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离尊
1

初春时节,风里尚带了些凉意。

我静立于庭院一角,面无表情的看着躺在地上的美艳少妇。

但见她钗横鬓乱、衣衫不整,绝美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嘴里断断续续的念着:“夫夫君”

“阿弥陀佛。“我闭了闭眼睛,忍不住低喃道:“人妖相恋,本已违了天地法理,施主又何苦为此赔上性命呢?”

地上的女子睨我一眼,冷冷的笑了起来。“你个臭和尚,如何会懂男女之情?只要是为了夫君,我死亦无怨。”

好个倔强的妖!

我摇了摇头,轻轻的说:“贫僧乃是出家之人,自然不会懂什么情情爱爱。只不过,若然施主执迷不悟、一意孤行,那便就休怪小僧无情了。”

语落,长袖一挥,默默的念动佛咒。

“呀啊!“凄厉的惨叫由那女子的口里喊了出来,直听得人心声寒意。

我仍是一动不动的站于原地,手中的念珠越拨越快。

那惨叫声渐渐隐了下去,地上的女子却迅速衰老着,最后,她竟化做了一缕青烟,片刻便消失无踪了。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眼望向庭院另一端的桃树,风过,吹落一地残红。

刹那芳华。

怪只怪那妖孽太痴太傻,终究逃不过劫数一场。

“长离大师!“伴着一声低呼,回廊后头转出了个一身华服的中年男子。他脸上交杂着畏惧与慌乱的神色,急急的问道:“大师,那妖孽可死了?”

我微微颔首,习惯性的扬起浅笑。

“妖已收,张施主可以放心了。“顿了一下,视线移向内堂里满脸恍惚的年轻男子,叹息道:“但令郎能否除去心中魔障,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是是是。这一回多亏了大师鼎立相助,老夫真是感激不尽。“张老爷说着把头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那三百两银子,我明日就差人送去普法寺,还望大师笑纳。”

“那便有劳张施主了。“眼底笑意渐,我双手合什,略低了低头,算是回礼。

然后又往内堂里看了一眼,提高声音道:“明心,回去了。”

话音方落,便见一个沙弥打扮的少年快步走了出来。那孩子的年纪在十四岁上下,容貌很是清秀讨喜,只不过,此刻他眼里多了一抹薄怒,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瞪着我。

我心头一怔,立刻猜着了他的心思,不由得暗暗好笑,却也不多什么,只是领着他出了张府的大门。

“师父。“半柱香后,明心终于开口了,声音闷闷的,似带了怒气。“你为什么要杀那个妖?”

果然是为了这个!这孩子明明为妖怪的事吃了不少苦头,却还是这般心软。

我微微一笑,答:“有人寻我收妖,为师自然就照做了。”

明明皱了皱眉,仰头看着我,大声道:“可是那妖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况且她跟张家公子如此恩爱,师父你这般做,分明就棒打鸳鸯!”

我双眼平视着前方,幽幽的说:“明心,你道情爱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骗人的把戏罢了。前刻还生死相许,说不定下一瞬就刀剑相向了,世人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妖物?”

“可是,佛祖说众生平等”

“明心。“我伸手拍了拍他的头,柔声道:“人妖殊途,这一点,你无论如何都得记着。”

他闻言,仅是低哼了一声,自言自语的说:“天下间这么多妖怪,怎么不见师父你一个个的去收服?说来说去,还不就是为了那三百两银子?”

““我窒了一下,一时竟无言以对。隔了半晌,方道:“你不是最爱吃桂糕么?待会儿顺道去城里买些吧。咳师父出钱。”

明心虽然老爱同我这个做师父的顶嘴,却终究是小孩心性,好哄得很。只不过一包桂糕,就足够将他打发了。

随后,我们又顺便在城内逛了一圈。

走着走着,忽听远传来一声哨响,街头的小贩闻声,立刻就将摊子收了起来,往两旁避去。而且个个动作利索,忙而不乱。

“这是怎么回事?“我平日里极少出门,所以实在猜不透众人在玩些什么把戏。

“啊喔。大概是曲侯爷快路过这条街了。“明心一面答,一面也拉着我避至路边。

“什么侯爷?”

