声点!”
红莲挨了巴掌也不恼,反而没了刚才的恨意。“脾气真大。”收回手,覆上自己被扇痛的脸。“就不问我为什么收留他?”
“没什么好问的。反正怎么样你都得死。”
“行。那我等着。”拍拍手,门外候着的丫鬟端着两个砂锅和几盘菜进来。“砂锅里是粥和药,给他的。菜你们吃。”走向门口,临了不忘笑说“带着银针没?不放心就验验。没带的话我那有的是。”
丫鬟们跟在他身后出了门,衣服一律的五颜六色。抬杰跟在身后关门,心想这些人也太没品位。
“以后他来,就不必挡了。”床上的人说到,眼睛却还闭着。
“是。”诛夜答应着,又上前询问。“王,吃药?”
简没说话,诛夜知道是同意了,便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药。喂了一半便停下不敢再喂。
简说道“全喝光吧。”
“是。”诛夜边喂边担心地问“这么多,王的胃……”谁知道还好不好用?
“不用管。”薛暗是等不起的。
沉默地喂光了一碗药,诛夜重新安顿好简。抬杰等人在他的示意下围着桌子吃起了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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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安城的闹市区还是那么热闹,小贩不停地吆喝,买家站在摊位前讨价还价,行人遇到相熟的人也会停下交谈,整个大街显得吵杂。
简坐在酒楼二层临窗的位置,低头把底下的一切看进眼里。眼光扫过每一个讲话的人,他看着他们的嘴型仔细辨认说话的内容。
抬杰站在楼下,仰头对简摇摇头又走开了。几日来守在他身边的几个丹婆人陆续经过酒楼门口,跟抬杰一样,均是对他摇头然后走掉。
简握住手里的酒杯,越握越紧。人多嘴杂,连这人流最密集的地方,也没人谈论战事吗?
他养了十天的病,消息传得再慢,橘城的战报也应该到达帝都了。而现在一点风声都没漏,必定是有人刻意隐瞒了。按理说,连国和橘城的难民有很多都会奔着帝都而来,虽然那些人没有马,靠走的要很久才能逃到这里,但算算时间首批难民也应该到了。何况还有那些橘城贵族,轻车宝马的,早在他来泰安城之前就应该在这面安好家了,怎么一个都不见?
“带我去皇宫。”他起身,腰上挂着红莲新送的弯刀。
诛夜跟紧在他身后。“王,等夜里吧……”
简不说话一直向楼下走去。等?还等?!薛暗是死是活都不清楚,再等下去他就要疯了!
走到大街上,诛夜弊咭徊降搅怂的身前。他伤未完全好,诛夜就总走到他身前替他挡着行人以防他被撞到?
身后变得有些沸沸扬扬,不是平常集市热闹的声音,而是夹着惊呼惨叫的那种沸腾。简回身,看到人群自动分开,一直分到他的眼前。一匹马,伤痕累累,马股上马腹上都插着箭,鼻子有一半不知所踪。它背上趴伏着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的人。血已经发黑凝固,一看就知是很多天以前流出的了。没有新鲜血滴,那人恐怕已是血尽身亡几天了。只是这马,固执地驮着死去的主人用自己的生命在奔跑。
一队士兵追来,手里握着的长矛在半空中飞舞。
简猛地一窒。在那匹马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看见了马上人耷拉在马脖子另一侧的头。头发被灰尘裹住,但那颜色,一下子就刺进简的眼里。
淡到几乎发白的黄!
简拼命地跑,追着那匹马。“停下!停下!”声高震天,凄厉地嚎叫。
诛夜挡住了后头的士兵,放简没命地狂奔。
“停下!”简将弯刀拔出,用力掷向马,又怕误伤马上的人,于是刀一偏,落在了地上。
“求求你停下!”他哀求,奈何马不是人,又受了惊,哪里能停?

镖,镖。他慌乱中想起原来他是会用镖的。于是掏出一枚,瞄准马头。手在颤,费了力也瞄不准。
冷静,简,宴离!你是宴离,所以你要冷静!
终于体会简与宴离实质上的不同之,他痛恨这种不同。
他决定,做回宴离!无论如何。杀了简,做回宴离!
他停了下来,吸一口气。
他的手不再抖,神情冷峻。
捏住了那枚闪着耀眼光芒的飞火流星,他扬起了手。一道光自他手中弧线飞出。与以往不同,沿道的所有人都有幸瞻仰了那道华丽高贵的金光。它安静地飞行,连空气都没有惊扰。最后,从侧后方完全没入了马头,就像它从不曾出现过一样。马儿安静地倒下,死得无声无息。
宴离走到它身边,抱起了它背上的人。拂开那人挡住脸庞的头发,他的身躯还是不由得一颤。
他的脸,真是白纸似的白,血都流光了啊……
他抱紧怀里的人朝红莲的宅子走去。
马,诛夜会知道该怎么好好葬它。他已给了它最高荣耀。世上只有四十枚的镖,他送它一枚。

第十三章(契冲篇)

“快走吧,再迟,费军就要进城了。”刘挽低着头,将马鞭交给了他。“这条暗道费军不可能知道,只要你们跑得快完全可以安全抵达帝都。”
薛暗接过马鞭。“倒是没想过你会这样投降。”一直知道刘挽不对劲,但他也一直认定他爱城胜过爱自己,会为了橘城战到死去的那一刻。
“快走吧。”刘挽催促道。
薛暗翻身上马,李凌飞和彤云也拿到了刘挽给的马鞭。用手拍了一下马股,身下的马小步走了起来。
“王!”刘挽突然喊到。是他从茶楼相遇开始,第一喊他王。
薛暗回头,看见他终于抬起头望向他。“王,别怪我。我不能让橘城的百姓都死在费军的刀下……”
薛暗轻轻地笑,很温和。“我懂。”转头,走进了暗道。
刘挽知道他和简的身份,并且一度想要依靠他们保住橘城。薛暗还在笑。身后的士兵合力推上了遮住暗道口的巨石,暗道内没有点燃火把,眼前一片漆黑。马儿自己在走,不用他指挥。才离开泰安内城多久?他竟已失去了黑暗中视物的能力。离王与暗王的时代真的走远,他和宴离,已经无法获得契冲人的信任。虽然尊敬着他们,但刘挽最后还是选择了宴耀。
暗王已经走远,听不到了吧?“动手吧。”刘挽闭上眼。手握成拳,尖利的黑色锯齿刺穿了他的掌心。
诛夜大人……
那日一大早,城中的探子来报,有连国难民将一枚疑似黑闪的镖抵到了当铺。当这个黑色的小东西展现在他眼前时,他只一眼,便确认。
离王,暗王,诛夜大人,他们当然不可能知道第一任关北侯是谁。因为当年线王为了追悼泰安城之战后唯一存活的夜禁刘市,而在他死后追封他世袭爵位关北侯时,暗王都已驾崩六十多年了。
刘市一生以身为夜禁而自豪。关北侯府中设有专门供奉诛夜大人,除了关北侯本人,任何人不得入内的灵堂。历任关北侯在袭爵之前都会得到一把钥匙,用它可以打开灵堂诛夜大人画像下的小金匣子。匣子中装着诛夜大人决定追随暗王去泰安内城之前送给刘市的一枚黑闪和一个卷轴。卷轴上记录的秘密,他从小便相信,但没想到的是,自己竟能有幸见证它的真实。
“轰”的一声炸响,浅埋在地下的炸药被尽数引爆。
王,对不起,刘挽只能这样做。不能让费军攻破后屠城,所以选择投降,要宴耀亲口保证城中居民的安全。欺骗了你们,也对不起列祖列宗,所以选择以死谢罪,也不放过这些有可能泄露你行踪的无辜士兵。一切的罪,刘挽来背……
暗道绵长曲折,马儿又走得小心缓慢,走了很久以后薛暗才看见出口。头顶隐约传来震动声,闷闷的,很厚重。是费军进城了。

有一些士兵守在出口,看见他们出来也不说话,只是一起推着巨石挡住洞口。薛暗狠抽了一下马屁股,身下的马嘶叫一声开始狂奔。他要快些离开,不想看见那些士兵拔剑自刎的样子。何况宴耀搜城结束没有寻到他后,立刻就会想到他的目的地直追而来。
马是好马,速度快耐力又足。但没日没夜狂奔的结果,还是被宴耀追上了。薛暗忍不住笑出了声。每一都是,好像无论怎么逃,都逃不过这个男人的追击。
当面对面看着彼此的时候,两人都在笑。
“又见面了。”
薛暗叹息着回他,“是啊,真不幸。”
宴耀哈哈大笑。“你知道的,我总会追上你。”
“可也总被我再逃脱。”
“你可以试试,看这一还能不能跑得了。”
薛暗迅速转了马头跑开,而宴耀还留在原地,见他跑得都看不见了才甩下了马鞭。“真倔,怎么我说的话你就是不相信。”
薛暗努力地在呼号的风声中听着身后的声音。近了,又近了,近到已经进入寒光针的射程范围中了。可宴耀是不会对他使用寒光针的,他会用所有人都能看见的东西慢慢折磨他。先是小飞刀,不痛不痒地扔过来,就像主人在丢肉骨头给自己的宠物狗。不用回身防卫,李凌飞已把飞刀挨个挡下了。飞镖稀稀拉拉地被扔了过来。宴耀不喜欢镖,他只是在宴离小的时候陪他练习过一段时间。彤云在身后用剑打偏了它们。宴耀有一段时间没再耍人似的攻击,只是跟在他们身后,保持着一定距离。
薛暗知道,他要来真的了。
一支简射向薛暗,破空声奇大――还是在逗他玩。之后接二连三的箭不停射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声音越来越小。
李凌飞只是个受了一小段时间正规训练的新兵,纵使底子打得好天赋又高,也难以抵挡宴耀的攻击。不多会儿,他中箭落马。
宴耀的箭开始弧线飞向薛暗,它们高高绕过彤云头顶,然后再下落冲向薛暗的后背。彤云尽可能用剑打偏宴耀的箭,但剑长度有限,又是在马背上忽高忽低,很快薛暗身上便插了箭。
薛暗抖出了隐藏在右臂中的弓,抽箭回身射向宴耀。宴耀用手里的弓挡着薛暗的箭,但它们冲力极大,立刻震麻了他的手。“好!”他兴奋地大喊。自己练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比不上他呵呵。
薛暗一箭一箭地射向宴耀,但是由于需要在奔驰的马上回身瞄准,还要躲着彤云,杀伤力无法完全发挥。宴耀不是个饭桶,何况又是死人,所以即使身上插满了箭也还是紧追在他身后瞅空拉弓射箭。薛暗知道,要宴耀停下来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叫他流血过多昏迷,要么直接射向他的额头摧毁他的意识。第一种办法是很费时间的,第二种见效快但难度大,宴耀不傻,当然知道护住自己的头。薛暗的四十枝箭射光了,咬牙拔出插在后背的箭用,箭尖撕下了他的肉,血喷了彤云一脸,也疼得他眼前一瞬全黑。
彤云眼见薛暗一阵摇晃,又心惊地听到宴耀拉弓搭箭的声音,她心一横,一剑刺入马的后背,在马吃痛举起前蹄嘶叫的瞬间脚从蹬子里脱出,蹬了下马背手摁着剑柄借力越到了薛暗的马上。宴耀一怔,但三支箭已经射出,他不是薛暗没法再出一箭追上它们,只能看着它们插到了彤云的后心肩胛以及头发里。
“告诉离王,我已尽力保你……”
身后彤云的声音让他窒息,薛暗回身想拉住她,却被她推开。“走!”她想大吼,可只剩下走的嘴型。
后背一凉,说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彤云吐在他身上的血被风吹走了温度。薛暗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彤云摔在地上的声响和宴耀勒马的吁声。
支持不住地趴到了马背上,他孤独得想哭。
身下的马也已受伤,还能跑到泰安城么?就算是到了,城门的卫兵也不会放它进城。
宴离,好想见你。真的怕就这样孤独地回到泰安内城去。我甚至没有穿着自己的衣服。
我该怎么办,宴离,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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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离!”薛暗惊叫,一下子坐起。
“薛暗,我在!”趴在床边的宴离被他惊醒,抓住他胡乱挥着的手。“我在!”
“这里是哪里?怎么这么黑!宴离!这里是哪里!”
“诛夜点蜡!快点蜡!”宴离慌张地吩咐到,声音又急又高。
诛夜沉默地点燃了一根蜡烛,拿到床边。宴离接过递到薛暗眼前。“看见了吗?蜡烛在燃烧。泰安内城中蜡烛是燃不起来的。”

薛暗静了下来,愣愣地看着那支白色的蜡烛。它哭得好无力,眼泪一直流到宴离的手上……“不是泰安内城……”全身无力,软软地倒向宴离,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坐起来的。“不是就好,我不想一个人回去……”
“傻瓜,我不是在这里吗。”宴离搂住他,不敢低头看他惨白的脸。现在的他,全身上下一滴血都没了,原本好看的脸憔悴得吓人,血管全都瘪了,看得见的动脉凹在皮肉里,每看一都叫他心惊肉跳。
鼻子发酸,他将蜡烛交还给诛夜,双手圈住薛暗。原来以为血对他们这些死人已没有用,现在才知道没了它身上会这么凉。抱紧薛暗,他多想将自己的温暖传给他。
他们这些人到底是得罪了谁?心跳没了血也没了,可还是能睁眼,会感到恐怖,可以做着无用功地喘气。真是残忍的惩罚,他们永远都没有摆脱的一天。
薛暗不再讲话,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昏了。宴离小心地将他放躺,想为他盖好被子,却发现薛暗抓着他的腰带不放。他想了想,解下腰带任他抓着,又脱掉衣服上床躺到了薛暗的身旁,拽过被子盖好,抱紧了他。他真的很凉,凉得他牙齿忍不住打颤。但他坚持不放手。永远都不放。

