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将 by 聿日
楔子

剑史――

剑为短兵的一种,脱胎于矛形刺兵及短匕首,始源于殷商以前,形极为短小,仅有短平茎,而无管筒。古人将剑插于腰,可割可刺,抵御匪寇与野兽。到了周代,尤其是春秋、战国时期,已成主要短兵器,凡士必有佩备。连冯谖与汉初的韩信,虽然贫至无食,也仍然随身携带。

“管子”曰:而葛天卢之山,发而出水金,从之蚩尤受而制之,以为剑销矛戟。此剑之始也。

剑有长穗、短穗之分,穗又称穗袍,它的作用是舞动以惑敌,演练时显得龙飞凤舞,形象优美;尤其长穗,随剑飘舞,更显神妙。

练剑要求身与剑合,剑与神合。“绿水亭杂识四”中说:剑锋锷如槊刃,而以身为之柄,微州目连猷人之身法,轻如猿鸟,即剑法也。这里说的“以身为柄”就是说以身领剑,这是练剑之要。

汉刘熙“释名・释兵”:剑,检也,所以防检非常也;又以其在身拱时敛在臂内也。其旁鼻曰镡,镡,寻也,带所贯寻也。其末日锋,锋末之言也。汉代剑术已甚精备,斗剑中显示了武艺造诣的浅。

但自唐开始,士大夫心里充满道教神仙妖邪鬼怪之说,剑乃变为镇邪凶之器,若以数尺钢铁,铸成剑形,即具有无上魔力。于是家悬一剑,即以为祥,不习剑术,而以为剑自可以御敌而胜。所以自唐以后,剑类短兵,有一支为释道所利用引入歧途。

舞剑在唐代兴盛起来,杜甫“舞剑器行”描述公孙大娘舞剑绝技: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须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剑的声光,似闻如见,精湛技艺,如呈眼前。

明唐顺之“武编”说:宋太宗选诸军勇士数百人,教以舞剑,皆能掷剑空中,跃其身左右承之,妙绝无比,见者无不畏惧。会北戎遣使修贡,赐宴便殿,因出剑士示之,袒褐鼓噪,挥刃而人,跳掷承接,霜锋雪刃,飞舞满空。这些高超绝技,对后来剑术套路及表演技艺的发展,影响很大,至今我们演练的武术套路中,亦有所见。

剑的招式是以劈、砍、崩、撩、格、洗、截、刺、搅、压、挂、云等为主。它的特点是刚柔相济、吞吐自如、飘洒轻快、矫健优美,正如拳谚所形容的“剑以飞风”,由此可知其妙。

名剑――

著名之剑有干将、莫邪、龙泉、太阿、纯钧、湛卢、鱼肠、巨阙等。

“初学记・武部・剑”:其后楚有龙泉,秦有太阿、工布,吴有干将、莫邪、属镂,越有纯钩、湛卢、豪曹、鱼肠、巨阙诸剑。

干将――

“吴越春秋・阖阊内传”:

阖闾请干将铸作名剑二枚。干将者,吴人也,与欧冶于同师,俱能为剑。越前来献三枚,阖闾得而宝之,以故使剑匠作为二枚,一日干将,二曰莫耶。莫邪,干将之妻也。干将作剑,采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荚。候天祠地,阴阳同光,百神临观,天气下降,而金恢、之精不销沦流……于是干将妻乃断发剪爪,投于炉中。使童女童男三百人鼓橐装炭,金铁乃濡,遂以成剑。阳曰干将,阴曰莫邪。阻作龟文,阴作漫理。于将匿其阳,出其阴而献之。阖闾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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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苏城里最有名的除了好风好景之外,还有娇美的姑娘、温文儒雅的公子哥儿。然而最受众人滓津乐道的,还是苏城的颜员外家。  

颜员外姓颜名善仁,长得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为人如其名,对人乐善好施,有困难的人上门求助,必能得到帮忙。因此受过颜家恩惠的人实在是多不可数,被众人推举为第一大善之家。

颜善仁除了富可敌国、乐善好施的美名之外,与之齐名的还有三十年前号称天下第一美人,如今仍风韵犹存的颜夫人,及一群有乃父之风、乃母之貌的杰出儿女七人。

颜家的孩子男的俊、女的俏,为人谦和良善,还都有一个精明的头脑。

最大的颜德真今年二十六,最小的颜年年也不过十六,中间隔了五个兄弟姐妹。除了最小的颜年年和已经订婚明年初春便要迎娶的六子之外,几个孩子都已经成亲,由于两个女婿都是颜善仁生意上的好帮手、颜家兄弟的好友,因此全都一起住在颜家,各自有各自的院落。

颜家第二代皆以德字命名,唯有颜年年不同,取了一个特别的怪名,跟颜家相熟的人皆晓得为何;颜年年甫出生,就有相师过门而人,告诉颜家夫妇这孩子命不长久,请来的大夫在看过这孩子之后,也说这孩子活不过二十。  

夫妻俩在伤心之余,替儿子取了年年这么一个名字,不为其他,只是单纯希望这孩子的寿命能一年多过一年。

颜年年生来模样讨人喜欢,个性再温和不过,虽天生带疾,却乐观进取,不但颜家的人宠他,连街坊邻居都爱这个和善的孩子。颜家的家门常常被这些爱惜颜年年的好友给挤垮,家里的药库也不需要颜家自己进货,就被这些人带来给颜年年补身的药材给填得满满的。

这天,颜年年十六岁生辰刚过五天,颜善仁便偷偷地将家人聚集在同一厅堂,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

“爹爹要说什么?”颜年年捧着一碗刚刚熬好的药汁,小心地吹凉,一小口一小口喝着。即使面色微带憔悴,碗里的药汁苦得难以入口,那张不及巴掌大的斯文秀气脸蛋依然是笑眯眯的,两个浅浅的梨涡在唇边若隐若现。那模样教人看着就忍不住想跟着他一起笑。

“喝药的时候别说话,要是一不小心呛到了怎么办,小心喝!”颜善仁的话语听起来像是责备,脸上却是慈爱无比的关心。

颜年年笑得一双眼睛弯弯的,好似天空里的新月一样温柔。“年年记得,爹爹快说,大家都等不及了。”慢慢地又吞进一口药汁。 

好苦喔!这的药比上还苦。

颜善仁怜惜地看他努力将苦药给吞入喉里,立刻从怀里掏出一颗糖球,可坐在颜年年身边的二哥颜德羽动作更快,已经将糖球喂入弟弟的口中。

“谢谢二哥。”颜年年又笑了,那张漂亮的脸蛋似乎除了真诚的笑容之外,没有其他的表情。

欣慰地将糖球放入怀里的油纸包,颜善仁从桌底下取出了一个长形包里,亮面的黑缎、鹅黄的绸带,一看就觉得里头包的必定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颜善仁一向喜欢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然而得手后又不吝惜这些珍宝,总是将这些辛苦收集来的好东西送给真心喜欢的人。  

“叫你们过来,是要你们看看这宝贝。这是我在开封的古玩店里头瞧到的,这东西会在那种地方还真是奇特,听店主说是一天起来开店,这东西就莫名其妙地放在那里。”

颜善仁小心翼翼打开绸带黑缎,一个雕工精细的木匣子呈现在众人眼前。

“我跟店主说了好久,他才肯将这宝贝卖给我,你们看看这是不是真的。”他对古玩也算是识货之人,可这东西来得奇妙又太过于珍贵,让他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光。

打开木匣子,里头一把银亮的长剑躺在亮面的黄绸布上,剑身上刻着美丽的纹路,离剑柄不远的地方,还写着古字“干将”两字。  

“啊!爹,您真的买到好货了!”

几个人看见珍宝,忍不住上前围聚观看,颜年年也小心捧着药碗,一小口一小口喝着走过去。

“你们也觉得这是真品?”颜善仁忍不住心中得意,慢慢将干将自木匣于里拿出来。

颜德真接过干将,抽起木匣子中的黄绸缎向上一挥,就见着亮面柔华的绸缎飘向干将,连一瞬间的停顿也不曾有过,绸缎在接触到剑身之后,立即化为两只黄蝶飘飞落地。

众人的眼神中饱含惊叹,而颜年年也好奇地放下手中的药碗,想知道那银芒摸起来会是怎生触感。

“年年小心!”颜德真惊呼,想将干将带离颜年年伸出的手掌。

颜年年一愕,觉得掌心微疼,鲜红如胭脂的血色已经滴落闪烁银光的干将上,从剑柄滴滑剑尖,最后竟像是银缎一样吸取了那红宝石般的血液。

怎么会这样?他都没来得及碰着剑身,怎么会感到疼?还有血流出掌心?

“傻孩子,这怎么是你可以碰的,凡是宝剑周身必有剑罡,如果没有武功内力的人,是碰不得的。”颜善仁赶紧拉过爱子的手,接过夫人递过来的手巾擦去血液,露出几乎见骨的伤口。

颜年年不是很怕疼,任家人包里着受伤的手掌,一双眼睛却怎么也离不开那把银光流转的干将。

这剑好像是活的……

随着他奇异的感触,银色剑身恍若呼应他的想法一般,一道流光在剑身来回滑转,慢慢地绽放光芒。从淡淡的银光转微带蓝色泽的光芒,最后转变成耀眼的白芒。

这下子连忙着理颜年年伤口的众人都傻了眼,直愣愣地望着那越来越耀眼的光团。

就在大家以为眼睛快负荷不了那夺目的光线之时,光芒乍失,桌上的干将失去踪影,桌旁却出现一个极为俊美高大的男子;一头黑色的直发未曾束冠,乌丝无风自扬,右额一缕发束划过右眼、右颊,垂落胸前直达腰际,使原本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中更带着一份洒脱不羁。

颜年年完全看呆了,人也傻了,然而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走到那人身前,仰首专注地盯着那人冷然无情的俊美脸蛋。

好一个美男子,但不晓得为什么,他就是知道这人是谁,知道这人是从哪里出现,知道这人该叫什么名字。

恍惚间,他感觉到自己唇角画起一道柔弧,听见自己柔柔的声音喊着:“干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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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所以停在人人可见的古玩店前,不过是为了快点寻找到合适的主人。

待在那藏于谷的古墓之中,要等多久才能出土?

没想到买了他的人竟然会是一个跟江湖扯不上关系的商人,看起来又是一脸和气,不会有任何仇家,的模样。

更没想到的是,滴血认的主人不但不是江湖人,而且也不会武功,还是一个看起来病奄奄的少年,那一张柔和秀美的脸蛋,一看就知道他一辈子都不会和人心险恶的江湖扯上半点关系。

然而,这些都不是今他最感惊讶的。

最令他惊讶的是,这少年的血使他有所感触,证明他可以是他干将的主人;且不仅仅只是主人而已,这少年竟成全了他等待千年的契机,终于使干将不只是―把剑,还是灵、魂、魄三者俱全的剑灵,可以随心所欲地幻化人形,在人间来去自如,不再受限于本体。

一把好剑,除了要有最好的钢质素材,还必须有最好的铸剑师,搭配火侯及天时地利,才能成就。

然,有上述条件所造成的剑,不过只能称为一把好剑而已,想列为神兵,还得有灵。

在铸剑的同时赋予魄,吸收天地日月精华成灵,并食血气聚之为魂,有了上述三者,便是一把具有灵性的神兵,能知主之意,行主之令。

干将在造剑之初,就得到干降莫邪夫妇的精神成魄,再经过千百年岁的历练,已具有灵性,于历代主人手中吸食了千万人的血气成就天劫。

然而在遇见颜年年之前,他仅仅是把具有灵气的神兵,可以看这个世界,听这个世界,并且飞翔于这个世界。不过光是能看、能听、能飞是不够的,他仍只是一把剑,必须在漫长的岁月里等待,唯有在遇见与自己神形契合的主人,并得到其血气,方能成为剑灵,幻化人形。

追寻千年,意外地遇上颜年年,首幻化成形,非再仅是一把神兵……真的令他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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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少年毫不犹豫地喊出自己的名,心里多少有些惊讶,尤其少年和煦的眼中并没有该有的惧怕。

“你是干将对不对?”

颜年年将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些,一双暖和笑意盎然的眼睛,似乎要连干将双瞳里的自己都看得一清二楚般的靠近着他,截然不同的两个身子几乎要靠在一起。

颜善仁先回过神,将么儿给拉回身边,在一切答案尚未揭晓之前,怎么可以让爱子跟陌生人离得这般近,若他是坏人的话该怎么办?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颜德真带着笑脸上前问候。

看看颜德真,再看看仍盯着他笑的颜年年,虽然是两张有五分相似的脸庞,俊秀程度也差不了多少,但笑起来的样子就是不一样。颜年年的笑,有股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的魅力。

“干将。”冷冷清朗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金属在说话,一点人味也没有,反正他本来就不是人。

得到和心里所想一样的答案,颜年年的笑更加柔和,拉开父亲护着自己的手只走到干将身前。

“年年!”颜善仁皱起双眉。

这孩子就是天真善良,就算眼前这男人真的叫干将,也不能因此而放心啊!天晓得他是一个叫作干将的陌生坏人,还是一个叫作干将的妖魔鬼怪?

“没关系的,爹!”拉起干将的大手,到大厅上的椅子坐下,颜年年跟着坐在他身旁。“我叫颜年年,颜真卿的颜,一年又一年的年年。那是我的爹爹颜善仁跟我娘,还有大哥颜德真,他的旁边是大嫂、二哥颜德羽,他旁边是二嫂、三姐颜德蓉、三姐夫骆承平、四姐颜德秋、四姐夫甘梁生、五哥颜德庆还有五嫂、六哥颜德平。”呼!每介绍家里的人时都很麻烦,长长的一大串说完,仍是有不少人一个也记不起来。

干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俊目看向他仍握着自己右掌的双手。

过去握着他的主人,都有着一双又厚又粗糙的大掌,被这样一双纤细柔嫩的手握住还是第一,感觉不太差。

颜年年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先招手要大家坐下来再说,一群人站在一起发愣怎么像话?“干将怎么会变成人了?”颜年年从古书上看过干将的名,可是从来没有一本书里写着干将可以变成人形。

“你。”千年岁月以来第一能开口说话,再加上个性使然,使得他的回话格外地简化。

其他人听得一头雾水,颜年年却好似懂得他这个字里头所代表的一切涵义。“你的意思是说,之所以可以变成人,都是因为我的关系吗?”真好,这个原因听起来让人觉得心情愉快。

干将又是一个点头带过,让其他等待他解释的人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为什么?”

“血。”再度回以一字真言。

颜年年想了一下。“我懂了,我的血对你来说跟一般人不同,可以使你幻化成为人形,我说的对不对?”

干将冷然的黑瞳闪烁,看似无情的目光里多了些连自己也不易发现的情绪。

“对。”

颜年年紧握着他的手,完全忘记自己的手刚刚才受过伤,而且还伤得不轻。“那对你我之间有什么样的影响吗?”

干将的眉难以察觉地微微聚拢,感觉到手中的微湿,那纤细瘦弱的掌心又流出血来了。

摊开他的手拉到唇边,将掌上的鲜血舐人双唇之间,鲜甜微温的味道纯净中带着血香。

其他人为他舐血的模样倒抽一口气,颜年年却一脸好奇地盯着他的双眼。“好喝吗?我的血喝起来有什么不同?”

一点也不在乎越来越疼的伤口,现下能吸引他注意力的,只有干将一个人的反应而已。

干将点点头。“干净。”少有人的血如此纯净。

颜年年觉得自己得到了称赞,呵呵笑出声来,本来就清澈的目光更显得晶亮。“真的吗?那你多喝一点……”温和的表情显露隐藏其中的随性。

“年年!”众人为他的少一根筋忍不住一起大吼出声。

那是自己身上的血,又不是美酒,居然叫人家多喝一点!

颜善仁拉过他那只消血的手掌,重新解开包扎的布条再上一止血药,双眼带有一点敌意地瞪向干将。“既然年年的血让你幻化成了人形,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要将年年给完全吃进肚子里去吗?

干将将目光从鲜红移到还是微笑的看着他的颜年年脸上,决定更改一开始的打算。

“主子。”还是言简意赅。

这一众人不再追问这个惜话如金的干将,直接向颜年年询问话里的意思。

颜年年头儿略偏,仔细端详着干将。“干将的意思是说,从现在起我就是他的主人,所以他才继续待在这里。”说着说着,他秀眉轻蹙。“你一开始不是这么打算的对不对,干将?”

惊异!

他这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神兵真的感受到了到惊异这个情绪,没料到颜年年会将他看得如此透彻,他什么都没说,他到底从何而知?

的确,既然他已经能自行幻化为人形,就再也不需要一个帮助他修练造劫的主人,没必要待在这个看起来病奄奄的少年身边;可是这少年一切异于常人的行为,打消了他立刻离去的念头。

至于为什么?

神兵除了造劫之外从来不需要想太多的事,于是他不愿意入去想。既然这么决定了,就这么做,没必要想东想西徒若心烦思。

“无差。”干将承认了颜年年的话。

颜年年微笑,也不打算追问为什么,倒是其他几人的脑筋动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说你会听年年的吩咐行事,照顾年年、保护年年了?”如果依照他们人类的主仆规则,应该是如此没错,不过他们可没忘记干将根本不是人。

干将点头,大概可以猜出他们的想法,并无太大的感触。

这样的人类,他看多了,早已经麻木。

心里想着,目光转移到颜年年身上,瞧见他又开始端着药碗一口一口喝着药汁,发现他在看他之后,对他眨眨眼,温煦的脸庞既纯真又带着精明。

这样的人,他没见过。

很奇特……

“既然如此,你不会伤害年年吧?也许年年的血很好喝,但是喝了年年的血,他就死定了,所以……”

没让他来得及把话说完,干将冷冷的眼睛扫过众人,冷然地说:“不。”

这颜年年不等其他人的目光看向他,直接向众人解释干将的意思:“干将是说,他不会故意取我的血喝,你们的担心是多余的,神兵不会伤了自己的主人。”说完,一口气将药汁给喝完,自己从桌边的小木匣里掏了颗糖球放到嘴里。

啧啧!照他这种吃法如果不时时刷牙等到他死的那天可就要满口缺牙人葬了。

“年年,你到底是从哪里听出来一个字里有那么多意思的?”这真的是太神奇了,难道他跟干将特别地心有灵犀?

这也是干将想要问的问题,为什么他可以轻易猜他的想法?

颜年年耸耸肩。“我也不晓得,一种直觉而已。干将不当我的仆人,当我的朋友好不好?”家里的仆人够多了,而且干将看起来根本就不像个仆人,他也不要他当仆人。干将点头,朋友跟仆人对他来说没有太大的分别与意义,那不过是人类所创的制度而已。

颜年年笑开了脸,又掏了颗糖放进干将的嘴里,一点也不怕他那张冷冰冰毫无表情的脸。而干将也只是任他将糖球塞到自己嘴里,品尝到那种奇异的滋味。

神兵除了日、月、血,不需要进食,那一颗塞进他嘴里的糖球,是他幻化人形之后所尝到的第一种滋味,感觉就像颜年年看着他笑的时候,很好、很不同的味道。

众人看着眼前这奇异的组合,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颜年年与干将?过去怎么样也凑不在一起的两者,可现在却亲密的坐在一起。

真的,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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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颜家的后院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它没有一般江南富贵人家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也没有奇山假石,它看起来就像是少有人迹的桃源仙境。

当初颜善仁故意将大宅盖在城里最偏僻的角落,而且还让一条小河直接穿过家院,在小河的两边盖房子、建小桥。

后院是颜年年住的地方,一栋精巧的屋子就筑在离小河不远的竹林里,竹林里头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除了小屋之外就只有一个亭子;竹林外长着柔细嫩草,一点也不需要担心风大时会卷起烟尘,草地上同样没有任何装饰或人工造景。

除了小屋外一条通往右厢房的小路之外,小屋里还有一条地道通到大厅,天寒时颜年年便不需要走过寒冷的小路,可以直接到达主院。

“这些都是哥哥姐姐他们好心帮我特别安排的,因为我的身体打从出生就跟平常人不一样,大夫说清幽的环境比较适合我,所以我住的地方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你喜欢吗?我很喜欢呢!”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头,颜年年带着干将在书房里坐下,帮干将跟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的身体?”

