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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55] 床前明月光
床前明月光
作者:名月&光
名月(上)
床前明月光
大家好!初来贵地!
我们是好朋友,很想一起做点什么,所以就有了这篇文。
它是我们两人的接龙,也许很生涩,但我们也尽力想写好它。所以,还请大家多多指教!谢谢!^^

外面风声很大,挟裹着激暴的雨点敲打在窗棱上,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拍打,隐隐地透出背后喧嚣的声潮,声势浩大。
屋檐上滴落的水珠细密地汇集成溪,在玻璃上绘出蜿蜒的线,像幅拙劣的印象派插画。
我双手捧着温热的咖啡站在落地窗前,微微倚着墙壁,身后是柔软细致的纯白手工通丝制窗帘,这是爱玛最喜欢的一幅窗帘,在家饰店的橱窗前流连了两个星期才狠下心买来的,我可不想因为任何理由为它的小小褶皱与她起争执。
跟一个本性温柔的女孩子争吵绝不会是我会做的事,更何况起因还是一个俊美的少年。
那个男孩子,已经站了一天了吧?
我从早上起床便看到他站在我这幢楼房的对面,中午从电脑前疲倦抬起头来要放松放松酸软的视神经时,他仍在那儿。于是我开始留意,从早晨到中午,几乎没有改变过的站立姿态,如果放在时装店里,会不会被人以为是个塑胶模特?
然后是下午三点左右,几朵乌云带来了雷阵雨,轰隆隆的,让人以为天空上掉下来的水珠里都灌了水泥。四点十分,雷阵雨停了,刚想喘口气,却发现乌云并没有就此散去,反而聚集了更多更大的云块,俨然是要为下场更激情的演出做热身准备。
果然,雨下来了,一阵猛似一阵,那充满重量的声响像轰鸣的战机盘旋在我的房子周围,久久不去。我想起很久以前似乎是爱玛说过,细雨是天神的眼泪,阵雨是天神的喷嚏,暴雨是天神家的浴缸破了。
我暗暗算了一下最近的雨况,天神可以换家新的浴具公司了。
这样糟糕的天气里,连车都不多一辆。然而那个少年还是站在那里作雕像,像是根本不为淋漓的雨势所动。
现在的孩子,真是意志坚强。我开始有点崇拜他了,无论如何,我没有这样的体魄和胆量,在暴风雨的天气暴露在压力沉重的雨里。
我用力按了一下手臂的皮肤,果然,会疼呢。
傍晚的时候爱玛打了电话过来,说雨势很大,她要迟些才能过来。
我边看着窗外的少年,边对她说,好,亲爱的,这样的天气里最好是呆在家里,你要是因为风雨受一点点凉,我都会心痛无比。
她"咯咯咯"地笑,说,月,你是不是又有一本书通过了出版社的审稿?突然这么感性,真让我感动。
我微笑起来,这个女孩,永远这么坦白可爱。
咖啡凉了,手也暖了。

我放下杯子,搓搓手,回到桌前打算继续为生活费拼命。
可是无论怎样要静下心来,脑子里依然不停冒出乱七八糟的句子,不受控制地,一排排打在屏幕上,乱糟糟的像窗上刷过的雨线:
等人?
失恋?
离家出走?
跟人打赌?
跟女朋友吵架?
想用生病逃课?
好玩?
想洗澡?
……
我长出一口气,一拉椅子站起来。认命地穿上大衣,拎起挂在墙角架子上的伞开门出去。
爱玛总是说我冷冰冰的外表下有颗温柔善良的心。我想不是,而是我的神经系统容易受到干扰,情绪或其他。我是个不成功的作品,我知道。一直都不是。
一拉开楼道的大门,虎视眈眈了许久的冷风席卷了暴雨伺机一起扑进来,我卒不及防,镜片上立刻被扫上一层水雾。低咒一声,摘下眼镜,顶着狂风将伞撑开,并极力将它挡在头顶上。
雨和风一层一层地涌过来,大衣上立时便湿了一片。刚迈开步子,裤腿上又湿了一片,等走到那个男孩子面前,我想这把伞大概已没有什么用了。但我还是坚持举着它,并用一个有伞的人的骄傲目光冷冷地注视着那张已经被雨水冲刷得苍白的脸庞。
他也将目光投向了我,缀满了雨珠的眼睫毛轻轻颤动着,下面是双黑亮而冰冷的眼眸。
“我只说一遍,不要让我动手。“我用一种高傲的施舍的语气说,“现在,跟我,上来。”
说完,继续保持着我的高姿态转过身去。我知道他会跟上来。他的眼神诉说着顺从。
可是,等我发觉,转过身去,他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有些生气了。其实是面子挂不住。一回身冲过去,对他大声地说:“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现在,跟我,上来。”
少年看了我一眼,嘴唇轻轻蠕动了一下。我听到了那个细若蚁呐但始终语调平稳的声音:“我,动不了。”   
“你是说,是因为动不了才在那里站了一天?“我用大浴巾擦着他棕色的头发,发丝间掺杂着一些些墨绿,非常特别。
“嗯。“他的声音从绵厚的浴巾里闷闷地传出来,我却将注意力转到了他的头发上。
“这是天生的?“我捻起一撮用手指细细地揉搓了一下,发质很好,柔软而细致。
“算吧。“这么模棱两可的答案真让人不爽。我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
不知为什么,也许是感觉到了我的不快,他停了一会又补充:“那些其实是被雨水浇变的颜色。”
我了然。摩卡的工业园让我们的雨都在近十几年来具备了施展魔法的能力,从改变树木的生长形态,到抑制母牛的生产数量。现在是,人的头发颜色。
我期待着明天会看到被它冲刷成粉蓝色的太阳。
爱玛说,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特别奇怪太阳为什么是红色的,而不是粉蓝的?她喜欢粉蓝。
我笑着说,很快了,等到下个世纪,人类还没有灭亡的时候,也许我们会看到另外一个颜色的太阳。

也许,连太阳也没有了。
谁知道呢?这是个在不停改写人类自身记忆的年代。
她可知道,曾经,太阳是金黄色的。像个耀眼而温暖的黄金饼。
再也没有了。金黄的黄金饼,和金黄的太阳。自从大气层被污染而厚得像一床出现在三九天的毛毯,太阳的光波被大量折射和反射回去,所有美好的色彩都一下成为了过去。
赤橙黄绿青蓝紫。有谁跟我说过这个……过去的颜色什么的……我的记忆片段又出现了混乱,我想。晃晃脑袋,还是专心眼前这个吧。
他那头发很快就被我弄干了,我在浴巾下面偷偷使用了低温烘干的功能。
“好了,又是个帅小伙了!“我把那柔软得像没有重量的头发理理顺,练习着昨天看的旧电影里的台词。
他仍是面无表情,只简单地看了我一眼。
“其实墨绿色也挺好看的。“我衷心地赞美,以为他是因为这个心里难过。
谁知他只是指指窗外:“你现在出去淋,变成全绿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不了,我还是喜欢现在这个样子。“我微笑,嘴角僵硬。这个孩子真不可爱。
“你能不能借我一把起子?“他突然说。
“做什么?”
“我不能一直这样坐着。“他有些恼怒地指指他的身下我的腿。
我用最善良的语气说:“没关系,我不介意。”
他却像是难以置信地咬牙答:“我介意!”
“OK,OK,我明白了。“我把他从我身上移到床上。他靠在床栏上死劲瞪我。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的语气里听起来似乎开始酝酿愤怒。“莫名其妙!既然不想帮我,那么就让我站在雨里,又碍了你什么事?”
“你喜欢淋雨那是你的事,但一整天都站在我的窗前,影响了我的工作情绪我当然有权利把你移走。这是摩卡法律允许的。“我重新戴好眼镜,坐回电脑前,戴上感应器。在开始继续我的小说前,我还是得先跟他把话说清楚,“我冒着这么大的雨把你背回来,让你能坐在这里对我发火,难道不比你站在暴雨里被考验敏感神经强?我已经这么帮忙,你应该感恩!”
“……“他被我说得一愣,认真想了想,最后仍是嘴硬地冒出一句。“谁要你多管闲事。”
我瞥他一眼,这孩子未免太倔了,家里人怎么受得了?“我已经给’R2’打了电话,他们的人很快就能来。”
“什么?!“我的话音刚落,他像狗被踩到尾巴似的立刻要跳起来当然以他目前的状态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他只是做出这个样子。“你你你干吗要给他们打电话?你只要给我把起子……”
“我不是专家,你也不是。棘手的问题当然要请专业人员来理。“可恶!刚刚写上去的一段话又给他打乱了。
“我不去’R2’!“他忽然惊慌起来,挣扎着想动,却只是让自己的姿态更别扭罢了。
我被他吵得没法继续,只好把感应器重新拿下来。对他冷冷地说:“这不由你我决定。如果他们来看了之后认为你该……”
“不去!我不去!“他猛地拔高八度对我嚷,看起来焦急又紧张。
“哦?“我对他这个反应好奇起来,有趣地看着他在床上想动又动不了的窘样。“是什么让你对这个地方这么抗拒?那应该是你最熟悉的,不是吗?”
“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他涨红了脸,拼命对我吼。
我点点头,调好坐姿,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你可以告诉我。”
“不”

年轻人果然精力旺盛,在雨里淋了一天,到现在还这么有精神跟我大喊大叫。“那好,我们就一起等他们来。“我笑笑,起身去厨房倒了杯咖啡。
端回来,看到他依然愤愤地瞪着我。
“你要吗?“我笑着递给他,他面对香浓的气味和杯口上氤氲的热气,在面子和渴望间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我忽然没了耐性,一把拉过他的手,塞到他手里。
他捧着那个咖啡杯又开始出现呆滞的表情,黑亮的眼睛在袅袅弥漫的热气背后显得湿润而富有感情。
真是个美丽的孩子。
我微笑着,爱玛要是看见,一定会尖叫个三五声才能充分宣泄她对遭遇这美丽的兴奋心情。
可惜个性很糟糕。
我微笑着撇撇嘴,不过这不关我的事。
他捂着那杯子好一会,苍白的手指终于恢复了一些血色。我想那是因为这么长时间的雨水考验,敏锐的传感神经一定让他感到了极度的寒冷。他颤巍巍地捧着热咖啡喝了一口,才一口,整张脸就皱得跟个什么似的,连连吐舌头:“怎么……这么苦?”
“咖啡都是苦的。“我用看白痴的同情眼光看他。
“可是我从没喝过比这更苦的。“他重新气起来,望杯子里仔细看了又看,“你是不是什么都没加?”
“对啊。”
“那让人怎么喝?”
“谁知道。反正我从来不喝?”
“你不喝煮来干吗?”
“暖手。“我很理所当然地面对他气得半死的表情。
“除了咖啡,可以暖手的东西还有很多吧?”
“我喜欢它的气味。这是私人的事,你管不着。”
“你!“他终于给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呼呼地直喘气。他的那个样子非常明显的表示出,如果他动得了,一定会直接把那杯咖啡泼到我的脸上。
我忽然觉得无聊,跟个动不了的人较什么劲?他根本还是个孩子。
伸手又把他手里的杯子拿过来,对他敬了敬,一仰头,全都喝下去。
“你、你干什么?“他对我的举动极为困惑,又像有点担心地,“快去喝水啦,苦死你。”
我把咖啡杯放在一边:“我的咖啡,自然苦不死我。”
“你厉害。“他由衷地表示甘拜下风。我也只是笑笑。
自从我的味觉完全丧失之后,我就再没喝过这咖啡。品尝不出的苦涩无法到达我的心底,那么还喝它做什么?
浴室传来悦耳的音乐,他的衣服洗好了。
把机器折叠好的全套衣服拿给他穿上。在他不情不愿扭扭捏捏地让我协助的过程中,我看到了他颈后三组细小的数字。只是一闪而过。他总是很警觉地将头扭过去。
我叹了口气,其实看得很清楚。
三个日期而已。
帮他穿个衣服也折腾了半天,那条紧身的裤子实在费工夫!所以我经常对爱玛说,微子材料的发明除了贴身以外毫无用。贴身的布料,贴身的假发,贴身的人造皮肤,贴身的人造细胞……我讨厌微子!让一切假的看起来都象真的。懒惰的人类无从分辨,干脆逐渐适应了与假货共存。这是个被奇怪扭曲了的世界,眼睛看到的,都不能算数。

给他整理停当,我看了看窗外。雨势转小了。不一会,一辆顶上闪着橙黄色夜视灯的车穿过雨幕出现在视野里,我扭过头看他,他从我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地知道了,逐渐显露出绝望。
我们都不再说话,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名月(下)
门铃被按响了,我放进三个身穿蓝白色连体工作服的男人。衣服的左胸上是醒目的"R2”。
简单地打过招呼,他们看了看坐在床上的人。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精巧的仪器,在他耳边晃动一下,再拿回来。三个人看到仪器屏幕上显示的数据,又低声交换了意见,终于取得一致地点点头。
第二个人走到床前,拿出一根长长的试管,打开盖子,从里面取出两条看起来没有实体的激光管,一根交给身边的同事,一根自己拿着。两个人拉起少年的手,同时将激光管插入他纤细的手腕。两根管子碰到他白皙的皮肤俨然像是插入雪里一样毫无阻碍,穿过去之后那两个人将管子弯起,头尾对接成为一个环状。三个人的脸色才从一脸凝重变得稍微放松了。
我一直注视着少年的神情。
从"R2"的三人进门,他就面无表情。冷眼旁观他们的一言一行,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要反抗的意思。只有在激光管插入他手腕的时候眉尖略微一跳,像在暗暗忍耐那种不适不很痛,却足以将他全身的力气抽掉。
那是种足以让人呕吐的磁场,只对特别的"体质"有效。比如他。比如我。
他们又从门外拿进来一个折叠的担架床,打开来,将少年抬起来平放上去,用两边的束带固定住,再翻起两侧的红色防雨布合在一起,由脚至头地合缝密封。那个少年整个人都被裹在这红色里,只在头部是透明的,露出他无瑕的脸。
自始至终,他都没再看过我一眼。
担架床开始往门外推去,我跟在他们后面。
到了门边的时候,爱玛正好走进来,她看了看担架床上的人,疑惑的目光看向我。
领队模样的"R2"人停下来,对我伸出手:“十分感谢阁下的协助。他昨晚偷跑出去后我们一直在找他。你知道,这样的暴风雨天气,任何搜索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效果。”
我没有握上那只手,只冷静地看着他说:“你确定你们要找的人就是他?”
领队装作随意地收回手,笑笑:“脑波吻合。”
我觉得自己很愚蠢,在事情结束了才要想来挽回。
“他会被怎样置?““R2"的手段不外乎那几样,我不愿去猜测是最坏的那个。
“不知道。这是上面的事。不过也许就是那个了,毕竟他是C级身份出逃。”
我的身子不由晃了一下,那个?“C级?他做了什么?”
他看了一眼担架上的红色袋子,带着不可思议的语调:“这个孩子啊,把一起生活了四十年的养父母杀了。”
我一下沉默了。走到担架旁看他,他大大的眼睛一直睁着,空洞而无神。
他已经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一丝后悔悄然地出现在我心里,我低头看着他,轻轻地说:“我叫名月,你呢?”
他依然看着天顶,静默得仿佛已经死去。那三个人不愿再等,重新推动起担架。
担架被推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地关起。
透过透明的门,我看到少年突然吃力地抬起上半身。在束带和防雨布的束缚下,他的动作并不明显,却足以让我看到。
他的嘴轻轻地动了动,我的脑子里响起他的声音:“我叫光。下……这个名字,不要忘记了。”   
三天之后,大雨终于完全停了。全城到都是清淤车。
我跟爱玛去"R2"机器人修复及回收中心要求探视一个叫光的少年。
负责他的雷博士却告诉我们,光在修理中。

“那就是说不会被解体了?“爱玛看到我的表情,却比我更紧张地询问。
“他的脑体晶片将会被重新编程,因为身体构造经过多年来不断地改进,采用了最新的技术,贸然解体的话实在是种浪费。但不排除再做进一步改良的可能,也可能最终会彻底解体。这孩子,已经被改造了三,还是学不乖。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大概多久能见到他?“我问。
“最少要一个月。“说完,雷博士看向我,“名月,你的定期检查也快到了,赶紧准备一下回来报到吧。”
“不急,我还有些工作在忙。“我打着太极,悄悄推推爱玛,她立即领会,赶紧说:
“是啊,月的新书最近卖得很好,出版社希望他尽快出续集呢。”
“呵呵,我们中心能出了名月这样的畅销小说家也觉得很荣幸呀。“博士笑眯眯地看着我,“连我都买了哦,中心还有很多女孩子都喜欢看呢。”
“哪里,都是大家捧场而已。“我低头笑笑,赶紧找了个借口脱身出来。
一路上,我和爱玛都无语。我能感受到她心里的那份担心和忧虑。
我拍拍她的肩,说:“不要担心,光不会有事的。我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看过他的配置系统,全都是最先进的。可是偏偏这么先进的机种,竟然会在逃命的途中腰间螺丝松脱而失去行动力,说起来真叫人无法相信。机器人真是种坚强又脆弱的东西。”
爱玛停下来,忧郁地看着我:“月,我担心的不是他,是你。你也是这坚强又脆弱的东西中的一员。而且还……更脆弱。实在挺不住,你还是回去给雷博士看看吧。也许他能知道哪里还有铅合金生产。”
我笑着摇头:“别开玩笑了。“其实我原本想说的是"别天真了”,可是在爱玛面前,我无法说出这样的话。她是真心地关心我。
“早在29年铅这种金属就被过度开采而逐渐减少了。用在我身上的已经是当时极稀有的合金。他们……本来也没想到我能用这么久的。”
“就算没有,也许也有能替换的方法。现在的科技不是5年前能比的了,月。”
我就是高科技的产物,又怎么会不知道?我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说:“是。也许我该试试。”
她放心了,握住我的手。
可是如果没有替代品呢,爱玛?我就必须被送进修复站,作为无法维修的品种强行回收。我的记忆晶体也很老了,也许,他们不会再考虑为这片老晶体再重造一个身体。
其实,我,和光,最终要面对的都会是这样的结局。
我们的生命比人类要长久,久到让我们对生活失去兴趣。可是,我们的生命也这样容易地就悄然而逝了。
我常常疑惑,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一个机器人,没有主人,缺少伴侣,就这样孤独地活过一年又一年。
可是,当我也面对死亡,我又在考虑,怎样才能继续活下去?
生命,永远是个矛盾的课题。
而作为器械品的我们,是不配谈生命的。光(上)
机器并不配谈生命。
自我拥有"生命"的那一天开始,便有人这样对我说过。
混沌的一片红光中,有一个男人,他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来跟我说话。
我无法看清他的样子,但我清楚地感觉到他强烈的波长。
他的声波绵软而柔和,他的气息沉稳而平静。这里是R2地下回收中心控制室,我听到他们叫他,雷博士。
雷博士。在我仅有的记忆里,他的形象已经模糊,我目前根本无法识别出他的样子,对我来说,面前的这个男人,只是一束高低变调的音频。
“你好吗?CT78。“他说。

“恭喜你的第四改造成功。不过你以往大大小小维修的记录数已经远远超出研究所预定的界限,如果你一再这样’故障’下去,他们很快,就会中止再提供任何配件给你,因为我们并不需要一个只会耗费资源却总是完成不了任务的品。”
“CT78,记住。这一,就是你最后的机会。”
大门关上之后,窒内便只剩下黑暗。
控制台的正对面,是一堵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反射屏,激光停止折射的时候,它就变成一块庞大的镜子,悄寂地映照着无人的空间。
平静的镜面上,浮动着薄薄的光华。自里面,映照着一个无机回路线组,它的形状还没有固定,松散的结构里,隐约可以看出一个浅陋的人形。
每一个接受重组的再生体,都得接受记忆筛选,然后加入新设的程式,完善"人格”。
再生是因为人格不全,理人格不全的方法其实不是重组,而是消毁重做。我有点想笑,但我不能。虽然我拥有实体之后将会有这项功能。
直至我在明天最后的程序完成之前,都只能保持目前这副状态。
一堆纠缠的线路,一块残存的记忆晶片,还有,一个过时的名字。
或许那已经不再是我的名字。
明天以后,他们便会为我换上藏配在中枢"神经系统"中的芯片,重新整理我的记忆和行为记录,再植入皮肤之后,我便是一个完整体,具备一切时下流行的机器人所拥有的优点和缺点,当然,产品宣传的广告里,他们会很乐意于把我的优点夸大十倍,然后把我的缺点忽略不提。
新的商品很快就会再度推出市场。在新买主的决定还没落实之前,商品的展示牌上写的将会是
OE第六代新型仿生,CT78。   
“光。“身后有人拍拍我的肩。
我回过头去,疑惑地看着他。
那人一脸笑意,用手在我面前摆了摆,是不是我的表情显得太惊讶呢?他也疑惑起来:
“喂喂喂,你不是已经忘了我是谁吧?”
“你在叫我?“我问。
来者的笑意被我这一句话扭曲消散,他皱了皱眉,不过随即恍然:
“看来他们真的把你的记忆晶片也换掉了。”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冰凉的脖子。我甚至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叫名月。“他回复一丝笑意,表情里面有种我看不透的光华,那闪烁着的炫惑目光隐在薄薄的镜片后,我仿佛看到了里面混含着一种了然一切的同情。“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我停了一下。他的神色让我极不自在。我转开了话题:“你不是叫我光吗?”
“那是你’上一辈子’的名字。“他轻轻地笑:“不好意思,用了这么奇怪的词,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时习惯了,这是职业病。我是……”
“我知道。“我接了上去:“我看过你写的小说。”
他有点讶异,挑了挑眉,没有说下去。
我们坐在公园的露天茶社里,中心里面不会有比左岸更美的地方,天气有点凉意,他就叫了一杯咖啡。
“可以问吗?“我看着他。
“问什么?“名月反问我。
“我上一辈子的事。”

“我不知道。”
“但你认识我。”
他笑了笑:“是,因为你站在我家楼下,还掉了一颗螺丝。”
想了想,接着说:“何必想,都过去了。他们会把你的记忆晶片换掉,就是不要你做同样的事。”
“我做过什么事?”
名月手里握着咖啡杯,温热的气体一直泛起浅白的烟雾,升上去,便掩着他迷蒙的视线。他微微眯了眯眼,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他说:“我不知道。”
我没有认为他在骗我。他的笑容总是那么淡淡的,却有一种令人信服的稳定。
“你的小说很奇怪。“我说。
“哈哈,是吗?“名月眨了眨眼,这不是一个作者在听到如此奇怪的评断而应显露的表情:“常常有人这么说。”
“除了我,还有谁?“我抬起头,感兴趣地问。
“她,他们,每一个人。“名月笑。“现在加上你。”
“她是指爱玛?“我说:“那个一直跟在你身边的女孩子。”
名月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你……记得?”
他的眼睛转动一下,立即释然:“对了,她经常跟我到中心去,你当然见过。”
我不答话。
我知道他刚才那一刹的怀疑,一个被换取了记忆晶体的机器人,不可能保留再生前的记忆。但我没有告诉他,我对爱玛的记忆,却并非来自他所猜想的合理途径。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场景下,看到莫名其妙的片断。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这只说明,我的故障仍未完全修复。
故障。对了,机器人永远不会生病,他们只会故障。
没有药治的重病人类会死去。就像无法修复故障的机器人会被解体。
“你的书很畅销,在中心里面,大家都喜欢谈论你的作品。“这样说着的时候,我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后面。
“是吗?“名月仍然是意义不明地浅笑着:“那很好。”
我留意到名月手腕上浅浅的皮肤标识码,他的型号很旧,我还以为这种产品早已无法流通。如果他故障的话,恐怕找不到合适的配件再生。
但他看起来真精神。我想着,他似乎很喜欢咖啡的味道,一直端在手中,惬意地闻着它的气味,却一副不舍得喝掉的样子。
我呆呆地凝视着他,不经意之间,竟喃喃地吐一句奇怪的话:“好苦……”
名月听不清楚,抬起头来看我,问:“你说什么?”
我啊了一声,不觉掩着嘴别过头去,“没有,我说你的咖啡什么也没加,味道一定不好吧?”
这一,名月真的定定地看住我,他的目光充满探究,里面浮现出我解读不了的内容。他说: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从来不喝。”
我不敢看他,怕这样一看,所有秘密就会被全部掀翻出来一样,他一定起疑了吧?我不安地想着,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或许他什么也没发现。

