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王府清晨
天才蒙蒙亮,庆王府里就开始忙碌了。
东院西院前厅后厨,一路灯火通明,人影匆匆。训练有素的下人们略低着头避开屋檐下冷硬的晨风,脚下碎步贴着地皮跑得飞快,走马灯似的将几位主人起床洗漱用的东西一件一件递进取,手脚麻利地伺候各屋的大人洗漱穿衣。
谁让这府里有三位要上早朝的大人呢,这每天早上的忙碌是少不了的。
忙归忙,可还不能坏了规矩。这王府里众人铭记在心的规矩可是雷打不动的,那就是:无论早上怎么忙,西院里都不能弄出半点响声。
不能弄出半点响声的规矩是庆王爷立的,庆王爷立这规矩的原因众人也都明白――府里还有位最最重要的人物,这时还在睡着!不能惊动,自然就不能弄出半点声响!
庆王爷千叮咛万嘱咐过不许打扰的,连庆王爷自己都轻手轻脚地尽量不弄出声响,哪个下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坏了规矩?!
于是庆王府内宅伺候主人们起床的一干人等,都练就了一身轻如猫鼠的好功夫。
伺候了大人们早点,再伺候了大人们更衣换上朝服,还要送到大门外。望着大人们去远了,忙了一早上的下人们才可以回府里歇上一会儿,但也不会有太长的时间可歇。也就是喘口气吃口饭的功夫,那位晚上不睡早上不起谁也不敢惊动的人物就要起床了。
那人在这庆王府,可是个了不得的人,就连庆王爷有时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这人不仅能当得庆王府半个家的主,据说在京城里,也是大大的有名。一支妙笔丹青被天下文人墨客追捧得如醉如痴,达官贵人们拖关系走门子哭着喊着把银票当草纸似地送上门来,捧走他一幅半幅的墨宝,出了门就美得跟升了官似的满街嚷嚷。
说来庆王爷是当今圣上的亲五叔,掌管着兵部大权,托孤重臣权倾朝野,一向以冷面公正著称。这庆王府更是一向门规森严家法严明,能在庆王爷的府邸里这么摆谱的人,自然是个异数。
第一章 大幕拉开
墨无痕今天醒得早,庆王爷一动,他就醒了。
醒是醒了,但平日起床的时辰还没到,身子就不想动,就算醒了也躺着不想起。只把一只眼皮略略掀起来,看着庆王爷下床,掀起帘子披衣出去。不一会儿,外间屋里传来铜盆里洗脸的水声,还有庆王爷漱口的声音。
庆王爷在外间用了早饭就要更衣去上朝,然后就是理不完的公务要事,不到晌午不会回府。日日都是如此,这十几年下来,从来没有过例外,似乎以后也不会有例外。
墨无痕翻个身继续睡。
庆王爷是朝廷重臣,不能不去上朝,庆王世子鸿锐自小就被封了爵,到了岁数也得去上朝,墨玉青今年考了个武状元,有功名在身,按规矩当然也得去上朝。
三个人都去上朝,这府里就仅剩下他一个正经不用上朝的主人。大好的晨光不用来睡觉岂不是浪费!
可是今天这回笼觉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睛闭着,头脑却格外的清醒,有件什么事在心里闹腾。跟半夜回家的猫似的,把爪子在门上一下一下地挠,高一声低一声的刮着,挠得人说不出的难受。
昨天晚上,庆王爷在枕头边上说:风大将军要和亲远行了,南朝的飞羽大将军就这么走了。南朝再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出色的年轻将军。……
庆王爷轻轻的一声叹息弄得墨无痕的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原因倒不是庆王爷叹息的国家失了根栋梁,朝堂上倒了个立柱,……而是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年轻时候的遭遇不能提,一提起来就是牵肠挂肚的一大堆感慨。虽然时过境迁,在别人看来,那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嚼着都嫌牙碜,但在自己眼里却总是鲜活得血肉淋漓,恍惚如在昨日。就象院子里最最耀眼的那朵,每不小心看到了,都会引得一阵心悸。
其实,也不能说墨无痕矫情,谁年轻的时候还没有过点修身养性治家齐国平天下的宏图大志,更何况是胸怀锦绣出身世家的贵公子。十九年前,炙手可热的墨家二公子,眼看着就要上殿面试,不日也是个要天天早起赶着去上朝的人物,却突然遭了家变。
株连九族的重罪殃及池鱼,好端端的前程就此断了不说,一大家子人披枷戴锁发配边关,一路之上离的离散的散死的死亡的亡,这让个锦衣玉食心高气傲的贵公子如何消受?
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全的时候,再大的抱负也只能丢进烂泥塘。
生离死别世态炎凉,如地狱黄泉里走过的一遭,让墨无痕彻底断了功名梦。这些年,只躲在庆王府舒适的西院里,将一支如神画笔写写心中的烦恼,打发些闲暇无聊的午后时光。
墨无痕心里那个疙瘩庆王爷是明白的,所以总会体谅担待些。怕他不高兴,平日在府里,都不怎么跟墨无痕说朝上的事,朝服也总是放在外间柜子里的,出门前穿上,回来就脱,不去惹墨无痕难受。
但这一,风大将军的事庆王爷却忍不住告诉了墨无痕,又是个年纪轻轻就断了仕途的才子,又是个远走天涯前途未卜的命数,跟墨无痕当年的遭遇如出一辙,怎不让人慨然长叹。

庆王爷昨夜惋惜的一声哀叹,惹得墨无痕同病相怜,一夜都没睡踏实,思前想后,今早醒来,心里仍摆不脱昨夜的思绪,缠缠绕绕的都是些旧时的心酸。
心里闷得难受,手指间便觉得有些蠢蠢欲动。
披衣起床,唤来丫鬟伺候笔墨,鞋也来不及提,衣扣都没系全,就合身往画室的案边扑去。
一抖手展开整张的生宣,铺满案头,抓起斗笔,也不看它是头是尾墨薄墨厚,只管一路上挟风带雨挥洒开去。
胸中堵着一口气,哽在喉头出不来,非要在笔头流淌,在纸上疏解。
一口气抡完整张纸,在砚台里略沾了沾笔锋,就着半干不湿的纸张,再从头到尾一路皴擦,横拖竖劈,……手腕翻转间,一幅泼墨山水拨云见日跃然纸上。阔峰横卷,连绵不绝,山势积迭,耸拔宏伟。
挪开笔,退一步,望着满纸的淋漓墨色,终于可以长长的――舒出胸中一口闷气。
江山之所以壮美,只因它总被风雨洗礼!关山路途万千,哪里不是忠骨累累。古往今来被人传诵的英雄故事无不是如此,一个比一个惨烈!
作伴的人多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你又不是最冤的那一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什么可感慨的?!
胸口的闷痛缓了五成,气息顺畅了不少,正叉腰站着出神,门口却走进一个人来。丫鬟们俯首见礼口称王爷,听得墨无痕身上一惊。
太阳从西边出来啦?怎么这勤政奉公的庆王爷这么早就打道回府了!
庆王爷四十来岁的人,保养得却十分的好。不仅身材一点没有中年人的臃肿,连面皮也是依旧平整紧绷。魁梧的身材配上英挺的五官,依然是当年风流倜傥的五王爷,只是脸上多了些胡须,看上去多了些属于成年男人的沉着稳重。
关于庆王爷的相貌,墨无痕曾经多跟儿子墨玉青念叨过,这袁家的人不知道祖上积了什么德,让他们这一脉个个都生的英明神武,俊美非常,人五人六的好象天生就是给人跪拜用的模子。
你瞧袁家挨个数下来,先皇是,今圣也是,庆王爷是,据说庆王爷的大哥也是。连整天跟在青儿屁股后面瞎跑的那个傻小子袁鸿锐也长得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的,招人喜欢。真是没天理。
这上天的心啊,八成是长在胯骨轴子上了。
庆王爷在右手椅子上坐下来,心事重重的样子,连声音都是沉甸甸的:“皇上告病,免了早朝。”一身官服还没有换,那款式颜色一板一眼的让墨无痕觉得有些别扭。
这个时辰,庆王爷穿着齐整的朝服坐在家里,十几年来这是破题第一遭,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适应。
“这正月里百姓和乐,天下太平,皇上病得可真是时候啊!前些时候御驾亲征打败仗都没病,怎么风大将军一说要走,他就病得不能上朝了,他这江山到底是给谁坐的?”墨无痕从前也是个明察秋毫心细如发的人,只是这些年有些疏懒了。
庆王爷抬头看了看面前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落第大仙一样拎着毛笔居高临下指点山河的墨无痕。
难得这双丹凤眼里也会关心一下江山社稷。庆王爷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只怕是心病吧。”
心病啊,那就没治了!
墨无痕这话只在心里嘀咕了一下,可不敢把话说出来,毕竟那是人家亲侄子,当今的天子。说出来还不得跟你翻脸。
心思一转,想起别的:“你回来了,那青儿怎么没回来?”这小子自从上了趟战场,就越来越不舍得回家了。长大了反倒比小的时候还让人费心,墨无痕觉得自己这个爹当得真够劳神的。
庆王爷的小斯拿了件家居的衣服来服侍庆王爷更衣,庆王爷一边更衣一边随口回答,“我哪知道!我出来的时候,他们早跑没影了。”心里还想着朝上的事。
听了这话,墨无痕细眉一拧,鼻子里哼了一声,分明是责备庆王爷没有尽到做家长的责任。
庆王爷早习惯了,全当没听见。踱过来定定看看墨无痕笔下一片阴沉沉黑乎乎的山山水水,沉吟不语,若有所思。
墨无痕才不管他有所思没所思,反正天塌下来有别人顶着。把笔往笔洗里一丢,打个哈欠,竟自回去卧房爬上床补觉去了。
第二章 大幕拉开
本来一听说免了早朝,墨玉青心里挺高兴的。因为好些日子了,皇上都不高兴,老黑着张脸看谁都不顺眼,上朝就跟过堂似的难挨。今天难得免了早朝,也就是说免了这上堂的活罪,大家谁不高兴。
多出来的半天时间不能浪费,得好好干点什么。

一边往外走一边盘算着,先叫上小武去看吉罄斋新来的一把琴,听说那把琴是前朝宫里的货色,流落民间许多年,刚刚现世的。
当今皇上喜欢搜集东西,估计这两天不赶着去看一看,过两天又被收进了宫就没的看了。看完琴顺道去信仁公府叫上翟小公子到城门口的鸟市看看有没有新到的八哥,家里的禧子老大不小的了,得给他找个伴。
然后再去趟十三街,看看颖瑶姑娘在不在。……
一路行程还没想完,就被旁边伸过来的一只手扯住了袖子。
“青儿,你跑这么快干嘛?”墨玉青皱眉,不用问也知道是庆王世子鸿锐。只有他,从小到大每天跟看贼似的老盯着自己不放。
“别拽我,我有事!”墨玉青粗声粗气冲旁边甩了一句。
“我没事,我陪你去!”旁边那位不但不恼反倒更来了劲头。
墨玉青接过马缰绳,吩咐跟班的小斯去喊武二公子过来。转身看了看身后的鸿锐,“我去妓院,你也去?”
鸿锐才不怕他威胁,闻言一扬眉毛,笑眯眯地点点头。“行啊!同去同去!”脚下认镫翻身就上了马,反过来催墨玉青“快点啊!”似乎比墨玉青还着急去妓院,墨玉青一肚子不高兴,却拿鸿锐没办法。从小到大,这块牛皮膏药只要贴上来,就根本别想甩掉。
“小墨!走啊!”武二公子骑了匹满身斑点的青马跑了过来,一脸的小雀斑都透着高兴。
墨玉青也翻身上了马,转头问鸿锐:“你真的敢去十三街?”庆王爷家教甚严,鸿锐若去了,回家少不了一顿家法。
“我陪你去的,父亲不会说我。”鸿锐的心眼也不慢,早给自己找好了后路。庆王爷问起来就说是墨玉青要去那地方,自己不放心才陪他去的。庆王爷不会为难墨玉青,这事怎么都好说。
墨玉青侧过脸冲身边的小武使个眼色,再转回头看鸿锐:“那你先过去等着,我跟小武叫了翟小公子一起过去。”
“不――用!”鸿锐爽朗一笑,“我派个人先去开了票,咱们慢慢逛过去就行。”
墨玉青一个头两个大,拿这膏药真是没办法,怎么骗都能被他看穿。
再高妙的招数用了十几年也用滥了,一张嘴就知道后文。只是难得这两个人每还能象戏台上一样兢兢业业地把台词念完全套,且不倒做派。
小武看不过去了,自动跳出来和稀泥,“算了算了,小墨,鸿锐既然愿意一起走就一起走吧,咱们先去哪?”这稀泥也和了十多年,早成了老瓦匠,不论多少沙子到了手里都能调匀乎。
“那走吧,先看琴去,看不懂可不许说没趣!”墨玉青觉得爹的话说得真对,袁家的人靠着一副好模样都能吃香,连自己的哥们小武都会帮他说话。
三人都是唱戏一样把朝服当外套穿的,里面还另穿着自己的衣服。因为不喜欢朝服的颜色,下了朝东玩西玩的进出酒楼茶馆也不方便。
这种穿法虽然看着别扭,但反正几个人资历浅官职小,上朝的时候都站在最后排,父亲大人们站在前面看不见,管事的太远也看不清,总能蒙混过去。
尽管穿的时候有些麻烦,但这脱的时候就显出好来了,随便走在哪里,变戏法似的一扒皮,就解决了。扔给跟班的小斯,大摇大摆穿街过巷呼啸而去。
吉罄斋在一条僻静的小胡同里,三匹马拴在门前就能把胡同堵死的那种。店很小,却是个方家必去的地方。店主人是个独眼老头,老眼昏的,耳力却非常好,不论什么琴,只要到了他手里,都能给你个品评公道,价格合理,童叟无欺。
最奇妙的是,他手里经常会出现一些世间难得的好东西,就比如眼前这张琴。音韵悠扬,古朴厚重,消失了上百年的东西,如今忽然又出来了。这一隐一现的过程,怎么琢磨,都似乎应该有一段缠绵悱恻的故事在里面。
三个人小心翼翼地看琴,老头倒也大方,帮着把琴给调好了弦,示意三人可以试奏两曲。
鸿锐是个不通音律的,宫、商、角、徵、羽到了他嘴里都是一个音。小武看看自己的大手指头,捏核桃倒是满好用的,武将世家的孩子,武艺是不差的,拨琴么,还是算了吧。虽说是自己吵着要来看琴的,可没说自己要弹琴。
四只眼睛都炯炯地看向墨玉青,听说他会剑舞,想必琴也不差,他爹一定教过他几手。墨玉青低头看琴,想了半晌,幽幽地说出句气死人的话:“要是颖瑶姑娘在这里就好了。”
颖瑶姑娘不在这里,颖瑶姑娘在春风民巷,春风民巷不是一条街道,而是一座妓院,十三街上最红最火的那家。这时想颖瑶姑娘,不是浪费感情么!
鸿锐和小武凉包子塌在屉上一样堆在椅子里没了精神,看着墨玉青东一下西一下地扒拉着琴弦,掸灰一样一个音一个音的往外氆氇。
“三位若是不甚介意,不如让在下来试试如何?”内室的蓝布棉门帘子一挑,走出一位公子。直鼻方口,浓眉亮目,白衣白衫,白靴白袜,往地中间一站,就好像给屋子开了个天窗似的那么亮堂。
听口音,这人不是京城人士,看穿着,也是有些家底的人,大约二十七八的岁数。长发梳成马尾紧紧的扎在脑后,四肢修长,腰身窄瘦,象一把带鞘的剑,给人精干内敛的感觉。

这小店就是神奇,店主神,东西神,连店里藏的人也这么神。该不是奇侠小说里的江湖上什么帮什么教的分堂吧。
三个人虽然家世出众,但毕竟年龄还小,虽然当朝为官,但也只都十七八岁。好奇心本来就重,又见到这么出众的人物,自然而然心里生出些好感。
弹琴奏曲是件风雅的事,素不相识的人在一起论琴,妙就妙在意会二字。意思会得好,便是知音,会错了,可就献丑了。
别人听见好曲子,总希望曲子长些再长些,最好弹不完。今天这三人却恨不得曲子短些再短些。赶紧弹完了好说话。
三首曲子弹下来,三个人却全都没听进去。鸿锐和小武本来就是附庸风雅的假行家,再加上心思都在想着结识弹琴的人,自然就顾不得曲子了。而墨玉青的心思却在搜肠刮肚的想这琴音到底在哪里听到过。
曲子音落,那人面上绽开一个了然的笑容,“在下姓魏,名子夜,别号三更先生!”
三更先生?半夜三更,这么别致的名号?!
三人虽然从没听说过,但也不能露出小气,努力保持着微笑拱手见礼,报上自家姓名。结识奇人异士本就是世家子弟的基本功。既然有意交往,少不得热情相邀,想把酒言欢找个地方再仔细盘问。
“在下还有些事情,不能久留,这里就先告辞了,后会有期!”三更先生根本不上套,谢了三人的热情相邀,回屋里去拿了个小包袱和一把随身的剑,也不跟主人招呼,就竟自开门出去了。
三人被晾在屋里好不尴尬。
鸿锐看看另外两个,一拍大腿,“咳!反正咱们也白听了人家半天的琴,好歹也打听出了对方的名号,算起来还是赚了些。有啥好失望的,走了!……”
三个人出来,倒也不甚在意,一起牵了马,说笑着走出胡同。
第三章 众小生列队登场
城门口的鸟市正热闹,人声嘈杂,鸟声也嘈杂。几个人转着圈子找可心的鸟。
鸟市里看着虽然热闹,可是可心的东西却不多,虽然也有不少新到的八哥,却没有几个红嘴的,年龄也都太小,让墨玉青颇有些扫兴。
家里的禧子据说是祖父为了庆贺爹满周岁,特意命人选的当年的雏鸟。脚上扎了红线拿给爹玩的,有替主人消灾避祸的意思。所以取名叫禧子。
那鸟的命确实硬,一活就活了这么多年。爹今年三十好几,那鸟也三十好几。八哥能活五十岁,算起来禧子的岁数也差不多是人过半百了。
禧子跟着爹颠沛流离的那几年,它硬撑着没死已经是大大的功劳了,这些年在王府又陪着自己长大,如果是个人,也算是个衷心可表的老家仆了。虽然又懒又笨,贪吃贪睡的怎么都学不会说话,但给它找个伴,也是做主人的一点心意。
“青儿,别急,回头我让乡下庄子上的人想想办法,保准给你弄只好的。”小武和翟小公子被一只百灵吸引住了脚步,这边鸿锐揽着墨玉青的肩贴在耳朵边上小声的劝说。
墨玉青撇撇嘴,“算了,回去吧!”一掌拍掉肩上的狼爪子。
“不是还要去十三街么?”鸿锐好心地提醒,心里早乐开了,只要青儿不去妓院,自己心里就比喝了一壶老酒还舒坦。
小武和翟小公子提了新买的百灵走了过来,“城西新开了家瑞泰丰的分号,听说菜色不错,怎么样,尝尝去?”翟小公子了银子就高兴,有了玩的就想起吃的来。
颖瑶姑娘的事自己也管不了,过两天去问一声也是一样。墨玉青心里想着,被另外三个人拉进了酒楼。
城北瑞泰丰酒楼的小笼汤包在京城最有名,却不知它的蟹黄小笼更诱人,皮薄却不漏,卤多而味鲜,味道清淡却并不寡,是墨无痕最喜欢的小吃。
墨玉青小的时候,隔三岔五的就能跟爹去一趟。吃完了包子再去十三街,被红柳绿的漂亮姐姐们抱在手里一通揉搓,然后回去看庆王爷父子的黑脸。……
这分号新张,少不得请了老号的师傅过来充门面赚人气,一进门就看见了火上蒸包子的小笼屉。墨玉青既然来了,当然要打包些小笼给他爹带回去。
饭菜很快端上来,先凉后热,荤素搭配,十分的诱人。
小鲳鱼制的熏鱼,甜中带咸,干香无汁最有嚼头。醉鸡用的是白水河特产的小童子鸡,皮脆肉嫩,酒香扑鼻。都是下酒的恩物。
吃着喝着,三个人想起刚才吉罄斋里的奇遇,添油加醋地讲给翟小公子听,把个翟小公子听得口水差点没掉进盘子里。
“哎,我说诸位,就凭咱们几个人,难道还不能查出这位三更先生的来路?”鸿锐放下酒杯环视众人,沉着自信的样子颇有其父风范。

“成啊,反正最近皇上都不上朝,大家都清闲。咱们也来个――月下秘访三――魔――窟”小武拧着眉毛撇着嘴,从牙缝里喷着字。有模有样地学着茶楼里说书先生的嘴脸。把旁边两个笑得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鸿锐也笑“得了得了,还真想当神捕啊!”眼珠一转,有了主意,“这样吧,小翟回去让你爹手下的帮忙看看户部,小武看看军界,我找人上吏部查查去,青儿能不能让你师傅帮忙打听一下,看看这魏先生是不是江湖中人?”
鸿锐有条有理分配停当,众人欣然领命。继续喝酒吃菜。
这时辰还没到正经饭点,酒楼里客人还不算多,刚好能听见邻桌的谈论。京城就是这样,市井消息比公文还快,朝上刚定的事,坊间已经散布开了传闻。
众人争论的焦点翻来覆去就在一个问题:到底是皇上逼走了风大将军,还是风大将军逼皇上走出了这一步?
两拨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一时分不出个高下,呼喝一声,继续喝酒猜拳。
几个人听了片刻,都是些无中生有鱼目混珠的杜撰。明着看,众人辩论的是个理字,想用悠悠之口还当事人一个公道,其实仔细想,他们不过是要在酒桌上占个上风,说个曲折好听的故事。骨子里又有哪个会真正关心当事人的苦痛。过几天有了新鲜的传闻,还不是转头就把今天的话忘在脑后。
几个人家里都是当朝的官员,听着那些市井杂人这样议论皇上和朝臣,心里颇不是滋味。饭也没吃好,酒也没喝好。草草地就散了,各自回府。
鸿锐和墨玉青一起回庆王府。进了门,管家来说庆王爷早回来了,这会儿正有客人来访,嘱咐了如果世子回来,去书房说话。
于是粘了一上午的膏药终于离了身,墨玉青回西院给他爹墨无痕送包子,鸿锐去书房看庆王爷示下。
一整个下午,庆王爷都在前厅忙碌。
等送走最后一拨客人的时候,日头都快落山了。吩咐管家关了大门,庆王爷转到后面西院里去图会儿清静。
进门找了一圈,才发现墨无痕躺在西厢里窗前的摇椅上捧着盘包子吃得正欢。
两只鞋底朝上翻在地上,脚丫子跷得比肩膀还高,一晃一晃摇得椅子吱嘎吱嘎快散了架。包子的油顺着手指头往下流,墨无痕一边忙着把手指头凑到嘴上去嘬包子汤,一边还在跟架上的禧子说话。
“……我跟你说吧,毛梳得越勤它掉得就越多你不梳它它也就不掉了。棉袄虽破好歹也是棉袄总比没有强,你再不喜欢也得凑合过俩月这天才能转暖呢。到时候你就是变成秃子都没人拦你,”看见庆王爷走进来,墨无痕捡起最后一个包子递过去。
庆王爷看了看那只带着包子油和口水的手,摇摇头不吃,“青儿呢?你又让他去十三街啦?”
爱吃不吃,墨无痕一反手把包子扔进自己嘴里,“他去妓院找姑娘,我看总比在家被男人纠缠强!”。
啧,庆王爷不自觉的皱了下眉。
墨无痕这张嘴真让人头痛,不教训一下早晚得被他气死。庆王爷抬脚就踩住了墨无痕竹摇椅下面的弯杆,“怎么说话呢?家里谁纠缠他了?”眼前这么晃来晃去的,看着都头晕。
摇椅猛的一停,害的墨无痕差点被包子噎住。一口气顺不过来,话就横着出了口:“还有谁,老色狼养的小色狼呗。”墨无痕整个身子陷在椅子兜里,举着俩油手挣迸了半天都没挣出来。
庆王爷最受不了的就是墨无痕的刀子嘴,还有他这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总惹得自己气往上撞,就想直接把他扔上床,扒光了绑起来狠狠地蹂躏,一直干到他这张利嘴肯服软认输求饶为止。
想是这么想,庆王爷年轻的时候功夫可是不错,现在虽然上了点岁数,但身手也还是比脑子快。一个念头没转完,人已经跨到了摇椅前面,伸手抓住了墨无痕的两个脚腕子。用力往自己腰里一带,墨无痕的整个人就被拖了出来。
“说,谁是色狼?”朝堂之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声音,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上半身窝在摇椅里使不上劲,两个手没地抓没地挠,后腰悬在半空,两条腿被人分开,下半身整个在别人的掌控中。狼爪子已经按在了两腿间的要害上,墨无痕此刻终于对自己的境有了比较清醒的认识。
第四章 强Jian未遂
墨无痕虽然对自己此刻的境有了比较清醒的认识,但还是失了先机。等他反应过来应该赶快干点什么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腰带已经被庆王爷解开了一半。
“住手!”慌忙去抢的时候,不想起得太猛,胳膊一滑没撑住劲,又摔回了椅子兜里。
庆王爷看着墨无痕的溴样觉得有趣,抬头瞟了眼,笑嗔了半句。“哼,这么着急?”
墨无痕哪受得了这样的气,一伸胳膊,就拿油手去抹庆王爷干净端正的脸。
庆王爷赶紧侧头躲避魔爪,暂时放开了墨无痕的腰带。

墨无痕一招得逞,保住了自己的腰带,还没来得及得意一下,双脚就又落在了庆王爷手里。
眼看着庆王爷抬手就把墨无痕的双脚架上了肩,往前挺身一压,来不及起身的墨无痕就牢牢实实被折叠着压回了椅子里。
“我让你胡说!”庆王爷的目光已经灼热,嘴角也挂上了暖昧,声音却还是冷冷的。
墨无痕眼看着庆王爷的脸越来越近,明知道就要吃亏却没有半点办法。两只手腕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落在了庆王爷的大掌里,油汪汪的手指头树枝一样晾在半空,派不上用场。两条腿更是被人架着使不上劲。后腰冷飕飕的,臀上却很暖和。隔着裤子,都能感觉得出庆王爷腹下的那个家伙现在顶在哪里。
好菜要慢慢地享受,才能吃得尽兴。庆王爷不慌不忙看了看眼前四蹄被缚,有些慌乱的墨无痕。
略有些凌乱的头发衬着俊秀的五官,干净的肤色,放浪出尘的味道让人心痛又心醉。虽然儿子都十七了,但这张脸却并没有印上多少岁月的痕迹。还是当年那个心眼多嘴巴毒的墨家二公子。
缓缓凑过去,舔舔他的嘴角,怀里的人眼风凌厉,回嘴就咬。
可惜什么都没咬着!
庆王爷嘿嘿笑着,再去舔墨无痕的另一边嘴角,慢慢挑逗。“嗯,小汤包的味道还真是不错,好吃!”
怀里的人不再反扑,把脖子一梗头一扭,眼睛嘴巴全闭上了,给说话的人一个不理不睬。
庆王爷才不管到嘴的美味什么态度,伏下身子,直接噙住了那两片油汪汪的唇。
等庆王爷把头道菜一口气吃到尽兴终于抬起头来换口气的时候,墨无痕已经老实多了。
四爪朝天瘫在椅子里一边喘气一边在心里嘀咕,后悔自己刚才把最后一个包子给吃了,早知道庆王爷这么喜欢瑞泰丰酒楼的小笼汤包就该无论如何都给他留一个的。省得这饿狼现在拿自己的舌头当包子嘬,啃得自己嘴里嘴外的皮到都红肿不堪。连脖子上都被他狠咬了几口,几乎没嘬出血来。
也不知道衣领能不能遮住那几斑痕,等一下弄不好还得调点水粉颜料掩盖一二。
这边墨无痕胡思乱想,那边庆王爷也没闲着。庆王爷办事一向有章法,头道菜吃完了,手里不停,跟着就上二道菜。
蹲在躺椅前,庆王爷直起身把墨无痕细长的双腿从肩上放下来,一左一右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掀开墨无痕的衣服,伸手去解墨无痕里面的裤带。
墨无痕的两条腿刚才被压得狠了倒不觉得难受,这时一放下来,才感觉出麻来。于是皱起好看的眉头哼哼唧唧地埋怨庆王爷出手太重把人不当人使差点要了人家的命。……手里却再没推拒,由着庆王爷去解开自己的衣服。
两个人正在那黏黏糊糊拉拉扯扯准备着丰盛的二道菜上桌,就听见外边院门吱嘎响了一声,庆王爷心里暗叫声不好。想都没想就单手托起了墨无痕的腰把裤子给他套了回去。……
也就是刚把墨无痕的腰带勉强系上,门廊下就响起了墨玉青的声音,“爹,你在里面么?”
还没等墨无痕出声回应,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墨玉青就准确无误地推开了这间屋的房门。
庆王爷怎么都想不通,院子里这么多间房,不说正房东头是卧房,中间里外套的过厅,西头是墨无痕的画室,就说东厢房的书斋也是里外三间,还有南面喝茶用的小厅……墨无痕平时经常在的地方哪个墨玉青都没去。为什么就偏偏推开了这间西厢房的门!
这孩子怎么就知道他爹在这里的?难道当真开了天眼不成?
墨玉青推开门就看见了这么一幅画,自己的爹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地躺在摇椅里,媚眼含春正在舔只盘子。庆王爷托着爹的一条腿,正蹲在地上帮爹穿鞋。
墨玉青一瞬间就断定了屋里一定发生了不好的事――爹又被欺负了!
虽然平日里爹的头发也经常都是凌乱的,衣衫也经常都是有些褶皱的,虽然爹的丹凤美目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妩媚的,虽然眼前两个人的样子尽管暖昧但也不能说很出格,……可墨玉青就是知道庆王爷又对爹做了坏事。
虽然明知道庆王爷天天在爹的房里睡,该干的坏事肯定不会少干,但背后想想总还是不如当面撞见这么令人气愤。
墨玉青对他爹的警惕就跟他小的时候他爹担心他会被人害了一样。时刻都不会放松。
自从小的时候第一从门缝里看见庆王爷对爹做那事,墨玉青的心里就忌恨上了庆王爷。爹皱着细眉满脸汗水被人压在床上咬牙呻吟几乎要昏厥过去的样子一直留在墨玉青的记忆里,那是他十几年来最心痛的记忆。
后来长大了,读了许多书,更知道男人跟着男人是个不好的事,不仅名声不好听,而且做那事的时候,身体也会很痛。爹是个谪仙一样的人物,怎么能这样被人糟蹋。
戏台上不是总说富豪之家仗势欺人抢男霸女么,爹也一定是这样的遭遇。庆王爷位高权重无法无天,看上了爹的才情样貌,便趁人之危,看准了墨家失势的时机,想办法抢了爹来,囚禁在自己府里,还做出了那样的事……说不准就是拿自己要挟的爹,所以这些年爹才会留在王府里没有逃走。