一进屋就闻到一股药香,跟颜年年身上的味道是一致的,很难分清到底是因为颜年年住这里,所以这里充满着他的味道,还是颜年年身上的味道,是因为身在这样的地方而染上身的。

慢慢啜饮一口极淡的茶水,颜年年温和的脸上带着浅笑。“我的身体不太好。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之前爹一个武当的朋友来,说我是九阴绝脉之身,后来又有神医说我的心脏跟肺脏都有残缺,还有大夫说我胃弱。反正几乎所有找得到的毛病,我身上都有就是了,因此能活到这把年纪,是上天所赐予。”每多活一天,就像是争取到了什么一样。

“不怕?”没见过有人有这样的身体。

颜年年不是很在乎地摇首。“没什么好怕的,从我有记忆开始,便晓得自己会有死的一天,都这么多年了,该有的惧怕也都消磨光了。”有这样的身子,凡事想不看得淡然都难。

他的话干将早已了然于心,初视那一刻便已经发觉他的命不长久,这年纪本该光彩灿烂的他却显得晦暗无光。

见他无言,颜年年靠近他身边坐下。“我很高兴在我即将离世的时候,能得到干将这样的朋友,你不必想太多关于我身体的事。我出生时相师便已说过,那是早巳注定的,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注定了我的命不长久。”这在苏城已经是人人皆知的事,毕竟很少有人家会倒霉到孩子一出生,就跑进个相师对大家说,这个孩子不会活得太久。

“为何?”冷然的心又起波动,不甚喜闻他口中所道出的事实。

突然发现自己很喜欢碰触干将的手,颜年年抓着他的大掌用没有受伤的左手细心感受着碰触时的感觉,一点也不觉得这样对待一个刚认识不到一个时辰的人是多么的不合宜。至于干将,他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合不合宜的观念,心神有一半在感受两人碰触时所带来的感觉。

“相师说,我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历劫,投生在皇族为太子,可是我爹却是个暴虐无道的国君,在人间造了不少孽。后来暴政被人给推翻,我跟那时候的爹都遭惨死,由于他罪孽重,必须沦落地狱且永世不得超生,因此我出言愿意代罪,替他承受一半的罪孽,必须承受身体苦痛及不断轮回之苦。

不过因为我的本命体乃天上星宿,天帝舍不得我受苦,为此减除了我一部分的苦难,让我得以世世投生在富贵之家,不必为生活困苦而操劳,直到赎罪完毕的那一天,才可以回到天上继续当星君。”

解释完一长串,颜年年吁了口气。“你相信相师讲的话吗?”他自己是没什么感触,不过他的家人倒是信不疑。

干将点头,毕竟他也是个神兵,对这种轮回遭劫之说他知道的不少,以颜年年这样纯净无垢的魂魄,却必须遭受苦痛,除了代罪之外,也没有其他的解释了。

颜年年微笑,发现自己还握着干将的手,略显腼腆的放开;放开的一瞬间,两个人同时感到些许失落,这样的感觉今两人愕然。颜年年不由得抬首注视干将,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什么。

从一开始见面,他就觉得干将特别,不是因为他那过人的俊美、傲人的体格或者是令人凛然的冷傲,而是一种感觉,仅仅只是一种感觉。即使干将貌不惊人,也会令他觉得特别。

书房门外传来轻敲之声,打断了颜年年的思绪。

“进来。”

一个容貌悄丽的女婢入房,秀美的脸上略带关心的责备。“少爷,怎么还不休息,反正干公子以后都要留在庄内,多的是相的时间,要聊也不急于一时吧?干公子您说对不对?”

干将看着女婢,一句话也没说,不过颜年年知道他想说什么。“秋盈,干将不姓干,干将是他的名字,你别叫他干公子。”他听了也觉得奇怪,干将就该叫干将,不会再有其他的名字适合他了。

秋盈喔了一声,“那我该怎么称呼?”

颜年年看看干将。“都可以,干将他不会在乎的。”

秋盈点头称是,觉得小少爷跟这干将公子的默契似乎太好了点,听老爷说他们才刚认识而已不是吗?

“秋盈晓得了,不过,小少爷,您的休息时间已经过很久了。”她忍不住又出声提醒,没忘记主子的身体跟常人不同。

“我晓得。干将想四走走吗?”他休息的时候没法子陪着他。

干将摇头,扶起颜年年的手跟秋盈走人内室卧房,让秋盈服侍颜年年躺下。

“干将公子有没有什么吩咐?”秋盈看着仍待在房里的干将,以为他另有吩咐。

“没。”干将回答,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秋盈身上,依然是盯着半眯着眼对他笑的颜年年。

那张清秀爱笑的脸,似乎怎么也看不腻。

秋盈为他简短的语句一愣,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下去吧!干将他在我这里休息。”

既然小少爷这么说了,她自当离去,可是这里就只有那么一张床,哪来的地方让干将公子歇息?

见婢女满脸疑惑地离开后,颜年年的眼神又转回干将的脸上,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白光映入眼帘一闪,身边已多了一把剑。

颜年年微笑,用被子盖着剑身和自己,这一手直接接触到干将,不但没有受伤,还有一股凉爽直滑的触感由指尖传人身体里。

没想到他颜年年不但会拥有一把千古名剑,还是一把能幻化人形的神兵。

将干将的剑身抱紧了些,一点也不担心干将会伤了自己,粉色朱唇打了个呵欠,已经有点疲累的他马上沉沉入睡。

他睡着的那一刻,干将又幻成了人形,将那太过纤瘦的身子带到自己怀中,让他可以躺得更舒服点。

本来只是想幻成剑身伴他休息,可在两个身体接触的那一刻,他改变了主意,想知道抱着这纤瘦的身体,会是怎样一种感觉?

现在他知道了,哪种感觉就像他的身体里本来就空了一个位置,自他有记忆以来,就一直等着颜年年填满。

感觉到身边的改变,仍在睡眠中的颜年年稍微挪了一下身子,手环住干将的腰身,脸直接贴上干将的胸膛,那张爱笑的脸,又缓缓露出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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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颜年年自睡眠中醒来,第一眼先对上的是一个宽阔包裹着布料的胸膛,而后又看见一双一直盯着自己看的黑瞳,唇角跟着扯出一道微笑。“早!”迷迷糊糊地从干将的身上挣扎起身,对于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趴躺在干将身上,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没看过有谁一起床就对着人笑的。

干将扶他起身,还顺便替睡得一脸模糊的颜年年穿上夹衣、套上背子、穿好鞋袜,最后终于看见那张爱笑的脸上出现疑惑。

秀眉很慢很慢的聚拢。“秋盈怎么变大了?”比他以前看到的秋盈大了两倍,可是那张脸更加漂亮俊挺。

他眨眨好看的双眼,稍微清醒了点。“不对!你是干将不是秋盈,咦?怎么换成干将帮我穿衣服?”脑袋开始将眼睛得到的讯息搅成一锅烂粥。

“算了!”不想了,越想越乱。

‘你醒了?”看他迷糊的样子,干将终于忍不住出声,头一看见有人这么没神经的。

颜年年笑着点头。“我醒了。”他不过是不想麻烦自己的脑袋而已,自己在做什么事情他明白得很。

干将差点为他叹息,心里想着,要是哪天他的床上出现了一条蛇,他也只会迷迷糊糊地盯着那条蛇,最后一样说了一句算了,就打算解决一切。

照着铜镜看见自己散乱的长发,颜年年问:“干将会不会梳臀束巾?”

干将摇头,他没做过这事。

“我想也是。”看干将散着发也知道,不过他喜欢干将这样,看起来才像是干将。

“你不会?”梳臀束冠是他们人类弄出来的招,他以为人人都会才是。

颜年年闻言只是傻笑。“以后你就知道。”

“没错,以后干将公子就会知道。”秋盈晓得颜年年休息的时间,估料他也该醒来了,于是捧了装水的铜盆脸巾跟一些梳洗用具进屋。“像小少爷这样的人还真是天下少有。”

“你怎么可以说主子的坏话?”颜年年坐好身,让她很快地替他束上发巾,言词里的意思并没有责备。

“那是实话,小少爷。”秋盈将刚刚拧好的热毛巾递到他眼前。

“你别跟干将说就是了。”那些他做过的糗事真要说起来可有一箩筐,他希望至少能有几天让干将对他的印象好点,至于以后,他迟早会发现事实的。

“我也没打算说,干将公子用不着几天就可以发现。好了!”一头乌丝很整齐地以云巾束好,几缕不够长的青丝垂落两颊。

干将透过铜镜看着那一张脸,之前他只注意到那张脸总是带着笑容,现在发现那张脸还好看得很。两道黑而不粗的秀眉下是挺直小巧的鼻梁,黑白分明的大眼时常弯成两道新月弧,粉色朱唇旁总是挂着两个梨涡。这样的一张脸,笑起来就像观音一般,斯文中给人温和又宁静的感觉。

“干将饿吗?”颜年年走到似乎有些出神的干将身前,修长纤瘦的体格仿佛风一吹就倒。

干将不自觉地层手揽住那过瘦的腰身,怕他真的就这么被风给吹得不知去向。

明了他动作里的意思,颜年年拍拍揽着他腰身的手。”放心,现在没有风,如果我觉得我快被风吹跑了,会记得先跟你说―声。”

一旁收拾东西的秋盈翻翻白眼,这种话也只有地家少爷才说得出口。

干将没因此放开他,不过是将手移到他的掌心握着。

颜年年看看彼此交握的双手,两个男人手牵手好像不太对劲,不过他喜欢干将牵着他的手的感觉。

“饿吗”?”颜年年将刚刚的话再问一,任他将自己的手握紧,感觉他―与自己不同的温度。

“不饿。”干将破例多说了一个字,接下来的活依然没说出口,想再确定他是否真的能知道自己不曾出口的话浯。

果不其然,颜年年又露出了那种了然的目光。

“我都忘了你是神兵,跟人是不同的。可是你好不容易变成了人,不好好吃点东西是浪费了一种享受,你别看我瘦瘦的,身子又不甚好,可是我挺能吃的,如果不是肚子真的装不下那么多东西,还真想将所有看到的、能吃的都放进自己肚子里,猜猜那是什么味道。哥哥也晓得我这习惯,每出门回来都会替我带些奇特又能久放的食物回来……”

一边跟他朝大厅的方向走着,耳边听他如风的温言和语喃喃述说着,干将心里晓得他之所以会喜欢吃,并非是纯然因为想满足口腹之欲,而是想用这能活在这世间的日子里,将去尝试一切正常人能做的事。

真的只能活那样短的时间而已吗?

他的确看见了他晦黯的印堂,那是神兵的能力之一,可难道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问这问题是欺骗自己,在他活了千余年的时间里看得还不够多吗?阎王要你三更死,绝对活不到五更。

即使是如此,他还是想试试看。

发觉干将不是很专心在听自己说话,干脆闭上嘴巴如自己所愿地观赏起干将的面容来了。

那真的是他所看过最好看的一张脸。

这意思并不是说没有人的脸长得比干将漂亮,至少他娘跟姐姐就比干将美,可是娘跟姐姐的脸虽然漂亮,却不会令他看到忘神,更不会令他留恋。

而干将却会,会教他舍不得移开目光,总觉得这样的一张脸似乎在自己心里已经描绘过不少,但过去描绘的时候总是画得模糊,看不清自己究竟是画出了怎样的一张脸,干将的出现,让他看清了自己长久以来一直在心里描画的模样,那么地清晰真实。

真奇怪,又不是姑娘家期盼自己未来的夫婿,也不是毛头小子想自己的娘子,他这个跟嫁娶扯不上半点关系的人,怎么会在心里画着干将的模样呢?真是教人想不通。

“小心。”干将皱眉将踏空阶梯差点滚下去的人给拉回怀里,看见那一张脸依然恍惚。“你时常这样吗?”对着他这样的个性,想不多说话都难,没见过有人能张着眼睛“睡觉”的。

稍稍拉回神,终于想起自己正跟干将走在往正厅的路上,刚刚似乎还差点滚到阶梯底下。“应该说总是这样,我常常觉得哪天我要真走了,肯定不是在床上病死的,而是摔死的。”他身边若是少了个人陪他,那一天必定可以看见他的身上多了几瘀青。即使相的时间不到半天,他还是不喜欢他这样谈论着自己的死。 

“你还活着。”

颜年年为他的话微感诧异,没想到从认识到现在说话数屈指可数的干将,会愿意开口说出这样一句关心的言语。

话很短,但仍令他窝心。“我晓得,说说而已,我很努力让自己活得长长久久。”过去这么希望,如今更是如此奢望。

真的想能再活久一点……

被干将握着的手,稍稍收拢,更紧更密的贴合了点。

和男人这样牵着手,很怪,可是他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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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看清楚了两个人进大厅时的模样,那样子不像是刚认识不久,倒像是从出生至今他们俩就活在彼此心里一样。

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不过应该算是好事吧!干将这样小心对待年年,相信绝对不会害了他才是。那一双眼睛虽然不曾暖过,不过凝视着年年跟看着别人的眼神是不―样的。   

“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总是习惯一个时辰的午歇,晚了点时间休息,自然就晚了点时间起来。

“自家人做什么说这些?干将这段时间做了些什么?对咱们家里的一切还熟悉吗?”话是问干将的,但没敢奢望他会回答。  

“他陪我―起歇息,等用完晚膳我再带他四看看,或者等明天一早再看也可以。”  

“原来如此,可小屋里只有才一问寝房不是吗?他在哪里休息?”  

“他跟找睡一起……”活才出回,就发现众人完全是一副愣住的表情,颜年年稍微想了一下才知道话里哪里不对,才引起他们这般惊愕。“你们忘了干将是―把剑吗?我跟一把剑一起休息哪里奇怪了?”  

虽然他起床的时候发觉干将已经幻化成人形,且他还是躺在干将的胸膛上醒来的,不过这还是别说得好,光是讲两个人睡―张床就让他们张大了眼,若是连这事也说出来的话,等一会儿大家就要蹲在地上开始找自己的眼珠子了。

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

“其实就算干将是人,两个大男人睡一张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颜德羽直盯着手依然相牵的两个人说,带着与颜年年有些相似的笑容替两人倒了杯清茶嫩漱口,好等着用膳。

“总是不合礼教,且这也不是待客之道,哪可以委屈客人和你睡一张床的。”

颜德羽这么一说,大家才觉得自己刚刚有点大惊小怪,都是男人嘛!有什么好吓一跳的。

“要替干将特别准备一张床吗?”

“不用!?”

“不!”

手牵着的两人很有默契地异口同声说道,接着互视对方一眼,颜年年微笑。

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反对这个主意,听到家人的提议,嘴巴就先不经过自己同意的说出口。现在想想,或许是因为刚刚跟干将一起睡的感觉很好,这样说可能过于惊世骇俗,但是他喜欢像刚刚那样被干将抱着睡的感觉,感觉很舒服,而且鼻子里闻到的不只是自己身上的药香,还有干将的味道。

原来干将也是有味道的,很好闻,有点像是风干的草原味道。

干将冷然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那笑,淡得连自己都不曾发觉。

“那……”其他人还想做出其他提议。

“不用操心了.干将就跟我一起睡就好了”瞧见二哥的目光直盯着两人的手,颜年年苍白的双颊泛着淡淡酡红,轻轻地将握着的手放开。

干将感觉到他的放松,看了他一眼,眼角余光同时注意到颜德羽。他眼睫半垂,大掌又抓回了那一只在短时间里握习惯的手。

颜年年愕然抬头仰望,对上那双如星闪耀的黑瞳,里头的光芒是千年岁月的永恒。

顿时,他的呼吸一窒,心跳似乎也停了,一阵阵的闷疼理不清是从心口发出,还是来自脑海。

怎么会这样?

他跟干将不是才刚刚认识而已吗?那怎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不对!一切都不对了,全都失去了控制,不过是一个对眼相识,怎么会改变了一切?

相对于他的愕然,干将只是更加握紧了那只手,一点也不在乎其他人怪异的观光。他也察觉了两人之间一瞬间的改变,可改变就改变吧!他不在乎那会带给两人什么样的不同。该来的总是会来,就像他寻找千年的鲜红,竟由一个不在计划中的人回应。

该来的,没有人能躲过,即使他是干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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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今天要去的禅念寺不是什么名胜古迹,只是颜家的历代祖先供奉在那里,每个月的十五,颜家都会有子孙去祭吊祖先,不过因为禅念寺离苏城近,爹跟哥哥们少有时间,女眷出门又太费力,所以都是中我去。”在离禅念寺二里外的山间小径下马车,过去都是由秋盈及一群能武的家丁陪他上香,现在则是由干将一个人便已足够。  

都由他去?干将看看他单薄的身子,眼里出现无法忽略的疑惑。

他应该觉得自己被冒犯的。

颜年年对干将摇摇头。“放心,一个月里头我也只能出门这么一,对身体不会有太大的妨害,我没虚弱到连几步路都走不得。”一步步慢慢攀走着崎岖的小径,石阶上的苔痕可以看出此人烟稀少。

“再说,我能去的地方也就只有这里而已,若是连这里也被限制了,终其一生,除了颜家之外,我的回忆里大概也找不出其他地方的景色吧?”爱笑的脸上难得出现一抹黯然。

说起来他也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子,有哪一个男人在这个时间不好动的?即使是颜年年也不例外。

过去来禅念寺,他总爱站在高,两眼注视最远最远的边际,想像在那样遥远的地方,会是怎生的一个世界?同苏城一般热闹?抑或是少有人烟的小镇,三三两两的镇民住在一块不大的地方,如同书里的桃源股鸡犬相闻?

踏过一较为平稳的地阶,干将突然拉着颜年年的手停下脚步。“我带你去。”

那黑白分明的双眼还是适合笑的,如果带他四行走能让他的双眼永远欢笑,那他就带他去,到每一个他想去的地方。

“带我去?可我没试过长程的旅行,不晓得身体能不能支撑得住。”从小就被大夫说无法远行,因此家里的人护得紧,从没让他离开苏城的范围,这禅念寺已经是他到过最远的地方了。

干将薄抿着的双唇微勾,今颜年年瞠大了眼。

刚刚是他眼了还是怎地?他好像看到了干将的笑容。

但笑容只有一刹那。

“不需要时间。”带着―个人飞不是一件旧难事,从这里到十里外的地方不过是一眨眼。

“真的可以?”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到苏城以外的地方,立即将刚刚干将的笑容这档事抛诸脑后。

“想去哪儿?”

现在才说说而已一那张斯文的脸蛋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露出灿烂的笑容了,这样的神情真教他看不腻。

“海边,我想石看大海到底是什么样子,可以吗?”颜年年不由得紧抓住干将的衣袖。

干将点头。

颜年年马上像个孩子一样地跳了起来。“太好了,那我们快点先上禅念寺祭吊完祖先,然后就去看海。”

这一,颜年年很清楚地看见干将脸上的笑容,如阳光灿烂的脸蛋更加地光辉四射。“干将笑起来真是好看!”

干将抚过他白中透着浅浅粉红的脸颊。

颜年年笑起来才真叫作好看,没有人的笑脸能比得上他灿烂,他是最特别的。“走吧!快去快回。”遇上他,他的话一比一多。  

“好。”这一是颜年年先拉住干将的大手,紧紧地握着,连肌理下的指节都可以轻易感觉到脉象的鼓动,一强一弱地如同胸口的跳动,不止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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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望着与天相连的无涯大海,颜年年除了这一句话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可以形容的言语。

从禅念寺被干将抱着飞到海边,他只记得还来不及眨眼从天―上看清脚下的大地,强风就已经灌得他无法呼吸,眼睛也被吹得睁不开来,更可怕的是那要人命的昏眩感。

是哪一本书骗人说腾云驾雾的感觉很逍遥自在的?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窒息而死的时候,干将停了下来,双脚也踏上地。

颜年年正打算大吐特吐一番,却让他瞧见了这海天一片蓝的景色,原来耳边那轰隆隆的声响不是因为头晕所引起的,而是浪打着浪所发出来的声音。

“这是海呢!”原来书上说的浪滔海阔便是这样的一幅景致,壮观得今人说不出话来。

放开干将扶着他的手臂,他有些不稳地朝海岸线上走,最后干脆脱掉自己的鞋袜,想试试隔着一层皮肤的软松踏起来会是什么感觉。

干将好笑地瞧他一个人手忙脚乱,很努力地脱着鞋袜。从这几天的相中他就晓得,颜年年不太会理这些生活周遭的杂事。他不是娇生惯养没去试过自己做做看,而是天生对这些事情就是少了天分,明明很简单的一件事,他都会以最困难的方式去解决。

像现在脱鞋袜,明明可以蹲下来解开鞋扣后再脱下软鞋,他偏偏以金鸡独立的姿势,瞪着眼、伸长了手去解一个手臂远的鞋扣,然后一只脚不平衡地在沙滩上一跳一跳的。依照他这种脱鞋法,等他脱完鞋袜太阳都下山了,或者在太阳下山前他人就先跌进海里。

干将无可奈何地上前将他带到怀里,让他背倚着自己的胸膛,替他将鞋扣给解开,脱去白袜。

尽管颜年年对自己所做的一切糗事已经到达见怪不怪、脸皮厚得可以当城墙的地步,可发生在干将面前,那张脸仍是很不争气地红了,从衣领下的锁骨一直红上颈子,漫上双颊。

“谢谢。”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怨上天在造他时少给了几根筋。瞧他!这些日子来的相,总是令他在干将面前出糗。

干将替他把鞋袜放好,将他轻轻向前一推,使那一双脚真正感觉到海沙粒粒的触感,细沙被阳光晒得热热的,可海水又带来了凉意……

看见自己的脚丫子被海水带来的细沙一又一掩盖住,颜年年有一种自己正在移动的错觉,刚刚腾云驾雾所带来的昏眩感又开始在脑中作祟。

赶紧扶助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干将仔细地端详他开始苍白的脸色,

他关切地问:“不舒服?”他以为他的病发作了。

颜年年摇头,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指了指一波一波拍打海边的白浪,要干将自己看看。

顺着他的手势望向沙滩,这同样是他第一这样看大海,过去他不过是一把剑,没试过以人类的角度去看海浪拍打沙滩。很快地,他也发觉了这是怎么一回事,那种仿佛自己在移动的错觉会让人昏眩,拥着颜年年连自己都有点站不住脚。

感觉到他的摇晃,即使仍不是很舒服,颜年年还是笑出了声音。“感觉很怪对不对?”原来光是站着也能感到头晕目眩。

干将也笑了,将他带到远一点的干燥沙滩上坐下。

又是被拥着的姿势。

看看交叉在自己胸前的一双臂膀,两侧修长的双腿,以及背后温热舒服的胸膛……颜年年知道这样的姿势实在是不合礼教,且两个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可是这样的感觉真的很舒服。

有人试着这样被干将抱过就会晓得他舍不得离开的感觉。

干将抱过除了他以外的人吗?