我觉得自己突然变得神经质起来。这是一种奇怪的反应。我一直以为只有人类才会如此情绪化。
因为他一直这样盯着我看,我只好赶紧换个话题:“为什么你会写小说?”
“因为想写呀。”
“这真是一个好理由。”
“那为什么你又要看我的小说呢?”
“因为想看呀。“我说。
“这也是一个好理由。“他笑。
“我说过,你的小说很奇怪。“我说:“你的书,主角全部都是人类。”
“这有什么问题?”
“但你不是人类吧。”
“那又如何呢?“他还是不明白自己"怪"在哪里。
我很认真地说:“身为一个机器人,你却沉迷地代入人类角色表述他们的故事,你不觉得这样做是背叛了自己的身份?”
名月有一点点的惊异,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光滑平薄的镜片后,可以看到他异常明亮清澈的眼睛,他说:
“光,有件事你似乎搞不清楚。自机器人被制造出来的时候起,我们的立场应该是与人类共存,而非与人类对立。我以人类为主角,并不等于我在否定我自己。”
“但人类就是人类,机器就是机器,我们永远不会一样的!“我突然激动地说。
“如果你是这么想,那的确是永远不会一样。“名月倒无所谓,他并不特别急于反驳我。但我知道他一定有着奇奇怪怪的想法。就像他所写的书。
“我是不是变得很奇怪?“我颓丧地低下头。“我跟以前不一样吗?”
“重组之后性格难免会有点改变,你不必太过在意。“他安慰我。
“我总觉得自己的身体与记忆不太相容,有时会做出莫名其妙的事。”
“我会不会永远也修不好了?”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呢?“名月温柔地拍拍我的肩:“你太忧虑过度了。”
“仿生仿生,“我无奈地笑:“没想到连这样负面的情绪都那样的逼真,为什么当初不干脆直接植入正面的性格模式就算了。”
“你不觉得多方面的情绪才比较有生命感吗?高兴的时候就会笑,伤心的时候就会哭,这样感情才完整。”
“机器人的感情是完整的吗?我还以为那是编写在晶体上的一堆程式而已。“我有点不屑。
“你真的那样认为吗?光。“名月又笑了。
为什么他总是一副什么都知道,又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我说:
“难道不是?”
他没有回答,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无意识地抚摸着咖啡杯子的边缘。
咖啡已经凉掉了。他的目光放得很遥远。最后他依然用了今天最常说的一句话来结束我的问题。他说:
“我不知道。”

我常常觉得他在思考着一个无边无际的问题。因为他的眼光有时会变得很迷茫。
太阳直射的光线十分微弱,这个城市总是顶着一片灰蒙蒙的天,名月突然想起什么,看了看时间,他说:
“糟糕,原来我已经坐了这么久,我得走了。”
他站起来的时候,我也反射性般突然站起。因为动作过猛还带翻了身后的一张椅子,椅子落地的响声惊动了茶座的客人,他们都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这边。
名月显然也被吓到了。他愕然的表情凝在我的面前,然后他试探地询问了一声:
“光?”
“你要走了?“我紧张地问。
“是呀,我约了爱玛在中心等,她现在一定已经开始在抱怨了。“他笑:“你知道,让女孩子等待是一件挺严重的事。”
“你讨厌我吗?“我继续紧张看着他问。
“讨厌?“名月似乎听到一个匪夷所思的词般:“为什么你会这样觉得?”
“因为我刚才说了很多奇怪的话,我想你一定是讨厌我了。”
“讨厌一个人不是件容易的事,那是需要很多条件的。“名月开着玩笑,他说:“到我讨厌你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放心。”
他推了推眼镜,挎上那个几乎占去他一半身影的帆布袋,说:
“我真的不能再跟你说下去了,不然爱玛就要发脾气了。”
名月转身就走。我在后面大声地问:
“我们可以再见面吗?”
他回过头来笑笑。没有回答。光(下)
我有一个家。
这个家里,有父亲,有母亲,有我,还有一只可爱的小狗。
“小炎,快来试试这个。“母亲走进我的房间,把一件手编的毛衣在我的身上大概地比了比。说:“看来大小刚合身,太好了。”
我站起来,听话地把衣服穿到身上去,转了转身,母亲便笑了。她说:
“天气开始凉啦,不多穿件衣服不行。啊,你看你,房间还是这么乱。“刚说完就立刻动手收拾起来,还一边说:“今晚我烧了你最喜欢吃的菜,早点下来吃饭。”
我唔地应了一声,母亲整顿好一切,掩上了房间的大门,便离开了。
来到这个"家"已经快有一个月。
没有什么不习惯的,依稀之中,我觉得自己曾度过一段与此相似的日子。
这个家庭很温馨,很和谐。不大也不小,普普通通的小屋子,原本住着一对恩爱的夫妇。他们有一个孩子,在外面读书,名字叫小炎。
小炎寄读在学校里,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家,一个月前,他发生了意外,死亡通知直接寄到了家里,小炎的母亲当场晕倒在地,这个打击让她完全崩溃。
好不容易转醒的妇人,放弃了那段可怕的记忆,她依然每天定时收拾小炎的房间,依然定时地给远在学校的儿子写信,依然每天每天地对丈夫说:小炎今年毕业,这个暑假就会回来了,终于可以看到他,真好。
不忍推醒妻子的丈夫只好附和,他说:是,我们的孩子马上就会回来了。
为了维持妻子脆弱的梦,第二天他就前往摩卡工业园,挑选了合适的"小炎”。

这就是我新的任务。以小炎的身份,愉快地与这对善良的夫妇生活在一起,合约期为六十年。
我离开了R2中心,走进了这个家。
躺在床上,我看着窗外的月光。我的父母对我都很好,我也对他们无任何不满。况且六十年很快就会过去了,我到底还在担心些什么呢?
我常常做梦。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对我们来说,睡觉是数据编整的过程,把日间的行为或事件记录下来,进行重新排列,存入层记忆库,然后安然地迎接新一天的到来,再不断重新录入新的数据。以此确保资料齐全,但为什么会做梦?
是不是我的资料混乱了?还是程式编写出错?梦里看到的影像,是我从来没有"记录在库"的片断。
有人在不停地搜索,R2中心发出的高压电波层层包围上来,我越过一片又一片的障碍,不停地逃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只觉后面有恐怖的敌人在追赶着,他们不断地接近,再接近,看不清的混浊气流卷缠成一只巨大的手,突然加速前进,眼看就要把我捉住……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惊醒过来。
下意识地看着自己的手,我偷偷地跑到楼下,不停地洗刷,洗洗洗,却洗不去心中郁闷不安的感觉。
身后有响声,我惊恐地转过头去。
一丝亮光自主人房斜斜透出,随后响起妇人担忧的声音:“小炎?是小炎吗?这么晚怎么还不睡?”
我的"母亲"带着一脸的关切,上前摸摸我的额,“是不是生病了?怎么满身是汗。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我没事。“我轻轻地拿下她的手:“对不起。”
母亲奇异地看着我。久久没有作声。
我只好回到房间。继续躺在床上。
窗外的月光还是很亮。我合上眼睛,不知自己到底是清醒还是昏睡。
思绪慢慢地飘到月球上去。
眼前浮过一片薄薄的红色。
我的脸上似乎沾上了鲜艳温腻的液体。手里不知何时拿着刀子,身后突然响起了巨声的警报,我丢下凶器拼命地跑。
怎么又是那个呕心的梦呢?我的意识半浮半沉,似真似幻,带着一身不属于自己的血迹,没命似地狂奔。
到底要跑多久才可以摆脱这令人讨厌的电波?我横冲直撞,没有目标,没有选择,没有思考的余地。一直跑一直跑,直到气喘不停,跑到哪里都没有用,我知道为什么。是系统监测器!我胡乱地闯进巷子里,胡乱地检查着自己各个部分。对了,只要把监测器扔掉他们就不容易找到我了!我拿起手边的工具,毫不犹豫地解拆着自己的身体,就把这些多余的零件通通都丢掉好了……我把那个细小的监测电子狠狠地踩在了脚下,一束强烈的电波开始扫射过来,我连忙跳起,继续向外跑开。
电波开始减弱,渐渐消退,我也开始摇摇欲坠。
最后我在那个街角停了下来。尽管我很不愿意,但我已经完全无法动弹。
经过刚才的一番拆卸和追逐,我腰间主要的螺丝全部错了位,它们就像故意要跟我作对似的,崩崩崩地一颗颗跳出来,卡断了我通往脚部的电源供应。
我就那样傻傻地站在街上。
一直站了很久,我看到黑黑的天。知道自己还得倒霉地遇上一场雨。
雨水把我身上的血迹清洗一空,摩卡工业园的雨,带着一股奇异的力量,它不但洗涮了我的罪证,还带来了一个人。
“光……喂,阿光。“面前的人叫着我,他还伸出手来拍拍我的脸。
我蓦地回过神来。看见他。
“你在发什么呆?“名月微笑地盯着我:“我在上面看你好久了,你不是来找我的吗?为什么一直站在这里不上来?”

我定了定神,看了看身边周围。
现在已经是大白天了,阳光刺进我疲倦的眼睛,街上高速行驶而过的子弹车一辆接着一辆。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原来我又跑到这里来了。
自那个梦开始之后,我就总是会毫无意识地逛荡到此。一抬头,就可以看到那扇窗子。
有一名月经过楼下,他很惊奇:“好巧,又在这里看到你。”
他说:“其实以前你也来过这里一,不过我想你不记得了。”
然后他把我带上他家去。
自那以后,我就常常自己一个人跑到他楼下来。
“你在做着什么白日梦呢,光?“名月说:“你这样一动也不动的样子,我以为你又掉螺丝了。”
我呆呆看着他,惨白着一张脸。
他叹了口气,说:“来吧,让我给你泡杯咖啡如何?”
把我带回家去对名月来说已经成了件平常的事。
有时我会定定地站在那里不作任何反应,因为每当我这样做的时候,他就会不自觉地拉起我的手,把我牵走。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像迷失已经久的方向突然得到清晰的指引一样。
终于有人愿意把我带出那个阴霾的角落,让我站在阳光底下。
我看着名月无意识仰起头来观望天气的样子,我想只要呆在他身边的话天空就会放晴吧?
一定是这样的。
只有他能救我。
我知道。只有他可以做得到。
因为我只在他的小说里,常常看到令人心痛的希望。名月(上)
那个孩子,常常站在我的楼下。表情迷惘,神色游移。
我不知道自己对他,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情。初遇到重生后的他,贸然地打了招呼,已经使我非常后悔。
他本就在他的路上好好地走着,不该因为我的出现,又回切到已经消逝的过去。
那个应该已从他的脑体晶片中彻底被剔除的,甚至连我也不甚了解的"过去”。
作为他"上一辈子"最后见过的"外面的人”,我这是在干什么?这是不对的,违反了机器人修复规则所规定的,“让过去永远成为过去”。
但,让我最不能释怀的是,他曾忍受巨大的痛苦,吃力地对我说,光……这个名字,不要忘记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将希望寄托在我这个"出卖"了他的人的身上。他不要失去,这段记忆。至少,还能为他记忆下一个名字。
我由此知道,他是多么不想"忘记”。
是段对他来说痛苦而重要的记忆吧?杀了相四十年的养父母那个"R2"的人曾这么说。那么,这个名字,可是他的养父母给他留下的礼物?
我知道自己喜欢胡思乱想的毛病又犯了。用爱玛的话就是,容易感性地思考一切问题,感情丰富且自以为是。

而其实,也许什么也不是。
可是我无法忘记我们的相遇,泼天的雨,露天的人。刺痛我神经线的雨里湿透的身影。
所以,我伸出手去,拍了他的肩膀。于是,我和他,本只有一个交点的两根射线又一交汇在一起。
我是任性的,我知道。那就让我这台老机器在报废前,再任性一下吧。
他显然一样对我并不陌生,跟我说起我的小说,也一样头头是道。似乎他早已是我忠实的读者之一。我只能说他们干得不坏,很清楚我的书受时下青少年的拥护,只要稍稍加进一点内容,他的思想就能跟上时代潮流。这样才能符合他新的身份。
那天在超市里意外地碰到。他跟一位慈爱的母亲一起,见到我时也是一愣,但我们都没有打招呼。这是他新的角色,我悄悄地走开。转过身时,听到那位母亲低低地叫他"小炎”。
我该叫他小炎的,其实。
光,这个名字已是禁忌。如果给"R2"的人听到,不仅是他,连我也很可能受到牵连。作为一个活了5多年的机器人,这样做太不明智了。
我只能有时压低了声音叫他,或是干脆不叫。我的机型太旧,没有时下机器人里流行的脑波直接对接功能。
爱玛也终于见到了他,虽然他已经不是我们一起要去探望时的那个"他”。
这个孩子的心事很重。她跟我说,眼中掠过惋惜。
我觉得啼笑皆非:“爱玛,他是个新生的机器人,就跟刚临世的婴儿一样,连心理结构都尚未完整,哪里谈得上’心事’?你最近开始整理心理类书籍了吗?“她是摩卡综合图书馆的管理员,每天的工作就是清点老旧的纸张文献及书籍。别人觉得很无聊的工作,她却干得有滋有味。
“哪有,很明显嘛。“她嘟起张嘴,想认真反驳我,又不知该怎么说,只好作罢。我却知道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因为连我都看出来了。那个孩子不经意地流露出的无助和彷徨,常常闪过他的眉目之间。他毕竟还太年轻,没学会完美地隐藏情绪。
可这个不能随便说出来,如果不小心让"R2"知道,难免又是一场慌乱。本来"C"级出逃的罪名是逃不过被解体的惩罚的,现在只是被重新编程,已经是看在他那具性能精良的身体面上了。

周末去图书馆,爱玛好不容易找到人请她去看时空动感电影,赶紧跟同事调了班去了。我查完资料之后又不能像平时那样在馆里找她聊天顺便让她偷一下懒,就只好拷贝好资料就随便找了台机子看老电影。挑了部看了很多遍的老片子《终结者2》。每看到那个液体金属机器人我都会笑。古代编剧真有想象力!
就算重新凝结,记忆晶体和数据库也很难这样短期复原和建立吧?起码是跟不上身体结构的复原速度,他的理论停滞修复时间足以让对手杀死他!只有迪才会这样煞风景地冷冰冰地分析娱乐片的漏洞,我总是边津津有味地继续看我的,也津津有味地听他发表高论。不过这是在几个世纪前了。如果世上真有人类所说的轮回转世,这个冷血的家伙也已经几世为人了吧?
不知道他会转世为什么?转世为谁?如果我能知道,该多好!
曾经,是多么盼望这个世界真的有天神存在。不是要从他手里夺回迪,而是,有个人可以让我问问,我的迪,最后去了哪里?该怎么找回他?
我的迪。
那股熟悉的郁结重新在身体涌动,我匆匆终止了影片,站起身来。总是这样,每都看不完。开头四十五分钟我可以倒背如流,可是结尾却已经不记得了。唯一完整看完的那,还是跟迪一起。我老了,老了的机器人的记忆是随着机械的老旧而退化的。
低着头走得有些急,撞到了坐在出口不远的一个人身上。我赶紧道了歉,却觉得这个人似乎不太对劲。
他在发抖。我可以看到到他身体波长的不稳定。
我好管闲事的毛病又犯了,在理智站出来阻止之前,手已经拍上了他的肩膀:“嘿,你还好吧,先生?”
他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惊跳起来。我仔细看了看,是个5岁的男人。不是仿生机器,不是外星游民,是货真价实的人类。我略掉了他的外形基本资料,对他全身扫描,没有危险物品。那他紧张什么?
“没、我没事。“他擦擦汗,直对我摆手。眼光故做不经意地瞟向我的脖子,然后才稍稍松了口气。我那里没有识别码,他以为我也是人类。
既然这样,我把左手插进口袋里。像我这么年代久远的机型,不是人人都会识别的。所以我常常能比小辈们容易跟人类混成一片。
“需要帮忙吗?“我还是表现得友好,虽然他好像对机器人很提防。
“呃……也不是些重要的事……“他有些犹豫,想跟人商量,却又不好开口的样子。我看向他面前的浏览器,是在查阅新闻啊。
简单地扫了一遍,全是关于十年内的与机器人有关的刑事案件。那些被机器杀死的尸体现场,图文并茂,影象清晰,声音逼真,他看了这么久,难怪受了刺激。

当然也有不久前颇轰动的ECT58杀害养父母案。我顾不得那个男人的诧异,自行把那篇新闻提到前面来看。旁边还有那家邻居的证词,说他原本是个多么乖巧的孩子。分析动机:无法接受在养父母眼中只是他们早逝的孩子的替身。报道最后写,CT58的下场是被最终解体。
可是我知道他还"活着”,编号改为CT78,成为了另一个家庭的养子而已。
是这样吗,光?不愿成为替身,就把那么爱的养父母杀了。你真是个单纯的孩子。
我看向那个男人,他却只顾呆呆地注视着屏幕上的光。
我点点头:“明白了,您家的那个也是领来的吧?“通常人们把买来的机器人都说成"领来"的,说这样是顾及到机器人的人格和自尊。所以在机器人里才会有"掩耳盗铃,自欺欺人都是人类才用的招数"的俗语。
他听了我的话,瑟缩地望着我,犹豫地点了一下头。
“其实相对人类的情绪易变,仿生机器们已经具有很高的安全性了。很多人跟机器人相了一辈子也一点事都没有,这些不过是偶然事件,沧海一粟而已。“我安慰他,他却不做声。
看了这么多,会担心也是正常的。我笑笑,由得他去吧。人类总是在挑机器们的刺,却越来越离不开机器。比起让他们回到石器时代,他们一定还是宁愿生活在危险性低于5%的机器们中间。
我向他点点头,转身要走,却被他叫住:“请、请等一下!我能不能耽误您一小会儿?您看,我实在是有点……如果能跟人说说,也许会好些。”
“好的,我今天没工作,时间很多。“我微笑着,重新坐下。他松了口气之后,又开始紧张起来。
“我……“他不知道从何开始,喃喃了几声才说,“我家的确是刚领了个机器人回来。我们的孩子突然车祸,他的母亲一时不能接受,所以我才……说真的,我现在已经有点后悔了。“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望着地板,“这是欺骗,我这么爱她,不该骗她的。机器人的外形不能像人类一样衰老,等过了十几年,他看起来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她自然也会知道真相。”
“对不起,“我竖起手指要求发言,“也不是完全不会变。只要顾主希望,可以每隔一段时间就回’R2’对外表做出修整。就是麻烦点儿而已。”
“外表倒还是其。“他自顾地摇摇头,又把刚才的顾虑推翻,“主要是机器毕竟是机器,性能不稳定的话就实在太危险了。”
果然,说来说去还是这个。
“我刚才已经说了,现在的机器人安全性甚至比人类还高呢。“我继续微笑,试图让他放松下来。他太紧张了,握在一起的手指一直在微微地颤抖。
对于我两同样的保证,他显然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又扫了眼屏幕,含义不言自明。
总是有这样的人,充满疑虑,只相信自己,别人说什么都是白费。我叹了口气,这样是浪费时间,外面的阳光很好,我完全可以到左岸的咖啡座边闻着咖啡的香味边看看书。
正要重新站起来告辞,面前这个人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您说的我都知道。可是……不是我不相信您,而是我昨天突然收到了这个。看了之后,实在是有点不安。”
我拿过信来看,竟然是封匿名的告发信,说他家新领养的孩子有罪案前科,本该被解体,却被中心隐瞒了实情,仅仅重新编程又投入市场。写信人极尽渲染夸张之能事,直把那个孩子说成是社会败类机器渣滓,说是会行走的炸弹也毫不为过。还专门注明了他的修改前和修改后的编号,以及案发当日时间。为主人查询提供了一切便利。
我的惊讶只出现了一瞬,相信他没有来得及看到。
光!他说的竟然就是光!原来他就是光新的养父。
奇怪的是这人从哪里知道的资料?光这样理即便是中心也绝对会三缄其口,决不会轻易地泄露出去。难道会是中心内部的人?
“这实在是太让人难以置信了。“我皱紧了眉头,表情严肃地将信递还给他。“我建议您不要轻信,毕竟’R2’是有超过5年机器人研究史的专门机构,拥有极高的声誉,他们不会让依然有攻击性的机器面市。这很可能是来自它商业对手的诋毁。”
其实"R2"究竟怎样,没有谁比我更有发言权了,当然我也是不会告诉你的。
他被我这么一说,觉得有几分道理,面色缓下来,点着头说:“说的也是啊。”
“如果您还有疑问,完全可以到中心问问。或者干脆投诉,他们有义务为您解答,并保证出厂的机器的稳定性。您也可以为您和家人的安全买上双份的保险,我觉得都比在这里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强。您说呢?”
人类总是促使自己去信任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名誉啦信誉啦恐吓啦猜疑啦,然后鸵鸟一样地继续过日子。
终于安慰下了这个受惊过度的养父,我赶紧地往中心去。得告诉雷博士,有人在泄露内部机密。他自然会理,光的境也不会由此变得艰难了。
我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年轻、冲动、迷惘、有依赖性,就像曾经的自己。
通过内部通道,绕到实验室,接待小姐却告诉我雷博士不在,他到幻星参加机器人最新成果展示会去了。

谢谢蓝雾大人,我们真是好感动说~~~55555,全因大人的回帖支持我们才有信心继续贴下去~~~~~~不过我们是两个人哦,名月和光^^Y,而且,我叫"名"月,不是"品"月,汗!名月(下)
“请问多久能回来?”
“最少也得一个月。“接待小姐抱歉地摊开手,“你也去过的,名月,该知道那边的路,呃,比较难走。”
是,我知道。不过我以为那是3多年前的景况了。这么多年过去,幻星人还是没能战胜星尘暴吗?既然这样,又为什么每都选择同一个地点举行展会,换个地方就好了嘛。
那是现代机器之父艾森的故乡,在那里举行,有特别的意义。迪曾跟我解答过。而且每去一都要小心地通过星尘暴,这样有助于提醒各位参加者将克服星尘暴的方法时时记在研究的日程上。人类的历史总是在征服自然的过程中取得飞跃性的发展。
“那么,秦博士呢?”
“他刚好也不在。“接待小姐再遗憾地说,查了查记录,“他利用两个星期的休假回F探亲去了,虽然来回很方便,但最早也得一个星期之后才结束假期。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实在不行,我帮你联络他。“我跟中心的工作人员的关系很好,她们大多也看我的书,所以特别愿意帮我忙。
我赶紧摆手,只为一个猜测就这么劳师动众地惊动人家,不太好吧。
“对了,从亚立安来了个交换研究学者蒙博士,最近都是由他负责中心事务,找他可以吗?”
交换研究学者啊?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同意见见他。事不宜迟,晚了不知光的养父母们又要收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那位蒙博士事务忙,一时抽不开身接待我,我只好坐在研究所的接待室里等。想起以前,第一等着见迪的时候,这里还不是这么温情脉脉摆着精致的假山盆景和无土大叶植物,潺潺的流水沿着玻璃地板下的隐式沟渠淌过,细纱和贝壳点缀其间,别有一番复古的韵味。迪那个人啊,只喜欢机制的冰冷,连接待室也布置得像去星际旅行的飞船内舱,害我坐在里面,想着会碰到个冷血的主人,心里不知多沮丧。
不过,我后来知道了,是运气太好,我才能遇到他。
“名月先生,蒙博士现在请您进去,请跟我来。“助理小姐打断了我的思路,我赶紧站起来跟她出去。
果然是最新的型号啊。她意识到我在看她脖子上的识别码,给了我一个甜甜的笑:“我才出厂两个月,还请多多指教。”
“哪里。“我赶紧抱赧地笑笑,装做打量通道周围来转移话题。看来这位蒙博士从他本人到所有下属,都是新的。
助理小姐敲开乳白色的大门,依然是复古的向内推开式,她报告了一声,将我让进去。等那两扇大门的闭合声极细地响起,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像个刚进城的土包子,只顾打量这间巨大的办公室里的陈设,连主人都忽略了。
是因为从等待,到进来,那种不停让我想起迪的感觉太强烈。无数历史的片段在记忆库里闪现出来,现在,连坐在办公桌后的那个人都……
迪!
我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他站起来,微笑地向我伸出手,说:“您好,名月先生。我是蒙。”
一切都像慢动作。我的中央理器快速地分析着这一系列过程,还没等主系统做出指示,这段影象已经存入了记忆库。唉,我还是这么容易被情绪左右。
“您好,蒙博士。“我赶紧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久仰大名了,名月先生,您的书写得非常精彩,在雷博士的推荐下,我也爱上了呢。”
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谓的客套上,只是礼貌地笑笑。说了声"谢谢”。凡刚知道我的名字的人都要提我的书,这样的开场白着实让我烦透了。他也不能免俗,虽然跟迪长得一模一样,毕竟还是两个人。
他没有请我在办公桌前坐下,而是将会谈拉到了旁边沙发上。体贴的助理小姐送来了咖啡,我习惯性地捧在手里温着。
虽然我还不太能信任他,但还是抓紧时间把我今天所遇到的事和猜想对他讲了。他也大吃一惊得很,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只是思索了片刻,立即做出指示让助理将一个月前参与CT58改造的人员名单报一份上来,以及他们的个人详细资料都一一呈报过来。
“这关系到中心内部的保密措施,我们一定会详查。“他认真地对我保证。俨然已经将我当作来投诉的客户。
我赶紧笑着说:“只是先让您知道这件事,那家主人很快会过来询问,只要能让他安心就好了。“我自己也不过是出身于"R2"的机器,哪里当得起他这样的客气?
“那是自然。”
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站起来告辞。却被他拦住,问,有没有兴趣与他共进午餐?