三卷之一

“我说,”秋闱一路上不停歇的偷瞄终于让诛夜到了忍耐的极限。“你能不能专心点走路?半炷香就应该走到的路程因为你拖拖拉拉的现在都过半个时辰了!”
秋闱脚下一绊,夸张地尖叫一声“哎呦我地娘啊!”一手拽住诛夜的袖子,“辍钡匾簧撕开了线。
一巴掌拍掉他的贱爪,诛夜怒吼“你到底在干什么!”
“谁叫你没事变脸玩……”小小声嘟囔,秋闱委屈的样子像被拐卖。想起那天半夜尿急,一睁眼就见一张妖里妖气的脸直盯着他瞅,吓得他差点没尿床!相了一千多年,到现在才知道诛夜的脸原本是长什么样子,他能不气吗?更过分的是看两个王的样子,根本就是早已知情。闹了半天被蒙在鼓里的就他一个啊!“还易容?!你是全国通缉的罪犯吗?”
诛夜当作没听见他的嘟囔,加紧了脚步。
“投胎啊走那么急!”秋闱只得小跑步跟上,可才跑了不一会儿就见诛夜站住了脚。“干嘛不走了?”
诛夜直接用行动解释:按住他的脑袋往前一送,一堵冰冷坚硬的墙便吻上了他的额头。
“谋杀啊你!”秋闱嚎叫,揉都不敢揉那高高肿起的伤。
“谁叫你不长眼!闭嘴!再嚎整个皇城的守卫都要跑来了!”
吞了喊声,秋闱用脚指头点点地。
诛夜作势要打他,他急忙躲闪。“你再打我可就压不住王了,到时他醒了可不是好事。”
收回手,诛夜吸几口气,搬来几块石头放在脚边,龟速下蹲。
秋闱眼里的亮光在黑暗中闪得比星光还要璀璨。他踏上诛夜的后背,故意慢吞吞的将两手搭上宫墙。“好了。”
诛夜知道现在不是跟他闹的时候,把住了他的腿缓缓站起好让他稳妥地改立于自己肩膀上。站到找来的平整石头上,秋闱的头刚好露出墙顶。
秋闱扒住墙头,一条腿用力够啊够,终于勾上了墙头,于是蹬一下诛夜,借力趴上了顶端。他呼哧呼哧地喘气,却忽觉头顶凉风吹过。一转头,发现诛夜站在另一边墙下仰头看他。“还是不是人啊!”他暗自惊叹,但转而一想,欣慰地笑笑:本来就不是人了嘛,何况看他那样子,生前也是一个狐狸精!美滋滋地两眼一闭,他大字形跳下墙,被诛夜揪住衣领接住。“你就不会抱住我啊……”
诛夜嘴角一歪。“谁敢啊。”说完丢下他走了。
秋闱对着空气踹了一脚,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东躲西藏地摸进了一寝宫。“真不要脸,还住暗王的地方呢。”四张望一下,他啧啧地挑刺儿“也不翻新一下,到都破破烂烂了。”
寝宫里很黑,宫灯都熄着。诛夜打昏了守夜的宫女和太监,带着秋闱溜到最里面的房间门前向内看去。房内仍然没有点灯,但窗户却是大敞大开,朦胧的月色照得室内一片阴森。
秋闱打了个哆嗦,对着窗前站立的人直翻白眼。住这里的人,除了薛赦不会有别人,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堂堂契冲王竟有变装癖!站在窗前的灰白月光里,薛赦穿着一身乱七八糟的彩色轻纱薄衫,跟红莲一样没品。但人家红莲娘归娘,好歹穿的是男装,这薛赦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抽搐了竟然大半夜穿着女装一脸哀怨地傻站着?!暗王有他这种亲戚简直是丢脸丢到茅厕里去了!看不下去地推门一个高蹦到薛赦身后,他憋着一腔怒火准备发飙。
薛赦全身一绷,紧接着一脸狂喜地转身。“平你终于来了……”
……
两人同时呆掉。

平……?!秋闱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不会是他想象的那样吧……
冰凉的铁器抵上了薛赦的脖子,使他缓过神,一脸阴狠地问“什么人?”
“你祖宗!”秋闱气愤地咆哮。他娘的小兔崽子!怪不得诛夜坚持要他来而不让王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就说怎么他寝宫外连个固定看门的守卫都没有!
“我祖宗?我祖宗都在墓里头躺着呢。”薛赦斜眼嘲讽地笑,像根本没注意到脖子上诛夜的剑一样。
“我跳出来就为了宰了你这个败类!”
“那你还废话什么?动手啊。”
秋闱冲上前就是一拳,打得薛赦一下子倒到诛夜身上,肩膀上划开一道血口子。诛夜推开他,收了剑倚在窗边准备看好戏。
“呵呵呵呵”薛赦的笑声很低,却凄厉地让人头皮发麻。“继续啊,打死我正好。”
秋闱受不了地拔出了宴离的新弯刀,架上了薛赦的肩膀。“你身为契冲王,却干出这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以为我会放过你么?!”
“见不得人?”薛赦凑近秋闱的脸,弧度优美的刀身浅浅地进入他细白的脖颈。“我喜欢男人又怎样?当年谁不知宴离和薛暗是一对?为什么单单来指责我?!”他的眼含着雾气,让秋闱不得不承认他和暗王的确有那么一点点相像,却比暗王更阴柔,更媚惑。
“你喜欢公的母的谁管你!但你就不该在暗王的地方打扮成这个样子午夜私通什么平的!说!是哪个小太监?!我连他一起宰了!”从以前就发誓要替离王清理后宫,当年没用上他,没想到千年后从坟里一爬上来就遇到了。一个王,要什么人不行偏要个假太监!
薛赦皱眉,没了刚才那种恍惚的神情。“什么小太监?”
“跟你祖宗装傻?说!他的全名!”
薛赦“嗤”了一下。“我还当你知道呢,真是高估你了。他的名讳岂是你这等贱民配知道的?”
秋闱眼露凶光,刚想一刀了解了薛赦,却看见他神情一变,他身后的诛夜迅速将剑顶上了他后心。脖子上传来阵阵凉意,才发现一柄剑不知何时架上了自己的脖子。
“平……”薛赦幽幽地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怎么会。不是说好了么。”
身后熟悉的嗓音叫秋闱一愣。用眼神询问诛夜,得到他肯定的答案。“宴耀?!”他迅速回身。宴耀急忙将剑拿开,笑着看他。“好久不见。”
“怎么是你?!”秋闱难以置信地来回看着薛赦和显得十分气定神闲的宴耀。
“我才要问这一句。我弟弟呢?”
“你没那么天真吧宴耀?我会告诉你?”
宴耀似乎才注意到他手里的东西,握住他手腕强行拿到自己手上端详。“他的刀怎么会在你手上?”
秋闱以沉默来抗议刚才宴耀加诸于他手腕上的“酷刑”。
宴耀将手里的弯刀往地上一丢,“空有外表的绣枕,回去叫红莲准备个过得去的给他。”
秋闱扫了一眼弯刀上大大小小的宝石,挖苦地道“费果然是富了,也难怪,弄了个愿意为你不男不女的小情人儿,只怕连国家都要双手奉给你了,费能不富裕吗?老妖怪,你最终还是得靠卖身来吞并天下啊哈哈!”
掌风袭来,秋闱的笑声还回绕在屋中,整个人却已飞撞上墙。
宴耀看着秋闱嘴角流下的血,极度温柔地说道“秋闱,以前就告诉过你少讲话,你怎么总不听?”
秋闱感觉体内属于宴离的灵魂有苏醒的迹象,连忙闭眼凝神压制,紧张地不敢呼吸。
诛夜皱眉。宴耀不知道秋闱和离王是怎么一回事,可他知道!手腕往前一送,剑尖便没入薛赦的后背中。“别动他!”他低声警告,却不敢直视宴耀的眼睛。
薛赦看向宴耀,而宴耀却盯着诛夜。“他比你听话多了。就像现在,他一定不明白我们在说什么,又很怀疑为什么我们提到的名字是那么熟悉,熟悉地就好像是三百多年前的那些传奇中的人物一样。可是他不会问。他想用他的国家来讨好我呢诛夜。红莲也是,他们都比你听话。为什么只有你敢忤逆我而又幸运地逃过了我的惩罚?”

诛夜仍旧低着头,声音冰冷。“你若再动秋闱,我就一剑杀了他。”
宴耀仰头轻笑,再看向他时,眼里多了些怀念。
感觉到什么东西飞了过来,不敢松开剑,诛夜抬起左手挡住脸。一支寒光针穿过他的手掌,轻松掠过他耳上,松了他遮脸的黑布。针很细,他甚至感觉不到曾被它刺破掌心。
“真幸运,今天你竟没有易容。”宴耀偏头看向诛夜身后,窗外的景色凄怆悲凉,一切都显得灰蒙蒙的。“诛夜,我好像一直忘记告诉你,其实我很高兴你离开我之后是跟了离?”
诛夜抬头对上他自窗外收回的视线,“王从没把我当男宠。”
“我知道,他一直都只有薛暗。”
“王从不介意我在你身边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
“我知道,他是我看着长大的。”
“王给了我尊严,还有,活下去的意义。”
“我知道,我一直在教他怎样做一个男人。”
“可你却不知道这些!”诛夜的怒吼在屋中乱撞,却没引起任何一个巡逻守卫的注意。这是个约好幽会的日子,所有人都被朦胧的月色所魅惑。
宴耀好笑地看他。“怎么,你指望我宴耀跟宴离一样?!我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地去照顾到每一个人?我不必像他那样便会得到想要的一切。”
“是啊,你因此逼死了多少人?”
“我为什么要管他们死活?我只要管好我唯一的弟弟就可以了不是么?”
诛夜有片刻的失神。他说的是那么理所当然,甚至理所当然地让他禁不住怀疑那个不对的人是不是自己。不对……呵呵,在宴耀的面前没人能够坚持分得清谁对谁错。有时候忍不住想,宴耀就是准则,一切事物的评判标准全是他一人说的算。
“诛夜你个小王八羔子,发什么呆呢!办正事!”角落里传来秋闱的声音,极其痛苦的声音。要快!一定要赶在离王清醒之前杀了这个昏君!
诛夜一下子清醒,想要把剑直送入薛赦的心脏内。可宴耀却快他一步,以极暧昧的姿势抱住了薛赦,用两指夹住他后背上的剑。诛夜便无法使剑前进哪怕一点点!
“诛夜,”宴耀的声音也是极其暧昧的,让诛夜不由自主想起那些他终生都不愿想起的日子。“你的剑,还是我送的呢。”

三卷之二

他说,“诛夜,你的剑还是我送的呢。”
诛夜握住剑的五指一烫,下意识地张开。剑掉落在地上。
薛赦将头软软地靠上宴耀的肩,双手搁在他腰侧,没有使力,像是怕触怒他。宴耀却将他一把推开,力气之大推得他一下子倒在地上。长长的轻纱衣袖在空气中铺开,覆盖了他后背的创伤却没能蒙住他的眼睛。他坐在地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宴耀走向诛夜。总觉得,他身上有种特殊的东西,强烈地吸引着他,远在小时候紫湖畔那一相遇时便已发现。他的心失去了自己的节奏,他每走一步,就跳动一下。他停在诛夜身前,他便像停了心跳般难过。
宴耀的指尖在诛夜脸上游移,刺痛了他。诛夜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夜晚,宴耀也是这样地让他痛苦。当丹婆最有发展前景的刺客怀揣他的梦想,投奔心目中那个能统一七国的君王时,还有什么能比被那位君王强暴然后收为男宠更让他痛不欲生的?!
“你怎么就没想过自杀呢诛夜?”宴耀端详着手里的夜光杯,不痛不痒地问。
诛夜趴在床上,血顺着臀部流下,在明黄的床单上聚集成一片。“我不能死,我还有事要做。”
“有事?杀我?”
“先帮你统一,再杀你。”
宴耀正在品酒,听了他的话又想笑,暗红的酒便顺着他嘴角滑下细细的一流。“你在说什么?帮我?你还要帮我?!你被我逼疯了?”

诛夜的脸埋在床褥中,声音却清晰。“你不懂。”宴耀怎么会懂?他从生下便是皇子,哪里知道什么叫饥寒交迫?!费是强国,费的皇子怎么会知道那些没有土地的人们是怎么被一推到战争最前线为了一个铜板而拼命?!丹婆一族需要土地,土地需要和平,和平需要一个能够完成统一的人。“你是唯一能够实现我梦想的人。”
“未必。”宴耀放下酒杯朝床边走去。“也许还有一个人,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他的手顺着诛夜的脊椎下滑。“如果你不是每都反抗,就不会弄得每都受伤。诛夜,我给你选择。要么,你顺从我一。只要一我就放你自由。要么,你就想办法从我这里逃走。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只要你逃得掉。再回来时,我保证不再碰你。你想要的东西,我也尽量给。”他的手指插入诛夜的后庭,血被堵住出口,积淤在诛夜的体内。
那么那么疼,心里却兴奋。他当然会选第二种。他要成为丹婆最强的刺客。刺客的偷袭与逃脱,他要赌上自己的一生去完美它们!
诛夜隔开了脸上宴耀的手指。“王是你教出来的,可他却远比你优秀。”
“这正是我想看到的。”宴耀很自豪地笑,“可他还不够完美,所以我不能放手。”
窗外忽然下起了雨,雨点大而急。起了风,吹着雨水斜打进屋中,潮湿了屋内人的衣衫。天空变得一片漆黑,突然而至的雷电闪过即灭,灭完又闪。世界一片阴冷肃杀。
诛夜有些僵硬地转头,看见秋闱摇摇晃晃地站起,左手不停张合,掌心躺着一颗硕大的黄色圆珠。
是国师的降神之珠!他竟把它从体内取出来了?!
要他来,是想他对薛赦施法。本来要问的事情太多,可谁想到宴耀的到来却解释了一切。薛赦,已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宴耀不悦地皱眉。“秋闱,收了你的雷,不然你就别想安好地离开这里。”
“呵呵呵”秋闱的笑声如同鬼魅。“我会要这个败类活着吗?让他和你里应外合毁了契冲,毁了薛氏的荣耀,毁了离王和暗王牺牲了一切才得来的宁静?!”
“就算靠着降神之珠,现在的你,恐怕还没那个能力从我手里抢走谁的生命吧?”
“所以我要试试。憋了这么多年还真他娘的难受。”
秋闱的脸过分的苍白,张合的手干巴巴地叫诛夜心悸。“秋闱,停下!”
“诛夜,”秋闱似乎第一温和地叫他,“王。”只有一个字。一个字的千言万语。千言万语化为一字的嘱托。
诛夜的手里迅速出现两枚黑闪。那分明是遗言!秋闱的能力不是他能阻止的,但或许他可以挡住宴耀。若是抛开所有心结,宴耀的武学造诣未必胜得了他!
“喀嚓喀嚓!”一束浅蓝色的雷电从窗子斜打进屋中,划过诛夜的头顶直奔薛赦!屋里瞬间变得混乱,而后只眨眼间便又变得平静。空中的闪电已经消失,雨还在下,越下越大,哗哗地掩盖了一切声响。
刚才的争斗只有片刻,却像是改变了天地。
秋闱的雷击向薛赦,宴耀的针飞向秋闱,诛夜的镖冲向宴耀的针,宴耀的掌隔着空气打向秋闱,诛夜的腿扫向宴耀的头。但他们都忘记了薛赦。谁都没有想到那个穿着女装的契冲王,竟能抬手吸收了那束幽蓝而后迅速地反击向秋闱!
四人静静立在屋子中。
夜很凉。
假如时间就此静止,那么这一刻或许是最美的诗篇。战乱中少有这样的静谧。四人心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被想起,什么都没有被思考。
可是秋闱倒下了。
直直地向后倒下了。
时间重新开始飞速奔跑,将一切事物甩下。
他的身体没有留下任何被重创的痕迹,却了无生气地倒下了。
宴离猛然清醒,看不清眼前的场景,却感觉到体内突然一空,什么东西被抽走了,自己也要被抽走,窒息般地疼痛。而后又什么东西推了他一下,将他推回到身体里。那东西沉入他腹中,缓缓散发出热力。六神归位。
秋闱?他迷茫地张大眼,心被揪了起来。
“王。”
若有似无的声音飘进耳中,好像只说给他听。