颜年年嘴角牵起好不满足的笑容。

没有,他晓得曾经被干将这样抱着的人只有他一个,是他让干将变成人的,他是第一个看见干将变成人的模样的人,也是第一个被干将这样抱着的人。

真好!

“想什么?”干将侧脸注视眼前这一张专注出神的秀美脸蛋,他愿意用这世间的所有一切交换,以得知他如此温柔一笑的答案。

没想到他也会有好奇心。

他的问题使颜年年笑得更加柔和,脸蛋也慢慢添红。“没什么!”这事怎么说得出口?一个男人喜欢让另一个男人抱,说出去只是徒惹人耻笑。

伸手碰触那晕红的脸颊,真的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没什么的话作啥脸红成这样?

“瞒我。”干将的好奇心被他脸上的红云越拉越高。

“真的没什么。”

这样丢脸的事怎么可以告诉他?因为他命不长久,所以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心对一个男人起了依恋,可这等惊世骇俗的事怎么可以说出口?听说出海的船上是不能有女人的,因为那会招来厄运。于是船上寂寞的男人们渐渐爱上相已久的伙伴,最后还有了密不可分的关系。渔村里的人都晓得这样的事情,因此有些成对的伙伴平时干脆就住同一间屋子,生活形同夫妻,出海的时候也一起捕鱼去,如果不幸遇上船难,死也死在一起。

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真好,有这样一个可以不在乎礼教的地方,可惜书上没说这个地方在哪儿?可惜就算知道了他也没法子在那儿住下,可惜苏城不是这样的一个地方,这么多的可惜,真的今他想要叹息了。

“下辈子,我想要生在海边。”生在有那样一个渔村的海边,跟着干将一起出海捕鱼,一起住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吃的是自己辛辛苦苦捕来的鱼。

干将以手遮住他的唇。“你还活着。”他不想听那仿佛将死之人的话语。

颜年年的笑被闷在大掌中,听在耳里心里也觉得闷闷的。

拉开干将招着自己的大掌,仰首对准他俊美刚毅的脸。“以后常常带我到看看好不好?”他想要跟干将一起走过以往不曾踏触的角落。

“可是你的身……”

这换颜年年捂住他的双唇,不让他有机会开口。“这时候别说那些扫兴的话,回答我好或不好就够了。”那些话不是只有干将不爱听,其实他电不喜欢,有谁喜欢说自己死呢?“

干将没有回他的话,可他点点头,很慢,很坚定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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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通常不会是令人完全同意的。

当颜年年说出他想要跟干将遨游四方的决定之后,除了他自己跟没有说半句话的干将之外,所有人皆投反对票。  

“我不同意!”对么儿宝贝得不得了的颜夫人立刻毫不犹豫地拒绝。为了怕爱儿因为身体的虚弱而提早离开人世,她保护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让他带着病情发作的可能四游荡?

“娘……”

“你娘说得没错,我也不同意。”他的病可不是吃吃几帖药就能好得了的,而是必须好好静养、不能随便跑跑跳跳,一不小心动气就会要了性命的绝症。外头的环境比不上家里,不可能随时随地提供最好的照顾。

“爹……”

“年年,你的身体不能远游啊!”

“大哥……”

“就是说啊!你要知道到外头可是要接受风吹日晒雨淋,若是错过了宿头还得在夜风冷肃的郊外打营,这样的日子不是你过得了的。”

“二哥,我……”

“年年,姐姐我虽然很少出远门,但多多少少见识过那种餐风露宿的日子,连姐姐我都受不了了,你怎么承受得起?”

“三姐,我……”又是来不及说半句话,接着他又看见四姐也准备开口,他们这样一句接着一句,教他怎么把话给说清楚?

干将拉着他的手到一旁坐下,并将刚刚仆人端来药碗递给他;看见那碗热烫的苦汁,他想心不感到怜惜都难。

颜年年早已经喝习惯这些苦药,趁它有点烫又不会太烫的时候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喝下。“为什么他们不听我把话给说完呢?”

过去不曾做出这种可能危及身体健康的要求,没料到家人的反应会如此剧烈,他总是要求什么他们就给他什么,虽然他几乎不曾要求过。

“关心。”干将想起过去的主人在隐居藏有不少珍果,等他休息的时候,他再过去采一些回来给他熬药。

干净利落的喝完手中苦药,吃下干将递来的糖球,两个人之间熟练的默契,使颜年年浅浅一笑。“我知道他们是关心我,可是至少听我把话说完再说吧?”他才刚说他想跟干将到苏城以外的地方四走走,一群亲爱的家人就倒了一箩筐的关心给他,到现在都还没完没了。

“等。”等他们说完口干舌燥的时候自然就有机会插口。

“嗯!”现在除了等他们将关心给倒完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我们第一个先去塞北好不好?”等他们说完话的时间间着也是闲着,先来计划一下第一站要去哪里好了。

干将略略蹙眉。“远。”带着他飞得再快,也还是有时间性的,太远的距离怕他承受不起。

颜年年晓得他的意思。“所以要先去,我现在的身体好。”以他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衰弱看来,当然是得趁还禁得住的时候跑远一点的地方,等他身体连下床都有困难的时候就来不及了。“所以塞北关外?”

“不行!”

这句话不是干将说的,如果是他,一个不字或摇个头就可以解决一切;这句话是终于发现话题主角根本没在听他们倾倒关心,而发出反对之声的家人所说的。

“你们说完了?”本以为差不多等他喝完一杯茶时他们才会口干,没想到会这么快。

“年年!”几个人觉自己不受重视地低喊。

颜年年对几个人和煦浅笑,笑得众人顿时将心里的不悦全部抛诸脑后。

“爹娘,哥哥、姐姐,我不是不重视你们的意见,而是必须等我把提议说完后你们所发出的意见才有意义。我刚刚不过才说了一句话,大家就―个跟着― 个反对我,可是也许我的意见也有可行之,不是吗?”没想到这么快就行机会轮到他说话,本以为真要等到他们口干舌燥为止哩。“年年,不是我们不想听你的要求,可是你该晓得,你的身体只适合在家里静养。”他们也不想将他局限在家里,男儿本来志在四方,年年的病可苦了他。

“我晓得,不过有干将在,我远行也不了多少时间,你们让我试试好吗?这些年尽管我的身体不如常人,但也少有大病大痛的,也许外没有想像小那样不堪。”

“怎么没有?之前你才因为受了风寒,好―阵子没法子下床走动,还时常连喝药都闹胃疼,这还不算大病大痛吗?”爱子 病时苍白无助的模样,她一想起来整颗心就纠结在一起。

她的孩子个个生来强健乐天,就年年这一个孩子必须让她这样时时担心,就算相师说过这是年年命中注定,但说什么她都无法坦然看着自己的孩子受苦,即使要自己减寿也无妨,只要能让年年如同一般人活得健康开心就好,不要小小年纪就懂得对生死坦然面对。

“娘,孩儿知道,是孩儿对不起您……”这一直是他心里的遗憾,终究得要是父母承受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憾事,有时候他真希望那相师所说的,―切不过是个谎言,偏偏这身体又骗不了人。

“别跟她说这话。”父母为孩子操心是自然不过的事。

“那年年就别说,我刚刚之所以那么提议,是因为干将可以带我腾云驾雾,像塞北那样遥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天就可以来回的事,今儿个干将就带我到海边去看过了,你们瞧,我不是一样好好的,一点事也没有。”真要说有什么特别的改变,那就是他的心会因干将怦怦猛跳。

真是糟糕,到现在他都还没有解决办法,

即使干将是一把剑,可终究是个男的,两个男的再加上―个没有寿限、一个活不了几年,这大概是古今以来最糟糕的动心了。

“你去了海边?”又有人忍不住吼出声,沉不住气的已经来到颜年年身前上上下下、左右右地前后打量。

颜年年叹息。“我现在人在这里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别担心。”是他不好,他这一身累赘的病痛让家人养成了穷担心的坏习惯。

“答应他。”对这件事一直闷不吭声的干将突然对众人说道。

几个人讶异地回视,想从那一脸冷然看出干将的用意。“我想你应该明白我们的犹豫。”其中一人说。破例地,干将又再度出声:“我会保护他。”如果能成全颜年年的希望,要他说多少话、做多少保证都可以。

“年年的情况不是你说保护就可以解决得了。”不是他们刻意刁难,而是情况所碍。

“他会没事。”他干将承诺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颜家人还没回话,颜年年已经先起身面对干将。“我不要你为了我做出这种承诺,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就算在家静养也同样活不了多少时日,做出这等承诺不过是在为难你自己,没有人可以保证我能安安稳稳的度过每一日。”

“我……”干将欲出口的“可以”两字被颜年年的手给闷在口里。

颜年年摇摇首。“别说。”

如果干将真能保证他安享天年,那他吃那些药、加穿衣裳、适度休息是做什么的?他虽不懂世事,却也不傻,没天真到看不清事实。

干将取下那一双手。“我说过就一定做得到,有我在身边,连拘魂使都不能动你一根寒毛。”

第一,干将将心里的意思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听着心都跟着一起震荡,没有人认为那是一句玩笑话。

“干将……”颜年年眼眶不争气地泛红。

他们之间认识不过数天的时间,这样短的时间,他为何要在两人之间许了一个这么重的承诺?

只因为他是他的主人吗?

如果只是因为如此,干将这承诺重得他无法负荷、难以承担,更可悲的是令他那一颗开始沉沦的心步人无可挽回的地步。

几个人里最细心的颜德羽沉默地来回看着互相注视的两人,一双俊目审思地半眯起,最后他在对面的椅上坐下,一口一口喝着已经凉了的茶水,将看到的一切在脑海里作了了解与打算。

这两人之间起的变化,他们阻止不了。

“既然干将都这么说了,就让年年去试试如何?”

“德羽,怎么连你也这么说?”没想到他们之中竟然有人先倒了戈。

没忽略掉干将对他这个“外人”的观察审思,颜德羽轻轻一笑,这男人扩着自家小弟的情况,竟连他这个作哥哥的都防了起来。“我是说真的,如果相师五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既然阻止不了,不如让年年能够好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把一个男人困在一个小角落是再可悲不过的事。”

“如果相师说的并非完全不能更改呢?”若是如此,他们的疏忽竟促使年年的早逝,会是多么可怕的件事。

“那就更要出去,你们要把年年关在家中一辈子吗?大家,尤其是大哥及五弟、六弟,谁不是一到了可以自主的年纪,就忍不住跟爹娘请求出去见识一下世面?即使在年纪还小的时候,苏城的内内外外也都被我们玩遍了。所以为了年年,我同意他的希望。”他疼年年的心不比任何人少半分。

“二哥……”颜年年量不出心里的感激到底有如何,家人对他的好,他生生世世也还不了。

颜家大厅顿时陷入一阵沉默之中,所有人皆低首思索,眉宇微微轻蹙。

良久……

“我知道了。”颜善仁叹息,认同了二儿子的看法,他们希望年年能够开心。

其他人也跟着点头,颜夫人再如何心疼,也不愿自己的孩子闷闷不乐在颜家孤老。

“谢谢爹娘姐哥哥姐姐。”颜年年眼眶又再度热了。

干将抚着他的发,心里同时下了一决定。他干将说出的话,必然会使它兑现,连鬼神也不能自他手中夺走颜年年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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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城里的市集总是再热闹不过,如果是一个大城的市集,其景象就更加的可观了,不小的街道巷口里站满汹涌的人群,杀价吆喝声频频传入行人的耳里,有时被声音所吸引回头那么一瞧,也许就有些小玩意儿看上了眼,自己也成了吆喝的一群。

颜年年没在人多的地方久待过,想要些什么东西都是家人或仆人去买回来的,看见这种可以为了一钱铜币而吵得面红耳赤的景象,他一张小嘴差点闭不起来。

“买东西一定要吵成那样子吗?”若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他大概一辈子都买不成东西,别说天生就没那样的嗓门,跟人家吵架是他一辈子也做不来的事。

“不一定。”这等场面干将见多了,千百年的岁月以来,人类的生活方式像从来就没有进化过一样,春秋时是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那就好。”要不然要是真有想买的东西时,他的闭塞跟干将的少言似乎都不是跟人家讨价还价的能干。

“我们到茶楼里坐坐可好?”颜年年指着前面不远的“古香楼”,远远地就可以看到楼上雅座的人对着下面人潮指指点点,有些看起来颇为潇洒的公子哥儿还拿着摺扇轻摇。

他也有想过去买一把来试试,可是总觉得不管怎么摇,都不像别人摇得那般自在潇洒,最后只好打消主意。

“累了?”干将瞧见他白皙的眼窝下有些黯然。

“还好,只是不习惯人多的地方而已。”上他到塞北玩了一圈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可是现在不过是在市集大街晃了半圈,那种人来人往的拥挤即使是在街上依然令他感到气闷。

干将拉着他的手移到上臂,护着他排开人群朝茶楼走过去,那种爱护的姿态已经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尤其两个男人长相都是那般出色,一个俊美似山、一个清秀如水,干将的身形又比别人高大,想不引入注意都难。

即使有干将帮忙,颜年年还是碰上了不少人的身子,尤其一个大概十二、三岁的孩子更是直接撞到他心口,引起他一阵胸闷悸痛。“干将……”  

随着声音落下,瞧见颜年年惨白的脸,撞着人的孩子微微一愣,似乎晓得自己闯了大祸,拔腿便想逃离两人身边。

这一干将还没有动作,孩子的手已经被难过地抚着胸的颜年年拉住,孩子用力想要甩开,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定住身,他忍不住望向担忧地扶着颜年年的干将。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晓得他之所以不能动,一定是那个高大男子对他动了什么手脚。

“还疼吗?”将掌心按在颜年年背后,传递一道柔和的力量,缓和他的心跳。

颜年年吸口气,扶住于将的臂膀,有些疲累地摇摇头。“已经不疼了,谢谢你、帮我带着他到茶馆里坐一下好吗?”温和的目光对着那十多岁的孩子,瞧得他心口暖暖的又是一阵心慌。

“我不要,你要他放开我。”他才不要跟着他到什么茶馆坐坐,他要快点回家,他一定是发现了……

颜年年尽管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神情却是不容人抗拒的;比起干将的冷然,他温和底下的坚持更有一份威严。

干将绝对是听从颜年年的,只要一个眼神,那孩子的双脚便自动地跟在两人身后步入茶馆,乖乖地在二楼雅座坐下。

“可以把东西还给我了吗?”颜年年朝孩子伸出手,柔和的目光中并没有苛责。

“什么东西?”孩子不敢看他那一双俊目,知晓自己若是对上那样温柔的一双眼,必定是一句谎话也说不出来。

‘你从我身上拿走的东西。”一开始他就知道了,有干将那样护着他,除非故意,否则根本不可能有人会直接撞人他的怀里。当他忍不住心疼,以手按着胸口时,就发现他怀里的钱袋已不翼而飞。

“我没拿。”那孩子洁白的贝齿咬紧下唇,双手在衣襟上搅扭着。

看着他,颜年年叹息,眼中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怒意。“既然你说没有,那就算了。”他不想逼他。

干将知道他的性子,早猜测出会是这样的结局,冷眼瞧着那孩子一脸惊诧地瞪向颜年年。看来不单只有他觉得颜年年特别,连同样是人类,那孩子也觉得他异于常人。

干想万想就是没想到会这样轻易地被放过,孩子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张着嘴如水里金鱼一样又开又合。

“那我可以走了吗?”良久,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就这么逃过一劫。

“走吧!”颜年年对孩子摆摆手,接过干将递来的茶杯。

“好喝吗?”在他的陪伴要求下,干将也开始吃起人类的食物,而且还比他懂得吃,或许是因为神兵比人类更懂得食物味道的本质吧!

干将点了点头,静静地瞧他慢慢啜饮一口清茶,心里不再如过去般平静无波。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只晓得自己在见着颜年年的第一面时,心里缓缓浮起一股奇特的满足感,温暖而丰盈;不但想要留在他身边看着他,还想要照顾他、宠他。

从来没有过波动的心湖,一动便是如此激烈,若非他习惯了冷然淡漠,恐怕早已经显得不知所措了。

“唷!这一对佳偶是从哪儿来的呀?”不知何时,茶馆里其中一桌的客人突然移桌到两人身边,几个人英俊的脸上满是促狭与嘲弄之意。

“一定是从南方来的,听说那里的男人都有龙阳之癖。”一个男人伸出手中摺扇想要勾起颜年年的下颚。“长得真是不错,不过怎么跟人说的不太一样?

我听说那些被豢养的男人长得都比女人漂亮。这一个是挺好看的没错,可男人味重了点。”

一把剑猛然横架在用摺扇想碰触颜年年的男人脖子上。

颜年年看过那一把剑,那就是干将,不过干将拿着一把不知道从那儿冒出来的干将,今他觉得画面颇为吊诡。

“怎么弄出来的?”忍不住好奇,颜年年偷偷小声询问。

干将指指他自己身上的衣服。“一样。”能换化成人形,他自然也可以变成其他东西。

颜年年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想继续喝完手中的清茶,突然想起干将还把剑抵在人家的脖子上。“放了他们吧!反正我们喝完茶就走了。”

干将回眼瞥了老神在在的颜年年一眼,依他过去主人的个性,这些人不死也残废,只有他能装作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然敢动刀伤人……”男人继续在结巴中,却看见颜年年很亲切地对他招招手。

“这位兄台,你说错话了,干将没有动刀,手中那一把是剑,请看清楚点,他更没有伤人。”

“你、你,狡辩!”他还在结巴中。

“我没狡辩,那是实话。”幸好他没有顺便叫些茶点,要不然在这些人的目光下他可吃不下。

“干将,你的手会不会酸?”瞧他举了好一阵子了。

干将忍不住微笑的冲动,抵在那人脖子上的剑瞬间消失在众人眼前。“不吃点东西?”

“到市集的摊子里吃,我刚刚看见一个老人家卖的馄饨饨看起来不错。”

“你们可知道我是谁?”刚刚被剑架在脖子上的人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

“要不然吃药棋面也不错,这我听五哥说过,自己还没机会吃。”颜年年继续想着刚刚看过哪些看起来不错的摊子,没注意到身边的几人怒气已经接近爆发的边缘。

“我可是堂堂……”

连报名的机会都没有,干将看颜年年已经喝完了杯里的茶,拉着他的手就准备买帐离开。

“这里的茶不错,回去时记得提醒我买些茶饼回去,几位还没走吗厂让干将拉着走,嘴边自言自语到了一半,终于让他发觉刚刚那几个挑衅的人还在。

他一向有做这事忘那事的坏习惯,刚刚是真的以为干将放过他们之后他们就该识相离开,至于那些结结巴巴的话,已经被他融为大街的嘈杂声里。

“真是好大的狗胆,竟然敢……”

颜年年伸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宋代男女的服饰颜色式样有明显阶级之分,从这些公子哥儿接近黝紫色的眼饰就可以看其出来历不凡,他不想惹麻烦,因此干脆就别听,假装什么都不知晓。

“对不住,我们先走一步,干将。”

干将会意,将他护在自己的身边,众人眼睛一,只觉得似乎有影子晃动一下,两个人便已经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鬼,见鬼了……”不知是谁先尖喊出声。

带头的公子忍住心里的惊慌,朝后面骚动的人群大喊:“白天见什么鬼?不过是遇上了江湖人物罢了!慌什么!”  