“自从拜读了您的大作,我对名月先生一直非常仰慕,请给我这个机会。“他的言辞诚恳,表情真挚。而打动我的,只是因为是迪这样对我说。我从来都无法拒绝他的要求。
我看着他点菜,殷切地询问我的口味,我婉转地请他自便,只要了一客香草蛋糕和一杯咖啡。
“没有胃口吗?”
他没有注意到这是个蠢问题,我也只是回答:“嗯,我没有吃午饭的习惯。”
他忽然低头笑起来,似乎很好笑,头也不抬,声音从胸腔而不是喉道震出来,沉沉的,带着人类特有的生命力。我呆住了。这是迪!他是迪!这跟迪的笑法一模一样!
我握紧了咖啡杯,滚烫的温度传过来,可是没有用。只听"噗"的一声,杯子被我捏得粉碎。
“啊"还是他先反应过来,赶紧拖过桌上的餐巾为我擦衣服上的咖啡渍。“你怎么了?“他不解地看我,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我似乎看到了一直沉睡在我身体里蠢动的灵魂。
“对不起,我自己来就好。“我转开了眼,从服务生的手上拿过清洁粉,把咖啡渍去掉。抬头见他还在看我,“让您见笑了。我……呵,真是蠢极了,一出神就忘了手里拿着的只是个杯子。”
“你本来就不像个机器人。“他阻止了我的继续菲薄,地望进我的眼里,“名月,你纤细,善感,敏锐,又善良,你比任何人都更像人。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机器人。知道吗?我很久前就想认识你了。”
他弯起一边的嘴角,又一个像极了迪的笑:“就像刚才,我故意那么问你,你也认真得跟一个真正的人一样。真是绝妙。”
是啊,如果你也在人堆里生活了5多年,你的表现会比我更完美。古代人称我这类的非人种群"成精了”。
“蒙博士,现代的机器人与人类社会融合到了如何的地步,我想你该比我更清楚。我只是表现出人们希望我们表现的。良好的教养和完全的服从,不正是出厂的每个机器人都会被输入的程序吗?”
“如果在3年前,是的。现在?机器人的性格自我编程不仅有,而且早已几经改进,可以根据实际自行重塑人格,有服从的,也有叛逆的。这个你大概也听说过吧?”
反正在说我老就对了。我不惯与人争口舌之利,我的主人也没有教过我,于是低头吃我的蛋糕。
他得不到回应,也觉得无趣了:“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抬头对回他笑一下,他无奈,低头一刀一叉解决面前的食物。
终于告辞出来,他最后仍要问我:“香草蛋糕真的好吃吗?“他还是以为我吃那蛋糕是为了做样子。
“很好吃。“我说,真心实意的,“虽然我吃不出味道,但有人曾对我说过,左岸的香草蛋糕是全球最美味的蛋糕之一,那就一定是真的。蒙博士不去尝尝就太可惜了。”
他半信半疑地笑着:“那人我可认识?”
我望着他的脸,一字一顿地答:“不,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您不认识的。”
回到家里,几乎是冲到电脑前,将刚存储下来的东西导入,在展示台播放出来。
一个半伏在桌面上对我说话的缩小了的蒙博士影像悬浮在展示台上,我把声音关掉,痴痴地看。我在吃蛋糕时,发梢的微型摄像机便不停拍摄对面那人的一举一动。如果迪知道我这样干,一定又要说,机器人里出了傻成你这样的,还真是不多见。
我抿了抿嘴。傻就傻吧,反正我就是个傻瓜,一个连忘记也做不到的破旧机器。
如果你还在,我就决不会这么傻了。
如果你还能留下一星半点的身体,哪怕细胞,能让我重塑出一个你来,就算是无生命的赝品,我也决不会傻到望着别人发痴。
可是,你甚至连一张照片,一段影象也没为我留下。
这么多年了,你消失在宇宙间,任性地留下我独自一人,你让我怎么控制再看到你的情绪?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迪?
从此我对中心新来的蒙博士格外的关注,常常借故去中心。
光的养父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不再疑神疑鬼,可是寄匿名信的人依然没有找到。不过这不妨碍我去看迪。

直到有一天。
我太熟悉那个身影了,哪怕只是在夜晚闹市的人群里一闪而过,我的眼光也追了过去。可是等我看清楚了他身边的人,我却不得不真的跟上去。
不知他们是怎么撞在一起的蒙和光。两个人说着话,光上了他的车。我也赶紧上了车,远远地跟他们去了偏僻的海岸。
后来发生的事却更是料之不及。
我藏身在巨大的岩石后面,光很警惕,依然用的脑波通话,我什么都听不到。却看到光的眼神陡然一黯,不及细想,已经扑了出去,挡在蒙的身前。
光看到我想收手已经来不及,挟小型炸弹的小指从他的右手激射出来,“砰"地没入我的胸口。如果是个脆弱的人体,这个距离已经足以穿胸而过。
我顾不得他惊讶到悔恨的眼眸,一抬手立即将蒙抛了出去,他远远地落在柔软的沙地上,而我随着一声巨响,无数道透亮的光线从我的身体内部将我炸成碎片。
我的电路板四散开来,手脚飞得老远。
“名月!名月!“光难以置信地哭着跑来,接住我从高空落下的头颅。
真好,还能流泪。我羡慕地看着那些晶莹的液体从他光滑的脸颊滴落在我的嘴角。
那时,我多想为他哭出我的眼泪。可是我喊破了嗓子,把自己拆得七零八落,也没有找到能制造眼泪的装置。我无比地痛恨身为机器人的自己,为什么,连流泪也做不到?
“傻瓜,你……不能……再杀人了。“我在眼皮落下前用尽了所有的能量,再多的也说不出来了。主机骤停,世界终于黑暗一片。
其实我想告诉他,这不仅是为他,而是为了,终于能为迪死一。
不知道死了的机器人,能不能上到那个有迪的天堂?光(上)
我不能相信这是事实。
我的目光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碎片,上面还滋滋地响过断续的电流,名月失去了焦点的眼睛睁睁地盯着我,却似看着另一个灵魂。
时间凝固在漆黑的夜里,强烈的爆炸声响过后,空间不合情理地陷入仿若真空的无声状态中,一段不寻常的沉寂无边无际地持续着,最后我听到的竟是蒙那带点幸灾乐祸的笑声。
他的声音那么的响亮和刺耳,连空气也被震得波动起来,他惊叹着说:
“你杀了他。光,你快看呀,你竟然杀了他!”
我无法抑止自己剧烈的颤抖,我的数据流动得太快了,我得设法让自己先"平静"下来不可,我无意识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他那样的沉着,冷静,像一切与他无关,他甚至施然地向我走来,接过我手中的残骸,左右检视一会,还不断作出恶心的表情,他说:
“幸好不是人类,这样的死法太惨了。你说是不是?光。”
我的理智全部崩溃在他满不在乎的态度里,几乎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抓起他的衣领,我大叫着:
“名月为什么要救你?!告诉我!名月为什么要救你!要死的是你!是你!是你!”
蒙有点冷淡地看着我,任我如何撕扯和摇撼,他也不反抗。他只说:
“你觉得你真的可以杀了我吗?”
我狠狠地瞪着他可恶的轻蔑神色,他挑一挑嘴角,再度让我看见那抹我恨之入骨的冷笑:
“你明知道这没有用,你试了那么多,没有一成功过,你还真的想杀了我?”
他轻易的一摆手就挣开了我的纠缠,像垃圾一样丢掉了名月的零件,顺手拉正自己被扯歪了的领带,他痛心地摇了摇头,说:
“你看你都做了些什么蠢事,想要杀死人类,却错手杀了个机器人,你不觉得这是件很可笑的事情?”
“你这个混蛋!“我破口大骂,不容分说就扑上前去,但我还没碰到我的目标就倒了下来,一列超低频的电波束缚着我,把我死死地压倒在地上,蒙指指自己的脑袋说:

“光,你似乎忘记了,是谁把你带到这个世界来?唔?是谁?”
他绕过我,一脚踩上我动弹不得的手臂,我忍不住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他的笑意更了:
“你以为你真那么走运?累积了三犯罪纪录还能在中心里不断’重生’?你以为身上那些先进的装备来得那么轻易?我来告诉你吧,光,你应该一早被解体,然后被丢弃在环保垃圾场里,就像名月一样。”
我咬着牙齿狠狠地瞪着他,他觉得有趣地低下头来,更近看向我的眼睛,他说:
“你真是个不听话的小孩,如果我的芯片不是植在你的身体里,我保证你现在已经是一堆废铁!知道什么是感恩吗?光?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你应该感谢我的。”
“你去死吧!你这种人为什么不去死!“我已经失去理智,不,我没有理智,我的数据已经完全混乱了,眼前闪着忽红忽蓝的光线,我的情绪超出了预设的程式,安全装置快要被高速飞驰的数据流烧毁,身体响起了警报。
“别激动。“蒙放下手来,抚上我的前额,他意外地摆出令人无法信服的怜悯,并且放柔了声音说:
“你要知道,你的身体经受不起这样的折腾,即使你拥有最完美的程式……”
“那不是程式!那是你的阴谋!我告诉你!你这个混蛋,雷博士不会让你得手的!绝对不会!“我很想让他看到我对他的不屑和鄙视,但我的能量指数已经低过了正数水平,我的意识越来越弱,声音也越来越低,我仅靠着后备电源的支撑艰难地吐出我要说的话:
“我要把这一切公开……我要公开……我不会让你得逞……你……你……”
蒙站了起来,他挽了挽衣袖,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他像在自言自语般地说着:
“雷博士。那个糟老头怎么去了幻星?”
不过他很快就笑了,蹲下来拉起我的头发,他说:
“光,知道为什么你老是故障吗?这不是因为你不及其它新生代优秀,相反的,就是因为你太先进了,那个破烂的中心里根本造不出可以支持你芯片程式的躯体。雷博士,这就是你所敬仰的雷博士,我跟你说,他的思维已经进了博物馆,他的人也快进博物馆了,你指望他来救你真是异想天开,你去公开吧,看谁会相信你。我等着看你如何编派这场好戏,我等着看他们如何对待一个意识混乱到把一切指为阴谋的机器人,他们会认为你已经无可救药,然后大方地送你进回收中心,这你就可以得偿所愿,被真正解体了。恭喜你。”
“混蛋……“我快要说不出话了,如果诅咒一个人就可以把他送进地狱,那么我就算用尽最后一口气也要继续诅咒他:“你这个混……”
“我可不记得有教你说脏话。“蒙打断了我。他的神色变得平和,里面带着一种虚假的关切。
他说:“别抱怨,光。我选中你也是逼不得已,你以为我想找个跟我作对的机器合作?如果不是我来不及理,我绝对不会把芯片插在你身上。我不是瞧不起你,事实上你的配置离我的要求还差得远,不过我没有选择,因为我的芯片已经认定了你,我不能冒险把它回收再试在别人身上,你知道我了多少时间把它研究出来?我没有时间了!你别再跟我开玩笑,我救了你那么多你竟然要去感谢那个姓雷的糟老头?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自己的立场是什么?别忘了我才是你的主人!”
我的电源断断续续,快要断开了,我已经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但我知道我一定会继续"重生”,因为蒙绝对不会让我"死亡”。
他说得对,为什么我不断地犯着同样的过错,中心却还是一又一地把我重组,像我这种型号的机器要多少有多少,为什么只有我得到这种特别的优待?
因为蒙在看着我,我知道他一直在看着我,他的存在就是一束无法摆脱的电波,他黑暗的双手时刻追踪在我的身后,无论我逃到哪里,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轻易地把我紧紧控制在股掌之中。
我很后悔,我后悔认识名月。每一个与我相关的人,最后都落入了悲惨的下场。蒙总是不动声息地接近他们,总是轻而易举地得到他们的信任,如果我不按他的意思行动,他会让所有的人相信我才是他们的敌人。
我拥有与别人不一样的记忆系统。无论我被重组多少,换掉多少块记忆晶体,他们永远清除不了我身体真正的记忆,那块明明存在却没有人看得见的无形芯片,它是我一生的恶梦。

午后的阳光透过了绿色的窗帘照射在我的身上。
我躺在家中的床上,模糊地睁开眼睛。
一切好像都只是做梦而已。一个真实得可怕的梦。
我听到有人在轻轻地哼着歌,房间外面传来阵阵食物浓郁的香味。这是一个普通家庭的房间,这是一个普通家庭的其中一天,而我是这个普通的家庭里一个普通的孩子。
“小炎,快来吃饭了。“楼下传来妈妈的叫声,带的慈爱,我看着天板上流动的光线,有时我会分不清到底现实里的这个是梦境还是梦境里的那个才是现实。
饭桌上摆着丰富的食物,妈妈把温热的汤送到我的面前,再摸了摸我的额头,她说:
“发什么呆呢?你的病才刚好没几天,要多吃点营养的东西才行。”

“我病了?“我喃喃地重复着,有点不知所以然的呆滞。
“小炎你一定是病迷糊了,怎么连自己生病了也不记得。“妈妈的抱怨听起来也那样的柔软,她说:“那几天我可是快要担心死了。”
我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这并不难猜。因为有人在漂亮地控制着一切。
父亲坐在餐桌的另一面默默地吃饭,什么也没说。
我又回到了正常的世界里。
但我不知道自己的"正常"可以维持多久。
其实我很享受什么也不记得的那段时光,在我被重组的时候,因为电源中断而让记忆无法迅速回流的数十分钟里,我会真正忘记了自己是谁。虽然一无所知的自己会感到不安和彷徨,但没有任何一刻让我觉得比存在于那个状态的自己更幸福了。
母亲还是一如既往的对我关怀备至,父亲也一如既往地不喜说话。但有什么不同了呢?我察觉到当我走进某个房间的时候,父亲会下意识地离开那里,就像不愿意看到我的样子。
这让人感到很奇怪。我不得不敏感地觉得他或许不喜欢我。但我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还是因为最近的问题太多了以至让我变得多心起来?
我想我实在搞不清楚人类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抽空去了一趟机器人装配基地,中心里的人看了看我的识别匙,说:
“你就是前天把V-W6送来的那个?”
“是的。”
“那个已经修不好啦,这么旧的型号,你还留着呀?”
“他是我的朋友,麻烦你们再修一下吧。”
“资料已经交上去了,不过找不到零件我们也没办法,还有,你好像还没递交委托人申请表,机器人不能申请维修机器人,这得中心的博士签字才行,你可以确定得到中心的批准吗?”
“我……“我顿了顿:“我想雷博士会同意的。”
那个可爱的接待小姐抬起头来打量了我一下,她抿着嘴笑了笑,好像看出了我的为难,她说:
“我先帮你备案好了。”
她把电子卡划下条纹交给我,又说:“不过不是我打击你,这种型号的机器人在前个世纪几乎完全淘汰了,现在中心里根本不可能找到它的装配,如果只为了修好它而额外生产的话,那手工费是制造现在最新型号的三十倍成本,我想你最好还是先跟雷博士问清楚比较好。”
“是的。“我低下了头,闷声答应着。
“雷博士去了幻星。“她提示地说:“或许你可以找其它博士商量?”
“不。“我对她摇了摇头:“我等他回来好了。”
“不过装配中心不会允许你等过那段时间,如果一个月没有真正的文件下达,回收部的废料就会自动送到清理场。”
“名月不是废料。”
“一个丧失了活动机能的机器人就是废料,何况你送来的还是……“她好心地没有说下去,但我知道她可以想像得到的形容,七零八散的名月已经无法拼凑,他甚至连基本的形态也不存在。
回到家里的时候我还一直思考着那个问题。
我根本不可能找到雷博士,就算我找到了,我想结果也一样。
名月只是一个过时的机器人,不论他对中心对人类有过什么贡献,失去了功能的他便立即变得毫无价值。
即使他从来没做过一件坏事,即使他的一生都在为身边的人类服务,即使他写的小说广泛地流传在中心里,掀起电子文化潮流,但他不是无可替代的存在。没有任何一个机器人是无可替代的存在,人类会造出比之更优秀的型号。

这个名月消失了,他们会制造另一个名月,或许那个名月也一样温暖柔和善解人意,或许他也一样会对身边的人真心诚意地微笑,或许他会写出更多流行而奇异的小说来,或许对于被服务的人类来说,一个名月和再造的一百个名月根本没有任何分别。
机器人为什么会有回忆?为什么会有思念?为什么会有期望?为什么会有痛苦?为什么会有快乐和悲伤?为什么会有一切明明虚假却不停折磨着中央系统的真实情绪?
这一切只是程式,就算我抱着喜欢的人痛哭失声,流过脸颊的眼泪,也是假的吧?
即使,我会觉得我是那样的喜欢你,也只是程式吗?光(下)
急速的水流不断流淌过我的双手,我洗涮着水槽里的碗碟,我喜欢这种原始的工作,这让我觉得有一种真实生活的味道。妈妈在收拾着桌子,她已经放弃跟我争夺这例行的餐后清洗工作,她也常常不能理解自己儿子突然多出来的古怪兴趣。现在迷上的是洗碗。
我把光鲜的碟子一只一只地排起来,我从未试过如此有秩序地做着某件事,我在不停洗涮着手中的刀子,一遍一遍地把它清洁干净,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看到了父亲闪避而过的目光。
他一直在留意我的一举一动。就算我再迟钝也可以感觉到他无不在的视线。
就算只有一瞬间,我也清楚地看到了。因为他眼光里满溢的怀疑和恐慌,是那么的明显。
他在害怕。
人类都害怕着不稳定的因素,未知的因素,无法控制的因素。他们害怕死亡。而和人类拥有同样感情模式的机器人,也一样。
名月的期限快到了。
我尽了一切努力联络幻星上的雷博士,可是通讯无法正常进行,谁都知道要在那个满是磁力沙暴的星体上发射信号就像把愿望写在漂流瓶里等待它实现一样,希望渺茫。
我每天到中心去,可以让我见到的博士我都无一例外地提出同样的请求,我应该知道人类是是多么的富有同情心,而他们对我寄予无限同情的时候,却没有一个愿意在委任书上签字。
“V-W6已经属违期产品,没有任何一个博士会愿意承担重组他的工作,因为这不但费庞大而且没有任何意义,再说名月身体所要求的配置零件,用的都是稀有金属,目前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原材料,我想你应该会明白。”
这已经是我自最后一位博士口中得到的答复。
升降机的指示灯一直不停地变动着。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也不知道看到那个人之后我可以要求些什么,但我还是来了。
梯门开启之后我就风一般直闯进私属的博士研究室,接待的小姐看见我刚要发问,我已经直接掠过了她,连她惊讶的神色一并抛在身后。在我毫无礼貌打开了办公室的大门时,接待小姐还紧张地从后拦截上来说:
“不好意思,蒙博士,这个客人没有预约,不过他自己……”
蒙博士看到了我,抬手阻止了她下面的话,顺便露出迷倒众生的招牌笑容,说:“不,他有预约,你可以出去了。”
接待小姐疑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只好退下。
“让我来猜猜你找我有什么事。“蒙摊开双手,从容地自办公桌后站起来,故作沉思般地仔细考虑了一会儿,然后亮了亮眼睛指着我问:“是名月?”
我已经做好所有准备招架他无聊的把戏,我说:“是的,你真聪明。”
他笑嘻嘻,无耻地接道:“过奖。”
“听说你最近活跃于中心上下博士阶层,在找委任重组名月的人。“他慢慢地上前来,休闲地绕走在我的身后:“老实说,我还以为你会第一个来找我呢。”
“没想到你这样的不信任我。“他说:“你真是让我伤心。”
我默默忍受着他的调侃,我说:“他们都找不到适合名月的原材料,难道你会有办法?”
“办法?“蒙不屑地轻哼道:“别拿我跟这个中心的人比。”
我突然充满希望,转向他:“你真的可以?”
蒙自信而挑衅地回视我:“如果你认为我不行,根本不会走进这个门口。”
“好吧。“我立即掏出申请表:“快签。”

蒙对我的天真感到有趣,他配合地拿着笔,作出一副乐于助人的架势,但他的笔游移在纸上,来回地转,就是不落一点墨迹。
我自纸上抬起眼来,盯着他。他也盯着我。
“你要什么条件?“我问。
“我有说过愿意跟你交换条件吗?“他反问我。
“你到底会不会救名月?”
“我为什么要救他?”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大声地说:“他是为了救你才死的!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人渣!”
他皱起眉头,不满地说:“谁教你这么恶俗的词?”
拨开了我的手,他说:“还有,你别搞错了。名月不是为了救我而死的,是为了阻止你而死的。想把责任推到别人的身上就了事?可没这么便宜。”
“你根本就是故意的!“我指着他大声地说:“你故意接近名月,故意约我在那个地方见面,你明明感应到名月跟在我们身后,仍若无其事地等我行动,因为你知道名月一定会去救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他?!”
“我可没有逼他为我牺牲。“蒙有点嘲讽地说:“如果他在梦里向你抱怨,那么我道歉。”
“你把别人的生命当什么?!”
“光。你大概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了吧,那么重要,你怎么老是记不住呢?”
蒙突然靠近我,一字一句地说:“机器是不配谈生命的。”
我呆了一下,倒退几步。
蒙倚着背后的桌子,环抱双手。他说:“你每的反应都很新鲜。”
“那封信是你寄的吧。“我说。
“信?啊,你发现了?我以为这样重要的东西你的父亲应该把它收在更安全的地方才对。“蒙一点也没有被拆穿的窘迫,他并不怕被发现,相反,他一直在等计划在进行到这一步。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问。
“我只是把事实说出来,这有什么不对吗?”
“事实?“我控制不住,对着他哈哈大笑,他难得地露出了厌恶的神色,我说:“无论我到哪里,都会有一个事实跟着我。对了,就是事实。你说得真是太对了!”
“光。“他警告地叫了我一声。
“蒙博士,我来告诉你什么是事实,事实就是你利用中心资源谋划私欲,当然,你他X的选中了我,还要我感恩,现在我来感谢你吧!我感谢你私自开发的窃密终端避过了审查成功地装进我的身体!我感谢你让我不停故障还得让全世界相信那是我数据混乱人格不全!我感谢你一一为了安排让我重组而制造的那些事件!”
蒙并没有阻止我继续说下去,他的眼光变得冰冷。我走前一步,直直地对上他:
“第一第二第三!你到底还要牺牲多少个人才满意?你不要忘记了你所谋杀的不是像我一样的机器而是跟你同样货真价实的人类!”
“我没有杀了他们。“蒙的声音冷硬而平板,他说:“中心的视频录像里可以看到谁才是凶手。”
“我知道。“我接上去:“你想说杀人的是我吧。没错。是我杀的!所有人都看得见,所有人都可以制裁我!为什么还不动手?为什么?为什么只将我草草重组了事?”
“蒙博士,你的势力已经大到可以遮掩一切?我期待你把我送进法庭,像审判一个人类一样审判我!那么我可以对所有人说,这是我的错!因为我的脑袋里有块看不见的芯片!这块芯片功能无比强大!它不但打算破解这个城市所有连通网络的密码,还打算摧毁R2研究中心的主程序!你们要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哈哈哈!问得好!因为我也想知道,你们去问我那个伟大的主人,蒙博士吧!”
脑袋里轰地一响,我受痛惨呼一声立即跌倒在地。
蒙的视线充满憎恨和杀意,他居高临下,冷漠地看在痛苦倦曲在他脚边的我,他说:

“是我的方法不对吗?谁教你用这种态度跟一个人类说话?”
他蹲了下来,但目光却没有放在我的身上。他说:
“不要逼我废掉你,别以为我不舍得,这里随时有数十万个比你优秀的机器人可以代替你!”
“是吗?哈哈哈……“我抱着头断续地发出怪异的笑声,“如果你可以,一早就那么做了吧,哈哈哈……”
“光。“蒙放软了语气,他说:“这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呢?听话一点便少吃一点苦头。”
我不作声。
蒙更说得情假意切了:“我们的立场是一样的,光。你作为一个机器人,就该做机器人该做的事,你瞧,每为你修整,我们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为你安排更好的身体。”
我还是不作声。过了好一会儿,我问:“蒙博士,作为一个机器人,它该做又是什么?实现人类所希望的?承载人类的欲望和野心去完成使命?人类再复杂的思考回路也可以化为程式植入机器里按计划实行?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我亲爱的主人。请你告诉我,是不是每个人类都似你一般?”
我艰难的扭动脖子,看着他说:“我讨厌人类。我讨厌你!”
蒙已经气得失常了,他狰狞地笑着,点了点头说,“很好。“再点了点头。“很好!”
我的脑中感到一阵强烈的电击,眼睛突然中断所有视像。终于失去意识。   
推开实验控制室的大门,我来到6号机械床。
空气异常冰冷,低温的微子散布在各的空间中,我拉开医院专用的白帘,看着机床上躺着的机器人。
名牌上端正地记录着:V-W6,2365-2879,名月。
我坐在床边,轻轻地抚过他额前的头发,颜色比以前淡了一点,他的皮肤换上了更有韧性和穿透性的原料,肢骼更是最新型号的稀有合金,只要重新把芯片移入,名月便真正重生了。
“名月。“我俯在他的身边,虽然我知道他不可能听见,但我还是自言自语地说:“我会一直等在这里,我希望你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人是我。”
他紧闭的眼睛和嘴唇,看起来那么的鲜活,他实在不似一具冰冷的机器,我从没见过比他更像人类的机器人了。
蒙也这样认为吗?我想着。抬起头,看着研究室外漆黑的帘幕。
最后当我模糊地在蒙的办公室里醒来的时候,蒙已经不知去向。落在我手边的,是签下了他名字的委任书,我一直想不通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了心意。
不过我已经不想再细考他的打算和阴谋了,他做的每件事都不会漫无目的。
“名月。“我忍不住伸出手去,碰触着他崭新的皮肤。
我的声音细不可闻,我对他几近哀求般地诉说着:
快点醒来吧,名月,我求你。在我犯下更多的罪恶之前,阻止我名月(上)
5.名月
有个声音在呼唤我,一声一声,这个声波触动着我的传感器,像根细细的手指,一点点将各结点的开关推开。电流急速地延着这些结点的路径跑过,传遍每一条细小的线路。主机像累倒在沙漠中的饥渴的旅人得到了甘泉的滋润,瞬间便充满了能量带来的活力。
“醒了。“有谁在笑,我缓缓地睁开眼。是那张熟悉的脸,牢牢镌刻在我记忆库的容颜。
迪!我不知自己可有笑出来,但此时的幸福和满足是任何事情也无法比拟的。感谢上帝!我真的来到了那个天堂!
“还记得我吗?“他明亮的眼睛里流露出温柔的笑,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就算忘了自己,我也不会忘了你,迪。你该知道。
“不愧是我亲自动的手,果然很完美。“他有些得意地说着,忽然被后面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