“王,身体让给你了,秋闱要走了。”
“你要去哪!”
“不知道,或许投胎?呵呵,终于解放了。”
“别走!”
叹息声散开在四面八方,就像那天在泰安内城初见秋闱时的他的声音。他知道这一,秋闱真的要走了,或许,再也找不到了。
“王,我爱你。”说了无数了,虽然你从来都没有真的相信过。我爱你,多么俗气,可我却再也找不到其他话来表达了。爱你,从开始到结束,始终都是爱你。当你是宴离的时候,我爱你的王者之气和偶尔闪动着柔情的紫眸。当你是简的时候,我爱你的软弱善良,小兔子似的可爱。爱你,在每时每刻,在每每地。在尘土飞扬的乡村土路上,从你拽住我,要我跟你走那一刻起,便一直爱着,爱到现在,爱到这一刻。可我却又一不能亲眼看你完成统一。不想走,却非走不可。在你腹中留下降神之珠,就由它代替我守护你吧。如果我回了泰安内城,我就在那里静静地睡,直到你也回去的那一刻。如果我去投胎,请你像千年前那样,再找到我,拽住我,要我跟你走……
“王,再见。”
消失了……宴离盯着模糊的空气,胸中一热,一口血喷洒而出。他的身体空了一半,找不到东西去填充,难以忍受的寂寞。再见?还能再见么?还能再见吗!
他张口呼喊,却只有一口口的血涌出,什么都喊不出来。
薛暗!薛暗……秋闱不见了。薛暗……我该怎么办?薛暗……

三卷之三

“降神之珠?”宴耀看清楚薛赦手里的东西后不悦地微皱起眉。“你怎么把它取出来了。”那东西是契冲国师获得天神认可的标志,他当然知道这一颗薛赦是从谁的体内取出的。只不过没想到它竟然和秋闱的那颗一样,是黄色的。
看见他皱眉,薛赦惊慌地解释“是红莲取出来交给我的,你要不喜欢这样我送回给他……”
“取都取出来了还送回去干嘛。”宴耀的眉头平缓了下来,“去把红莲的左手取回来吧。”语调平静无波。
“知道了。”薛赦高兴地笑,带着几分薛暗式的温和。
“诛夜,”宴耀走近抱着昏迷宴离的诛夜,“你是要现在和我拼命还是把我弟弟安顿好后再来找我决斗?”
诛夜无声地抱起宴离,安置到屋中的床上,替他掖好被子便站在床边不动。
宴耀撕开自己的右袖管,折成长方形,用它仔细地遮住了诛夜的脸。右手食指一动,两枚寒光针轻盈地飞入薛赦的眼中,使他跌到地上捂着眼睛痛苦地翻滚。满意地看到诛夜没有反抗地任由他遮上他的脸,宴耀眯起眼,“别让我知道除了我,离和薛暗之外还有谁看过你这张脸。”就连秋闱他都没有放过,何况是别人?
寝宫外传来慌忙凌乱的脚步声,不多时,房门外站满了轮班守卫。“王……”当班的侍卫长迟疑地看着屋里的人,冷汗流了满脸。有人潜入王的寝宫伤了王,不管是不是王有交代过他们不许靠近不许打扰,他都难辞其咎。
“滚!”薛赦停止了翻滚,躺在地上用尽力气大吼。“谁让你们进来的!都给我滚出去!”
“是!”一般人匆忙地赶来,又匆忙地撤离。人人胆战心惊,不知自己还能不能见到明早的太阳。
薛赦的双眼紧闭,两行血从眼中流出,细细的。他爬到宴耀的脚边,双手紧紧缠绕住他的脚踝。“平,是我的错,我不该看他。你不要生气了,原谅我好么?”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因为疼痛,口齿有些不清。
宴耀蹲下,手轻轻揉着薛赦的发。“你一直都是这么听话。”
薛赦的泪从眼角流出,稀释了血的浓度。他用脸磨蹭着宴耀的鞋面,满足地喟叹“平,如果你愿意,就让我做你的狗吧。”做你的狗,永远都只属于你。不管你怎么对我,就算是把我一脚踹开,打得遍体鳞伤,只要还有一口气,我都会努力爬回你身边……
宴耀拍拍他的头,“好。一言为定。”
又是这句话……
薛赦幸福地微笑。一言为定啊……
“你是费国来的质子?”幼小的薛赦眨着他美丽的大眼仰视着比他高将近两个头的男孩。

男孩不屑地撇开头,准备绕过他走开。
“等等!”薛赦拽住他的袖子。“你去哪里?”
“滚开!”男孩厌烦地挥开了他的手,将瘦弱的他直接甩到了地上。
“等等!”他抱住男孩的腿。“带我一起玩好么?”
一脚将他踹开,男孩拔腿就走。
薛赦不顾已经淤青的大腿和胸口,再扑上前抱住男孩的腿。“求你了,跟我一起玩吧。”他已在暗跟着他一个多月了,今天终于鼓起勇气露面,说什么也不会放弃!
发狠地踢向薛赦的肚子,却发现他死命抱住他的腿,一点都没有防护和躲闪,男孩停下了脚。“你是狗吗!”
“我不是狗。”薛赦睁开刚才因为强忍痛楚而紧闭的双眼,坚持地对上男孩的眼,“我叫薛赦,宴平,我们一起玩吧,求你了!”
被唤作宴平的男孩这才正眼瞧他,“你知道我的名字?”
薛赦笑着点头。他已跟所有接触过宴平的宫女太监们打探过了,来契冲后宴平的一举一动现在他都几乎了若指掌了。
宴平突然俯下身看他。距离很近,薛赦的脸微微有些红了,但他坚持不退开。
“你说你叫什么?”宴平问。
“薛赦,”他笑得灿烂,尖瘦的下巴微微扬起。
“怪不得。”宴平拂开他的刘海。
“怪不得什么?”
“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谁?”
“一个我曾经想方设法想要得到却最终也没有得到的人。”
“啊?”他的话令薛赦费解。就觉得他宴平跟那些差不多年纪的兄弟姐妹不同,而不同就不同在这里。说不出的那种神秘。
“你现在还不可能听得懂,你还太小。”宴平突然变得很温柔,看着他的眼睛简直写着怜爱两字!怜爱……?他不是才比自己大两岁?!
“宴平,答应我么?跟我一起玩,不,让我跟着你就好,只要不赶我走就行。”
“你干嘛要缠着我?”
“因为我喜欢你。”薛赦笑,宴平可以看见他八颗上牙。
“长得像,可性格却一点都不像啊。”宴平看向薛赦身后的远方,眼神变得有些迷蒙。
“答应么?”薛赦又问。
宴平揉着薛赦的头发,“现在不行,等你再长大一些,更像他时,我一定会来找你。”
“你会和我玩?”薛赦期待地仰望宴平已初具棱角的脸。
“不,”宴平轻柔地笑笑,“做我的情人,或者……我的狗。”
“说话算数吗?”其实根本听不懂,但他决定抓住宴平给的机会。
宴平的指尖划过薛赦粉嫩的脸蛋,稍纵即逝。“好,一言为定。”

“王,”门外的侍卫长战战兢兢地叫道,整个身子藏在门后。
薛赦趴在地上猛地回头对他骂道“不是叫你滚么!”
“王,有紧急情况,不得不报……”声音弱的好像濒死。
“什么情况?最好是够紧急,不然你直接去死!”
“皇宫被围……”
……
“谁的队伍?”
“丹婆。”
“丹婆?”薛赦放声大笑,“他们不是对战神宣誓永远效忠离王与薛氏么?竟然也会逼宫?”他坐起身,闭着眼面向宴耀。“平,你走吧,我会解决的。”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他早有防备。
宴耀将他搀扶着站起,用残余的袖子抹干净了他脸上的血。“没事,我看看热闹。”
“送信给项正了么?”薛赦问门口的侍卫长。
“回王,送了,这会儿信鸽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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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大家都说这章看得乱,我其实暗自嘻嘻哈哈了好一阵子。宴耀本来就不是什么痴情种,从来没想过他会吊死在一个人身上。其实,他爱薛暗么?他爱诛夜么?你可以说他爱也可以说他不爱。他可以费尽心机想要得到薛暗或者纵容诛夜伤了他又逃走,但他也可以像逗宠物狗一样边闹边杀了他们俩。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他舍不得摧毁的,也没有什么人是他倾其一生都要追逐的。只是除了宴离。

三卷之四

薛赦靠向宴耀,“会是谁带着丹婆人来闹?”
这宴耀没有拒绝他的倚靠,无所谓地说道“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薛赦点头,在他的夹扶下向外走去。门口跪着几个宫女太监,是诛夜进门时打昏的守夜。
“王!”一名小太监想要扶住薛赦,引来他的怒斥“滚!谁叫你碰我的?!”
小太监立刻扑到在地,瑟瑟地抖着。“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你吓着他了。”宴耀走过小太监身边时长长的衣尾拂过他低垂的头脸。“长得不错嘛,薛赦,舍得让给我吗?”
“我的东西,你想要就拿。”
眼睛已经不会流血,可疼痛却在节节攀升。薛赦一路上踉踉跄跄,宴耀的搀扶又是松松垮垮的,他几差点摔在地上。
宴耀停了脚步。“到南门口了,叫他们打开门吧。”
薛赦有些迟疑“丹婆的军队在门外……”
“是你自己开门好看还是他们把门撞开好看?”

薛赦笑了出来。宴平从来都是这么体面。“开门!”
门被缓缓打开。随着门缝越拉越大,宴耀逐渐看清了立在门口的薛暗。
苍白憔悴如同夜鬼般的薛暗。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差点认不出来了。”
薛暗迎着夜风微微地笑“拜你所赐。”
“我?”宴耀松开薛赦朝他走去。“别忘了我也被你射了一身的箭,到现在伤还没长好呢。”他在薛暗跟前站定。“你就是天生体弱。”
天生体弱?薛暗真想大笑。假如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现在他一定已经笑趴了。可对方是宴耀,他就连嘴皮子都掀不起来了。
“要我帮你吗?”宴耀问,很认真。
“不必了,反正已经能走了。”
“你就像随时会被风吹走似的。诛夜倒挺有勇气,敢把军队交给这样的你。”
“他呢?”
宴耀哼了一声。“你就不问问离怎样了?”
“你在,他会怎样?”
薛暗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宴耀突然很讨厌看见他这样笑。“他瞒了我太多事。”要不是秋闱护住了离的元神,他早被苏阆的降神之珠打得魂飞魄散了。他扫了一眼薛暗的背后,黑压压一片人影。“你是来要回王位还是那两个傻瓜?”
“好像这里不是费的王宫。”
宴耀挑了眉梢,停顿一会儿后边大步流星地向门外走去边头也不回地冲薛暗喊道“告诉诛夜,我一直在等他杀我呢。还有,叫他的狗让开!”
薛暗一偏头,密密麻麻的队伍愣是挤出了一人宽的通道。宴耀从通道中走出,远离皇宫,走得潇洒。十万人的部队,从宫门外一直延伸到街区。宴耀走得极快,却一点也不狼狈。通道在他面前张开,又在他身后关闭,没人想到这是个自契冲皇宫走出来的费国君主。
“薛赦。”薛暗叹息着叫到。眼前的人虽然闭着眼,敛去了眼中的光芒,但任谁都会一眼瞧出他身上流着与薛暗近似的血。多么奇怪和可笑的场景啊。他的弟弟都早已死去,可他却能够与他弟弟的不知是第几代的玄孙面对面地较量。
“你是谁?”薛赦全身紧绷,声音警惕。
“你的眼睛……是宴耀么?”
“你是谁?”薛赦故意不理会那个今夜听了无数遍的名字。
“我……”怎么说?谁会信?“薛赦,把契冲先交给我好么?待一切结束,我便把国家还给你。”
“放屁都比你说的话好听些。”薛赦冷笑,“你当我是傻子?你想篡位还会再留我性命?!我眼睛瞎了心可没瞎!”
薛暗摇头。“赦,相信我好么?我不想伤你。”
“谁准你叫得这么亲热!你到底是谁!”
“我……我叫薛暗。”
薛赦浑身一震,身上一阵阵发冷。他从小便学习历史,虽说近年来有所荒废,但几个特殊的人他绝不会忘记。诛夜这个名字任何一个丹婆人都可以取,但薛暗这个名字,没人有胆子敢再用。还有宴耀,那个曾经几乎灭了契冲的名字……
“我的国家,只给想给的人。你要,除非我死!”
薛暗闭眼。他不肯给,他却一定得要。苦涩漫延到了全身。面对着这样一张与自己近似的脸,他前所未有地渴望拥抱。一千年了,他有一千年没见过自己的血亲了。如今终于得见,却变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悲剧。“我不得不要。”这孩子要把契冲交给宴耀。如果一定要在国家与血亲之间选择,他真的不得不选择国家。因为这是他与宴离共同创建的乐园。
薛赦的身后出现了一支队伍,亮白的银色薄甲在黑夜中散发出阴冷的寒气。人越涌越多,那片寒气也越来越重。