“马公子,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旁边的人略感心惊的询问,即使是江湖人物,以那一身来去无踪的功夫看来,绝对不是什么好惹的对象。

“找!给我找,”如果他刚刚没看错,那高大男子手中的那一把剑可是价值连城的干将,若是能够得手,圣节时他马家进贡给皇上的大礼可就有了着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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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北方人的脾性皆是如此火爆。”吃过了馄饨之后,颜年年依然让干将拉着手在城里散散步,手里还提着刚刚买来的上等福建茶饼。其实会让干将一直牵着他的手,即使在大庭广众下也不例外的原因,除了他喜欢让干将牵着之外,最重要的还是他对方向感及对街坊位置的忘性坚强。

若是不幸让人群将他跟干将给分开了,接着就等看一个傻里傻气的南方人在北方城里原地打转,转了一辈子也转不出个所以然来。这点从他可以在自家院落里迷路,便可以看出他的迷糊。

干将瞧见巷子里一供人歇息的林荫少有人影,便带着他过去坐下,仔细审视他的脸色是否正常。

“放心,只比平常累一点,没事的。”瞧见提供树荫的大树横着一枝粗大的树干,颜年年决定放弃平坦光滑的大石,直接横跨上粗枝,衣摆向后一甩,挂在腰间的绿玉璜敲在树皮上,一点也不担心会破碎。

本来他这种平民是带不得玉佩的,不过法令归法令,民间挂玉佩的有钱人多得是,他爹爹特地替他弄来了如此无瑕的玉佩让他佩上,说是可以驱邪招吉。

“还要瞧瞧吗?”干将见他头上的发巾有些松散,索性替他解下来,横贯的笄也松了,那都是因为他不喜欢紧束青丝,总是要秋盈替他绑松些,才会玩个半天的时间就不成样子了。结果倒是为了替他整理仪容,他这个从来不晓得如何束发的剑灵也学会了这一门功夫。

“不了,今个儿早些回去,虽然不挺累,但若是真的不小心犯了病,下可就别想要出门了。”每出门他都时时在心里头念着千万别病着、千万别病着,要不然爹娘他们肯定又会发出抗议声,他还没跟干将玩够呢!

“干将,那是不是刚刚我们遇到的那个孩子啊?”颜年年发现暗黑的角落里有个小影子在那里闪闪躲躲。

“是他。”他早就发觉了,因为不构成威胁,所以没多理会。

“你想他想做什么?”

想探头看清楚那孩子的奇怪行动,没料到干将就站在他身前护着他,怕他一不小心摔下树;不料他头这么一伸,身子不稳地微微摇晃,直接就碰上了干将的脸,双唇尴尬万分地贴着干将的右颊,只差那么一点点就与干将碰着了唇。

远方那一声抽气声连这里都可以听到。拜托!他又没吻着干将.只不过是不小心自己的唇贴上了他的脸,那么惊讶做什么!

颜年年在心里嘀咕那孩子抽气声太过失礼,脸上却不是同样的表情。红得跟刚熟的苹果一样。

他连忙仲出双手抵住干将的肩,将两人拉出一段距离。

“我不是故意的。”

他是有这么想过,但是想虽想,要他去亲一个男人的脸,实在是一件困难的事,比亲一个女孩子还难。亲了一个女孩子顶多把人给娶回家,亲一个男人可没法子把人给娶回家啊!自己身为堂堂男子当然更不可能嫁过去!

去!他在乱想些什么!

“没关系。”瞧着颜年年脸红似火的羞怯,想刊刚刚凭空飞来的艳福,贴在脸上的温润,那抹温热,像是烫到了心坎里去一样。

他不是很在乎人类所谓的礼教,若非怕年年为难,或许他早已经试着将双唇贴上那两瓣柔嫩。

颜年年咬唇,不敢看向他的双眼,怕心中的欲望被干将看个透彻。  

他晓得干将不把世间的俗规看在眼里,但自古以来异性相吸,即使是剑灵也该是相同,若是他表达出自己的不怀好意,还是会吓着了干将吧?干将会不会因此逃离他身边?

还是什么都别说好了,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能拥有多少有干将陪伴的时间就拥有多少,他一刻也不愿意割舍。

趁着两人相对无言的时刻,远方的孩子终于平抚了刚刚看见两个男人亲吻所带来的震撼。他怯怯地向前走到两人身前,一双眼珠子忍不住在两人脸上打量,猜想是不是自己弄错了,也许这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女人也不一定……

但是体格比较瘦小的那个长得固然秀美,他刚刚偷他东西时确定他没女人的胸部,且一个女人家更不会大咧咧地横坐在树枝上,还拥有低沉柔和的嗓音。

可另外一个虽然长得俊美非凡,那高大、宽肩、窄臀的身形及慑人于无形的王者之气,不管从哪一边瞧都不会让人猜他是女人家。 

换句话说,他刚刚的确是看到了两个男人在……

原来刚刚那个跋扈的公子说的是真的,这两个人果然是一对,南方的风气还真是奇怪。

“你想好子吗?”

颜年年趴在树枝上,这孩子大概是不晓得自己对着他和干将呆看了多久的时间,要不是他赶着回家休息,到时候这里恐怕会多了一个石人柱。

“想什么?”发呆的孩子被他吓了一跳。

那原地跳起的动作令颜年年很想笑,偏偏干将忽然直接在他身边落座,害他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脸又红了起来,根本就笑不出来。

搞什么啊!他又不是姑娘家,脸红个什么劲?

不过是不小心亲了干将的脸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干将看看好不容易回神,却因颜年年奇怪反应而又看呆的孩子,再看看颜年年那张跟心里的想法呈现

相反表情的绯红脸蛋,这两人再继续这样下去,给他们一年的时间都无法解决事情。

“有事?”

孩子又是原地一顿,嗫嚅良久才慢慢逼出一句话来。

“这个还你。”他将之前偷来的钱袋还给颜年年,然后等着被人毒打一顿。

“喔!谢谢。”颜年年笑着接过放人怀中,脸蛋上并没有一丝责备的神情,倒是添了点疲惫。

孩子看看他又瞧瞧干将,有些讶异两人并没有惩罚他刚刚说谎的举动,心里的慌张稍微平静下来,又忍不住心虚。“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你的东西的。”有意无意地看向干将的腰间。

“没关系,既然还了就算了,以后别再这么做就好了,你需要什么帮忙吗?”这孩子看起来不像是没有家住的样子,不过会去当扒手,一定有他难为的原因吧!如果他能够帮得上忙的话就好了。

孩子吓一跳的用力摇头。“我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们要回家了吗?”吞吞口水,他忍不住四张望一下。

他所有的动作,干将全看在眼里,他相信颜年年也晓得,只不过不想说而已。

“我们是要回去了没错,有事吗?”颜年年的确看出了这个孩子的鬼鬼祟祟,但在事情都还没发生之前,他总不能鸡婆地管这些还没发生的闲事。

“去哪里?”孩子马上接着问。

“苏城,怎么?你想一起去吗?”

大概料想到这孩子想做什么了,他钱袋里的银两应该没多到会计人觊觎的程度,瞧他刚刚望问干将腰问的动作,看来这孩子―定也看到了千将刚刚拿剑抵着人的脖子了.这孩子是为干将而来的。

干将略略皱眉,这孩子的意图让他有些不安,却说不出来那不安是从何而起。

“不……不用了,祝你们一路顺风。”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他立刻飞也似地冲出巷子口,眨眼问不见了人影。

干将本来还想拦阻那孩子,要他将意图说清楚,好理清自已心里不安的来源.可在瞧见颜年年疲惫的脸色之后,便只得作罢。

“你还好吧?”不顾颜年年的忙脚乱,干将将他给抱下树看个仔细。

“嗯,放心,没事。”如果能早点回去休息就更好了。先前那孩子在自已胸门那么―撞.让自己难过到现在。

“我们这就回去”。干将想起落雁谷的百年朱从也该到了成熟的时候,可以替他摘来补补身。

颜年年挣不脱干将有力的臂膀,干脆直接往他怀中一躺。

“你在想什么?”他看出干将心里有事。

“等回去后替你搞些珍果,这段时间你在家好好休息。”

那些果子必须等完全熟了才能取下,而且果子一熟便会落地失去效用,他不能确定成熟的时间,所以得要在那里等着。

听见他要离开,颜年年稍稍拧眉。“会很久吗?”

“不!”

“那我等你。”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个,可是他还是想对干将说一声。

干将俯视他闭上双眼,安和躺在他胸膛上的容颜,脸上带笑,便将心里的不安给压制而下。

“我知道。”

干将的回答使颜年年睁开双眼,脸上又露出他们俩第一见面时那温柔和美的笑容,看得干将目眩神迷。

谁都不能……谁都不能从他手中抢走这一张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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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獐头鼠目的汉子在孩子一出巷口不久,就把人给抓到身边。“打听到了吗?”

孩子点点头,有些害怕地紧扭无措的双手。

“那把剑在不在他们身边?”要不是他正好紧盯在小子身边瞧他行动,就会错过了那难得一见的宝剑。

记得他躲在茶馆柱子边听见那马公子的喃喃低语,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干将呢!

要是他能够得到那把剑,他这一辈子就不愁吃穿了。

“我没瞧见。”那高大的男子身上没有任何行囊,看不出哪里偷藏了一把剑。

“算了!肯定是藏在他们住的客栈里头,你问出他们住哪里了吗?”知道了地点,一切都好行动。

“苏城……爹爹,您真的要去偷那把剑吗?”爹爹偷东西的技巧固然高明,可是那两个男子看起来都不像是等闲之辈;即使是那个似乎会被风给吹跑的男子也一样,跟他说话就像是在跟一座山说话一样,沉稳得不像是那个年纪该有的气质,至于另外一个就像天一样高莫测。

一个像山、一个像天的男人,绝对不是他们这些偷儿小辈可以对付得了的。

“当然!”

瞪了自己的儿子一眼,依然觉得这孩子笨得不像是他亲生的,教了五、六年,偷个小东西还会被发现,笨死了!

天知道这畜生是不是当年他那个贱女人趁他出门行动时跟其他男人搞出来的。

“我先警告你,这你要是敢给我说出去的话,你的皮就给我绷紧一点,老子肯定不会放过你。”

“不会的,爹爹,小贵儿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可是这事不只他们父子两人知道啊!他也不认为爹爹真的有办法对那两个男人动手,看来又是前途多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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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章

干将去替颜年年采珍果了,他也在家里修养了两天,两天里又是苦药又是补品的,即使已经吃了十六年,还是觉得可怕。

为了躲掉那些可以堆成小山的补药,他一个人偷偷的从后门逃离家门,打算上禅念寺去看看。

这些天有干将的陪伴,他已经不知道去过多少的地方,连大宋隔壁的大理国都被他绕了一圈。他好久没有去探望禅念寺的方丈了。

其实去拜访方丈和逃离成山补药不过是离家的小小原因,最大的理由还是在于他的心定不下来,想上禅念寺参佛定定心,才不会无时无刻心里头缠绕的都是干将的影子。

心里有个人占据原来就是这么回事,说不出是甜是苦的滋味,就像如果有人问他,若是自己可以选择遇上干将,或彼此无缘亦无相见的机会,他同样会一个字也回答不出来,遇上与不遇上各占了一半。

遇上,他尝到了安心、尝到了家人无法给予的温暖,最重要的是,遇上了干将,才晓得心里一直有个洞,空空的摸不着去,以前不知、无觉,有一天终会感受到一阵不冷却微寒的风拼命吹着,吹得他暖暖的心都凉了,像是枯涩已久的滋味。

然而,干将填满了它,那样的满塞,找不出一点空隙,仿佛连呼吸都梗塞了。

那不遇上呢?不遇上干将,他就永远学不会怨天尤人,水远不懂苦痛伤悲,平平顺顺直到天命已尽,死得像什么也不知的傻瓜。

可惜他与干将没有一个是女子,可惜干将没有轮回,可惜自己的天命将尽。

原来,断袖情、人神恋,苦涩这般多。

再问他一遇上或不遇上的问题如何?

也许,直到他闭上双眼的那一刻,就可以有再确切不过的答案,一个令他死了也微笑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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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果的红,像夕阳西下那一瞬间的橘火。

还要再过多少时间,那一抹红才会似鲜血般浓艳?

秋日的雨水打在身上是寒冷的,即使不怕风雨、不怕冷冽,那股冷意依然渗入肌肤,直直钻人心口微微刺痛。

看着那抹红,已经过了二十七个时辰,他依然在等待。

他从来不曾尝试等待,就算是接续每一任主人间的空档也一样。

干将只寻找而不等待,千年以来皆是如此。

可是他现在正在等待,等待果熟蒂落的那一刻,很短很快就结束的那一刻。

“这样等你不累吗?”树梢上头,一只白色的灵羽歪头盯着伫立不动的干将。

干将晓得它是谁,一只过去曾见过修炼已千年的灵鸟。

“跟人类是不会有结果的。”灵羽又说,展开雪白羽翼在树梢绕了一圈,一抹纤细修长的身形出现,赤裸洁白的脚尖点着翠绿叶尖,想不透人究竟是飞在半空中,还是一片树叶的尖端便已经足以支撑所有重量。

干将依然瞧着朱果,一丝丝细雨落在身上,打出白的光晕,聚成水珠的雨丝顺着前额那一束浏海滚落,滴在他等待的手背上。

“你为什么不肯听我的话呢?一个人类即使吃下这些珍奇异果,也逃不过百年死,向来无心无情的你,究竟在追求什么?”灵羽如雪洁白的脸庞映着一双美丽清澈的黑瞳,里头是千万个百思不解。

“又不肯听我说话了。”两人认识了千百年的时间,干将从来就不曾好好看过他一眼,不曾跟他说过半句话,千年来的岁月抵不过一瞬间的执着。“连一句话,你听着也觉得累吗?”

他说了千年呵!千年来只说给干将听,怎么不问问自己累不累呢?

不曾眨眼,刚毅俊美的脸庞如石雕,除了双目里映出对朱果的热切,似乎连心跳都已经停止。

“都是一群傻子。”灵羽在树梢上坐了下来,雪白带银的三千细思自发顶垂落树下草坪,雨丝串着银白细丝滑落,宛水晶帘。

不知过了多少晨光,冰凉的雨丝从如发细变得更加豆大,打在身上微微疼痛。干将终于有了动作,张手拦在果子上方,替粒粒鲜红挡去雨水折磨,乌黑细发紧紧接着脸颊,盛着雨珠的眼睫瞬也不瞬。

树梢上的人儿微微叹息,凝视着干将保持同样的动作直到雨渐渐停息,又是好一阵时光过去。

忽地,果子在转眼间变得艳红,果蒂轻轻一震,一粒红果落下,还没来得及碰着地面,已经收入干将怀里的玉盒之中,接着又是一颗落下,霎时像是天落血泪,一颗跟着二颗直到落尽为止,所有的朱果全被好好收入玉盒之中,翠绿的叶蒂必须再等百年才能换来另一的煞艳。

干将将玉盒收入怀中,转首时对上了那一双三天来不曾离开他身上的黑眸,里头恍似燃着火焰闪烁红光。

跟过去一般未曾说上一句话,干将化作一道银芒飞离这未有人迹的谷,那决然的态度,换来盛着水珠儿的焰眸,澧澧水光中,红茫燃动。

未曾更改的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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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将带着朱果赶回苏城颜家,却看见慌成一堆的颜家人。

“怎么了?”心里的不安扩大,心弦紧得隐隐抽痛。

“年年不见了。”颜夫人哭得梨带泪,与颜年年有五分相似的容颜让干将抽痛的心越扯越紧。

“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虽然现在不过是傍晚,但刚刚下过一场雨,既没带伞又没什么方向距离感的年年,那单薄的身子怎么承受的起?

干将双唇一抿,一道银芒闪烁,瞬间又消失在众人眼前。

“相公,干将找得到年年吗?”她的孩子啊!

颜善仁心里不比妻子沉稳多少。“找得到的,一定找得到的,一定会找得到的。”这些话,与其说是说给妻子听,还不如说是说了让自己感到安慰。

大家心中都十分害怕,多年前相师说的话,又再度于耳边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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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来是要上禅念寺的,到禅念寺也不过只有一条路,原可不用担心会迷失方向;但……他还是迷失了。

一切都怪自己的心不在焉,一边想着事一边走路,结果不晓得在哪一,自己的双脚擅作主张转个弯,跟着他就绕不出去了。

上天似乎还嫌他不够倒霉,故意在他迷路的时候下雨,然后越下越大,让他连找遮蔽的地方都来不及,就被淋成落汤鸡。

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淋雨。老实说,一开始的感觉还不差,到了后来就真的是在活受罪。

人早已经走出了苏城,四下除了树林勉强可以避得了雨之外,也找不到其他的地方可以躲雨,放眼望去也望不见苏城城墙,看样子他不是走了老远,就是这里地势不够高无法望远。

身体打个冷颤,将全身窝在目光所及最大的一棵树下,顿时被枝叶遮去不少,可惜他那一身衣袍早已经湿保凉,没有一干的地方。

颜年年无奈地在树干旁坐下,用手拧干衣服,结果一阵风吹,将枝叶上聚集的雨滴全打了下来,感觉像是有人拿一桶水直接往他身上淋一样,连嘴里都喝进了几滴雨水。

瞧瞧自己狼狈的模样,衣摆滴水的速度跟天落雨的速度差不了多少,莫名地,他为自己的境笑出声音,苍白的双唇勾起一抹浅浅淡淡的笑容。

该受的,怎么也逃不了不是吗?

控制不住寒意隔着湿衣往单薄的身体侵入,那股冷冽,直冷人脊髓之中,不但全身开始不停颤抖,连呼出的气息都一比一灼热。

跟这身体相了这么长久的时间,他很清楚这表示着什么。

看来相师的话就要应验在这一个下雨的天里,可是他还不想死,至少再给他一些时间,让他有机会见干将最后一面,然后告诉他现在心里的答案,他一路上思索着却都无法确定的答案。

“干将……”仰望天际,除了一片灰暗之外空无一物。

干将现在还在朱果前等待它落地吧?如果他发现等他回来,他却已经来不及等他时,他会怎么办?重新再找一个主人吗?还是从此以后就得到自由了呢?

迷迷糊糊中发觉雨势逐渐转小,时间不知过去多少,隔着一层灰暗的云,他看不出日头在何方。

他想再见干将一面,即使只有一眼也好,即使连答案都来不及说出口也好。

奋力扶着树干撑起身,勉强地走向来时路,胸口犯疼火热,一个又一个忍不住的强咳不停冒出喉间。

这一不能再失去方向,他一定要走回去,走回去等干将回来,再见他一面,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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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芒一圈又一圈从颜家院落四方扩大,迅速地仿佛天降异象,隐隐约约中有着听来穿心刺骨的破空声,耀眼的宝光直窜天际。

算不清第几圈的圆弧,干将在东方城外看见一道蹒跚的人影,即使只有豆一般的大小,心中的扯痛依然确定了他心里的疑问,他急速飞向人影身边。

“年年!”干将停落颜年年身边,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窜出口的呼喊控制不住地如雷震响。

感觉到身边的温暖,听见一直在他心里不曾止息的嗓音,颜年年微感愕然。

抬首往上方一瞧,瞧见了他心里的盼望,唇边不自觉泛起干将最为喜爱的灿烂浅笑。

“干将。”真好,看来上天听见了他的请求。

愿望达成,使他失去一切支撑的力量,再也撑不住已经不像是自己的身子,颓然倒在干将怀中。

“别说话。”干将取出玉盒里的朱果,放一颗到他开始冰冷的双唇中,一只手紧紧抱住颜年年的身子,浑身发出灼热蒸干他一身湿意,一只手抵着他的背将朱果的药力挥发到身体每一,脚下如风般奔回颜府。依照他此刻焦急的心情,恨不得可以飞回去,只怕衰弱的颜年年抵不住飞行时的强风激荡。

颜年年摇摇头。“趁我还能说话的时候,我想告诉干将一件事。”现在不说就来不及了,他告诉过自己如果能见到干将,一定要在死前一刻告诉他自己心里的答案。

干将不愿意他多说任何一句话来浪费精神,可又不忍心阻止他出口。

颜年年展手困难地抱住干将的身子,抬高自己的身体,冰冷的双唇吻在干将紧抿的唇上。“对不起,我想你大概不会喜欢男人的亲吻,可我一直想对你这么做。我想了很久,刚刚终于有了答案……”

连续说话引来一阵剧咳。

“别说了。”干将又拿出一颗朱果喂他吃下,自己输入他体内的气息时时受到因九阴绝脉而硬化的废脉阻碍,温暖的热流比不上冷却的温度。

“对不起,我晓得我任性,但让我把话说完好吗?”再不说他就没机会了。

“干将,如果可以选择遇见你,或是不曾见过你,我想我会选择遇上你,所以若真有来世,我还是希望能……”一口气喘不上来,他来不及说完话便无力地昏厥在干将怀中。

“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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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马上请大夫来,再准备热水!”冲人颜家大门,干将对着依然慌忙的众人吼道。

几个人连犹豫的时间也没有,颜年年小时候经常病发的身子早已令他们习惯了这样紧急的一刻,所有的物品立刻在最短的时间准备好。

干将将昏过去的颜年年抱躺在床上,解开衣襟不断以内息温暖他冰冷的身子,每到了冰冷的速度增快时,便从玉盒中掏出一颗朱果喂入他口中。不再冰冷且忧心的黑瞳紧盯着坐在床沿把脉的大夫的神情。

早在触着颜年年手腕时,大夫的心里便已知道情况不妙,连续在僵冷的身体施上金针后,更确定一开始的想法: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恐怕活不过今晚了。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眼眶一热,几滴老泪跟着落下。

“大夫!”那滴落的老泪代表一切,颜夫人第一个惊喊出声,早已爬满泪痕的憔悴脸庞刹那间老了十年岁月。“不会的,不会的!年年他才十六、才十六啊!上天不会如此不公平。”

干将紧握颜年年的手,双目望向已经失去光线的天色,阴暗的天连月色也无法瞧见,大雨过后的冷风不断吹袭。

他承诺过不会让任何人将年年从他手中带离,他的承诺,没有人可以打破!