虽说这庆王府里没有王妃,东院里只有个比自己大一岁的庆王世子;整个王府内院的事情都是爹做主,府里上下谁也不敢对自己的爹有半点不敬;爹若是想出府走走,也没有人敢拦着;甚至爹要去十三街,庆王爷也不会阻拦。……
但墨玉青就是觉得爹留在这里,一定是被迫的!
在外头,有很多人追捧爹的画,不惜一掷千金。文人墨客们以能跟爹一起吃顿饭喝杯茶为荣。自己的朋友有时也会跟自己打听爹的情况,都说爹是世外高人,跟庆王爷是世间罕见的佳偶天成让人羡慕。
可墨玉青怎么听着都觉得那不是真话,明明爹是被人霸占了的,明明这是一件违法的暴行,就因为霸占爹的人是一手可以遮天的权贵,在外面象个青天大老爷一样被人拥戴,所以他的所作所为就变成了美好的传说动人的故事,爹就要留在这里受苦。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墨玉青越来越觉得自己应该象个戏台上的英雄那样,救爹逃出这庆王府的囚笼苦海。
“爹,我去书斋里等你,有事跟你说!”看了眼庆王爷,墨玉青沉着脸点点头,没做停留就转身出去了。
等墨玉青出去了老半天,屋里的两个人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虽然今天庆王爷遇乱不惊理得当,及时煞住了车保全了两人的颜面,但被人捉奸在床的感觉还是清晰可辨,让两个人都心有余悸一头的冷汗。
作人父母的,都希望孩子快点长大,可长大了的孩子,真的不如小时候可爱。
至少小的时候,墨玉青找他爹,会一路喊着慢慢地从院门那边找过来,南屋北屋的一通乱转。有足够的时间让两个人收拾好现场,即使被撞上,也能骗他去看廊下的鸟,或者拿个点心什么的哄过去,过两天他也就忘了看见的事。……
哪象现在,这么目光咄咄地审视你,满脸的不容置疑好像要扒了你的皮。
长大了的男孩子,很严肃地通知父亲要在书房里谈话的样子,让两个人都颇感压力。
岁月如梭,不知不觉间就过了这么多年,自己似乎还没有作好准备,膝盖下那个摇摇摆摆口齿不清的小奶孩就已经长大成了人。这样的变化,真让人心惊。
墨无痕慢慢放下挡在面前的盘子,坐直身体。“你说他看出来了没有?”
“我看差不多!”庆王爷松开墨无痕的脚。
“可咱们衣服都穿着呢。”
“你儿子跟你一样,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
“滚!”
第五章 吵起来了
墨玉青坐在东厢书斋的椅子里,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对面的房门开了,先走出来的脚步沉稳有力。没有过来,而是直接去了外院,随即听见院门庆王爷吩咐丫鬟们进来伺候的声音。
丫鬟们应着,陆续走了进来。
这庆王府里的丫鬟小斯一众仆人都是用熟了的,最知道府里的规矩。西院内院什么时候能进什么时候不能进、什么时候需要伺候什么时候不需要伺候都明镜似的,进出的时机都拿捏得恰到好圆滑自然。
更兼一个个举止大方如行尸走肉,口风紧得赛过蚌壳,即使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也绝对不会让主人难堪,更不会走漏王府内院里的半点风声。
另一个脚步声走了出来,摇摇晃晃的,下了台阶,穿过院子,一路来到门口。
墨玉青看着他爹走进屋,去书架上拿了本书,然后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爹的动作依然优雅迷人,落拓中透着骨子里的高贵。
墨无痕端过丫鬟献上来的清茶,喝了一口润润喉咙。丹凤眼挑起来,看看面前一脸写满正义的小伙子。
“青儿,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啊?”墨无痕的声音圆润好听,有种魅惑人的魔力。在墨玉青面前,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威严的父亲,倒是更象一个不修边幅的大哥。
等丫鬟们出了门,带好门扇走远些,墨玉青才压低了声音跟墨无痕说:“爹,我今天去看了几房子。就在城南,都是独门独院,价钱不贵,地方幽静,进出也方便。我想跟庆王爷说,我们搬出去住!”
墨无痕的茶杯停在半空半天没落下来,丹凤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
慢慢放下茶杯,墨无痕转头轻声问墨玉青:“青儿,你是怕别人说你的闲话吧。……有功名的人对自己的身份更在意些也是对的。”庆王府姓袁不姓墨。这“庆王府里的墨小公子”,说出去不好听,不知情的没准儿会想歪了地方。

“爹,我早就想搬出去了。”墨玉青有些赌气,爹到底是怕什么呢?自己都这么大了,有功名在身又有一身好武艺,足够保护自己和爹的了。
“我知道,”墨无痕拿书当扇子扇,在脸前一扇一扇的比划,表情有些不自然,“你不喜欢别人说你沾了庆王府的光。你想让别人看到你自己的本事,对么?”墨无痕温润的声音让人没法辩驳,话里的意思也正好是墨玉青闹着要走的另一个原因。
于是墨玉青粗声粗气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墨无痕不扇了,把书放在膝盖上轻轻抚摸,半晌忽然笑了起来。
想起自己当年五劳七伤的一身病,一手抱着不满两岁的幼子,一手拎着个破鸟笼子,大雨滂沱中被大队人马压镖似的送进庆王府大门。那个时候的自己,哪敢想会有这么一天,京城里又将有了墨家的宅院。
沧海桑田,命运的手和面似的把人揉来揉去捏扁捏圆,让你哭,让你笑,把你送上天再摔下地,然后拿根稻草在你面前说爬起来啊,这叫苦尽甘来。……二十年的岁月回想起来那么不真实。只有自己的一身病和眼前的这个人让自己觉得可信。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情摆在面前,总要应对。
“这样吧,你若是看好了,就先买下来。咱们墨小将军有个自己的宅子住也是应该的。”墨无痕细细长长的丹凤眼眨了眨,闪过一些算计。
墨玉青的嘴角立刻翘了起来,再仰起脸来时,眼睛亮亮的,看住墨无痕,“那,爹,等我把上房收拾好了,你就搬过来住!”
面对青儿依然纯净清澈,认认真真的黑亮双眸,墨无痕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墨玉青小的时候,墨无痕没少拿话哄骗他,现在墨玉青长大了,墨无痕觉得自己不该再哄他骗他。可是真话就那么好说出口么?似乎要说出口也挺难的。“行啊,抽空我带禧子过去住几天。”
听爹这么说,墨玉青多少有些失望。真想立即就带了爹出去再不回来的,爹却不同意。不过想想也知道,爹不可能说走就走,庆王爷不会那么好说话,没准说急了,爹更要吃苦头。
所以这事还是不要逼得太紧,听爹的安排,一步步慢些来。待自己在朝里再站稳些,最终接了爹出去也只是早晚的事。
墨玉青很懂事地点点头,“嗯,那我先出去了。”
墨无痕望着墨玉青的背影出了门,心里多少还有些怅然。
青儿小的时候,自己总担心他会被那些仇恨自己的人暗害。整天提心吊胆的,不让青儿离开自己半步,照顾幼子的任务全都自己一手承担,连晚上睡觉都不肯假手他人看顾。那时青儿人小体弱,经常生病,连累得庆王爷也要半夜起来去帮自己照看孩子。
这孩子长大了却说不喜欢庆王府,一心想着要走,让自己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不是滋味归不是滋味,辛苦拉扯大的孩子有了出息总归是件让人欣慰的事,青儿的想法不算过分,没道理不支持。
只是这边一支持,那边恐怕就要有人不干了。
果然,第二天下午,墨玉青前脚刚把房契递到墨无痕手里,后脚庆王爷就派人过来请墨无痕去书房说话。
墨无痕嘴里答应着,身子却没动。对着太阳把房契看了又看,然后妥妥帖帖仔细收好了,才不慌不忙走了出来,跟着来人去见庆王爷。
墨玉青不放心,跟着墨无痕一起进了庆王爷的书房。
庆王爷今天也不知道是胡子刚修过还是给谁气的,脸上青森森的一片坐在桌案后面泥塑一样稳重。世子鸿锐脸红脖子粗的站在一边,看见墨玉青进来,眼睛都绿了,险些就要当场发作。
“王爷找我来有什么事啊?”墨无痕目不斜视大义凛然,隔着书案在庆王爷对面大咧咧一屁股坐下,挡在了袁鸿锐和墨玉青中间。
“青儿在外面胡闹!”袁鸿锐小狗似的直着脖子开叫。
“我才没有胡闹!”墨玉青也不甘示弱,小公鸡似的扬起了冠子。
“你就是在胡闹!”
“我不是胡闹!”
……
墨无痕吸一口气翻个白眼就势靠在了椅子背上,看戏的时候赶上自己不喜欢的段子又不想走怎么办呢?两个眼睛只好东张西望看点别的吧!
仰起头去看天棚上的彩绘。看了一会儿,发现满眼都是一团团的五彩祥云,横看竖看全都一样。……

啪!什么东西拍在了楠木桌子上,震得人心口直痛,“都给我跪下!”
凭空一声惊雷,屋子里立即没了声音。扑通,扑通两声,小狗小鸡都矮了半截。
庆王爷毕竟是个当权的王爷,在外也是个一言九鼎的人物,早年间也是带过兵的,气势在那里摆着,回家镇住两个毛头小伙子的威严总还是有的。
墨无痕闭闭眼睛赶走眼里的云彩,缓缓坐直身子,笑嘻嘻看向眼前桌案上的人――手。你使那么大劲,手不疼啊?
第六章 插起门来H
庆王爷在外面一向很有办法。再难办的事,再难缠的人,到了他这里都能收拾得清清楚楚管得服服贴贴。可是这庆王府里面,却偏偏养着一个庆王爷怎么摆都摆不平的人。
这人生气的时候庆王爷倒不怕,先由着他发发脾气,摔摔东西,再好言好语哄哄,讲讲道理摆摆难通常也就过去了。如果这样不行,庆王爷还有最后一招百试不爽的杀手锏,保证能让那人消气。
可偏偏这人笑的时候,就不那么好办了。他是认真要跟你做对了,而你也只有投降的份。
“到底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青儿在外面买房子?”庆王爷绷起脸来审案子。
“知道,我让他买的。”嫌疑犯当庭认罪,供认不讳,态度肆意,满不在乎。
“你!”庆王爷觉得自己嗓子有点紧,卡了鸡毛似的。本来是要给鸿锐做主的,可怎么背后主谋变成自己庙里的佛了?这案子让人还怎么审。
“我让青儿买的,私自作主,没请示王爷。”丹凤眼笑眯眯看过来,满眼柔情春水似的流转。“王爷要打要罚就传令吧!”需要上铐子么?这里有两只手可以用。
两个手腕并拢了伸到庆王爷面前,白皙纤长的十个手指难得这么乖顺,一起干净老实的趴在桌上给人看。
饱满的指甲修剪得个个圆润根根整齐,然而小指的骨节却因为风湿的原故略有些扭曲变形,手背上多年的养护都无法完全抹去的半圆形烙印看着更让人痛惜怜爱。
庆王爷垂眼看了老半天,脸色换了又换,最终暗自叹了口气,还是把自己的大手盖了上去。
轻轻抚摸着墨无痕有些冰凉的手指,庆王爷想了片刻,然后以当家大老爷的身份字斟句酌断了这起内府官司。
“买个宅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府里也不缺这点钱。无痕喜欢,看好了,买就买了,只要可心就好!”
声音像三月里的春雨,慢悠悠的润进肺腑,除痰化淤,益气和血,脾胃中和,养心明目,让人神清气爽呼吸顺畅,感觉满屋里都飘起五彩祥云。
墨玉青放下心来低头不语。这愚公移山的第一步就算走出去了。
袁鸿锐咬紧钢牙在心里把自己的亲爹埋怨了一万两千八百六十五遍。只差没把地板跪出两个坑来。
手指泥鳅似的溜出了大掌的范围,墨无痕站起来转身就往外走。顺路拎起了墨玉青的衣领子。“谢王爷宽大,如果没有其它事无痕告退了。青儿不懂事冲撞了王爷和世子,无痕替他赔罪这就带回去教训!”
“等等!”没等墨无痕闪到门口,庆王爷就念出了定身咒,然后不紧不慢甩出一句话。“了多少钱,让帐上给你!”
墨无痕嫣然一笑,嘴上说着谢过王爷转身领着墨玉青就出去了。
这边庆王爷在书房里耐心开导抓耳挠腮心中不服的庆王世子袁鸿锐,大讲特讲以退为进以守为攻以纵为擒的用兵之道,那边墨无痕回了自己的上房,进了画室,关起门,就开始翻箱倒柜在架子上找东西。
找了半天找出张纸来,拿在手里横看竖看,念叨着“勉强凑合吧,”就铺在案头上提起笔来开始写字。
墨玉青站在窗前把刚才的情形想了又想,终于想出了问题。“爹,不能要他们的钱,要是用了他们的钱,说出去,那不等于是他们买的宅子了?!”庆王爷这个老狐狸,真够狡诈的。
墨无痕眼都不抬,专心写字。“不论你要不要他们的钱,别人都会认为那是庆王府的产业。”人家可不会去跟你确认到底是谁掏的钱。
“那怎么行啊,爹,赶紧想个办法啊。”墨玉青急了,要真是爹说的那样,搬出去另过就跟从西院换到南院似的,绕来绕去都在庆王府,那自己的算盘不就白打了。
“所以啊,你的动作要快!”墨无痕不着急不着慌的,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
墨玉青看看天色还早,捏紧拳头点点头,“好,我今天就找车把东西都搬过去。”

“那可就来不及了。黄菜都凉了!”墨无痕继续写他的字,满嘴风凉话。
墨玉青有些糊涂又有些生气,都这个时候了,爹都不着急,还有闲心一笔一划地写字。写什么呢?
待低头一看,墨玉青顿时开了茅塞。碎金泥红的喜纸上,墨无痕工工整整的写了两个篆书大字:“墨府”
“赶紧去吧,抢在他们前面把这字贴到大门上,然后买几挂鞭放放,跟街坊邻居打个招呼,记住,这是今年新科墨将军的府第。可别提我!”墨无痕一口气交待完,丹凤眼转了转,又想起一些,“办完了事再去街上找些乞丐,不论男女老少,都叫进府当佣人,今天晚上就住在府里,跟他们说把院子看好了,没你的命令,不许外人进。快去吧。”
墨玉青点头一一记下,小心把红纸揣进怀里,拎了浆糊桶,小燕子似的飞了出去,墨无痕安排停当松了口气,放下笔,抓了把瓜子转去廊下教鸟说人话。
等晚上庆王爷忙完了公事,终于可以上床睡觉的时候,才发现墨无痕没在床上。于是庆王爷的呼吸又开始沉。
墨无痕的身体一向不好。年轻时候落下的病根,风湿入了骨,一年四季不是这疼就是那疼。再加上气血不畅内里匮乏,一早一晚不是心慌就是头晕,三天两头的得请大夫。尤其是两年多前有一阵子闹失眠,整夜整夜的难以入睡。
那段日子,每天晚上,庆王爷最头痛的一件事就是让墨无痕睡觉。医生嘱咐,就算睡不着,也要早些上床养神。可偏偏墨无痕越到晚上越精神,不是要看月亮,就是要数星星,抚琴填词作曲吟诗折腾到天亮都不肯睡。……本来就没几两肉的人,哪禁得住这个敖法,眼看着人一天比一天瘦,面色一天不如一天。
庆王爷为此忧心忡忡,没少发愁。
名医请了不少,药也吃了不少,大夫开的药方子堆了尺多高,全府的人都得了医嘱,知道这位大爷不能累着,不能冻着,不能大喜不能大悲,不能吃半点辛辣刺激,不能受一点委屈闲气……众人铭记在心,小心伺候,可就这样,墨无痕的身体也没见半点好转。
庆王爷一看怎么哄都不行,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便琢磨着另想他法。最后想出了个主意,中秋节吃螃蟹的时候寻个由头跟墨无痕打了一赌,条件就是墨无痕赌输了就要听庆王爷的话按时上床。
墨无痕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愿赌服输,从此以后每天晚上都按时上床,躺在被窝里养神。后来渐渐的,身体好了一些,也有了倦意,庆王爷没来,他到了时候也能自己睡着。
再后来,养成了按时休息的习惯。
每天庆王爷来的时候,帐里都是一幅伸胳膊伸腿活色生香的海棠春睡图,只看得人虚火上升,气冲关元。从那以后,堂堂庆王爷反倒经常闹失眠。
不管怎么说,墨无痕能睡着了是件好事。虽然有人多出了无法宣泄的春心,但总比整日愁眉不展的担心要好受。眼见墨无痕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庆王爷欣慰之余也并无怨言。
而偏偏今夜,本应春睡的美人却没在帐里,半夜三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第七章 插起门来H(二)
“看我这幅山水怎么样?”庆王爷踱进画室的时候,就看见墨无痕光着两只脚趿拉着拖鞋,身上薄薄的一层睡衣,一只手托着装墨的碟子,另一手夹着三杆毛笔正在纸上龙飞凤舞。
笔下山川,峻岭高耸,层峦叠嶂,茂竹修林,苍茫尽现!
一条大河自面前流过,波光粼粼,雾霭遥遥,云蒸霞蔚,气象万千。……
映衬得庆王爷的脸色也云蒸霞蔚,气象万千。“买个宅子就睡不着觉啦?”庆王爷的话从牙缝里挤出来,要吃人肉的样子。
“那是,我们墨家眼看着这就要后继有人了,我爹的在天之灵也可以告慰了,我娘泉下有知,也可以放心了,这么大的事,三天三夜都庆贺不完,你说我还睡什么觉啊?!”墨无痕不仅不怕,还罗罗嗦嗦的专挑庆王爷的软肋下手,说得庆王爷差点把隔夜饭给吐出来。
你墨家的香火早就断送在你爹娘的手里了。你爹你娘当年要不是鬼迷心窍,跟着判党谋逆也不至于让你身陷囹圄千里发配,受苦受难几乎没死在狼嘴里。现在跟我面前提墨家的香火,想暗度陈仓?美的你!
“别跟我来这套,赶紧睡觉去!”庆王爷大手一伸就捏住了墨无痕托着碟子的手腕,言辞不容质疑,公差一样说话就要拖人。
“你别拉我,还差两笔就完了。”墨无痕也不争辩,手底下加快了动作。好在庆王爷进来前就画得差不多了,这时只是在做些小的修补调整。
手腕翻转,三根各不相同的毛笔在纸上留下各具特色的痕迹。又一片树林说话间就种上了山头。
一口气画完,看看没什么疏漏,墨无痕直起腰松了口气。放下手里的东西,老老实实跟庆王爷回了卧房。
卧房里烧了地龙,夹壁墙也是热的,所以格外暖和。
先把墨无痕塞进被子里,庆王爷回身仔细检查了门销,才上床躺了下来。
墨玉青小的时候睡在外间,墨无痕说夜里要起来照看孩子,所以从来不插门。结果外面那小东西不知道怎么半夜就忽然醒了,睡眼惺忪的就推门进来找爹。害得庆王爷差点倒了金枪折在床上,从此就多了个心眼,只要夜里想办事,就一定得把门插好。

其实早十来年墨玉青就已经搬到外院睡去了。每天要早起练功,怕影响他爹休息。可庆王爷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十几年前的烙印还记得真真切切的,每必须查过了门才肯上床。
“不是睡觉么,插门干吗?”墨无痕缩成一个团陷在被子里,眯着眼睛问庆王爷。
“不插门睡不踏实!”倾王爷说着话把墨无痕捞进怀里抱住,跟着又把他推开一寸。牙缝里咝咝作响,抽了半天冷气才适应了大冷天贴身儿抱块冰的感觉。
墨无痕恍如未闻,冰凉四肢八爪鱼一样贴上庆王爷热乎乎的身子。懒懒的声音响在枕边,“你身上真暖和,给我抱抱。”
被人夸赞的代价就是要替人暖床。
好在庆王爷这些年没把武功给放下,运起内功,手脚并用,连揉带搓的只一会儿功夫就让怀里的人掀了被子喊热。
庆王爷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擦把汗三下五除二就把床上所有人的衣服都扒了个干净。
沾了药膏的手指插进墨无痕的后庭,仔仔细细地涂抹。墨无痕眼都不睁,任庆王爷忙活。蛤蟆似的趴在枕头上哼哼:“困死了,你明天不上朝了,……轻点,……哎哟,还让不让人活啊。……”
“明天不上,后天不上,这一个月都不上了。”庆王爷提起墨无痕的臀,双手卡住两胯,顶枪上阵,一边干着力气活,还一边耐心回答着群众提问。只是气息有点不畅,答得断断续续的。
“啊?该不是要出殡了吧!”难道这皇上就这么不济,生两天病就要玩完了?墨无痕的困劲飞走了一半。“看来我得抓紧时间娶媳妇了!要真赶上国丧,喜事就办不成了。”
“你说什吗?”庆王爷正干得热火朝天,准备再上层楼的时候,被墨无痕冷不丁说出的一句话差点拌个跟头。肝火陡然而起,索性停下来追问。话里实际的意思是,你敢再说一遍,我现在就结果了你。
可惜墨无痕半点都没意会,“你完事了?那我睡了。”说话就要翻身。
庆王爷的家伙还铁棍一样插在里面,一口气堵在心头,哪能让他翻身,抬手就是一巴掌按在背上,直接把墨无痕打回了原形。“别乱动,说清楚,谁要娶媳妇?”
墨无痕趴在枕头里闷笑,一个床上睡了十几年了,还能紧张一下,也挺好玩的。
“说呀!”庆王爷的家伙不耐烦地用力顶了一下,督促身下的犯人快点招供。
墨无痕嗷的一声,被顶得急了,跟着出口的话也急:“你说还有谁,青儿都大了,买了房子成家立业娶媳妇生孩子,不是应该的吗?!你儿子也不小了,别说你没想过。”
听了这话,庆王爷的身体疆在了半空,心里七上八下地开了锅。
等了半天,庆王爷不出声,身后的家伙有点见软,墨无痕试着动了动身子,庆王爷这才醒过味来,想起眼下的事。心里把墨无痕的话颠了几个个儿,最后还是决定先埋下头专心干眼前自己的这摊活。
一下一下的,老和尚撞钟似的有条不紊。每一下都带着后劲插到最,插得墨无痕呼吸都错了位。
庆王爷鼓鼓囊囊的囊袋撞在墨无痕的私,肌肤相贴,毛发摩擦,麻麻痒痒的。
里里外外的刺激,让墨无痕的身体也起了反应,下体越来越热,叫嚣着立了起来。气息不知不觉间加快,欲火升腾,让人再也没法赖在枕头上装死狗。
墨无痕索性撑起身子,在床上跪好,主动迎上庆王爷的撞击。庆王爷一手扶住墨无痕的腰,保持着撞击节奏不变,一手就去抄墨无痕的前面,把玉茎握进手里,套弄把玩。
墨无痕前后都被揉弄着,气血翻涌欲死欲仙,眼前一阵阵发晕,嘴里断断续续呻吟着,听在庆王爷耳中,妩媚得让人发狂。
庆王爷的铁棒听到召唤不仅硬了起来还粗壮了不少,充满墨无痕紧窒的后庭,一下下抽插着。墨无痕的后庭紧紧地吸附着铁棒,吸得庆王爷觉得自己的骨髓都要被化了去。
一声低吼,庆王爷开始全力出击,大战三百回合,直到把墨无痕送上云巅才尽数喷发。
墨无痕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瘫在床上,两眼一闭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睡了过去,丢下庆王爷一个人理善后两天之后,京城的街头巷尾茶社酒楼就传开了一则新鲜的话题。说庆王府的公子们都被庆王爷赶出了家门,在南城买下了相邻的两宅子,分别冠在各人名下。庆王府不出一丁一卒,全让他们自己去收拾料理,目的就是让他们自己尝试着当家理财,早日继承衣钵。
众人钦佩庆王爷标新立异教子有方,一时间京城贵族纷纷效仿,各家公子买房置地添丁进口置办家业,忙得不亦乐乎,成为一时风尚。
第八章 神秘人物
墨玉青早上一出门,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看太阳的庆王世子袁鸿锐。
“青儿早啊,你这是要去哪里啊?”鸿锐近来脾气特好,见面总是客客气气的。

毕竟这里写着墨府不是庆王府,进人家的门不象进自家的门那么方便。鸿锐索性每天守株待兔等在门口。
“我去看我爹,听说他这两天身体不好。”墨玉青落落大方,骑上马往外走。任鸿锐跟在身旁。
鸿锐这几天老实了许多,不仅不象从前那么张狂了,甚至让墨玉青觉得他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墨玉青心里头的某个天平上,自己这边的分量就又加了几两,觉得好过多了。
墨玉青说是回去看爹,却把马一直骑到了信仁公府。
翟小公子翟庆云这几天吵着闹着要搬出去单过。老夫人不同意,他娘不同意,他哥不同意,他爹不同意,连最疼他的嫂子也说不同意。全家都说他还小,都不同意让他搬出去单过,他正生气呢。
鸿锐和墨玉青走到门口通报进去,翟小公子和小武一起出来迎接,四个人打过招呼嘻嘻哈哈进去说话。
“原来小武也来了,我正想你在不在呢。”鸿锐也不客气,从盘子里拿起块点心就塞进嘴里。早上起得太早,没吃饭,饿了。
“你以为他是来看我的,他不过是打着看我的幌子图个方便罢了。”翟小公子打趣着小武,在墨玉青身边坐下来。
“你个臭小子,我来这儿还用打你的幌子?我姐姐不是你嫂子啊?”小武的大巴掌直接朝翟庆云的脖子后面扇过去。
翟小公子说完话就知道自己要挨打,早缩着脖子往墨玉青身边躲,边躲嘴里还不安分,“那你倒是去看你姐姐啊,干吗老惦记着人家彩盈姑娘?”
彩盈姑娘是庆云的堂妹,来京城这些日子住在信仁公府,小武三天两头的往这跑,没少被翟小公子打趣。
“你再说!”小武被人拆穿,恼羞成怒作势去掐翟小公子的脖子,脸上红得跟一块大红布似的。
翟小公子在椅子里缩成团,两个人你来我往,打闹在一。
鸿锐拉着墨玉青的袖子凑到耳边假装小声说:“看啊,小武还没过门就欺负大舅子。”再冲翟小公子喊:“庆云赶紧喊你妹妹来救你啊!”
“彩盈妹妹快跑啊!这家伙杀人不眨眼啊……”翟小公子抱着脑袋开始乱喊,被小武按住朝肚子上给了两拳,翟庆云夸张地翻着白眼哀叫。把鸿锐和墨玉青逗得前仰后合。
小武出了气不再难为翟小公子,鸿锐站起身伸手去把小武拉到自己这边椅子上坐下,那边墨玉青也把翟小公子的脑袋从椅子缝里拽出来,让他坐好。
笑过闹过了,想起今天来的目的。墨玉青看看另外三个人,“还记得咱们在吉罄斋看见的那位三更先生么?我这里有消息了。”
哦?三个人眼睛都是一亮。
“不过只听说,他是震远镖局的人。”墨玉青眨眨黑漆漆的大眼睛,努力想把知道的说清楚,但消息实在太短了,就这么几个字,一个小纸条,没头没尾的,根本说不清楚。
“他是镖师么?”翟小公子迫不及待地追问,月牙一样的眼睛努力睁大些,厚嘴唇半张着。
墨玉青摇摇头,“好象不是,我问过震远镖局的趟子手,都说不认识这么个人。”哪有人见过穿一身白衣的镖师,怕人不劫是不是。
“那他是震远镖局的东家?”鸿锐若有所思。
墨玉青又摇摇头,“震远镖局的东家姓白,不姓魏。”
“那他是震远镖局的姑爷吧!”小武也插话进来。
三个人一起看小武,都笑得不怀好意。“你就想着当姑爷是吧!”鸿锐伸手过去,在小武的脑袋上推了一掌,翟小公子趴在墨玉青肩上伸出舌头做鬼脸。
“他不是东家,不是伙计,再不是亲戚,那你们说他还能是谁?”小武的脸又红了,急着辩解。三个人还笑,小武又要恼了。
“没关系,既然知道了是震远镖局的人那就好办多了。”还是鸿锐比较善良,放过了小武继续说正事。“庆云,这回该看你的了。”
翟小公子的鬼脸还没做完,听了鸿锐的话,赶紧整顿脸色认真地点点头,样子更滑稽。
他爹掌管户部,天下的老百姓都归他管。既然知道了府邸,想查个人出来就容易多了,有无数种办法可以进去找人,肯定能查到。
事情有了进展大家都高兴。正说着话,前院大奶奶也就是翟小公子的嫂子,小武的姐姐打发人过来问,中午要不要添菜。意思是说鸿锐和墨玉青在不在这里吃午饭。

鸿锐赶紧解释,墨玉青的爹这几天身体不好,两个人这就要回去庆王府看看。中午不在这里吃饭了。
反正都是自小一起玩大的熟人,也不用客气。翟小公子和小武送鸿锐和墨玉青出来,两个人上了马,一起往庆王府的方向走。
走到岔路口的时候,鸿锐忽然拉住了马头对墨玉青说:“青儿,我总觉得这里头不对!”
“什么不对?”墨玉青扭头看鸿锐。
“说不清楚,就是觉得哪里不对。这个三更先生主动结识我们却又行踪诡异,该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要不你先回去,我再去吉罄斋看看。”鸿锐说着话就带马往另一条路上走。
“我跟你一起去!”墨玉青也拐了过来。“问问也好!那老头肯定知道些什么。”
事实证明鸿锐没有猜错,确实是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经营了二十几年,在京城颇有名气的吉罄斋人去楼空,关张大吉了。
是不是因为那把琴,亦或者是因为那个人的缘故呢?鸿锐和墨玉青并马往外走的时候心里都在想。
手下的跟班跑去左邻右舍打听了一圈回来告诉两人,吉罄斋是三天前忽然关的门。邻居只知道老头关门那天,有个穿白衣服的小伙子进过老头的店。至于老头到底什么时候走的,那把琴卖给了谁,根本没人说得清楚。
鸿锐和墨玉青两个人对望望,心里有了数。
“我想起来了,我在十三街听到过他的琴声。”墨玉青很肯定地告诉鸿锐。“每个人弹琴的时候,就象使剑的时候一样。指法和用力都会有所差别,不会有两个人的琴音是完全一样的。而他的琴韵很有特色,听过就能记住,绝对不会有错!”
“是春风民巷么?”鸿锐追问墨玉青。
墨玉青摇头,黑眼珠转着,仔细寻找记忆里的残片。忽然扬起头,目光晶亮。“是旁边那间!想起来了,我是隔着窗子听到的。那间叫什么来的?若悟美琴坊!”
第九章 正式谈话
庆王府里的一切都还跟以前一样。
墨玉青还没进门,就听见墨无痕的声音在里面指手画脚,“你把脖子洗洗,脖子!我让你洗洗脖子!……唉,你那都没毛了,好好搓搓,……笨啊,把头低下来不就够着了!”
进门看见墨无痕正窝在软榻上躺着,身上盖了床薄被,手边还扔着本闲书。地当间放着个铜盆,里面盛了半盆子炒热的细沙,禧子正在沙子里打滚,抖落得沙子飞得盆里盆外到都是。屋里的丫鬟们都躲得远远的抿了嘴笑。
看见墨玉青进来,墨无痕来了精神,掀开被子就要起身,墨玉青赶紧上去按住。“爹,你躺着吧,哪儿不舒服啦?”
“没事,”墨无痕看着眼前朝气勃勃的儿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个倦倦的笑容。“就是这两天没睡好,起来的时候有点晕。”
“吃药了吗?”墨玉青探了探墨无痕的脉,墨无痕的脉象不好,虚弱得厉害。根本不是他说的那么简单。
“吃了,吃了。”墨无痕嘴里敷衍着,伸手去抚平儿子的眉头,“你爹还没死呢,别一幅愁眉苦脸如丧考妣的样子。说正经的,青儿我想喝酒了,咱们出去喝酒吧。”生病的时候心里烦,越不让下地越想出去。
“不行!爹,……真的不行……瞧禧子笑话你呢。”墨玉青把当年墨无痕哄他的话拿出来哄他爹。
“它敢!”墨无痕才不吃这套,凤眼一挑,凌厉尽现。“敢!”笨鸟不知道怎么突然吐出句人话来,声音比墨无痕还大,理直气壮的。把一屋子人都笑了个人仰马翻。
说着话,丫鬟端进碗药来,墨玉青给墨无痕脖子后面垫了个软枕,接过碗要服侍墨无痕吃药漱口。
这边墨家父子讨价还价地喝药,那边庆王父子在书房里也没闲着。
“鸿锐,父亲问你,青儿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庆王爷一向严肃的脸上透出些属于父亲的慈爱。让鸿锐觉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鸿锐从小就敬重父亲,在父亲面前一向老实,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来不敢撒谎。今天被父亲叫到书房问话,心里也清楚,父亲是关心自己的。
低头想了想,慢吞吞地说出实情。“鸿锐――喜欢青儿!”
从小就喜欢,从第一眼看见就喜欢。