“王,”侍卫长在薛赦身后低头报告。“两万禁军全部集合。”
“就知道丹婆人暗藏鬼心,我早将禁军暗藏在宫中。”
“如果不是你自己放弃契冲,丹婆人永远都是你最可靠的后盾。”
“没有谁对谁永远的忠诚。”薛赦嘲讽薛暗的想法。“要是有,你早就可以取回国家了。”
薛暗一时说不出话来。从泰安内城出来后,他与宴离一路艰辛。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人信任他们了。丹婆人所忠于的,是诛夜手里的令牌。
尖锐的响声划破夜空的寂静。一蓝一红两道亮光闯入漆黑的天幕,美丽又危险。
薛赦冷笑着对薛暗说道,“是项正进城了。”他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一只女式发簪掉落,听到响声他愣了一下,随即打落了头上所有的装饰,黑色的发带着微卷散开在他后背。他脱下色彩斑斓的外衣,一副男子的精壮身躯仅着中衣展现在薛暗眼前。“现在,你前有两万禁军,后有二十万项正的赤旗神威军,你还要我的国家么?”
薛暗盯着他紧闭的眼,仿佛要刺穿那层薄薄的眼皮一样。“国家,我给你便是你的,想要收回时也就不是你的了。”
薛赦转身就走,侍卫长适时地搀住他的胳膊,扶着他走上了三百级大殿台阶,坐定在殿中的龙椅上。“放信号,两面夹击!”
“是!”侍卫长领命下了殿。诺大的殿中空无一人,没有点灯,也不须点灯。薛赦静静听着台阶下的大广场上传来刺耳的讯号燃爆声,紧接着是双方军队暴吼而出的厮杀声,刀剑枪矛的碰撞声。丹婆的军队从来都是独立在国家军队体系之外的私人队伍,没上过战场,没人知道他们的战力究竟有多强。如今,自己用二十二万人对上十万人,心里还是没有必胜的把握。丹婆两字,他从小便有些畏惧。
二十二万人的战争,场地却只有宫门到城门之间半个城大小。薛暗征战无数,当然懂得怎样才对己方最有利。丹婆军在城里,前后两道城门挡着,使禁军和赤旗神威军无法发挥人多的优势包抄,只能一批批地往城内挤,而一进了门,丹婆人的刀便迎面袭来,刀法轻快迅捷,超出他们的反应速度。一批人倒下,后面的人踩着他们的尸体冲向城里,很快又倒下,新的一批再踩在他们的身上向前推进。城门渐渐被尸堆堵上,神威军想要进城便不得不先爬过及胸高的死尸。丹婆人抵挡住了来自两方一波波的攻势,脚下早已踩不到地面,自己人和敌人的尸体纵横交错使他们高一脚低一脚无法使出全力进攻。神威军搬来了攻城用的云梯,齐刷刷搭上城墙,第一在城门大开的情况下爬梯进入城内。战况开始对丹婆人不利起来。城墙上不断跳下的神威军就像洒落到杯水中的盐粒,体积小却数量多,搅得整杯水开始咸浓起来。
薛暗和抬杰站在宫墙之上,没人有那个时间抬头看他们,这种双方贴身混战中也没有安排弓箭手,所以他们能够很从容地近距离观战。看着丹婆人开始陷入困境,薛暗抖了抖右臂想要拿弓,可旋即又意识到,那是不可能的。他的弓是父亲植在他血液中的,如今没了血,便也丢了弓。
哀伤此时才漫过他的心底。他仰头看天,为自己的无力而叹息。
这双手,还怎么去要回想要的东西?这幅衰败的身躯,还怎么去跟随想要跟随的人?
“王!看那里!”抬杰突然叫他,声音里的紧绷使他奇怪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倒抽一口气,他一下子不能呼吸。
一团浓紫色从远渐渐向宫门方向移动,沿途不断有物体飞出。禁军和丹婆军队本来互相拼杀成一片,可在那团紫色所到之却奇怪地停止了互搏,结成了同盟,一致向紫色冲杀而去。紫色越来越近了,近到薛暗可以清楚地看到它包在里面的人弯刀上的宝石。
“是离王!”抬杰惊呼出声。此时的宴离周身笼罩着浓雾,是妖冶的紫色。他挥舞着弯刀砍向每一个能砍到的人。真正的敌我不分乱杀一气。他的手臂上肩膀上挂满了人体脱出的白色红色的肠子,拖着粘稠的液体随着他的每一挥动而扬起。
屠杀!绝对力量控制下的屠杀!
抬杰看得目瞪口呆。这样的离王是他想象不到的。他知道离王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可最近相的一段时间中,他看到的是一个有血有肉,会对自己微笑会因为暗王的伤病而心疼的离王,绝不是这个一脸狰狞睚眦尽裂只知道一味屠杀的怪物!
薛暗的视线紧锁住宴离,身子却一动不动。宴离已移动到了宫门口,身后留下一趟残缺不全的尸体。嚎叫声四起,正殿前的广场成了人间最黑暗的修罗场。突然什么东西从宴离的刀上飞出撞上了薛暗的胸膛溅了他一脸血。抬杰低头一看,是人的内脏。呕吐感涌上喉咙,抬杰急忙转身背对薛暗。不是没见过屠宰场似的战场,只是当一身出尘气质的暗王也被这样的肮脏所污染时,他再也控制不了那份恶心和……恐惧!
薛暗还是一动不动,扒拉开新飞上肩头的一截小肠,他的眼中泛上了怒气。

三卷之五

抬杰背过身去,稍稍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后便又转回身。这,他感觉像被谁一刀捅了似的。“王!我们族长!”
薛暗向宴离后方看去,好半天才找到诛夜的位置。因为他不是用走的,而是在众多尸体上用两条胳膊艰难地爬着。他没有蒙面,脸上没有明显的伤痕和血迹,双腿却在地上拖行,明显是遭到了重创后腿骨骨折已经不能动了。
薛暗的怒意陡地暴增,在宴离经过宫门口时嗖地跳下了城墙挡在他面前。
“宴离,停手!”
周围的士兵都纷纷退开,而宴离的弯刀却没有停止挥舞,对着薛暗便砍了下去。
“王!”抬杰一声惊叫,跳到薛暗身侧抽刀挡向宴离的弯刀。一声激响,宴离的刀被砍成两段,而抬杰的刀被震飞出老远。抬杰错愕地看向地上的半截弯刀,胳膊已经不会动,腕骨钻入心底的痛告诉他,他的手,断了。这是人的力量吗?若不是因为自己的刀是柄祖上传下的锋利奇刀,现在那弯刀恐怕已是没在了暗王脑袋里了!那弯刀早已刀刃卷曲,而离王竟能用它将人体拦腰断成两截,靠的绝对不是刀了,而是他自身的力量。他抬头看向宴离,见他举起了手里的半截刀,指向了薛暗。抬杰从脚底窜上凉气,心知他是绝没有能力挡他第二下了。

“宴离,停手!”薛暗的手伸向前捏住了宴离的断刀。“你答应过我,不再将身体出卖给‘他’的。”
宴离漠然地看着他,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像在看一块普通的石头。刀身向右一摆,打掉了薛暗的手。毫不停歇地,举刀再一劈向薛暗的头顶。
薛暗没有任何动作。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能挡下这一刀。可刀停在了他的头顶。宴离的眼离开了他的脸,转看向自己的小腿。薛暗和抬杰也跟着他看向那里。
抬杰的眼眶红了。
是诛夜,咬住了宴离的腿。
诛夜的牙齿陷进宴离的腿中。离王出现这种异常状况已经是第三了。第一,是在契冲军遭费军伏击面临被全歼山谷之中险境时。那,秋闱那个混蛋第一出现在战场上,出现在他诛夜的眼前。他用暗王的血和那些神秘的咒语化解了离王的狂化。第二,是在红莲的宅子前,还是秋闱,从体内直接弄晕了他。可这一,不会有秋闱来解决了。他知道这种状态下的离王是没有痛觉的,咬他,也不是为了要他痛。如果不阻止王,等他清醒时知道自己杀了不计其数的契冲军时,一定受不了。自己和王是签了契约的。他要利用这契约来挽救王。
薛暗和抬杰同时动了起来。薛暗死死抱住宴离的胳膊,而抬杰则跪在了诛夜的跟前想要撬开他的嘴。右手已经完全不能动,左手使了全力却怎么也不能拉开诛夜,抬杰急得大叫“松口!快松口!”
诛夜一动不动。
第一的时候,暗王献出了自己血,却因为失血过多而昏睡了六天。醒来时,一头灿烂的金发已变成了灰败的淡黄色。离王睡了半个月,清醒时什么都不记得了。暗王摸着自己的头发对他说,离,我这么快就老了,你还愿意要我跟着你么?离王握住了他的手腕,轻轻地回他,下半生,让我背着你走吧。
可是没有下半生。最后之役,一切美好灰飞烟灭。
这一段故事,离王不记得,暗王不在乎,可他诛夜却不能忘记不能不在乎。秋闱说过,万物之间相生相克,而能克住离王的人实际上只有暗王。这一,暗王失去了他那尊贵的血,只得牺牲自己的灵魂拦住离王。而他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这两人为了拯救彼此而互相伤害呢?所以,由他来吧。
薛暗心慌地难以形容。“宴离,不能杀他,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他知道诛夜在赌。签订了契约的人,把彼此的灵魂拴在了一块。诛夜在赌,当他的灵魂遭到斩杀时,宴离的灵魂会不会也受到震荡,从而逃开“那个人”的掌控。
宴离忽然笑了。残忍的嗜血的魔王般的笑。他身体周围的紫色已经浓得有些发黑。他蹲下,胳膊一甩便将薛暗和抬杰摔飞出老远。断刀,带着地狱的气息简单明了地插到了诛夜的腰椎,然后向左右一划,诛夜,便成了两半。
诛夜松了口。原来被腰斩真的不是立即就死去啊。身体被重创,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疼。只是觉得魂魄被拉扯,从腰部的裂缝一点点被抽离出躯体。从出生开始,一千年了,直到此时才感觉到自己灵魂的真实存在感。被撕扯得难受。就这样告别这一生,忘记一切转向下一辈子了?秋闱,会不会正贱兮兮地笑着,在黄泉路上等他?
“王,”他努力地抬起头,用最后的力量说出他的愿望“这一……一定要……统一……”
抬杰脱力地坐在地上痛哭。而薛暗则疯了似的爬起来冲向宴离一脚踹翻了他。“你混蛋!你知不知道你杀了谁!”薛暗指着地上已经没有气息的诛夜“你说过你不会再跟‘他’交换力量的!你答应过我的不是吗!你怎么下得去手杀了诛夜!他是到死都一心维护你的人啊!”他的脚不停踢在宴离的身上,毫不留情。“你混蛋!姓宴的你他妈的混蛋!”
宴离躺在地上,任由薛暗发狠地踹他。他两眼呆滞,神情茫然。
“你不是喜欢杀人么?好,干脆你也杀了我算了,你不用清醒,永远这么下去吧混账!”薛暗把住宴离握着刀的手便往自己肚子里送“总算找到死的方法了,也算你做了好事!”
断刀进入了薛暗的肚子,可是只进入了一点点。皮肉把那一点点刀身含得紧实,没有血流出。
薛暗眼睛里全是血丝,完全不似那个温文的王。“干嘛停下来?杀了我啊!”
“诛夜……?”宴离突然丢下刀,看向自己的双手。“诛夜?诛夜呢?诛夜呢?”
薛暗一巴掌抽向宴离的脸,打得他身子一歪,正好看向了诛夜的尸体。他手脚并用地爬向他,一把抱起,却发现只能抱起他上半身,体内的脏器缓慢地往外流出淌到地上形成一滩血湖。宴离拼命抓起那些东西,想要塞回诛夜的身体里去,可是徒劳。“诛夜,诛夜,怎么会这样!”他紧紧地抱住他,用力得几乎能听见骨头裂纹的声音。他清醒了,完全清醒了。可他真的希望自己永远不要清醒。手里抱着的,是他最钟爱的属下。这个经历坎坷的刺客在他和薛暗最困难的时候选择留在他们身边,一直一直,帮他,支持他,甚至鼓励他。虽然他是那么不喜欢讲话,但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叫他心安。可他竟亲手杀了他!
“都给我住手!”薛暗的命令吼得震天响。在他们周围的士兵本来在宴离到来之时就已停了打斗,听到命令,纷纷开始向后传达。慢慢的,整个战场安静了。泰安城安静了。
薛暗把刀从肚子里拔出,无血的伤口看得周围人一阵呆愣。他抓住一名赤旗神威军,命令道“把你们将军叫来。”声音不大,可含着一股不可违抗的威严。那名小兵卒也没想他还是敌对军首领就愣愣地接令跑开了。所有人都静静地等待着,过了很久,一匹马在士兵让出的通道中走向薛暗。
马上的人三十多岁,目光如炬,一双剑眉斜飞入鬓,穿着厚重的战甲,却把腰身挺得笔直。他向下看去,眼光略过宴离又转回薛暗身上。“你找我?”
“对。”薛暗答道。
项正哈哈大笑,脸上写满了讥诮。“你找我?你是谁?你又当我是谁?”
薛暗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项正皱眉。“你干嘛?”
薛暗不语,当他退去外面青蓝色的外衣,露出一身夺目的艳红时,项正愣了愣。这人瘦得几乎脱形,腹部又有道骇人的伤口,可当那份红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让他认真看向他时,却发现,他那过分苍白的脸其实俊美得可怕!他立在他的马前,浑身散发出优雅而极具威胁的气质,逼得他不自觉便想俯首。那干净鲜艳的红,简直就像为他而生一样!
“项正”薛暗叫了他的名字。“是时候了,把赤旗神威军还给我。”