“全走开!”目光注意到凡人所见不着的阴风,床榻上昏迷的颜年年已经停止不断的咳嗽,紧蹙的眉宇放松,灰败双唇呈现暗紫。“没有得到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你……”颜善仁想多说些什么,可瞧见干将脸上的坚决凝肃之后,语声没入嘴里,主动拉着老妻的手离开房间。

“你想要怎么做?”颜德真在离去之前于门口停顿。忍不住出声询问。

干将眼光不移,直盯阴风来源,这样的场景他瞧过不下千万,只是过去他不过是一个冷眼旁观的杀劫执行者,现在却是身在其中的死劫违命者。

“挡!”一句话便已经代表一切。

颜德真明了地走出房间,紧接着一道白色人影乍落。

“你不能挡,干将。”雪白身形停落干将身前,墨亮双瞳静静扫过躺在床上、看似毫无生气的颜年年一眼。不过是个平凡的人类。

干将看着他,手依然紧握掌心的冰冷,不放弃温暖它。

“你不能挡,挡了可是犯上滔天大罪,除了天帝,没有人可以改变生死。”万一天帝降罪,即使是干将也难逃死劫。

干将瞪着他。“别阻止我,灵羽。”

“为什么?你这是执法者犯法!”千年来的一句话却是要他别阻止他。

“你应该知道。”如果他不知道,就不会以任天遨游的自在之身等待他千年。

灵羽咬牙,感觉背后阴风乍放,两道随着阴风出现的人影停落。

“干将,又见面了。”人影之一对干将说,冷冷的语调,毫无表情的脸庞,苍白如蜡的肤色,手中提着粗长锁链,瞧不见锁链的另一端通往何方。

‘没想到再见面,你已成为人形。”另一道人影以同样平淡的声调,冷得教人胆寒。“连灵羽都在。”

干将跟灵羽两人都未回话,只是盯着那两“人”噍。

“我们差点忘记你们这些修道者都不爱言语,说了也是白说。”第一个声音语气像是打趣,偏偏语调一点笑意也没有。

“做我们的吧!颜年年……”拘魂令方扬起,一道闪光从干将身上穿出。啪的一声地打碎写着颜年年生辰的拘魂令。

他们带不走年年了……

两个拘魂使一点惊讶的神情也未曾显现,互看了―眼,再看向颜年年跟干将两人。

“干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一句肯定句,手中的锁链扯动,铁链拖地的声音听起来沉重得令人无法呼吸。

干将放开颜年年的手,盯着拘魂使四只眼睛。

灵羽接过颜年年的手,替干将将朱果放人颜年年口中,以自己的内息将干将打通一半的寒脉继续贯通。  

不过是一刹那间,尖锐的铁器交击声传入灵羽耳中,散在四的阴风刮起,风刃扫荡来自干将的灼热地气。

灵羽闭上双眼,几乎可以猜出结果,一个他不愿见的结果。

过程不会太长,锁链拖地的声响又传入耳。

“不要!”昏迷中的颜年年有所感觉地猛然睁开双眼,挣脱灵羽的手,以刚刚灌入体内的气息撑起颓败的身子,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闯入交战的双方之间。

浮空笔直的锁链在离颜年年额心不到一指宽的地方乍止,静止的画面终于让人看清两拘魂使身上的伤痕累累,颜年年背后的干将一身鲜血。

“你瞧得见我们?”活着的人不该有机会瞧见拘魂使。

颜年年点头,以全身护住干将重伤的身躯。“也许是因为我今天为该死之人却仍未死,因此你们的声音、样子我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拘魂令毁,今天带不走你,可干将犯了重罪,我们必须带他回去审罪。”冷冷的声音没有一丝留情。

颜年年没有回话,他只是抓起锁链前端尖锐往颈子一划。

拘魂使眼明手快地收回锁链。“你做什么?”

“我杀了自己让你们带走,别罪责干将,别带他走,他是为了我才会冒犯天帝,一切都是我的错。”他宁死也不愿让干将受罪。

拘魂使互看一眼,同样面无表情的脸色看不出任何迹象。

“拘魂令毁,就算你死了我们也无法带走。”必须要有拘魂令才能带魂穿越人鬼两界。“不过是让自己成为人间游魂。”

“你们怎么对我都成,就是别带干将走。”谁都不可以使干将受罪!

拘魂使漠然,屋内阴风再起,连桌椅也发出声响,颜年年紧抱着一直无言的干将,说什么也不让他们有机会再伤干将一分。

阴风倏停,隐隐约约中可以看出黑夜半空中出现一条没有光线的通道,通道里传出凄厉的声响,连远方等待的颜家众人也清楚听闻,全身不由得打颤,无法控制心头的惊惧。

“今天我们暂且不带你跟干将走,一切等待报明阎王后再做决定。”这是他们所能做出最大的通融。

语毕,两道身影穿过通道,如黑洞般的通道倏然消失,吹人房中的又是冷冷微带湿意的秋风。

颜年年松了一气,再也撑不住虚弱的身体,直接昏倒过去。

身后的干将方接着他的身子,紧跟着哐啷一声,一人一剑躺在一片狼藉的地上。

光是为了保持人形,不让拘魂使看出他已无力再战,干将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量,连话也说不出半句,感觉颜年年的身子在怀中一躺,一阵放心便控制不住,幻为原形落地。

灵羽接过一人一剑,看着通道消失的半空,缓缓闭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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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颜年年昏过去的时间只有一下子,当灵羽将他扶到床上躺好时,他既长且浓的羽睫缓缓眨动,慢慢睁开双眼。

“干将!”睁开眼的第一刻,颜年年立刻想起刚刚满身是血的干将,黑白分明的双瞳四下寻找干将的影子。

“干将在你怀里。”灵羽指指他双手紧抱的利剑。

刚刚灵羽本来想取下来以免他伤到自己,结果他抱得死紧,不但没能拿出来,还在他的手腕上划出血痕,只好作罢。

颜年年看向自己的怀中,果然干将正被自己紧抱着,银色的光华映着鲜红,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刚刚干将身上流出的,再度想起干将刚刚伤痕累累的模样,心头抽疼。

“咦?干将的身体……”用袖子擦去血渍,这才发现银灰色剑身有损伤,剑中央出现一道极细的裂痕。

“怎么会这样?”

“刚刚干将承受了两拘魂使的一击,伤到元神。”灵羽边说着话,双眼却是看着颜年年,从颜年年的眼,颜年年的眉、鼻、唇到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看一,而后终于有了结论。

光论容貌,这人类是漂亮,可是论起五官的精致根本差他好大一截;再看他的身形,苍白的肌肤下可以清晰看见骨架,一点也不像他白里透红,瘦不见骨。

以外形看来,这男人全身上上下没有一个地方胜过他,因此可见干将绝对不会是看上他的容貌。

之前这孩子昏倒在床上,他没有机会能够发现他的特质,后来竟在他无所察觉不突然挺身救了干将一命,让他发觉了一丝丝他与干将之间没有的生死默契,竟然连昏着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干将的危急。

现在再瞧瞧他,整个人憔悴得宛如已经一脚踏人棺材,换成别人连说话都有问题,他却紧抱着干将不肯放手,疲惫脸庞上是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瞳,不用细想也晓得是为了干将。

“伤到元神?对于将有什么影响?”

“干将是剑灵跟我们这些地仙不同,他无法自行疗伤,必须有外力帮助。”干将才刚化为人形,尚未修练至脱离本体,当然没有法子自己融合断裂之。

“怎么帮?”

灵羽扬眉,首觉得输给这人类,且输得心甘情愿。“怎么帮?我看你先照顾好自己比较重要,你的情况比干将严重多了。”若不是撑着一口为干将担忧的气,那个衰弱无用的躯壳肯定连举箸都有困难。

岂知,颜年年竟因为他的话而回以一个微笑,整张俊秀苍白的脸庞为此绽放耀眼夺目的光彩,令人不禁以为上天打造这张脸庞,为的就是那抹无人能比拟的笑容。

“我的身子不重要,十六年来我都是拖着同样的躯体过,习惯后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以告诉我怎么恢复干将的元神吗?对了,我还不晓得你是谁呢!”颜年年这才发觉他不认识这个美得不像人的男子。

“叫我灵羽就可以了。”让一个剩下没多少日子的人记住他的名字一点意义也没有。“要修复干将,就必须找一个能运用地火,并传承当年干将、欧冶子其中一人铸剑术的铸剑师。”传承干将之术的唯有一个,传承欧冶子的同样只有一个,能修复干将的就只有这两个人。

“这样的人在哪里?”

“东北之地,你将干将交给我,我去就可以了。”即使远在东北,他飞过去也不过半天的时间。

没答应他的话,颜年年摇头,将干将以衣箱里的布裹住,再小心地包上一层黑绸巾。

“别傻了,你不会是想要自己带他去吧?恐怕不用等拘魂使来拘你的魂,你就先死在半路上成为游魂了。”

颜年年再摇首。“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希望你能够带我一起去,我晓得你一定可以。”这白发长过足踝的男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人类,想必一定跟干将一般可以带人飞行。

“我是可以,可是你现在的身体可不能抵住强风吹袭。”而且为什么他必须带他去?

颜年年凄然一笑。“我晓得,可如果承受不起,至少我是死在干将身边。”他的要求也就这么多而已。

等待的滋味他已尝过,那不好受,若是在等待中拘魂使又再度来到,与其在等待中死去,还不如死在干将身边。

“你……”灵羽拧眉,实在无法讨厌这个夺去干将的心的男人,可心里的那股怨依然存在,不会因此而消失。

任他打量自身,颜年年重新为自己换上一件夹衣,然而没有秋盈跟干将的帮助,翻了半天就是找不着该从何穿起。

灵羽忍不住抢过他手中的衣服替他穿上。“算了,我带你去,不过你可不准给我死在半路上。”没看过这么没神经的人,连他这个地仙都懂得人类的衣服怎么穿,他却不会。

“谢谢你。”小心捧起干将,颜年年脸上的浅笑在此时看来格外惹人心怜。

“别谢我。”送他到铸剑师那儿后,他就要回谷,再也不打算出谷了,以后两人不会有相见的可能,他不想于此时牵扯不清。

颜年年依然浅笑。“还是要谢谢你。”

灵羽蹙眉,不再多说话,瞧见他很快留了一张纸条给家人,笔毫挥洒时颊边的浅笑似乎一度消失,然而仔细一瞧,依然是那柔柔的笑。

这人到死都会是同样的表情吧!

“走吧!”

“交代完了?”

“嗯!”该说的都说了,是他对不起家人,然而大家十六年来早该有的心理准备,除了保重,一切的话都是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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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做。”

千里迢迢赶来,铸剑师刚听完来意,立刻给予拒绝,连让他们陈情的时间都不给,便关上陈旧的木门。

灵羽愣了一下,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看见模样温和、行事温和、说话温和、脾气也温和的颜年年抱着干将往后退了一步,接着脚一伸一踹、直接将不甚牢靠的木门给踢开,门扉重重地撞在墙上,又弹了回来打在门框,重复撞开。

灵羽眯起眼睛将颜年年重头到尾审视一,这瘦弱的男人固然在踢开门后一脸不胜负荷的模样,可眼中的坚毅不难看出他的不择手段。

即使会累死自己,只要能帮助干将,什么样的事他都做。

看来他对人类的看法必须改观了。

掏出玉盒里的朱果递给颜年年,颜年年感激一笑,很快吞下,刚刚那一脚令他有些乏力。

“你们这是做什么?”铸剑师惊吓过后,马上拿起一旁铸剑用的铁夹挡在双方之间。

“我们需要你的帮忙,这忙只有你能帮。”颜年年撑着疲累的身体向前一步,一点儿也不畏惧挡在身前的铁夹。

铸剑师顿觉倍受压力,比起体型,他虽然没有这病慷慨的年轻人来得高,可却壮了一倍有余,偏偏他就是觉得有一座山压在他面前,今他几乎无法将心里说了数百的拒绝给说出口。

“我说过我不铸,难道你们说要我帮忙,我就一定要帮吗?”要成为一个绝佳的铸剑师,体格内力必定要比别人强,就不信他对付不了这两个瘦弱纤细的男人。

“你非帮不可!”说什么他都不会让干将受元神受损之罪。

“我……”这才说出一个字,颜年年在一瞬间解开干将身上的包裹,剑尖抵在铸剑师喉间,由于他是第一拿剑,没学过控制之道,剑尖在他颈子上划出一道血痕,鲜红的血液在接触干将的同时消失。

颜年年隐藏心里的慌张,依然将剑尖抵着铸剑师,他不是故意要伤他的。

“年年!”

突然,听见干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颜年年的秀目瞠大,专注地看着将铸剑师的血一滴一滴吸人体内的干将。

“这不适合你。”没想到一向带笑、再温和不过的年年,也有拿剑伤人的时候。

确定那不是自己的幻觉,颜年年收回干将,专注忘神地瞧着。“是干将吗?你可以说话了,是不是需要血,我给你。”干将的声音证明他刚刚没有眼,那血是真的被吸入干将身体里。

“不用了!”干将赶紧出声阻止他划断血脉的动作。“我需要的是血里头的第一道精气,你的我已经得过,别伤害自己!”尤其别是用他伤害自己。

“如果我多弄一些精气来,你是不是就能愈合了?”  

“不!精气不过是让我的力量恢复,至于要弥补裂痕,还是必须靠铸剑师。”

一听,颜年年又将干将指着铸剑师的脖子,一旁的灵羽为这情况感到啼笑皆非。

颜年年这人看似成熟,其实还是有他天真的地方,威胁人的剑一下子收、一下子放。至于那个铸剑师则是笨到连脖子上的剑不见了都不晓得,还在为干将的出声而惊讶万分。

“这是干将?”铸剑师终于发觉到颜年年手中的剑与一般的宝剑不同。

颜年年仍将剑尖抵在他的颈项上。“对不住,必须这样威胁你,或许你有不铸剑的原因,但我需要你帮干将。”他收紧握着干将的手,想从那份接触里找寻他所熟悉的干将的身影。

“我铸……”铸剑师叹了口气。

“你愿意了?”即使这答案今人高兴,但铸剑师一下子改变决定,颜年年一时之间很难反应过来。。

“不铸也不行,这是师门祖规。”当初拜师时就立了誓,世间任何一把剑的重铸他都有权决定接受与否,唯有干将莫邪,有求必应。

颜年年立刻笑逐颜开,一下子将干将收回怀里,一下子又想起铸剑师要重铸干将,当然要把干将拿给他才行,于是又递到铸剑师手中。

也只有在这时候,才能看出那从容不迫的神情下所隐含的焦急。

铸剑师转到角落,取出一个刻着数字的铜盘,五指在上头拨动。“正好,再一个时辰就是此轮地火最盛的时刻,走吧!”

颜年年立刻跟在他的身后走出屋子,回头看见灵羽仍站在原地。“你不走吗?”

“不了。”等干将恢复原状后,他也得不到什么,还不如早些走,免得看见两人重逢时自己心酸。

颜年年似乎是看出了什么,朝灵羽点头,立刻转身跟随铸剑师而去,没多跟灵羽说半句话。

灵羽一愕,粉色朱唇终于挂起一道苦笑。

这男人,有颗玲珑的心,连他这个陌生人的心思,他部能轻而易举地猜中。

没错,情场败将,不需要敌手的安慰,更不需同情。

任何一句感伤的话,都会打碎他苦苦坚持的无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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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见过地火的人绝对不晓得那炽热的可怕,光是靠近那橘红火焰十步远的地方,就开始觉得呼吸困难,即使猛烈吸着气也无法使胸腔满足。

能运用地火铸剑的铸剑师,必须要有异于常人的忍耐力。只见铸剑师手拿着干将、铁钳、火夹、铁敲,远远观望地火,似乎等待着什么。

颜年年站在铸剑师身边,目光只放在干将身上。

约略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地火中央突然喷出一簇火焰,铸剑师拿着干将冲上前去,将干将放入橘红的炽流之中,火光将他古铜色的脸照得红通通的,仅仅不到风吹叶落的时间,豆大的汗水已经纷纷自额上滴落。

颜年年又上前一步,迎面而来的热气几乎可以烤熟食物,若不用力吸气,绝对会窒息在那股热流里。

粗厚的大掌抖动,银色的剑身在短时间里呈现发亮的橘红,铸剑师将干将放置在铸剑台中,紧握把柄的肌肤开始变色,另一手举起铁敲用力击下。

敲击的声音打在颜年年心里,说不出的疼痛,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病情发作,还是为干将不舍。

敲击声一比一迅速,声音一又一减小,就在敲击停止的同一刻,铸剑师发出大吼,吼声里充满懊恼。

“该死的!可恶!”他一切都依照师傅所说的去做了,为什么至今他仍只能铸出比一般人好的剑,却从来不曾出过像干将一样永垂不朽的名剑?

颜年年听出他吼声里的颓丧,终于明白之前为何他会将他们拒于门外,因为身为铸剑师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止步不前,不允许自己为达巅峰,而坏了师门的名誉。

黑瞳转向干将,橘红的剑身映在眼里,一个念头乍然闪过,颜年年不顾地火的炽热冲上前,以铸剑师腰间的修刀狠狠划上自己双臂,艳红的鲜血如泉涌出,浇在干将的剑身上,发出声响、白烟直冒。

“你做什么?”铸剑师移开他的手,想要尽快替他包扎,那几道伤口割得太了。“这方法我试过,有用的话我自然会告诉伯;。”

颜年年摇头,继续将鲜血淋在干将身上。“快!快帮干将!”

闻声转头,发觉剑身已经绽放出非火色的明光,。铸剑师立刻收拾心神重新敲打。

颜年年笑着看见剑身上的裂痕慢慢消失,全身早已经汗涔涔,严重的失血导致头部晕眩。

铸剑师专心致力敲击干将,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当裂痕完全消失时,颜年年的身体往地火中落下,散落的乌丝燃起火焰,身上的衣物也一起燃烧,铸剑台上红光一闪,干将如战场上的战神一样,抱着颜年年半浮在地火上方,扫去颜年年身上的火焰,焰热的炽烫使两人全身赤裸,肌理反射光芒。

铸剑师看着这一幕,说出脑海中的疑问:“为什么?”

为什么同样的方式他也试过,换来的竟是一再的 失败。

颜年年满足地感觉重新恢复人形的干将,即使身子再难受不过,脸上笑容不减。“因为你付出的血是努力,我付出的却是牺牲。”

霎时,铸剑师明白了一切,粗犷忠厚的脸上净是满足,丝毫不曾注意到抱着颜年年急速奔离而去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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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将,你还没完全好是不?”半昏迷中的颜年年仍是注意到了明明可以带着他飞的干将,却仅是如风急走回到刚刚来时铸剑师所住的小木屋里头。

干将的目光绕了四下一圈,瞧见灵羽留下的装着朱果的玉盒,他立即掏出一颗放人颜年年口中,一颗挤破流出芳香的汁液,淋在受伤的双腕,及身上大大小小被烫伤的地方,伤口开始快速止血愈合。

“干将……”颜年年在心里叹息。

想必现在干将心里一定是气疯了,过去干将不曾拒绝回答他的问话,现在连话都不说半句。

“干将,你生气了对不对?”微弱的声音细如蚊蚋,听得干将紧抿的双唇更是拉成笔直的一条线。

原来他也晓得他生气了!也不想想自己是怎么样的身子,他干将即使不重铸依然可以活着,可是他这样虐待自己的身体,就算有再多再好的珍果名药也救不了他。也不想想为何他会甘冒天帝谴责而阻止拘魂使带他离去?为的也不过是让他留在人间,留在他的身边,他这样残害自己若是出了意外,之前他所做的努力不就全部白费了?