初见他的情景,自己一直都记得。虽然那时自己也很小,其它的事都记不太清楚了,但那初见的一刻却一直都记得很清楚。
那天爹临时进宫去了,大队人马送了墨家父子进府来,自己跑了过去,就看见了他。
他爹抱着他,坐在椅子里,身上都湿透了,他的头发软软的贴在脑壳上,小鸭子似的那么可爱。大大的黑眼睛那么亮,宝石似的看着自己,他的睫毛好长好长,小扇子一样。……
他爹不肯吃东西,他也不吃,乖乖的靠在他爹怀里一声都不吭。后来他爹坐在椅子里睡着了,自己就偷偷走过去,递给他半块点心。他接了,放进嘴里,一点点吃下去。自己好高兴啊,满地跳着,呵呵笑着把手里剩下的半块点心放进嘴里,跟他一起吃。
从那时候起,自己就喜欢上了他。
“你说你喜欢他,那父亲再问你,你有多喜欢?”庆王爷的笑暖暖的,让人信赖,愿意把心里的话都告诉他。
有多喜欢?从来没想过!鸿锐有些迟疑。
那就算算吧。
小的时候,自己每天都要去看他,领着他在院子里跑。一听见他哭,自己就会着急。……
上学的时候,有一小武欺负他,把他推倒了,害他磕在椅背上破了嘴唇,自己冲上去就把小武打了一顿。……
练功的时候,他扎一会儿马步就会晕倒,师傅说他先天不足,不能习武,他哭得好伤心。自己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发誓,自己要学好了武功这辈子都要保护他!……
“对我来说,他是我身边很重要的人,是我一辈子都要保护的人。”鸿锐直视父亲的眼眸,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
“鸿锐,你觉得,他现在还需要你的保护么?”庆王爷字斟句酌小心地提醒自家的孩子。
朝夕相的孩子们都长大了,外人也会有些议论,而他们自己好像还不清楚自己的境以及彼此的关系。让做家长的不得不过问一二,“你看,他有功名,有前途。武功也比你好。他哪里还需要你的保护呢?”
鸿锐邹起眉头,心里有些黯然,这个话题,是他不愿意探讨却又无法回避的。是啊,青儿因祸得福,遇奇人指点打通经脉,不仅医治好了先天的不足,武功也早就超过了自己。他都上过战场杀过敌了,而自己还没有。
天天一起去上朝的大臣,一样的品级,哪里需要自己来保护?!
袁鸿锐的嘴角扯过一丝无奈的苦笑:“也许是从小习惯了吧。总觉得他还小。”可惜他越大越不领情,总不肯跟自己在一起玩。
庆王爷点点头表示认可,还有谁比自己更了解自家孩子的心性呢。鸿锐此刻的迷茫自己年轻的时候不是也品尝过么。“鸿锐,你没有兄弟,喜欢他,疼爱他,想象个兄长一样保护他,这都是人之常情,父亲也觉得十分宽慰。”如果你对他只是兄弟一样的情分,那就最好。今日跟你推心置腹,彻查详情,就是要解决这个困扰多日的问题。
“你也不小了,父亲想给你说门亲,不知道你有没有中意的人。”如果你不是想跟他过一辈子,那么就趁早收手,各走各的路。
成亲?鸿锐心里一惊,自己觉得还是很遥远的事怎么一下子就被父亲摆在了面前。心里这样的慌乱,完全的措手不及。“这个么,父亲,……鸿锐还,还不想成亲,等等再说吧。”等什么呢?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不想立即成亲,好像一成亲,自己就要失去什么珍贵无比的东西。
庆王爷想起自己纠缠多年几起几落的感情,实在不希望儿子重蹈覆辙。趁着他们现在还没有走到那一步,让他们能早些各自成家,慢慢淡了这份感情,也许是最好的结果。“鸿锐,兄弟如手足,你娶了亲也一样可以照顾青儿,跟你们现在也没有什么分别。”青儿心思不在这上面,怎么都好说,关键是自己的这个孩子,打消了他的念头,就等于大功告成了。
没有什么分别么?可是心里怎么就觉得不是这样呢?鸿锐觉得心里似乎有些不甘,但一时又说不清楚。
“鸿锐,大丈夫立世,不可以畏首畏尾。”当断则断,既然话说到了这份上,庆王爷觉得自己应该推儿子一把。
父亲气势如虹的当头棒喝振得鸿锐头皮发麻两腿发抖。低下头去,想都来不及想,话就滑出了嘴边。“鸿锐全听父亲安排。”
几天后,京城的街头巷尾又传开了一条新闻。庆王爷府上要招亲了,不知道谁家的小姐能有这个福分,成为庆王府未来的女主人。
墨无痕在画室里作画,旁边墨玉青无精打采地坐在窗前逗鸟。“爹,你说,皇上就真的这么狠心让风大将军走了?”
“我告诉你吧,袁家的人,各个都是铁石心肠,你要想指望他们能跟你海枯石烂,那除非你先躺进他的棺材里等着他。否则的话……就别指望了。”墨无痕在颜料盘里调朱砂,调了一遍又一遍,总是不满意。
“就没有一点回转的余地了?”墨玉青不死心地追问。
“等你死透了,他兴许能想起你来。”墨无痕往朱砂里兑了些墨,感觉颜色差不多了。
那你还愿意留在庆王爷这里不肯跟我走!墨玉青翻吧着眼睛,使劲看了看他爹。“爹,庆王爷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可以放你走?”

“放我?我还不放他呢!他欠我的债还没还完呢,等他还完了我再走!”今生的情债,只怕他这辈子都还不完。
墨玉青起身往外走,边走边摇头,觉得自己的爹一定是前几天生病病糊涂了。天底下哪有把债主绑回家逼良为娼的道理?他竟然还说是要留在庆王爷的府上讨债。
看来以后得给爹换个大夫。
第十章 午后茶点时间
这几天庆王府的前院象开了个菜市场,男男女女各色媒人进进出出,只差没把庆王府的井水给喝干了。
其实庆王爷这些日子很忙,一天到晚都在外面理朝中的大事,根本顾不上府里的事。那些人进进出出的,都由王府总管领着一干管事的众人跑前跑后地接待。
庆王爷有交待,庆王世子的婚事由庆王世子自己做主,看上谁就娶谁,看上几个就娶几个,庆王爷一概支持。
众媒人听了王府总管的传达,也知道自己的分量,根本也没指望能求庆王爷做主。只要庆王府收了自己递上去的画像,就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至于能不能成,那就要看自家祖坟上冒没冒青烟,小姐跟庆王世子有没有前世修来的缘分了。
不过既然这事由庆王世子说了算,那庆王世子的想法可就太关键了。于是众媒人各显神通挖空心思研究起庆王世子的喜好来。能投其所好成功的把握不就又大了几分。
然而奇怪的是,庆王爷忙国事,管不过来说不管,庆王世子不忙国事,管的过来也说不管。
庆王世子招亲这么大的事,本人却好像并不很上心的样子。众人忙得鞋都跑丢了,大把的画像递上去,只得了个“放着吧”这么模凌两可的答案。让人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众媒人不死心,非要弄个究竟。却偏偏满城围追堵截都找不到庆王世子的影子。就连他们经常凑在一起玩乐的几位公子这些日子也不再聚会了。
众人东打听西打听,最后才知道,庆王世子这些天搬回了庆王府东院闭门不出,跟本不见客人。
还听说,案头的画像已经堆成了山,庆王世子看了些,还没有看中哪一个。众媒人交流着消息频频点头,想想也是,庆王爷什么样的权势,庆王府什么样的地位,庆王世子的妃子那是将来也要经常出入皇宫的贵戚,不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人品才貌,哪能说得过去!
众媒人自知机会难得,责任重大,于是更加发奋图强努力钻营,誓必要一步登天靠上庆王府这颗大树。
午后的庆王府西院安静得出奇。太阳懒懒的照着,廊下的鸟昏然欲睡,院里几竿翠竹配着一方山石,淡淡的色彩,娴静得如一幅天然的水墨。
临窗的小几上放了一盘金黄酥脆的点心,点心旁边是一壶新沏的绿茶,袅袅蒸汽从精致朴素的细瓷茶杯中升起,带着淡淡的板栗清香。恬静之中有着温厚的暖意,淡淡的清凉韵味正是墨无痕最心仪的饮品。
“青儿,庆王爷正给鸿锐说亲呢,你要不要也说一个?”墨无痕把下人全都指使到前院去帮忙,这会儿正关在屋里忙着自己的画。
“他说他的,我凑什么热闹。”墨玉青这几天也是没事可做,百无聊赖的,跑来给他爹墨无痕帮忙,一起装裱字画。
“也是,到时候人家选你不选他,好像我们欺负人家似的。”墨无痕小心地裁开多余的边角,把画抻平。
“爹,瞧你说的,好多家都想跟庆王府攀亲呢。”墨玉青舒展眉头,露出了一个温温的笑容。在爹眼里,自己永远都是最好的。
其实鸿锐也不差,论文才武艺一点都不比科举出来的人逊色,只是他自小就被封了爵位,没有机会应考就是。
若是论为官从政的业绩和交际应酬的手腕,那鸿锐更是顶出色的。朝里没人能挑得出他的毛病,周围的朋友也都喜欢跟着他跑,连皇上都会把军需重任交给他理。
可是鸿锐以后就是别人家的女婿了,再不会象以前一样跟自己粘在一起吆五喝六的胡玩了。一想到这层,墨玉青就觉得心里好烦,乱糟糟的。
“跟庆王府攀亲有什么好的?我才不想呢!”墨无痕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把手里的画轴比来比去的端详。终于找齐了里外余量,确定好位置,薄薄的刷上层糨子。
“对了,青儿,你是真的想去给风大将军送行么?”还是想躲着什么人?墨无痕知道墨玉青跟庆王爷讨了个差事,要出趟远门。
墨玉青跨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椅子背,挺认真的点点头,“嗯,就是觉得风大将军挺不值的,想去送送他!”听季小鱼说,风大将军满心都只有皇上,可到头来,皇上还不是用他换了东西。
“感情这种事,值不值的,不足为外人道。只要自己愿意,再不值的事也会去做,就是砒霜也能当蜜喝。”墨无痕说得有心没肺,不关痛痒。
砒霜也能当蜜喝!那该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呢?墨玉青把下巴搁在椅子背上撅着嘴瞪大了眼睛出神。
墨无痕抬头看了一眼墨玉青,又低下头继续摆弄手里的画。“鸿锐天天缠着你你说烦,现在鸿锐不缠着你了,你还烦,你说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谁烦了,我这不是没事干么。”墨玉青被针扎了似的从椅子上跳起来,走到一边去喝茶。
明明放了半天的茶水却还热得惊人,一口下去烫了半条舌头。真是喝口水都塞牙!墨玉青扔下杯子气哼哼地看着茶壶,不知不觉又皱起眉头。
“我看你啊,就是忽然耳根子清静了,不太适应。……出去散散心也好,等你回来的时候兴许就不烦了。”但愿你能尽快适应身边不再有人纠缠的日子。
成熟的过程,就是不断适应的过程,每个人都一样,只有快慢,没有例外。只有够冷够硬够自私的人,才能活得够舒服。
“嗯,我也是想多找点差事干干。”墨玉青回头看看自己的爹,干好了好早点接你出去。
“青儿,最近有你师傅的消息么?”墨无痕觉得还是换个话题比较好。墨玉青的师傅是江湖怪人余独行,此人武功奇高亦正亦邪。十来年前被江湖中人联手追杀,逼得走投无路,在十三街偶然遇到了路过的墨无痕。被墨无痕收留,躲在庆王府中隐姓埋名好几年,算是保住了性命。
为感谢墨无痕的救命之恩,他不仅治好了墨玉青的先天不足,还倾囊相授,教给墨玉青一套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快剑。后来离开王府,又浪迹江湖游荡四方去了,只是偶有消息往来。
“嗯,有消息,他说他过一阵子会来京城,……颖瑶姑娘还找我帮忙呢。”墨玉青想起颖瑶姑娘托付的事还没办成,眉头皱了一皱,心里想着抽空还得去找一下鸿锐,鸿锐人面广办法多,兴许能帮上忙。
“颖瑶姑娘找你帮忙?那你可别忘了多收她点银子!”墨无痕一听见颖瑶姑娘的名字就想起春风民巷,想起春风民巷就想起自己的银子,想起自己的银子肉就痛。
墨玉青嗤的笑出声来,大眼睛笑弯了,毛茸茸的睫毛挤在一起,看他爹,“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帮人家办成呢,怎么就跟人家要钱呢?”爹好象有的时候特别财迷,非要从铜板上刮点金下来。
“没办成就不能要钱了?我托他们办的事,他们也没办成,还不是照样收钱。”墨无痕颇不以为然,耿耿于怀锱铢必较的样子让墨玉青忍俊不禁。灰暗的心情好了许多。
春风民巷其实就是江湖上买卖消息的地方,墨无痕这些年托春风民巷打探家人的下落,大把大把的钱,得到的却都是一些让人失望伤心的消息。
墨无痕失望之余少不了要抱怨几句,庆王爷什么都不说。墨无痕就跟墨玉青和禧子念叨。禧子不会说话,墨玉青就只好经常劝慰几句,让墨无痕想开些。
对于那些从未谋面的亲戚,墨玉青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牵挂,这些年跟着爹,被爹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并不觉得缺少什么。
至于以后,应该也是一样,只要能把爹接出去,跟爹在一起,就觉得很知足了,找不找得到亲戚又有多少关系呢。
第十一章 非正式谈话
鸿锐在庆王爷的书房里磨蹭了一个上午,终于找了个书房里没有外人的机会,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父亲怎么就答应让青儿去呢?换个别的人不行么?”一去两个月,太漫长了。
这些日子庆王爷太忙,北庭的使团一个跟着一个,都是国事要事,皇上不在,所有事都要庆王爷谋划定夺,半点马虎不得。
鸿锐转来转去,想单独跟父亲说句话都难。
“他去也无不可,”庆王爷一边翻看着公文,一边随口给了答案。表面上轻描淡写,眼角却没放过鸿锐悬在半空不动的笔。
鸿锐今天特意跑来帮庆王爷抄写公文,就是为了跟父亲说不想让青儿去送风大将军的。那么远的路,又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朝里那么多人谁去不行?怎么就让他去了!
轮也轮不到青儿!
“就因为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所以青儿去就更合适!”庆王爷放下公文,坐到桌边端起盖碗,手里撇着茶叶,眼角扫过儿子的脸,慢慢托出自己的想法。“将来就算皇上迁怒怪罪起来,不是还有你可以帮他说话么。皇上看你的面子,总不至于太过为难青儿。”你说过你要保护他的,不是么?
“可是,那么远的路程,他爹身体又不好,万一……”鸿锐搬出墨无痕来劝说庆王爷,希望父亲能收回成命,换个别人去出这趟远门,让墨玉青留下。
自己最近心里很烦,暗暗的希望青儿能在身边陪陪自己。
“鸿锐,你有你该做的事,他有他该做的事。这差事是他来找我要的,我想,他也有他的打算。”既然你还分辨不清自己的心意,那就更应该分开一段时间。时间和距离会让你们认清自己。
早些走出暖昧的误区对你们两个都有好。
“鸿锐,你一向都能识大体顾全局,可不能因为一时私念就误了国事。”也许,你该替他想想。你在招亲,他若喜欢你,也会不好过。选择远行,也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这一点上,他比你聪明。
“可是,父亲……”鸿锐的眉头都快拧出水了,憋得脖子也红了,还是想要辩解。
庆王爷放下茶杯,轻轻叹了口气,实在看不过去自己的孩子这样窘迫的样子。“也不过就是一个多月而已,北庭有要求,希望路上越快越好。我已经嘱咐过了,快去快回。沿途都有布置,不会有任何差池。你就放心好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鸿锐心里就清楚了。庆王爷定了的事,再说也是无用,不可能更改了,自己还能做的也只有接受父亲的安排,不再顶嘴。
看清了形势,鸿锐刚才还有些发热的头脑立刻冷静了下来,审时度势随机应变,立刻就有了新的规划,一张清单在脑子里迅速形成。
有心扔下笔就赶紧出去干自己的事,又怕父亲怪罪,勉强压下心里的念头,假装没事的样子继续抄写公文。
他这里心思转了又转,自己不知道,其实已经全落在了庆王爷的眼中,这时也不点破,只淡淡说了一句:“你的笔干了!”
鸿锐这才看见,自己刚刚心不在焉抄写下的几个字有些模糊不清。脸上一热,慌忙去砚台里当笔,急急的想要补救。还没落笔,耳边又传来庆王爷不带半点责备的声音,轻轻的两个字:“重抄!”
鸿锐咬着牙,好不容易把公文全部抄完了,刚想开溜,屁股还没离开椅子,就被庆王爷发觉了。“鸿锐,那些画像,你挑得怎么样了?”庆王爷不高的声音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鸿锐清楚,父亲问的是自己招亲的事。众媒人送过来的成堆的画像还在自己房里堆着,大部分都还没有看。父亲这是在询问自己的想法。
自己做事从来没这么拖拉过,但这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不能专心。好像那是个炉子上烤的白薯,闻着挺香,一摸就烫手。
“父亲,近来公务忙,我看,这事还是放一放吧。等忙过了这阵子,踏下心来仔细看,我觉得才更好些。只怕忙中出错……”鸿锐的声音越来越小。
“嗯!”庆王爷从喉咙里哼了一声,吓得鸿锐半点声音都不敢再出。只等父亲发落。
庆王爷在心里叹了口气,毕竟是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但也不能太草率,还是要鸿锐满意才好。“鸿锐,自己的事自己多上点心。”
……
鸿锐回了自己东院的房间,心里闷闷的。长这么大,头一回感觉自己像是有了心事。看看旁边桌案上小山高的画像,有些不情不愿地告诉自己,这也是自己的功课!
自己从小就很用功,从没拉下功课,先生总说自己又聪明又用功,是最好的学生,将来一定能成大器,立大功,继承父亲的封号做一个国之栋梁。
而眼下,自己已经把这堆功课放置了好长时间,却还是没有半点想理的心思。
这叫什么事呢?自己以前都是很喜欢做功课的,做完了自己的功课,还喜欢帮青儿做。做多少都不觉得烦。而眼下这功课,就好象是个刺猬似的,无从下手。
正在为做功课的事发愁,想着青儿,青儿就来了。
“鸿锐,有个事你帮忙办一下吧。”青儿刚从风大将军的府里回来,脸色不太好。
鸿锐舒了口气,还是青儿好,有了新功课,把刺猬先放一放就不会良心不安了。满心感激地看向青儿。什么事,吩咐吧。
第十二章 晚餐
对墨玉青来说,鸿锐是块膏药,粘在身上不舒服,但有个跌打损伤什么的,还真离不开他。鸿锐平日给大家的印象就是俗话说的万金油包治百病的那种人。只有他不肯帮的忙,没有他办不了的事。
“你帮我给颖瑶姑娘办件事吧。”墨玉青看看鸿锐桌上的画像,眉头皱了皱。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风大将军那里难过得哭都哭不出来,鸿锐这里还在天酒地的想媳妇。
但自己来毕竟是来求人的,有些不中听的话也不好发作。
墨玉青把颖瑶姑娘托付的事跟鸿锐说了一遍,看看鸿锐,爱搭不理的样子,真想给他一拳。
“听见了没有啊?”墨玉青搡了鸿锐一把。这人越来越讨厌了,这几天装神弄鬼的不说,找他办点事行不行的连个痛快话都给不出来。
鸿锐心里不痛快了。瞥了眼墨玉青,“你就知道让我给你办事,你怎么就从来不想着帮我干点事?”话里全是委屈抱怨。
鸿锐也有要自己帮忙的时候么?墨玉青觉得有些诧异。一时反应跟不上。“你要我帮你什么事?你说过么?”怎么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鸿锐更恼,一肚子的不快幻化成邪火。从五官七窍里喷出来,滚烫滚烫的。“什么事都得我说了你才知道?你自己看不见我这一桌子东西?”亏你长那么水灵两个大眼睛。
鸿锐只顾自己出气,说完了才看见墨玉青大白天看见鬼似的目光。知道自己失态了,有些不好意思,扭过头闭上嘴生闷气。
长这么大,墨玉青见过鸿锐跟人斗嘴,见过鸿锐跟人打架,见过鸿锐耀武扬威飞扬跋扈,可从没见过鸿锐这么幽怨,这表情实在不符合他一贯阳光普照热情似火的表现。怎么说呢,就象大冬天下雹子,让人看着心里怪怪的,却还一下找不出问题来。

是不是要成亲的人都会这样?
“鸿锐,你怎么了?”墨玉青问得小心翼翼,好象怀里揣着两斤生鸡蛋怕磕了似的。
等了老半天,才听见鸿锐从喉咙里咕噜了一句。“没什么。”
那么的颓丧又无奈。
墨玉青觉得自己于公于私都有必要关心一下这位庆王世子了。
几天没见,他怎么换了个人似的,“要不,我叫几个下人过来帮你整理整理这些画像?”毕竟同朝为官又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看见他这样总不能说我不认识你然后转头出去。
鸿锐不耐烦地挥挥手,“不用了。”轰苍蝇似的。
墨玉青看不见鸿锐的脸,被晾着觉得好生没趣,就起身想往外撤。身子一动,鸿锐总算把头扭了过来,红着眼睛看看青儿,拍拍身边的椅子,吼:“你就不能陪我坐会儿?”
遇见这么不讲理的人,墨玉青也没有办法。只好小猫一样乖乖坐下来。这年头事情都这么怪,本该难过的风大将军没事儿人儿似的对自己笑,而本该高兴的庆王世子却好像明天就要发配去和亲似的在这里难受。他们都怎么了?
等了老半天,鸿锐好象好了一点,不发呆了。抬手从画堆顶上抽出一幅画像,展开,端到墨玉青面前问:“这个怎么样?”声音还有些哑,但确实已经平静多了。
墨玉青仔细看了看画上的小姐,再看看鸿锐,“不好,眼睛太小了。”
鸿锐点点头,把画轴卷起来,放到旁边,又拿了一幅,展开,端到墨玉青面前问:“这个呢?”
墨玉青再仔细看了看,看看鸿锐还在赌气的嘴,摇头。“不好,颧骨太高了,要是生气撅起嘴来,就是一个“啊福”。”
鸿锐的嘴扁下去了,点点头,又拿了一幅,展开,没等墨玉青说,自己就念叨上了。“我的天,这是小姐,还是小姐她娘啊?”
墨玉青伸头看了一眼,乐了,也展开一幅,端给鸿锐看。“那你还没看这位呢,”
……
两个人一起做功课,做得就是快!
这晚的庆王府,饭厅伺候用饭的下人都格外的经心,因为不知道的什么原因,今晚庆王府的几位大人难得的凑在了一个桌子上用膳。
庆王府坐在主位,两旁是墨无痕和袁鸿锐,对面坐了墨玉青。这样的坐法其实已经十几年了,众人早已经习以为常。
只是后来鸿锐和墨玉青都大了,经常在外面跟朋友们玩耍,很少回来吃饭。而庆王爷也多有应酬。所以最近这几年,除了逢年过节,四个人一起用膳的数可以说屈指可数。
其实庆王府里的菜肴是极其讲究的,要比酒肆饭堂里的东西好得多。酒肆饭堂里的菜色为了牟利,选材下料都是斤斤计较的,味道再好也是有限。而王府里的菜肴,则是不计成本但求美味。只要几个主人吃得满意,厨子就算立了大功,根本不用考虑成本价钱销用度,自然在选材下料火候功夫上,就非酒肆饭堂可比了。
就比如黄焖鱼翅,是用母鸡、肥鸭先调出上好鲜汤,再加上火腿,鱼翅,在文火上焖三四个时辰,然后调以干贝汁火腿末鸡油等各种作料制成的。这样做出来的鱼翅,原状完整,色泽金黄,味浓酥烂,清鲜适口。是庆王爷颇为赞赏的一道菜。
而清汤燕窝则是以汤为主的一道菜肴,燕窝软滑,汤味鲜美,益气补血非常养人,是专门做给墨无痕滋补用的。
可惜王府的饭菜虽然好吃,但还是留不住贪玩的年轻人,袁鸿锐和墨玉青平时宁肯跟朋友去吃闹哄哄的酒馆也不肯回府来吃顿象样的晚饭。
然而今天却一反常态,公子们早早地就传话给了厨房说晚上要在府里用膳。
厨房总管受宠若惊,赶紧报告了墨无痕。墨无痕没说什么,只吩咐了多做几个象样的菜,派人通报了庆王爷。于是,庆王府按例摆晚膳的时辰一到,四个人齐刷刷的都进了饭厅。
圆桌上杯盘碗碟摆得满满的。后面还不断的有新出锅的菜在往上端。珍珠雪耳、如意乌龙、蜜汁山药、桂鱼条、糖醋荷藕……冷盘上完,就是一系列热菜。
干烧冬笋、菊里脊、芙蓉海参、鹦鹉莴笋、金银鸽肉、口蘑鹿肉、随滑飞龙……点心也陆续跟了上来,莲卷、三色糕、水晶饼、翠墨玉米粥……王公贵族们吃饭,没有哪个菜能吃干净的,再好吃的菜也是夹上几筷子就撤下了。
庆王爷口重,偏咸,墨无痕出身南部世家,口味清淡,喜甜。袁鸿锐喜欢干烧,墨玉青偏爱鲜香。王府的厨子早研究好了各人的喜好,一道道菜都用尽了心思。
有道是“厨子好不好全凭一勺汤”,好厨子的绝活全在调味儿汤上,炖汤用的是精选的黑爪黄毛老鸡,以火腿、干贝、大骨、柴鸭小火调制个大半天,让汤里溶进各种名贵美味之精华。汤色如润玉,汁味浓香、鲜美沾唇。再以上品鱼翅、鱼肚、鱼唇、螺片等入汤中细制,……这样的讲究,也只有这样的府第才能享用。

就连不起眼的小菜,麻油酱萝卜之类的也都精雕细刻,仔细钻研。用墨无痕的话说就是:摆上桌面的东西,怎么也要留个富贵牡丹的影子,顶个吟风弄月的名字,否则怎么能配得上“朱门酒肉臭”的恶名!
第十三章 敏感话题
庆王爷是个沉稳刚健的人,吃饭的时候也是目不斜视,有条不紊。
墨无痕天天窝在家里饭量不大,挑挑拣拣,几筷子就吃了个半饱。等着上菜的功夫,喝口汤,看看对面的袁鸿锐,话却对着墨玉青说出来。“青儿,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交接完了我就没事了。”墨玉青这两天没胃口,吃什么都不香,这时弄了个鱼头在碟子里慢慢地拆。
“您别担心,青儿快去快回,顶多也就是一个半月的时间。是吧,青儿?”鸿锐这两天上火,满嘴都是大泡,吃饭也疼,说话也疼,抢着说话就更疼。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到底是你去还是我去?”墨玉青觉得鸿锐简直就是一只快嘴八哥。从来都是这样,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没有他不抢的话头。就显他知道的多!
墨玉青的长睫毛狠狠朝鸿锐扇了一下,抠出鱼眼睛下面的一小块嫩肉放进嘴里吃。想想还是笨嘴的禧子可爱,不会让人有种想掐死他的冲动。
“我"鸿锐嘴里疼得直吸气,看着青儿,想分辩,却当着父亲的面不敢放肆。委屈得两条浓眉拧成了麻,把一张俊脸弄得跟个新摘的小苦瓜似的。
庆王爷夹了一筷子菜放到鸿锐碗里。鸿锐看看,缩起脖子老实了。庆王爷的意思不用说,说出来就是: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
“哼”,墨无痕把胳膊肘支在桌边上,手掌撑着下巴,眯着眼看好戏。
等大家都安静下来继续吃饭的时候,慢慢抛出自己要说的话。“青儿,你要是不用赶着回来,就晚点回来吧!”
一滴冷水掉进热油锅。
啊?这不仅鸿锐的嘴合不上了,连认真吃饭的庆王爷也停住筷子看了过来。
原以为墨无痕是不放心墨玉青,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是舍不得他在外面受苦,希望他早点回来。可是,他怎么倒让墨玉青晚点回来呢?
墨玉青也放下鱼头,扬起眼睫看向自己的爹。
丹凤眼笑咪咪的弯成了月牙,柔美得让人恨不得一头扎进去醉死在里面。好看的嘴角也翘着,甜甜的让人提不起半点防备。
“爹,你有什么事要我去办么?”墨玉青黑漆漆的眼睛专注地看向墨无痕,爹笑得越好看,事情就越严重。
知父者,莫若子,墨无痕心里颇为满意。笑容更浓,声音更润,“我听说吴家有位故交嫁在遥城抚远府,你回来的时候,顺路帮我去看看她吧,她丈夫……”
还没等墨玉青点头,庆王爷就不干了,急急打断了墨无痕的话。“无痕,多少年前的旧事了,过去了就过去了,你怎么还要联络?!……我看,还是算了吧。”不是建议,是恳求恳求你放下从前。你可知,你一个人的从前折磨的是两个人的心。
丹凤眼缓缓的闭上又睁开,好像许多年的光阴就这样从眼波中流转了过去。
时隔多年,才有了足够的勇气面对从前,因为自己知道,只有当自己能坦然面对从前的时候,才真的能放下从前。
“是啊,多少年了,错过了那么久,总要亲眼看见才能放心。”
有些事,不是不想忘,而是忘不了。有些伤害,刻骨铭心,任时光也洗磨不掉。纵然隔了百年,依然可以看到泪的痕迹血的颜色。这伤这痛如手背上的烙印,无法抹去。……
墨无痕的笑容留在脸上,眼中却满是伤痛。堵得庆王爷没法把话往下硬说,只能蹙起浓眉,拿出复杂的眼神一个劲地看向墨无痕。
庆王爷和墨无痕两个人在这边眉来眼去打哑谜,听得那边袁鸿锐和墨玉青两个一头雾水。墨玉青看看鸿锐,用眼睛问他,“他们什么事,你知道么?”
鸿锐缩缩脖子,不敢使劲摇头,只能晃晃眼珠子表示自己不知道。
墨玉青有点失望,心想鸿锐你真是该知道的不知道,不该知道的瞎打听,知道的都是没用的,怨不得让人烦呢。
又有菜上来,众人不再说话,都低下头趁热把晚膳用完。
吃完饭,鸿锐拉了墨玉青去东院看他新找来的一本棋谱,这边庆王爷跟着墨无痕进了西院的画室。