“‘还’给你?”项正庆幸自己此刻坐在马上高出薛暗一截。
“没错,还。”薛暗明明是抬头去看项正,却让项正觉得他是在俯看自己。“做个选择吧,薛赦与我,你二选一。”
“你凭什么要我选择?你有什么资格和王站在一起要我选择?”
“不选也行,这场仗就继续打,待丹婆军全歼了你的部队,大不了再重新征兵,举出的旗子照样是赤旗。”
“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输?你有那个本事灭了神威军?”
“我不能。”薛暗随手一指兀自抱着诛夜残躯的宴离。“但他能。”
项正看向宴离,胃中突然翻江倒海。身体里的报警系统铃声阵阵。刚才发生过什么,早有传信兵报告。
马匹奔跑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峙,一匹栗色的牧马驮着一名湖绿色衣衫的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方地跑到项正身后停住。
她将一个卷轴丢到薛暗面前,“奉我费王之命特来告知,陈国大兵过境,再有五日即可围困泰安城。”
“彤云!”薛暗惊喜地叫道,“你没事了?”那日她临落马前的话,犹在他耳边盘桓。
马上女子皱眉,左颊那道长疤也跟着有些紧绷。“你知道我的名字?”
薛暗一顿。“彤云……你不认识我们了?”
“你们?”她看看项正又看看地上的宴离,同时看到了死去的诛夜,突然觉得好像有些心绞痛,便急匆匆地转了马跑掉了。
有人拾起了地上的卷轴,薛暗侧脸看去,是宴离。他将绳子解开,展开了卷轴。满手的血。“陈国这么大规模的入侵,竟然没有一丝风声传入我的耳朵里?!”
薛暗又觉得自己的心突突的跳得厉害,可是一摸胸口,那里平静得没有一点振动。紫气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站在他眼前的人,神情教他熟悉极了,可也久违了一千年了。
那是真正属于宴离的神情。
那个注定了要为王的,要实现统一的宴离!

三卷之八

“秋闱?”薛暗一时接受不了他的自称。墙角的人虽然披头散发又脏得可以,但还不至于看不出长成什么样子。
“王”那人气虚地叫他,然后缓缓倒向地面,侧躺在地上轻轻地啜泣。
薛暗走上前扶起了他。他哭起来的样子的确很秋闱。当年他在全国范围内寻找国师,第一眼看见的秋闱,就是这样躺在地上轻轻地哭着,奄奄一息。
怀里的人头抵着他的肩窝,没有气力的哭声让薛暗都有些想哭。他想起当年,秋闱躺在那间关押瘟疫病人的房间中,流着泪看他时,那悲哀而单纯的眼神。人物,地点,一切都好像是时间倒流,往事与眼下的场景在薛暗眼前重叠。催人泪下。可他的眼泪还没有流下便被怀里人的一句话硬生生逼回去了。
他说,“王,我想吃烧鸡烤全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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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离心情复杂地坐在床边,满脑子的疑问。床上的人睡得死去活来,一点没有要醒的迹象。他等了又等,最后终于忍无可忍,掀起被照着床上人的大腿根便拧了下去。
一声杀猪似的嚎叫瞬间响彻云霄,被拧得痛极的人诈尸般的坐起。“杀人啊!”
宴离满意地收手。“我要不这样你恐怕还得睡上个四五天吧?行了,我们谁都没时间,你赶紧解释一下你是怎么回事。”昨晚薛暗突然抱着一人闯进他寝宫,据说那人自称秋闱而宫中的太监宫女们都指着睡死过去的他说,他是国师苏阆大人。
可床上的人并不配合,眨着大眼望向宴离身后的薛暗。“王,我想吃烧鸡。”

宴离气得抬手就打,却被薛暗阻止。“他被关在地牢里那么长时间,就让他吃吧。”
屋里剩下的两人,一人黑着脸默许,一人满脸奸计得逞的表情重新大字形躺倒在床上。
“可是秋闱,做烧鸡起码要半个时辰,够你把事情交代清楚了。”薛暗的声音温柔极了。
奸计得逞的表情迅速被绝望哀怨的表情替代,躺着的人认命地坐起,清了清嗓子。“真是性急,我还没休息够呢……好了别打!我说!”他瘪瘪嘴,思考了一下才说道。“我是秋闱,可也不是。怎么说呢,其实我自己都觉得乱。当年的最后一役,我将离王送去异界,自己的灵魂却因为力量透支而被打散。其中一部分游离的魂魄在祭司们的帮助下跟着暗王进入了泰安内城,在地底用了漫长的时间渐渐聚集形成了泰安内城中没有实体的秋闱。而另一部分魂魄,因为保持得比较完整而相对较沉,没有被拉到地下,而是进入了一个女人腹中的胎儿体内,出生后这名婴儿被命名为苏阆,就是本国师。”
宴离听不下去地打断他,“灵魂还能一分为二?!”
苏阆叹气。“王,跨越了时空并且从暗王到宴耀,把这些个怪物一路看来,同样身为怪物的您,怎么还对我说的话感到奇怪?”
宴离只能闭嘴。是啊,他们都是怪物。该死不死的怪物。
“同一个灵魂,可是为什么你说的这些秋闱却不知道?”薛暗问道。
苏阆自认风流地打了个响指。“还是暗王受教。刚才说了,泰安内城中的秋闱是游离魂魄聚集形成的,这个工程费时费力,直到你们出来时他还是虚弱得要命,哪有多余的精力去冥想去感觉我的存在?我也好不到哪去,游荡了将近三百年我才得到机会钻进我娘的肚子里,而且因为没有完整的灵魂,实际上我体内的灵魂仅为完整时的四分之一,所以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当了十八年的白痴,某一天城里新建了匹安神殿,我娘带我去祈福,没想到这一求还真把我求好了,不但智力有了,连着以前的记忆都回来了。”
薛暗脸露怀疑。“匹安神殿?”
苏阆白他一眼。“王,你瞎想什么呢!虽然我娘是带着我去了匹安神殿,但却是褐连战神帮了我。有那么一刻钟,我突然发现除了我,周围的人都不动了,就像石像一样。然后我是真的真的看见了战神。他……”苏阆看向薛暗。“长得很像暗王……”
宴离乐呵呵地上下打量薛暗。“像你?这么说那些战神雕像都是瞎子造出来的?”
薛暗有些尴尬。整个契冲,到都有战神塑像,可就是没一个像他这么瘦。“别跑题,接着说。”
苏阆也笑了,而且是大笑。“是比暗王壮多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拿出了降神之珠推入我肚子里,我一下子就什么都明白了。我原有的降神之珠被祭司们当作聚集灵魂的根本物放到了泰安内城,而战神又给了我一颗,我简直要痛哭流涕了。可我还没等说个谢字呢,他老人家就消失了。凭着降神之珠,我顺利地得到了祭司院那群老骨头的承认当上了国师。我通过冥想得知你们在地下的情况,看到七百年以后离王回到了泰安内城,于是赶紧将你们召唤了回来。也就是说,我打破了时空界限,搅乱了历史。”
薛暗疑惑地问道“国师有这种能力么?秋闱说他无法跨过时空去窥视。”
“不能是因为没有媒介。他不是也能看见离王在异时空的情况么?因为他用了自己的身体做媒介。我和他是同一个灵魂的两部分,又有战神赋予的降神之珠,能力恢复得也比他好,感知他所遇上的人事物便毫不费力。可是要把你们从七百年后弄到我跟前就不容易了,我差点再一魂飞魄散。而当我刚刚成功把你们拉出地底,毫无防备又几乎不剩什么力气的时候,红莲却突然冲进神殿,把我给绑了。”
“红莲?!”薛暗眨眼。那个住在薛线宅子里的费国人?
“他奶奶的可不就是他!”苏阆气愤地狠拍一下大腿,却疼得自己差点栽到床下。“你们不知道那贱人!长得跟个……”
“行了。”宴离不耐烦地截住他关于红莲外貌的长篇大论。“我们早见过了,你就说他把你绑了之后干了些什么就可以了。”
苏阆在心底狠骂了几遍红莲后才接着说道。“他把我塞到地牢里去不说,还把我的降神之珠取出来了。”
宴离呛咳一声。“他?他能取出降神之珠?!”他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审人眼光。那个红莲,怎么看都应该是个当男宠的人……
苏阆摆出一副得了便宜卖乖的贱模样。“哎?王,你们不是认识么?怎么不知道他是费国的国师么?”
宴离不禁傻眼。费国什么时候也出了国师?!还还还是红莲那样的?!
苏阆看出他碍于情面没有问出口的话,以着胜利者怜悯惨败者的架势开始解释。“没错,现在世界上有两位国师并存。不过,契冲的国师是战神的仆役,而费的国师则是冥神选中的人。”
宴离看向了自己的右手。他的右手小指无论受到什么刺激都不会有感觉。他无法支配它。它是他用镖时最大的障碍,却也是绝对力量的藏身。为了逃避这种力量,他亲手建立的契冲独尊战神。可是愿望往往会折戟于现实的压力。他拼命地想要摆脱冥神的控制,却在某些时候不得不依靠他的力量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所想要保护的东西。
“我真怕他把降神之珠取出来后我又变回那个痴呆儿,可是幸运的是我还很聪明。”秋闱状似轻松地说。“他把它交给了薛赦,在关押我的暗室里结满了冥神咒符限制我的力量,我无法冥想,之后的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召唤我们的目的呢?”薛暗问。听到这里,他绝不会再继续以为苏阆是为了单纯地保家卫国而召唤他和宴离。
“我不知道。”苏阆耸肩。“从我不再痴呆的那一刻起,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有声音自动进入脑袋里,不停叫我召唤王召唤王的,我不知道那究竟是让我召唤哪一个王,所以就挑了离王回归后的好时候把你们俩都叫上来了。”
“真简单的动机啊。”宴离的手摸上苏阆的脖子。“秋闱,你现在的样子可是比以前美多了啊。”
“王王王,别。”苏阆把住宴离的手。王怎么还跟从前一样净喜欢掐人脖子啊!“我也很无奈啊,不照做我连都睡不好哇!”

“你以为你照做了就能睡安稳了?”五指渐渐加力,掐得苏阆咳嗽起来。
苏阆咳得天昏地暗,可脖子上的手却一点没收力,只得向一人求救。“死秋闱,你在王体内睡死啦!还不来救爷!你还想不想跟我合二为一了啊!”
宴离像被开水烫了一般缩回手。“你休息吧。”
起身步出寝宫,他慢慢踱向紫湖。薛暗始终跟在他身后,默默地走着,直到湖面艳丽的光线晃上了他们的脸。他从身后抱住宴离,轻轻地没有用力。
背后变得有些凉,薛暗的低体温连带着宴离也冷了起来。可他却突然变得脆弱,抑制不住地哭了。他曾发誓不再软弱地哭泣,可当薛暗温和地抱住他时,失去秋闱和诛夜的痛苦却一下子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苏阆出现了。他也是秋闱。可那个在泰安内城等待了千年,陪着他从橘城一路走来,共用了一个身体的虚弱的秋闱在哪里?战神还给他一个秋闱,却还是留下了一段空白,补不上了!
“薛暗,秋闱他……秋闱他……”他泣不成声。
“我知道,我知道。”薛暗的眼泪滴在宴离的背后。是一件橘色长衫。“我知道。离,哭吧,没人看得见。”还需要说什么?世上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宴离。他的一举一动代表了什么他都知道。连宴耀都做不到。“哭吧。”他的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宴离背后,形成了近似红色的晕染。他太清楚秋闱和诛夜对宴离意味着什么了。宴家兄弟俩护短的毛病早在千年前便成为人尽皆知的事情。护短的原因是什么?是对属下极度的爱,甚至爱到有些变态。可宴耀的爱是变化无常的,可以说爱也可以说不爱的捉摸不定的爱。但宴离呢,则是无可救药的傻瓜。爱就是爱,纯粹简单。没人知道现在的宴离究竟有多痛。但他想,或许是跟自己失去他那时一样的吧?一想到最后一役结束,一切尘埃落定之时,他找遍了整个战场也寻不到宴离尸首时的那份撕心裂肺的痛,便再也无法劝宴离,劝自己坚强。
今天的紫湖平静无波,连鱼儿都似乎被王的眼泪所打动,安静地潜在水底。
王的眼泪,从不会轻易流下。流下,便是真的情到最,伤到最重!
“啊!啊!啊!”宴离突然爆发的叫喊震得空气都片片破碎。一片金光划过,紫湖激起了千层浪。“都给他们陪葬吧!”
他狠绝的声调使薛暗的手抖了一下。
到底是亲兄弟!
陪葬?何止这一湖无辜的鱼?!再过四日,再过四日……
房中的苏阆躺在床上摸着自己的腹部。从薛赦体内取回的降神之珠已经重新安放在那里。他百思不得其解。降神之珠是战神赐予国师的东西,就连普通祭司们一碰它都会被灼伤,薛赦又怎么会运用自如?!