“干将?”

看来他是真的不打算回他的话了。

“你一定是怪我为何不为自己想,不为你的付出想想,可是你也没为我想啊!”不管忙着帮他穿衣、剪去焦发的干将有没有在听他说话,颜年年苍白灰败的双唇喃喃自语着:“我怎么可能忍心看你受苦?就像你也不忍看我受苦是吧?”

想到干将肯为他舍身,明白了干将对他的心跟自己对干将的心并无差别,若非失血过多,此刻脸上必然出现两抹红晕。

确定穿好他的衣衫、剪去所有被火烤焦的乌丝,干将温柔地扶着他躺下,又察觉他双唇干涩,想到之前他流下不少的汗水,又立刻为他倒杯茶水。

看他把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却又一句话都不说,颜年年是既温暖又好笑,都已经一千多岁的剑灵,竟然也会有如此不成熟的一面,跟平时冷然严酷的干将,形象实在不相搭。

“干将,你真的不跟我说话吗?”他不想说悲伤的事,可过了此刻,拘魂使不知什么时候会再度来到,两个人可以说话的时间不多了。“一个人说话,可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明明都已经累得眼睛都快张不开了,那张弧形优美的丰润薄唇依然不肯停下休息。

“干将……唔?”颜年年的睡意全消。

为了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干将直接将倒好的茶水灌入自己嘴里,俯身覆住那张打算继续说话的双唇,将清冽的茶水一口口喂入他干涩的喉咙,他没忘记之前年年在昏过去时对他做了什么事。

如果说刚刚在地火旁时是因吸不着空气而感到痛苦,那现在肯定是因吸不着空气而愉悦了。

天啊?干将吻了他?这不合礼教、惊世骇俗……可是他很喜欢,反正他之前就已经对干将做过同样的事,没什么好惊讶的。

许久,干将才松开那张小嘴,颜年年困难地喘息,这方法果然使他停止喋喋不休。

不过干将还没有机会露出得逞的表情,就看见颜年年明明疲惫憔悴得不得了的脸蛋露出惊艳的笑容,气弱的喉间吐出很短但会气死人的一句话:

“天啊!干将,你的身体光溜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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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秋日天高远,微风徐徐,众雁南飞。

从无人的高丘上望下去,远远的可以看见有一个小城镇就在前方,因为接近正午时刻,镇里里小屋开始冒出袅袅炊烟,衬在一片黄土绿林之中更恍如世外桃源一样。

正午时刻,人应该不多才是,最好人不多,否则

“干将,我们来个小小的提议成不成?就是在我们到达小镇之前,能不能请你放开双臂,让我的脚方便在地上走走可好?”

拍拍干将的胸膛,颜年年此刻很舒适、也很尴尬地被干将横抱在怀里,这一路上他已经不知道建议过几回了,不过从此时此刻他仍在干将怀中的情况看来,很显然地提议都被驳回了。

颜年年偷偷观了仍是一言不发的干将一眼,他还是没有反应。

“干将,镇民要是看见我们两个男人抱在一起,是会被议论的。”

终于,直视前方的俊目放到他脸上。

“你也晓得,两个男人若只是拍拍肩、捶捶胸,人家顶多以为是一对好哥儿们,可是像我们现在这样抱着,你兴致一来又用茶水灌我,甚至还帮我净……总而言之,这是不对的……”

俊目开始瞪他了,这反应是好是坏?

“两个男人之间不该有……”

“不该有什么!”干将冷冰冰的声音终于响起。

颜年年脸上的表情微僵,刚刚那一句话好像不是问句喔!

“不该有像男女之间一样的情感……啊!”忽然一阵天旋地转,颜年年原本躺得好好的身子变成与干将面对面,两双俊目瞪在一起。

“你认为我们之间的情感是不对的?”他第一学会的感情就是爱上颜年年,现在他竟敢说他们之间的感情是不对的。

颜年年叹息。“这的确是不对的,两个男人说什么都不该在一起,自古以来断袖皆是被人嘲笑鄙视的。”

“那是人类的可笑。”灵界、仙界、魔界都没有这等事。

“我晓得你们也许不在乎,但我们是在人界,我是个人,终究是逃脱不了这俗定的规范。”

颜年年自小以来被灌输的想法,即使明白自己非干将不可的感情,心里还是会有芥蒂,不像干将一样能在大庭广众下宣告中自己的感情所属,人活者总是要受到这层牵绊的。

干将不懂那会是怎样的感觉,但他晓得颜年年的话是对的,更重要的是,他不想令他为难。

他小心地将颜年年放下。

“能站吗?”尽管有朱果的调养,身上阻塞的寒脉也被他跟灵羽打通了,可这躯体的不中用仍是个事实。

扶着干将,颜年年重新感觉脚踏实地……唉,果然还是被干将抱着舒服。

“可以,我已经好很多了。”这些天若非有那些珍果的调养,恐怕他现在仍站不直身。“干将呢?”失去的气力恢复了吗?

“好多了,再过些天就能带你飞回。”如果能再多点血,他会恢复得更快,他必须赶在拘魂使再来到之前恢复。

干将此刻的心事他心里很明白,但他有另一番打算,暂时不能对干将说出口。

“那太好了,现在爹娘他们一定担心极了,是我不孝。”苦了爹娘,他们必须要忍受他的任性及一身病骨。

“那不是你的错。”抚开他眉宇之间的皱纹,为了这身体、这命运,他承受的苦痛不比别人少,没有必要再苛责自己。

颜年年笑笑,转眼间看他们离小镇越来越近。

“干将……”颜年年说得很小声,使干将必须俯身下去听。

“怎么?”

觉得位置刚刚好之后,颜年年一笑,捧住干将的脸就给他一个吻。“没什么,我只是想等一下到镇上可能就很难满足我的欲望,所以现在先解解瘾。”打从有了第一个吻,他便严重地恋上了吻干将的感觉。

干将眯起眼,不让他有机会多接近小镇一步,将笑得如猫刚偷到鱼的颤年年给拉回怀中,俯身再度吻住那张诱人的唇。

颜年年扬眉,而后目光闪烁笑意,干脆揽住干将的肩膀吻个痛快。

不晓得干将从哪里学到的方法,还是他自己的领悟,两人渐渐从唇齿相磨的浅尝辄止,到开启牙关长舌直驱而人,吻得两个人皆气喘吁吁,感觉到彼此的欲望有勃发的趋向。

“我想我们最好停一下,否则等一下我可能会抓着你到树林里解决。”颜年年双目里的企图明显。

听见他的话,干将右眉扬高。

他抓他?

到底是谁抓谁,这点还很难说,以两个人的身形,很可能是他直接抱着他到树林解决。

颜年年猜出他心里的想法,双唇勾出你等着瞧的浅笑。若不是他的身体对激情不胜负荷,肯定会是他拖着干将去解决欲望。

当然,干将心里也是同样的心思,不过是把拖换成抱,主动的人换成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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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要是遇到倒霉的时候,走在半路上都会被钱给砸死。

颜年年没有被钱给砸死,他不过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这一辈子得罪的人用五只手指头数都觉得太多,偏偏在这个小镇上他就遇上一个。

“原来你们在这里!”遇上的不是别人,就是他们在开封的茶馆里碰到的那个马公子。

颜年年首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很假,正犹疑着要不要出声打招呼时,干将已经牵过他的手一个跨步将彼此之间的距离拉个老远。

“给我站住!”马公子如是说道。

颜年年及干将听而未闻,脚下抹了油似的,准备隔出一段如黄河宽的距离。

马公子终于忍不住,不顾形象地冲上前去挡在两人身前。

他绝对不让这两个人走得这么容易,那天分开后,他派人跟踪两人,结果完全得不到任何情报,轻功高强的密探在跟出了开封城之后,就不见两个人的踪影。  

颜年年决定还是不笑的好,免得其他人觉得他的表情像吃坏了肚子一样糟糕。

看看马公子气急败坏的模样,他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干将,你的剑能不能借我用一下?”那是干将的分化,不晓得能不能离干将本身。

干将不晓得他想做什么,但还是分化出一把分体交给他。

颜年年接过剑,想起干将当初是怎么样指着人家脖子,身手一弯一直,剑尖又再抵上了马公子的脖子,还在上头划出一道血痕,鲜红的液体不断吸入干将剑身。

干将终于明白他想做什么,同时感到体内的气力又恢复了些。

“这我来就可以了。”

“没关系,你就让我过过侠客瘾,怎样,我的资质不错吧?”没想到自己真的一成功,若不是他的身体不能练武的话,想必也可以成为一代大侠吧!

“武功资质不高的人无法成为我的主人。”自古以来哪一个拥有他的主子不是武功能手?要保存这样一把绝世宝剑,没有高强身手是不行的。

“放开我家少爷。”一个看来武功不弱的护卫赶上来,瞧出颜年年的武功底子甚弱,毫不迟疑的举剑隔开马公子颈子上的干将,并顺手刺向颜年年的胸膛心口之,打算一击毙命。

干将冷哼,右掌又出现另一分化,挑开那人的剑尖,一点犹豫也无的划开那人的脖子,精血迅速吸人体内,收为己用。

若不是怕化为原形或以人的姿态吸血太过于骇人听闻,他早就一一杀光这些麻烦的人物,不但吸去精血还连命体都一起化人体中,这才是最好的增加修为方式。

马公子完全愣住,看着自己倒在地上毙命的护卫,心里头的恐慌如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只差没尖叫出声。

“你竟敢杀了我的人?”这句话是以吼声发出,偏偏发出来的声量比猫大不了多少。

颜年年也有些愣住,他第一见到被杀死的尸体,不过他晓得死在干将剑下的人不是天年已至,再不然就是身遭杀劫;如果是天年未尽者,死在干将手中将减轻一生所为之罪过,因此对干将杀死一个人这件事,他并没有太大的感触。

“怕吗?”干将晓得人类对同伴的死亡都会心生恐惧。

颜年年回给他一个假假的笑容。“我看起来真的那么无法承受风雨吗?”

干将只是瞪着他看,但颜年年了解他的意思,不好意思地耸耸肩。“好吧!我承认我的身子禁不起风雨,可是你晓得我不是那个意思。”怎么可以专攻他的弱点!

马公子真的恼羞成怒了,这两人总是在他尊严扫地的时候,在他面前仿佛四下无人般的闲聊,完全不把他看在眼里!,

“给我杀!把他们两人都给我杀了!”顾不得四下还有不少人围观,马公子立刻向身边的护卫下命令。

众护卫将两人围成一圈,马公于的胆子也跟着越来越大。“杀了他们,把他们手中的剑夺来给我!”

他心里还觉得奇怪,干将怎么会有两把,可杀了他们之后,拿来试试看就晓得哪一把才是真的了。

干将揽手护住颜年年,不把这一群人放在眼里,他必须在拘魂使还没来之前将所有人一解决。

“是拘魂使来了对不对?”颜年年问。尽管现在他还活着,但经过了那一生死之关后,他对阴阳界的一切特别敏感,已经可以感觉到大白天里、艳阳高照下四周起了一阵阴风。

他敏锐的感觉今干将心口一抽,黑瞳泛光,决定不管是否会引起惊慌,身影一个挥动,霎时人已消失在原地,一道银芒来回奔窜于众侍卫之中。

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地上顿时多了七颗血淋淋的人头,七具无头尸体立在光天化日的大街上,颈部红色液体如泉涌现。

颜年年是不怕没错,但这东西任谁再大胆看了也觉得恶心。

“这几天我不吃肉了。”被在天空飞旋一圈的干将带到怀中,颜年年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在四下人群的眼前消失身影。

周围阴风更盛,马公子手里的摺扇不自觉掉落,落在血水之中咱搭声响,白绢扇面霎时染成红,玉质扇骨上的鲜血在日光照耀下,恰似耀眼的红宝石在白玉上斗艳。

第一声尖叫是从马公子的口中传出的,紧接着失去依靠的七具立尸倒落,恍惚中,听见大街尽头出现铁锁缓缓拖动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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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公子还在尖叫的时候,干将已经带着颜年年飞到最近的一个大城里,找间客栈住下,叫了满桌的翠绿青菜。

“你都好了?”颜年年递了一双筷子给干将,自己慢慢吃喝起来。别看他吃东西似乎比别人慢,但细嚼慢咽下的速度却不比一般人慢上几分,碗中的白饭很快清空了一半。

干将摇头。

“可是你刚刚是带我飞过来的没错吧?”

“那些血只够这些距离。”干将的筷子很少为自己夹些什么菜吃,他都是替颜年年夹的,还帮他将鱼肉里的鱼刺挑起。

干将瞧见翠绿白菜中的红色辣椒,想起怀里玉盒的朱果只剩下四颗,年年现在的身子若是细心照养的话,四颗也只能撑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必须再去取其他地方的延年异果。

“没事别想太多。”颜年年夹了一大口青菜喂进干将嘴里。干将心思其实很简单,在想些什么他都知道;真正要说起来的话,或许他颜年年比他还沉也不一定,至少他现在心里计算的事,只要他不想让干将知道,就一定没人能够晓得。

“干将……”他念了名字却没再多说话,干将的目光停在他似乎正想着什么的脸上,等他接着说下去。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颜年年的话,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干将放下手中的筷子。“你就是你。”

“我晓得。”颜年年也跟着放下手中筷子,将椅凳挪到干将的身边坐下,两人隔着一臂的距离面对面。“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一天,我的长相变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废话!”他这个问题他不喜欢,直接伸手将人给抱到怀里。“为什么问我这些?”

“没什么,只是好奇而已,那如果我变得很丑或者是很美,或变成了女人……”等等,他不喜欢这个想法,杀了他也不想变成女人,他无法想像自己胸前多了两堆肉的感觉。

干将狠狠地吻住他。“我从来就没有感情,不晓得感情为何物,使是你颜年年改变我的一切。除了你,即使一个长得跟你一模一样的人类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他就是他,不管怎样改变都是一样。

颜年年笑了,笑得既开心又暧昧。“那现在你对我有什么感觉?”

他黑黝黝的眼瞳闪烁,令干将觉得自己似乎在不自觉中成为猎人眼中的猎物。

“年年。”

颜年年轻轻闷笑。“我晓得你想说什么,我在惹火。”

这不是他一人的错,谁让他在先前那个小镇时把他吻得欲火难消,害他现在只要挨到干将的身边就觉得心痒,恨不得放一把火把自己烧得一干二净,一切都不是他的错。

他想的事,干将也想,可……

“你的身体,唔……”

干将话尚未说完,颜年年堵住他的双唇,热烈地占有他的唇,伸舌邀他一起共舞。

“别扫兴!”人在做最后一件事、见最后一面的时候,永远不会晓得那是最后一,他不想要浪费两个人在一起的每一个时光,趁拘魂使还未来到,趁他还有体力的时候,他想跟干将温存。

“年年……”干将被他挑起了欲火,然心中对他的身体状况仍放不下心,还压抑着行动犹豫不决。

“现在才晓得其实你很唆!”

颜年年再吻住他的双唇,握着他肩头的手直向衣襟入侵,感觉到光滑肌肤底下的健壮。

真好,不知道干将摸他的感觉是否也同样舒服。

“年……”干将终于见识到他的攻击力,理智兵败如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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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见到以为已经离开人间的孩子回到自己身边,那种强烈的喜悦不是三言两语便可以表达清楚,几个人激动地将颜年年抱过来又抱过去,活像在玩弄一个再珍贵不过的大娃娃一样。

不过他们的拥抱时间并不长久,与颜年年分享过激情的干将开始懂得什么叫作醋意。不等所有人抱完,直接拉过颜年年将他带在身边,过去一直看不出表情的俊脸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几个成过亲的人大概都猜出了怎么一回事,唯一一个对这件事情脸不变色的人就只有颜德羽;早在一开始他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他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事?”颜善仁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

“是我对干将做了什么事,爹!”主动的人是他,不关干将的事,不过他倒是没想到家人居然能够猜出来。

“年年,你怎么可能?”这比天降红雨还要令了解颜年年的颜家人感到惊讶,他们所知道的颜年年是多么温和斯文,没有攻击性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他把人家给……

“是真的,爹。”温和是他的性子没错,可主动也是

他的一部分,过去没有机会表现出这一部分,才会让大家感到如此惊讶。

这下子颜善仁不晓得该怎么办好了,他没有人可以发泄心中的震惊,又不忍将怒气发泄在最疼爱的么子身上。“年年,他……他是男人啊!”就算本体是一把剑,但化为人形的确是一个男人没错。

颜年年看了干将一眼。“是男人没错,我没办法想像干将变成女人的模样。”那可能会让他神智错乱。

“年年!你知道这是……”

“断袖!背伦!”颜年年替他说出一直说不出口的字眼。

“年年你……”颜善仁不晓得该怎样面对这件事,他舍不得苛责爱子,可心里也无法接受儿子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爹,别想太多,我能让你烦恼的时间不会太多的。”

“我不准你这么说,你爹我宁可让你烦我一辈子!”颜善仁大声吼着。

看老父眼眶微红的模样,颜年年的心里也一阵酸楚,他的家人是多么的疼爱他这个无法尽孝的不孝子啊!

“是我对不起您。”

“别责备自己,这种事没办法听由自己的想法的。”颜德羽倒了两杯温茶,一杯给老父消消气,一杯给颜年年安定心神。才刚回来而已,这一路上想必吃了不少苦。

“德羽,你怎么……”颜德真奇怪地看向气定神闲的坐在右首雕牙凳上的颜德羽,不懂为何他不但不反对,甚至连惊讶都没有半分。

颜德羽又替自己倒了杯茶,呼一口气,再吸杯中的茶香。“我只不过想了很多,也比大家早看出一切,我们都说只希望年年能够活得长久,可自己心里头有多少的希望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大家都能把这些期望归零,相信你们现在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对才是。就像上年年说他想出门时我所说的一样,一切还是交由年年自己决定吧!他已经是个懂得自己在做什么的大人,别再将他当成孩子。”

颜善仁盯着手中的茶杯,黄绿的液体里沉淀着细细茶渣,随着轻轻着震动摇摆不定,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也许德羽说得对,但我还是无法接受。”自小接触的礼教人情,今他无法容忍自己的儿子跟男人苟且。“可我也不会阻止,年年想做就做吧,你自己觉得快乐就好。”心到底是偏向儿子的。

颜年年压抑心里的激动,手不自觉向后抓着干将的手,用尽全身力量去握着那有力的支撑。

原来这种无法向世人宣告的爱情,走起来这般压抑苦涩,无奈地是竟在自己的心里头,找不到一丝该有的悔悟,可见自己陷得已经太,早沉溺在这浓浊的漩涡里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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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时间没如此悠哉地坐在竹林的亭子里休息了?

仲夏流转仲秋日,夜里风寒无尽时。与干将的相遇不过才多少的时日,在人生里恍若一刻的时光,情感像是一辈子的长久,生活像是一日的流光。

“能听听我的请求吗?”望着天际,颜年年对着天空说话,竹林空间里,除了他之外没有其他的人,他到底是在对谁说?对谁请求?

“我不晓得您能不能听得见我的请求,但谁都好,只要能让我的请求成真。”他悠悠叹息,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但除了这个方法之外,他想不到其他的方式了。

“我的请求其实不难,至少对你们来说不难,只要能够在我死之前提醒我一声就可以了。”他的要求就是如此简单,在他将死之前告诉他。

“你的要求的确不难……”一道声音空然回荡于竹林之中,一阵阴风袭来,亭子里颜年年对面的席位上多了一个人影,这人影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审视颜年年的脸庞。“看来你对你自己的身体很清楚。”

颜年年的讶然仅仅一心跳的脉动,他晓得自己的请求的确是传达到他所想要传达的地方。

这来的人跟上两个拘魂使看起来不太相同,白苍苍的脸上温和许多,却更有一份威严。

“能不清楚吗?”伸手入怀,掏出一条帕子,洁白的方巾上沾染着不该属于方巾的颜色,那是刚刚从他口中不小心溢出的腥甜,最近这些日子里,这样的情况只有增加没有减少。

“对了,还没问该怎么称呼您?”朝鬼神打躬作揖似乎奇怪了点,这见面礼还是免了。

“判官,别对我用敬语,你我身份差不了多少。”

“怎么说?用茶吗?”温煦的笑容,好似坐在他对面的不是来自地狱的判官,而是从远方而来的好友。

判官颔首,接过他倒来的清茶徐徐喝下。“你出生时应该有个人告诉过你,你的本命乃天上星君。”人间的茶,好久没喝了,身为地鬼是无法亲自取用人间食物的,必须由人类奉上。

“那是真的?”没想到原来自己曾为天上神呢!多不可思议。

“没错,你的确是天上天帝最为宠爱的星君,本来不过是下凡历劫,没想到你却愿意替人类背负罪责,徒惹生生世世受轮回之苦,直到罪尽为止才能重返天界。”这点出乎了所有天界人的意料之外,尤其是天帝,还曾经试图想要改变他的决定。

“可我现在终究是人类不是吗?”那是他不复记忆的数不尽前世,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

“依然不同,就像此的拘魂令事件一样,天帝不但不降罪于你,还特赦你多一些留滞人间的时光。”判官再喝下一杯茶,黑黝黝的眼瞳里别有意。

听他的话,再瞧见他的眼神,颜年年顿时有所了解。“多谢!”