“无痕,当年是吴家悔婚在先,并不是受你家连累。吴家衰落另有原因,吴家小姐自己选的夫君,虽然地偏远,但这些年待她也算不错,你又何必要横生枝节呢?”庆王爷一听墨无痕说到抚远府,就知道了墨无痕的意思。
自己当年拒绝了墨无痕之后,墨无痕就跟门当户对的吴家小姐订了亲。外面风传那是一对金童玉女,吴家小姐早已仰慕墨无痕多时,难得有情郎肯浪子回头眷顾怜惜。家世般配郎才女貌情投意合两厢情愿的美景,想来让人羡慕。
谁知风云突变,墨家出了事,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
吴家贪财,见墨家败落只当不曾跟墨家有过婚约,转头将吴家小姐嫁给了一个有钱的官宦人家的儿子。
后来几经辗转,那官宦人家的儿子到了抚远府陈家门下做事,这几年一直住在遥城的抚远府。这些事庆王爷都知道,却都没有告诉墨无痕。
庆王爷知墨无痕的性情,墨无痕侥幸未死,这些年一直在打探家人的下落,知道了吴家小姐的消息,只怕要提起旧事,又惹来一场伤心。万一那吴家小姐对墨无痕旧情未断也还有意,那可就不好办了。
“无痕,她已经成家这么多年了,你再带消息给她,让她夫君知道了,只怕多有不便吧。”庆王爷温言软语,小心劝解墨无痕。
“嗳,”墨无痕叹口气,有些心灰意懒的失神。“我难得找到一个跟我家有些关联的人,你还疑神疑鬼的。”
这话一说出口,庆王爷象被当众剥光了衣服,脸上再也挂不住了。尴尬地笑笑,咽下满肚子的话,悄悄退到灯影里隐藏。
墨无痕也不看他,只看着跳动的灯光,沉浸在自己的往事里。“当年我家散了的时候,她家里买了我家不少下人,难得她这份心意。这个人情,我既然没死,总是要还的。”
经过了太多的背叛与颠覆,你不会再轻易相信一个人,也不会再轻易记恨一个人。就比如眼前这吴家小姐,她又何尝不是个可怜的人?爱上一个不爱你的人,那种痛苦不是旁人能理解的;那种绝望的折磨比漫长的等待更让人难以忍受。
这一点,墨无痕有体会。
“如今我让青儿去看看,也就是想还她个人情。你以为,我还能有当年的勇气,去人家府上夺人么?”
墨无痕的话说得轻飘飘的,却是当年一段轰轰烈烈的往事。
第十四章 往事不如遗忘
躲不开,也逃不过。
无可躲,也无可逃。
若能逃,早就逃开了这段情缘,但是,早若逃开了,又到哪里去找这些幸福和快乐呢?会有这么多让人痛苦无比却又痴情无比的爱恨牵扯吗?
三生石上想必已经早早刻上了你我这一世的缘份,命中无形的红线缠在彼此的腿踝,牵扯着彼此的眼神。扯不开,拉不断,丝丝缕缕,坚韧无比。
当年庆王爷还是五王爷的时候,去南部代天巡视,认识了当地才子墨无痕。
刚一见面,两人便被对方卓而不凡的气质吸引。情不自禁地彼此欣赏,视对方为平生知己。
墨家是,当地的名门,其府上的三位公子,都是一时无二的风头人物。五王爷那段日子住在墨府,经常与墨二公子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喝酒赏月观做诗甚至连床夜话。
五王爷办完公事回了京城,心里便多了个朝思暮想的影子。撑了两个多月,忙完了手头的事,抵挡不住勾魂摄魄的思念,来函邀请墨无痕去京城游玩。
墨家父母有心结交五王爷,便怂恿墨无痕到京城走走。刚巧墨无痕同父异母的大哥墨无影要进京述职,于是墨无痕欣然同意,与墨无影一起来到京城,第一住进了庆王府。
其时正赶上五王爷的皇兄给五王爷招亲,选中的是相府家的小姐,希望能调衡利益,笼络人心,借此稳住朝中局势。
五王爷虽知自己的婚姻必是权力交易,全无感情可言,但终究是少年情怀,心有不甘。酒后便把心里的寂寞和苦闷都告诉了墨无痕。
墨无痕本就聪颖非常,又是水晶心肝玲珑剔透,回去想了一晚,第二天便有了主意。先给自家大哥透了个口风,寻个机会要五王爷带他们兄弟去相府拜见。
墨家兄弟本就是人中龙凤,人品相貌才学都是顶尖的出众。墨无影更是当朝青年才俊,被人一致看好的前途无量。既然有心而来,自然更表现得风神俊朗,谈吐不凡。
墨家兄弟一唱一和,在宰相面前畅谈国事朝政,一番话说得字字珠玑谋远虑,让老宰相频频点头,目露精光。留茶留饭,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之后几日,墨无痕缠住五王爷在京城周边肆意玩耍,让大哥墨无影只身再拜相府。宰相大人正为女儿的婚事头痛,对墨无影颇有好感,当场招了小姐出来给客人奉茶。

相府回来,墨无痕探听大哥口风,原来墨无影官场混了几年,也早磨砺得精明市侩。一眼就看好了这男婚女嫁借势而上的大好时机。
墨无痕借献佛顺水推舟的一举正中其下怀,墨无影当晚就修书给父母,把相府的情况细说端详。言明攀上这门亲,将来墨家就会如何的荣华富贵飞黄腾达。
墨家老父是个有些惧内的人,而偏偏墨无影的娘是个贪图名利的人,见机会难得,不容放过,便怂恿了丈夫修书过来力促婚事。
不几日,相府和墨家大公子订亲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传遍了京城。一时间,有关墨家兄弟虎嘴里拔牙跟皇家抢亲的传闻就被编排成各种版本的故事飞遍了大街小巷。
跑了宰相这条老狐狸,皇帝苦思冥想等了好几年的万全计策宣告流产,被气得够呛。一打听,原来是墨家兄弟从中捣乱,从此心里便系下了芥蒂。
五王爷对市井传言一向都不为所动,听到也不放在心上。这时正跟墨无痕打得火热,听说婚事不成,自己得以轻松脱身,心里反倒高兴。越发欣赏墨无痕体面周全皆大欢喜的手段。
二人游玩归来兴致不减,又在府里喝酒弹琴。后园酒酣耳热之际,墨无痕搂上五王爷的肩头贴在耳边说,“咱俩这么贴心,你不如娶了我吧!我保管里外都能帮你。”媚眼如丝,红唇妖娆,象艳情故事中专吸阳气的桃树精。
五王爷喝多了酒,只当他是玩笑话,搂住腰就朝脸上亲去,“好啊,我们今夜就同房,你肯让我抱,我明天就撒帖子娶你!”
丹凤眼挑起来,眼里满是惊喜。怕五王爷溜掉,墨无痕继续激将。“你敢么?你不想娶相府家的小姐,都不敢跟你皇兄说!”
五王爷酒劲上来,哪容墨无痕这样诋毁,二话不说,拖起墨无痕就进了卧房。
到底是年幼无知啊,参不透人生。
第二天醒来,看着身旁一丝不挂的胴体和床单上斑驳的血迹。五王爷傻了眼,心里翻江倒海的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
真的很奇怪,身边不乏俊男美女伺候的五王爷从来没对别人有这样的好感。那是第一眼就被迷住了的吸引,自己甚至还了很多心机去接近他认识他了解他,直到被他勾引!
这样的勾引真让人陶醉,那是一种全新的发现和证明。发现了别人的内心,同时证明了自己的魅力。对于男人来说,这比打仗还过瘾。
因为这份欣喜和陶醉,打心眼里想朝朝暮暮的跟他在一起,心甘情愿地被他摆弄,所以连他算计了自己的婚事都不计较。
自己喜欢墨无痕是无疑的,可是走到这一步该怎么办呢?两个人再好也都是男人,若是谈婚论嫁,只怕会让天下人耻笑,皇兄那边也没办法交待。
该发生的和不该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僵在这里,让五王爷无法招架。酒虽喝得不少,但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并没有忘得干净。翻脸不认账可不是自己的为人准则。
墨无痕却大方,不仅没逼他兑现,反而替他开脱。只说昨夜喝多了酒,说过的话全不算数。床上的事,也不必认真。只当没发生过就好。
然后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五王爷把墨无痕送出了城,心里颇不是滋味。墨无痕面上越是不经意的样子,心里便越是在意。五王爷跟他在一起厮混了有段日子了,怎会不知他的性情。昨夜的话,昨夜的情,绝对是墨无痕心里最重的情意,最真的话。怎会是做过就算了的。
有心回应这份真情,留他下来在府里,给他一个名份。但刚闹过墨家大哥跟自己抢亲的事,这时候要说服皇兄说:墨二看上了自己自己也愿意求皇兄成全?!实在是自寻死路难度太大。
左右为难,只能拉着墨无痕的手吞吞吐吐地说要从长计议。
墨无痕轰轰烈烈地抢完亲,赌上墨家的前程自己的名声,主动对心仪的人说出了心意,献上了自己的身子,到头来就得了个“从长计议”的答复。
一口气堵在心里,憋得脸色发青,差点没咬碎了满嘴的钢牙。
抬眼望进庆王爷眼里,说出口的话刀子似的尖利。“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你若还没个决断,我们这辈子就不要再聚首了。”
谁承想,命运多舛,一句狠话,竟然一语成谶!
也许是注定要接受分离的命运,再多努力也无济于事,甚至连喘息的时间都不肯施舍。
两个月后,边关战事吃紧,庆王爷不得不领兵出征。前途未卜之时,哪敢给墨无痕承诺。
三个月后,墨无痕订亲,聘的就是吴家小姐。
得知消息,庆王爷纵然心里不好过却也甘心。心念一死,便不再计较是否有情有爱,之后不久,庆王爷的婚事也被他皇兄定了下来。

再然后,宰相一派结党谋逆东窗事发,被皇帝连根拔起。墨家大哥是宰相的乘龙快婿,墨家整个受到牵连,父亲服毒,母亲自尽。墨无影被下了狱,论罪斩首。
墨无痕和同案的其他人被削去功名流放边陲,永不录用。墨家的下人全部被官府收押转卖给大户人家为奴。……
的墨家就此消亡,不论是故土还是京城,都再没有了墨家的宅院。
之后的日子蛇一样滑过去。这些事,墨无痕记得,庆王爷也记得。虽然过去了许多年,但那是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痛不欲生的悔恨和自责,如何能够忘记。锥心刺骨的记忆埋在心底,一度以为就这样错过了今生的挚爱。
好在上天怜惜,总算走过了万水千山,等到了柳暗明,有了今天相伴晨昏的情缘,怎能不倍加珍爱。
“无痕,”庆王爷走到墨无痕身边,紧挨着他坐下,好象只有这样挨紧他,触摸他,才能确定他的存在。“我只是觉得,你若想答谢她,不必出面,我们也可以做到的。”实在不想让你跟从前的人或事再有任何瓜葛,不想再看见你眼底的凄凉。
墨无痕扭头看了看庆王爷,满眼的伤痕累累。“怎么做?用你的权势给他们些好,让他们觉得皇恩浩荡苍天有眼?――那是你袁家的事,跟我墨家有什么关系?”你袁家的人怎么都这样喜欢操纵别人的命运!从前当权的人操纵你我的命运,现在你当了权,又要操纵别人的命运?!
庆王爷吸口气刚要开口解释,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墨玉青清脆的声音。“爹,我可以进来么?”
片刻沉默,两个人挣扎着从旧日的恩怨里收回心神。
当下的事摆在面前,不容你不管。算了,没有人想让时光滞留在伤心一刻。
“进来吧!”墨无痕提高声音朝窗户说了一句,胳膊肘推了一下庆王爷。
庆王爷站起身坐到对面的椅子里,墨玉青推门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袁鸿锐。
“爹,我明天走的早,就不来跟你道别了,你还有别的事么?”墨玉青说着话,用眼角去扫庆王爷,庆王爷脸扭在一边,看不到表情。
“有,你等等!”墨无痕回身,去架上将一幅装裱好的画轴抽出来,交给墨玉青。“带去给那个人吧,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为我们都曾半路夭折的报国壮志,也为我们都曾爱上袁家人的情路不幸,扼腕,叹息。
画轴在手里传递,四个人的心里都知道墨无痕说的那个人是谁。因为四个人都知道画轴里是怎样的一幅风景,怎样的一个人物和怎样的一段故事。
第十五章 追昔只为抚今
一大早,天还没亮,墨玉青就出发去城外点兵了。
皇帝和皇太后领着满朝文武在城门口摆开队伍等着给风大将军送行。袁鸿锐在队伍里站了一会儿,托旁边的官员帮忙拿着帽子,假装内急要解手,偷偷跑了出来。
绕到树林后面,从跟班的随从手里接过缰绳,拿过马鞭,猫着腰把马牵开一段距离,估计那边听不见声音了,才翻身上马,一溜烟儿地跑没了影儿。
墨玉青身上穿着崭新的军服,外面套着一身软甲,手里拿着令箭。在城外十里的地方,已经列好了队伍,装配好了车辆,只等着车队来了就出发。
远远的就看见袁鸿锐跑了过来。墨玉青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迎上去,却见袁鸿锐打了个“跟我来”的手势,于是跟上去,一起向队尾的方向跑去。
两个人来到最后一辆马车旁,下了马,墨玉青看着鬼鬼祟祟的袁鸿锐,低声询问:“你要干什么呀?我马上就出发了!”
鸿锐也不着急,喘口气看看左右没人,从怀里掏出封信,递给墨玉青,“你拿着这封信去抚远府,说话办事也方便些。”昨天夜里赶出来的,今早特意磨了父亲盖了手戳。庆王爷的手戳,没人敢不给面子。
墨玉青看了看信皮,嗯了一声,没说什么,收进了怀里。
鸿锐指指身旁的马车,“我给你准备了一些路上没准能用的上的东西,你需要的时候就让他们给你拿!”
“我又不是搬家,你装那么多东西干吗啊?”墨玉青转着脑袋东看西看的看是否有人走过来。话里有些不耐烦“傻瓜,”鸿锐拍了一下墨玉青的肩,“还非得等皇上下旨你才知道该干什么呀。我问你,你这一路送的是谁啊?别说风大将军是你敬佩的人,就是其它事,也得想在别人前头。”
皇上没想到的,你已经想到了,皇上想到的,你已经做到了,那才叫好臣子。
墨玉青这没回嘴,鸿锐虽然有时候很让人烦,但经过他手办出来的事确实都很漂亮,听他的安排只会有好,保证不会有错。
“你不光是要保证他们的安全,还得把风大将军照顾周全了,皇上面前才能交差!”鸿锐在墨玉青耳边小声嘀咕,热气全喷在墨玉青的耳朵上。
“我知道了。”这趟差事名声不好,却责任重大。鸿锐提醒得在理,墨玉青说话的口气不觉缓和了很多,看看鸿锐,没戴帽子跑了这么远,耳朵都冻红了。

墨玉青想了想,“你记着我昨天跟你说的,想办法把颖瑶姑娘那事帮忙给办了啊!”对身边太熟悉的人说不出感激的客套话,放缓语气托付点重要的事给他就是信任的表示了。
鸿锐搓着耳朵看看天色,“行了,别惦记了,不就是想打听宫里的消息么,我找人帮她办了就是。”话说得颇有些不情不愿,却到底还是答应了。
鸿锐觉得有些委屈。自己半宿没睡赶着写了信,还不放心,顶着家法从城门口的队伍里偷跑出来,就为了嘱咐青儿路上当心,可青儿却一心想着青楼的姑娘,也不知道记没记住自己说的话。
满怀热情,翘首以待,结果却未能如愿的感觉跟便秘似的,不论你用多大劲别人都不知道,自己还不能到去说。这份郁闷堆在肠子里,拱得胃火上升,鸿锐嘴里又开始长泡。
刚想再说点什么,就看见远丛林后旗幡招展彩带飞扬,和亲的仪仗车队已经露了头,马上就要过来了。
墨玉青翻身上马前去迎接。袁鸿锐拉了自己的马从另一条岔路跑开,悄悄回城。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兵部大院都分外的忙碌。
庆王爷安排了庆王世子袁鸿锐和一些青年将领分别奔赴各地,协调地方管员,根据风大将军留下的《南朝用兵方略》,进行实地考察,核实各项数据待各地汇总的消息报上来之后,就要依据方略制定规划,调兵遣将整顿布防。接下去还要布置各地根据当地的情况,按照风大将军《方略》里的建议,操练各种战术,演习兵法战阵。
南朝没了战无不胜的风大将军,要想稳定边防,就只有靠过硬的战阵和严密的章法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对于那些青年将领们来说,这无疑是一全面提升队伍作战能力和个人指挥技巧的好机会。只要干得出色,将来一定会得到重用。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机会不是随时会有,这么好的空缺自己不去岂不是拱手让人。
若是还能学到风大将军的一鳞半爪,建功立业简直可以说是指日可待。
于是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兵部的大门从早到晚人流不断,进进出出的快马塞满了整条街道。
庆王爷忙得连口水都顾不上喝,每天都要很晚才能回到府中。
墨玉青从北面回来的时候,袁鸿锐刚好也从东部巡察回来。
在兵部的厢房里见到,彼此都觉得有些陌生。长这么大,两个人还从来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然而彼此陌生中又似乎生出些多日不见的牵挂,有了格外的亲近。
鸿锐放下手里的事情,笑着给墨玉青倒了杯茶。“青儿回来啦,怎么样?还顺利么?”
“嗯,还行,”墨玉青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挤过去看鸿锐摊了一桌子的东西。
鸿锐拿起桌上一份份的文件指给墨玉青看,顺便把最近大家都在忙的事情跟墨玉青简单说了一下。“你也有任务,咱们这就要收拾东西,走一趟柳扬关。”
“你不是刚回来吗?又去?”墨玉青不解。
“是啊,把情况摸清楚了,定了方案马上就要行动。”鸿锐用下巴指了指庆王爷平时办公用的正房。此刻房门紧闭着。“他们正商议呢,等一会儿就有指令了。
墨玉青知道鸿锐所说的他们是谁,都是兵部的元老和朝里几位相关部门的大臣。每准备作战的时候,他们都会先在这里把分工商议妥当,免得到时候互相制肘。
“看来这动静很大啊,涉及的范围这么广。”墨玉青再喝口茶,边境上不仅要调动的兵力,还要协调地方各界。
“是啊,牵扯的人还多呢。”鸿锐对墨玉青一向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光是兵部调兵遣将的事,吏部、户部的地方官员和地方势力也都涉及在里面,而且涉及的更多。”
“那很多地方官员的权限都会有调整吧?”出了一趟远门,墨玉青可算知道了那些地方官员的嘴脸。山高皇帝远的,他们在当地呼风唤雨独霸一方。这些人的良心和本事直接决定了一方百姓的生计安康,朝廷在选才用人上是真不能马虎。
“可不是!”袁鸿锐也有同感。“正好趁这个机会,该升的升,该降的降。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都靠边站去,省得他们误国误民。”
墨玉青知道袁鸿锐说的误国误民的人是指哪些人,就是前些年,老国舅趁着皇帝立足未稳扶植起来的一批人。
这些人靠着裙带关系,不务正业,鱼肉乡里,欺上瞒下已经到了无恶不作的地步。
“那不是等于要重建朝纲了?”墨玉青瞪大眼睛看袁鸿锐,知道这动作大,但没想到这么大!
鸿锐看看墨玉青,一脸的严峻,“所以啊,我们都得打起精神尽心竭力才行。”
庆王爷要整治地方官吏的计划早已有之,准备工作已经做了好几年了。只可惜兵部不宜过多干涉朝政,而皇帝也羽翼未丰,所以庆王爷这些年一直都韬光养晦按兵不动等待着。眼下这个机会正是好时候,庆王爷既然要出手,势必要一击既中。

墨玉青看着满桌子的文件轻声说:“难怪今天我刚进门,我爹就说,“赶紧去,等着你和牌呢。”看来南朝上下真的要重新洗牌了。”黑漆漆的眼睛因为兴奋烁烁放光。
鸿锐笑着走过来,把整理好的文件在墨玉青的胸口上轻拍拍,低声说:“是啊,这回,咱们得和个大的!”眼角眉梢都是踌躇满志的激昂。
第十六章 夜晚来临,H
兵部大院忙忙碌碌,庆王爷的府第里也忙忙碌碌。
庆王府的下人们早早的就得了嘱咐,该整治晚膳的整治晚膳,该布置起居的布置起居,该负责整理出门用品的整理出门用品。
两位公子刚回来,过两天马上又要出远门,要整理收拾的东西多着呢。
晚膳的时候,安静了近两个月的饭厅又灯火通明的迎来了几位主人。依然是庆王府坐在主位,两旁是墨无痕和袁鸿锐,对面坐着墨玉青。
珍馐美味一道道端上来,四个人各取所需吃得安静详和,其乐融融。
好象回到了多年以前,袁鸿锐和墨玉青都还小的时候,庆王府的餐桌上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两个小的头埋在碗里风卷残云狼吞虎咽,庆王府目不斜视吃得按部就班不快不慢。墨无痕挑挑拣拣,吃一会儿歇一会儿,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惊叹孩子们的好胃口。
“这两个小的哪里是吃饭,简直就是喂猪,吃什么都香,真是好命。”墨无痕不止一跟庆王爷念叨,总惹得庆王爷雄狮一样笑得得意。“我们家的孩子,当然都是生龙活虎的了。”......好多年过去了,生龙活虎的袁鸿锐和同样生龙活虎的墨玉青,又把头埋在碗里吃得津津有味。
今天的晚餐是清清爽爽的一桌菜。红尘有雪,风满烟澜,蓝风有约,菩提信子,雨过沙滩,暮色荷塘,……春天容易上火,吃些清淡的,对身体有好。
墨无痕盯着墨玉青去夹第三块排骨的时候,抢先下了筷子。
墨玉青从小就被他爹抢惯了,也不生气,反而觉得有趣。轻轻笑着移开筷子去吃别的菜。
墨无痕吃着从墨玉青筷子下抢来的一块蒜香牛排,眼睛看着庆王爷的筷子。庆王爷正在夹滑溜鳝段,夹起来一块,瞥见墨无痕的目光,就把筷子拐了弯,送到墨无痕的碗里。然后再给自己夹一筷子。
墨无痕东一口西一口的吃着,总觉得自己吃到的不如别人碗里的香,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喝口甜甜的果子露随意问道:“青儿,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看情况吧,这趟差事比较棘手,搞不好要耽误些时候。我们尽快就是。”没等墨玉青张嘴,鸿锐又抢过话头回答。想想要干的大事就热血升腾,激动得吃饭都格外有劲。
“路上差不多一个月吧。”墨玉青捡起盘子里最大的那块莲藕扔进鸿锐碗里,堵住鸿锐的嘴。
庆王爷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顿住筷子有些警惕地看看墨无痕,墨无痕今天又笑得春风满面好月圆的,让人心里不踏实。
然而墨无痕却没再说什么惊人之语,只埋下头喝他的桂果子露。
用完了晚膳,墨无痕回了西院,墨玉青去洗澡休息,鸿锐跟着庆王爷进了前院书房。
“鸿锐,带上这个,也许能用的上。”庆王爷把一枚印信递给鸿锐。
鸿锐接过来仔细一看,大吃一惊。
手里的印信是庆王爷平日随身携带的手戳。其权力如同兵部大印,有节制地方军队的威力。仅凭这枚印信,就可以在没有皇命的情况下,调动五万人马不必通报。
父亲把这样重要的印信交给自己带着,可见这的任务有多艰巨。
“鸿锐,这是个硬骨头,别人去我都不放心,所以我才让你去。”庆王爷看看一脸严肃的鸿锐,鸿锐努力点点头。重任在肩,正是考验自己的时候。自己是不是能不负众望,就看自己的表现了。
“青儿一直想建功立业,我也想给他一个机会。他武功不错,如有万一,……关键时刻他也能帮得上你。”上阵亲兄弟,沙场父子兵。庆王爷再看鸿锐,阴沉沉的脸上是山雨欲来前的风涛。
“请父亲放心,鸿锐明白,一定要完成任务,一定会带好青儿。”
庆王爷点点头,感觉儿子真的长大了。“也要注意你们自己的安全。”……

鸿锐收好印信告退离去,庆王爷又看了些公文才起身回西院去休息。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沸反盈天般的热闹。
进了门,就看见西院前厅外青砖铺就的空场里正在唱大戏,一群红柳绿的莺莺燕燕舞动着水袖迈着碎步在空地上跑圆场,中间一对碧人正嗯嗯啊啊地邀指着天上的月亮舒情达意海誓山盟。
锣鼓配器在一边催命似的紧忙活,一边还要看着台上人的唱腔,有问有答。手忙脚乱中透着节日特有的热闹欢快,连无意中弹错的音都好像是刻意安排来逗人发笑的。
乐音清脆,淋淋漓漓,或高或低的音符象下雨时四溅的水,挂满了枝头树梢。渲染得满院子都是鲜活的喜庆。
墨无痕坐在上首太师椅上,吃着点心品着茶,摇头晃脑看得津津有味,还不时指指点点跟旁边的人说两句什么。旁边的人点着头,拿了纸笔飞速记下墨无痕的话。
看穿戴做派,那人应该是这戏班的老板了。
周围廊下站满了府里的下人,不管看得懂看不懂,听得明白听不明白,都在伸着脑袋瞧热闹,拍着手叫好。
庆王爷知道,这是府里的戏班子。因为下个月太后要做寿,专门排练的一出歌舞大戏,到时候是要送到宫里去的寿礼。
这台戏的剧本是墨无痕亲自操刀特意写的,词曲配器也都是出自名家之手。外面早就传扬开来,都等着看庆王爷的这道顶级贺礼。
别的都还在其,最最稀奇的是,据说主角们戏服上的图案都是墨无痕亲手绘制的,一出戏主角们前后要换十几套衣服,当真让人大开眼界,饱足了眼福。
外面传得热闹,好多人跑来打听细节。而偏偏墨无痕就要卖个关子,平日都让戏班子在一个密闭的偏院里练功,只有和台的时候,才拉出来做足整套。
开始和台都还简单,只是走过场串台词排练步法。等到后来,道具服装才渐渐增多,越来越枝招展鲜艳夺目,眼缭乱到让人叹为观止。
看来今晚又是和台的日子,所以才在这里摆场子亮家伙。而且,估计离最后完成已经不远了,否则也不会一唱唱到半夜。
庆王爷不担心别的,只担心墨无痕的身体。怕他劳累过度,损了元气。
看见庆王爷进来,墨无痕做个手势停下锣鼓点。
戏台上没了锣鼓点,就象附体离了身,刚刚还哭笑怒骂闹得死去活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物瞬间变回凡胎。一个个恭恭敬敬地低头弯腰给王爷见礼。
四周围着看热闹的下人,象耗子见了猫,擦擦口水知情识趣脚下提气嗖嗖地往外溜。
墨无痕站起身,伸个懒腰,揉揉后背,对走过来的庆王爷露出一个比三月的春风还柔美的微笑。“怎么样,还不错吧?”
庆王爷面如春风拂过的湖泊,波光粼粼阴晴不定。点头嗯了一声,顺路丢给旁边管家一个眼色。
管家早侯在一旁,得了上命,赶紧把王爷的示下转达给众人,扭头吩咐戏班的班主,“今儿就到这里,都收了吧。”
戏班的班主领命,不敢多言,赶紧行了礼,带着一群人退潮似的走个干净。
墨无痕看着这情景也不说什么,笑意不减,跟着庆王爷往内院走。
直到院门在背后关上,墨无痕才拉拉庆王爷的衣袖,“走那么快干嘛?你看今晚的月色多好啊。”
一脸不善的庆王爷停住脚步看看天上。天上半颗星星都没有,哪来的月色!再看看憋着笑的墨无痕,板起脸威胁:“你要是再不爱惜自己,我就撤了戏班子不让他们进宫。”
“别啊!”墨无痕憋不住,抬手攀住庆王爷的肩轻笑出声。“置办装备我可了不少钱了,我还等着皇太后一高兴,连本带利的给我赏回来呢。……”点钱的感觉特别舒服,三宫二脉都特通畅。墨无痕笑得枝烂漫。
看着这样的墨无痕,庆王爷阴沉了一天的脸上也多少渗出了些笑意,摇摇头,“你怎么就能肯定皇太后一定会赏你,没准她比你还吝啬呢!”
“什么?她敢不赏我!我咒死她个老妖婆!”墨无痕恶狠狠地叫,张牙舞爪差点把庆王爷的耳朵给咬下半个来。
庆王爷暗自叹头,说轻了他不听,说重了自己又舍不得,实在是拿他没办法。
没办法归没办法,可也不能由着他这么胡说,庆王爷只好拿墨无痕的身体说事,“你这么多话,腰不疼了是不是?”也只有这样,墨无痕才肯听上一句半句。

不出所料,墨无痕立刻安静了下来,悻悻地闭上了嘴。
墨无痕心里清楚,旁边这人荤素不吃,可不是个好糊弄的。这几天自己都推说腰痛没跟他做那事,今天可别呈一时口舌之快惹得他翻旧账,一起补回来,那自己还不得死无全尸!……
看看四下无人,正是月黑风高私语时。墨无痕把头歪在庆王爷肩上赖赖的闭上眼装瞎子,任庆王爷牵着自己一步步上台阶,抬腿进屋,再一步步走去后室沐浴。
对墨无痕而言,生活就是眼前这样的日子,每天都是新鲜的,都充满未知的乐趣和忧伤。
第十七章 半夜琴声
连着赶了十几天的路,庆王世子袁鸿锐和墨玉青到了东北部最大的州郡安吉地界,离郡府渠州城还有整整三天的路程。
这一队人马在黄昏的时候住进了小县城里的馆驿。府衙的人早得了消息,收拾好了上房迎接两位贵公子的驾临。
嘱咐了地方官员不必伺候,袁鸿锐和墨玉青面对面坐下,不慌不忙地享用简单的晚饭。
吃完饭,随从们有的被安排了任务,匆匆离去;有的负责整理行装用具准备第二天赶路,剩下的人把马匹交给马夫照料,各自回房洗漱休息。
院子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墨玉青冲完澡回房,一进门就看见鸿锐歪在自己的床上。两个手抱着脑袋,正在出神。
墨玉青走过去,毫不客气地当胸拎起鸿锐,跟抓个枕头似的把鸿锐扔到床边梳妆台的椅子上。“说过多少回了,别上我的床!……瞧你把我的床弄得跟鸡窝似的。”说着话,扯下肩上的布巾就开始掸床。
鸿锐懒洋洋地歪在椅子里,抚平自己被扭得烂七八糟的衣服,嘴里嘟囔:“真小气,躺一下又坏不了。”
鸿锐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喜欢上了墨玉青的床。总觉得青儿的床跟自己的床不一样,感觉特舒服,床单上、枕头里,还有种好闻的味道。而自己的床无论怎么布置,都找不到那种感觉。
于是鸿锐就经常不请自来地赖在墨玉青的床上,直到被人拎下去。
“青儿,你的后背都湿了。”
“知道。”
“换件衣裳吧!”
“不急!”
鸿锐看着墨玉青背对着自己弯腰整理床铺的背影,有些愕然。
青儿的胯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呢?!因为弯着腰,胯骨的轮廓整个展现出来,上窄下宽,不大不小,一个非常完美的梯形。
屁股上的两块肉翘翘的,连着下面笔直修长的腿,在裤子下面若隐若现,感觉非常匀称而又有力量。真想上去摸一摸。
墨玉青铺好床,直起腰,脱下湿漉漉的单衣,赤裸着上身擦了擦头发。
鸿锐就着桌上闪亮的烛光细看墨玉青的腰身。
墨玉青的腰很细,却很坚韧,没有一丝肥肉。侧面看,腰、腹、胯、臀轻巧玲珑的组合在一起,该收的收该放的放,该鼓的鼓该平的平,和谐流畅的线条让人看在眼里挑不出半点毛病。
再配上修长的四肢,薄而宽的肩膀,还有挺拔的脖颈,此刻的墨玉青就象夏日雨后丛林里一头刚刚长出纹的小梅鹿,迅捷灵动威猛阳刚中还残留着些尚未蜕尽的纤细妩媚。
那种朝气中的一丝娇嫩让鸿锐觉得很亲切,眼前的人儿虽然长大了些,可骨子里还是从前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小奶孩儿。只要他爹身体不好,他就归了自己。
他会跟在自己身边,听自己的话,会崇拜自己,会感激自己对他的照顾。他是属于自己的责任,就好像他爹是属于父亲的责任一样。……
鸿锐的心情十分舒畅,不再计较墨玉青对自己的粗暴。
“青儿的身材长得可真象你爹”,鸿锐想着,就把话说出了口。两个眼睛尺子似的,在墨玉青身上横量竖量,看得肆无忌惮。