三卷之九

“费军的前阵到城下了。”
宴离站在王座前――重新回到禁城后,他从来都没有坐上那把龙椅,因为他从没宣称要再为王。事实上,自从秋闱以国师身份对外公布了他和薛暗的身份后,大小官员便集体跪请二王归位,军队全部进驻城内对他俩宣誓效忠,城内百姓也冒雨聚集到宫门前献,跪拜半日不起。但他一点不想坐到王座上去。以前,当他是离王,薛暗是暗王时,虽然名义上是两人共同治理国家,可王座只有一个,他端坐其上时,薛暗总是静静地立在他的身后。经历多了坎坷,如今的他更加懂得珍惜薛暗,再不愿意任他孤独地站在自己身后了。
“人数呢?”他问。
项正上前一步。“前阵大概只有一万,明显是前来探军情的。后方大部队则有四十五万。”
宴离“啪啪”拍了两下手。“有魄力!”在费入侵契冲的过程中,并非没有遇到阻碍。散布各地的神威军和诸侯私人军队应该至少折了费二十万人。六十五万,宴耀竟然只留了十万人在窝里看家,当真是不顾一切非要一举成功了。
“王,项正有个请求。”
宴离瞟了一眼低头抱拳的项正。“项将军是想夜袭费军先头部队?”
项正惊讶地抬头,却在抬到一半时忽然想起说话的人是谁,便重又低下。“是。前方来报。费军大部队要明早才能到达,难得此先头部队人数少,和本队距离又拉得大,臣认为是夜袭的好机会。”
“既然项将军心意已决,本王又如何能阻拦?”宴离几乎是立刻答应,快得连项正都愣了。
“只是项将军,我们来打个赌吧。本王赌你今夜必败。”
项正受到了奇耻大辱,愤怒地抬头瞪视宴离。“王,若今夜项正失败,绝不活着回来给王丢人!”
“不,本王命你活着回来。到时该奖该罚,你该生该死,都由本王说的算。这就是赌注。而本王的赌注,就是身后这把椅子。”
“王……臣……”项正惊得结巴。

“行了,都下去吧。”宴离随意地轰走了文武百官,不是以王的口吻。
“离,你这样玩不好吧?敌我兵力对比本就悬殊,你再让项正牺牲一些……”薛暗有些担忧地说道。
宴离坐到了王座上,空出一半位置拉着薛暗坐了下来。“让他玩死几万人总比最后都叫他玩死了好些吧?不让他吃这一亏,他就永远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本事,宴耀有多少本事,而我又有多少本事。不来这么一真的,他们就不可能乖乖听我的调令。要是在关键时候他们自以为是地来一临阵私调,那契冲就全完了。”
王座很宽阔,即使上头并排坐了两人也还是空出了一块。
宴离歪身躺下,头枕在薛暗腿上,身体蜷缩在椅内腿耷拉在外面。薛暗摸着宴离的头发,幽幽地叹气。“怎么这一,没有前奏,战争好像直接就从帝都开始了呢?”
宴离舒服地闭眼。“为了能够早点结束。”
“离,等到仗打完了,我们会怎样?”
宴离没有说话。不管是怎样,都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啊。诛夜,秋闱,彤云,薛暗,还有他,五个人在一起的过去……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在大殿内等待,从早上到夜,不动,不吃,不喝。这是个悲哀的月夜,为了日后的胜利,将有成千上万的人白白出城送死。他们不是秋闱,可以在神殿内替他们祈求神的庇护,他们只能用这种方式向他们致意。
“王!”一名传信兵在老太监的引领下奔进了殿内。
宴离还躺着。“死了多少?”
“两万人。”
“项正呢?”
“项将军身受重伤现在恐怕快到宫门了。”
“下去吧。”
传信兵走了,那名老太监取出火折子想要点灯却被薛暗阻止了。
过了很久,天都几乎要亮了项正才蹒跚着走进正殿。他“扑嗵”跪下。“王,项正该死!”
宴离慢慢坐起了身。“忘了赌注么?你的命是本王的了。”
“请王发落!”
宴离轻笑。“项将军怎么就是学不乖?你已经没有资格请任何人赐死了。”
项正五体投地,趴伏在地上恸哭失声。
殿内的灯一瞬间竟然全亮了,项正哽咽着抬头,看见苏阆从王座后的暗门走出。
“哎呀呀,黑灯瞎火的有奸情吗?”看到项正,苏阆眨眨眼。“真讨厌,本来还想着捉奸呢!”
宴离和薛暗同时笑。这个秋闱,还惦记着那事呢。
“项将军一身伤的还趴这里干吗?赶紧回家睡觉去啊!”苏阆没好气地说到。亏他还浪费力气隔空点灯呢!碍事的第三者!
项正看看宴离又看看薛暗。在契冲,国师的话有时甚至可以凌驾于王命之上。
“项将军,”宴离说道“别忘了你的赌注。回家休息吧。”
项正行礼后走了。秋闱蹦跳着硬是挤上了龙椅坐到了宴离和薛暗中间。“王,”他的声音甜得腻死人“祈了一晚上的福,累死秋闱了!”
宴离没有扒拉开他凑上他肩膀的头,因为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有什么问题就问吧。”这个八卦精,哪不是第一时间赶来问东问西?
秋闱嘿嘿地贼笑。“王可真善解人意啊。那个项正,从此以后就是我们的人了?”

“他永远不可能是。”
“啊?”秋闱张大嘴。“什么啊他刚才哭得鼻涕都下来了!”
宴离对他胡诌八扯的本事见怪不怪。“他要真是想认错请死,怎么会让人把所有伤口理好了才来见我?”
“王,你怎么就料定他会输得很惨?”
“他从没跟宴耀交过手,怎么会知道宴耀的厉害?他派出去的斥候兵是根据当时观察到的费军行军速度和他们与帝都间距离计算出费军要天亮才能抵达城下。可是费军急行军从来是昼伏夜出型,天一黑速度会拉升到白天的两倍,项正半夜偷袭,大有可能正撞上大部队抵达。”项正只看到自己的斥候兵每日有出有回,可他并没发现回来的那些都是白天作业的。宴耀故意放出的烟雾弹,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真奏效吧?
苏阆不屑地鄙视项正。“这么说他们是两万人对四十六万了?我怎么觉得他比我十八岁以前还白痴?”
薛暗忍不住笑出了声。鄙视人家?他自己跟着宴离那么久,经历了那么多场战役,到现在不还是什么都不懂?
苏阆白了薛暗一眼。“王你笑什么啊!”
“没没什么”薛暗急忙收住笑。宴耀是不会动用大部队去对付项正的。他肯定知道带头夜袭的不是宴离。杀鸡焉用宰牛刀?他的四十五万人恐怕只是站满了山头点起火把吓吓项正然后就睡大觉去了。可怜项正的两万人受到惊吓,仓皇奔逃间被一万人全歼也就顺理成章了。何况那一万人里还包含了宴耀全部的亲卫军?
宴离拍拍苏阆的胳膊“秋闱,”。
苏阆顿了一下。“王,你还是习惯叫我秋闱么?”
宴离不说话。
苏阆却笑得很开心。“我真怕你坚持喊我苏阆呢。”他起身伸了个懒腰。“王,秋闱永远都是那个乡村土路上被你骗回来的可爱秋闱。”他连打了几个呵欠,懒懒地走开了。
国师的小屋子在宫里很偏僻的地方。他先后路过了宴离和薛暗的寝宫。王回来了,陈旧的宫殿也变得生机勃勃了。刚才靠在王肩膀上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进入了冥想。所以,他知道那四分之三的自己不在了。他感觉不到另一个秋闱,恐怕他已经进了地府在那里等待与自己会和的一天吧?他有预感,一切骚乱马上就要被平息,他,很快就会变得完整了。

三卷十一

“弓箭手!”薛暗喊道。
弓箭手们应声上前。可是这里不是前城,没有宽阔的城头可以供弓箭手一字排开。
“密集点,就在这里,能站多少人就站多少人,其他人在台阶上候着!”
“是!”弓箭手聚集到薛暗的身侧,紧挨着彼此,只留下勉强可以拉弓的空隙。但是墙头上仍然显得拥挤不堪。所有人都在排队,有弓箭手也有等着爬梯下城的战士。
薛暗看到陈军褚褐色的军装层层倒压在地上,再过不久就要完全看不见站立的陈国人了。“用长弓!”射程远,完全可以越过契冲军。“放箭!”
宴离忽然觉得天色一暗。抬头,密集的箭矢从城上飞出。
“薛暗看不下去了啊。”宴耀笑得很了然。“离,你就算胜了,也不会好过。”
宴离盯着那些箭矢一波波地飞入远的阵中,射倒了一批又一批人。“哥,这场仗,不管我们谁胜了都不会好过。”
“停!”薛暗举手阻止了弓箭手的进攻。不能漫射了,陈军基本上消耗殆尽下面已经不再泾渭分明了。“换短弓!”射程短速度快准头好,至少能把误伤减低到最小程度。
弓箭手们换上了短弓,细致地瞄准。可是混战中要精准无误地射杀敌军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于是城下的士兵,不管是契冲军还是费军,不断地死在纤细的箭下。
宴耀拔出了他金黄色的剑,剑身晃出的亮光直映在宴离的脸上。“拔刀!”
宴离“唰”地抽出了弯刀,用刀背一敲逐日的侧股,迎着金黄色的刀光冲向了宴耀。
宴耀的世界突然一片安静,千军万马在身边奔腾而过却没留下丝毫响声。他只看得见宴离挥刀冲向他的身影。他笑了,真心诚意地笑了。他的弟弟在他的教育下终于成长为一名真正的男人,如他所想的那样一名男人。他从没想过要把宴离培养成合格的帝王,因为他知道,做一名帝王,其实是不快乐的。就好像他自己,拱手送到弟弟面前的东西从来都得不到他的喜爱。真正的男人,可以有儿女情长,却不能让任何人左右他的思想。从弟弟出生那一天开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喜爱离。他更不知道自己对离的感情怎么会那么复杂。爱他,往死里爱他,有时却又觉得那种爱其实是恨他,入骨髓地恨他!他不要轻而易举得到的江山,他便尽所能去破坏他新兴的国家。他死了,他心疼得比死还难过,可同时又无比痛快,跺着脚地骂他――活该!叫你离开我!

上一,离到死都想着薛暗,而这一,他推开了薛暗,在他的箭尖下跳向了自己。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是满足。连亲手杀死离都会觉得满足的满足感。
他的剑与宴离的弯刀对撞,将彼此震退了数步。宴离反应极快,很快便又冲回他身前。刀来剑往,天地变色。
宴耀想,自己真的不是个男人,每一都被亲弟弟牵着鼻子走。
一不留神,胳膊上被宴离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立马就涌了出来,滴滴嗒嗒地落下,婆妈地恼人。
宴离看见血,眼神都变了,周身漫上了淡淡的雾气,若有似无的紫。
宴耀觉得自己的小指突突地跳着,他稳了稳心神,对宴离说道。“离,你有没有发现,你的兵已经好久都没有从城上下来了。”杀红了眼,他根本不可能发现。
宴离的视线紧抓着他不放。他暗暗叹息。要是换做那双紫色的眸子,该有多美!
身下的马亢奋地扬起了前蹄,宴离得意地笑。“感觉到地面的震动了么?听到杀声了么?你的人开始在前门攻城了。”
宴耀点头。可是他说,“离,这一若是你赢了,记得回一趟费。去你以前住的景合宫看看。我在那里给你留了一份大礼。”
“谢了。”话音刚落,金光闪现。
宴耀一惊,抬起剑抵挡成片的镖。镖被裹上了宴离的气,熟悉得让他眩晕。蓦的,胸口一凉,剑速一慢,几枚镖插进了他的体内。黄金剑脱手,哐R一声掉在地上。血气上涌,他张嘴就是一口血。
宴离皱着眉看他。“你干嘛?装什么呢!胸口中刀而已又不是腰斩!”
天色突然又是一暗。宴离有些看不清宴耀的脸。他看天,黑压压的箭雨越过头顶,面积虽不大,速度却奇快,一波接一波毫不喘息。
怪不得耀说士兵停了下城,原来薛暗打算牺牲城下的人来保护大多数啊。跟上一多么相像!
他一把拔出了插在宴耀胸口的刀,却没想到他一头栽下马去。
宴耀躺在地上,鲜血从伤口淌出,迅速淹没了他藏蓝色衣物上的金丝线。
他从不披甲。
宴离一时愣住。他想起了在中国时每天都接触的一样东西:自来水。
没错,宴耀的血正像自来水一样流出。
“你怎么……”
宴耀双眼圆睁,努力地把他看进眼里。“我是……投胎的。”
他们一直以为他也是死人。可他不是。他的心脏在这三十年里每时每刻都在跳动。薛暗以为他是死人,所以那追击中拼命地瞄准他的头部而不是心脏,让他有可能在满身是箭的情况下还保住性命。可他的复原却没薛暗那么快。这来,他全身还绷着布带。早就知道,他不可能赢得了。
宴离几乎是滚下马。他爬到宴耀的身边,揪住他的衣领将他上半身拎起。“你卑鄙!你刚才一直在想东想西根本就没尽全力!你要干什么?!故意死在我手里就这么教你高兴吗!”
可是宴耀只是笑,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没错,他就是要死在离手里。多少年来,他一直爱他,爱得辛苦。当离死在他手里的时候,那巨大的淹没一切的痛苦让他没有选择自杀。他要再来一,换做他在泰安城下死在离的手里,教他亲爱的弟弟也尝一尝失去兄弟的滋味!教他明白自己多少年来因为爱他而到底咽下了多少苦!他是连冥神都无法控制得住的宴耀,却一直一直被宴离所掌控。
后悔么?不后悔。爱他么?是真的爱他。当奶娘把新出生的离交到他手中,那红红丑丑的小婴儿却用他那双意外美丽的紫瞳看他时,他就知道,这一生,算是毁了。
只是当时不曾想到,其实被毁的,是两世。
就让他痛苦吧!他宴耀管不着了!谁让他是那么爱他又是那么恨他!
宴离呆呆的,抱住了宴耀迅速降温的身体。他冷的是那么快,他反应不及。“你怎么会死了?”宴离喃喃地问。“我会彻底打败你的,因为我早就联系上了驻守橘城的项提,你前脚走他后脚跟,你只顾着往前来击垮我不可能看见身后追着一把刀。我还找到了被你射伤的李凌飞,要他去联合稚直捣费都的。我想让你亲眼看着你怎么败给我的,我想让你亲眼看着我已变得怎样优秀的,我想让你亲眼看见你多少年来的苦心没有白费我终于可以战胜你了的……哥,你就不想看吗?哥,父王的头砸在我脚边时溅上我身的血还是热的呢,怎么你这么冷……你就不想看我统一天下么?哥……哥……”
战场安静了,连呻吟声都没有了。