“他醒了他醒了?名月、名月……“一张年轻的脸冲过来,在离我不足18厘米的上方停住。“名月……“后来者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在我脸上滑过,又低头摸摸我的手臂,“噗嗤"一声笑出来,那个样子既喜悦又激动,"……你终于醒了,太好了。“他的声音低低地在我耳畔流转,与记忆库里那个唤醒我的声波完全吻合,渐渐重叠在一起。
“光……“我发出了醒来后的第一声,他欣喜地立刻握住了我的手。
“我是光!你还记得,名月!你没事,全修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名月!“他的眼中盈盈地有闪光在滚动,我露出一个微笑。怎么会不记得,你的泪是我沉睡前唯一的记忆啊。
再转眼望向那个第一眼看到的人,他的笑现在却变得陌生了。有些戏谑的,又有些玩味地:“那么我是谁,名月?”
“蒙博士……“我暗暗叹了口气。美梦在一瞬间破碎。机器果然是上不了天堂的。
他们让工程部的人过来最后确定我的状况。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他们竟然真的愿意为我这个老芯片重造了这么完美的身体。全都是最新的材料。
听从着指挥,我尝试向他们展示各种以前做不到或是不敢想的高难度动作。新的皮肤透气性相当好,已经跟真皮的相差值小于-,这说明我能更好地散热以减少主机检修的数和延长使用时间。充当肌肉的新型胶脂也很柔软并且强度增大了数十倍,使我能抵抗住高强度高速度的动作。然后是含有稀有合金的骨骼又是稀有合金。真希望他们能拿个什么一万年都不会匮乏的金属随便给我用用就好了,否则越稀有让我要面临的未来就越尴尬。最让我喜欢的是韧感十足的纤维组成了我的各条韧带和神经系统,这让我的身体动作非常柔软,而且富于变化,甚至敏感。我的意思是,比以前……要敏感很多。
光和蒙博士满意地看着我的展示,快结束的时候,他们却发生了争吵。如果是以前,我一定很难觉察,因为我的脖子正在做18度扭转测试。测试员很认真,即使对这种常规动作也一丝不苟。他们变得站在我的脑后。但现在我也拥有了随时能切入他人脑电波进行直接对话的功能,所以我听到了。
光在生气地甚至愤慨地怒吼:“你就是知道他要醒了才故意调开我的!”
蒙博士却答得十分随意:“是又怎样?”
“你这个王八蛋!”
“光,我记得我已经警告过你的说话方式!“他的声音沉下来,怒气已经无法掩饰。不过只有一会儿,他又似乎得意地笑起来,“呵呵,我知道你一直守在他身边就是为了他重生后的第一眼就能看到你,不过,我的机器怎么能有这种生物才有的温情到愚蠢的想法?固执当那个第一的,特别的,唯一的,有什么用啊?又不是鸭子,出生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妈。”
“你这种人配谈什么温情?你就像是披着人皮的机器而已!“我用发梢的摄影机看得清清楚楚,光的脸上满是鄙夷,毫不示弱地迎向蒙博士的目光,如果不是我们的程序里不会装上那一项,我相信他一定会像人一样一口口水啐到他脸上。“不,你比机器还不如,我们机器至少还知道分辨对错。而你,根本就是渣滓!”
蒙博士不象他通常表现出来的那么好修养,我已经觉察到了。他的面孔在刹那间扭曲,手还没来得及抬起,已经被我一把抓住。
所有人都愣住了。场面变得奇怪而滑稽。
我的头完全扭到背后,而手臂却沿着左前53度抬起,手掌被一根细长的充满弹性的无机纤维牵着,一直伸到了蒙博士放在身体另一侧的手腕上。
“呃,呃,哗,好厉害!“我只好尴尬地自己发出感叹,“你们帮我加长了这么多?以前根本伸不到这么远的距离呢。蒙博士,对不起,我失礼了。”
“呵呵,没关系。“毕竟是蒙,很快就能恢复正常的应对。我的手慢慢地缩回,他手里的干扰器也顺势关掉了。那是他一直戴在手上的戒指,虽然只有很小的一块,却足以让绝大多数机器人在瞬间失去活动能力,甚至报废。
他看也不看光一眼,走过来:“我还正想提醒他们做这个测试呢。是新研制出来的材料,柔韧性和延展性是上一代的15倍。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笑盈盈地:“好极了!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蒙博士!”
他也笑:“放心,以后有的是机会感谢我。只是,到时不要推辞哦。”
“怎么会?“最新的肌肉和神经让我的笑看起来真诚到了极点。这就是机器的好,如果我们真要伪装,人类根本不可能觉察。因为我们的表情只需要依照那个程序模式展现出来而已。
他不置可否地带着笑点点头,随意检查了一我全身的各个主要配件,又过去看检测员的记录。
光慢慢走到我的身边:“名月,感觉真的好吗?”
我温柔地看着他,点点头。他那个样子,潜台词似乎就是,他真的没有做什么手脚吗?我站在基座上,比他高出一个头还多,他看起来真像是个孩子。
“我很快就能出厂了吧?到时请你吃世上最好吃的蛋糕。“我握着他的手,笑得很轻。
他却放心了,开心地笑起来。“好!”   
因为迪的释权令,我拥有终生的自由和自主权,即使是中心,也只能在我正式宣布报废了之后才能对我进行理。
离开了中心,光真的就跟我回家了。爱玛在家等我,看到我时,竟一下子哭了出来。
“月、月……“她抱着我,眼泪很快就湿透了我新换上的衬衣。“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傻姑娘,机器人没有这么容易死啦。这么担心吗?那就为我好好谢谢光吧。“我轻柔地拥着她,转头看向光,他却撇撇嘴,将头扭开了,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舒服的画面。以前他不是这样的啊。
爱玛的蛋糕是家传的手艺,被迪喻为世上最美味的蛋糕当然他吃的是出自她的外祖母的外祖母的外祖母的……莉莎之手。他特别喜欢他这个未婚妻做的蛋糕,每都赞不绝口,而且要我也说一样的话。我是不能做出客观的判断的,因为每都吃得不情不愿,再好的味道到了我嘴里自然就变味了。
一个机器人妒意熊熊的样子看起来比人还难看和可笑。
可是,又有什么用?他抱着垂死的莉莎在燃烧的机舱里对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永远也无法改变那个事实。
他说,名月,我要陪在莉莎身边,请你照顾好我们的女儿。
他看着宁愿就这样死去的我,平静地请求。我不能拒绝,即使在此之前他就已经给了我释权令。因为他是迪。
我看着他蔚蓝的如同星辰的眼睛,应允得没有半点迟疑。这一生,我都会照顾他们的女儿,子孙。
全新的身体,全新的味觉。第一,我觉得科玛斯家族的蛋糕果然美味无比,可称天下第一。当初可以将我烧毁的妒忌在跨越了时间的长河之后,也已经微薄得一起转变成对迪的思念。
“如果在天堂也能吃到这么好吃的蛋糕,我就是死了也甘愿了。”
爱玛开心极了,快乐地在我脸上吻了一下:“你早这么说,我就天天给你做了。”
“不好吃吗?“我趁爱玛回厨房收拾,仔细地看光。因为他吃得面无表情,实在称不上觉得好吃的样子。
“好吃。“他答得很随意。明摆着是敷衍。
我有些遗憾,如果他不喜欢,那么我说的感谢就达不到目的了。
他叉起最后一块放在嘴里,嚼啊嚼,慢得我都要怀疑他的喉道是不是被卡住才这么难咽下去。
“我原先还以为你说的是你做呢。“我正看得入神,他的蛋糕就不知道被塞到哪里去了,说消失就消失,比魔术还惊人。
我笑起来:“是我说了什么给你这样的误会?我怎么会做蛋糕呢?呵呵。光,你真有趣。”
“这有什么难?不就是这个加那个,牛奶和水,黄油和蜂蜜,连我看她做了一遍都会了。”
我笑着摇摇头:“光,知道吗?蛋糕是加了’心’的礼物。只有有心的人才能做出好的蛋糕。”
“你是说我们机器永远做不出好蛋糕,因为我们没有心?”
他一反常态,咄咄逼人,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被问住了,并不是不能反驳,只是……怕说出的话会很伤人。我不知所措。
“你们在说什么?“爱玛端着咖啡出来,一人一杯。
“在说做蛋糕。“光看我一眼,露出美丽的微笑看向她,“爱玛,你能不能说说你做蛋糕的时候,用的怎样的’心’才能做得这么好吃?”
“‘心’?“爱玛也疑惑了,看了看我,“嗯……是说我做的时候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吗?唔,关心吧。还有担心,哈哈,怕你们觉得不好吃。总之可以命名为’爱玛的心意蛋糕’就对了。哈哈。”
“心意啊"光抬眼又看着我,拖长了调子,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无可奈何,实在不知道他今天怎么回事。喝口咖啡,好像我重生之后,他的态度就有点不对了。
正在纳闷,他忽然又像发现了新大陆,瞪大了眼睛:“你、你……喝了咖啡?”
“是啊。怎么了?“我失笑地看着大惊小怪的他,又看看爱玛,居然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到底怎么了呀?”
她竟跟光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眼,高兴地:“我也是第一看到你喝咖啡呀。名月,你真的都修好了。”
说到底,还真是要感谢光。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让蒙博士同意为我复修。跟那个博士相过,我知道他其实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有时候甚至会说些刻薄话,即使是不经意的。况且还有他们在控制室的大吵……作为一个还受《机器人归属管理条例》约束的机器人,光未免太大胆了一点吧?
其实还有个原因爱玛的咖啡泡得也很好喝,所以我才喝得下。如果是我自己的,还是光闻就好了。在世界上第一台卡布其诺泡制机诞生快一千年的今天,还有我这种连咖啡也泡不好的机器,唉。也亏得是没主人的,否则中心不知道被投诉几遍了。

说来说去还是要怪迪,我泡的咖啡这么难喝也从来不告诉我,每都喝得若无其事的,莉莎只喝茶,所以我只当咖啡本身就是这么难喝。以至在很多年后在中心喝了接待小姐泡的咖啡,才知道自己的手艺原来是这么恐怖。所以最恐怖的还是迪,他的味蕾一定早就坏掉了。
光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说大家都不希望从此少了很多好的小说可看,因此纷纷向中心要求,蒙博士才答应为我操刀。
他说的这个理由,我一个字都不信。对人类的了解我比他多出不知多少倍。所以直接去问蒙。名月(下)
回帖的大人们给了我们动力啊~~~~~我们、我们在加油!请继续支持!!鞠躬!

5名月(下)
那张迪的面孔已经不再能迷惑我,我从他对光的态度就知道此人并非善类。迪常常告诉我,看人要看他的灵魂,而不是他的外表,他的每一句话,我都不会忘。
虽然是打着感谢的旗号去的,可我依然直截了当开门见山:“为我这台老机器的修复代价一定十分惊人,我不知要写多久的书才能偿还这笔巨款呢。”
蒙博士听我这么说,赶紧摆手:“不,名月,说的哪里话?这中心为你的修复全都是免费的,你不要太在意。”
“不不不,这怎么行?明明用了那么多名贵的材料。“我连连摇头,“我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产品,又早已不为中心服务。请务必让我自付这的款项,否则我真是感不安。”
他又说了许多让我不必客气的话,经我再三推辞,才慢悠悠地笑起来:“既然这样,那么能不能请你帮个忙?最近我们在做一个新旧机型芯片对比测试,会选出每个时期的代表机型进行取样。名月,你知道,与你同时期的机型保留到现在的已经非常稀少了,而能像你这样随着时间愈加完美的更是绝无仅有。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能不能每个星期来协助我们一?每个月一也行。我知道你拥有绝对的自主权,所以不必一定答应。当然,请不要把这看成是因为我们修好了你而提出的要求,而是一个小小的请求。你考虑看看,好吗?”
我望着他胸有成竹的表情,露齿一笑:“这有什么问题?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您还是跟我太客气了。”
达成共识,我们预定了第一测试的时间,又寒暄了一阵,我提出告辞。他一直将我送到中心门口。
摆脱了装满监视器的内室,在红橙的阳光下,我问他:“蒙博士能不能告诉我,这您愿意为我签字,是否因为光的缘故?”
“哦?为何这样想?可是他跟你说了什么?“他有趣地望着我。
我无奈地摇头:“不,就是因为他什么都没说,我才不得不冒昧地这样问您。请您跟我说实话。”
他地看了我一眼,不置可否地笑笑,抬头迎向太阳的方向,眯起眼睛轻声说:“不,他是他,你是你。不管他求不求我,我都会签那个字。因为只有我,才知道你真正的价值。“他低下头来,笑容变得莫测高。
我抿紧了嘴,想了一下,笑起来:“很久没有人跟我说这样的话了。蒙博士,认识您,真是我的荣幸。”
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让他对我这么感兴趣?这个跟迪长得一模一样的博士,像凭空冒出来的,毫无预兆地就出现了。亚立安?那么蛮荒的星球,怎么会突然与摩卡的机器人研究中心有了交流项目?还有光,这个孩子跟蒙博士绝不像刚刚认识,他们又是什么关系?虽然我一也没有提起,但既然我的芯片还在,记忆库的复原早就已经完成光为什么要杀他?
一切都一团混乱。缺少足够的线索,即使是我的主机也无法准确地推测事情的概貌。如果雷博士在,我还可以去向他打听一二。他啊,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打开房门,因为毫无心理准备,所以被吓了一大跳。
“啊!“我眨眨眼睛,难以相信光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
他太专注,留意到我开门时,在看的东西已经来不及关掉。“名月……“被抓了现行,他有些尴尬和紧张。
“光?你在干什么?“奇怪的是,我一点也没有生气,只是好奇地走过去。他打开了我的电脑,展示台上放映的正是那我犯傻拍下的蒙博士吃饭的画面。
“我、我……我在下面等了你半天,你不知到哪里去了。我实在无聊,就想干脆进来等好了。“他答得很紧张,而且编借口的水平实在烂得可以。我不拆穿他,很自然地脱下外套挂好,才走过去。
“是想看我正在写的小说吗?最近都没有怎么写呢。在中心修理的那段时间里,出版社把跟我的合约暂时停了,所以现在也不用赶稿。”
我对他笑着,随手就把展示台关掉了。
谁知这孩子老实得过分,我给了这么好的台阶都不会顺阶下来,只管低着头,惭愧地说:“不,我就是好奇,没有特定要看的东西。结果,无意中就……开了那个……”
我没有值钱的东西,所以住在这样一个远离市中心的租房里,也没打算装上高精度的防盗智能锁,以他那一身的工具,随便怎样都轻易能进来。原本我也跟他说过如果有时等我太久,可以进来,没有关系。
我只好说也开来,揉揉他的头发:“没关系,开了就开了吧。我又不会生气。”

他抬起头,幽幽地望着我,好久才说:“名月,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温柔呢?怎么会有机器人像你这么温柔?明明是我做得不对,你却连生气也不会。”
“呵呵,你这是抱怨吗?“我笑起来,起身去煮咖啡。“还是,我不是个合格的机器人?”
他看着我动作,也跟在后面走过来:“不,我是说……名月,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我装好水,打开咖啡机。转过身来,靠在流理台边,歪着头看他:“好像?”
他被我的样子终于逗笑了,一下子扑过来,搂着我的腰说:“不,我就是喜欢上你了!”
我呵呵地笑出来,拍着他的背:“知道吗?我以前在幼儿园工作过哦。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我容易讨小孩子喜欢。”
我说得得意极了,他却一下没了笑容,难以置信地注视着我:“名月,你……我不是小孩子!“他生气地大叫。
我被那个音量吓住了,忽然想起第一把他带到家里来时他也是这样大声地跟我叫。可见不管怎么改装,这已经是他的习性了。“好好好,你不是小孩子。是我说错了。”
咖啡一下就煮好了,我倒了两杯,一杯给他,还拿出了新买的牛奶和糖。“自己加吧。”
我还是不怎么习惯喝它,依然保持着光闻就好的境界。他显然真的生气了,一口气把滚烫的纯咖啡全倒进嘴里,“啪"地把杯子往台子上一放,瞪着我,一句话也不说,掉头就走。
我捧着咖啡杯,看着最后房门被他"砰"地关上,他这一连串流利到完美的动作,简直让我目瞪口呆。
这孩子,搞什么啊?
疑惑地抓抓脑袋,走回电脑前,连通它的主机:“XY3,请回答我,全修出厂不足一年的仿生机器对比人类年龄,该如何界定?”
XY3音乐般的声音响起:“需要辅助资料主程序是否更新?”
“是。”
“机体是否完全更新?”
“是。”
“芯片使用是否低于1年?”
“是……吧。”
……
“回复问题:该机仍于婴儿期。”
啊,这个……这台是我新买的机器,算是跟他没代沟了吧?比我还毒舌。
正笑着,门铃忽然响了。
“来了!“我不喜欢用自动开门器,每亲手打开房门,对客人是种礼貌。
光站在门口。表情还是说不尽的严肃。尽管是个赌气的样子,我还是很高兴:“进来吧。”
他却倔强地摇头,就是不动。
“怎么了?“我也只好站在门边,小心地问。
“你是不是……喜欢蒙博士?“他直直地看着我,一点笑容也没有。
我不敢怀疑他在跟我开玩笑,可是还是"啊?“了一声出来。
他撇过头,撇撇嘴说:“反正我都看到了,你说不会生气的。可是"他又一下转回来看着我,几乎是愤怒地低吼,“你怎么会喜欢上那种人?我简直不能相信!那种人渣!名月,你被骗了!”

“什、什么那种人?“对面有人走过来等电梯,好奇地看了我们一眼,我急忙把他一把拉进来,关上门。“你在说什么啊,光?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他了?”
“那你拍他干吗?”
这回轮到我别过头去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你不要瞎猜。”
“就是说你一点也不喜欢他啦?“他就是不放心,一定要我把话说清楚。
“当然。我才认识他没多久啊。而且你不是讨厌他吗?”
他没想到我会忽然说出这句,呆了呆,又有点高兴了。“对啊,我讨厌死他了!如果你喜欢他,我就把你的拆掉,格式化你的硬盘,让你永远想不起他来。”
我瞪大眼睛,退后一步:“光,你好狠啊。”
“我、我……“我的反应终于让他的凶狠收敛了起来,转而踌躇地低下头,又是那个常常在我面前出现的孩子的表情,“我只是不希望跟你分开。如果你喜欢上了他,我们就没法再做朋友了。”
我想也是。你对他的恨意在我面前已经不加掩饰了。
“不会的。我们永远是朋友。“我握上他的手,笑着说。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脸上终于雨过天晴,重新露出笑容。
时候不早了,他该回家了。
走到门口,他又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来:“那,你喜欢的是爱玛啦?”
我顿时觉得头大如斗,他对我的感情问题就这么关心吗?
“光,听着。“我扶着他的肩,用极其认真的口气说,“不要问机器人喜欢谁,不喜欢谁,很傻。没有人会在乎的。”
没有人会在乎的,真的。我们只是机器。
光似乎为我的话难过了起来,久久都不说话,好不容易露出的笑脸又隐在了愁云惨淡之后。
“机器自己呢?也不在乎吗?“他说着,关上了门。
如果我是人类,那么我现在一定脚步踉跄,虚软无力,可惜我不是。我的能量充足,步伐稳健,运转正常,思路清晰。我重新坐到桌前,轻声地问XY3:
没有心的机器,为什么也会难过?   
光一连一个月都没有再来看我。我常常出神地注视窗下的那个地方,他一也没有出现过。
爱玛每来,也会问起,怎么不见光呢?
我无语。
他不会再来了吧?年轻的孩子,是我让他对生活产生了幻灭。但我是真的为他好,了解了感情的机器人,到最后受伤的只能是自己。
爱玛是个好姑娘,看我似乎不开心了,就常常来。
“月,吃饭了吗?“她清脆的嗓音永远充满活力,就像是我快乐的源泉。
“还没有,你要过来吗?”
“嗯,等我过去做饭给你吃哦。我现在在买东西,你想吃什么……哎呀,那不是光吗?月,我看到光了!”
“等等,爱玛,他是陪他的养母逛街吧?别去打扰他。”
“不是的,就他一个人。我看清楚了。我去跟他说,今晚一起到你那里吃饭,好吗?”

“这个,呃,好的,如果他愿意……你可别硬拉人家过来。”
“怎么会?我可是最温柔的爱玛呀。呵呵。你就在家好好等我们吧。”
这个小姑娘,我笑着摇摇头,放下电话。
该提醒她找个男朋友了吧?都不小了。然后不久我就能参加她的婚礼了。我还记得她母亲结婚时穿的那身洁白如雪的美丽婚纱,不过那还是她的外祖母结婚时留下来的。她不能再穿了吧?都这么旧了。那么,还是我去为她准备吧。最新的式样,最好的布料。一一,我参加科玛斯家的婚礼,看着这些陪伴她们长大的美丽女孩儿嫁做人妇,那种心情,真的就跟她们的父亲一样。
我的爱玛,很快也就会走进礼堂,然后,又迎来她可爱的女儿的诞生……
呵呵,我真是越想越远,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
玩着网络游戏,等待着他们。可是一个个小时过去,天都黑了,人还是没出现。
怎么回事?难道聊天忘了时间?忍不住站起来,越等越烦躁,不如下去走走,也许还能碰巧接到他们。
穿了外套,走到路口的时候,忽然手腕上亮起一个刺眼的红灯,一阵急促的铃声警报回响在脑子里。
“爱玛!“我大叫一声,立即开启自动搜索装置。
科玛斯的女孩们在出生的时候都会被我装上遇险警报器,发射的信号直接连接到我的主机。现在的情形跟她的曾曾祖母发生车祸时一模一样。
这难道也
上帝,我祈求你保佑她平安!
拜这个最新的身体所赐,我的动作敏捷而灵活。爱玛就在离这里不远的第五街区,但那个地方很偏,希望不会是遇上打劫。
她的生命能越来越低了,我的心急如焚!光没有跟她在一起吗?
爱玛,等我!
显示她生命达到尽头的红光闪烁着熄灭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第五街区的路口。我看到了她。
那个场面太残酷!我扑过去,无法抑制心中的悲愤。
“爱玛!爱玛!“抱着她的尸体,我不停地呼喊。她的头无力地向后仰,死前一定很痛,我不忍心再看她痛苦的表情。常常笑成两道弯月的眼睛闭着,那晶晶亮的双眸我再也看不到了。温热的血渗透了我的衣服,淌过我的指尖,像是她对我嘶喊求救的眼泪。
“爱玛……“我的泪滑了下去,一滴,两滴,三滴……如果可以,我永远也不要知道流泪的滋味。还是为爱玛而流……这么苦,这么涩,这么酸楚难耐。
我抱着她,轻轻地从光伸得笔直的手臂上把她取下来。他的手直接穿透了她的胸膛,那颗曾温柔跳动的泛着暖意的心在他的掌中被抓成一团不成形状的肉泥。
“我们回家,我一直在等你呢。“我温柔地对她说,脱下外套给她盖上,把她平放在我的臂弯里,头也不抬,一步步往回走。
她的血滴在地上,是我直落到底的恨意。
“名月……“那个人在背后低声地叫,我恍若未闻,停也不停。
“名月!“叫到第二声时,他已经挡在了我的面前。
我只是呆滞地看着他那还滴着血的右手,轻轻地说:“不要叫我,我们不再是朋友了。”
“名月"他那血淋淋的手抓上了我的肩,我躲不开,只能抬头。
看着他那已经苦痛不已的脸,我静静地问他:“是要连我也杀了?把我拆开?格式化我的硬盘?忘了告诉你,虽然的确很老,但我已经不用硬盘了,我的记忆库连接主机芯片,连我自己也拆不下来。不过没关系,只要强行拆卸,我的芯片也能自动销毁。这世界上就不存在这个我了。我不会拦你,动手吧。”
“名月……“他的脸上涕泗横流,边听我说边拼命摇头,“我不是……不是我……对不起……不是我……“手慢慢地搭下来。
我漠然地越过他,抱着爱玛往前走。