“废话,你不也象你爹么?”腰线转动,墨玉青在鸿锐面前展示自己紧实的腹肌。看!这是自己这两年来苦练的成果呢,难得有机会展示一下。
鸿锐点头,嘴角含笑一块块地欣赏。
好漂亮的腹肌,整整齐齐,见棱见角,豆腐块似的规矩,不知道怎么练出来的。最下面的两块隐没在裤腰里看不到全部,鸿锐伸手去把墨玉青的裤腰往下翻了一节,隐没的腹肌露出来,果然跟想象中的一样漂亮!
上面还长着两根卷曲的小毛,若是把裤腰再往下拉拉,就应该是一片茂密的丛林了吧。鸿锐看着,忽然觉得自己的呼吸紧了起来。赶紧咽了下口水,嗓子里咕咚一声。好像喉咙差点错了位。
墨玉青以为鸿锐看够了,就放松了肌肉,伸手去拿妆台上叠放的衣服。浑圆的肚脐在鸿锐的鼻子前面晃来晃去。
“青儿,你的腰可真细。”鸿锐说着,就伸手上去比了一比。固定住了那个浑圆的肚脐。
也就二尺吧。两个手几乎就握过来了。鸿锐看着自己的手,回味着刚才触摸青儿皮肤时那种微凉而光滑的感觉。跟小时候的不一样了呢!
墨玉青撇了撇嘴,笑鸿锐的傻样。“我是练剑的,腰当然得细点了。你什么时候见过胖子使剑的?那耍快了还不得跟片烤鸭似的把自己给削了?!”
说着话墨玉青套好了衣服,坐到床沿上继续擦头发,并不计较鸿锐刚刚的举动。
鸿锐低下头,也呵呵的笑了起来。
剑式讲究抽、带、提、格、击、刺,点、崩、搅、压、劈、截、洗。不以力量见长,要求的是剑随身走,以身带剑,快慢相兼,刚柔相含。神形之中要做到形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神合。手、眼、身、法、步、神形俱妙。的青儿使的是一路《乱剑法》,这套剑法招式极其复杂,舞起来非常快却也非常好看。激烈时剑气可以搅起地上散落的瓣,再将瓣当利器打出去。方圆一丈之内,不论对方武功高低,遇者必伤。
青儿的武状元,就是靠着这一手快剑搏得的。
正因为这套剑法威力巨大,所以它对使剑者的身体要求也极其苛刻。必需是四肢修长腰身窄瘦灵活柔韧且内功又好的人才能达到行如蛟龙出水,静若灵猫捕鼠的境界。这也是为什么余独行踏遍千山万水,只独独看好了墨玉青,仅收他一人为徒的原因。
鸿锐身体条件不合格,只有羡慕的份,不服也不行。
两个人说了几句闲话,墨玉青一个劲打哈欠,催鸿锐回房,快去睡觉。
鸿锐的房间就在隔壁,他却脚下生了根一样不想回去,就想跟青儿再说说话,多待一会儿。
可是看青儿话越来越少,睡眼朦胧的实在困了,又觉得不忍心。最后还是起身出去。
鸿锐前脚刚出了房门,墨玉青就在后面吹熄了灯。
鸿锐回头看看,有些伤心,却也不好发作,自己摸回房间。上了床,和衣而卧,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再过两天就要到郡府了,那些人见到兵部令函会如何反应,各派势力实力如何,自己这边能否控制得住局势,都是未知。
接下来的事情不好办啊。自己该做哪些准备,又要如何调度人手,都要事前仔细地想清楚。
青儿虽勇,但毕竟年幼,恐怕是斗不过那些老狐狸的。所以自己一定要让青儿待在自己身边,就象墨无痕照顾青儿一样,让他寸步不离自己的视线,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而自己还要多用些心思去研究那些老狐狸,务求沉稳扎实一劳永逸。这要是让他们跑了,那再找机会就更难了。
自己既要完成使命又要照顾青儿,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根本没有心思睡觉。
然而,一路走来,颠簸劳顿,毕竟是有些累了。一会儿功夫,鸿锐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似乎刚刚睡着,半梦半醒的,猛然听到一阵琴声悠悠传来。声音不小,并非幻觉,并且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好像倾盆大雨下在外面,眼看就要破窗而入,泼在自己身上。
鸿锐一个机灵醒了过来,猛然睁大了双眼看向窗外。
然而,那琴声却忽然暗了下去,似乎是一只章鱼退缩回去的触手,软软的划出天际,不知去向。
鸿锐身子没动,安静地躺在床上,全身心的去捕捉那琴声的方位,等待琴声的再临近。
过了片刻,琴声再高昂,蟒蛇一样遥遥地伸了过来,好像就盘踞在对面的房顶,叩击这里的门窗。耳膜被震得发麻,空气都在嗡嗡作响,好象随时要破门而入。……

鸿锐轻轻地坐直身体,不弄出半点声响,缓缓伸手去摸床头的兵器。
然而那琴声逗留片刻后又不见了。
再片刻后,轻灵舒缓柔软缠绵的悦耳琴声远远的传来,飘忽不定,四游弋,不急不徐时大时小,诡异非常。
第十八章 迷药
鸿锐一点点将自己的幼平宝刀从刀鞘中拔出,正想轻轻下床出去察看,就听见旁边房门“哐”的一声被大力推开。下一刻,墨玉青清脆的声音已经响在了院子里,“什么人装神弄鬼的,给我出来!”
鸿锐心里一惊,来不及穿鞋,几乎是本能的,也大力推开房门,一纵身跳到了院子当中,与墨玉青肩并肩站在了一起。
院子里,月华如水,静悄悄的,不仅没有半个人影,连琴音也没有了。
两个人站了一会儿,琴声隐去后没有再出现。
鸿锐看看墨玉青。
墨玉青提着剑,拧眉立目,抿紧了嘴唇,大眼睛炯炯有神,正在凝神听着什么。身上薄薄的单衣在夜风中微微鼓荡,鬓边碎发随风飞扬。
鸿锐正不知道该不该说话。就看见墨玉青猛然转过头来,闪电一样的目光射在自己脸上。
“不好,出事了!”墨玉青并没有注意到鸿锐的尴尬。话一出口翻身就冲向外院随从们的卧房。
鸿锐跟在墨玉青身后,一边跑一边暗骂自己大意。怎么自己就没有想到,那么大的琴声不可能只有两个人听到,这么半天都没有人出来察看动静,随从们定是凶多吉少了。
墨玉青推开房门之后,迅速向旁边闪身,同时一把把鸿锐拉到自己身后挡好。并用袖子掩住自己的口鼻。
鸿锐二话不说,也掩住自己的口鼻。
屋里没有动静,鸿锐从青儿身后伸头出来,就看见有诡异的紫色烟雾翻滚着从随从们的房间里弥漫出来,被院子里的夜风吹散。
“这是江湖迷药?”鸿锐小声问墨玉青。
“嗯,好像是岳冀国的招魂散!”墨玉青眯上眼,小心地察看着烟尘滚动的方向。拉鸿锐躲到墙角背风。
“那琴声跟这招魂散又有什么关系?”鸿锐不是很了解江湖中的邪门歪道,但听青儿这么说,也猜到了七八。
“是友非敌,来救我们的。”墨玉青凭借自己有限的江湖经验已经推测出了大概。“此人内功极高,可以驾驭琴音,定位施功。江湖上有这种修为的人不会超过五个。
待烟尘彻底散去,二人才小心地走进房间,察看伤情。看了一圈回来,舒口气,众人并没有受到外伤,重要的物品也没有丢失,显然对方还没有得手。岳冀国的招魂散是专门用来对付练武之人的,把人迷倒后就可以为所欲为。
当务之急是把昏迷的随从们救醒,鸿锐在墨玉青耳后嘀咕:“那位高人能救我们,是不是也能送点解药过来?”
墨玉青笑骂,“鸿锐你还真是贪得无厌啊!人家赶来把你叫醒已经够意思了。”
“那怎么办?这些人都这样,有没有危险啊!”鸿锐琢磨着迷药这事找大夫来管不管用。
墨玉青挨个摸了摸随从们的脉,起来告诉鸿锐,“这些人暂时死不了,只是在昏睡。”
“那我们就坐在这里看看,到底是谁要招我们的魂。”鸿锐气呼呼地把宝刀收回腰间,抱起膀子看着门外。自己刚走到地界就遇到这样的事,这一方地面的乌烟瘴气可见一斑。
“别看了,人早跑了!”墨玉青点亮了油灯,在桌上茶壶里倒了大半碗凉水,兑了点驱毒醒脑的药粉进去,然后朝每人脸上喷了一口。
放下碗告诉鸿锐,来的一共三个人,弹琴的那位在南面,另外两个在西北方。估计应该就是来下药的人了。自己当时弄不清他们是不是一起的,所以没有出手。南面那人先走的,西北方那俩人犹豫了一会儿才走,自己怕被人调虎离山,所以也就没有去追,让他们跑了。
鸿锐听着墨玉青的话,心里有些黯然,自己口口声声要保护青儿,结果还是自己拖累了他。
墨玉青的手掌拍在鸿锐肩上,用力推了推,“干什么你看起来象丢了魂似的?我们半夜被人暗算,那是治安问题,大不了去告官啊!”墨玉青觉得自己刚才一定是把尊贵的庆王世子给吓坏了,此刻故作轻松想说个笑话想逗鸿锐开心。

告官?对呀,鸿锐眼前一亮,自己这一行可是皇差。住在馆驿还要被人暗算,不用说也是地方官员保护不力,等天亮了就去见地方官,看他们怎么说。
身后众人被冷水药香刺激,渐渐转醒,一个个起来都说头痛恶心,浑身难受。
墨玉青和鸿锐去提了清凉的井水给众人喝下,不一会儿,众人呕的呕吐的吐,闹过一阵之后,总算缓解了毒性,感觉渐渐恢复了正常。
墨玉青和鸿锐忙碌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有外出公干的随从陆续回来。众人把夜里的事情说了一遍,大家都觉得危险在即越发警醒,互相鼓励着打起精神,提高了警惕。
看看天已经亮了,墨玉青和鸿锐无心补眠,回房去收拾了东西,就带上人去县衙找地方官。
本就一脸畏惧的县官听说昨夜馆驿被袭,两位办皇差的贵公子差点出了事,顿时吓得屁滚尿流,两腿一软,趴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嚎。
鸿锐看狗一样看着他,端起庆王世子的架子,冷笑着发了话,责令县衙限期捉拿嫌犯,“如果捉不到,就自己顶罪,等死好了!”
不给你这县衙找点事做,岂不辜负了圣恩。休想假托江湖游匪之名蒙混过关,这种鸡鸣狗盗之徒,除掉一个是一个。
待收拾了前面那些个大鱼,再回来收拾你个杂碎。
众人出来,在街头随意吃了些早点,带上干粮,继续赶路。
东北部安吉郡属于山区,早春时节仍然寒意未退,天气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雪的样子,虽是辰时了,天色仍显昏暗。
一路走着,渐渐下起雪来。鸿锐和墨玉青并马而行。
“我思前想后,若是没猜错,弹琴那位应该就是我们一直要找的那位神秘人物。”墨玉青轻笑。
啊?鸿锐惊喜得眉飞色舞,大着嗓门就叫:“你说他是魏……”
嘘!墨玉青赶紧竖起手指要鸿锐噤声。鸿锐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把后面的话咽进肚子里。青儿的师傅说过,江湖上有些人因为一些原因不喜欢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行踪,所以如果人家不肯露面,自己也不可以乱讲,免得给人家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这样的神秘又仗义,真不愧是江湖豪杰呀,果然让人钦佩。鸿锐两眼骨碌乱转着透着兴奋。
走到下一个住宿地宝来镇的时候,早已经过了掌灯时分。雪时断时下,倒也不十分大,街道寂寂,绝少行人。
湿滑的街道上,一家不大的酒馆却十分的热闹。雪天寒地,正是饮酒闲谈的好时候。酒馆内摆着十几张方桌。最靠里的一张桌子,围了五个人。正眉飞色舞的高声谈论着些奇闻异事。周围的几张桌子也三三两两的坐了人,很感兴趣的竖着耳朵听。
鸿锐让随从们先去投宿,自己和墨玉青带了两个侍卫走了进去。几个人找个清静的地方坐下,点了些饭菜,并不打扰这里的客人。
下了雪,打尖歇脚的人反而更多。不一会儿,又来了几拨赶路的客人,酒馆里面热闹起来,吆喝着上酒上菜,显得人气极旺。
“听说了么,前天夜里,渠州城里出大事了!”有人故意大声喧哗卖弄,引来半屋子探寻的目光。
“总兵刘大人睡在自家被窝里,就叫人给“咔嚓”了,连同全家大小二十几口人,一个都没跑了。跟切菜似的。”
众人一阵惊愕之后,顿时议论纷纷,酒馆里一时乱哄哄的什么都听不清楚。
几个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鸿锐不由皱起眉头。渠州总兵是自己这边的亲信,这整顿地方最重要的帮手之一,将来想委以重任的人,竟然就在这个时候被人灭了门,想来绝对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抢劫仇杀。
第十九章 客栈夜语
鸿锐看看擦剑的墨玉青,“我现在觉得最庆幸的,就是翟小公子他们没和我们一起走。否则若是真遇上点什么事,可就不好交待了。”
这趟公差前后脚出行的除了鸿锐这支代表兵部吏部的人马外,还有一队刑部户部巡查地方的人马。其中就有翟小公子翟庆云。
那队人马早半个月就动身了,因为要沿途巡检普查各地的治安情况,所以走走停停,到现在反而落在了后面。差着好几天的路程。
鸿锐领着墨玉青单独赶路,一是目标只有一个,不需要在路程上耽误。二是有些受不了那些人做事的拖沓。想赶在他们前面把所有准备工作做完。
而此刻看起来,那些人拖沓些反而更好,至少不用这样担惊受怕。

墨玉青收起手中宝剑,有些好笑,“庆云才不怕呢,他要是知道我们昨夜的遭遇,肯定要说后悔没跟我们走。”
想想翟小公子的一贯表现,鸿锐也笑,“可不是,翟小公子只在户部担了一个闲差,根本不必出来的,肯定是:他爹受不了他的软磨硬泡才放他出来的。”
墨玉青把剑放到枕头下面,以备不时之需。“他出来,就是为了玩的。自然是热闹越多越好!他最喜欢看热闹了。”
“那他这回可有的看了。”鸿锐松了腰带,脱下外衣搭在椅背上。
两个人说着闲话,简单收拾洗漱了一下,看看时辰不早,都想早些上床休息。
这里地偏远,民风质朴,物资简陋。连客房的床铺也让人费解。也不知道这店家怎么想的,房间里床铺的宽度刚好是一个人睡嫌宽,两个人睡又略窄。
墨玉青让鸿锐躺在里面先睡,自己盘腿在床沿上打坐。
两个周天运行完,缓缓收了功。扭头看看鸿锐,居然瞪着眼睛还没有睡。墨玉青侧身躺下来,鸿锐拉过被子给他搭在腰间。
夜阑人静,呼吸可闻。薄薄的被子竟然还让人觉得有些躁热。
“睡不着啊?想什么呢?”墨玉青面朝外,轻声问鸿锐。
“没什么!”鸿锐还在发愁,可又不想让青儿跟自己一起失眠。
“那我猜猜,是不是想沈家小姐了?”墨玉青打趣鸿锐。可话一出口自己就先瘪了嘴,不知道为什么这玩笑开得让自己心里反而很不好受。
这沈家小姐是自己提议给鸿锐的。鸿锐开始有点不满意,但大家都说“好”他也就同意了。以前自己跟爹去梅家园的时候刚巧见过一,真人比画像上更漂亮,年龄相当,家世不错,能诗能文,知书达理,温柔贤淑,怎么看都配得上鸿锐。
自己走的时候他们的事还没有定,想来自己走了这么久,回来后爹也没提起,估计他们的婚事应该是已经定了。这会儿鸿锐怕是正想得紧呢。
“青儿,”鸿锐伸手过来,揽住墨玉青的肩,“你觉得沈家小姐好么?”
“不错啊,怎么了你?”墨玉青觉得鸿锐的问题问得好奇怪,怎么听他这话里的意思似乎不象是在想念姑娘,倒象是要变卦?
墨玉青翻个身想看看鸿锐。谁知道床太小,鸿锐贴得又近,墨玉青一翻身刚好就把自己整个儿翻进了鸿锐的怀里,鼻尖直接碰上了鸿锐的唇。
鸿锐“唔”的一声,好像是嗑痛了嘴唇。两个人摸到刺猬一样,慌乱躲闪。
柔软的接触带着温热的气息扫过面颊。墨玉青也吓了一跳,使劲往床边上挪。
鸿锐一惊之后回过神来,眼看墨玉青就快掉下床了,赶紧伸手勾住,不让他再往外挪。
待慌乱平定,两人重新躺好,继续刚才的话题。
鸿锐道:“青儿,你喜欢她是么?我听说你们认识!”鸿锐的语气说得好像很伤心似的,却让墨玉青觉得很糊涂。这怎么把自己扯进去了?还说自己喜欢她!
“青儿,我没跟她订亲!”鸿锐把嘴贴在墨玉青的肩头,小小声的说。象个做了错事的小孩。
墨玉青心里一惊,连呼吸都顿住了。
鸿锐竟然没跟她订亲,那是为什么呢?墨玉青再想想鸿锐说过的话,心里有了计较。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不到鸿锐这么专横,竟然会在意这种事。
听人说有一种男人就是这样,连别人看自己妻子一眼都受不了的,难道鸿锐也是这样?就因为自己也认识沈家小姐而不想娶人家了么?不行,自己得劝劝他!
“鸿锐,你听我说!我认识沈家小姐的时候,你不是还没说要招亲呢么。我也只是跟她说了会儿话,旁边没有人,谁都没看见!……”天啊,怎么感觉是越描越黑啊,这话到底该怎么说呢!
墨玉青急得汗都出来了,说话就要坐起来。
“行了,青儿!”鸿锐手臂一使劲把墨玉青的肩头按住,抬起一条腿横压在墨玉青的下腹。”别乱动,你听我说!”
墨玉青不动,也动不了,鸿锐的半个身子压在身上,太沉了。

黑暗中,鸿锐跟墨玉青脸对着脸,鼻子贴着鼻子,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口。“青儿,我本来也觉得沈家小姐挺好的。可是,……你知道么,越说要跟她谈婚论嫁,我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让我跟她做朋友,谈谈天,喝喝茶还可以,可是一想到要在一个床上睡一辈子,……我就觉得受不了!”
啊?墨玉青睁大了眼,觉得简直难以置信。
鸿锐居然也是这么个混蛋?怎么自己早就没看出来呢!墨玉青张口结舌想了好半天,也不知道是生鸿锐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
墨玉青没好气地数落鸿锐:“你既然这么为难,那我看你还是别娶沈家小姐了。”别糟蹋了人家那么好的女孩子。墨玉青决定自己以后也不再帮鸿锐挑姑娘了。
“就是啊,你爹也这么说。”鸿锐把头埋进墨玉青的发间,撒娇似的蹭蹭。
墨玉青又被鸿锐的话吓了一跳,在黑暗中使劲眨眼,“我爹也这么说?你把这种事都告诉我爹啦?”虽说鸿锐从小怕庆王爷不怕自己的爹,可是也没亲到会跟爹这么交心的地步吧。
“不是,是你爹猜出来的。”鸿锐把脑袋枕到墨玉青肩上,小狗似的老实。“你爹跟我父亲说了,我父亲来问我,我一想,可不就是这样么。……你爹还说,我心里是因为有别人了,所以才不想跟她成亲的!……所以我父亲就说没想好就别定亲,免得将来后悔,弄得大家都麻烦。……”
墨玉青在心里埋怨自己的爹,这不是多管闲事么。
“青儿,你知道我心里头的人是谁吗?”鸿锐玩着墨玉青胸前的盘扣,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似的。“我想了好久才知道的。”
墨玉青不耐烦地扒开鸿锐的手,这个朝三暮四的家伙,什么时候学的这么心了。居然想个人也要想好久,那他心里到底装了多少个人啊。
真觉得自己此刻跟鸿锐睡在一个床上都是丢人。
“我知道,知道,你心里头那人,肯定也不是个好东西!”先骂两句替沈家小姐出口恶气吧。以前还以为鸿锐重情,不会负心。可你看,原来他也不是个好东西,专会惹人伤心。真象爹说的,不愧是袁家血脉,祖传的寡情薄幸。
“青儿!”鸿锐满腔怪怨使劲在墨玉青胸口上揉了一把,“你怎么能这么说!”话音里似乎有老大的不满,搡得墨玉青肋骨都痛。
墨玉青才不管他又发什么骚,不耐烦的搬开鸿锐压在自己身上的大腿和手臂。“去去去,你爱想谁想谁,我不听你说了,我要睡觉!”翻个身背对着鸿锐闭上眼睡觉。
鸿锐的话堵在舌头尖上出不了口,郁闷得不行。听着青儿渐渐舒缓的呼吸,简直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一夜无话,第二日早上,天还没亮,众人就起来收拾东西整装上路。
春寒未去,万木萧萧,山路上被碎石覆盖,车马行进的速度十分缓慢。
中午时分走到一破庙,众人停下脚步,休息用餐。
这里离郡府渠州城地界已经不远了,有随从开始从车上卸下号旗展开。准备赶路时亮明身份。
亮明身份有两个好,一是光明正大,二是也会安全得多,通常山匪路霸预见兵部官旗都是不敢拦的,可以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之前为了赶路,免得那些一心攀爬的地方官吏纠缠,这一行人都身着便装偃旗息鼓地走来。此刻到了地界,也到了亮明身份的时候。
大家正忙碌着,忽然有人大叫起来,“响马!有响马!”
呼啸声传来,震落树梢的败叶,听在耳中,格外的尖利。几十个彪形大汉,骑着包了蹄的快马将破庙层层包围。强弓硬弩对准了院里众人,凶神恶煞一样咧开嘴狞笑。
鸿锐一行不过二十几人,除了打前站的和外出公干的,此刻身边只有十几个人。
众人来不及去解树上的马,匆忙间拔出兵器将鸿锐和墨玉青团团护住。
鸿锐挺直腰板,高声斥责,“大胆山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截官家车队。如此嚣张,简直是目无王法。”
为首的莽汉闻言哈哈大笑,“王法?老子就是王法!嘿嘿!听口气,你就是那个什么庆王的独子吧?好啊,老子等的就是你,你爹不是最喜欢剿匪么?老子今天就剿了你给兄弟们祭坟。……”
“等等!”墨玉青跨前半步,挡住鸿锐。“各位好汉,可否给我师傅余独行一个面子,借一步说话?”
“余独行?!”为首的莽汉面上有些抽搐。
乱飞叶迷人眼,

踏雪寻梅入梦来。
红尘一剑判官令,
关山万里余独行。
这首诗在江湖中广为流传,日久天长,连余独行的本名都不再有人记得。然而,江湖怪人余独行的名头又有哪个绿林中人不知道?!那可是个行为乖张杀人如麻的魔头,躲还来不及,怎么敢去招惹?
莽汉扭头去看旁边的二当家。旁边那人凑过去,二人耳语了几句。莽汉脸上一阵扭曲,有些如坐针毡的样子。再回转身来,已经没了刚才的硬气。“好,大爷就给余独行一个面子,放过你个小娃娃。其他人,一个不留,给我杀!”莽汉大手一挥,乱箭齐发。
墨玉青根本未等他说完,早拉住鸿锐飞身而起。半路一个鹞子翻身,腰间用力,把鸿锐推上树梢,自己人剑合一,头下脚上,使一个燕子三抄水,直朝匪首袭去。
第二十章 走马搬兵
“我本来想这趟差咱们俩在一起,同去同回,不仅省心也能壮行色。可是目前这情势你也看见了。这些贪官污吏,胆大包天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不仅是抗旨不尊,已经到了敢谋杀朝廷命官的地步。
“看来父亲说的没错,但凡敢贪能贪的官员都是又贪婪又精明,而且往往是一窝贪,一党贪,连着一条心和你对着干。咱们若是不出重手狠狠打下来一两个出头鸟,这些人根本不可能乖乖的任我们整治,顺顺利利的束手就擒。
“刘总兵是我们的人,本来有他手里的兵用着,我们有八成的把握,不怕对方不服管。但是现在他死了,兵权旁落,我们人少势薄。对方就敢明目张胆的违令。
“我虽然派了人回去报信,但恐怕远水解不了近渴,还是得靠我们自己想办法。
“我思前想后,前夜他们既然敢来,又是有备而来。想必是有恃无恐,已经布置好了对策等着我们。看来我们不动用兵力解决是不行了,“我先去稳住他们,就说路上受了惊,身体不好,先休息几天等后面的公文到了再说。青儿,你的任务就是一定要在小翟他们过来之前把安阳大营的五千兵带过来。有兵丁在手,我们就不怕他们了。否则,不仅我们被动,就连小翟他们也会有危险。……
墨玉青一路打马飞奔,一路想着鸿锐的话。
几十个劫匪都成了自己剑下的冤魂,本不足惧。但让人担忧的是,这群劫匪来得太过凑巧。而且听他们话里的意思,既不象劫财,也不象寻仇。上来就要杀人,而且指名道姓,分明是筹划好了的。鸿锐说得对,他们很可能是被人雇佣的杀手。
墨玉青想着,狠狠给了胯下骏马两鞭子。心急如焚啊!
虽说鸿锐说他能应付,周旋上几天没有问题。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此刻不比平时,就算是鸿锐再有谋略,对方如果知道了自己是去搬兵的,来个狗急跳墙,那鸿锐的安危还能有什么保证呢。再说后面还有翟小公子他们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封疆大吏本就难以管束,对方若是铁了心要违令,那他们就都是案板上的肉。
自己此刻多耽误一刻,鸿锐他们就多一刻危险。所以,一刻都不能耽误,要快!快点,再快点!
安阳大营在渠州城的正北面百里开外的地方。那里有常备的五千兵马,由于历史上的一些原因,平日并不归州府调度。
这里多年没有战事,这支军队白养在这里不说,平日跟州府也时常有些矛盾。渠州城并非战略要塞,其实也用不到这么多驻兵把守。
这改制之后,这支散兵将直接归入东北守军旗下,由兵部统一调度。
鸿锐的想法,是让墨玉青拿出兵部的公文,使安阳大营先归入兵部的调拨计划。再利用他们与州府的不合,让他们得以名正言顺地出兵协助,确保州府释兵权计划能够实施。
……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天黑之前,墨玉青和两个随从终于来到了安阳大营。
通报进去,驻兵首领熊鼎荣带着众人迎了出来。
隔着老远就大声说道:“不知墨小将军今日光临,末将有失远迎,失敬失敬。”说话已经走到跟前,虚晃晃倒身要拜。
熊鼎荣虽然一把年纪,在这里又是地头蛇。但墨玉青是武状元出身,又是京官,论品级比他要高出半级,按规矩自然要拜。
墨玉青在京里的时候见过此人一面,知道他有些来历。此刻赶紧抢上前去托住手臂,免了礼数。嘴里随意客套了几句,急着要进去。
正门打开。众人一路进了西厅,也顾不上换衣服喝茶。赶紧拿出了文书交给熊鼎荣,讲明来意,要熊鼎荣速速准备兵马,尽快启程。
熊鼎荣仔仔细细把公文看了又看,抚摸着胡须,一幅成竹在胸的样子。

“墨小将军不必着急,老夫自有安排。你只管下去用餐,好好休息,其它一切全包在老夫身上。”
墨玉青不放心,想再说些什么,旁边熊鼎荣的二儿子副将熊锦华踱了过来。“墨小将军可能有所不知,家父近些年虽然一直在这偏僻之地为国戍边,但对于朝中大事却也都略知一二。兵部庆王爷的将令,尤其是一刻都不会耽误的。”话里分明是责怪墨玉青的不信任。
墨玉青赶紧抱拳拱手,“熊将军言重了,玉青不过是有些担心自己年轻,怕办事不力,恐有辱圣命,所以还想请熊将军出马,为玉青坐镇……”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熊鼎荣听了墨玉青的话,忍不住哈哈大笑。
熊锦华也笑,“墨小将军就把心放宽好了,州府那些人虽然表面看起来上连着天下扯着地,号称背景有多,其实还不是一群小雀,只会在那里咋呼。等他们一见了鹰,你看吧,没有不散的。”
此话出口,墨玉青心里的石头放下了一半,面上也露出了笑容。
然而心里一动,想起鸿锐的嘱咐。“官场中的是是非非、枝枝蔓蔓不是能说的清、辩的明的。别看都一样穿着官服,剥了这张皮里面的瓤子可没人说得清。每人做官的目的都不相同,什么样的人都有。若是平时,我们也不会启用这样的人,只是这我们实在被动,棋错一招,就要满盘皆输了。所以你还是要多加小心。……”
多加小心!嗯,墨玉青低头想想,有了主意,抬起头,好似随口问道:“我前些时候听说总兵刘大人这几天要到贵部来练兵。不知道来了没有呢?”
“刘镇涛?”熊鼎荣的脸色微微的一疆,迅即复了正常。“墨小将军认得他?”
然而墨玉青却并没有留意雄鼎荣,目光若无其事的扫过旁边的熊锦华。眼角看见他的手一抖,茶水溢出了盖碗,滴落了一些在衣服上。
假装没看见,墨玉青收回目光,闲闲的开口,“也不是认识,只是在兵部公函里看到过他的名字,记得他上个月提交的计划里说是这月要来贵部练兵,我刚才想起来了,所以随便问问。”
熊鼎荣摸摸胡须,面上现出些虚浮的笑容,口里打着哈哈,悄悄给雄锦华丢了个眼色。
熊锦华干笑两声,开口解释。“墨小将军不知,本是刘总兵今天就要来的。可巧,这几天都在下雨。听说城里兵营漏水,需要修缮,所以么,刘总兵就没能来成。……不过我估摸,刘总兵忙完了很快就会来的。”
听熊锦华说完,墨玉青看着茶杯,话便有些接不下去。
庆王府里的墨小公子,虽然年龄不大,但也是进得朝堂见得皇帝的人。不论是在京里还是在军里,也是个名人。
平日里,做什么事不是顺风顺水畅通无阻的;接触到的人,哪个不是恭恭敬敬礼让三分?!什么时候被人如此当面戏弄,蒙骗敷衍过的?!
有心当面揭穿,叱责对方的无礼,然而,想想自己此行的目的,墨玉青忍下了心里的怒气。
告诉自己:鸿锐还在盼着熊家的支持,就算明知对方在说谎,自己也不能放弃。只要还有希望,就要尽力争取。
心里寒得好象要结了霜,脸上却硬是挤出些若无其事的笑容。“他来不了也没什么,不关我的事,随他去吧。”
这样言不由衷装腔作势地说话,在墨玉青来讲还是第一。
又说了几句闲话,熊家父子引墨玉青来到后院一僻静的小楼。
“墨小将军赶了这么远的路,也辛苦了。若不嫌弃,可在下歇上两天。该见的人,你都会见着的。”熊鼎荣的话说的讳莫如,熊锦华在一边陪着笑,脸上的表情更是让人匪夷所思捉摸不透。
墨玉青礼貌地应对着,一一谢过,进去洗漱更衣,休息下来。
第二十一章 出卖
听着外面梆子声敲过了三更,墨玉青无声无息,披衣起床。
没穿外面的长衫,只穿了色箭袖短靠。系紧了腰间板带,套上轻巧的鹿皮靴,墨玉青拿上配剑就摸出了门。
前后几进的院子,走过一,多少有些印象。墨玉青走着,并不担心自己会迷路。
身后有脚步声走来,估计是巡夜的兵丁,墨玉青攀着身旁一棵碗口粗的香椿树灵猫一样飞身上了房。
熊鼎荣的正房已经黑了灯,墨玉青倒挂金钟在房檐下听了听,里面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廊下挂着一个鸟笼,跟庆王府的那只很像。墨玉青忽然就想起了家里的禧子,鸿锐说过让乡下庄子给找只来的,到现在也还没有消息。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忘了。