薛暗来到宴离的背后,看着那片浓紫色的雾气,一阵恶心。他想,他是无法阻止他了。前门攻城的费军已经完全不必担心,因为项提及时地赶到了。他紧抓住胸前的半块玉,他努力祈祷,希望那人能够听见。
紫色以宴离为中心,面积越扩越大,盖住了城下被弓箭射杀殆尽的军队。薛暗的魂魄被强力拉扯,他紧握住玉,继续呼唤。
站在后城上的人都惊呆了。城下刚才还静悄悄的尸海,此刻在越发浓重的紫气中发出了一片鬼哭狼嚎。尸体仍然是不动的,他们什么都看不见,可是那声音,分明是灵魂受难的哀嚎!
冥神!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了这样一个共同的想法。每个人都明白了,那是冥神的力量,死亡的力量!
紫色雾气渐渐上升。后城上的人已经无法动弹。等到它漂上城墙,他们没一个能够幸免吧?
可身后却飘来了黄色的雾,与紫色相遇,从上到下形成了一堵屏障,拒绝了紫色的侵袭。两种惊人力量的对决,采用的方式却是那么柔和与缓慢。就像平静的海面,其实内里波涛汹涌。
众人回首,看见苏阆拿出了降神之珠。心,立时就安稳了。对了,他们有国师呢。有他,他们便会安然无恙。
可是苏阆的表情却渐渐变得痛苦,额头和鼻尖上开始冒汗。
“国师……”项正颤这声问道“没事吧……?”
苏阆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在心中暗骂。怕死的废物!这样的人要是当上了王那还得了!可是这一冥神的侵袭来得比哪都要强,他挡得很吃力,根本不敢开口。他亦不敢把战神赐予的力量一气放出,他怕王会遭到反噬。
紫雾被一点点逼退,后城上的人暗松了一口气。雾气越收越小眼瞅着马上就可以缩回宴离体内了,可谁都没意料,宴离突然四肢着地趴到地上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呐喊!紫雾瞬间暴出,迅速吞食了黄雾向四周辐射。
“啊啊!”苏阆一声惨叫被弹飞到城内。

三卷十二

暗叫一声糟糕,苏阆顶着剧痛迅速爬起身观望。
后城头上,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
暗王!
他将降神之珠放回体内,冲进了浓重的紫雾中。战神的庇佑在他周身形成了一层防护,但每前进一步,身体都像被千刀万剐一般,疼得他几乎窒息。心中默念,他开了天眼,看见一道道魂魄被无情拉出躯体拽向遥远的天边。项正,抬杰,安宇……他们惨叫着向他求救的灵魂他都看见了。可他不能管。他艰难地爬上墙头,没有半分犹豫地后仰下城。爬梯太慢,反正死不了……
“砰”地一声巨响传入耳中,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那是他身体坠落到地面所发出的声音。一阵眩晕伴着令人发狂的疼痛而来。可他不能晕!他不停告诫自己,秋闱,不能晕过去!王只能靠你来拯救!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隔了多长时间才重新爬起,他只知道当他再能视物时,看到了对峙中的两个王。
宴离和薛暗面对面站着。
薛暗那无血惨白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匹安,离开离的身体!”
“呵呵呵”宴离发出悚人的笑声,穿透力极强,仿佛能刺破云霄直达天外。“你?薛可那贱人生出来的小杂种,什么时候也有资格看着我讲话了?”
薛暗没有动怒。“不劳你问候我娘了。匹安,这里有这么多身体,随便你用哪个。”
“你以为我是爱这身子?秋闱的这个壳里净是褐连的味道,我怎么会喜欢?”
薛暗终于动了动眉毛。“你追着离的魂魄做什么?”
“我不追着他,难不成追你这个小杂种?!”
“什么意思?”

“薛……你叫薛什么来着?”
眉毛又动了一动。“薛暗。”
“哦,那家伙起名字还算在行。薛暗,你以为我想这样?我被撕成两半还是拜你所赐。”
神与人之间的沟通,难道真的如此艰难?薛暗第三眉毛抽搐。“不懂。”
对面的人摆了摆手,不耐烦的表情出现在宴离的脸上显得滑稽极了。“不愧是薛可生出来的,一样是笨蛋。薛……那个什么,你不记得曾送给宴离一样东西么?”
……他送给宴离的东西?……“那块玉佩?”记忆中,只这一件让他铭记。
“对,就是它。”匹安说道,声音中那份调皮消失不见。“你还记得你是怎样把它送给宴离的么?”
手里的弓“R”地敲向地面。“难道你……”
“没错!”匹安忽然而至的凶狠将天地都蒙上了一层沉重。“褐连就把我封在那块玉中。你一手将它掰成两块,害得我也被撕碎,一半留在宴离体内,另一半则囚禁在宴耀体内,即使他死了都无法逃出来,只能跟着他一再轮回。你说,我好不容易才得到机会出来透透气,该怎么跟你算算帐呢?”
薛暗握紧了手里的弓,冷汗沾湿了上面的鹿皮。玉佩是父亲给的,将它一分为二时他并不知藏在其中的秘密。匹安的右手直直向前伸出,手指张合的动作是薛暗所熟悉的。“等等……”他有好多疑问。
“废话少说!”匹安的手掌中什么都没有,可一片啾啾之声却由小至大贯入耳蜗。薛暗知道,那是冥神的灭魂之法。他存心要他形神俱灭!
“宴离的尸身早已不见,那半块玉也随他消失,你又为何会跟着离的魂魄?”虽然极力掩饰,但薛暗不能自己地害怕着。冥神是神,即使只剩下一半,也还是叫他胆战心惊。他拿起弓,右手拉满。可是并没有箭。
“无形天箭?”匹安冷笑道。“就是不知道你以人的身体,能发挥出几成威力。”
薛暗的弓几不可见地抖着。匹安说得没错,他身上虽然有着父亲那高贵的血统,可他到底是人。他的无形天箭,究竟能有父亲的几成功?何况,他真的敢放这一箭么?那是宴离的身体,宴离的灵魂……
匹安的冷笑钻进心里,薛暗直觉想逃。但对方已经动手,他看见了无数冤魂纠结而成的球形自匹安手中脱出,直直向他奔来!这一箭,射,还是不射?不射,不但自己,前城那些还在争斗的士兵一个都逃不掉。若射,宴离会不会又一死在自己手上?他的勇气早在千年前便已耗尽,再不能承受一了。
左右摇摆,无形箭在手里迟迟不发,而匹安灭魂的威胁却已近在咫尺。
“放箭!”突然的暴喝响起,薛暗的肩膀被人猛力一推,拉弓的手一下子松开。空气混着他的气凝成尖利的箭,义无反顾地向前,一如他当日穿过宴离胸膛的那一支银箭。他想闭眼,却闭不上,只能睁大眼睛看着二力相撞,砰地一响地动山摇,震得他飞了出去,身体和意识一起,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死寂。
然后是硝烟散尽的战场。匹安和另一名男子对立而站。那名男子有一头金褐色卷曲的长发,一身简单的戎装,宽边腰带紧裹住腰身,健美的体魄被完美勾勒。
匹安一脸坏笑。“褐连,看不下去了?”
褐连的外氅被风吹得皱起。他低头看向被他放在墙根的薛暗。“匹安,我终于被你给逼出来了。”转头面对匹安笑得得意的脸。“你满意了?”
“满意极了。”匹安揉揉自己笑酸的面颊。“想见你不容易啊,哥哥。”
疼!全身都疼,可是脸上的疼最重!而且这疼一下接一下,一点没有要停的意思。薛暗疼得烦躁起来,眼睛努力睁开一条缝。
“呼,王,总算把给扇醒了。”苏阆甩甩自己肿痛的手。“我扇了你四十六下啊,疼死我了。”
薛暗平生第一想用眼睛将人凌迟!感情他脸上一下下的疼是让秋闱给打的!刚才在他肩上猛力一推的也肯定是这小子了。
“别瞪我,我是要王清醒清醒好看大戏的。”
大戏?薛暗费力地转头,看见了对立的两人。
“父……父亲!”想喊,可出口只是咕哝。
仿佛听见了他的声音,褐连转身向他走来。“暗儿……”
有多久没有见面了?自从母亲辞世。薛暗抬头看向褐连,他高大的身影将他笼罩。一千多年了,父子再见,唯有一声叹息。

“你……长得更像你娘了。”
薛暗对他笑。其实连秋闱都说,他长得很像战神。
沉默逼得空气都显得尴尬。褐连看着自己的儿子,脑中却想起儿子的母亲,那个他唯一爱过的人。他的儿子没有他那么强壮,却像他母亲一样,有着尖瘦的下巴,苍白脸色,不管多么落魄,永远都云淡风轻。
“父亲,”薛暗的脊背紧贴城墙,“有些事,是不是可以得到你的解释?”
褐连笑了。为什么连他生气的样子都这么像她?“可以。我来,就是要给你解释。”
匹安笑吟吟地来到了褐连的身后。“哥,要我说吗?”
就像没听见,褐连讲出了他的故事。
战神和冥神是母神原洛所出的孪生兄弟,可冥神却没有实体,附在战神的体内出生,常常要借用人的躯体。匹安好玩,某一日,他在费国界内游走,顺手借了一具身体。
“哥,”他轻拍褐连的肩膀,“我好看么?”
褐连转身,无奈地摇头。“匹安,这个是女人。”
“要的就是女人。”匹安动手解腰带。“哥,不想看看女人和男人有什么不同么?”
一掌将匹安的元神打出,褐连抱住了缓缓倒下的身体。手上传来的触感,是软的。
女人睁开眼睛,直直看进褐连的眼里。平静的,没有一点慌乱。
爱情的开始,有时真的只需要一秒的对视。
“哥!”匹安拽住褐连的袖子。“你又去薛可那里么?”
褐连揉揉匹安的头发。明明是双生,可他的弟弟永远都好像长不大。“我的第二个儿子要出生了,我得去陪着她。”
“我病了!哥,你留下陪我!”
褐连哭笑不得。“匹安,你是冥神,还会生病?!”把袖子从他手中拉出,“对了,你不是女神,换个男人的身体用吧。”
匹安盯着走远的褐连,一脚铲飞地上的泥。薛可,你有本事就别老别死!
可薛可还是死了。在薛暗十六岁的时候。
褐连找到匹安。“帮我把她找回来。”她不再是人,有了匹安的帮助,他们便可长相厮守。
匹安看着褐连,似笑非笑。“哥,找不到。”
“什么意思?”
“我说我找不到她。”
“所有的灵魂都归你管,你竟然告诉我你找不到她?!”
“找不到。”
一把揪住匹安的领子。“你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匹安笑得灿烂。“不光是她,就连她的两个儿子,也不要指望我帮忙。”
“为什么!”
“我恨她。”

一怒之下,他封印了自己的弟弟。
“暗儿,这玉佩给你,必要时他能保你,你要好好保管。”他的大儿子,像极母亲。将封印之玉交给他,他便可放心逃走。
只是没想到,薛暗遇上了宴离。更没想到,他会将玉佩一分为二,撕裂了匹安的元神。一半玉佩成了宴离灵魂的附着物,裹在魂魄里穿越了时间与空间,而另一半则被薛暗体内属于战神的力量所排斥,从裂缝中被挤出。初时不完整的元神虚弱无力,只得躲进签订了契约的宴耀体内休养生息,直到宴耀签下血盟,以往后生生世世的身体为代价,交换一世有记忆的投胎。
“啪啪啪”掌声骤响。匹安摇着头鼓掌“哥,你若为人,也可以去说书了。”
褐连低着头。“匹安,放过他们吧。你我的恩怨,不必扯上这么多人。”
“你早干什么去了!”匹安的脸色一变。“被囚禁的人是我!我等了多少年才等到今天元神合二为一!我被宴离和宴耀压制得不得动弹的时候你跑哪里去了?我受了那么久的罪,千方百计地召唤你你不出现,现在为了你的宝贝儿子你倒跑出来得挺快!你儿子多能耐啊,他没继承战神的本事反倒继承了冥神的力量,他让自己和他的属下永生了呢哥哥!哦,对了我怎么忘记了,我可是他叔叔!薛可的儿子,”他蹲在薛暗身前“你不知道自己有冥神的力量吧?褐连什么都没告诉你没关系,叔叔我来告诉你。你不应该用什么无形天箭,你应该用灭魂之法,然后一招打得我元神尽散!来啊,我今天就让你们父子高兴高兴,一人灭我一,多让人兴奋!”
“匹安……”褐连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当年一气之下,的确是做错了。可更错的是,他在犯错之后选择了逃跑。薛可,儿子,弟弟,他都爱。但当所爱之人发生冲突时,他却一而在再而三地犯错。“匹安,我承认我错了,你就不能原谅我么……”
“不能。”匹安坐到地上,手抱着膝盖吃吃地笑。“我这些年受的苦就这么算了?哥,你的算盘打得真响。我们从出生就在一起,几万年都是感情最好的兄弟。可你干了什么?为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你竟忍心将我封起来。你知道被封印起来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么?黑极了,周围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只是偶尔,在被召唤的时候才能看见外面的世界,可是马上,就又被打回那个只有黑暗的世界。你知道最令人绝望的事情是什么吗?就是连绝望本身都无法拥有。”
褐连跪到了地上。他拥住匹安的肩膀,紧紧地紧紧地。他真的错了。其实当初,若是他再有耐心些,匹安未必不会帮他寻找薛可。但大错已铸,他该怎么弥补?
强烈的日光忽然被一种柔和的,仿若夜明珠的光芒所代替,尸体遍布的战场,瞬间染了柔美。
一个温柔的女声轻喊“褐连,匹安。”
回头,褐连与匹安同时惊呼“母神!”
原洛微笑点头。她身上的光芒,柔得教人安心。“我的儿,一切都该结束了。褐连,你想补偿匹安,但又怎么补得上他长久以来受的委屈?匹安,你千方百计引出褐连,可他就在你面前,你下得了手毁他么?”
褐连与匹安相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否定。
原洛张开双臂迎向他们,她的笑容模糊而温暖。“回来吧,回到我的身体里。忘掉一切,重新开始……”
褐连和匹安扑倒在原洛脚下,抱着她的膝盖。母神的气息含着暖暖的味道,褐连的身体与匹安的元神在这味道中渐渐变小,最后缩成一团光球,被原洛托在掌心送入腹中。
宴离蓦地睁眼,一股温暖的气息迎面将他包住。他抬头,原洛的脸看不真切。
“宴离,我是褐连的母亲。”
宴离一惊,直觉后退。
“宴离,薛暗, 一切都该结束了。你们愿意放下一切从新开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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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失言,说是还有两章就结束,结果两章过后还没完。差一个尾声,彤云秋闱诛夜在尾声中统统会出现。别怪我把这章写得太神,帝王的类型一开始就设定为灵神怪异。至于为什么这么久才更新,实在抱歉!我们搬了新校区,没有网络,我只有周末回家才能上网。都大四了还要遭这罪,我也郁闷!总之,等下一章尾声吧,帝王结束在即呵呵。不过尾声完了还有番外。因为写着写着,超了12万字后我就有些急了,想控制在15万字内的,奈何还是没把握住。匆匆结尾,好多事没交代清楚,比方彤云和宴耀的关系,比方秋闱和宴离的初遇……我完结后会改文,可是一路走来历经艰难,完成不易,这一版想就这么留着,不清楚的地方靠番外补上,争取在修改版中把BUG正过来呵呵……