判官微笑。“别客气,陪我多说说话,顺便让我将这些糕点用完就可以了。”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恩情,不过是一个提示,提示下的条件双方都心知肚明。

颜年年唇角朝右轻勾。“鬼界吃不到这些东西吗?”

判官摇摇头。“吃得到,不过都是冷的就是了,地下除了磨人的地狱之火外,其他的东西全部都是冷的,尽管我们不需要食物,但偶尔会想尝些热的东西,不为口腹之欲,单纯是一种怀念。”鬼界除了鬼将十八殿阎王之外,其他都是在人间凛然之人所成,当人的日子不算短。

“可以带回去吗?”

“不了,再热的东西遇上地狱阴风也会变成冷。”拍掉手中的残屑,喝下最后一口热茶。“我走了,该怎么做你自己清楚。”

“我晓得。”过去他曾经奢望过,如今与判官的一席话让他了解自己的奢望并非不可能。“对了,还没问你,你怎能听到我的请求?”难道他一直都在他身边?

判官发出笑声消失在竹林里。“你没听过举头三尺有神明吗?若不晓得人的一言一行,怎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呢?”

颜年年了然,然而心中又有了一个问题。“再麻烦你一件事。”

“什么?”没有人的空间里却有人声实在是件奇怪的景象。

颜年年尴尬的搔搔头。“可以告诉我,我的竹轩是在哪个方向?”这亭子的四周围全是青竹,瞧不见青竹外的景观,再加上他奇差无比的方向感,在自家竹林里迷路已经不是头一。

无人的空间里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而后传出大笑声。

“就在你的后方。”他大概可以猜到星君为何特别受天帝的宠爱了,那种温和胡涂却又精明坚毅的性子实在是难得一见、难得一见。

他这个忙是帮到了,接着也只能等待成功或是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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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么晚?”在竹林外等待颜年年的干将终于等不及,干脆入林去找人,两人在半路上相遇。

今天一早年年就提着茶壶跟一篮秋盈准备好的热糕点,说要自己一个人在竹林里喝茶赏景,突如其来的怪异行为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些天来年年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太稳定,昨晚还发了烧,因此即使只有半个时辰的光景,他的心也觉得不安。  

“没很久嘛!才不过半个时辰。”颜年年笑笑,将空茶壶跟空篮子全部交给干将一个人提,让他有事情做。

“你都吃完了?”他记得里头东西不少,年年的食量没那样多。

颜年年呵呵傻笑。“肚子饿,一个人慢慢吃就把它吃完了。”没想到判官瘦瘦的,体型看起来不比他这个药罐子高上多少,倒还挺能吃的。

“吃这多,不怕不舒服?”年年的胃不好。

看着干将,颜年年略微诧异地眨眨眼。

“怎么了?”他不喜欢这个眼神,可以猜想得知等一下的回答一定也不会让他喜欢。  

但见颜年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口气很慢很慢的对干将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干将。”

果然……  

干将瞪他。“我这是关心你。”

结果颜年年很感动地头儿猛点,可笑声完全不配合地笑个不停,无法停止。

他的干将也懂得鸡婆、懊恼呢!

“年年!”  

笑声还是继续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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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人静的时候,通常就是小偷光顾的最好时机。

此时此刻,巷道里出现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偷偷摸摸地掩饰身形来到颜家家院的围墙之外,两人左顾右盼、小心注意四周有无闲杂人等,那模样一看就觉得来路不正。

“爹,我们真的要吗?”较小的身影声音很小声小声的问,但是在寂静的黑夜里仍清晰可闻。

“当然,这一南下才晓得那两个人不但有无价之宝干将,原来还是富可敌国的江南颜家之子,看来即使干将到不了手,至少也可换些价值连城的古董出来。”

他听过颜家的不少传闻,晓得颜家的人喜欢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珍奇之物,加上产业多得惊人,每一个大城里都可以瞧见颜家的商行,用膝盖想也知道一旦成功,绝对是一辈子吃穿不尽。

他已经可以想像自己坐拥金山的模样了。

可惜他的儿子没有跟他相同的想像力。“可是爹,你自己说过不偷太有钱的人家的。”

爹说这些太有钱的人家都会请武功高强的护卫守更,偏偏他爷儿俩偷术不会太差,但是武功连武林里五流的对手都比不上。搞不好两人都还没有机会摸到什么价值连城的珠宝或是无价之宝干将,一翻墙而过就跟对方的护卫面对面、眼对眼互相瞧个仔细。

到时候就真的是走着瞧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了!”想起颜家库房里成山的金银财宝,猥琐男子立刻将过去立下的信条给忘得一干二净,儿子说的话全当成是在放屁。

过久了穷苦的日子,过得都怕了,他非得乘机大赚一笔不可!

“爹。”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奶奶的,不准再多嘴,存心触老子霉头!”要不是怕声音大大引人注意,他早就一巴掌送过去,哪容得他在耳边哩唆!

“是。”那孩子觉得自己快尖叫了,恨不得立刻引来人让爹打消计划,从小他就不喜欢爹这样偷人东西,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的偷技一直学不好的原因,他根本就不想学嘛!

猥琐的男子双脚一蹬,起身跃上琉璃瓦,借着月光瞧清楚了自己所在位置大概是在庭院少人居住的地方,这些他都研究过了,现下眼前的这些流水亭石、朱栏彩槛完全证明了他的猜测。

一个不错的开始!

孩子看父亲已经越过墙头,只好无奈地跟着爬上去,月光下的琉璃瓦闪烁流光,还记得白天来时是多么的华丽景象。

跳下围墙,瞧见父亲已经迅速地穿过小桥往主楼阁前进,四一切都是乌漆抹黑的,除了几个门户有灯火闪烁之外,其他的地方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

尽管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进行得相当顺利,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也许就是太过于顺利了,因此才格外有种心惊胆战的罪恶感,而且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好像在告诉他:你快完蛋了!你快完蛋了……

眼见父亲又跨人一道穿廊,他连忙尾随而人,接着他不安的念头终于成真了,一道不算大声的惊呼自父亲口中响起。

“怎么……”听见父亲的声音,他立刻赶上去,结果一句很简单的询问就这么哽在喉咙里。

黑暗中有两双照照生光的眼睛正对着他们。那两双眼睛他都看过,而且还非常的熟悉,其中一对的主人曾经被他偷过钱,曾经捉过他,曾经笑着瞧他把钱给还回去。

他终于晓得为什么眼皮一直跳了,人家根本就站在那个地方等他们两个上门,亏他跟爹还躲躲藏藏地目以为很高明。

幸好他的爹对他这个儿子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感情东窗事发后马上抓起他的手就跑,速度比来时还要快上不只一倍。

偷空瞥眼发现人家根本站在原地瞧他们两个逃开,似乎一点追人的意思也没有。为什么?

问题的答案很简单,捉了送进官府只是害了那个孩子,他年纪还那么小,不该因为父亲的犯罪而跟着受苦。

早在两人进到苏城之后偷偷向人询问他们俩的踪迹,就有居民来告诉他们这件事;因为颜家在苏城里是出了名的和气近人,几乎所有的街坊邻居都跟他们有所交集,受过颜家帮忙的也不少,因此若是一有事情,好心的居民们都会先过来跟他们通风报信。

结果他们就很轻松地撤掉一部分的家卫,等他们来光临。

“不应该放了他们的。”看见两个身影在黑暗中成为豆大的小点,干将有种不安的预感。

“为什么?大人虽然看起来大概是恶习难改,但也不会有太大的作为,而那孩子看起来心地不错,该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这是颜家一向的传统,会给意图不轨的恶人一机会,有不少人就是因为如此而改过向善,现在安居乐业的成为良善小民。

干将皱眉,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单纯地感觉到放那两个人离去似乎不会有好事发生。

“我还是觉得不该放他们走。”

干将说的话必定有他的原因。“要将两人追回吗?”

干将紧锁眉间。“那不过是一种预感,既然这是你家人的决定,那就别更改它好了。”目光直锁两人离去的方向。

不远的流水静逸流动着,水光映着天上的月亮,映照屋梁也闪耀幽光。

希望一切不过是他的多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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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他奶奶的!都是你这个倒霉精!”

逃脱了颜家大宅,猥琐的男子立刻赏给儿子一个重重的耳光。

孩子就算自己被打得很冤,也一句话都不说出口,闷不吭声地让父亲将怒气发泄完毕。

他早说过还是别做这档事,是爹自己不听的,还发梦以为自己能够顺利偷得珍宝,刚刚没被发现时更是笑得像只老甲虫,结果哪里是什么技术高明,明明就是人家撤开了防卫等着在瓮中捉他们这两只鳖。

“爹,我看我们还是算了,回家吧!”

“那是什么话,我们千里迢迢从开封赶过来,这一路上不知费了多少的银两,怎么可以就此作罢?”

那孩子嘟起嘴,反正去的那些银两也不是自己赚来的。

“说什么都要带点东西回去!”

带点东西回去?以人家的防备看来,他们能够带着头回去就不错了。

“对了!我怎么没想到!”男人击掌。

爹又想到什么烂主意了?

“我们可以替他们制造些混乱,混乱时我们就有

机可趁!”他早该想到的。

“制造混乱?”他们自己不混乱就不错了。

“没错!”

“怎么制造?”

男人得意的笑。“将干将在颜府的消息散播给武林人士知道,相信一定会引来不少人。”这主意真是太妙了!

“爹,这不好吧!”他看过不少武林人士,他们的行为向来都是不择手段的,若是引来了那群狼,必然会替颜家带来大祸,即使他年纪还小,也懂得事情的严重性。

何况颜家大善的口碑连远在开封的人都晓得,他们怎么可以为了自己发财而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你不是要那把干将吗?若告诉了别人,以我们的武功说什么都得不到。”

“不用干将了,只要能随便偷到一、两样珍品,绝对可以让我们爷儿俩享受一辈子!”一开始是因为知道那两人原来是颜家的人才以干将为目标,可现在晓得除了干将还有更大的宝库任他偷取,何必为了那把剑做出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爹!可是……”孩子还想说些什么理由来阻止他爹的决定,然而心意已决又利欲薰心的男子怎么可能听得下他的话?

急急忙忙拉着儿子的手,立刻开始着手散播消息的办法。

这下子就不信他偷不到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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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人散播消息的速度快得惊人,不过三天的时间里,干将就乘机吸取了不少人的精血,曾经化为战场的小池塘也一度成为骇人的淡红色泽。

“真的是不该放了他们的。”或许是这些天来的战斗令颜年午睡得不安宁的关系,原本就呈现秀气鹅蛋脸更显得瘦了不少,神色也更加地憔悴了些。

干将不忍地从床榻上扶他起身,取过放在桌沿搁凉的汤药让他小心捧在手中。

颜年年这些日子来的改变他都发现了,却苦无解决的办法,带回来的奇珍异果似乎都失去了它的作用,再也没有法子改善他的身体状况。 

喝完了碗里的菜汁,颜年年很清楚这东西对他的身体已经没有帮助,喝了它不过是让干将及家人安心而已。

“我没事的,干将。”他口是心非地安慰,伸向干将脸庞的手掌有些无法控制地颤抖,连提起来都甚是费力。

干将抓住他的手让他能方便触着他的脸,心里头的酸楚哽得喉头发疼。

“我不会让他们带走你的!”就算这得付出他的性命,他也要保他好好活着。

颜年年噙着温煦浅笑,一句话也没有回答他,闭上眼感受手掌心里干将脸庞的触感。

傻干将,若是他真的为他失去了性命,那他活着又有何意义?是因为有干将在,他才愿意苦苦撑着这早该报废的身子度一日是一日啊!没有人晓得这身子带给他多大的痛楚,那是一种折磨。

曾经听闻南巷里有个老婆婆因为忍受不了生病带来的苦痛自缢而死,若不是舍不得干将,也许他也有可能做出同样的事情。

“累了吗?”这些天年年睡得很差,休息了一下就有人上门挑衅,眼眶已出现一圈黑痕。

颜年年难以察觉地点点头,靠在干将胸前,努力忍着胸口血气翻搅,不让自己在干将面前吐出猩红的液体来。

“累了便睡会儿。”

颜年年咽下涌出喉间的腥咸。“干将,帮我跟秋盈说一声,要她加一点薰蚊香在屋里。”

“好。”小心扶他躺回,干将迅速离房找秋盈去。

颜年年晓得他很快就会回来,立刻将胸口的腥咸吐在方巾上,挣扎起身理好方巾,正好干将走进门来。

“你在做什么?想要什么我帮你拿就是了。”

颜年年不敢说太多的话让干将发现异状。“水。”

接过过水杯用清水将口中的一切迹象一起吞进肚里,接着又是一阵的不舒服。

现在他连喝个水都觉得难受,看来离判官通知他的时间不会太久了。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张眼瞧干将。

“不是累了吗?”累了还不快些休息,净这样瞧着他想累坏自己是不?

“没关系的。”他想要这样看着他,怕真的有一天自己会忘记这张容颜。

“有关系!”干将硬是用手温柔抚住颜年年的双眼。

“这样我可看不到你了!”

“睡过后醒来自然看得到我。”

话落,屋外又出现刀剑交错的声响,这干将冷然带忧的俊容如恶鬼般露出骇人的怒色。

他要杀光这群人!敢打扰年年的人,都不得好死!

“别这么凶,我可不喜欢。”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可不想看着干将如此凶狠的模样,让他一起带到下一辈子去。“你要去帮忙吗?”

干将点头。

这里的护院固然武功不弱,却无法完全对付得了那群凶神恶煞,何况他必须在拘魂使来之前多吸食一些精血,才有力量再一将年年从阎王手中抢回。

“等我一下。”他说着就要起身。

干将一只手抵在他的胸前。“你休息!”都累成这样了还想去跟着凑热闹吗?

颜年年给他一个笑容。“我……”

“想都别想!”现在是非常时期,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跟出去,就算他笑得十分动人也一样。

“好吧!”颜年年叹了一口气,躺回床榻上。

“我立刻回来。”他会以最快的速度送那些人到地狱里去。

颜年年睁着眼瞧他化为原形,成为一道银芒杀将出去,不用看也晓得结果。

“你是担心吗?那些人奈何不了他的。”判官的声音突然出现,接着阴风吹袭,一个身影坐在床沿。

“我是要将他的样子牢牢记在脑海里,即使喝下孟婆汤也绝对不忘。你是来告诉我时间到了吗?”没想到这么快。

“后天。”判官有些可惜地说。

“我知道了,要吃点东西再走吗?”

判官摇头,“不了,人类奈何不了干将太久,他一下子就会回来,我还是快点走,让他发现可就不好了。”他不过是来通知一声而已,没有跟人打架的打算,何况跟干将打起来会是一件很累的事,输的人很有可能是他。

颜年年笑了笑,疲倦地闭上双眼,真的是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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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掉所有的侵犯者,为了避免与拘魂使相遇,干将已用法力将尸体送到远一点的地方,连魂魄都一起转移。

确定全都结束后,马上就要赶回颜年年身边。身子方转,就听见颜德羽唤他的声音。

“干将,我有事跟你说。”颜德羽怕干将不理他,用尽全力很快地跑过来。

干将只是停在原地瞧着他没说一句话,除了对颜年年之外,即使是对他最为亲切的颜德羽他也不想开口。

颜德了解他的性子,所以并不介意。“干将,你晓得最近为了你而来的江湖人士越来越多,我晓得你不怕他们,我们也不怕麻烦,但是年年不同。”

自从知晓颜年年跟干将的恋情之后,颜家人就不太接近干将,所有的事都交由他这个不介意的人转达,或者是趁颜年年精神好的时候跟他说。

这不能怪他们,自小到大灌输的礼教,植脑子的伦常,真的无法接纳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能够视而不见已经是最大的努力。

干将仍瞧着他,等他把话说下去。

“自从这些人不断来捣乱之后,年年的身子变得很差,而且一天比一恶化,所以我们觉得必须终止这些人的行为。”他们心疼小弟的消瘦,无法再如此坐视情况恶劣下去。

晓得他所说的都是实话,因此干将没有不悦的神色。

“因此我们想出了一个办法。”颜德羽确定干将没有生气后再继续说下去。可说一句真话,就算干将生气了他也看不出来,他没年年那种对干将察言观色到正确无误的能力。

“就是请你离开……”

“我不会离开年年!”干将终于开口,冰冷冷的声音直接打断他的话。

他可以接受他们的任何要求,就是不会离开年年。

颜德羽搔搔头。“不是的,我们不是要你离开年年,而是要你先离开颜家一段时间,将这些人引到别去。这是最好的方式,就是让这些利欲薰心的人以为干将已经被人给偷去,让你将这些人引到别完全解决干净,至于那一对偷盗父子,我们已经掌握了他们的行踪,要解决不难。”

除了这个方法之外,实在也想不到其他法子了,本来还想过让干将带着年年到偏远的地方去避一避,可是第一,年年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不适合再让干将带着飞,第二,谁知道要避到什么时候这群强盗才会完全走人?  

干将静默,他晓得这的确是最快的解决办法。想起刚刚离开时年年憔悴消瘦的模样,这事必须尽快解决。

于是,干将点头。“我跟年年说一声。”

“不用,年年那一边我去跟他说就好了,趁这一他们来犯的人这么多,外头仍虎视眈眈的人更容易相信剑被偷了的消息,你赶紧在他们还没有发现这里战事已经解决的情况下,假扮刚刚死的任何一个人带剑离开这里,我们会配合你装出剑被抢走的模样。这样一来,事情就可以很快结束。”这么好的机会不利用,等到下一又不晓得是什么时候了。

干将犹疑。

“可年年那一边,若是在我离开的时候,拘魂使来了怎么办?”除了他之外,人类是阻止不了拘魂使的。

他这么一说,颜德羽也优住了,因为他们没想到这一点,在他们的观念里只要小心照顾颜年年的身体,不让病况恶化,颜年年就可以撑过去;可是被干将这样一说,这才发现他们的想法有了漏缺。若是拘魂使真要带人走,就算那人健健康康的也没有用啊!

干将晓得人类因为见不着拘魂使所以不会想到这个,不会因此责怪。“你拿着这个。”伸出右掌,掌心上有着一颗看起来透明晶莹的物体。“这是?”

“这是我灵气的一部分,你握着它,当拘魂使出现的时候,你便可以看见。如果看见他们来到,先以清水洒地将自己跟年年围起来,可以阻止一段时间。”

“那一段时间之后呢?”

“我会立刻赶过来。”他的灵气感受到鬼气,本体自然会晓得。

“我晓得了,买些驱鬼的东西有没有效?”要不然请个巫师来好了。

干将冷笑。“你们高明的巫师只能挡鬼挡不了神,至于坊间所售的驱鬼物就只能安你们的心罢了。”

颜德羽干笑。“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那你走吧!我会注意的。”

干将朝里头望了望,似乎这样便能瞧见颜年年此刻的景象,如羽扇的眼帘一垂,施展如人类一般的轻功,手里化出一把剑,自颜家围墙跃离。

颜德羽吸了一口气,立刻吩咐众护院依照刚刚所计划的,命令一些人喊着追上,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回颜年年的小屋,手中紧紧握着干将给他的灵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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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年年休息过后醒来,就看见身边的是颜德羽而非干将,心里略略怔愣一下之后,大概可以猜得出来必定是有什么事情在他睡着时改变了。

“二哥。”瞧二哥欲言又止的模样,干脆由他先开口询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颜德羽尴尬一笑。“是有一件事情要说,不过你放心,不是很严重的事。”

颜年年让他扶起身.正好秋盈端着汤药要进来。接过汤药小心吹凉喝了几口,他这也该算是有始有终吧!明明知道这东西喝了没用,到最后一刻他还是将这难喝的东西都喝入口。

“你说吧!”