墨玉青翻身坐起,摇摇头,鸿锐跟沈家小姐的事肯定已经够让他闹心的了。忘了自己的事也可以理解。
爹说过,感情这种事,值不值的,不足为外人道。只要自己愿意,再不值的事也会去做,就是砒霜也能当蜜喝。
鸿锐大概也是这样吧,为了自己心里的人,连这么好的亲事都拒绝了。
可是一想到鸿锐天天跟自己在一起嘻皮笑脸的,心里却在惦记着另一个人,墨玉青就觉得气不过。所以那天鸿锐想告诉自己他心里的人是谁时,自己偏要说不想听!
此刻是有些后悔了。也许鸿锐那天是计划好了要孤身入虎穴呢?要是他有什么重要的话想让自己带给那人呢?若是鸿锐这会儿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
天啊,墨玉青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心脏嘭嘭的几乎要撞出胸膛。
起身再走,有夜鸟的叫声从远传来,让寂静的夜色平添些格外的躁动。
西跨院里,熊锦华抱着个女子,还在说笑。估计是快活了半宿,有些累了,有一搭没一搭的。
墨玉青无意于此,翻身刚要走,却听见那女人说,“男人长的再美还能比得过女人去?”
熊锦华闻言,吸吸鼻子回道:“你是没看见,那可真是“天生尤物骄俏可人,非女子可比也。””后半句酸文假醋地说完,两个人又抱在一起笑个不停,就听小妾又问“哎,你说,大哥要是真收了他做男妻,那奴家是应该管他叫嫂子啊还是叫小叔?”
熊锦华想了想,“我看啊,叫什么都行,反正他生不出孩子来。这份家产早晚是我们的。……”
墨玉青没再往下听,“男妻”“尤物”“家产”之类的词,一向是庆王府的禁忌,任何人不可以提起的。此刻听来,格外的刺耳。
如同房里有咬人的蛇蝎,让墨玉青本能的匆忙回避。
跃上屋脊,墨玉青走在夜风里。仰头看看皎洁的明月,心里有些莫名的烦躁。
不知道远在京城的爹怎么样了。今晚这么圆的月亮,他是不是又睡不着觉,看着月亮在担心自己。
本来想送完风大将军回来就把爹接出去住的,可是自己又匆忙接了这个差事,没来得及安排。只好让爹再等等了。
墨玉青摸摸自己的胸口,贴身的口袋里有封鸿锐写的亲笔信,腰间还有庆王爷的手戳,鸿锐告诉过自己一定要带好的。
想起白天交谈时熊家的态度,总觉得不放心。
这边的事没有着落,心里便越发惦记鸿锐。也不知道鸿锐此刻怎么样了,是不是真的如他自己说的,能撑上几天。
墨玉青停下脚步,四打量。
好在自己在路上见到了春风民巷在这里的分舵,按江湖规矩留下了话,请他们带话给魏子夜,要他务必照应鸿锐的安危。
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这三更先生的确切来历,但看眼前这形势,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既然是友非敌,那就不管他什么来路,都要求上一求。只要能保鸿锐平安,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春风民巷神通广大,肯定能找到他。有三更先生在,应该能确保鸿锐无姓名之忧。
墨玉青想到这里,一直紧绷的心弦才松了一松。
在房脊上蹦蹦跳跳的,墨玉青在后院发现了一鸽房,绕过咕咕鸣叫的鸽房。墨玉青注意到,靠外侧的都是一羽羽的信鸽。看来熊家的眼线也伸得很长,对外面对情况当是有所掌握。
又一列兵丁从脚下走过,脚步声冲散了墨玉青乱糟糟的思绪。
墨玉青纵身而起,影子一样穿房跃脊飞奔而去,让夜风吹散自己满心的烦躁。
来到东跨院,这里的正房还亮着灯,屋子里似乎有人在交谈。
屋檐上很滑,墨玉青飞身下去,落在檐下廊上。小心贴上窗户,用小指沾了点唾沫捅破窗纸往里面看。
屋里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阴影中,看不清楚面貌,却有种阴沉的气势。另一个人坐在椅子里,身上的衣服破了几道口子。看那背影似乎有些眼熟。

墨玉青正在努力分辨那是谁的背影,就听见里面说:“大公子,我父亲他老人家非常器重你,希望这一,你能为熊家争口气。……至于答应给你的美人,我自会双手奉上!”
说话的声音是非常熟悉,墨玉青一瞬间认出了那个背影,是翟小公子翟庆云!
他也来了这里!意识到这点,墨玉青的心里咯噔一下,全身的血液都顿住了。
直觉告诉他,一定是出事了。
翟小公子突然夜来到这里,而且身上的衣服都破了,显然是赶了不少的路,而且路上不太平。
一个念头冲进墨玉青的脑海,是不是鸿锐出事了?让他跑来求救的?想到这里,墨玉青顾不得许多,推开房门就闯了进去。
翟小公子见到突然出现的墨玉青,惊得说不出话来,墨玉青整个人都快急死了,抓住翟小公子问个不停。“庆云,你怎么来了?见到鸿锐了么?路上出了什么事?他现在怎么样了?”
“青儿,你在外边,我刚才,……”翟庆云结结巴巴,答不上来,越发让墨玉青着急。再看翟小公子脸上变幻不定的表情,墨玉青的心一个劲地往下沉。
“青儿?墨玉青?庆王府里的墨小公子?!”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男人阴沉的声音一字字响起,慢慢走出阴影,来到桌旁。此人容貌酷似熊鼎荣,只是阴沉中更多了几分邪气。
翟小公子磕磕巴巴地介绍,说此人就是熊家大公子熊天阳。一直在外省担差,这是回来探望父母的。赶巧在管驿碰到自己,于是特意跟自己结伴同行,一路上好有个照应。
所以自己就先到了这里,还没有去会合鸿锐。身上的口子是因为路上遇到了匪患所以才扯破了的。……
听着翟小公子东一句西一句的解释,墨玉青略微放了心。只要鸿锐没出事就好。
忽然想起刚才熊锦华和那个女人的话,原来信仁公府跟熊家有这么好的关系,不仅许了熊大公子的前程,翟小公子还说要送美人给他。
那么如果有翟小公子帮忙,再跟熊家谈谈条件,自己这事是不是就有把握了?!
想到此,笑容爬上墨玉青的脸庞,紧张了半晚上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下来。
只是不知道一向贪吃好玩的翟小公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干了,瞧刚才那几句话说的严肃劲,还真象那么回事,都把人家吓唬住了。
若是放在平时,凭墨玉青跟翟小公子的关系,一定会打趣上几句。可是眼下形势紧迫,墨玉青满心都惦记着鸿锐的安危,根本没有调笑的心思。
墨玉青放开翟小公子,转身给熊天阳行礼,“玉青刚才唐突了,还请熊大公子见谅。既然熊大公子跟翟小公子这样熟悉,那玉青就实话实说了。庆王世子现在遇到些棘手的事,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想请熊大公子看在庆云的面上帮玉青劝劝贵府熊大人,明日务必要派兵,去州府协助庆王世子完成整顿地方吏治的圣命。”
熊天阳这半天一直在上下打量着墨玉青,此刻见墨玉青跟自己说话,便向前走了两步,脸上的表情是肆无忌惮的贪婪。
墨玉青不是没看见,只是一直忍耐着。想着有贵客翟小公子在这里,量他也要有所顾忌,不可能太出格。再说自己一身功夫,也不会让他占了便宜去。
不成想熊天阳出口的话竟然更是赤裸裸的淫秽。“青儿宝贝,真抱歉,你这个“不情之请”,本公子不能答应你啊。”说话就向前逼来。
墨玉青闻言,大吃一惊,这个人怎么敢这样说话?刚想问个究竟,就觉得手臂上一痛,一眨眼的功夫,半个身子都麻木了。
墨玉青猛然回头,看向翟小公子。
翟小公子也正看着墨玉青,脸上全是汗珠,眼里却毫无表情。“是我不让他们派兵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听来却象一阵闷雷,怎么可能?墨玉青望着翟小公子,张开嘴却无法出声,大大的眼睛里满是不解。根本不敢相信,这样冰冷的话会出自翟小公子的口中。
然而,身体上的感觉不容置疑,上臂,一枚银针穿透衣服地扎在肉里,伴随着周身瘫痪的感觉。
不用问也知道,银针上面粹了最强的蜘蛛毒。这种毒能瞬间就让一个武功高手失去所有的反抗能力。
“青儿,别怨我,我爹跟庆王爷不是一路的人,所以这,我不能帮你和鸿锐。”翟小公子既然豁出去撕破了脸,反而镇定下来,射向墨玉青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决绝。
不知是麻药起了作用,还是被好友背叛得太突然,墨玉青只觉得彻骨的寒冷,全身都在颤抖,几乎无法站立。
熊天阳走过来,拦腰横抱起墨玉青。转身把他已经僵硬的身体放躺在圆桌上。

第二十二章 逃离魔爪
翟小公子站到桌边,柔声劝解墨玉青:“青儿,识时务者方为俊杰,你不是一直想带你爹离开庆王府么,现在正是一个好机会!”
闻言,墨玉青的眼前一片空白,眩晕得仿佛从云端坠落。这就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一起长大的伙伴么?同窗十载,同朝为官,自己只跟他说过的心事。现在竟然被他拿来作为劝降自己的筹码。
翟小公子继续说:“青儿,替你爹想想吧,只要庆王爷倒了,他们就再不能囚着你爹。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带你爹走了。”
带爹走?离开庆王府?
带爹离开庆王府是自己这些年的梦想。做梦都想实现,可是,不能用这样卑劣的方法!墨玉青拼命地摇头。
“青儿,你还不知道吧,你和你爹的户籍都是庆王府的官奴,这么些年了,庆王爷都没让你们脱了奴籍。你说,他是真的对你们好么?其实说白了,你们不过是他豢养的宠物而已。”翟庆云的话钢针一样插进墨玉青的耳中。让他震惊得几乎失去思考的能力。
墨玉青拼命在脑海里搜索着一切理由来推翻翟庆云的话。
十几年的生活在眼前划过,一幕幕,场景凌乱纷杂理不出头绪。怎么会?怎么会!自己和爹都是奴籍?
太学,自己念了十年书的地方。对!太学会让一个奴籍的人跟王宫贵族们坐在一起念书么?不,不可能。
再说科举有规定,奴籍的人是不能参加科考的。而自己却是一场一场考下来的。自己的武状元是朝廷认可皇帝赐封天下皆知的纪录在册的,怎么可能是假的。
自己怎么可能是奴籍!
“青儿,我没骗你,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小武欺负你?鸿锐还跟他打了一架,打得太傅都辞官了的那?他骂你什么来的?”翟庆云的嘴唇开合着,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墨玉青费力地听着,艰难地回想。
记得,当然记得,自己刚进太学那天,小武不让自己坐在椅子上,鸿锐偏让自己坐。小武说不过鸿锐,就猛推了自己一把。自己的脸磕在椅子背上,满嘴的血,鸿锐急了,冲上去就把小武打了一顿。……
“想起来了吧,小武骂你“狐狸崽”,“小贱奴”,……所以鸿锐才跟他打起来的。”翟庆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句句话直击要害,非要把墨玉青推下渊方肯罢休。
“我在户部看过你家的纪录。你爹的奴籍是从流放地转过来的,可你没有之前的纪录,你的奴籍是在京里定的。
“你明白么,这就是说,本来你可以不入奴籍的,他们明明可以按照有关流民弃婴的规定让你做平民的。可庆王爷还是让你入了奴籍。
“这说明什么?你还不明白么!庆王爷让你考功名不过就是赏个骨头给你,让你们父子死心塌的地被他困在府里罢了。青儿,我说的都是千真万确的,不信你可以问鸿锐,你考功名时家主的担保书和户部特批的手续都是他亲自帮你办理的。……”
翟庆云絮絮叨叨地翻着旧账,可是后面的话,墨玉青都没有听清。
身体如同掉进了寒冬的冰窟,里外都被冰水浸泡。身体已经没有了温度,心脏却还痛得如同刀绞。
近似于濒临死亡的感觉阻止不了满心的悲愤,眼泪顺着面颊无声无息地流过。
这样的恨,这样的恨,让人绝望得企盼死去。
被最好的朋友出卖,被朝夕相的家人欺骗,来自最亲近之人的蒙骗比陌生人的凌辱更让人难以接受。
怨不得自己要搬出去的时候,爹会那么为难!
怨不得自己要爹跟自己一起出去的时候,爹会敷衍搪塞!
原来这许多年来,庆王府里所有的呵护,所有的关爱,不过都是用来掩人耳目的把戏。
真正可笑的原来是自己,是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世界本不美好,是自己把世界想得太好了。
“青儿,你也许要问,为何我爹会跟熊家联手,实话告诉你,此国舅爷有话,许了熊大人前程,我们要联手出击,彻底扳倒庆王一党。青儿,你不必惦记着鸿锐了,有比他更适合你的男人。我都给你准备好了。”翟庆云的声音如钢鞭抽打在墨玉青的身上。
什么叫“更适合你的男人”?什么叫“给你准备好了”?

墨玉青挣扎着,从坠落的渊中醒来。
惊奇的发现,自己的腰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解开。脚上的靴子也被脱掉了,下身的裤子正一件件掉落在地上。
此刻熊天阳抱住自己的两条腿,正在把亵裤往下脱。而自己的两个手腕却被翟庆云死死地按在头顶,根本无法挣扎。
腰下一片冰凉,再没有一丝半缕遮掩。心口也是一片冰凉,再不复往日的温度。
熊天阳贪婪地看着眼前不住颤抖的赤裸身体,喃喃自语:“早就听人说过:“庆王府里有二宝,大的娇,小的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提前领赏了。翟小公子,回去请翟大人转告国舅爷,熊家定然不会让他失望。我保证,庆王世子此必是有来无回。”
“庆云静候熊大公子佳音。……青儿,你别难过,熊大公子喜好男色,他说了,他会娶你做男妻,他会好好待你的。今日“破了身”,以后,你就跟着他吧!”翟庆云的话嗡嗡地,听不清楚,中间好象隔了厚厚的水面。
双腿被人分开,后庭清晰地感觉到有陶瓷器皿冷硬的细口插了进来。
墨玉青睁开泪眼,抬头看向翟庆云,
原来你刚才答应要送给他的美人竟然是我!亏你说得那么轻松自如,十拿九稳。
你就这样轻松的用我换了熊家的承诺?就这样把我们十几年的友谊出卖得一分不剩,干净彻底?!
原来相交了十几年,我竟然根本不了解你!我最看重的友谊,在你眼里竟然不过是一枚有用的棋子。只要对你有利,你随时可以拿出去跟人交换!
“我的小心肝儿,怎么哭得这么凶?今日哥哥用琉璃洗颜露给你洗了里面,无论之前你被庆王父子上过多少,从今以后,你都是个干净人了。哥哥会好好疼你的!”熊天阳说着,托起瓶底,让瓶中液体全数流进墨玉青体内。
“啊!~~”后庭里油烹火煎般的剧痛让墨玉青嘶声惨叫。全身的肌肉剧烈地抽搐,整个人扭曲得如案板上活剐的鱼。
琉璃洗颜露是一种江湖术士才会用的烈性药物。其用药的过程十分残忍,要先将想要理的创口表面连皮带肉的毁去,再重新长出新皮新肉。
熊天阳用在墨玉青身上的,是经过特别调制的琉璃洗颜露。药性虽然有所减弱,药理却还是一样。墨玉青未经人事的后庭和娇嫩的肠道如何能够承受这样的虎狼之药,一瓶灌下去,立即痛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
然而,正是因为这钻心的刺痛,让熊天阳和翟庆云都始料不及的事情发生了。
墨玉青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翟庆云的钳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桌上的铜烛台,在两人都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将尖利的顶端刺进了熊天阳的咽喉。血箭飞射,熊天阳来不及惨叫就抽搐着倒了下去。
翟庆云被眼前电光石火间发生的一切吓呆了,眼看着烛台挥来,也做不出半点反应。直到被烛台砸到头侧,整个人软软地昏倒在地上。
也许是疼痛吧,让麻药暂时失去了作用,让墨玉青找回了力气。把自己从屈辱的渊中解救出来。
咬紧牙,从桌上撑起身体,下一刻就因剧烈的腹痛而倒在了地上。蜷缩着,抱紧自己。咬破了嘴唇,忍住所有的尖叫,再抗过一阵阵剧烈的抽搐。
爹说过:世间的享受都是给别人准备的,任何人都可以跟你分享。而不幸,却是属于你自己的。不幸来临时,千万不要指望有人能把你拉出地狱,老天会让所有能帮你的人袖手旁观,而让那些真心想帮你的人远远的离开。要想活下去,就自己爬起来!
抖着手,摸出腰间镇痛的伤药塞进嘴里,冷汗淋漓中,一件件捡起地上的衣服,慢慢套回自己身上。
等到伤药略起了作用,墨玉青强迫自己一点点站了起来。
检查一下身上重要的东西都没有遗落。墨玉青拄着长剑,慢慢走到屋外。
小心躲过巡逻的兵丁,去后院马棚里找到自己的马,用碎石把所有的信鸽打伤。
从背后打晕看门的守卫,牵马出角门,憋住气咬牙爬上马背,直奔八十里外的柳阳关大营。
墨玉青心里清楚,柳阳关大营,是自己和鸿锐此行最后的希望。
第二十三章 柳阳关
无法坐直,只能趴在马背上,墨玉青勉强抓紧缰绳。
马蹄飞奔,每一落地都带起腹内刀绞般的疼痛。

不敢用手去触摸受伤的后庭,身下湿热的感觉和粘在身上的裤子告诉墨玉青,受伤的后庭一直在流血。……
一片片树林从眼角掠过,天光渐渐放亮。恍惚中,似乎看见了守关的兵丁在向自己喊话。
自己扬起手臂高声呼叫,焦急地喊着“开门”。然而守关的兵丁却似乎没有发现任何人,转身就要离开。眼看着大门在自己面前关闭,只觉得天旋地转,几欲泣血。用力拍打着马鞍,极力斯喊。然而,还是得不到任何回应。追兵已经到了身后,冰冷的刀锋贴上脊背。
绝望像海水没过头顶,大地在脚下倾斜,……
再一恍惚,发现自己还在马上,坐骑还在飞奔。眼前并不见柳阳关的踪影。淹没自己的只有无尽的疼痛。汗湿重衫,原来刚刚只是做了一个梦,追兵没有上来,世界也还没有崩塌。墨玉青抓紧缰绳,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继续赶路。
头越来越晕,眼前的景物在不停地晃动。神志在清醒与昏迷间飘忽。柳阳关,到底还有多远啊?
墨玉青在心里哀叹,那好象是一个永远也走不到的地方。
头越来越晕,眼前越来越模糊,墨玉青却还是拼命打马跑着。
不是不想休息,连日来的紧张奔波,让身体又累又困,下身已经痛到没有了知觉。可是却不能下马去休息片刻。
理由很简单,一是自己杀了熊天阳,怕被熊府的追兵追上,二是怕自己一但歇下来,就再没有了赶路的力气。
墨玉青趴在马上,告诉自己,要尽力保持着清醒,一旦昏迷坠马,后果将不堪设想。好在此去柳阳关大营只有一条路,只要马匹顺着路一直跑下去,就一定能走到。
柳阳关大营有换防新调来的5万精兵,都是以前风大将军的部下。带队的是自己认识的一位将领,不久前还在北疆小镇一起喝过酒的郭将军郭雷。
郭雷以前是风大将军的副将,为人忠厚诚恳,做事尽心尽力。待自己如兄长般亲切。此刻能够改变局势的救兵也只有他这一。
翟庆云的话,并没有忘记。那是自己死也要弄清楚的疑团。
然而,不论自己心里有多少个疑团,也要先履行自己身为朝廷命官的责任。这是自己做人的准则,并不能因为自己跟庆王府的恩怨而有所动摇。
墨玉青很清楚,庆王府里的墨小公子,若想得到别人的真心称赞,能证明自己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做出来的事,必须让天下人认可!墨玉青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
一遍遍告诉自己。一定要把庆王爷的手戳送到柳阳关大营,把熊鼎荣跟信仁公府串通勾结意图不轨的阴谋告诉郭将军。
柳阳关对于南朝来说,关系重大,风大将军路上还特别嘱咐过自己的地方,如果因为这州府兵政改制不成功而达不到战备要求。将为南朝东部防线的巩固造成重大隐患。
另一方面,也只有郭将军派兵去救出了鸿锐,鸿锐完成了使命,自己在熊家所受的屈辱才有可能洗清。否则熊家反咬一口,说自己杀人灭口畏罪潜逃,有翟家作证,不仅自己有口难辨,甚至还会连累了爹爹。
柳阳关是军事重镇,朝廷有规定,即使是驻兵首领也不可以随意调动兵力,只有拿到代表兵符的手戳,郭将军才有发兵的权力。所以,自己死也要把消息和兵符送到郭雷的手中!
马蹄飞奔,风声在耳边回响。
墨玉青解下马鞍上备用的绳索将自己紧紧捆在鞍桥上。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狠劲抽打马匹。
只希望能快点,再快一点。
天越来越亮,而眼前的景物却越来越模糊。墨玉青拼命睁大双眼,却还是看不清前面的道路。
是自己太紧张了么?还是自己太困了?
被针刺过的右臂还有明显的麻木,墨玉青想起来,自己中了蜘蛛毒。蜘蛛毒虽不是要人性命的毒药,却也有较强的毒性,如果不及时清除,残留在体内的毒性也会伤及脏腑。
排毒的方法并不复杂,自己只要此刻下马,打坐半个时辰,运功调息就可以把毒素逼出来。
但是,半个时辰,太珍贵了。
马儿会跑多远啊?追兵会不会赶上?

半个时辰,是否意味着失去最后的机会!
此刻的时间,每延误一刻都有可能是完全不同的结局,事关重大,舍不得啊!
七天以后,当墨玉青从昏迷中醒来,回想起自己走过来的这一路情景时,只记得在马上颠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后面发生的事情。
头还是很晕,眼睛上裹了布条,什么都看不到。
墨玉青轻轻的呻吟了一声。旁边立刻有人走了过来。
听说墨玉青醒了,郭雷的副将赶紧来看墨玉青,告诉他郭将军已经带了兵去渠州城,救出了被关进地牢的庆王世子。现在郭将军正协助庆王世子执行皇命。
“……庆王世子一出狱,听说墨小将军你受了伤,马上就赶过来了。见你还没醒,他拉着你的手在床边上坐了好半天,出去的时候眼睛都红了。说不把那帮混蛋正法就不来见你。我听说:州府的人、熊家的人、还有牵扯出来的一大堆人一个都没跑掉,全都下了狱。还有,昨天京里来了人,圣旨说让庆王世子务必把这里的贪污案一查到底,所以现在正连夜审问录口供呢。……”副将倒豆子一样说得兴致昂扬眉飞色舞。
墨玉青静静地听着,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那副将终于发现了墨玉青的淡漠,渐渐沉默了下来,半晌,悄悄叹口气,“墨小将军,医生说,你的眼睛是因为被蜘蛛毒侵害,没有及时解毒,才暂时失明的。因为你失血太多,又加重了伤情。所以,……要多养几天才会好。”
看着墨玉青抬手去探摸自己眼睛上缠裹的白布,副将说不下去了。
事实上,医生说,他错过了最佳的解毒期,毒血入了经。他的眼睛要想恢复,恐怕是很难了。
然而,这样残忍的判决,谁会忍心告诉他。
他才多大岁数?二十岁都不到吧。
墨玉青不答话,屋里陷入恼人的寂静。
副将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半晌,看见墨玉青摸索着想坐起来,慌忙伸手按住他。
“墨小将军,医生说你还不能起床,你要什么尽管说,这里白天黑夜都有亲兵轮流值守。你有什么需要,喊声“来人”就可以。”
其实不用他说,后庭传来的刀割一样的剧痛也让墨玉青想起了发生过的事。
虽然这几日,自己一直迷迷糊糊的,但还是会记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几个人按住自己的四肢给自己换药,取出体内被血污沾满的药棒,再插入新的药棒,过段时间再取出来,换上新的药棒。每天要换好几支药棒,而每换药,都象挣命一样,痛得死去活来。
对于破损的后庭和肠道来说,进出的过程,每一都是令人生畏到发抖。劫难一样的医治办法,所受的苦甚至比琉璃洗颜露更甚。
眼睛看不见,身体不能动,墨玉青安静地躺回枕上,不再试图起来。
副将见他得知自己失明后并没有过于激动,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下心来,擦擦额头的汗。继续往下说。“墨小将军,有件事,郭将军嘱咐我等你醒了,务必跟你解释一下。这里面有点误会。”
墨玉青不置可否,等着副将往下说。眼下鸿锐平安无事,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身心交瘁之际,哪有精力去计较什么误会。
“那天你奔来的时候,裤子上全是血,连马鞍上都湿了。……你把事情说完后,已经虚脱得发不出声音。可是你还一个劲努力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我们想,你衣服里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东西要交给我们。所以,我们就解开你的衣服,看了。……”
看什么了?墨玉青有一瞬间的愣怔。下一刻,才想起来副将所指的意思。
是啊,贴身的口袋里有封鸿锐写的亲笔信,告诉过自己一定要带好的。自己拼命赶了这么远的路,不就是为了送信么!看了就对了,怎么能说是误会呢?
墨玉青想不明白副将扭捏什么,打起精神听副将解释。
副将有些不好意思的支吾着,很为难的样子。“那封信郭将军让在下妥善保管着呢,说等墨小将军你醒了就还给墨小将军。信里的内容,他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墨玉青越听越糊涂,看完了的信干什么要还给自己?还说不会说出去。
“怎么,那信不是说搬兵的事?”墨玉青有点生气,鸿锐在里面到底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话?把人家难堪成这样。
副将干咳了一声,尴尬地开口。“听郭将军说,那是庆王世子的私信,咳,信里的内容,是写给墨小将军你的。”

写给我的?墨玉青被始料不及的答复惊得一愣。
那么紧急的时刻,鸿锐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能当面跟自己说,还非要写在信里告诉自己呢?
“墨小将军,你眼睛不方便,要不要我找个人帮你念念?”副将好心的建议。
“不必了,”墨玉青淡淡的说。就算自己不够伶俐,心眼没有鸿锐多,但人情世故也是知道一些的。信里的内容略想一下也能猜出八九。
既然不是公事,那就一定是私事。鸿锐心里不是有个人么,不能当面对自己说,又一定要写在信里嘱咐自己的话,还能有什么!
还不是怕他自己有个万一,好托付自己照顾那人的!
想到这,墨玉青的心里更觉黯然。原来自己以为会事关重大,甚至会涉及到江山社稷的信,不过是鸿锐梦里惦记的一点私情。自己拼上性命为之努力的,也不过就是成全了别人的好事。
想想都替自己心酸。十几年朝夕相的朋友,到头来,不是利用就是算计。
墨玉青疲倦得只想睡去。
第二十四章 归途
走在回京的路上,鸿锐的心情异常的沉重。路边郁郁葱葱的野草和五彩缤纷的野看在鸿锐眼里,更添了几分难受。
两个人出来时,这些草才刚刚萌芽,现在两个人回家了,却只有一个人能看到路边明丽的风景!
青儿后庭的伤已经基本好了,眼睛却还是看不见。
大量失血后的青儿很虚弱,经常还会发热,但吃太多的药对他受伤的肠胃又是各负担,所以大夫每天都为配药发愁。然而最让鸿锐忧心的是还不是这个。
最让鸿锐忧心的是:一路上,双目失明的墨玉青异常的沉默,整天整天的都不肯说一句话。而让鸿锐更为伤心的是,他对别人是淡漠,对自己却似乎已经到了反感的地步,他不仅不跟自己说话,甚至不肯接受自己的照料。
喂到他嘴边的饭他不肯吃,自己搀扶他时,他会甩开自己的手,自己想帮他穿衣,他推开自己的手或者干脆把衣服脱掉。问他理由他也不说,态度始终是毫不动摇的拒绝。
然而,当别人照料他时,他却不会这样闹情绪。他会默默的配合,把饭吃掉,把衣穿好。鸿锐痛苦的意识到:青儿在的怨恨着自己。
这一路,鸿锐谢绝了沿途所有同僚好友的各种宴请应酬,寸步不离地守在墨玉青的身边。整天整夜的陪着他,照料他,安慰他,千方百计地想逗他说话,哄他开心。
然而不论鸿锐怎样努力,都无济于事。不仅没有半点收效,甚至墨玉青的脸色会变得更加难看。
失明的人看不到别人的表情,也就不知道掩饰自己的表情。墨玉青不知道,自己心里所有的哀伤和不快都明白无误地写在了脸上,被周围的人看进眼里。
看着这样的墨玉青,鸿锐急得几乎想跪下来求他。
不仅如此,鸿锐还不幸的发现,青儿眼里虽然没有半分神采,整个人却格外的敏感。周围三丈以内任何突然的声响,都会让他惊慌不已。因为目不能视,他会下意识地向后躲闪,缩起身子,用手臂护住前胸。那种蜷缩畏惧的姿势,昭示着他内心的恐惧。
墨玉青缺乏血色的脸和茫然无措的表情地刺痛了鸿锐的心。
这是自己的责任啊,这个自己从小到大,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发誓要保护的人啊。竟然被人伤成这样!的自责让鸿锐觉得,青儿的伤比伤在自己身上还要难过。
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的急于求成害了青儿,鸿锐懊悔得夜夜难眠,一拳拳打在自己的额上。那种哭不出的痛挤压着两肋,如坠了千斤的石块,让每呼吸都变得异常沉重。
众人面前,鸿锐只有攥紧拳头才能勉强支撑着自己去理大小事务,只有掌心的刺痛才能让他保持理智。
晚上住进馆驿,鸿锐眼看着下人们笨手笨脚地伺候墨玉青洗澡漱口,自己却既不能出言指挥,更不能上前帮忙,急得咬牙切齿,眉头紧皱,呼吸都在喷火。
好不容易等下人们收拾妥当了都退出去,鸿锐才松口气。轻轻走上前,坐到床沿上。
墨玉青靠着软垫坐在被子里,失明的双目半睁着。虚弱的姿势和毫无神采的眼睛。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越发的疲惫和落寞。
鸿锐摸摸墨玉青的手,告诉他自己的存在,轻轻地开口:“青儿,身上还好么?头还晕不?有新蒸的蛋羹,等一下吃点吧。”