完 结

乱世之中,弃国弃家者多不胜数。宴离,也是其中一员。
当初单枪匹马离费,直到最后战死泰安城前都没有后悔。可如今当他人在祭堂殿内,面对一墙先人画像时,却觉分外哀伤。再坚强的人,回首往事之时都不免感慨。
费亡于紫瞳。短短五个字,让他一生改变。
他的童年,过得比谁都艰辛,也过得比谁都幸福。曾经,他的每一个日夜都漫长无比,唯一渴望的,便是宴耀心疼和愤怒的眼神,以及每一他那小心翼翼的拥抱。越痛苦,越能感受那种甜蜜。他曾扒开被父王鞭出的伤口,以指蘸血书下心中所愿:盼兄早日即位。宴耀终是登基为王了,在他手刃亲父之后。他蹲在宴离的面前,声音温柔:离,终于没有人敢再打你了。
鼻尖一酸,宴离赶忙收回心思。旧地重游,这一真的物是人非。

曲下双膝,跪倒在地的声音于空荡的祭堂中分外响亮。
以前,要操心的事情总是很多,满满地挤在了脑中,让他没空回顾自己在费的日子。现在一切平静下来,没有了千秋家国的干扰,一进到这祭堂中,少时的记忆便一下子将他淹没。父王,奶娘,伺候过他的宫女太监们,他竟然可以各个不落地回想起那些人的容貌。当然,闭上眼,眼前满满的全是宴耀。该怎么形容他?该怎么形容他对耀的感情?他闭着眼想,却怎么都想不出答案。只是往事不断浮现。他小心的拥抱,恨不得把全天下都给他的眼神,他一剑捅死他贴身侍女时的狠绝,他摊开手掌送他一生命运的温柔……
眼皮是紧紧闭着的,可眼泪却毫不受阻拦地滚下。一夹,两夹,怎么都夹不回去,索性放它自由。
祭堂高大的门被推开,有人经过他的身边。他睁眼,鲜艳缤纷的颜色立刻抢了他的注意。
红莲的品味还是那么独特,只是比以前更瘦,越发显得孤独萧索。他从立柱后取了短梯放在牌位架前爬上了顶端。手一抖,一幅卷轴竖展开来。墙上按照年代顺序排满了费国国君的画像,只有一空着,他便将手里的卷轴挂到了那里。用手仔细展平画上的折痕,红莲站在梯上微微地笑了。
画上的宴耀朝服冕冠,表情严肃地端坐在龙椅之上,眼神凌厉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宴离想,做这画的时候宴耀必是想到了他,想到自己终于可以给弟弟最安逸的未来。
红莲的手指轻碰画上宴耀年轻的脸。“你看我做什么?你看我我也不会为你穿丧衣。那颜色我不爱。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咱俩个去游湖,正巧遇见一名书生跳湖自尽,你对我说,你永远不会选择这么个死法,你要做的事情还很多,若是自己不让自己活,就真该遭天谴了。你说天谴样多,样样让人惨到极点,你受不住的,断不会去尝试。你这个骗子……呵呵,骗得我好开心啊……呵呵”他边哭边笑边说,语不成调。“那时我以为这天底下能杀你的人只有你自己,你不杀你自己,你就永远死不了,就会永远让我跟着你的。呵呵,谁想到你竟会撒谎……”梯子轰然侧倒,红莲摔在地上却似没有感觉。“你叫我去契冲,我便偷了你前一世的画像,想着这样也算你陪我了。可你却骗我。我还留着你做什么?呵呵……”
宴离站起,放着红莲在祭堂里不断自语,转身走了出去。三百年来,这皇宫竟还与他儿时一般模样,连一根杂草都没有多生。他走在熟悉的路上,像是把幼年过往种种都重走了一遭。想起那时他还很小,坐在父王的膝头看他批阅奏章,耀也在,坐在案侧静静练字,时不时会抬头看向自己,温柔地笑。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殿前。抬头看去,竟是他的景合宫。一下子,好像看见当年的宫女太监们朝他迎了过来,热切地行礼,叫他二王子。
摇摇头,幻觉消失,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室内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摆设也没有变化,只是当堂多了一张白色石床,用水晶罩扣着,隐隐散出寒气。
他心中一动,快步走近床边,看清了床上躺着的人。
宴耀在城墙根儿下对他说,离,这一若是你赢了,记得回一趟费。去你以前住的景合宫看看。我在那里给你留了一份大礼。
大礼,当真是大礼!
宴离扶住床沿,缓缓坐到了地上。
当年最后一役,三十万费军冲向泰安城墙,人人以为他的尸身被这重兵踏得尸骨无存,谁想到竟是被宴耀偷偷捡了去,运回费都放在了景合宫,以寒冰床镇尸,保他三百年不腐。
宴离一掌击碎了水晶罩,晶莹透明的碎片散了床上人一身。他笑,眼泪却也同时流出。那是他的身体。依旧年轻,依旧英挺。他的弯刀就摆在身侧,拿起,透心的凉。他知道,宴耀必是常来看他的,每来都会亲手拂去水晶罩上的微尘。失去了防护,他的身体一接触空气就开始腐化,速度惊人,只片刻便成了黑黑一片,再没有了犹若睡颜般的面貌。
早该结束的,阴差阳错,有心无心,拖到了今天……
费亡于紫瞳。不错,费亡了,紫瞳也消失吧……
他丢开弯刀,跌跌撞撞地奔出景合宫,急切地寻找。
蓝天白云,绿湖微波。
薛暗躺在草坪上微笑地看着站在眼前的人。
“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认识我!”圆脸的姑娘用剑指着他问。
薛暗用手指弹弹剑尖。“姑娘,我何时说我认识你?”
圆而大的眼睛一瞪。“那日泰安城中你明明张口叫我,还问我怎么不记得你了。”
“哦?有这事?恐怕是错认吧?”
“胡说,你那时叫我彤云。”
“是么?”薛暗笑得眼睛弯成了弦月“我有一名故人,就叫彤云,长得与姑娘倒有几分相似,那日乍见,必是认错了。”
彤云皱眉。“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可是剑尖却明显一收。
真是单纯的好女孩儿。“许是跟姑娘有缘吧?”听见脚步声,薛暗避开她的剑坐起。

“暗!”宴离从背后抱住了薛暗。“总算找到你了。”
“怎么跑这么急?”
宴离只是抱他,不说话。
三百年间,两场战争,不管最后谁胜谁负,都是遍体鳞伤。唯有抱着他,实实在在地抱着他,才能教他心安。
“你们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成何体统!”圆脸上净是惊讶。
薛暗的眼睛更弯。“对不起姑娘了,我们这就走。”拍拍宴离的手,“离,好些了么?”
吸一口气,宴离松开了他。站起,忽觉浑身轻松。朝他伸出手“走吧。”是时候离开了,毕竟都已过去,一切尘埃落定。
薛暗拍了他的手,自己站起。“等我们老了,你再来拉我吧。”
相视一笑,彼此都在彼此眼中。
走了几步,宴离终是没有忍住,回身看向紧盯着他俩的彤云。“姑娘,王不在了,你今后有何打算?”
彤云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问题。但转而又大方一笑“丹婆最好的剑客,还愁饿死吗?”
宴离笑着点头,与薛暗一道走了。
那日耀一箭射入她脑后,将她的记忆射了个一干二净。这样最好,忘记他们,她的未来才有希望。
走得远了,薛暗问他“为什么宴耀对彤云很好?”放弃追杀自己,宴耀选择救了落马的彤云。
“彤云救过他。”
“救?!”薛暗挑了眉梢。“宴耀几时要人去救?”除非他自愿,否则谁还能伤他?
“恩。那时耀被诛夜偷袭,伤重下又急着去追逃走的他,半路若不是被彤云救了他早去跟匹安报到了。”
事情往往都前后相联步步错综。诛夜伤了宴耀宴耀去追诛夜,诛夜预备逃跑后去找妹妹而他的妹妹彤云因为去找他而彼此过开反倒正巧救了被他伤的宴耀。后来宴耀让诛夜领了彤云去刺杀宴离,却没想到兄妹俩一起倒向了宴离反过来去对付宴耀。再后来宴耀追杀薛暗,却误伤了彤云,他救了彤云还清了上一欠下的情。
只是诛夜……
“想什么呢!”薛暗见他脸色沉了下来,用力拍了一下他后背。
被拍得咳嗽几声,宴离反手给了薛暗一拳。“想到了诛夜……”虽然那时他被匹安控制了意识,但诛夜毕竟是死在自己手上……
“不是都安排好了么!”薛暗没有再打回去。“他们终于不用再管那么多,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为了自己而活。”
释怀。宴离笑得开心。“不知道他们在那面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再遇上?那里可没什么江湖侠客,诛夜那个人要怎么活?”
“卖艺。”薛暗的答案简单明了。
“卖……艺?”宴离干脆闭嘴。没办法,对此事交流不畅。换个话题。“暗,我们先去哪里?”费与契冲一战把陈稚两国皆牵扯进去。费和契冲在后城交战的军队被匹安尽数消灭,李凌飞和项提在前城大胜,又趁势灭了陈屯在边境的军队。稚本身国力就弱,被李凌飞鼓动出兵直击费都却意外遭到强抗,两败俱伤。换言之,如今天下,终于统一。虽然被战争磨损了不少,但假以时日必能恢复元气。世界仿佛一片和乐,他与薛暗,终于能够放下担子同游山河。
“走哪算哪吧。”薛暗轻吐一口气,通体舒泰。“项提为人沉稳踏实会是个好皇帝,又有李凌飞尽心助他,我们不管去哪里都是好的。”不再有七国纷争的混乱,哪里都将是乐土。
长久以来的纷争终于结束,他们的历史也将落幕。这一,让我看你老去的模样。
彤云收起剑,手触到腰间一样尖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根筷子,暗红漆皮已经打卷裂纹,很旧了。
王说,她曾用它将他的发挽起。可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是一点都不记得了。不过管他呢!王已经死去,再没人管她,她自由了!
原洛摸着自己还很平坦的小腹,幸福地微笑。

褐连,匹安,你们所关心的人已经幸福,我让他们再生为人,所以这一,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2X年 中国
“蔡环,咱们走吧。”杜恒其拍拍妻子的肩膀。“简在天堂一定过得很好。”
蔡环将鲜放到墓前。“简,祝你幸福。”她一直有种感觉,简没有死,他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简,祝你幸福。
“妈妈,妈妈!”一名小男孩冲到蔡环跟前扑在地上抱住她的大腿扯开嗓子哭喊“有人欺负我!”
蔡环抱起小男孩“邱伟,谁欺负你了?”
“就是他!”手指恶狠狠地指向远一个小人影。“他打我!”
杜恒其咦了一声“那不是朱夜吗?怎么朱家也有亲朋葬在这里?”
“爸爸,帮我报仇,打掉朱夜的门牙!”邱伟尖叫着喊道。打他?!不想活了!
杜恒其摇头装听不见。“走吧蔡环。”这两个小孩儿,从一出生就在一个医院的育婴室里同一个保温箱里呆着,两家又是邻居,幼儿园还是同一班,有缘得很,可就是脾气不对路,经常干架。
“我怎么跟这种人同一天出生!”小邱伟蹬胳膊蹬腿地抗议“我不干啦我才不要跟他同一……”后面的话硬生生打住,因为刚才朱夜明显对他狠瞪了一眼,隔那么远都教他一抖……“哇!”他大哭出来。
“别闹了。”蔡环轻拍邱伟的背“咱回家。”看了一眼墓碑,简的照片笑得好灿烂。
邱简……那个跳进了洪水中,再也没有回来的未婚夫……她和恒其把孩子冠上他的姓,永远地纪念他们的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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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了。从1月31号开始,一路连载下来,不能说不辛苦。薛暗和宴离并肩同游,相伴到老。再美满不过。彤云也总算如愿,可以畅游江湖行侠仗义了。秋闱与诛夜,我且成全,送做一堆了。只是宴耀,用生生世世的身体换取了一世有记忆的投胎。他的故事,也许以后我会向你道来。总之,过几天我就锁文小修。番外见。88
感谢大家一路上的支持!!有BUG的话欢迎指出。
PS:本章提到一,宴耀摊开手掌送宴离一生命运。这里是留个念头,番外中说明。嘿嘿。不过番外,也得等修文结束了,有耐心的大人们到时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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