“就是……”颜德羽小心注意他的神色,将他们的计划全部一口气说出来。

颜年年脸色微变。

“年年,我知道我,应该先跟你说一声。”

“你们是应该跟我说一声。”颜年年难得脸上没有温柔的笑意,斯文俊秀的脸看起来充满忧戚和无奈。

“对不住,实在是因为那时候是最好的时机,因此我们才……”瞧年年的模样,他开始后悔了,也许应该让干将等年年醒来后见过一面再走。

“我晓得不是你们的错。”大家都是为了他好。“干将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颜德羽摇头。“不晓得,要看他什么时候将人全都解决,不过你不用担心,他留了灵气在我这里,等拘魂使一来……”

颜年年苦笑。“二哥,没有用的。”

“什么没有用?”颜德羽吓了一跳,他现在对这些沮丧的话可敏感了。

颜年年很快放下手中的药碗,捂唇轻咳,没多久五指之间就留下红色的血液。

“天啊!我去叫大夫,你等一下,我立刻就去。”颜德羽差点没乱了手脚。

颜年年赶紧伸手抓住即将夺门而出的他。“不用了二哥,没有用的。”

“有用、有用!一定有用!”颜德羽不管他说什么,脑袋里不想听见任何反对声音,一劲儿喊着,仿佛如此便能够改变一切。

“二哥!”颜年年加大声量将慌乱的人给喊回神,结果又是一口鲜血涌出。

用袖子随意抹去唇边的红渍,颜年年用力将人给拉回床沿。

“别阻止我去叫大夫。秋盈、秋盈!”出声将门外的秋盈给喊进来,颜德羽神色再也没有过去的悠然。

颜年年叹气。“二哥,你专心听我说,对不起了!”直接给他一拳,这是让人安静最快的方法。

“年年你……”颜德羽被他吓到,捂着被打得颇疼的下颚,瞪着眼看向过去以篇再温和不过的小弟,无法相信他真的出手打了他。

确定他终于回神,要说话的那一刻,秋盈听今进门,瞧见那白衣上的鲜血斑斑,房里又是一阵慌乱及尖叫声。

要不是他现在全身找不到多余的力气,他也很想跟着一起大吼。现在他才晓得家里头上上下下的人都有着大嗓门。

过了良久,总算安静些,颜年年放弃将冲出去的秋盈给叫回来,打算直接在大夫过来之前将一切跟二哥说个清楚。  

“二哥,我想跟你谈谈一件事,这事除了你之外别说出去。”

“我听,你躺着说。”颜德羽忍着满眶热泪扶弟弟在床上躺好,温柔小心地将他脸上、手上那些红色液体给擦干净。。

“二哥,我活不久了,之前我曾经跟阎殿里的判官谈过一席话,我希望他能在我将死之前告诉我一声,让我有个准备。”

颜德羽想说那不过是他的梦而已,但双唇一张,想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那不过是自欺欺人,他跟年年相了这么久的时间,怎么也不认为他会是一个空口说白话的人。

“今日在我休息之前,判官来过我这里了。”

“他说什么?”

颜年年轻轻握住他的手。“我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两天。”

颜德羽明明晓得不会是好消息,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短短的一句话还是震得他说不出口来,整个嗓子都哑了。

听见门外嘈杂声渐至,颜年年晓得是秋盈带大夫过来了,相信家人也都是跟在大夫身边而来。

“这事,千万别跟娘他们说。”他不想将难过的情绪提早,至少让他还能够好好陪伴爹爹他们这两天的时间。

大夫踏入门里,直接上前握住他的手开始诊脉,几个人急急地在大夫与颜年年两人之间紧张细视。

“二哥。”颜年年虚弱轻唤。

压抑着一肚子凄苦悲伤而不能发泄的颜德羽眼神有些空茫。“还有什么事?”心里怎么也无法接受心爱的小弟即将离开人世的消息。

“帮我找干将,一定要找到。”本来他是想好好趁这两天的时光与干将度过最后―刻。

“会的,我会马上将他找回来!”

颜年年笑了笑。“能让我快些见到他就可以了。”他想在干将身边说着话,慢慢离开人世。

其他人只以为颜年年话里的意思是要干将能早点解决事情,早点回来,只有颜德羽才晓得,颜年年的意思是不管事情结束与否,至少让干将及时赶回来见他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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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自从醒来后,颜年年就再也没有合过眼,让颜德羽瞒着其他人,一个人守在入竹林小屋的路径上,从夜晚到白天,从白天到夜晚。

听二哥说,他已经尽快派人去通知干将,可由于干将速度快于常人,现下人已经入蜀地,只能隐隐约约得知有不少的江湖人士在这一场追逐战中牺牲。

但那都不是他想知道的,现在他的心里唯一一个希望,就是干将能早点回来,他的时间已经剩下一天不到。

一阵冷风袭来,颜年年注意到跟前出现两道影子,其中一个,是他所熟悉的判官。

“时间还没到不是吗?”明明晓得判官不会骗他,但瞧见他的出现仍是让他心里一惊,疑心是否提早了时辰。

“放心,是我想看看你。”

判官身旁一个高大伟昂的男子直接坐到小径另一端的大石上。

“你是?”

“阎王。”男子薄唇勾起,成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颜年年眨眼,没想到来的会是这等人物。“你要见我等明天一到不就可以了,何必特地来一趟?”

阎王耸肩。“没什么原因,想就是想。你一点都没变,即使历劫那么多世还是依然。”

颜年年挂起柔柔浅笑。“怎么说?”没想到阎王跟他原来还是旧识。

“你啊!过去在天界就是老好人的样子,但拗起来连天帝都没法子,当初为了替你爹历劫,现在你又再来一,天帝知道这件事,差点没有气疯了。”

颜年年微笑,此刻身为人的记忆中并没有存在天帝的模样,可他就是可以想像那暴跳如雷的模样。

“结果呢?”

“还能怎样!”天帝对他宠爱的人一向是没有办法拒绝的。

颜年年再莞尔,然而这一的笑容差点没看掉两个的眼珠子,没看过哪个男人可以笑得那样柔和、那样灿烂。“什么改变都是可以吗?”阎王叹息,天帝要他劝颜年年多考虑的话,他都还没来得及说出,颜年年的神情就已经告诉他答案,为了干将,他的心意早已坚决不移。“你该晓得改变是要付出代价的。”就像当初他改变了那个男人的命运接替罪孽的偿还,必须承受轮回之苦一样。

“没关系,任何改变我都不怕。”

“不过,那碗孟婆汤还是得喝。”这是为了他好,凡人不如修道人的无欲无心,无法承受累世记忆折磨,摆脱不了对前一世亲人的记挂,以及亲人一一离去的悲伤苦痛。

颜年年漠然,还未有反应,阎王又接着说:“不过你可以只喝半碗……”那是他唯一的通融。

“半碗盂婆,洗去的会是记忆里的什么?”

阎王幽黯的双眸扫过颜年年的脸庞。“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是啊!该是什么就是什么,阻止不了的事,他何必想那样多呢?

远,突然传来鸡鸣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可以瞧见东方的天际露出白光。

看着白光一芒一芒乍现,颜年年无奈的叹道:“是今天了……”干将不知赶不赶得回来。“什么时候走?”

判官替阎王给了这个答案:“放心,会等你,等你见过了干将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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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除了红艳艳的颜色,似乎也找不着其他。

地上一个个无生命的人体,在人间谱成战场,战胜的对方只有一人,以一人之力杀遍天下贪婪者。

一切的麻烦都已经解决,然而干将的心仍是不安定。

年年他现在应该还好吧?

传入耳中的马啼声再度使他提高警觉,准备接下另一批不知死活的愚人挑战,问自己这场闹剧何时方休。

可来人不是他所认为的敌人,而是颜家护院,脑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颜年年。

“干将少……”护院才驾着马来到干将身前,还来不及开口说出任何一句话,就看见干见化作一道银芒飞向天际,那方向正是他们来时的方向。

“怎么走得这样快,队长,现在怎么办?”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人,结果赶来的原因没说上一句,人就跑了,还要再追上去吗?

被称为队长的男子遥望干将远去的天际。

“不用了,我想他已经明白了我们想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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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将来了。”不瞧天、不望地、不听声,阎王就是知道干将在赶回来的途中。  

颜年年微笑,让一脸惊惧盯着判官跟阎王两人瞧的颜德羽小心扶着颜年年坐在大石上,斯文脸蛋上双眼微微半眯着,瞧不见半丝血色的肌肤,灰白的双唇,吐出的气息十分微弱,任谁瞧见了也明白他所剩的时间不会长久。

阎王才刚说完话,一道身影就停在颜每 身边,从颜德羽手中抢过颜年年小心扶着,一双锐利的俊眸直盯着阎王和判官两人不放。相信若是他跟判官两人一有点小动作,干将绝对会奋不顾身尽全力攻击。

颜德羽将一开始他所给的灵气交还给干将,这东西只对拘魂使这一类会带来阴风的鬼类有所作用,对阎王跟判官是没有效果的。

他没想到来接年年的,竟会是阎王本人,晓得自己对付判官一人就已经势均力敌,更何况还加上个阎王。

就算今天他逃不过死劫,他还是会护年年周全。

“干将。”明白他心里的想法,颜年年心里是甜蜜的,不过他同样也想好好保护干将,当然不会让他做出什么傻事来。

“小子,你这样看我没有用,听年年怎么说吧。”跟他比起来,干将不过也才千年岁月,叫他小子没什么不对;但阎王那张瞧起来不比干将大的脸庞,怎么听怎么奇怪。

“对啊!我们不会出手的,你好好听年年说吧。”判官瞧见颜年年忍耐身体苦痛的神色有些不忍,晓得不能再多拖时间了,有时候肉体的折磨会使灵体受损。

干将仍小心戒备两人,一回头就瞧见颜年年浅浅淡淡的笑颜,心口的痛无法用言语形容。

“干将,你好好听我说,阎王已经免了你之前的罪,所以不用担心。”

“为什么?”干将晓得,那样的重罪不是说免能免。

阎王晓得年年绝对不会说,所以干脆由他说会比较快。“年年用他自己生生世世永不回天界,在人间接受轮回之苦作为条件交换。”

“我不要你这么做!”干将低吼。

颜年年伸手抚过他的右颊,感觉到垂在右额上青丝柔柔划过手背,有点痒痒的,但是很舒眼。

“我晓得你不要我这么做,但没有你,我在这世间活不下去。”他难道不懂两个人的心是一起的、一样的,无法承受没有对方的未来?

“没有你,我又何尝能存!”难道他就比颜年年坚强吗?

“我晓得,所以我换,换每一的轮回承受生老病死的苦,换永远尝不到老去的憾,每一生每一世都承袭同样的身躯,只要我们能够相遇,只要能在每一世相遇。”能和干将相遇,即使只有一面也好,其他的他什么都不在乎。

抚在干将脸庞的手开始变得冰冷,如水带笑的眸子也逐渐涣散,可以看见颜年年努力瞠大眼睛,最后一刻也不想模糊了干将的模样。

“我不要你受苦!我不要!”让他一又一瞧着年年承受苦痛,这教他情何以堪?

干将心中杀机再起,说什么都不让阎王带人走。

“小子,没用的,年年的魂魄早已经被我们掌握在手,年年晓得你一定不肯放弃,所以先让我们带走了一半的魂魄。听他把话说完吧!”阎王叹了一口气,没想到无心无欲的神兵动起情来竟然干犯天条,惹魂魄俱灭的杀劫。

颜年年另一手紧握干将大手,想起第一见面时他们就是这么握者,那时候就爱上了干将的大掌。“我不苦,一点也不苦,比起再也见不到你,这一点也不能说苦。”

他感觉身体似乎正一小部分一小部分抽离,感觉到判官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晓得,时间已经越来越接近。

“干将,你会来找我的对不对?”从小到大他从来不曾流过泪,可此刻,他控制不了不听话的泪水滚下,一再模糊视线。一又一用力擦去眼中的泪水,说什么都不让它模糊干将的脸庞。

干将紧紧抱住他,一双俊目比颜年年先淌下泪水。

原来,他同样有泪。

“会,我会去找你,一定会去找你,”

“那就好,我晓得干将一定能找到我的。”

他怕干将等他会寂寞,所以他又跟阎王做一个约定,就是当这一世的他死时,下一世的他必须同时来到,绝对不让干将等。

这约定不须交换,事实上那可以当成是一种惩罚,轮回是一种苦,必须不断的生,不断的死,不断的别离。因此为了这个约定,阎王自己提出了半碗孟婆汤的交换条件。  

颜年年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吻住干将。“你晓得我会在哪里,我一定不会忘记你,说什么都不忘。”很努力替自己挂上笑容后,身上不再遗留任何力气。

睁眼看着颜年年在他的怀里闭上眼,双唇慢慢溢出一丝红色的血,身体再也找不到一丝丝温度。

干将就这样漠然瞧着,没有发觉阎王的离去,没有听见颜德羽的呜咽声,不晓得颜家人已经往这头聚来,他就这么瞧着颜年年脸上极力保持的那抹笑。

想起见面时,他也是这么对他笑着,从开始到最后,年年始终是对他笑着。

将颜年年的颊贴着自己的颊。“我会找到你的,一定会找到你,你的每一生、每一世都会有干将。”

每一生、每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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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

靠着山的一个海边,有着一个小渔村,渔村中最令人敬佩的是仁心仁德的村长林正村,最惹人疼爱的,是村长最小的儿子林寿寿。

林寿寿之所以叫作“寿寿”,是因为寿寿从小身体就不好,他们特地从城里请来的大夫都说这孩子命不长久,寿寿的娘还特地去找了巫师看能不能替孩子改命,然而巫师只是笑笑的对她说,这是这孩子自己的决定,虽然这一生命薄,但福厚无双,不管何时何地,总是会遇到贵人相助。

林寿寿的娘才不要什么福厚无双,她只想要自己的儿子活得健健康康,永永远远陪伴她老人家。于是只要听说哪里的大夫灵,哪里的巫师法力高强,林寿寿的娘就会带着儿子千里迢迢去求助,即使一再受挫也不在乎;而林寿寿的爹同样努力捕鱼,就希望能够多赚一点钱替小儿子请一个好大夫医治。

林寿寿之所以是全村的宝,是因为即使他一身是病,小小年纪就必须与病魔对抗,可他永远都是笑脸迎人。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其他的孩子是哭着从娘胎出来,好似多么不愿意面对这俗世,而林寿寿却呵呵笑,笑得接生婆都呆了,这辈子还没瞧过一个这么奇特的孩子。

这小渔村除了这林寿寿怪得可爱,还有一个同样奇怪的人住在离村子不远的山脚下,从来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甚至也不曾瞧他出来捕鱼买粮,从寿寿出生起,那人就住在那里,不曾跟村民打过交道。

“寿寿!你在做什么?”林氏手擦着腰,瞪眼瞧自己的儿子在跟渔网搏斗。

林寿寿嘟着嘴,他不过是想学爹跟哥哥一样捕鱼而已,谁知道竟会被渔网给缠住!

“寿寿想学捕鱼!”

林氏叹了一口长气,她实在是搞不懂这孩子,这孩子从小就老想跟父亲出海鱼,偏偏才跟她一起上小舟帮忙捞些贝类、小鱼、小虾,都还没捞到半桶就以在舟上吐得乱七八糟。从没见过会晕船的人还这么想上船跟人出海捕鱼的。

“想捕鱼?看你先学会怎么样不晕船还比较实际。”林氏动手将儿子从渔网解救出来。

“我才不会晕船!”这可是身为渔家男人之耻,娘怎么可以说得这么大声,他的脸都被丢光了。

“不会晕船?那昨天吐得死去活来还发烧的人不是你?”

林寿寿嘟嘴。“那是不小心吃坏肚子……”反正他就是不会晕船。

“你啊!还是给我回家休息!这些天风大,不要又受了寒!”抓着这个人小鬼大的孩子回小屋子里去,让他在床上躺好,替他盖上被。

林寿寿对娘笑了一下,很乖巧地闭上眼睛。

林氏在房里待了一会儿,确定儿子睡着了之后才离开,回工作岗位继续捕鱼网去。

林寿寿一等娘离开,黑白分明圆滚滚的眼珠子立刻张开,套上保暖的外衣从旁边的小窗溜出去。

人跑没几步,一双有力的手就把他抱在怀中。

“不是要你休息吗?”

听见低低沉沉的声音让林寿寿笑得好不开心,扬首瞧见一张再俊美不过的脸庞,没有表情的神色瞧起来冷冷的,只有他才可以看见他脸上的笑意。

“寿寿才不休息。”林寿寿毫无芥蒂地,在那张薄抿的双唇上亲了一下。“我昨天又梦见你了,梦得好清楚好清楚喔!我梦见我变大了,人一样跟现在瘦瘦的。”说到这里小嘴撇了一下。“然后也一样白白的,长得很好看……不过没有你好看就是了,梦里头我们一起在一片大草原骑马。”小小年纪,说话的方式却极为老成,除了那稚嫩的童音外,完全听不出来这会是五岁孩子说出来的话,一点都不语无伦。

抱着林寿寿的双臂更加收拢了些,幽黑瞳里的情绪似乎更加浓郁了些。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但晓得了梦里我的名字,还听见了我叫你的名字了!”以前老听不清楚,他又不肯说。

“我叫什么名字?”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好久,从寿寿刚学会爬,便迫不及待地爬到他这个“陌生人”的怀里开始。

林寿寿奸诈地笑,一点都不像是五岁小孩子。“先说好,如果我说对了,你要跟上一样带我到海面上去看爹爹跟哥哥他们捕鱼!”

笔直的剑眉扬高,尽管现在才五岁,他还是没变,既爱笑又精明。

“好!”

听见他的承诺,林寿寿笑得好不开心,他好喜欢他这样抱着他。过去他总是不肯告诉他名字,他又一点也不喜欢叫他叔叔或哥哥,结果到现在叫他都还只是用一声喂代替。

梦里的他叫作年年,姓颜,叫年年的原因就跟他叫寿寿是一样的,爹娘都希望他们能够活得一年又一年。

忍不住又瞧瞧干将的脸,他又开始呵呵傻笑,真的是一点都没变呢!

“干将……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颜年年的话,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你就是你。”

“我晓得,但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一天,我的长相变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废话!为什么问我这些?”

“没什么,只是好奇而已。那如果我变得很丑或者是很美,或者变成了女人……”

“我从来就没有感情,不晓得感情为何物,是你颜年年让我改变了一切,除了你,即使是一个长得跟你一模一样的人类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你就是你!

干将紧抱着林寿寿。“我叫作什么名字?”似乎极度的期待答案。

林寿寿拍拍他的脸颊。

“干将,我的干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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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哇,你们的故事还真的是有点给他乱七八糟!”

听完故事,躺在沙发上吹着冷气,韩观封拉拉自己的领子,最后干脆脱下整件衣服,瘦削的躯体没有半点赘肉,但白得过火,一点都不像人类该有的肤色,是非常非常接近白雪的白皙。

吕龄笑笑,跟他一起往沙发上一躺,斯文俊秀的脸蛋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可是眼中的精光与韩观封同样沉难测。

“你们的还不是一样,都好玄喔!”在百货公司遇见莫邪跟观封的时候,他真是吓了好大一跳,没想到居然会有一个女性版的干将跟一个美得跟精灵一样的男人。

结果虽然韩观封怕热、他怕冷,两个人还是时常抓着干将跟莫邪跑对方的家里,一个住日本,一个不是住加拿大就是住在挪威,飞到后来连韩观封这个晕车晕船大王都免疫了,连让莫邪带着飞都很舒服自在。

“真受不了。”望着相对无言的干将和莫邪,都已经认识两年多了,两个人的对话仍是屈指可数。

“从以前就这样,别管他们了。”

韩观封也很受不了那一对万年冰山“兄妹”,反正莫邪不喜欢跟他以外的人说话,那就算了,他从来不勉强她。

吕龄叹了一口气,将客厅的电视打开。“对了,你现在在做什么?”怎么一天到晚老看他一副没事做的样子,虽然他自己也是,但两人情况大大不同,无法相提并论。

韩观封目光盯着电视。“拿莫邪赚的钱玩股票。”

没想到他还有玩股票的天分,莫邪赚来的钱已经被他翻了数倍,现在他可是亿万富翁。

“你在看什么?”发现他的眼神越来越是入迷的样子,电视有那么好看吗?

韩观封指指新闻快报。

吕龄跟着看过去,眼睛也跟着一亮。

一向注意着韩观封、吕龄行动的干将、莫邪也同时放弃与对方“相对无言”,一起看向韩观封所指的地方。

“新闻快报,今日在故宫博物院展出的周朝文物。遭到不明人士破坏,经过警方及相关人士追查,展示物中除了一把周代名剑龙泉失踪之外,其他的文物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根据我们手中的资料,晓得在案发当时所有的警备系统并没有被触动,因此怀疑可能是相关人士所……”

电视里的女主播依然滔滔不绝,看得人已经没有心情。

吕龄跟韩观封相望一眼,唇角慢慢挂起一抹微笑。

这下子,又有好戏可看了。

一本书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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