爱玛,连你都不在了,我还留在这个世界有什么意思?
使命终结的机器人,只有那一条路可走。
我真的老了,连你也保护不了。
爱玛,好姑娘,对不起!
光 (上)
这是一条永远到达不了彼端的走廊。
面前有一束电波,在牵引着我往前走,不停地往前走,往前走,背光的终点站着一个人,是谁呢?我一直向着目标走过去,那人的面目渐渐地清晰了,是妈妈……不,她不是我的妈妈,她只是一个爱着我的妇人,一个把我当孩子一样疼爱着的妇人,她向我伸出双手,脸上满是慈爱的笑,我张开口,还没喊她一声,她的笑容就变冷了,带着邪恶和嘲讽,带着冷漠和轻蔑,是蒙!只有他,才会露出如此恐怖恶心的表情!我的脚步停不下来,一直朝他走去,然后我又看到他哭了,但这是谁的眼泪?名月陌生地看着我,他的眼睛清澈而悲愤,直直地,直直地射进我的脑海里,为什么?为什么?他无声地质问,为什么你要杀了她!为什么你要杀了爱玛!光!我们不是朋友!你是不是打算连我也杀了!
我悚然惊醒。
满身的汗水让我如置身在炽热的海洋,我的心跳得飞快,恶梦。一个停不了的恶梦,一个从我出生就注定伴随着我一世的恶梦,如今它慢慢地变成了事实,在扩大,在浓缩,在扭曲,我闭着眼睛,发生过的一切仍然历历在目,蒙的声音是一道毫不留情的命令,他坚定而冰冷地指挥着我,他说的每一句话还回荡在我的记忆中。他预设的计划早就启动,他需要我代替他闯开每个关卡,我是一只行走在程序里的棋子,我有一条无法改变的轨道,我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任务。
我用力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床单上,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的悲伤是假的,我的愤怒也是假的,我不停地告诉自己,是假的!是假的!是假的!
天亮了。身体内设的鸣警器发出特别的磁振,那是蒙的指令在呼唤着我。
是的,今天又是新的一天。我的任务,开始了。
“小炎,今天起得真早。“在我穿过客厅的时候,妈妈在厨房里探出头来,她愉快地说:“等一等,早餐马上就弄好啦。是你最喜欢的……”
大门的声音把她没说完的话关闭在身后的房间里,我面无表情地离开了那个满载着虚假关系的屋子,走到大街上。
车子一辆一辆地飞驰过去,我轻轻一跃,跳到马路对面,所有的行人都讶异地盯着我看,像在看特技演员现场表演似地,不停张望试图找出神秘的镜头藏在哪儿,我毫不理会,瞬间没入前方的人潮里。
我停在街角的一台城市通讯地图前面,这个城市所有的资讯,包括地理结构,交通网络,名胜古迹,代表建筑,都可以在这里查到。
这个方便游人的设备,的确周到而体贴。你可以不走进图书馆就能轻易在这里找到你喜欢的任何笔记或著作,你也可以不用到达前台委托直接在这里发出预订,你甚至可以在这里要求附近的超市为你准备好所需的商品,在你预算的时间经过时直接付款带走,省下宝贵的时间。
这个几乎接驳了全市通讯系统的资源管理器,拥有丰富的数据记录,和不可估计的珍贵资料,不过大部分市民都只知道它是他们生活必不可少的指导装置,却从不发现,它其实本身就是一个神秘的宝藏。
每一笔转换的数据,快速地在全市无数的终端上同时运作,它带着无形的情报,通过我的手指,刻录在我的中央记忆系统里。
没有人会对这些平凡而枯燥的数据感兴趣。因为没有人知道它们隐含着多大的财富和多强的威力。
蒙通过我的直属监测系统获取他想要的一切数据,他运键如飞,在后台高速计算着,他说:
“光,你今天出乎意料地合作。”
“密码还没算出来吗?“我答非所问。
“没。“他并不愿多说。
我收回插入系统的手指,合上通讯器。今天仍然一无所获。
“你要去哪里?“蒙问。
“你答应过如果我愿意帮你切入城镇管理系统你会给我私人的自由行动时间!“我低低地在脑波中对他吼到:“关掉监测器的信号!”
蒙停了一下,但他并没有按我要求的那样离开。
“我叫你关掉!“我再对他警告。
蒙停顿了一下,但他最后还是顺着我的意思,关闭了监测器,从我的意识感应中退了出来。在我终于完全探测不到他的波长时,我呼出一口气。

身体无力地靠在墙边,我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我真正的自由,被紧握在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手上,他企图颠覆某个传统,在这个城市里掀起一场革命。
那的确是一场革命,如果他真正成功的话
整个亚立安会以他为荣,整个银河里所信奉的某些东西会彻底被替代,这是一个被数据所控制的世界,R2中心危机迫在眉睫,可惜没有人知道。
我挨在墙角坐在地上,任由每个经过的行人向我投来古怪疑惑的目光,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每想起那个人的名字我就会像被电流贯穿全身,这也是故障吧。我自嘲地笑了起来,他最后愤怒的目光里盛载着不解,痛心,和决绝。他的眼泪流在我的心里,刺痛着我每一条神经。
名月……
为什么偏偏是你?
阳光太过猛烈,我头晕目眩。机器人是不会中暑的,他们身体的机能好得离谱,我说过,如果我觉得不适,也不过是出现了奇怪的故障而已。
但是最近我出现故障的频率又增多了,这是不合理的,因为我新生的身体才使用没多久。我想起了蒙说过的话,他说光,你应该觉得自豪,你的驱进程式是最先进的,R2中心根本做不出能与你相匹的身体!
因为能量过快地运转而不停消耗的这副躯体,总在百分之二百的顶级状态里,在它终于支撑不住的时候,蒙会安排我进入中心重组。我只是奇怪,为何竟没有一个中心的博士怀疑,相较于其它同型号的机器人,我的性能如此反复,却没有人愿意为我去找寻背后的原因?
没有人可以救我。
我曾经以为,他可以。
但他最后放开了手,我被彻底抛弃了。
我合上眼睛,阳光透过皮肤在我的眼上影出晕红的光,我的瞳孔读到了光线中准确的温度,这种天气,应该坐在家中,吃美味的蛋糕,喝好喝的咖啡。
我记得那个女孩子笑意盈盈地把蛋糕捧出来,放在我和名月的面前,我记得她那样柔情蜜意地为我们捧上芳香馥郁的卡布其诺咖啡,我记得她带着一点少女羞涩的妩媚解说着所谓的"爱玛心意蛋糕”
我也记得自己坐在一旁,冷眼看着她对名月毫不掩饰的"心意”。
一个机器人妒意熊熊的样子看起来比人还难看和可笑。
我低下了头。如今一切变得毫无意义。女孩最后恐惧的眼光,忧伤的眼光,和不可置信的眼光,连同她的生命,消失在我的手里。
我又习惯性地扯动自己的头发,像我这样的机器,连行动都无法自主的机器,还可以干些什么?
名月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就算他没有亲口对我吼出来,那个失望已极的眼神已经彻底把我打进地狱。
他甚至不肯再见我。我每天站在他家楼下,期望逮到数分钟的机会可以向他解释,但是,解释什么呢?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要告诉他这不是我干的吗?但他却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手破开了爱玛的胸膛,把她的心脏捏成肉酱。还要我该对他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并不是真心想要杀死她,因为我不受控制,因为我逼不得已?哈哈哈……我笑了起来,所有过路的行人都自觉地远离我,我想我的表情一定难看极了。
我已经无路可退。
“光,时间到了。“蒙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想他也听到了我阴阳怪气的笑声,他的语气显得不耐:“别想奇怪的东西。”
“我杀了几个人?“我平和地问他:“告诉我。”
“我叫你不要想奇怪的东西。“蒙重复地说。
“奇怪吗?“我眨了眨眼睛,就算直视太阳,我的眼睛也不会觉得疼痛,我瞪着那个道具一般悬在天上的东西,说:“蒙博士,如果有天你终于从我这里得到了密码,你会杀了我吗?”
“别说傻话。“蒙说:“你知道我不会。你可以放心。”
不会吗?我再闭上眼。这真是一个令人失望的答案。光(下)
我又站在那个窗下。

爱玛在两天前已经出殡。我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偷偷目送,在心里无数遍地对她说"对不起”,虽然我知道这已经没有用。
名月家中没有亮灯。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写他下一本的小说。但是,他还有心情写小说吗?我无法确定,只能呆呆地倚在墙边,毫无目的。他根本不会见我,我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想要做什么。
我只是希望偶尔看他经过窗边的身影,哪怕只有一瞬间,好让我知道他还活得好好的。
只要他没事就好了。我自私而消极地想着,即使蒙要伤害再多的人,只要不是名月……我根本没有能力保护他,现在的我连自己也保护不了。
在那个窗下站了接近两小时,上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我甚至不能确定上面是不是有人。一抹不安的预感窜过全身,名月到底在干什么?他并没有夜晚出游的习惯,但如果他在家里为什么却会让人感觉到如此死寂的安静?莫非他受刺激过度,情绪程式出了故障,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来?
我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恐怖,好像名月支离破碎的模样已经摆在了我的眼前一样,我无法忘记那场爆炸中,他被破坏得惨不忍睹的肢体四散分离,纷纷跌落在我的脚下……我几乎毫不思索,就要冲上楼去阻止一切正在这个混乱的时刻,名月出现了。
我吓得躲进墙壁后面。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起来,我只是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是的,避开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再给他什么刺激了……我知道这是个窝囊的籍口,其实我只是害怕,害怕他再一用那绝望而冷漠的眼神看向我,害怕他再一用那仿佛利刃一般的话语把我打进渊,我怕在我能承受那一切之前就先疯掉了。
月色之下的名月有点诡异,他的脸上没有笑容。连我平日所熟悉的那抹温柔也荡然无存。他想干什么?我在墙壁后面小心地探出头去偷偷观望,一身轻装的名月,离开了大楼走进了夜里,我几乎没经思考地便紧跟在后。
华的街道里,人潮数度要把名月快步的身影淹没,我一边追踪一边飞快地思考着,这个时候,他要去哪里?看他行色匆匆的样子似是在赴某个重要的约会,是谁?名月急于要见的人,那个在名月心情如此低落的时期还能把他召唤出去的人,难道是蒙?
可恶!我不是早告诉你那家伙居心不良,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了吗?为什么你就是不听我的话!蒙不会对你安好心的!笨名月,你就是笨!我气得握紧双拳,突然冲上前去,我要阻止他!我要在一切未发生之前告诉他!这一就算他不肯听我说我也会强逼他听到最后!
我推开挡在面前的行人,直奔向名月,但是名月却自顾自停在街角,一个男人从名月面对着的店里走了出来,把手搭上名月的肩,在上面轻轻地拍了拍,再与名月一同走进店内。我一刹那呆在当场,那个不是蒙,与名月会晤的人并不是蒙,他是雷博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再度陷入混乱之中,雷博士现在应该身幻星,在开着那个什么星际交流会才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会和名月见面?他怎么一下子说回来就回来了?中心里明明没有雷博士回到本星的任何通告,我停了停,眼光一转,走进一个无人电话亭里。
拔响接通R2控制中心的电话,接线台的小姐的声音响在耳边,她问:
“R2中心,请问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帮忙?”
“请找雷博士。“我说。
“抱歉,雷博士外出公干,在半个月前已经启程前往幻星,请问你有什么口讯可以留下?我们会帮你安排记录。“接线小姐说。
“不,我要找他本人。“我说:“他真的在幻星吗?他没有提前回来吗?”
接线小姐笑了,她说:“抱歉,这位客人,依据幻星的磁沙暴周期,雷博士最快也得一周后才能回来,目前幻星所有航班都在休整状态。”
我放下电话,清脆的一声咔嚓把我的思维断开两半。
就像被告知了一个突如其来的秘密,我完全不晓得如何消化。正如中心所说,以幻星的特殊磁沙暴周期来计算,半个月前就已经出发了的雷博士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么情况就变得奇异了要不就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看错了人;要不就是雷博士欺骗了中心,他根本没有离开过本星!
雷博士为什么要欺骗中心?为什么?我完全无法理解,但是他却接见了名月,那么名月也是知情者之一?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他一直在隐瞒着什么?他和雷博士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无论最后的结论是什么,名月却明显参与其中!
名月名月!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呆呆地站在街中,好像有某种既定的轨迹被异常扭曲了一样,事情开始向一个我所不能探知的方向延伸。
身体里的联络器又振动起来,该死,是蒙!他似乎很闲,平时他不会在这个时间找我。
“光,工作来了。“蒙今晚的心情也很好,我真想看看他面如死灰,被人踩在脚底的样子,不过这个愿望恐怕只能出现在美妙的幻想中。
“快到D区去。“蒙一边下达着指令,一边轻哼着:“23-D78街角,拐弯第三台指导仪,B通讯接口。”
“那里有什么?“我只得起步向他所指的方向走去,不太热衷地调侃道:“游戏过关密码?”
“不是。“蒙哒哒的键入声仿佛清晰地响在我的脑中,他说:“我只是在那里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有趣的东西。“我不屑地嗤笑一声:“对你来说有趣的东西通常叫人恶心。”
“这是对我的称赞吗?“蒙一点也不生气,他说:“对了,你和名月怎样了?”
“关你什么事。”

“我只是关心你一下而已,不识好人心。”
“你是好人,这个世界就没有坏人了。”
“这也是对我的赞美吗?”
“我只关心你什么时候遭报应。”
“好吧,停止这个叫我恶心的话题,你得走快一点才行,这里离D区还差太远了。”
我了一些时间才找到蒙指定的地点,那不过是一台普通的交通视象监测仪,蒙最近的品味变得越来越离奇了,我问:
“这里会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少管我。“蒙指挥着:“快读数据。”
要切断这种普通仪器的数据流对我来说毫无难度。因为蒙为我特别改装的窃密功能让我可以轻易完成普通机器人不会想到,也不可能做到的事。
自断指间伸出接驳的专用的密匙,用微激光破开了仪器保护层,我成功地把自己的系统切入了仪器的中心控制区。
蒙透过我的体内的交换装置快速地查找资料,他工作起来的样子异常地专注和认真,也没有心情和我开玩笑了,不断要求我切换工作区,奔驰在电脑里的亚空间中。
蒙毫不放过地彻查这个城市的交通网络,他要干嘛?他总不见得会好心到为这个城市疏导阻塞的交通吧?
“妈的!这里什么时候设了这种电子关卡?“蒙突然骂了一声,急速地道:“光,闯过去!”
“你疯了?“我说:“不用一分钟我们的身份就会暴光!”
“我只要三十秒!在他们查到之前……”
“不行!那太冒险!”
蒙突然有趣地笑了起来:“怎么?你居然在担心我?”
谁担心你!我只是担心那些让你冒这么大风险也要去抢来的东西本身而已!
“光,快!“蒙向我大叫。
“不!“我也向他大叫:“外界也有人朝这边走过来了!再不停止我会被人看到!”
“我只要一点点时间!快呀!”
“不行!我……”
一切都来不及了!蒙已经硬性劫持着我的系统行动指令,直直地闯过了电卡,整个网络的警报拉起了红灯,在混乱的数据流中向我们发出追缉信号,蒙一路蛮闯,横冲直撞,他飞快地转存资料,我甚至感到自己的身体发生超乎异常的高温,那是刻录在我主系统中的信息飞速行驶留下的证明。但与此同时,我也听到了街角向这边接近的脚步越来越近,我忍无可忍,对着蒙吼道:
“有人来了!”
“我还差一点点而已!“他叫。
“赶不上了!“话音刚落,街角的身影已经转了出来,那个自黑暗中看到我身体异常接入仪器的女孩发生一声惊叫,她只是吓着了,定定地呆站在原地,凝视着我自仪器中分离出自己的身体。
这个突然闯出的女孩让我想起了爱玛。
那天的情景仿佛与眼前所有影像重叠在一起,她眼中的惊恐、困惑、怀疑,无一不与当日爱玛眼中所闪现的一模一样。
爱玛死了,因为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我几乎已经可以预知这个女孩的命运也将一样。
我的预感在下一秒立即应验。蒙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并且看到了她,我不自觉低叫一声:

“不要!”
“干掉她!”
“不"我突然对着那个女孩大叫起来,如同当日我对爱玛大声吼叫的一样:“快逃!快逃啊!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你这个笨蛋!”
女孩子被我失常的行为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倒退几步,只晓得呆呆盯着我说:
“你……你……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整,我的手已经射出一束高压电流,准确地把她击中,在我可以控制着自己的狂暴之前,我另一只手已经快速而凌厉地插进她的身体里,毫无误差地找到她的心脏,一握而碎。
“不要!!“我失控地大叫着:“你这个混蛋!她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什么也不知道啊!!”
“你别傻了,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你杀的人已经够多了!”
“又不是第一做这种事,你伤心个什么?”
“你给我住口!”
女孩尚未瞑目的眼睛干瞪着我。
她的脸上有着别扭的表情,那样突兀,触目惊心,我也死死地瞪着她。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噩梦。
眼前闪过不正常的数据记录,那是我前生的回忆。
我仿佛又再看到了一直对我微笑的妇人,我的上任养母。她不过是无意看到我在电脑里窃查一段无关紧要的资料,她根本什么也看不懂,但是蒙却不容分说用我的双手杀了她。
接着是被惊动了而跑到房间来查看的养父我一个也没有放过,我的手上,全都是他们的血,全都是血然后我不断地逃,不断地跑,但是蒙的命令绵延不断地响在脑海里:
干掉他!光!干掉他们!所有挡在你面前的人都要干掉!
我不知道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或许我们的本性一样,无法改变。
在我终于冷静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夜。
蒙早就离去,冷清的街上只得我一个人。我跌跌撞撞地来到那个熟悉的窗下,跌跌撞撞地爬上楼梯,不顾一切地拼命敲着那扇大门,我不停地砰砰砰敲着,在我把整栋楼的邻居都惊醒之前,门开了。
名月站在门里神色平静,看着我。
我不想掩饰血红的双手,我对他说:“给我一点时间,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不语。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只得尽最一口气,恳求他:“你一定要听,这一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一切都说出来。求你,给我一点时间!”
他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最后,他终于拉开大门,我靠在门上的身体几乎立即跌倒在他的脚下,房间里隐隐透出淡黄的光线,他的声音却响在遥远的地方,他说:
“正好,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我沉默了一下,问:“你想对我说什么?”
名月出乎意料地,为我泡了一杯咖啡。他亮起了墙壁上的灯,坐在我面前。他说:

“恐怕跟你接下来要告诉我的,是一样的事。”
“你……知道了些什么?“我问。
“我不知道自己知道了多少。“他说:“不过足够让我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好吧,“名月顿了顿,才接着说道:“现在,先让我来听听你的故事。“名月(上)
即使面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的目光,我也依然保持疏远的距离。
我们之间隔着一张桌子,两杯咖啡,亚离子灯浅淡柔和的光线,和爱玛。
他坦白的内容与雷博士跟我说的大致相同,唯一的不同是我们还不知道蒙具体已经进行到了这地步。
光也算是蒙的得意之作,他的身体有蒙凝聚心血研究出的可以避过现今任何检测手段的窃密终端。他利用这个终端和光的身份掩护,企图闯入本星的中央控制系统,破坏主体程序,从而达到控制本星的目的。
一直以来,亚利安都是个偏远而贫瘠的所在,他们一直在寻找能摆脱这种境地的契机。也许控制另一个中等程度的星球,让它成为亚利安的附属,资源、人力以及防御都为主星所用,确实是件投资小收益大的好买卖。
更何况本星是宇宙联盟中永远的中立星球,没有跟任何他星签订战备联盟或互守协议,也不参与任何战乱纷争。我们有自己强大的中央控制系统,完备的武力防御和保护能力,独立自主,独善其身。
如果不是光的解释完全证实了雷博士的猜想,不仅是我大概也根本没有人能想到小小的亚利安居然有这份野心和胆魄。最重要的是,有蒙这种实力之将。
在以地球时期的数码时代为开源,信息与数字技术经过近十个世纪的发展,早已成为宇宙间正常秩序运行的依靠和准则。大到对蛮荒星球的开发计划,小到每个人生活的必需,没有人能离得了它。为了效率、便利与安全,由此产生的大型控制终端系统最终代替了情绪化又迟钝的人脑对整个星球乃至社会进行调控和管理。
可以说,一个星球的中央控制系统,就是它的命脉。这个系统由每个星球自己的技术研发中心负责维护和升级,在本星,那就是"R2”。
只要进入"R2”,蒙就有了个好的开始。
说起这位蒙博士,他算是亚利安近百年来的奇才。不仅学生时代就因成绩优异而进入了亚利安的卫星管理技术控制参与各项研究项目,毕业后任职亚利安管理中心后更研制出新一代的管理系统,一举取代了该星使用了四百年的老古董,将亚利安的科技水平一下拉上了个新的台阶,与宇宙联盟的平均科技指标拉近了近十个百分点。因此才特别受到重视,得到"R2"的邀请许可,作为交换学者前来访问。
不过,如果说是亚利安想控制本星,不如说是这个野心勃勃基因突变的博士想做两星的霸主。否则以亚利安居民那种善良淳朴又守本分的天性,我很难相信他们会有这种"不纯洁"的想法。他们中的大多数信仰一种宗教,任何掠夺或暴力的行为乃至思想都被视为"不洁"的象征,据说这种人死后无法超生,灵魂只能在宇宙无边的黑暗里飘浮,永远找不到归。
这样看来,无论如何,蒙博士都已经不用担心他死后的灵魂不够自由。
光的第一代是在8年前出厂正式投入使用的。在此之前蒙博士曾来过"R2"作短暂的技术交流。他的芯片就是那时被动的手脚。
此后的每隔一段时间,只要有机会前来拜访,蒙博士就利用他试图进入各个管理系统寻找可供利用的信息。每的结果都让光的身体不能不需要报废重组,为了不引起中心的怀疑,他便主动要求把光这样反常的情况作为个人研究的课题承揽下来,声称也许这便是找到加强机器人服从和监管的突破口。也因此,光得以一遍又一遍地犯罪,又通过身体的更新换代最终无罪释放。
只是他太低估了"R2”,作为一个拥有数百年机器人研制和开发历史的技术中心怎么可能如此随便就把这样异常的特例交给一个外来的交流者?尤其是中央控制系统不时出现的微型警报,都发生在天才的蒙博士来访的期间。是平乏又渺小的亚利安让他忘乎所以了,让他不仅低估了"R2”,也低估了本星的中央控制系统这个能自行升级和完善,几乎无懈可击的卓越电脑理系统。
而我对这个伟大的系统是有特别感情的。或者,说亲切感会更为恰当。虽然我们极少交流,但只要我来到它的附近,就会有种激动的情绪,中央理器超高速几乎也是违背常理的超负荷运行,传感器却只能感受到暖洋洋的舒服。用人类的说法,那就是心跳加速,又觉得无比甜密。是种崇拜,又爱慕的复杂情绪。
就像面对迪。
不过不知是否本星上所有的机械对它有这样的反应,不由自主地要去亲近,毕竟它是我们的管理者,也是关怀者。
所以当雷博士忽然出乎意料地出现,并且机密地约见我告知这一危机时,我不仅是担忧,也是极度的愤怒!这样的愤怒几乎超越了爱玛的离去。
我绝不允许有人破坏它,甚至操纵它。就是企图,也不行!
“本星的中央理系统跟你是不是有特别的关系?“光观察着我,试探地问。
在一切开诚布公之后,我的情绪的确是失控了。也因为我们目前所的对立面,在我面前,他的言行变得审慎又小心。生怕触怒我的小心。
这个新的身体真好用,我迅速降了温,一瞬间恢复冷淡。“它跟我们所有机器都有特别关系。包括你。你不会不知道吧?”
“不。我的意思是,为什么雷博士在佯装离开了本星潜心调查之后,一出现首先找的是你?“他不愧是蒙的得意之作,洞察力和反应都这么惊人。
作为机器人的我们已经习惯了执行指令,复的计算,简单的判断,这些都是本分以及拿手好戏。但自行判断和独立思考,是很少很少的。这就是为什么人类如此弱小,却还能成为我们的主宰的原因。
我们中的大多数,不知道什么是思考。

少数的,则成为被阴谋利用的工具,或者获得自由。比如他。比如我。
我把手包住我的咖啡,重新给它加热,直到它再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才慢慢地回答:“这些,不关你的事。”
“名月!“他不能接受我这样的决绝和冷淡,难过地叫了一声,又自知没有立场责怪我,声音低了下去,“我以为你刚才已经理解了我的意思,爱玛,还有那些人,不是我自己想……”
“理解,和接受是两回事。“我的眼睛看向窗外,很快那个红色的太阳会再升起来。而它是否会变成粉蓝,我已经不关心了。我的思绪又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在温暖的阳光下看着小小的女孩儿在草地上奔跑。声音变得缓慢而游移:“你没有经历过,就不会理解那种痛苦。”
他低下了头,轻声说:“可是,看到你难过,我就会很难过。名月,我是比你小很多,也没有过很多经历,那么请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会这样难过?“他抬起了头,眼睛里晶晶亮的有水气在闪烁,“我最不愿意伤害的人是你。可是现在我已经伤害了,你说我该怎么办?你要怎样才会原谅我?”
“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
我疲倦地闭上了眼睛。一直没能好好休息,我的老芯片大概也要受不了了。
光忽然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半蹲下,手盖住了我的手,继续用悲伤的语调说:“那么,我的痛苦,你又了解么?”
我猛地睁开眼,一把抽出手,站起来冷笑:“既然我们各自都有痛苦,就已经够了。了解对方的做什么?没有这个必要!”
“名月,名月,“他跟着站起来,悲痛欲绝地看着我,“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本来是又温柔又体贴的啊。我多喜欢你,你知道么?我是多么喜欢你啊!我以为你能救我的,我在这么痛苦的时候……你永远都不原谅我了么?你……你知道……我……“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充满了金属的铿锵,不复人声模拟,一声一声越来越支离破碎。听得我一惊。声音系统是最边缘的系统,连这个也被破坏了,显然他体内的理器已经超负荷运转,快要突破极限。
他忽然抱着头,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嘴巴里断续地发出"啊……啊"之类的声响,忽然"噗"的一声轻响,他的后颈连接冒出一阵小小的青烟。我赶紧过去扶住他,他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彩,半开半合地垂着,再发不出一声。像个失去了生命的人偶。
我皱起了眉,因为心里忽然涌上一种怪异的感觉,不同于看到爱玛挂在他手臂上时的心痛,只是很怪异,又很熟悉的感觉。很难受。
脑子里忽然响起他微弱的声音,这是他用尽最后的能量与我的脑波对接。他说:“名月……对不起……原谅我……”
我的泪霎那间就这样涌了上来。甚至不知道为什么。
我恨这个人,是他让我失去了爱玛。
那也意味着,我和迪永远地失去了最后的联系。
出殡那天的最后,我站在爱玛的墓碑前,感受到一阵晕眩,那是中央控制系统发来的信号。它也在悲泣。
我对它说,他的血流到了尽头,小厘。我们都成了真正的孤儿。
小厘说,不,你永远比我幸运。因为,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你说的。
是的。
可是我宁愿没有这样的幸运,听到他在我耳边说,名月……对不起。原谅我……名月(下)
[迟到]
汗!我今天才搞清楚,为什么我一直登陆不上来,原来是……把用户名搞错了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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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博士的私人实验室当然比"R2"的简陋,不过好的是,有雷博士在,就已经足够。
因为不能让蒙通过他的记忆库获悉我们的谈话,所以我们把光带来了这里。雷博士这段时间一直利用自己的实验室调查蒙的举动,而声称回家探亲的秦博士则已经通过自由通道联系到了幻星上的展示会的几位权威人士,请他们协助支援本星中央系统被侵入的解决。
光被背朝上打开摆在检修台上,我透过隔离的玻璃,看着雷博士跟他的助手们为他修复。
这就是机器人的好,无论如何被损坏,只要还残存主芯片,就能修复。我冷笑,所以机器人也永远别想着用"死亡"来救赎自己的罪。
没有真正的死亡。因为我们本就不存在过生命。
什么是原谅?