墨玉青不答,明显地侧过头去,把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鸿锐知道,他在回避自己。
“青儿,该换药了!”鸿锐低声哄着,尽量轻柔地掀开墨玉青的被子。刚刚洗澡的时候,医生已经帮青儿拿出了身体里面的药棒并且帮他盥洗了里面。
此刻,自己手了拿着干净的药棒,只要给他放进去就可以了。
然而,墨玉青一听说又要放药棒,身体不自觉的就抖了一下。害怕似地抱紧了被子,微微地向里缩。
看着这样恐惧换药的墨玉青,鸿锐的心都要碎了。
刚听说青儿受伤的时候,自己都快急死了。疯了一样赶过去,冲进屋里却正好赶上大夫在给青儿换药。看到军医指挥着几个大汉给高烧昏迷着的青儿换药。那景象让自己几乎没当场疯掉。
三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死死按住青儿的上半身,让他仰躺在床上不能动,另两个人坐在病床的两侧,硬拉开青儿的两条腿,露出红肿不堪的后庭。
几个人制住青儿下意识的挣扎,军医一点点拉出他后庭里粘着血肉的药棒,再在血肉模糊的后庭里放入新的药棒……青儿哭泣着,颤抖着,拼命的挣扎着,嘴里“呜呜”的叫着,却发不出一句清晰的声音。――因为怕他咬伤自己,他们在他口中塞入了软木。……
自己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青儿在那里翻滚惨叫,却不能为他分担半点。想到这里,鸿锐觉得自己的手都在抖,软得几乎拿不住那枚药棒。
墨玉青并不知道鸿锐此刻的心情,想了想,就仰起头喊了声“来人”。
有下人进来,打断了鸿锐的思路。听见青儿平静的声音跟下人说:“去唤秦医生过来帮我换药!”
下人看看鸿锐,鸿锐点头,下人转身出去。不一会儿,秦医生进来,接过鸿锐手里的药棒,把台灯挪近些,准备给墨玉青换药。墨玉青配合地按照秦医生的手势侧身躺好,蜷起双腿,……
鸿锐走到窗边,扯开领口吹风,抬手随意抹了下额头,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和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出满了汗。
继续赶路,墨玉青的情况没有丝毫好转。道路越见华,临近京城,连鸿锐的话也越来越少。
离京城还有五十里的时候,突然前面一阵骚动。还没等鸿锐询问,就有下人在车窗外大声禀报,庆王爷来了!
鸿锐一听说父亲来了,精神一振。看看墨玉青,他的脸上也是一片激动。不等鸿锐搀扶,墨玉青自己扶着车壁就站了起来,摸索着向外走了出去。
“青儿!”庆王爷的声音响在面前,沉雄厚,似乎压抑着心中的情绪,不似往常般的沉稳。
“爹!”墨玉青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伸出手臂。庆王爷来了,爹更会来,应该就在面前吧。脚下一滑,墨玉青在车辕上绊倒,身体直直向前扑去,从半人多高的车辕上摔了下来。
周围的抽气声并没有响起,因为人们只刚刚张开嘴,就看到了结果。
坚实的肌肉,宽厚的胸膛,温暖的气息。墨玉青清楚的知道自己落在了谁的怀抱里。
这个怀抱虽然很就不曾触碰了,却并不陌生,那是幼年时,自己最喜欢的地方。
当自己还是个小小孩的时候,曾经非常熟悉这个结实而温暖的怀抱。那时候,自己常常被他抱着,去看或者去喂鸟,去看戏或者去骑马。自己会被他哈哈笑着扔到天上,再被这双手臂稳稳地接住。
这个人会在夜里起来照顾生病的自己,会在床前耐心的哄自己入睡,会让自己坐在他的膝上看他写字,甚至不会计较自己好奇的小手指弄脏了他的奏折……
他看到自己的时候,永远都是亲切又耐心的,印象中,他做了一个父亲该做的所有事。
那时的自己非常地尊敬他、仰慕他。甚至觉得他才是自己的父亲!
而现在,自己却只想离开他的怀抱,躲开他的手臂!
“爹!……爹!”墨玉青泫然欲泣,被遗弃的雏鸟一样一声声叫着,推开庆王爷的手臂,伸手向旁边探寻着。
然而,没有他想听到的声音,墨玉青伤心的发现,他爹墨无痕没有来接他!
为什么?为什么爹没来?墨玉青站在那里不死心的举着手臂,茫然无助。

“青儿,”浓眉紧锁的庆王爷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把跌跌撞撞的墨玉青拢进怀里。压下所有的心痛努力放柔声音:“青儿,乖乖的,我们回府去!”
庆王爷不知道,他的话听在墨玉青耳中,全然是另一番景象。
众人只看见墨玉青没再推开庆王爷,却咬紧嘴唇不说话,没有焦距的大眼睛里挤满了泪水,湿漉漉的长睫毛格外让人心痛。
第二十五章 离家出走
鸿锐担心的看看自己的父亲。庆王爷的脸色是罕见的难看。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否则墨玉青出了这么大的事,墨无痕不会不来接他,鸿锐在心里猜测,却不敢当众问出口。也许墨无痕是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病倒了吧。
青儿是他的命根子,一手呵护长大,刚以为可以放手了,却发生了这样的事。他那么争强好胜的人,怎么能受得了。
进了庆王府,庆王爷哄着墨玉青进了西院。鸿锐故意落后几步,留在院外,拉住管家询问详情。
“可不是出事了!出大事了!”管家一脸激奋,口沫横地给鸿锐讲解:“墨大先生没在府里,他去刑部了,因为小公子受伤这事,他说要跟皇上要个说法。皇上若是不给个让他满意的答复,他就不回来了。这都在刑部闹了好几天了。”
鸿锐皱眉,看来这事还麻烦了。“那他通常什么时候回来?”青儿这里泪汪汪地等着呢。
管家瞪大了眼,较劲似的看着鸿锐。“回来?回来就好了!……咱们府上墨大先生是谁啊?!过去二话不说直接掀了刑部大堂的桌子,拎着刑部阮大人的脖领子进去刑部大牢,开了房,当天晚上就睡刑部大牢里了。任谁劝都不出来,说要让天下人都看看这天下到底有没有王法。……”
管家说书一样把情形描绘完,泄了气似的摊摊手,一幅惹不起也躲不起只好认命低头的样子。“这不等一下王爷还让给送东西过去。”
鸿锐听得已经有些呆了,这是青儿的爹吗?一向悠闲的墨无痕会去掀了刑部大堂的桌子?会象个豪杰一样拎着刑部大人的脖领子?
在心里慢慢咀嚼管家的话,鸿锐觉得真是大开眼界,今天才知道,还有人直接进去睡刑部大牢里的,南朝的御状还是可以这样告的?!“那王爷呢?”
管家顺口气,十分赞赏地对鸿锐竖起大拇指,“世子您猜对了,王爷这几天白天去上朝,晚上就睡在刑部大牢里!朝里大臣们下了朝全去探监,听说挤兑的皇太后都哭了。……”
“可是青儿回来了,他总该回来看看啊!”鸿锐觉得自己不能理解这样的墨无痕。
嘘!管家抬手示意要鸿锐小声,见鸿锐不解,趴到鸿锐耳边小声说:“是王爷不让说的,只让跟他说小公子伤没好全,走得慢,你们还要过两天才回来。王爷说了,他无官无职怎么闹都有理,闹得越凶越好,声势造大了才能配合王爷的计划扳倒老国舅。若是让他看见孩子眼睛这样,说不定他一急病倒了,就没法去闹了。”
若是让他看见孩子这样?什么意思?难道他不知道青儿的眼睛瞎了么?鸿锐皱起眉头,刚要再问问清楚,就看见有小斯从院里跑出来,气喘吁吁地说庆王爷叫世子过去。
鸿锐赶紧丢下管家的絮叨,跨步走进西院。
一进院,鸿锐就呆了。刚才先进去的这一群人不知道为什么都没进屋,全都在廊下木桩似的杵着。
墨玉青站在门前,向自己这边侧着头,似乎在听什么。旁边庆王爷拉他他都不理,就是不肯进门,钉子似的站着。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委屈还是愤恨。
愤恨?鸿锐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看看庆王爷的脸上明显是强压着怒气,鸿锐心里一阵慌乱,暗自埋怨自己,怎么一回家就忘了青儿敏感的听力了。估计自己刚才跟管家在院子外面说的话都被他听见了。这可怎么办?!
庆王爷的脸色很不善,却还是缓和了口气,“鸿锐,去告诉那些下人,若是再有人胡说八道乱传闲话。我定不饶恕!”说着话看看墨玉青,显然是不想让他发现。
鸿锐脸上发烧。来不及细想,唯唯诺诺应着,逃难似的退了出去。
管家早不知道溜哪里去了,院子里找不到管家,鸿锐慢慢走去膳房看了看。这里一切井然有序,该准备的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总管正指挥着人一道道往西院送,还有些日正在往食盒里装笼,还仔细地加上隔热的软垫,看样子是要出去。
看鸿锐进来,膳房总管好心地问世子在哪里摆饭,鸿锐本来想说回东院自己房里,可是脑子太乱,心不在焉地一随口就说成了西院。
话已出口,不好收回。鸿锐索性再走回西院。
屋里站了好多人,却静悄悄的分外肃穆。
桌上一堆盘子碗东倒西歪的,汤水洒了一桌子,两个人身上也都溅上了些饭菜。墨玉青坐在桌前,撅着嘴不吭声,泪珠在眼里打转,委屈得什么似的。
庆王爷侧身坐在旁边,一手撑在膝盖上,另一手还端着碗。绷着腮帮子看着墨玉青,脸色铁青却动都不动,任桌上汤水横流。

鸿锐一看这情景就猜出了七八,肯定是父亲想喂青儿吃饭,青儿却只要找他爹,最后不知道谁一气之下推翻了盘碗。僵持在了这里。
庆王爷见鸿锐进来,脸色缓了缓,把碗往桌上一放,站了起来。以家主和父亲的威严下命令,“鸿锐,你来照顾青儿,吃完饭就去给我洗澡睡觉。我回来之前,不许他出这屋子!”
震怒的庆王爷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以泰山压顶之势对墨玉青下了禁足令。屋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垂头听着,没有人敢做声,更没有人敢反驳,连鸿锐也不敢。
墨玉青不知道在想什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眼中的泪更多了些。
庆王爷准备往外走,看看墨玉青,又看看屋里的下人,追问了一句:“都听明白了没有?”气势凛冽,不容有误。
“听明白了!”众人齐齐回答,躬身行礼,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十几年了,都见过庆王爷对世子凶,可从没见过庆王爷对墨玉青这么凶过。今天这事,太不寻常了。
庆王爷走出门去不见了踪影。然而余威尤在,屋里众人还是大气都不敢出。过了好半天,才敢偷偷去看庆王世子鸿锐的脸色。
鸿锐一直在看着墨玉青,满眼的怜惜。看了好久,才叹口气,拿起桌上的碗重新盛了半碗羹汤。“青儿,吃点东西吧!”自己也没想到,回了家,青儿还要受委屈。
“我要我爹!”墨玉青还在赌气,眼里噙着泪,语气却十分坚决。
鸿锐闻言,点点头,认输般地把碗放在了桌上。不用问也知道,刚才青儿就是这样固执着要找他爹,最终才把父亲惹火了的。今天的青儿,恐怕是铁了心要见他爹的。
鸿锐望望门口,外面还在下着细雨,时辰已经不早了。医生要青儿少食多餐,这会儿应该早就饿了。
不忍心看他挨饿,也不想再瞒着墨玉青,鸿锐轻咳一声,把实情说了出来。“青儿,你爹不在府里,你吃点东西歇着。我估计他若听说你回来了,肯定会立刻赶回来的。”
听了鸿锐的话,墨玉青噙了多时的泪珠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就那么断了线似的滚落下来,大滴大滴的掉落在衣服上。委屈得收都收不住。
鸿锐本想劝墨玉青吃饭,不想却更惹得他哭。慌乱中用手去接那掉落的泪珠。
泪珠跌落在手上,一滴滴,却仿佛滚油般烧手,烫得心都在抖。鸿锐心疼欲裂。从前的青儿多么活泼快乐,多么朝气蓬勃,迥非现在这样。
这样悲伤忧郁的青儿,是鸿锐做梦都想不到的。
半个时辰之后,外面一片人声喧哗。
墨玉青腾的一下站起来,踉跄着就往门口的方向奔去。
鸿锐怕他摔倒,赶紧抢过去扶住他,墨玉青跨出门槛,挣脱开鸿锐的搀扶,嘴里喊着“爹!”伸开手臂就向前扑去。
“青儿!”
这一,说话的真的是墨无痕!刚刚才从刑部大牢里赶回来的脸色不善的墨无痕!后面还跟着灰头土脸的庆王爷。
亲人的声音,象烈日下清冽的甘泉滚过心头。久违了的一生呼唤,让十八岁的墨小公子失声痛哭,泪如泉涌。
这是自己的爹爹,这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只有他的怀抱,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港湾。心头的种种委屈悲愤,变成难以扼制的呜咽,尽数埋进墨无痕的肩头。
墨无痕将剧烈颤抖的身体拥入怀里,紧紧地抱着,任他尽情宣泄。
自从十年前墨玉青开始习武,就再没有哭过,更没有象这样扑在墨无痕的怀里哭过。墨无痕的身体不好,墨玉青怕他伤心,怕他着急,这些年来,就算在外面受了委屈,回来也不会告诉墨无痕。每都是墨无痕从鸿锐那说个不停的嘴里听出了事端。
而这,墨玉青能哭成这样,显然是受到的伤害远远超过了他能承受的限度,只有爹爹的怀抱才可以安抚。
伤痛不会让男儿落泪,惹人落泪的只能是内心的凄凉。墨无痕明白这个道理。
轻轻拍着墨玉青的后背,帮他平复呼吸。青儿这一,受了太多的委屈和伤害,就让他哭个痛快吧。来日方长,所有的凶手都不会放过,所有的血债都要加倍的讨回。
墨无痕凛冽的眼风扫向一旁,旁边一直静默的庆王爷不由一震,偏了偏脸才勉强避开墨无痕的眼刀。吸口气假装若无其事,转身示意下人都出去。

鸿锐拿出绢帕,有心上前为墨玉青擦脸,可又有些惧怕此刻的墨无痕。举棋不定,一时抑郁之极。
墨玉青正是长个的年龄,身量还没长够,比墨无痕略矮,小树一样娇嫩。扑在单薄的墨无痕怀里,哭得两个人都如雨中弱柳,让人不胜怜惜。
墨玉青哭了一会儿,心里好过了些。想起心里要跟爹说的话,微微转动头颈,把嘴凑到墨无痕的耳边,小声地央求:“爹,我想出去住,不想住在这里。”
墨无痕轻轻嗯了一声,抚上墨玉青的脊背,给他更多的安慰。
墨玉青心里委屈,搂紧墨无痕的脖子,赌气似的声音大了些:“爹,我要让你跟我一起出去住!”
这连庆王爷和鸿锐都听清楚了,鸿锐惊愕得去看庆王爷的意思。只见庆王爷神情暗淡,不置可否。似乎早已经知道了是这个结果,此刻一点都不觉得吃惊。
鸿锐有些踌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出言劝说,阻拦他们离开。可是多年的家教养成,让他在父亲面前不敢造。张了张嘴,终于是没有开口。
只听墨无痕淡淡的声音响起:“青儿,别哭,爹这就带你走!”
墨玉青立即不哭了。抬起泪眼,脸上是不感相信的惊喜和茫然。墨无痕也不解释,用袖口擦了擦墨玉青的脸,牵起墨玉青的手,转身就往外走。
路过庆王爷的面前,墨无痕停了一停,看向庆王爷的一眼,并不严厉,却意味长。什么话都不再说,牵着墨玉青就出了院门。
庆王爷站在那里,被下了定身咒一样动也不动,任墨家父子从自己面前走了出去。
鸿锐在旁边看着,心里说不出的沮丧。本想回府来,有父亲和墨无痕帮着,就可以好好安抚青儿,慢慢化解矛盾。谁知道结果竟然闹成这样。青儿和他爹都负气出走,自己反而要见不到青儿了,还不如之前,至少还能看到。
鸿锐心里闷得利害,实在受不了了,走到庆王爷面前,施一礼,毫不客气地开口。“父亲,鸿锐认为您这事办得确实有些偏颇。赎孩儿不能赞同。”不知道自己这样说了,是不是能够被允许进入墨府。
鸿锐说完就往外走,走出门外的时候,不觉又回头看了看。庆王爷还在院子里站着,一动不动,似乎十分的落寞。
鸿锐看着父亲的侧影,忽然觉得父亲也有几分可怜。父亲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怕是把那人得罪狠了吧。
第二十六章 刑部大牢
阴森的刑部大牢向来都是关押重犯的地方,平常民间百姓想进都不容易,只有犯了谋逆,欺君等大罪的犯人才会押解到刑部大牢,等待审判或决,所以刑部大牢给人的印象就几乎等于有进无出,阎王殿的前门廊子。
守卫森严的刑部大牢,平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然而这些天,却热闹得跟过年似的。不仅门前车水马龙,大堂上人来人往,连监狱的过道里也人满为患。不时听见各部大人们的官称被打招呼的人激动地喊出来。寒暄声一片,此起彼伏。
这么热闹的原因说来可笑,就因为刑部大牢里迎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皇上的亲叔叔,庆王爷!
而位高权重的庆王爷会来刑部大牢做客,全都是因为他府里的那位墨大先生墨无痕非要来这里做客。
这可真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刑部的官员哪敢怠慢。要是开罪了他,难保庆王爷日后不给他们来个秋后算帐。更何况还有各部官员都跑来凑热闹,这刑部哪个也得罪不起,所以干脆来个门户打开,随便进出了。
刑部的大牢等级森严,牢房的设施也大不一样。
一般人犯了事,都收押在十几人一间的大牢房里,湿冷肮脏不堪入目,几个月下来,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若是朝廷的官员,待遇要好得多,有专用的牢房伺候,至少干净整洁。刑部的差役算得明白,这些人随时都有可能翻身,所以轻易也不得罪;若是赶上皇亲国戚,那就大不同了。关押几天后就大摇大摆出去的贵戚太多了,所以刑部为这些人准备的牢房可以比得上客栈里的上等客房。不仅舒适安静,还有下人伺候,要汤要水也都十分周到。
墨无痕就是“被关押”在这样的一个上等牢房之内,庆王爷过来的时候,隔着牢门,就看见了这么一幅场景。
墨无痕半靠在床头靠枕上,正在削一只大苹果,墨玉青枕着他的大腿仰面躺在床上,眼睛上敷着沾了药的棉纱布。
墨无痕用小刀切下一块苹果,喂到墨玉青嘴里,再切下一块自己吃掉。悠闲得不似在狱中。
听见声音,墨无痕抬眼看了看走进来的庆王爷,又低头继续削他的苹果。
下午的事闹过之后,墨无痕就带着墨玉青回了刑部大牢,鸿锐跟过来想要照顾墨玉青,墨无痕没答应,鸿锐哭丧着脸回了庆王府。
通常墨无痕在气头上的时候,连庆王爷也不敢去招惹他。倒不是墨无痕有多凶或者多不讲理。而是庆王爷怕他太激动气坏了身子,所以每吵架之后都是这样。不管自己有什么要辩解的,都会等墨无痕平静下来,再去跟他慢慢说。
这更是如此,庆王爷估摸着等他们吃完了晚饭,才过来说话。

庆王爷打开虚掩的牢门,自己走了进来,找个凳子在桌边坐下。
“我下午进宫去了。”庆王爷开门见山。“我跟皇太后谈了大约一个时辰!”
庆王爷停住话头看看墨无痕的表情。
墨无痕面无表情,似乎根本就没听见庆王爷在讲话,只专心给墨玉青削苹果。一人一口吃得悠闲惬意。
庆王爷在心里暗暗叹口气,现在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也许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份尊贵不可一世的摄政王,可是在这墨无痕的面前,他这个王爷就跟地上的尘埃一样,什么都不是了。
墨无痕只要一个淡淡的眼神,就可以粉碎他所有的信心。让他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
这刑部大牢是墨无痕曾经住过的地方。庆王爷想起多年前的事,顿时又感到一阵钻心的痛。
墨家获罪时,自己不在京城,那无痕入狱受刑,自己没能给他半点抚慰。而墨家就是从这里走上了有去无回的流放之旅。
此因为墨玉青的事,墨无痕毅然选择破釜沉舟大闹刑部。
重进大牢,故地重游,对于他来说,该是多痛苦的考验啊。
墨无痕恍若隔世的淡淡表情让庆王爷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的那个人,也是这样淡淡的跟自己说“昨晚的事,不必介意,只当没有发生过就是。”
翻涌的酸涩一点点的侵蚀上来,多年前的恩怨情仇,跨过2年的沧桑又一撞击心扉。墨无痕二十年前所受的苦,所忍的怨,所压的恨,让庆王爷如感同身受历历在目。纵然经过时间的浸泽,不但没有退色,反而越发鲜艳。让他那原本还算刚强的心,也几乎要碎裂开来。
庆王爷无法再说什么,看着牢门外几个来来回回的狱卒,静默不语。
这大闹刑部明面上看,好像是墨家父子告熊家翟家合伙行凶,只是一个简单的事非案件。但实际上其背后所牵扯的势力角逐不亚于任何一宫廷政变。
皇帝羽翼未丰之前,朝政之事一直是庆王爷和老国舅分庭抗礼,这几年皇帝渐渐羽翼丰满。收回皇权只是早晚的事,老国舅倒台是民心所向。于国家社稷有利。但自己这边又如何呢?
树大招风,功高镇主,风大将军的例子摆在面前,自己不能不仔细衡量。
皇帝到现在迟迟不肯表态,这里又说明了什么呢?
一个男人,一个于权力巅峰的男人,必然有许许多多的强敌,要想在强敌如林的斗争中保护好自己的家人,首先就要保护好自己。
庆王爷正因为很懂这个道理,所以这才要孤注一掷,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揪住老国舅的狐狸尾巴。哪怕是玉石俱焚,也要为南朝清除后患。
权势较量,任何弱点都有可能被对手拿来大做文章。而自己的弱点就是眼前这个对自己不甚理睬的人。
墨家的事虽然过去很多年了,但现在涉及青儿,难保不被人拿出来再做文章。而让庆王爷更不能容忍的是,垂涎墨家父子才情美色的肯定不只熊家一人。
所以,这一役,自己不能输,就算是把家人都得罪光了,也要坚持到最后。庆王爷再告诫自己:墨家父子已经饱受磨难,若是自己得势,还可以替他们讨回公道,若是自己一旦失势,那就再没有人能够有能力,保全他们。所以,……
庆王爷还未想完,就见从监狱的另一头闪出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人,那人疾步来到庆王爷面前,躬身行礼道:“下官参见庆王爷”。
庆王爷点点头算是答礼,看他的腰牌,知道他是今晚刑部当值的官员。
那人一脸惶恐,看看左右没人,凑上前来神神秘秘地说:“禀王爷,宫里来人了,要单独见见墨先生。”那人说着话将手举过头顶,指指天上。
庆王爷和墨无痕都是心思聪敏之人,闻言便有些惊诧。再看此人的手势,立刻就猜出了来人的身份。是皇帝亲自来了。为防人耳目,所以这官员才说得如此隐讳。
终于等到皇帝的表态了,墨无痕和庆王爷对望了一眼。这是在预料之中的结果,只是没想到他会亲自来刑部大牢,而且还要单独召见墨无痕。
庆王爷有些担心地看看墨无痕,用目光问他:“你一个人去行吗?”
墨无痕不但不慌,反倒十分镇定。穿鞋下地,抻平自己的衣服,一派从容。
墨玉青目不能视,只知道来人叫爹单独出去,心里不安,支起上身,小声的哀叫,“爹!”好不容易才跟爹在一起,他一刻都不想离开他爹。

听到叫声,墨无痕的动作瞬间停顿,所有的优雅从容都被孩子的一声哀叫瓦解。
勉强镇住心神,墨无痕回身摸摸墨玉青的额头,略想了想,转身对庆王爷说:“烦请王爷帮我照看一下青儿。”说完话头也不回向外走去。
庆王爷点头,走过去坐到床边,将蜷缩着的墨玉青半揽在怀里。心中不禁内疚:最后能帮自己说服皇上的人竟然是被自己伤害的墨无痕。早知这样,又何必……
那晚,墨无痕跟皇上在刑部的密室里谈了很久,谁都不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只是有宫中史官记载,说皇上那夜回去后,要了整坛的金波绿酿,独自在书房里喝到半夜。有人听见他一遍遍地哼唱着风大将军写的那首歌。第二日起来,皇上阴郁多时的面色似乎好了许多,不仅理了很多积压的奏折。还吩咐快马,给远在北庭的风大将军送酱灵果。
更奇怪的是,大闹刑部的墨无痕一夜之间偃旗息鼓。当夜就带上墨玉青去了墨家在南城的新宅。再之后,闭门不出。
关于这夜的密谈,没有半句透露。
第二十七章 做客墨府
天气很好,阳光已经有些炽热,然而鸿锐的心里却是冰冷。
下了早朝,去兵部把自己该干的事匆匆干完。看看天色将午,就骑上马,往南城赶。这些日子,朝里乱成了一锅粥,连皇太后的庆寿都延期了。
半月前,墨无痕住进了墨玉青在南城买的宅子。每天闭门不出。
墨府上下从管家到门丁比庆王府里的下人还要训练有素软硬不吃。不管你是威逼还是利诱,是怒斥还是恳求,他们都跟木头人似的,不卑不亢,任打任骂。可是你要进去,就是不行。
气得庆王世子一肚子火还没有理由发泄,只好站在外面吹风生闷气。
鸿锐甚至动了念头,干脆象宵小之辈一样,翻墙越户进去。不过心里也清楚,若是真进去了,还不得被青儿的爹捉去“剁了喂狗”?!
鸿锐决定今天再试试,乡下庄子里送来了新鲜的果子。应该给青儿尝尝,就算是人进不去,也要把东西送进去。只要青儿能吃得高兴,也是好的进了街口,有自己府里的小厮跑过来。讨好地向鸿锐报告:墨府今天没有什么特殊情况。
鸿锐嗯了一声,问小厮那篮子水果送进去了没。
小厮把脑袋点得跟磕头虫似的,脸上笑成一朵难看的狗尾巴儿。
送进去就好!鸿锐长舒了口气。心情转而大好。走上前去,叩响门环,朗声嘱咐门丁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管家出来了,依然是皮笑肉不笑地表情,态度谦恭礼貌周全,语气不咸不淡地告诉鸿锐:“主人谢客,来访者一概不见。您请回,慢走!”
鸿锐多年培养的涵养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好的考验,这些日子一直被拒之门外,已经练习了多。听了这话也并不气馁,客客气气地请管家转告,说晚上再来拜访。
话是这么说,可鸿锐背转身的时候,还是攥紧了掩在衣袖中的拳头。暗自咬牙,早晚有一天得教训一下这个目中无人的下人!替青儿立立规矩下午的时候,几日来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庆王爷忽然来到了鸿锐的府上,还带着庆王府膳房里的大队下人。
鸿锐看着那些下人拿出一应用具,在厨房里摆开架式,开坛设法,洗菜煲汤,忙碌得井井有条。再看看廊下端坐的父亲大人,此刻品着手中茶,不时望着墨府的墙头,一副心向往之的样子。
鸿锐一向灵敏的嗅觉察觉到气氛的异样,赶紧凑过去假装为父亲添水,小声探问,“父亲这是?”
庆王爷也不隐瞒,颇有些得意的在儿子面前展眉一笑,“鸿锐,晚上随父亲去墨府作客如何?”
啊?鸿锐闻言,好像饿汉看见了白米饭,激动得差点摔了茶壶。对父亲的敬仰之情顿时如见泰山北斗绵延千里。
庆王爷喝完茶又出去了,让鸿锐在府里等着。务必整一桌好菜。
鸿锐谨遵父命,半点不敢懈怠,一圈圈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检查下人们的进度。
激动了一个下午,好不容易盼着太阳下了山,又如坐针毡的等到月亮上了枝头,鸿锐才盼得庆王爷回了府。
庆王爷的心情似乎也格外的好,面上都是笑意。
鸿锐心里着急,却见庆王爷洗了手换了衣服,又坐在了廊下,似乎没有马上出去的意思。鸿锐再也忍不住了,凑过去,心急火燎地问父亲什么时候过墨府去。
庆王爷抬头看了看月亮,问鸿锐:“菜都送过去了吗?”鸿锐急得直搓手,“前菜早都送过去了,头五道热菜也送去半天了。”我们再不过去,还能赶上吃饭么!