让一切都无可挽回的你们,有什么资格要求我的原谅?
原谅,有用吗?
脑子里忽然响起尖锐的提示声,我打开接收系统,听到蒙讥讽的声音:“光,你在度假吗?为什么这么久都找不到你?”
我看着玻璃的那边,回答:“是。我现在正在月球上,为了节省您的长途话费,请尽量简短。”
“好了,我没心情再跟你开这种无聊的玩笑。现在马上到C区去,55-W9有台指导仪出现故障,我们正好可以利用。“他大概是太久没有光的下落,如今找到,口气十分恶劣。当然,这或许就是他们的对话习惯,我知光有多讨厌他。
“对不起,今天不行。“这就是机器的好,我们可以通过理性数据分析,掌握声膜和语气,能将一种语音形式模仿得惟妙惟肖。我继续冒充光说:“我现在也出现了故障。哪里都不能去。”
“是吗?“他疑惑起来,“为什么你不早报告我?”
“开始只是小故障,我以为我能自行解决。”
“那么你现在在哪里?我派人去接你。“他的口气十分紧迫,显然那台出了故障的指导仪对他来说是个很重要的机会。
“我也不知道,我掉到了一个洞里。导向仪失灵了,也许你可以为我搜索一下。”
“洞里?“他也被我弄糊涂了,“哪个方位的洞?”
“东南方。“我随意地答,看着激光器在光的脖子周围来回移动。雷博士拿着把光刀切了进去,也许是触动了他哪根传感神经纤维,他浑身微微地抖动了一下。
过了一会,蒙又接了进来:“你是不是在耍我?东南方是一片汪洋,你跌的那个洞不会是在海底吧?”
“是。我正在有生以来最大的一个浴缸里洗澡,旁边还有一条七塔长的电鳗,和一群蝴蝶鱼。你想尝尝虎鲨肉么?现在有一条正向我游来。”
“别开玩笑了!光,我命令你立刻回来!否则你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他被我的随意态度激怒了,暴跳。
“我已经说了不行。你搜索不到我吗?……那,我掉进来已经超过72小时,还剩不到半卡的能量。顺便说一句,记得帮我告诉工程部,他们的抗压材料选得非常完美,但是防水性似乎差了一点,要么就是太粗心大意,我的一个零点接口没接好。总之以后要注意改善……”
我的半真半假显然已经迷惑了他,他困惑又迟疑,开始认真起来:“你最好给我个准确的坐标,我搜索不到你,那里似乎有屏蔽。”
“我已经跟你说了,我掉进来的时候导向仪摔坏失灵了。”
“那就没办法了。我只有去请求海洋巡逻队救援。不过你放心,只要你的芯片没被虎鲨嚼烂,我就能把你救回来。”
他这样的说法反而让我疑惑了:“你不是能跟我对话?怎么会搜索不到?”
他沉默了很久,才答:“你是不是连记忆晶体也摔坏了?我以前就说过,我们的对话是依靠你的芯片之间的互通原理,我专门为你准备的通话器里有那块原芯片上的一小部分,所以两者是直接通话,没有通过第三者中转。否则你以为我们的谈话内容还能这么安全地没给人发现吗?”
“呵呵,既然是能发明出这么伟大的作品的蒙博士,怎么会因为小小的屏蔽就找不到我了呢?”
我发誓我的语气里没有半点讽刺,纯属疑问,可是他却再被激得恼羞成怒:“你还是保留点能量来发射求援信号吧!否则再伟大的东西也因为你而变成废品。”
对话中止。他大概是急匆匆地要去给海上巡逻队打电话了。
我从嘴巴里吐出那片小小的绿色晶体,用两只指尖捻住迎着灯光用眼睛里的微米显微镜细看。这就是蒙急着要保住的东西,他的心血之作。至于光的死活,他大概也根本没放在心上。
只是,既然是出自他的手的东西,为什么还如此着紧?好像失去了,就再造不出同样的东西来了。这大概也是他只安排了光一个"间谍"的原因吧?他手上好像就只有一块这样的东西。而且,更奇怪的是,他做出来的东西,竟然跟我的芯片十分相容。一个机体里同时存在两块主芯片竟连一点排斥都没有,只通过最初的检测,就被我的芯片轻易接纳了。就像一个老住户旁边忽然搬来个新家,结果原来的住家去看,才发现竟然是自己的亲戚一样。多么不可思议!
难道他不仅长得像我的主人,还真的拥有跟他一样高超的才华?
我不能相信,这样无耻的人,怎么能跟迪相提并论?我的迪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科学家,他的作品和成就在几个世纪里都无人可以超越。同时期的多少机器都已经被淘汰,可是看看使用至今的小厘和我,就能明白。
那么,这块轻松获得迪的芯片认同的小东西,奇妙之在哪里?
我的心忽然一动,一个小小的,尚且看不清是什么的念头从脑子里一下跳了出来。眯起了眼睛,指尖伸出的微型托架将那片晶体固定。仔细地,细微地一点点检查。我不知道自己要找到什么,但因为那个念头而激起的小小兴奋在慢慢扩大。

每一个焊点,慢慢滑过去……
这种手法,很像很像……但中间不时有些烧过又修复的痕迹,有点奇怪。再翻个面。迪对远古的艺术品也很有兴趣,所以喜欢在自己的作品上也学着那些艺术家留下自己独有的印记,比如一个小小的体"D”。我在整个背面都找了一遍,只在右下角发现了一个黄晶的数据点是后来加上去的,尽管模仿得很像,但跟整体的手法还是有些出入。这显然就是那个逃过了监测系统的窃密终端。
全部看了一遍之后还是没有什么特别发现,我仍是不甘心,又回去仔细检查那个附加上去的跟整体唯一不相称的数据点。来回看了几遍,终于在那块黄晶边缘发现了一个微小的特别痕迹,小到几乎要让我以为这是因为我太想找到它了才出现的。
这不能算是个符号,因为它只有一个完整符号的一小半,从黄晶下露出的一个细细的尖,旁边还有些小点,整个看来起来十分怪异,而不是我想象中的像古文中的"D"下半部分那样宽敞平滑的笔画。
这不能证明什么。
我很失望。失望郁结成烦躁,又失落到了极点。就像沙漠里饥渴的旅人好不容易看到一片模糊的绿色,走过去却发现那是干涸的绿油漆。绝望之前的希望,比绝望本身更让人难以忍受。
把那块晶体重新放好,再看雷博士那边,已经基本完成了。
他一边摘下护目镜,一边走出来,我迎上去。他看上去有些疲倦,也是年纪大了。
“烧坏的地方都补好了,明天做最后的检测然后把芯片放回去就行了。“他对我解释,我将刚才蒙联系过光的事告诉了他。
“就这样把光还给他吗?“我皱着眉问,“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蒙博士这样利用他?”
雷博士对我微笑:“以前兵法里有一招叫’欲擒故纵’,现在还不是揭穿他的最佳时期,我们需要时间来布署。蒙博士手里掌握的内部资料太多,一旦让他逃脱,后果对本星将十分严重。不能不慎重。”
“可是……”
“名月,“他拍拍我的肩膀,很了解地说,“我知道你是担心光。我们已经尽量改良他的性能,将蒙能对他造成的钳制和伤害可能降到最低点。等他回去了之后,你也可以常常跟他见面,在他身边,这样对保护他也比较好。“他还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的种种,依然以为我们还是那两个互相救援的好朋友。
是的,我举报过他,后来又跑到中心关心他的重修,然后因为他我差点被丢进回收理,后来又是他让我能够重生,最后,他杀了爱玛……
我们之间的关系这样复杂,纠结成一团,恩怨重重,一时也实在无法对第三者解说。我只得选择沉默,让雷博士当作默认。
夜的时候,我打开了检修室的门,看到他安静地躺在台上。
也或者不能这么说。躺在那里的只是一部机器半成品,而光,正安静地睡在我的芯片旁边。
我走过去,浅绿幽暗的灯光下,他的部分躯体还没有合拢,看得见里面换上的崭新的电路组和零件。我慢慢抬起他的右手,又把手一移,看着它重重地跌落在台上,仿皮碰上皮垫,发出轻微的响声。
我再一抬,再一放,出神地看着他毫无知觉地随我摆布。轻轻地问:“光,你为什么要杀爱玛?她是个好姑娘,她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要杀她?”
问完,我慢慢低下头,把耳朵凑在他的嘴边,凝神地听。耳边只感到一片冰冷。“因为你只是个机器啊?你无法违背你的主人?不,这不是理由。”
我抚着他的脸,温柔极了:“他怎么会是你的主人?你的主人其实是迪,对不对?你告诉我啊。其实你的芯片是迪造的对不对?如果是迪……“我的话音隐没在迟疑里。
如果是迪,就怎样?就可以得到原谅吗?我在想什么?我在希望什么?
猛地站直了身,踉跄地后退两步。不,我怎么可以有这么可怕的念头?再见迪的渴望难道已经让我连爱玛也……不!不!
我转身,冲出了门。冲出了这个地下实验室,在室外光秃秃的丘陵上疾速地奔跑。
名月,名月,你到底在干什么?
“啊"我跌倒在一块石头上,绝望地大叫。
很小的一块石头,只用我五分的力度就能捏得粉碎的小石头,让我跌倒了。
我是怎么了?我是怎么了?
再度拿出光的芯片,在微弱的月光下,我不停地颤抖。
把它捏碎!把它捏碎!他就永远消失了。你想做到的不就是这个吗?他杀了爱玛,还帮助蒙企图破坏小厘,毁了他吧!一切都结束了!

多简单!
为什么……我,做不到?
沮丧地回到实验室,雷博士穿着单薄的衣裳站在门口:“名月,怎么跑出去了?这里晚上可能会有磁力风暴,不太安全。”
我知道是半夜大门无故打开的警报器吵醒了他,歉意地低下头:“对不起,博士。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有什么心事吗?”
我吃惊地抬起头,对上他忧虑的眼神。“博士,我是机器人啊。怎么会有心事?”
他慈祥地笑:“你呀,是最不像机器人的机器人,我总是干脆就把你当作人类了。而且机器人就没有心事了吗?我常常在想,如果能多站在你们的角度,也许你们的心事会比人类更多更复杂吧?我们只能制造出你们的身体,但无法控制你们的思想。虽然很少,可是机器人也是会有思想的啊,否则你以为为什么天王星上年年都有机器人暴动?”
“博士……“第一,他跟我说到这个话题,让我很吃惊,却又有点不知所措。就像最隐私的秘密被发现被放在检修台打开放大,让人充满不安的感觉。
“进去吧。也许我们可以聊聊。”
我跟着他走到办公室的时候,还是摇摇头:“还是不了,您去休息吧。打扰了您,真是抱歉。我也要准备一下,天亮就得回去了。蒙博士要找我做芯片对比测试,我跟光都消失太久,也许他会起疑。”
他看我的样子,还是和蔼地点点头:“好吧。我会把光弄好的,不用担心。”
他一再地对我说着"不用担心”,似乎就已经把我的表现当作了对光的情况的不安,我只是微笑:“他的芯片在这里。“我想想,还是拿着它进了他的办公室,放在电子显微镜下让他看,“您看这块窃密终端能不能取下来?”
他仔细看了看,用不能肯定的口气说:“我们会尽量试试,但是他的芯片十分精密,蒙博士能把它加上去也是不简单的。如果强行改动,我怕会把它整个毁了。”
“那么,“我看着他,不自觉地流露出恳求,“能不能看到这个数据点覆盖住的符号?”
他有些讶然,没想到我要去掉它只是为了看后面的东西。沉思地看着我:“这很重要吗?”
我咬咬牙,答:“是的。很重要。麻烦您了。”
“这个,“他微微地摇头,“也一样只能尽力而为。但是,名月,如果一旦随意改动这个数据点就会把这块芯片毁掉,你还坚持要知道吗?”
我愣了:“为什么把这个决定权交给我?”
“因为它很可能是仅存的第三块迪博士的作品,也是最后一块。“他注视着我,静静地说。“我想我必须要让你知道。”   
我,小厘,还有光。
倒在床上,我闭了闭眼睛,从听到雷博士的话,到回来,我的脑子里装不下其他的东西。
是伙伴吗?光和我们……可能吗?
迪建筑了本星的中央控制系统核心,那是公正严明的小厘;制造了新技术的试验体,那是错漏百出的我;如果光也是我们中的一员,那么是什么?我一直在他身边,亲眼目睹飞船的爆炸。他什么时候造出了光的芯片?为什么我竟一点都不知道?
而它又是怎么落到了蒙的手里?
一团混乱。
一天之后,我终于接到了蒙的邀请,前去中心做对比测试。这个时候,光还没能从实验室里出来。
而就在接到蒙的电话前,我收到了雷博士发来的传真,他告诉我,黄晶用射线穿透,直接照出了后面那个我要的符号。
上面清楚地复制的那个图案,让我一下哭了出来。
我看到了一个变形的"D"字。只是不同以往,尖尖的头,尖尖的脚。但仍是他的笔法,一个"D”。
雷博士却说那是一道弯月。周围稀疏的小竖点,表示月亮的光芒。

他说,虽然还不知道具体的含义,但这忽然让他想起了一首很古老的诗,那第一句:
床前明月光。

不过这章之后,就是看光的了。可是她……等吧~~~~~~光(上)
光实在没时间,名月我只有代笔了。如果风格不合,大家表怪,泣~~~

夜人静,卫二被太阳光折射出的影像悬挂在漆黑的夜幕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这个景象,与我在古书中看到的一幅描绘地球的夜景一样。而那在黑夜中照耀地球的星球,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月。
名月的名字中就有这个意思。什么什么的月亮我想当初为他命名的人是这样想的。在黑暗中也能让人看到光明。
每个名字都会有含义我以小炎的身份去上学时,他的老师这么在课堂上讲。这是人类的习惯,每取一个名字都要蕴含丰富的含义才行。希望,或寄托,还有骄傲。所以当那些本身并不具备足够丰富的情感或想象来完成"命名"这样艰巨又重大的任务的物品需要名字时,人类就会为他们取一个。比如给机器人。
就像他叫名月,我叫光。
这是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指代名衔,无论以后还有多少种代称,这第一个名字都会像生命的界碑,永恒地镌刻在我们每一台芯片的内核上。直到这块芯片被彻底毁灭。
每个名字都代表了一种身份,它是慈悲博爱的上帝赋予即使是批量生产出来完全无机的我们的小礼物。
它让我们能与其他千万个机器人区分开来。我们因为有它,而变得独一无二。
而对于我来说,另一台机器也同样是世上唯一的,特别的存在。他叫名月。
一个机器人,喜欢上了另一个,这个世界永远这样奇妙。
名月的房间很特别,竟跟普通人的一样,不仅家具齐全,还有张床。
身为机器人的我们并不需要专门躺下来休息,只要找到个像插座一样的能量补充器,即便在随便一个街角也可以完成"睡觉"的任务。睡觉对我们来说,不过是为了能量的补给,和对日间数据全面整理的过程。
他竟然买了张床,而我现在正躺在这张床上对着外面的卫二胡思乱想。
他到"R2"去了。为了蒙的芯片测试,要在那里呆上一个星期。
而我,则刚从雷博士的秘密实验室里出来。
上的故障,让我的机体超负荷运载,于是内部线路因为超高温而烧毁。雷博士说,下遇到紧急状况时,要使用安全应警装置保护自己,同时通过红色通道向"R2"发射求救信号。他以为我是遭到了外部袭击,内核需要急速反应导致运转超速。我也只是点头,没有分辩。
否则我无法解释那强大的冲击来自一种叫"情感"的东西。
机器人也有情感。我怕他会对此感到可笑,或是恐惧。
人类太习惯掌握机器了。我们的一切动向,从行为模式到生存目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统统由人类设计制造。我们来自于他们的想象,创造力的物化。我们是他们思维的延伸,手臂的延伸,是他们的替代。
我们就是他们。我们不是自己。
我们不存在情感。
这是他们规定的。他们就像是我们的神,是上帝。
上帝说,机器人不能有情感。就如同创世纪时,他说,男人和女人要离那个苹果远一点。
结果很显然,他并不真的这样全知全能。

魔鬼化身为蛇,被偷尝的禁果给人类带来了痛苦。但更多的是欢乐。
现在,那条看不见的蛇又在无声地引诱,让冰冷的机器拥有了情感。这不是程序上简单的仿生模拟设定,而是忽然间自己产生的。就像原子与原子经过多碰撞,会有发生巨大能量释放的可能,机器人内部的程序过于频地向某个未知的方向运行,也能得出奇妙的结果。
量变到质变,是不变的物理原理。
了解了感情的机器人是痛苦的。但也有欢乐。还不知道哪个会更多一些。
就像我常常因为名月而难过,又因为想到他而觉得快乐。
我总觉得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他,甚至喜欢他了。这个时间,要比我们相识的时间更长。就像重修后第一见面,在左岸的露天茶社,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似曾相识虽然他说他认识我的"上一辈子”,但我去查过,后来记忆库也迅速恢复了,重新回顾一遍,就知道并不是这么回事。
即使是"上一辈子”,我们也不过是在我重新被送入"R2"前的几个小时才真正认识,这不足以解释让我对他产生这么强烈感觉的原因。我认识更长时间的人,也不会像他那样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我老是在想,是否我的记忆库其实并没有完全恢复?是否我们在更早以前就已经相识?我们也许曾经对彼此了如指掌,亲密无间,所以我对他的感情才超过了对任何人的。
也许连第一逃亡时,会跑向他家的方向,也是因为我的主芯片搜索到了他。
在危机的时刻,漆黑的夜里,我无意识地跑向我的光明。随后的一又一,我越来越习惯向他靠近,越来越离不开他。
可为什么我找不到更多的证据和记忆?我比他晚出厂将近五个世纪,我们就算一早就认识,也不可能比这个时间更提前。而且就算我被重修太多,资料有所残缺,他不可能也不记得。可是从他的表现看来,他记忆库里关于我们交情的资料的确跟我是一样的。
那么,我们到底是老朋友还是新相识?
如果是人类,他们会说,也许我们是上辈子就结下的缘分。但,难道机器人也有前世今生?
我抱着脑袋,担忧地想,思虑过重,对机器人来说真是个危险的信号。   
大概蒙在专注于做他的芯片对比测试,所以一时也没有空再联系我。反正他要是联络我,一定也是让我去做些坏事,所以现在我轻松得心安理得。
在名月家里呆了一个晚上,在充满了他的气息的空间里,前半夜我在胡思乱想,后半夜在重新整理数据库,将新旧信息归档之后,又把记忆库里的资料统统查了一遍,果然是没有半点关于名月更早的信息。可是奇怪的是,没当我触及到"名月相关"时,都会有种模糊的感觉,似乎是心悸,也似乎是激动,脑子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动,要破壳而出。
这种心情不同于已经明朗的"喜欢”,而是更更重的冲击,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是一种强烈的预感。似乎被雷博士修理过这一回,有一些东西被改变了。也许是我的芯片,他发现了上面蒙做的手脚,于是彻底地又多做了些手脚。
反正我不过是个物品,像个棋盘,可以由得人在上面勾心斗角冲锋厮杀混战一片。虽然使用的是我的身体,但却与我无关。
这就是机器的真义。我们没有自我。
一直受制于蒙,即使不断地重修,我的记忆库里也因各种突发事件而不停地出现残缺的片断。往往一件事尚未做完,也许蒙就会招我去为他做另一件事,于是上一个来自其他人(例如我的养父母,学校的老师)的任务不得不突然中断,以后也无法接上,任务信号栏里只得部分残存,形成一个残像。这样的残像越积越多,经过晚间信息自动调整,从任务栏上归入记忆库,最终成为我记忆库中的一部分,无法自动消除。它们无序地排列,充塞了我记忆库的空间,年复一年地积累,造成许多死角。所以有的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整理我的数据库,因为作为数据库最重要的组成的记忆库,资料根本乱七八糟惨不忍睹。
但如果我的芯片运作正常,这些根本不是问题。每个机器人都有可能遇到这些问题,但只有我做得越来越糟。其实我的理系统完全可以做得更好,因为我的芯片功能异常强大,与同类型甚至目前最新型机器人的芯片都不在同一层。但在出厂时为了不露出马脚,蒙限制了它绝大部分功能。即使这样,也足以让我具备了超越同类型机器人的理能力,甚至,让我懂得了"思考”。
我的核心,它是如此卓越,以致让我不禁疑问:这真的是蒙造得出来的吗?如果他有这样优异的才能,要入侵本星的中央控制系统其实应该易如反掌吧?但如果不是,他又是从哪里得到了我?
几机缘巧合的得手,让蒙的狂妄到了不可一世的地步,让他以为他这个亚利安的天才便是全宇宙的天才。而其实,雷博士,终究高他一筹。
雷博士没有人为地重整我的数据库,而是在没有改动窃密终端的基础上,巧妙地释放了我。我的芯片,渐渐自由了。
加速地完善,加速地整理,我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舒畅。杂乱的数据库在几天的重新整理中逐渐变得井井有条,焕然一新。
我想,这其实是一种觉醒。
许许多多被忽略的,忘记的,甚至强行删除丢弃的数据恢复了,许许多多似曾相识的片断在我的脑海里闪现。甚至,有一些是我根本未曾见过的,却又因此受到强烈冲击。
例如,我看到了漫天的火焰,明亮而炙热,熊熊而剧烈,目之所及,它包裹了一切。
还有小小的婴儿,她在我的怀里微笑,挥舞着粉嫩的手臂,像圣母像上的天使。我甚至见到了名月,他就在我的身边,对我投注恭谨又温暖的目光,那个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世上最美的笑容。
还有,我似乎在很早的年代里,使用过一种最古早最笨重的书写传感器,还像个帽子似的扣在头上,它反应脑电波的速度也有问题,总要过个几秒才会在屏幕上呈现出我要的句子,这是书写传感器发明初期典型的延迟现象。但没关系,我并不赶时间,思绪纷呈无法理清,只是慢慢地看着屏幕上的字一个个跳出来:我最最亲爱的……
“轰”!一道剧烈却无声的闪电乍亮开来,我的脑子骤然一片空白。