今天还有新到的大闸蟹,青儿眼睛不好,自己想好了要亲手剥给他吃的。
庆王爷又问管家,“那坛酒也送过去了?”管家点头哈腰地答:“送过去了,送过去了”
庆王爷露出一个阴谋得逞的笑容,侧过头听听墨府的动静,问管家,“送过去多久了?”
“有小半个时辰了,”管家答得认真。
庆王爷笑意更浓,仿佛一切尽在掌控。摸摸唇边的胡须,“好,很好!”
管家今天终于又得了夸奖,禁不住满心欢喜,脸上笑得更媚,腰也哈得更低。
可鸿锐就觉得更加的糊涂,父亲这么喜形于色,真是太少见了。越不明白父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越让鸿锐急着想过去看看。
庆王爷给鸿锐作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低声嘱咐,“鸿锐你去墙边听着,等乐声起了,我们就过府去。”
乐声?!鸿锐满心疑惑,但是看看庆王爷胸有成竹的样子。略微放下心,走到墙边去一心听隔壁的动静。
不一会儿,果然听见了悠扬地乐声隐约传来。如涓涓细流润人心田鸿锐象猎狗闻到了猎物,一跃而起,跑过来就拉庆王爷的衣袖,“父亲,快听,有乐声了!”
庆王爷侧耳听了听,面上露出满意地笑容。
鸿锐终于等到了父亲出发的命令,恨不得两步并作一步。插上翅膀飞将过去。
庆王爷不慌不忙,走到墨府门前
墨府大门半开,管家还是那个管家,门丁也还是那些门丁。只是这没有拦截,而是齐齐弯腰,做了个“贵客里面请”的手势。
鸿锐简直觉得有些受宠若惊,踏在地上的脚都有些飘飘的。看看旁边的父亲,沉着稳重,似乎就是来领赏的。
二人顺着琴音,穿廊过院,一路走到后面的园。
刚刚进了后院的角门,鸿锐就被庆王爷一把拉住了衣袖。庆王爷示意鸿锐不要出声,鸿锐立刻会意。两个人就站在一进门的阴影里,看向院中罕见的美景。
皎洁的月光流水般泻满一院,给所有的草树木都镀上了一层银辉。
院子不大,却香气扑鼻沁人心脾。一蓬蓬牡丹鲜吐蕊,争奇斗艳,把原本精巧幽静的院落渲染得声色犬马富丽堂皇。
木扶疏间一方小小的水池叮咚有声,岸边堆砌的山石水色润泽灵秀非常,池边一座小小的凉亭,里面一张八仙桌,此刻正坐了两个人,对月小酌。
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山石上的两个人。
一个盘膝而作,将一方古琴横放膝头,弹指间,悠扬琴音如和日微风徐徐荡漾。
另一个,手握长剑,迎风起舞。腰肢转动,舞出万千风姿,伸展腾挪间都刚好与曲音相合。
那乐曲本是平常的乐曲,但在他手下,便成了瑶池仙乐,天界玄音。起手间,竟如银瓶咤裂,惊动四座,又如烈日骄阳,光芒四射,再如百川纳海,博大精。……
鸿锐呆呆地立在原地,仿佛看见山峦崩摧于面前,听到强弩洞穿金甲的声音。
柔和的月色下,晚风送爽,树枝摇动,香阵阵。那青衫人影优美的身姿在丛中穿梭,一时飞舞于山石之上,一时隐匿于草木之中。如蛟龙出海,气势如虹,又如莲吐蕊,辗转婀娜,再如疾风骤雨,挥洒天地。……
眼前的景象,美得不沾一丝凡气,美得好像不似人间,让人暗自怀疑,这是身在梦中。
抚琴之人是墨无痕,而舞剑之人,竟是墨玉青!
第二十八章 醉酒看剑
曲音袅袅,渐渐稀疏。墨无痕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琴弦,让泠泠青音,如撒落一地的碎银,折射着月之清辉,闪闪烁烁,晶晶莹莹。

间或拿起旁边的酒盅,细细抿上一口,眯起眼,让酒香徐徐,浸透肺腑肝肠。
墨玉青却全不顾他爹的曲声渐稀,兴致不仅不减,反而越发高昂。将手中剑舞得如风卷狂,蛟龙出海,白的一片。
乱剑法本就招式华美复,被他随心所欲的舞来,再加上七分醉意,举手投足间便是十分的绝妙,舒展的舞姿配上绝好的轻功,起纵间宛如羽毛般飘逸。
也许是池中的月光太过耀眼,墨玉青凝神看看,一剑刺透水中月影。手腕一翻,带动池水,提气撤肘,一道清澈的水流随剑气被提到半空,随着剑势在空中形成一道弧线,珠帘般变化成万千甘露,铺洒到间草地。水中涟漪无数,如碎金铺满池面,天地间一片润泽水汽。
墨玉青不待水滴粘身,拧腰转身,一个起落,已飘身至丛中。醉眼迷离回眸轻笑,“爹,看我给你做个球。”
说话间,一吸气,身形旋风般腾空而起,剑气扫过一朵朵绽开的蕾,剥菜般掳走外层的瓣。
瓣并不掉落,而是吸附在剑身上,鳞甲般层层叠叠。
墨玉青一抖手,层层瓣变戏法似的齐齐聚到剑尖,被内力凝成一个碗大的瓣球,随着墨玉青清脆的一声:“接住!”远远地向墨无痕抛来。
墨无痕已经站了起来,听到青儿的叫声,微笑着一手扶琴,一手去接墨玉青的球。球触手即散,飘落的瓣四散开来。瀑布般洒了墨无痕满头满脸满身都是。
凤目含笑,唇角轻扬,墨无痕站在飘飞的瓣中,象走出画卷的游仙,通身上下光华流转风姿袭人。
空气中香气更盛,满地都是飞散的瓣。象是小院中刚刚下了一场瓣做的暴雨。
墨玉青玩得兴起,不停的搅动瓣,凝结成球,去扔给他爹。虽然时远时近,球也大小不一,力道却都拿捏得正好,让墨无痕刚好能接到,又不至于被力道所伤。
墨无痕开始还用手去挡开,后来干脆不再去挡,被球惹烦了,墨无痕佯装生气:“青儿停手,我的还要入画呢。你别都给我糟蹋光了。”
说完,墨无痕拾起石上酒杯,转身去亭里倒酒。
墨玉青嘻嘻笑着,不再蹂躏鲜。丢了手中剑,一纵身上了树,手脚并用,灵猫似的在树杈上跳跃,嘴里还叫着:“爹,你看我啊!”
墨无痕美目流转,才不看他,桌上的好酒可是极品的美味,今晚难得能喝个痛快。
庆王爷抬步向亭中走去,跟众人寒暄。
只有鸿锐死死盯着吊在树稍上玩“倒挂金钟”的墨玉青,担心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正想喊他下来,就听“喀吧”一声脆响。树枝断裂,墨玉青来不及反应,头下脚上就掉了下来。鸿锐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展开双臂一个海底捞月,抄住了下落的身子,脚下用力一个转身卸去了下冲的力道。鸿锐稳稳地接住了怀里的人。
墨玉青从树梢跌落在半空的时候,酒就吓醒了一半,本来以为要摔在地上了,不想却被人接着,半点都没有伤到。
看看抱着自己的原来是鸿锐,墨玉青的酒劲又去了三成。一挺身,跃出了鸿锐的臂弯。墨玉青黑漆漆的大眼睛再看一下鸿锐,长睫毛扇了两下,也不说话,转身就往凉亭跑去。
然而,只这一眼,就让鸿锐的心里如阳光普照,百盛开。
青儿的眼睛好了!青儿能看见我了!
鸿锐激动得心都在狂跳。跟在墨玉青身后快步走去凉亭,兴奋得脚步都有些踉跄。
凉亭里坐着五个人,除了墨家父子和庆王爷,还有两个人。
这两个人鸿锐都认识,却都不熟悉。一个是青儿的师傅余独行,另一个,竟然是三更先生。
鸿锐赶紧上前见礼,众人兴致都好,少不了又寒暄客气一番。
余独行人虽怪癖,却是个豪爽的人。主动给鸿锐介绍三更先生。“小世子不知道吧,这位魏先生可是武林里新任的盟主呢。你在渠州府能保住小命,多亏了有他帮忙。他可是动用了三十年来都没出现过的武林盟主令呢。”
三更先生闻言笑笑,摇摇手,“余前辈过奖了,你怎么不说,你那高徒传了江湖赤金令不说,还打出你的旗号指名道姓地拘我,我哪敢不从命呢?”

三更先生说的轻描淡写,听起来不无幽默,然而在座众人都明白,如果没有他和他招集的江湖众人倾力相助,鸿锐不可能毫发无伤的回来而且还很漂亮地完成了使命,将那一窝子的贪官污吏全部捉拿归案。
众人举杯,鸿锐一饮而尽,心里五味杂陈。
自己都不知道中间还有这样的一节。难怪自己被关进地牢也会没事,原来是青儿的努力。虽然不知道江湖赤金令是什么,单只是青儿对自己的这份用心,就让人感动。
可是青儿却被自己的急功冒进害成那样,鸿锐心里一阵难过。
正低头沉思,又一杯酒送到面前。“鸿锐,你好好谢谢魏先生吧,”
是墨无痕,斟了满满一杯酒,递给鸿锐。“我们刚才说到,那天夜里叫醒你们的也是他。”
路宿馆驿的琴声也是他?!鸿锐一听,赶紧举杯,。
墨无痕又在旁边轻轻添了一句:“给青儿治眼睛的大夫也是魏先生给请来的。”
鸿锐端着酒杯,不知从何讲起。对上三更先生微笑的目光,忽然眼眶发热,竟有些语塞。
太多的话堵在心头,平日一向能言善辩的鸿锐,此刻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初相见不过是两三个月前的事情,当时的情景都还历历在目。小武,青儿还有自己,在吉罄斋见了他后,去瑞泰丰酒楼里说给翟小公子听,后来在信仁公府还讨论着如何查找这人。而眼下,这人倒是找到了,也结识了。可四个一起长大的伙伴却已经反目成仇。
“世子不必客气,我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三更先生给了鸿锐一个了然的微笑,将手中酒饮下。
鸿锐看着三更先生的笑容,心里隐约觉得象一个人,一时却又想不起究竟是谁。
不容鸿锐细想,庆王爷已经端起了酒杯朗朗致词。
在外人面前,庆王爷一向都很照顾墨无痕的心情。所以庆王爷的祝酒词也很简单,一贺青儿眼睛痊愈,重见光明,二贺墨无痕心愿得偿,血仇得报。
公文马上就会贴出来,信仁公府被一撸到底,全家免职迁回原籍永不录用,熊家更是定了死罪,秋后问斩。而老国舅,也被皇帝当众叱责,要他回家养老。
都是大快人心事的好事,众人举杯,同贺喜事。
鸿锐听着,虽然高兴,却又满心疑惑。青儿的眼睛怎么治好的?熊家的罪是怎么定的,信仁公府又是怎么被扳倒的?老国舅那边能善罢甘休么?怎么都没听父亲说过,那父亲这些天都干了些什么呢然而鸿锐有再多的问题也来不及问出口,因为墨玉青刚吃了两口鱼肉,一摸嘴就又拎起他的剑跑去院子里上窜下跳。他刚才就喝多了,这时候又喝了两杯酒,醉得更厉害,脚下磕磕绊绊的,险些伤到自己。
青儿本不擅酒,喝点就醉,越是好酒醉得越快。早几年每墨无痕庆寿,墨玉青都会喝醉。他喝醉了酒就喜欢舞剑给他爹看,每醉酒之后都是一段精彩绝伦的剑舞。这是庆王府里的人都知道的。
墨无痕贪杯,这几年大夫嘱咐不让他喝酒,庆王爷也怕他身体受不了,所以平日庆王府里都只喝些清淡的水酒。这剑舞便也许久不曾看到了。
今天的酒是庆王爷特意从宫里找来的陈年佳酿,香味浓郁,醇厚绵长。当然酒劲也是最正宗的强劲。墨无痕喝得高兴,频频举杯,墨玉青跟着喝,想不醉都难。
墨无痕也不劝他,也不管他,随他去闹。
可是鸿锐不能不管。放下杯子一回头,就看见墨玉青站在池塘边又湿又滑的山石上摇摇晃晃地在玩“金鸡独立”,吓得鸿锐大气都不敢出。
等鸿锐冲过去的时候,墨玉青的招式已经从“猛虎下山”转成了“大鹏展翅”,腰柔腿美,招式本来是很潇洒的招式,身段也是极美的身段。可惜“大鹏”今晚醉了,膀子一歪,失了平衡,连人带剑,就从一人多高的山石上掉了下来。被堪堪赶到的鸿锐抱个满怀。
鸿锐紧紧抱着怀里的身体,吓得腿都软了。任墨玉青拍打着自己的肩头也不松手。
“鸿锐,你送青儿去休息。”庆王爷的声音传过来,象从前在庆王府里一样。
从前在庆王府里,每当这个时候,父亲们总是舍不得良辰美景,不原意浪费把酒言欢的机会,都是嘱咐了鸿锐去一边照顾醉酒的青儿。
鸿锐应声答是,手里并不放开怀里的墨玉青,就这么抱着他,送去墨玉青的卧房。
把青儿放到床上,顺手脱了他的鞋。再把他的剑挂到架子上,鸿锐去水盆里拧个手巾来给墨玉青擦脸。
青儿的脸上红扑扑的,一片醉意阑珊。半睁的眸子睡眼迷离,越发显得娇俏可人。

也许是冰凉的手巾擦在滚烫的皮肤上,让他感觉很舒服,墨玉青没有挣扎,两个手举在头边小猫一样缩着脖子闭紧眼睛,任鸿锐一下一下给他擦洗。
幸福的感觉让鸿锐觉得像在梦中,很想匍下身去抱住怀里的人,去亲亲他那红扑扑的脸颊,可是鸿锐不敢,怕青儿说自己趁人之危。
鸿锐细心地给墨玉青擦完脸,又捉住他的手帮他擦了擦手。看看他似乎要睡着了,鸿锐拉过床里的被子想要给墨玉青盖上。
低头发现墨玉青的衣服不知道怎么都拧在身上,绳子似的绞着。
这样睡肯定会不舒服,鸿锐决定帮他把衣服脱掉。
推开被子,伸手去解墨玉青的衣扣。
“啪――”清脆的巴掌声回响在耳际。
鸿锐望着面前怒视自己的墨玉青,错愕得忘记了脸上的痛。
墨玉青愤恨的声音象利剑,瞬间穿透鸿锐的胸膛。“就算我是你家的奴隶,我也不是你的玩具!”
第二十九章 又一巴掌
一个巴掌打完,墨玉青自己也愣了。
看看自己的手,有些难以置信。再抬头看看鸿锐脸上鲜明的手印,墨玉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凭心而论,鸿锐是个挺好的人。虽然有时候有点烦,却从来没有欺负过自己,更没有仗势欺人委屈过自己。就连刚才,还一直都是他在照顾自己。
这么些年来,自己也并不反感鸿锐的亲近。可是自从听翟小公子说过那么一席话之后,就觉得象是吃了个苍蝇似的难受。
刚才看鸿锐那样子,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了熊天阳,想起来那双解开自己衣服的手。于是一巴掌就挥了出去,还说了那句话。
墨玉青为自己说过的话懊悔不已。这种话怎么能说呢,虽说是层窗户纸,大家心里都明白。可是不说总还留份面子,说出来不就是等于自己公开承认了。撕破脸容易,可以后再见面时怎么办呢?
奴籍的事自己问过爹了。爹说,确有其事。那是当年墨家被定罪的时候皇上亲自下的旨意。要墨家三代之内都入奴籍,做牛做马以示惩戒,即使天下大赦也不得更改。算起来到自己这里,刚好三代。
先皇把这事说得明白,又下了死命在遗照里。别说是庆王爷,就算是当今的皇帝陛下也是没有办法更改的。所以奴籍这事根本怨不得庆王爷。
按爹的说法,庆王爷为这事也很头痛,这些年来想尽办法封锁消息。只有朝中几个重臣知道,其他人一概不知。更没有走漏半点风声,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
可是,鸿锐知道啊,他知道都不告诉我!墨玉青抬眼看鸿锐,看见鸿锐竟然还撅着嘴,委屈得什么似的。
墨玉青上去就推了鸿锐一把,差点把鸿锐推到地上去。嘴里边埋怨着:“你知道都不告诉我。”
“说什么呢?我知道什么?”鸿锐平白挨了一巴掌,又落了埋怨,一时没明白墨玉青的意思,也有点火了。
墨玉青想起翟小公子说的话就觉得委屈得不行。看鸿锐还生气了,心里就更气,“你说你知道什么,亏你天天跟我在一起,竟然背后做了那么多手脚。”翟庆云都说了,自己考功名时家主的担保书和户部特批的手续都是鸿锐亲自办的,他还装得象个没事人似的。
“我背后做手脚?”鸿锐一听这话简直肺都快气炸了。脾气上来,直起脖子就吼:“别人说一句你就信,我说一百句一千句你都不相信。我的真心摆在你面前,你看都不看!还说我背后怎么样!”
想起那封信,自己就生气。自己的心里话想当面说给他听他不听,写在信里给他看他也不看。那封信被他原物退回,还说他没兴趣知道。鸿锐说到最后,已经从愤怒变成了控诉。
墨玉青冷笑,“你的真心?你的真心还不知道给了谁!”
一声闷雷击中鸿锐,炸得耳朵都痛,然而心里却亮起一线光明,鸿锐霍然转身,虎目圆睁。他该不会是以为……?
不等墨玉青反应过来,鸿锐一个前扑把墨玉青按倒在床上,死死地压住,“你以为我的真心给了谁?你这个笨蛋!你也不想想,我整天跟你在一起,我的真心有工夫给别人么!你给过机会让我说么!”鸿锐吼得酣畅淋漓,每个汗毛孔都痛快无比。
墨玉青怔怔地看着鸿锐,一时忘了挣扎,半天才从惊愕中醒来。嘴里喃喃地说:“你果然没安好心!”
没安好心?鸿锐彻底呆住了。这是怎么回事?自己心里的人不是他他不高兴,自己都告诉他那人就是他了,他怎么还不高兴?

“我怎么没安好心了?”鸿锐不服,趴在墨玉青身上不肯起来。
墨玉青的酒早醒了。见鸿锐还有心思耍赖,不觉脸色严肃起来,使劲把鸿锐从自己身上推开。
鸿锐察觉到气氛的异样,也不再笑闹,老老实实坐正身体等着青儿说话。
屋里静了下来,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床上,甚至能听得见彼此心跳的声音。
墨玉青黑漆漆的眼睛盯着鸿锐,罕见的邃。“鸿锐,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鸿锐,父亲问你,青儿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父亲的声音回响在耳边。让鸿锐有片刻的迟疑。
“青儿,我,是真的……喜欢你!”鸿锐答得有些胆怯。
“他是我身边很重要的人,是我一辈子都要保护的人。”鸿锐记得自己曾经这样在父亲面前承诺过,可是自己做的不好,让青儿不仅受了伤还受了辱。
“是么!”墨玉青缓缓地点头,偏过头若有所思。“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墨玉青顿了顿,转过头来又看看鸿锐,才继续说下去。“我想知道,对于你来说,我到底是你什么人?兄弟还是跟班?”
鸿锐的表情越发紧张起来,却没有急着回答。看得出,青儿有话要说。
墨玉青继续说下去,“武家翟家兄弟多,我注意过。他们不管和睦不和睦,都是一家人。好像只要是同姓同宗血脉相连,彼此间就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墨玉青对上鸿锐的眼睛,“可我和你不同姓不同宗,我们也从来没有兄弟相称过!我们不是兄弟。可我算你的跟班么?按理说应该算!我爹有罪,我也有罪,我长在王府,是王府的奴隶,给你为仆也是应该的。”
墨玉青说得斩钉截铁
鸿锐急得直冒汗。刚想辩解,被墨玉青抬手制止了。
“我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对!”墨玉青解释。“天底下哪有我这样地仆人?吃得跟主人一样,穿得跟主人一样,上太学,考科举,你有的东西我也都有,我到底算哪门子的仆人?”墨玉青的眼睛看着鸿锐,满心的苦恼。
“原来你就为这点事想不通,怎么不早说!”鸿锐大松了一口气,去拉墨玉青的手,“青儿,谁说你是仆人了,你是主人,庆王府里的小公子啊!”都是那讨厌的奴籍,还有讨厌的翟庆云,害得青儿想这么多。
墨玉青看看鸿锐拉着自己的手,眉头皱得更紧,“庆王府姓袁,我姓墨,我凭什么做庆王府的主人?”
鸿锐笑了,“青儿,你这十几年在王府不是挺好的么,怎么象个女孩子似的,计较起名份来了。”
墨玉青看着鸿锐,心都凉了。“我是男的,就可以不计较了?”
“计较就计较呗,说明你喜欢我啊!”鸿锐笑得忘了形,也没注意墨玉青的表情。伸手就去搭墨玉青的肩,“青儿,你真好玩!”
“啪――”清脆的巴掌声又一回响在耳际。
鸿锐再错愕地望着面前怒视自己的墨玉青,又忘记了自己脸上的痛。
墨玉青的怒火在眼中燃烧,愤恨的声音再响起。“我说过了,我不是你的玩具!”
第三十章 父子谈心
“干什么又打我?”鸿锐摸摸自己的脸,有些不能相信。
虽然从小到大没少挨家法,可是被打脸这还是第一,更何况,一个晚上挨了两打,还都在同一边。
墨玉青一点没有后悔的样子,理直气壮地瞪着鸿锐,“谁让你那么说的!”
“我!我说什么了?”鸿锐惊讶得忘了脸上的痛,虎目圆睁,使劲看着墨玉青。

青儿这是怎么了?脾气怎么变得这样?鸿锐心里直打鼓,青儿之前眼睛不好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能把人急死,好不容易现在眼睛好了,这又改了随手打人。……那以后呢?鸿锐背上发寒,不敢往下想。
鸿锐正想开口把话说清楚,一个温润的声音恰在此时从门口传来。封住了鸿锐的话头。
“你们俩这是玩什么呢?”慢悠悠的,是墨无痕。显然刚才这一巴掌全被他看清楚了。
鸿锐和墨玉青都有些难堪。纷纷垂下头去,不敢面对墨无痕的眼睛。
墨玉青心里清楚。无论什么原因,自己动手打人都是不对的,更何况是这么个说不出口的原因!
墨无痕不急不慌,闪身进了屋,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目光并不凛冽,却让两个人都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下巴全都抵到了胸膛上。
鸿锐小的时候是很怕庆王爷,那时一点都不怕墨无痕,觉得他象个仙儿似的,只是好看,什么事都不管。长大了,明白事理了,倒不怎么怕庆王爷了,却越来越怕墨无痕。
庆王爷动家法总是当众执行,不管青儿鸿锐谁的错,从来都是只打鸿锐一个。
理由说得明白,鸿锐的错是鸿锐自己的问题,理当受罚;两个人一起犯错也是鸿锐的问题,他是世子,脱不了首犯的干系,所以他要受罚;而如果是青儿自己犯了错,那受罚的还是鸿锐,因为青儿小,鸿锐年长却没带好青儿,还是鸿锐的错。
有道是:善不为官,慈不掌兵,庆王爷的家法如治军般严谨。打了鸿锐一个,便能让所有人都牢牢记在心里。十几年来打得鸿锐心服口服。也打得墨无痕无话可说,阻拦不得。
庆王爷的方法很简单,也很有效,以至于鸿锐长大后倒觉得这样的惩罚更容易些,因为只是打一顿而已,打完了认个错就过去了。过两天什么事都没有了。
而墨无痕的惩罚就不一样了,墨无痕从来不动家法,却照样能让人把该记的都记在心里。
鸿锐领教过,墨无痕教训人的手段,绝对不会比挨顿家法轻松。他那张嘴,随便说几句话就能扒掉你的皮,让你人前人后都抬不起头来。怎么也要难受上半个多月。
所以,鸿锐心里也紧张得不行。
被墨无痕看到这一幕,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他会怎么做啊,是怒斥自己?惩罚青儿?还是会告诉父亲啊?鸿锐心里七上八下地敲开了鼓。
“鸿锐,去外面帮你父亲招呼客人!”墨无痕的话柔和温润,轻描淡写若无其事,好像刚才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鸿锐疑惑地抬起头,看看面前的墨无痕,再看看身边的墨玉青。自己走了,青而呢?
“鸿锐,你放心,我不会难为青儿的。”
好像酷暑天吹来一阵凉风,鸿锐再为墨无痕的成熟与优雅折服。自己的颜面和担心的人都在他不动声色间得到保全,心里感激得几乎想跪下去谢他。
笑容爬上鸿锐的嘴角,如蒙大赦,听话地站起来,行过礼,快步走出屋去。把这一方空间留给有话要说的父子二人。
墨无痕等鸿锐走远了,才走慢慢上前,坐到桌前的椅子里,舒了口气。
墨玉青心里乱七八糟的,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样把刚才的事解释给爹听。
“青儿,”还是墨无痕先开口了。“不用跟我解释,你自己的事你自己作主。我不会帮你,也不会拦你。”
从一个少年成长为了一个男人是需要蜕变的,如同美丽的蝴蝶并非生而美丽。而这蜕变的过程却是痛苦而漫长的。墨无痕经过这样的蜕变,知道其中的艰难。所以打定主意不让自己的孩子象自己当年一样为家人的意愿苦苦挣扎。
一股暖流袭上墨玉青的心头,鼻子都有些发酸。
墨无痕想了又想,虽然有些忧郁,但最后还是把话说出口,“你觉得,我跟庆王爷是怎样的关系?”说完话,脸上不觉显出两片绯红。墨无痕用手去摸了摸,滚烫的。心想:今天真是喝多了,这样尴尬的问题也问得出口。
墨玉青抬头看看爹,大眼睛呼扇了两下,没说话。不是没话说,而是不知从何说起。这些年一直认定的问题,这些天忽然觉得有些拿不准了,今晚再被鸿锐一搅,更不知道该怎样说了。
墨无痕见墨玉青不答,自嘲的笑笑,也不勉强。侧转身抬起腿,把双脚架在桌角上,人向后躺进了椅子里。
“青儿,我记得你小的时候,挺喜欢庆王爷的!”墨无痕迷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桌上暖暖的灯光,似乎陷入了往日的情怀里,仔细的搜寻着记忆的片断。

“有一段时间,你特别喜欢跟他出去玩,每回来都特别高兴。……甚至连晚上睡觉都非要让他哄你。你还记得吗?”墨无痕轻轻的笑着,转过头看看墨玉青。
墨玉青被他爹的语气感染,不觉放松下来,回想起从前。小时候的日子,好像是很远的事了,有些模糊不清。
墨无痕慢悠悠继续说,丹凤眼不经意地瞟过来,眼里满是戏虐。“你还跟他说,你要他做你的爹爹,让他把鸿锐送给我!”
“不会吧,我哪有那么说过。”墨玉青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自己小时候说过很多耸人听闻的话,到现在还经常被爹拿出来取笑自己。不过好像没记得说过要把鸿锐送给爹的话。
墨无痕的声音淡淡的,听起来却象是有些无奈。“后来,你好象突然有一天就不喜欢庆王爷了。那阵子,你老是缠着我跟我说,让我带你走,离开庆王府。”墨无痕的细眉拧了起来,似乎想起那段时间的事到现在还心烦意乱。
墨玉青不笑了,咬紧嘴唇不说话。
“青儿,你现在也大了,有些事不妨说,我问你,你那时是不是看见了什么或者听说了什么?”
墨无痕并不去看墨玉青的脸,只是静静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有时候,耳朵比眼睛更能洞察人心,它可以让你更真实地感知别人的想法。
“嗯!”墨玉青闷闷地给出了答案,尽管吞吞吐吐,但还是说了出来。“我有一半夜醒了想找你,……门没有关,……我看见了,……他……那样对你。”
墨无痕轻轻点点头,心里全明白了。
十多年来,庆王爷能养成夜夜察门谨小慎微的习惯,那青儿对这件事的成见恐怕也不会比他少。
墨玉青看着陷入沉默的墨无痕,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内疚,自己从小到大,不知道让爹为难过多少。如果没有自己,爹的生活会不会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墨无痕略略沉思,之后忽然笑了。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里,索性不如说透。“青儿,你怎么看?”墨无痕温和地问墨玉青。
墨玉青垂下眼睫,不答。男人跟男人在一起是不好的,带爹离开庆王府,再不让他被庆王爷欺负,是自己这些年一直抱持的想法。可是最近自己的这个信念似乎有些动摇了。
为什么呢?
好像就是送风大将军走这一趟的缘故吧。这一趟北行,让墨玉青对于人生,对于感情有了全新的认识。
想起风大将军,就想起他跟自己说过的话。
那天在路上休息的时候,风大将军忽然从车上下来,跟自己一起站在山道边,看着落山的斜阳,他轻轻地对自己说:“我真羡慕庆王爷和你爹啊。他们两个的勇气,真令人向往!”自己当时不是很明白风大将军的话,但自己很相信风大将军!
好像就是从那一刻起,自己忽然对多年来的看法产生了疑惑。
当季小鱼告诉自己风大将军跟皇帝之间的隐情时,自己不但没觉得他们不对,甚至还跟小鱼一起为他们惋惜。
那自己的爹和庆王爷呢?
这些日子,不是没有问过自己,要是万一爹真的是喜欢庆王爷的,那自己该怎么办!
“青儿,我跟你讲过我跟庆王爷的事么?”墨无痕等不到青儿的回答,只好自己继续说。
墨玉青摇头,墨无痕确实没有跟他说过。十几年来,他们俩好像都在有意无意地回避这个话题。从来没有明说过。
墨无痕直言不讳。“是我先喜欢上庆王爷的!”说完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喝了酒真是有胆量,这话要是在平时,墨无痕可说不出口。但是今天忽然就想说了,想告诉青儿了自己的从前。
墨玉青愣愣的看着自己的爹,拿不准这酒后之语到底吐的是真言还是胡话。
既然说出来了,墨无痕索性多说几句。“我一眼就看上他了,想了好多办法,才让他喜欢上我的。……为了能让他跟我好,我可什么招数都用上了!……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虽然有那么多不堪回首的往事,那么多让人辛酸的记忆,但是总有些东西是让人留恋的,比如青春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比如初相识时的倾心爱慕。……纵然隔了许多年的光阴,依然会在心底闪烁出水晶般晶莹剔透的光芒。

墨无痕凝望着桌上的灯光轻轻叹息,“可惜墨家出事了,我跟他也就断了联系。”回望多年前的情景,看戏一样,笑得云淡风轻。
墨无痕眼中雾霭朦胧。看在墨玉青眼里,莫名的心痛。
辗转听人说起过那段流放的情景。出发时本来是一大群人,最后只剩下了十几个。路上每天都有人病倒,然后死去。匆匆掩埋后,继续上路。
不仅伤病,还有大雪中的山路,劫匪和狼群的袭击,每天都有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死去。谁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天。仅是听人讲讲,都会让人觉得心悸。
这件事之所以还能被人提起,就是因为其惨况难以形容。最后竟然连押解的官兵都没能回来。真不知道那时的爹是怎么熬过来的!
墨无痕轻笑,不知道是笑自己的命运多舛,还是笑天意弄人。“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我都死了心了,他却又闹得沸反盈天。……发了公文派人寻我。说什么不要金不要银,只要皇上赏他一个人。……哼!”
那浮烟般轻柔的笑容让墨玉青只觉得莫名的心酸,爹这辈子,受了太多的委屈,吃了太多的苦。
“再见面的时候,他有了鸿锐,我有了你!”墨无痕转过头看看一脸苍茫的墨玉青,丹凤眼一转,换上一脸刁钻。“也只好被你们拖累了。”
墨玉青终于被他爹蛮不讲理的样子逗笑了。他知道,他爹实际上说的是他和庆王爷的关系连累了自己。爹在给自己道歉。
墨玉青本就心地善良,被他爹这么委婉客气地一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爹,你别这么说!要没有你,我哪会有今天。”
“是啊,要没有我们做模子,你哪能有今天被鸿锐纠缠的机会。”墨无痕捋了捋额前散乱的头发,打趣墨玉青。“都怪庆王爷,没有管好他儿子。害得我们青儿还得替他收拾门户。”
“谁说我呢?”门口传来庆王爷洪亮的声音,两人回头,正看见庆王爷从敞开的隔间门进来。
高大的身影带着尊贵的气质,冉冉走来,高山般稳健,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你们可真行啊,自己府上的客人都扔给别人。躲在这里闲聊不说,还背后说我的坏话。是不是啊?”庆王爷兴致不错,今天难得也说个笑话。
墨玉青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
墨无痕才不买庆王爷的帐。自己这里正说得兴起,马上就要到节骨眼上。被庆王爷这一来给打断了,心里颇不高兴,“你来干嘛?我们父子难得说说心里话。”
“都说了这么些日子了,什么话还没说完?”庆王爷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来,兴致勃勃,好像也要听听。
墨无痕兴致全无,一脸的不高兴。刚要开口赶庆王出去,眼角瞥见外间门口闪出鸿锐的影子。
于是墨无痕提声问。“鸿锐,他们都走了?”要不是客人走了,庆王爷也不会过来。鸿锐显然是把人送出了街口才转回来。
鸿锐也不进屋,只站在门外廊下答话,“都送走了!我让府里的车送的。”
“我让带的东西都带上了么?”墨无痕不放心,追问一句。
“都带上了,我和管家一起看着装的车,我也嘱咐过车夫了,让他到地方记得给拿下来。”鸿锐答得清清楚楚。
庆王爷看看屋里的墨无痕,再回头看看门外的鸿锐,扬起俊逸的眉。“这是谁家的规矩?怎么站在屋子外头回话的!”你年轻不怕累,可无痕不行啊,这么喊来喊去的,他哪受得了。
鸿锐沉默了半晌,把着门框蔫头搭拉脑的嘟囔了一句。“这儿是墨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