那些片断又如出现时一样突然消失了!
透过智能过滤玻璃,减少了紫外线伤害的红橙的阳光暖暖地照在我的身上,我坐起在床上,环视周围,这是我的房间。回过神来,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梦境。
在突然醒来依然懵懂的那一秒钟里,我竟然在想:我是谁?
是啊,我是谁?
第一见到名月的那,我躺在封闭的检修袋里,用尽全身力气,也要对他说:我叫光。这个名字,不要忘记了。
我叫光。可是这个名字,是……谁给的?
第一,我意识到这个问题。谁,给了我名字?
正式出厂时,我的编号是CT78。这是我的机体的终身代号,直到彻底拆毁才会被注销。随后,从我被第一家养父母买去,他们叫我"小闵"开始,我就不停地拥有新的称呼:小闵,小渊,杰瑞,汉斯,小炎……我在各个家庭间生活过,有过这许多代号,可是竟然没有一个是"光”!
什么时候,我知道了这个名字?
似乎是蒙?他偷换了我的芯片,在我醒来时,就叫我"光”。似乎是这样。
那么,我的名字是他取的么?或者是雷博士?
我有点疑惑,早期的记忆很残缺,显得飘忽而遥远。我什么都无法肯定,只觉得名字的来源是件重要的事情。
我的芯片苏醒了,可是我却依然遗漏了很多东西。
我是个叫"光"的机器人我无法理解为何自己突然对这个认知已经无法满意。
我跳下床,穿好衣服,风一样地冲下楼。
妈妈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看我匆忙的样子,急急叫了声:“现在不是学校放假吗?一大早地要去哪里?小炎,早餐……”
她的声音被我抛在脑后,冲出家门,在马路上飞快地奔跑。树木,行人,建筑,我像一辆疾驰的汽车,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个地方。
我能感觉到胸腔里,中央理器在兴奋地奔驰。
一切的一切,那层迷蒙的面纱,我要去揭开。光(下)
蒙在实验室里进行本年度最重要的研究项目大型的新旧机型芯片对比测试,不准任何人打扰,我让助理小姐告诉他我有非常紧急的事,便在室里坐立不安地等待。第一,我会这么迫不及待地要见他。
他终于还是很重视我这个"帮凶"的,被迫中断试验,赶来见我。
“究竟是什么事?“把我带进他的办公室,一关上门就问,脸色十分不善。
还不等我回答,他已经上下将我打量了一遍:“看来你过得还不错嘛。海上巡逻队说没找到你,我就在想原来你也学会了撒谎。哼,一个机器人学会太多人类的恶习,可不是好事!不过无所谓,只要你办好我交代的事,你的品行会怎样扭曲都跟我无关。好了,前段时间我就当你度假去了,谅你也玩不出什么样。今天找我是要干什么?不会是已经帮我拿到了上那份资料了吧?”
他讥讽地说,看我的样子也不像是会令他有这种惊喜,于是从桌上的盒子里拿出一支烟,漫不经心地点着。
“我有问题要问你。“我的神情有些不安,因为害怕听到那个答案,所以一直在犹豫。
“问什么?名月吗?“薄薄的烟雾后面是他讥诮的冷笑,“他现在就在检修台上。不过放心,你的朋友现在仍然呼吸平缓心跳正常,我还没有杀死他。这样你满意了吗?”
他讽刺机器人的口气向来这么恶劣,仿佛对待下等生物的不屑,我现在懒得去跟他计较,反正谅他还不敢对拥有释权令的名月做出什么恶心的勾当。
“好了,看来你也没有其它问题了。“他看看表,“我的时间宝贵,下不要再拿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来打扰我。着急见他的话明天晚上就可以了。走吧。”
他走到门边打开了门等待我,我冲过去抓着他,颤声问:“我的名字是不是你取的?”
他显然没想到我会问这个,愣了一下,脸色慢慢阴沉起来:“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告诉我!”
“我懒得理你!别再拿这种小事来烦我!“他有些焦躁地要出去,我的手在门上一撑,“砰"的一声,门又牢牢地关上了。
人类的力量在机器面前,简直像蝼蚁一样微不足道。
“不是你是不是?“见到他这样回避,我很高兴,雀跃地追问。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他皱紧眉头,慢慢退开一段跟我的距离。
“我只是想知道。你不用以为我要揭竿而起伤害你。“我看着他转动手指上的戒指,立即识时务地放下门上的手,也往旁边退开。
“是吗?那么刚才的举动又是什么?“他举着戒指对准我,重新走回来,站在门边说,“你现在越来越不乖了,光。我以为经过这么多,你应该已经学会怎样尊敬你的主人。”
“我只是想知道。“我低下头,“似乎是你第一个这么叫我的,为什么你会叫我这个名字?为什么不是别的?这个名字有什么意义吗?”
他冷哼一声,打开门。似乎是我表现出的顺从让他满意了,他想了想,说:“我可不知道你这个名字有什么意义,只不过,如果我不这么叫你的话,你就无法醒过来。”
我猛地抬起头:“什么意思?”
“我也试过其它的名字,但只有这个才能让你的芯片开始运行。它写在你的启动程序的第一列,我猜应该是个启动口令吧。“他再饶有兴味地打量我,“你现在是失望呢还是高兴呢?你的名字并不是我起的,甚至你的芯片也不是我造的如果你要知道的是这个。但我捡到了你,光,所以你属于我。没有我,也根本不会有现在的你。我能将你修复,也能将你毁灭,我就是你的再生父母,你要记住!寻找自我当然可以,但违抗了我,也没有什么好!明白吗?”
他最后说完,便对我把头向外一摆,看着我乖乖地出了门,才跟着出来,将门锁好。嘱咐助理小姐将我带出去,便头也不回地往实验室走去。
我默默地跟在助理小姐后面,回想着他所说的那些话,一时间心潮澎湃。
他捡到了我。原来我是他捡到的。那么我是被丢弃的吗?我原来的主人丢弃了我?为什么?
忽然,一个柔和的声音在我的脑际回响,那是个仿佛来自天际的召唤。我茫然地抬起头,发现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助理小姐,还有周围原本来往的工作人员,如同时间定格,停摆在这一刻,静止了。
我不由自主地跟随那个声音,穿过长长的走廊,拐进一台显然需要特殊指令才能开启,但现在却为我等候的电梯。
电梯门关闭的那一霎那,时间重新开始流动,“R2"里一切井然有序,各人各司其职,一丝不乱。
电梯一直向上,在没有楼层显示器的狭小空间里,我竟没有对未知的去向感到任何的不安。
因为那个感觉是像午后的阳光笼罩着我,如此和煦,温柔而亲切,仿佛一切都在它的掌控,一切都有它为我抵挡。
“R2"是全城最高的建筑,甚至也是本星最高的建筑,远远望过去,就像一道通天的阶梯,直达天听;又像一根撑天的巨柱,高耸入云,威仪四方。那是因为在彼之顶,便是本星的中央控制系统的所在,它在超凡的云端,俯瞰大地,掌控着这个星球与社会的正常运作。
在经过似乎永无止境的上升,电梯终于停住了,门缓缓向两侧退开,一个充斥着陆离光芒的世界在我面前展现。
我的中央理器高速地运作着,如同人类的心在急速跳动。蒙苦心经营近百年,梦寐以求要得到的地方,却让我如此轻而易举地到达了。
我慢慢地走出来,走入那个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空间。
这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却仿佛每一个角落都充满着灵魂,强大的能量,无法逃避的操控力。连同我脚下的地板,也仿佛被抽空,我踏在如同不存在的平面上,感觉到那种空茫而有力的实感。看不到电子的线路,也没有任何显示可操控的地方。只有若有似无闪现出的迷离色彩,如小小的闪电无规则地在任意的地方乍亮。
这个地方仿佛与机器无关,甚至,也与人类无关。
超越了生物、非生物,无机和有机,仿佛是连时间也虚无的奇异的异度空间。
如此奇妙,完全不是想象可以到达的地步。
我终于体会到,以蒙的程度,要掌握这个地方,无异是在痴人说梦。
创造出它的人,是几千几百个蒙也无法比拟的。
就在这时空都虚化至无的空间里,那个一直回响在我脑际的天籁般的声音,慢慢地加重了,最终离开了我的脑海,在我的体外归实。我眼见着不知从哪里照射出无数道闪光,在我的前方上空汇集成一个圆,圆圈中仿佛有个影子在慢慢地成型。

超越了机器与人类,无形却强大的存在,具备自我完善升级的超智能终端,这便是本星的中央控制系统。
可是,当那个已经成型为无法分辨性别的人的影子在慢慢向我移动下来,我开始浑身发抖,那是主体芯片发出的强烈感应电流。然后,当影子拥抱住我的时候,我闭上了眼睛。
它的全称是"厘电子亚光虚拟智能”,可是,我忽然想起,它还有个名字,叫:“小厘。”
我轻声的呼唤,让它似乎有片刻激动,用力又抱了我一下,才迅速恢复到那个严肃刻板不惊不动的姿态,迅速松开了我的身体,在我的面前,缓缓地跪下:
“欢迎回来,我的主人。” 它说。
温煦和美的声音充斥在我的脑际,让那奔腾的芯片一瞬间全然觉醒,焕发出瑰丽的色彩。
我想,我终于知道了我是谁。名月(上)
我的机体被放置在机台上,与参与比较的各期机型同列。
我看得到检测台前忙碌的实验人员,我的主芯片和其他机型的一起摆在台上,蒙博士与他的助手们在仔细检测数据,采样,和对比分析。
一连一个星期的测试,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这里。蒙博士很专注,动作利落干脆,思维灵活敏捷,不愧是久负盛名的专才。
他只在实验中途出去过一。他的助理小姐出现在外面的观察窗,透过脑波不知对他说了什么,他皱起了眉,想了一下,还是出去了。
我对他观察得很仔细。或许应该说,在这一个星期里,我基本上就是在看他。
我沉迷于他的皮相,完全不在乎他会怎么对待我的芯片。那是小厘的事,它会密切监视并且保护好的。虽然我们并不是好朋友,但它也不会舍得失去我这个同伴。我们家族的成员已经这样稀少,多少年来,只有我们两个为伴。
对了,现在又多了个光。不知道小厘它,知道了这件事没。当时时间不多,我还来不及告诉它呢。
或许,只是我的私心,这个真相大白得太过突然,我还不知该如何去面对。
光是迪的作品,他身上的签名是一道弯弯的月亮,可见他的关系是跟我更密切一些的。让小厘知道了的话,一定又会不高兴了当然,它是不会这么说出来,但至少要有一段时间对我冷冷淡淡的话说回来,它就是平时也没对我有多热络啊。它那个人,高高在上惯了,又以大总管自居,总要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只不过,它的情绪我能感应罢了。
它也一直是寂寞着的。或许,比我更寂寞。毕竟,一直呆在那么高的地方,多少会有些恐高症吧?还记得最初它试运行的时候,我上去找迪,因为迪为了它的试运行忙了竟有半年时间,那一个多月一直呆在上面,没下来过。我不太高兴迪为了我以外的东西费这么多心血,那时也年轻,总爱逞些口舌之快,于是很小心眼地用一个古早的地球的著名恐怖袭击事件故意恐吓它,说在这么高的地方,不定什么东西就撞上来,哎呀,重力加速度,哐当一声,一下便呜呼哀哉稀里哗啦了。
那时它还新得很,也没有现在这么刻板,不过高傲的作风已初见端倪。大概也知道自己是掌控整个星球的关键所在,地位超然,虽然应对经验不丰,但胜在脑容量够大,立即很傲慢地反击说,有前车之鉴当然就知道如何预防,它甚至可以限制飞行器在本星大气层内高空飞行的高度和速度。但相比某些可怜的机器呀,不过是些电子元件组成,给当作新作实验体而已,还真以为自己万千宠爱在一身,情真意切起来,简直不知所谓,就这么痴傻一世那才可悲。
我自出厂以来,就跟在迪的身边,最新最好的发明总是要先用在我身上,向来比所有机器更有优势,一向优越惯了,还没有谁敢这样刺激我!被这一脚踩过来,简直痛得死去活来,立即跳脚发作,指着它的鼻子开始大骂。
那是我们的第一争执,也是唯一的一。再后来,它正式取代旧的中控系统,成为本星新的秩序,我就再不能这样跟它斗嘴了。迪说,它是制度规范的维护者,是一种象征,本星的任何机器和人类都是它的责任,就是迪本人也不能轻易违抗它,它必须在人们心目中树立永恒的威严,这个秩序才能维持下去。所以对它任意质疑,会破坏它的权威性,是不被法律允许的。
既然迪都这么说,我自然只好忍气吞声,勉为其难地承认它的地位在我之上。
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不得不说,小厘是个优秀的中控系统,我的确不如它。它将本星管理得井井有条,蒸蒸日上。因为有它,本星的生活才能如此宁静安详,成为宇宙中很多星球居民的向往。而我的恐吓,实际上也完全不具备可行性。因为早在"R2"修建主控塔之初,就已经考虑到了种种因素,所以其实连同中控系统一起的还有个防御系统,它在塔外形成一个无形的防护罩,将整个塔身完全包裹,外来冲击在碰触到塔身前就会被弹开。而后,迪又为小厘加强了这层防御。将单层防护罩改为双层,还增加了应急制控点若干个,保证在紧急情况发生时,中控系统能迅速转移,躲避袭击。
所以,小厘才是迪的骄傲吧?又会自行完善自动升级,又有坚固可靠的防护措施,聪明又能干,哪是我这个事故体能比得上的?我曾自怨自艾了好久,这么酸溜溜地想。
因为是个机器,就算有情绪别人也看不出来,只有迪知道我的不痛快。所以那天,他在园里,指着无论站在哪个角落都能看到的主控塔,问我:名月,你愿意跟小厘换么?
我顿时吓了一跳:为什么要换?
你不是不高兴它有那样的地位吗?如果你想,我可以把你们的位置调换一下。那么它现在的地位就是你的了。他永远是那副不紧不慢好整以暇的样子,慢悠悠地对我说。
我不要!我赶紧一口拒绝。开什么玩笑?要我永远呆在那上面,我宁愿进厂重造!多可怕啊,一个人在上面,没人跟它说话,没人听它说话,还一世都不能挪窝,那是人过的日子吗?况且,上去了就不能紧紧跟在迪身边了!我从出厂到现在,从没离开过迪,让我去过不在迪身边的日子?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我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而实际上,也是变成个拨浪鼓在摇了,直摇得迪笑起来,说:好了好了,再摇我眼睛都睁不开了。
我才不想要它的那种地位呢。我说。我只是不高兴你重视它多于我。
机器人说话向来坦率而直接,我们没有人类那种婉转的心机。至少当时的我,还没有学会。

它是本星最重要的系统呀,这就意味着我对它的重视必定要是百分之百的,迪说。可是他又对我微微笑起来,阳光照在他的笑容里,让我觉得温暖极了:可是,对于你,我的名月,我的重视度绝对是百分之两百哟。
我开心地极了,又听到他补充:因为你经常出现意外状况,我不时刻留意着你的话,本星就算再多一个小厘,也要毁了。
什么嘛?!我就知道!
当时小小的不平到了现在回想起来,也一起变成了记忆中永远的甜蜜。最终,无论是万能的小厘,还是无能的我都留了下来。退场的人,却是你。
迪,你怎么忍心?
回忆如潮水一般,汹涌地袭来,又渐渐退去。等我回过神,蒙博士已经回到了实验室。
我注视着他的脸,轻轻地叹息。
机型组这边也同样有检修人员在为我们作全面测试,同样要记录下机体使用时间与磨损度的数据,以配合芯片检测结果才能得出最终结果。
被抽除了主体芯片的机器人,就像少了心脏的人类,都是死的。
机型组的两个组员很快便到了我的面前,正要打开我的数据库,却忽然发现仍是锁死的状态,仔细检查一遍,忽然惊叫起来:“蒙博士,请过来一下!”
“怎么了?“蒙博士快步走过来。
他们指着我的头部,惊讶万分:“这部机体有两块中央芯片!”
我露出一个微笑,颔首对蒙博士致意:“是的,我有两块芯片。您只说要做芯片对比测试,我以为只要一块就够了。所以也没跟您提,真是不好意思。“很没诚意地来个迟来的道歉。
蒙博士看到我行动如常,也惊讶极了:“那么为什么当初为你重造机体的时候我们竟然没有发现?当时芯片取出来的时候分明是只有一块啊。”
“那其实是两块。“我耐心解释,“只不过是叠合在一起的两块。平时两块是一体的,也确实只用到其中一块,另一块是备用的而已,基本上还没用过。只不过被取走了一块,剩下那块自然就发挥作用了。”
“真是……神奇。“蒙博士又检查了一下我头部残留的那块芯片,不敢置信,喃喃称赞,“迪博士不愧是我的偶像,真正的天才科学家!”
我微笑,为迪说了一句:“谢谢。“这么多年过去了,把他视为偶像的人仍比比皆是,对于给他的荣誉,我向来与有荣焉。
听到我的回答,蒙博士有些诧异,很有意地看了我一眼,忽然就对我露出一个笑容,简直跟迪一模一样的笑容:“那么,剩下的那块芯片,我能也拿出来看看么?毕竟是几乎全新的,也许更能反应出制造时的状况……”
“不行!“还没等我回答,一个声音突如其来地响彻实验室。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四下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我从那个笑容蛊惑中这才被惊醒过来,羞愧不已。
“他的芯片不能同时被取走,否则将会启动芯片自毁装置。蒙博士,两块芯片是完全一样的,你何必如此贪心。“那个声音继续说,我神情古怪地望向天板。小厘,你这算在帮忙吗?
蒙博士找不到声音来源,有些无措地四顾,我不得不开口了:“蒙博士,中控系统说得对,两块是一样的,您研究那一块应该就足够了。”
“那、那就是……中控系统?“蒙博士失声叫道,他一心想潜入中控内部,谁知现在才第一如此近地面对它。小厘大法官一样威严的阵势和声音,把他吓到了。
“是的。“这个战友第一这么让我面上有光,我有点得意地应声。
“那也是迪博士的杰作吧?“他含义复杂地看看上面,又看看我,眼睛里闪烁的贪婪几乎无法掩饰。
我忍受不了那张脸露出那么恶心的表情,错开了眼睛,点点头。
“名月,我有事找你,现在上来。“小厘神经兮兮地又转向对我发号施令,装腔作势的派头久经几个世纪的磨练,就是在我面前也越来越纯熟了。
我已不是当年,但仍忍不住要对它吐舌头。机台的制钮自动弹开了,我轻松地跨下机座,心想这是做给谁看呢!
中控系统极少有这样对个人直接语音发布命令。试想本星这么大,它要时不时这么来一下,那日子还要不要过了?所以它虽然是管理者,但命令的发布及执行都有专门的部门负责,它只需把指令通过网络系统传达到位就可以了。因此这里的人都是第一见到它这样亲临指导,大概都有种突然看到神仙下凡的错愕。
我也很少见到它这样,今天表现得如此反常,让我不禁要猜测是否发生了特别的事。我对众人歉意地笑笑,往门外走出去,经过检测台时,指指我的那块芯片对蒙博士说:“蒙博士,数据记录计划是在明天傍晚结束对吗?如果我今晚回不来了,就明天再回来取芯片吧。反正我的机体也是新造的,各项数据您那里应该还有保留,这么短的使用期,相差应该还不是很大。那么我的芯片就拜托您了,毕竟有些年头了,还请您小心对待呀。”

他连连点头,我再对各位工作人员道了声别,出了实验室。
自从迪不在了之后,我就再没上去过。近一个世纪里,中心的设施和结构做了很多调整,格局跟当年不太一样了,我依据当时的记录一时也找不到上去的电梯,正好不容易根据指示牌在一个拐角找到目标,快步赶过去,忽然"嘀"的一声,脑子里出现特殊信息访问提示。
因为我的记忆库是跟芯片连在一起的捆绑设计,当一块芯片被取走之后,剩下那块会自动连上记忆库,数据流经过几秒钟的调整就能顺畅。但因为备用芯片没有使用过的记录,所以很多既往数据在识别新芯片时会弹出各种确认提示,也因此备用芯片启动之后,我一直在做数据全面更新和确认,几个世纪的资料积存,全都做下来,也费了很多时间。
所以这个特殊信息访问提示出现,我并不怎么意外。边走边确认,却忽然发现这竟是一封信,而且并非来自记忆库,而是来自启用不久的备用芯片。
我的主体芯片从没有经过别人的手,一直都由那个人全权负责,所以如果说会在里面留下什么信息,也只会是那个人的。但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在备用芯片里给我留下一封信!
他是什么时候做的?怎么都没告诉我?
我停住了脚步,迫不及待地点开来。他使用的依然是"伽瓦成像"手法,即是直接在视网膜上呈现影像的直观启开式。
我点了"阅读确定"之后,视网膜屏幕上忽然跳出他的全息图,我措手不及,吓了一跳,眼泪一下模糊了眼睛。
这回不是借别人的假象,是真真实实的他的影像!还是那么自信悠然的笑容,温暖极了。早知道他在我的芯片里藏了这个,我又何必对着别人他的影子唉声叹气?
“名月,“他的声音再一真真切切地回响在我的耳边,我的泪终于落了下来,扶住墙边的扶杆的手,禁不住激动地颤抖。我又能听到你叫我了,迪,我终于又听到你的声音了!上帝!
“名月,“他说,“你终于还是看到了这封信。那么也就是说你开始启用我为你准备的这块备用芯片了?老芯片已经不能用了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不管是哪一个,反正也是我离开你很久的时候了。我为你的芯片使用总寿命预估是十到十二个世纪,中途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岔子。不过就算出现岔子也没办法,反正你也不能再来找我算账了。呵呵呵。“我哭着笑起来,他还是跟以前一样,说话喜欢扯东扯西,不着边际。“好了,你不要又埋怨我说废话,你还看不出来我是在犹豫吗?让不让你看到这封信呢?我到写完的现在还是很犹豫啊。”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第一见他这样踌躇不定的表情。是很严重的事么?他要在信里交代我做什么吗?可是不管是什么,他该知道,只要是他要我办的,无论如何我都会为他办到。还有谁能比得上你在我心中的位置?
“好吧!既然都已经写了,总还是要给你看的啊。不过为了最后确认一下,这封信还需要一个密码才能完全打开,如果你猜不中这个密码,那么……我想,这封信也没有看的必要了吧?“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十分落寞,比起方才的犹豫,我更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我的心跳了一下,就为了他这个样子,不管是什么,我也一定要看!
然后,他才缓缓地说:“密码是:你这些年来最想对我说的一句话。”
最想对他说的一句话?我想了想,说:“安妮过得很好。“安妮是他在机舱里给我的最后的托付,我想他在意的应该是他的女儿吧?
谁知,弹出来的影像是他落寞的笑,忧郁地摇摇头:“对不起,不是这句。”
我再想想,又说:“小厘做得很棒!”
作为本星的中控系统之父,他会担忧很多年后的状况吧?
不料,他仍然摇头:“对不起,不是这句。”
我又想了想,忽然玩心大起,笑着说:“你是我所见过最帅的科学家!”
可是,让我气馁的是他依然在摇头:“对不起,不是这句。”
“莉莎的蛋糕天下第一!”
“对不起,不是这句。”
“我是你最失败的作品……”
“对不起,不是这句。”
……
越说越沮丧,他一直在对我落寞地笑,一又一摇头,虽然明知这不过是个程序,但也觉得他的笑越来越苦。
到底是什么?你到底想听我说什么呢?这么多,我一定让他失望了。
终于,在我不知道第几尝试之后,他已经笑不出来了,只有难过地低下头,像个受伤的孩子,轻轻地说:“对不起,不是这句。我的月,还有最后一机会,如果继续错误,信件将会自动销毁。不过你不用担心,里面不是什么关于本星生死存亡的重要信息,不过是我个人一直以来想对你说的一些话,即使你没看到也没有关系,真的,没关系呢。“他一直这样说着,再也没有抬起头来,大概是心灰意冷了,伸手把录影机关了。
屏幕上只剩孤零零一个窗口,用文字提示着答案:我的月,你没有最想对我说的话吗?

我的心又酸又痛,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难受,我是个机器人啊,不是么?我为什么会这么难过?迪,迪,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设什么密码?其实你不想让我看到对么?你不相信我吗?迪!
“我爱你啊,迪。我想看啊!“我轻轻地说,“我那么爱你,那么想你,这么多年了,你不在我身边,我也一直在想你啊。你为什么不让我看?迪……“再也没有回答,屏幕窗口抖动了一下,消失了。
视网膜回复如常。迪彻底地又一从我眼前消失了。连最后的告别都没有。
扶杆已经被我抓变了形,泪水在脚积成浅浅的一片,我全身的能量都消失了,跪倒下来,不可抑制地发抖。
我闭膜上又跳出他的影像,这回竟是有些害羞地笑着:“我终于听到你说这句话了,名月,我也……是一样的呀。”
我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擦着眼泪,问他:“你想听的是这句?迪,迪,我想你!你要我说多少都可以!我一直很想你!迪……”
他继续说:“算了,你看信吧。你知道,我这个人,有时候很多话是说不出来的,所以只好写下来。“他地看我一眼,“我的月,这么多年了,我只希望你过得很好。”
影像消失,一封信缓缓地在我眼前展开,是他习惯使用的字体,高贵优雅的体:名月(下)
“我最最亲爱的名月:
你终于还是看到这封信了。我很忐忑,又很高兴。你对我说出的那句话,我虽然不能亲耳听到,但就是在棺材里也会开心得笑出声来的,呵呵。
你还好吗?其实现在问这句话有点多余,因为此刻你就在门外,为我煮着咖啡。可是,我想问的是很多年以后的你,我的月,你还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有没有人觊觎你?我的释权令还有效吗?是的,我将在今天下午把它交给你。有了它,你就自由了。你将是个自由的个体,不再受缚于人类卑微的索求和责难,你将是你自己,你要做你自己,答应我。
你是我的无价之宝啊。呵呵,我没有在开你玩笑,好了,不要为我昨天的话生气了,我那是无心的,再说我说的是那台蠢家伙,又不是说你。你这么小心眼的性格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我可不记得曾经给你输入过这样的程序。没错,你的确是我的实验体,可是我是天才呀,你可不能把这个忘了。你是我的心血,我一生的精华,我把我所能想象及创造出来的成果都给了你,名月。你是我最好的作品(这句话可不能给小厘看到,它会闹脾气的),是我的骄傲,名月!我无数感谢上帝,赞美上帝,是他把你赐予了我!你是这样美好,我曾为要不要给你释权令犹豫了很久,因为我不想让你离开,我想把你藏起来,我的珍宝(天啊!我这辈子说过的赞语和肉麻话全加起来,也不如这三行的多。你还要说我冷血吗?还要说我不够感性吗?我的脸现在红透了,还好你又被我支出去陪莉莎逛街了)!
我知道自己很矛盾,一方面希望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有人发现了你的价值,这样你才不会明珠蒙尘;可是另一方面我又希望没有这个人,那么你就还是我一个人的宝贝。有人跟我分享了你吗,名月?算了,你还是不要告诉我吧,我怕我会难过得在棺材里也睡不安稳。
我到现在还记得第一看到你的时候的样子。雅安把你带进我的办公室,你站在桌子前面,努力对我微笑着,那个笑容看起来纯真而生涩,眼神里却透着茫然。你那么像一个人,名月,像一个孩子。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你是个机器人,不是吗?甚至在装配车床上,你的眼睛还是我去视察时亲手装上的。可是,当我装上你的那对眼睛,我忽然觉得你一下拥有了生命。这个生命不是我给你的,是你本来就有的,和我们人类的一样,是上帝赐予的。只不过,上帝借我的手让它显现了出来。所以我指定了你,甚至在你还只有一双眼睛的时候。
你的编号是V-W6,我到现在还记得。可是,当你第一进到我的办公室,我就给了你一个名字名月。这是在你到来之前,我早就想好了的。一直在我心里放着,我无数地想着它,这个名字系出名门,名门之月。我的门下在科学界里可是被称为名门的呀,所以你将是我亲手打造出的一弯新月。这是我能想到的最美最好的名字,我把它给你,我的月。我不要你像太阳般耀眼夺目,你会拥有温润清冷的如月光华,你会高贵典雅如月色一样迷人,即使在黑夜中,你也是那最明亮的所在。我会给予你我所能给予的全部,名月。是的,你会觉得困惑吗?那是因为我爱你啊。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了你。这就是一见钟情吧。人们常说科学家会有一些怪癖,那么爱上自己的机器人这样的怪癖也不算什么吧?名月,名月,你是这样美好,我怎么能不爱你呢?我常说,你跟人也没有两样,你体贴周到,无微不至,也会跟我撒娇,跟小厘斗气,你会对我微笑,还会对我翻白眼(我一直想问,是谁教你的?这真不是个好习惯),你就像一个人,是的,甚至比人还像人。你是如此特别,让我情不自禁地对你越爱越。但是我知道,这种感情你还无法理解,至少现在还不行。你的本质依然是个机器人,你无法理解感情的真意,就像你无法分辨不同的人煮出来的咖啡。那不是简单的将咖啡豆磨成粉,再加水蒸馏的过程,那需要有心,明白么?但你既然已经看到了这封信,那么我相信时间也已教会你什么是爱,以及如何去爱。
那么现在,就只让我来爱你吧。这份爱,是不需要你的任何回报的。因为爱的高贵,便在于’给予’,而非’索取’。
你的芯片我做了两块,这块是跟你现在所用的那块一样的,但我仍努力让它更完善了一点。这两块芯片与给小厘用的是一系的,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自动完善,自行通过分析外界信息获取足够资料升级的超智能内核。你会比同时代的机型完美得多,使用期限也长得多,照我的预估,将有十至十二个世纪的使用寿命,即使到使用终止,也只会因元件损耗,而不是因为功能太老旧被淘汰。当然,芯片的使用期限要长于你的机体,不过没关系,‘R2’的人虽然大多不够机灵,但眼光还是有的。他们不会忽视你的价值,所以到了那时,相信会为你更新换代。
这样一来,你可以存在很久,我的月,几乎无限的生命,能让你看尽岁月流水,人世华,你能有足够的时间来体会’人’生。这便是我给你的爱的礼物,你喜欢吗?
还有小厘,它是本星的保护者,也是你的。你不要整天看它不顺眼,其实它是喜欢你的。我把你的以后交给了它。只要你还在本星,虽然它不可能对你的每一分都照顾周到,但只要你发出求援信号,我给它的指令是:随时随地,竭尽全力。
还有什么呢?对了,还有一个是我能给你的。
还记得你在公园里见到的小孩子吗?你在那里陪他们玩了一个下午。你回来问我’机器人真的不能生孩子吗?‘的时候,我的回答让你很失望吧?虽然你表现得很若无其事,但我知道你的心里其实是失望的。也许这是第一,你体会到了身为机器人的无能为力,对么?是的,你能轻易地举起6卡的铁块,能徒手拉开8码厚的预制钢板,能随意下到15塔的海,你能做很多人类做不到的事,但你们无法孕育生命。你们是无机体,很遗憾,上帝一向是公平的。但没关系,我说过我会送你一个礼物作为补偿。那就是我的孩子。
莉莎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我们决定要女儿。我想也许你喜欢的是女孩子虽然你没有性别,但我一直把你当男孩子看哟。那么,我们未来的这个女儿我会交给你,我相信你一定能把她教育得非常出色,因为你是这么具有爱心和责任感。
你也许要问,为什么我要在这个时候写这封信?我也说不清这是什么原因,让我今天忽然有了这样的冲动来写下这封信。也许是因为我刚做完给你的这块备用芯片,看着它空荡荡的,想留下点什么特别的东西吧?就像是想偷偷藏起来又忍不住想让你知道的小秘密,呵呵。我可好久没有写过这么长的东西了呢。但我有预感,我是看不到我的女儿长大了(不是有句谚语叫’太聪明的人往往短命’吗?呵呵),所以她是你的了,月,你要好好待她,连同我的份一起,就像你自己的女儿一样,好吗?
莉莎生产后我会陪她回多顿探望她的父母,顺便向他们求婚。你知道,莉莎爱我,虽然我不能给她我的爱,但我至少要给她一个家。所以在这之前,我必须加紧目前手头的另一项研究。
那是个创新,也是个尝试。我对你说过灵魂,人的肉体是灵魂的容器,我们可以假设当容器毁灭时,灵魂能及时找到另一个适合的容器,那么理论上它就能继续存在下去。我的课题便在于如何去实现这种可能。这个念头已经在我的脑海里酝酿很久了,我为这种会被人认为是异想天开的想法着迷。但促使我产生它的人,是你,名月。是的,你是机器,我是人,我们分属不同的种类,我们无法相爱,即使相爱,也无法真正相守。因为你是机器,而我是人。
我渴望能有那么一天,或者还有另外与我怀着同样感情的人,不再为这样的爱情而苦恼。
没错,这真的很疯狂,也许我是爱得太累了才会冒出这种点子来。不过我是个科学家,亲爱的,不是幻想家。这两者常常都会迸发出奇异的想象,但区别在于科学家们会去实现它,而不仅仅是想象。虽然我还无法保证它有几成把握。目前理论部分已经推演完成,还在进一步的实践中。可是一旦成功,它将能改变很多东西,超越人与机器,有机和无机的界限。
要知道,我的月,只要我们还保有我们的灵魂和记忆,那么无论承载在什么样的躯壳里,我都会是我。
我以前常常想着怎样才是真正和你在一起。如果我的灵魂和思想也能数字化,并输入一块芯片……拥有人类灵魂的机器人,既有人类的情感,又具备不朽的躯壳,听起来是不是很棒的主意?如果真的会有那么一块芯片,月,相信无论我在哪里,无论这个宇宙有多大,我也一定会找到你。我要在上面刻上我们的名字,还有我已经想好的未来的名字,让你不会在我糊涂的时候错过我(毕竟谁能保证我的智慧浓缩在那么小的方块上不会受到点影响呢?也许会变得很笨啊,月,你不能就扔下我不管哦)。

哈哈,说起我想到的未来的名字啊,还记得我以前教过你的那首唐诗吗?就是你问过我意思的那首人类移民外星后常常用来表达思念地球的李白的《静夜思》啊。那里面的第一句,你说过那很好听,因为有你的名字。所以,当我真的拥有了这个新的身份,就叫’光’好不好?因为,床前明月光这也会是我对你的思念。无论这个梦想能不能实现,我也已经幻想过我变成了光,我们即使只在诗里,也粘在了一起。
如果你真的,在未来遇到一个叫’光’的机器人,也许那就是我啊。你会停下脚步来看看我吧?当然,如果那一天真的来到了,我希望能亲耳听你对我说那句话。是的,我爱你,我的月。我真希望能当面告诉你。
好了,不再多写了,我已经写得够多的了,也许看到这里你已经在笑话我了。不过笑就笑吧,反正你的笑,我也看不到了。
其实,我还是想看的,月,想穿越几个世纪,去看你此刻的笑脸。   
爱你的 迪
XX年X月X日"迪
名月进来的时候,小厘正在为我修复人格数据。
我看着电梯的门徐徐打开,他在电梯里意外地看到了我,于是神情恍惚地,就冲着我,慢慢走进来。
我从未见过他的那个表情,欣喜又哀戚,矛盾凝重,隐藏了千言万语。一个机器人光用眼睛就能传达这样复杂丰厚的情绪,我越加刻地回忆起当初,是如何爱上了他。
身为迪的我,身为光的我,这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却不约而同地,在相隔着几个世纪的时间两端,都爱上了他。
我的名月。
我对他伸出了手。
他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而后才一种狂乱的喜悦涌上了面庞,恭敬地在我面前低下了头,弯腰轻轻地将额角碰在我的手背上。
“欢迎回来,我的主人。“他说。这句话,由他说出来,给我的感觉和听到小厘说的是那么的不一样。
“你还没有忘记,名月。“我看着他,抚上他的脸颊。他则顺从地闭上了眼睛,摩挲着我的碰触,充满努力克制着的激动。
“随时随地,我都是你的,迪。我忠实于你,如同忠实于自己的灵魂。“以额触其手背,和轻声的祝祷,是古代的勇士在他的君主前表达忠诚的仪式和誓言,他第一看到就玩笑式地对我做过。现在他在证明他还是当时那个名月。
我笑了,他睁开眼,乌亮的眼瞳仿佛具有生命。
对的,就是这样,就算没有肢体的接触,但光是语言也在我们之间扩张出无形的牵绊。
“你已经得到了我的释权令,名月,你从此只需要忠实于你自己。”
“还有你,迪。“他似乎很坚持。
我无奈:“你这么不想要这份自由吗?不要再顽固了,名月。”
“你可以收回。”
我摇摇头:“你已经看到了我的信。“否则怎么会知道光是迪?
“是。幸好是进来之前就看到了。“他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抹羞涩,我想我的也一样。于是我把眼光移开了。
“你想听我说那句话吗?“他又问。很镇静的样子。
我又注视着他,地:“我想我已经知道了。“否则就看不了信,不是吗?
他终于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又轻声说:“你不想亲耳听吗?”
“名月,我是光。“我必须先提醒他。
“我知道。“他抬起头,飞快地扫了一眼正在旁边的小厘,“你也是迪。不是吗?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用眼神表达不满,为被瞒了这么长的时间。
他以为小厘早就知道。

“我也是刚知道。“我说。如果不是小厘检测到部分修复了的芯片的话,那么我也根本不会这么快觉醒过来。
“别看我,我也一样。“小厘看也不看他,冷淡地先撇清责任。
“到底是怎么回事?”
“芯片匣子先是在星际陨石群中曾受过冲击,又在穿越大气层过程中遭到巨大损毁,芯片上迪的数据还能有所保留简直是奇迹!而且,幸亏修复的人也有几分才能,是个高手。“小厘已经很有中控系统的架势了,表述语气十分平淡,只有偶尔夹杂的感叹才能折射出它同样激动的心情。
“那个修复的人,难道就是……“这不是疑问,只是他的习惯。习惯在求证的时候看向我。
我的头点得有些迟疑,小厘又以那陈述的口吻补充:“从本星去往多顿的路上会经过亚利安,亚利安身一个小行星带,那里经常会有星际陨石群通过。所以因为星际陨石的突然袭击而失事的飞船,会坠毁在亚利安上的几率非常大。”
边说着,半空中突然出现一个星际全息模拟图,上面的数个小点和数条轨迹线即作为它的辅助图解。小厘即时模拟出了当时的实景。
代表飞船的黑点遭到意外撞击后,迅速分离出另一微弱小点,同时母船向亚利安方向坠落。
“当时飞船是粉碎性解体。“名月说,望着我的眼神痛苦而难忘。
他带着安妮乘坐两人救生飞艇离开后不久,便可以看到燃烧的母船在掉入亚利安大气层后开始剧烈爆炸。在那样的情况下,只能是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任何东西都难以留下。
我竟偏头躲开了他的视线,虽然已经没有当时的记忆,但他的目光让我清楚地感觉到他自那留下的刻骨铭心的痛楚。
“对不……“我不由自主地想要道歉,想要他的原谅。无论当时我是否比他更为心痛,但始终,被留下的那个才是最可怜的。也许,我当时想的不是遭遇了灾难,而是终于可以永远地逃避。
在无望的爱情袭来时,我懦弱地选择了作一个逃兵。
“不!“他忽然尖叫着打断了我,急切地仿佛我即出的将是一句可怕的咒语,他慌张地急急将它堵在我的嘴里,脸上的表情惊恐万状,痛苦异常,“不要对我说那个词了,请!不要再对我说了!我已经受够了你们对我的道歉,你们除了道歉,还会做什么?你好不容易回来,就是为了还要这样伤害我吗?”
“名月……“我喃喃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虽然我曾经是迪,但我也依然是光。不管是哪一个我,都曾给了他伤害。是的,无法弥补的伤害。
他看着我,痛楚而愤怒,双手甚至在微微颤抖,我垂下了眼:“你……恨我吗?”
“不,“他轻轻地说,“我想你。迪,我想你。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思念着你。安妮很可爱,她2岁的时候认识了托马斯o安卡拉,22岁嫁给了他,后来生了一个女儿,跟了她姓。这是我要求的。她一直生活得很幸福,迪。我对她就像我自己的女儿一样……再后来,小珍妮也长大了……迪,我利用抚养人的身份一直要求你的后代在基因良配时选择女儿,一直要她们跟莉莎姓,这是不是很任性?其实我是在报复啊,你把女儿塞给我,宁愿跟莉莎死在一起,那么我就要让你没有继承你姓氏的儿子……你说得对,我就是小心眼,小心眼极了,爱记仇又小气,糟糕透了,是不是?”
“名月,谢谢你。“我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抱住他,“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你是最棒的,最棒的!”
“那么,迪,你还会离开我吗?“他认真地问,“你交代的事我都办到了,你还会就这么扔下我吗?”
我慢慢地松开他,看着他虔诚的企盼,忽然觉得自己在做一件无能为力的事。迟疑地,我看向小厘,它沉默着,因为那对它来说也是个无解的难题。
“听着,月。“我缓缓地说,有些艰难,“我觉醒了,是因为这只是个在快速回溯过往资料的过程……”
“不!“他忽然尖叫,仿佛领悟了一样地要阻止我,“迪,我不在乎你是怎么遇上蒙博士的,他又利用你的芯片做了什么,只要……只要你能回来,我都感激他……是的,我们不要再去追究已经过去的事,爱玛……还有小厘……“他求救似的也看向小厘,小厘依然沉默,“他虽然想破坏小厘,但毕竟也没成功,对不对?只要我们揭穿……”
“名月,你听我说!“他分明是想岔开话题,“虽然那个也很重要,但我们在讨论的不是蒙,而是我!”
“对啊,是你。你回来了,我们就还和以前一样,我们,还有小厘,我们……”
“名月!“我大声打断他,明明不存在的心脏竟也仿佛在左胸膛里剧烈地跳动,于是只好呼吸,以人类的但其实对目前的状态于事无补的习惯来平息自己的情绪。我想,首先该冷静的,是我。“名月,我是光,也是迪。但,更是光,你要记住。”
“你要说什么?“他也觉察了我的语气,无力地呻吟一样。
“原芯片受到了损伤,而且时间这么久了,很多数据丢失了,我……顶多能保有迪的人格,这还要看小厘最终帮我检查和修复的程度及结果……但是,我已经不是迪了,月,真正的迪已经回不来了。这就是那空难的代价……那个构想是很美,在紧急输入时也似乎完成得不错,我曾经预想得很美好,但毕竟人算不如天算。空难时重重的创伤,还有时间带来的对元件的侵蚀,这块芯片还能用,就已经是个奇迹了。月,即使是现在觉醒过来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这就像老旧的录像带在雪点的空隙出现的短暂的回放,就像人类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不要说了!求你不要说了!”
他抱着头蹲下来,像个不愿接受现实的孩子。以为死劲捂住了耳朵,封闭了听觉和感知,就能阻挡事实的到来。

而其实,他什么都改变不了,就如同我一样。
光和迪,似乎是我的芯片中的两个人格。一个出现了,一个便隐藏。就像现在,我是以迪的身份,那么光的那部分知觉便消失了。对于人来说也许听起来很虚幻,但其实电脑在很早以前就实现了这样的功能。那时叫做"多系统操作"或者"多帐户操作”。在一个系统平台上进行多用户帐户简单切换,这早在地球历21世纪初期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我现在跟那个相类似,只不过机器人的芯片比个人电脑的强大得多,也更复杂。而且机器人也不需要完全仿造个人电脑的任务,每个机器人都能分辨不同的用户的命令,所以多帐户操作根本没必要。因此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中央理系统便会在后台自动散块集合化。
在迪没有觉醒,或者说被蒙封闭了起来之后,新生的光慢慢形成了他独有的人格,就跟每一个独立的个体一样。所以当迪醒了,这个潜藏的人格出现,光便退到了后台,让芯片完成与迪的自动融合。
也就是说,现在还能单独出现的迪在不久之后便会跟光融和在一起,虽然这不能说是消失,但也没有太大差别了。至少,如果名月要单独面对那个迪,是不太可能了。
所以我必须让他学会接受一个新的光,或者迪。不管哪个都好,总之是一个新的我。
小厘在对他进行解释,他看起来很茫然,注视着我的目光里无论是留恋还是悲切都那么浓重。
我也有点伤感,毕竟,我曾是迪,并且曾想以迪的身份与他真正在一起。现在这样,我也搞不清究竟算不算是实现了梦想。
也许这便是命运,即使是天神也无法掌握操控。
我过去,捧着他的脸,轻声说:“听着,月,不论是迪还是光,都是我。这两者只是要真正成为一体了,而不是谁杀死了谁。你不能因为想要迪,而责备光,这对他不公平。你知道,不管是谁,我都那么爱你。这就是这块芯片存在的意义,明白么?月,融合之后……你对我说那句话吗?我想听。”
他看着我,几乎是贪婪的。许久许久,才点着头,很温柔,很虔诚。就跟我一直铭刻在心里的那个名月没有两样。
融合,便在他温柔的目光下完成。尾声-光
我似乎睡了一觉,挺长的一觉。苏醒过来时竟然看到名月在我的身边,那个样子,似乎也呆了挺久。
我吃了一惊,努力回忆在睡前的种种,似乎……有另一个我出现……所以,我沉睡了。我动了一下,本来站在窗边看风景的他立即回过头来,表情竟然是我想也不敢想的温柔。
他用轻柔的目光注视着我,问:“醒了?”
我点点头,坐起来,快速翻查检索数据库,在失去意识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结果,却看到了网络自动收集过来的信息
在我沉睡的这两天里,雷博士终于现身了,在他的指控下,蒙被请到星际监察局做隔离调查。随后查出当年本星的中控系统之父迪博士在遭遇空难时,坠落亚利安,当时的空难特搜组找到了一个密封却也残破的黑匣,紧急送往亚利安科学院,经过小心分离,发现里面只有一块芯片。没有谁会不知道迪博士在科学界的至高地位,所以出于一时的贪婪,当时的亚利安科学院并没有将这块芯片随同飞船残骸送回本星,而是作为最高机密严密地保存了起来。
但是,以亚利安落后的科技水准,也没有人能解开这块芯片的奥秘,于是它一直留在机密档案被封存了五个世纪。直到天才少年蒙的出现。
蒙从学生时代的实习期开始就知道了这块芯片,他费近二十年的光阴来专门研究它,也研究迪博士的所有科研资料,终于能修复了部分破损,解开了芯片内部两个密码中的一个。但他除了知道这块超级芯片的功能极其强大外,并不知道该如何操纵它。因为还有的一个密码,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解开。
他只知道,在芯片密码解开的那一刹那,跑过满屏的数据其实只是一个名字名月。
于是他决定还是到本星来,寻找完全解开密码的契机。以他的聪明,他自然也知道这样留存下来的名字,或许就是破解密码的关键。那应该是一个人,或许,还是个让迪博士临终前还心心念念着的人。当然,时间已经过去了五个世纪,那个人还能活到今天的机会自然是非常渺茫,他的目的,原本只是寻找这个人的后裔。
为了更容易获取那个后裔的信任,他改变了自身的面貌。这是亚利安人的特性,他们能用强意识改变自己的样子。这样的机会,一生里可以有两。
他拥有了迪的面目。
在多悄悄潜入本星居民数据库调查后,他都没能找到那个叫名月的"人"的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从五个世纪前,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叫这个名字。他疑惑了,但,是上帝之手给了他机会,他在书店里看到了一本小说,作者就叫做"名月”。
他如获至宝,立即询问,才知道,这竟然是个机器人。但细查之下,又发现名月拥有释权令,不再受人的指挥。名月在这几个世纪里会回到"R2"进行例行检修,但数非常稀少,且每的检修过程都列入机密范畴。让他根本无法窥探其一。
他想过无数的办法,如何去接近这个叫名月的机器人,却总是觉得仍有漏洞。名月是迪的作品,那即代表了无懈可击的推演、逻辑、甚至"思考"性能。他自己非常明白那不是自己能够解决的。
依然是上帝的安排,他查到名月竟与我有过关联,在把我送回了"R2"之后,仍然十分关心我的重修情况。这便是最好的契机。
于是剩下的事我们都清楚了,他精心策划着,一步步让名月慢慢靠近自己,直到答应了能让他检查他那至为宝贵且神秘的系统内核。
蒙被本星包括中控系统在内的数个机构以数项重罪起诉,并提交星际法庭审理,证据确凿,被判强制摘除脑叶这是对高智能犯罪的最严厉惩罚,并遣返亚利安服刑15年。
听说,他从亚利安的骄傲变成了亚利安之耻。在下飞船的时候,数万民众聚集在航空港对他进行唾骂和抗议,一度造成空港的秩序混乱,使得数架飞船延误。

只是,在他被押上回亚利安的飞船时,我和名月都到了场。
我看到他地注视了我们一眼,忽然露出一个让我不寒而栗的冷笑。我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名月伸出手臂,轻轻地拥住了我的肩。
我转头,问他:“其实我也该受到惩罚,对不对?我帮他做了这么多坏事,还杀了人……”
名月看着我,叹了口气:“机器在人类操纵下犯罪,本身并不需承担任何责任,这是法律明确规定的。”
“那么,“我紧紧盯着他,生怕错过一点细微的表情,“除去法律,你心里也这么想吗?为了爱玛,你……”
他沉默了一下,才说:“如果你能够控制自己,你会杀爱玛吗?”
“不会!她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想杀她?不不不,我从来没有这样的念头,虽然……”
他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那就行了。爱玛不会怪你的,杀她的人是蒙,你只是他当时手中的一件凶器。”
我点点头,看到他又露出思索的神情:“但是,你刚才说’虽然’?虽然什么?”
我愣了一下,忽然红了脸,撇过头,轻声说:“虽然我不喜欢她跟你那么亲近,虽然我不喜欢你总是那么爱护她,虽然我讨厌你们之间的感情和默契让我无法……”
他一下笑了起来,说了句很奇怪的话:“可是,没有你,就没有她啊。”
“什么?“我的脑子晕眩了,感觉有个声音在嗡嗡地响,好像要说什么。
就在这样的晕眩中,我感到他凑在了我的耳边,对我轻轻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让我的晕眩一下加重了,又惊又喜,以至系统再运转过速,又开始急速升温。
在再昏过去之前,最后听到的声音是他的那句无奈的叹息:“雷博士,你要给他换个耐用的机体才行啊……”
我想,即使没有了机体,我们的灵魂也会在广阔无边的宇宙中寻找彼此。
直到相遇。
直到永远。

全文完
终于写完了!感谢每一个看文的大人。
过几天也许这篇文将锁,所以要看的,请快!笑
再感谢为数不多,但始终陪伴我们的诸位!鞠躬!

乞积静绰 公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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