“就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朝臣世袭定北侯曲临渊。听说他不但权倾朝野,而且生性骄横跋扈,每回退朝回府,都会教车夫策马飞奔。久而久之,京城里的百姓都已习以为常,往往侯爷的马车才到朱雀大街,这边的人就已先避了起来。“明心轻轻笑了一下,续道:“长此以往,倒也成了京城的一大名景。”

我不觉皱起了眉,问;“如此扰民,竟也无人出来管管?”

“连皇上都默认了他的行径,还有哪个不要命的人敢多管闲事?“明心冷冷的哼了哼,一副早已看透事世的大人样。

说话间,只见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直冲了过来,速度之快,的确骇人。由此看来,那侯爷府的车夫,也不是好当的。

人群里起了一阵骚动,挤动间,竟有一个小娃娃被推了出去。

马车旁虽跟了几个骑马的护卫,却无一人有出手相救的打算,那马车更是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图。

我心头一紧,一颗佛珠由袖内激射而出,正挡住了马车的去路。同时足下轻移,下一瞬,已将那娃娃揽入了怀中。

一转眼,便见车前的骏马长嘶一声,堪堪停了下来。

而后,车内响起一道温雅的男声:“出什么事了?”

立刻有人翻身下马,抱拳答道:“禀侯爷,方才马受了点惊。”

“受惊?“那声音微微扬起,带了点笑意。“这马跑得好好的,如何会受惊?可是有人在搞鬼?”

“这属下不知。”

“罢了。“车内的人轻轻一叹,然后伸出一只白玉似的手来,缓缓撩起门上的绣帘。

那年轻男子一出马车,四周便响起一片抽气声。

他着一身暗红色的朝服,手里执了把白玉骨扇,瞧起来风流俊雅,气度非凡。略嫌阴柔的俊美容颜,微扬的凤眸以及那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在在教人移不开眼光。

曲临渊下得车来,双眸往四下一扫,最后将扇子指向了一颗木质佛珠,笑道:“应该就是那个吧。”

他这样一说,即刻有人将佛珠捡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呈上。

曲临渊将佛珠握在手里,细细把玩了一会儿,然后直直朝我走了过来。

“大师,这珠子可是你的?”

我将怀中的娃娃放回地上,坦然的回望过去,答:“正是贫僧的东西。”

“喔?“他勾了勾唇,黑眸里笑意不减。“大师惊了我的马,又拦下我的马车,不知是何缘故?”

“侯爷在这京城内策马,本就已违了律法,方才更是差点伤人,贫僧瞧不过去,才出了手。并无成心冒犯之意,还望候爷见谅。“我顿了一下,续道:“侯爷身为朝堂重臣,本该是万民表率,如今却干这违例之事,实在大为不妥。小僧斗胆,恳请候爷莫要再犯,免得滋事扰民,尽失民心。”

曲临渊面上一怔,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

“哈哈大师教训得极是,临渊记下了。”

说罢,神色一凛,“啪"的甩了一下扇子,面向守在一旁的侍卫,喝道:“我说过多少回了?不许在京城内策马!怎么?肉皮子又痒了是不是?下回若再犯,本侯爷可绝不轻饶!”

转头,又轻笑着问道:“大师瞧着,如此可好?”

我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才好,只得双手合什,微微敛了一下身子。

“像大师这般的人实在少见,临渊有心结交,就不知大师是哪个寺里的,如何称呼?”

“贫僧法号长离,如今暂住于城西的普法寺。”

“长离吗?“曲临渊看我一眼,笑得高莫测,道:“我今日有事在身,不能与大师长谈,我们后会有期。”

说着,朝我眨了眨眼睛,然后转身,重又坐回了车里。

这一,马车没有再横冲直撞,而是慢慢的往前行去。

骄横跋扈么?那男人,倒是与传言一点都不符。

2

我沿着长廊朝寺外走去,远远的就听见内殿里传来明心的声音。

“那位曲侯爷啊,原是当今圣上的表兄,和皇上是一长大的青梅竹马。先帝驾崩之时,正逢外族来犯,瑞王爷和六皇子都去了前线应战,正是曲侯爷力举当时默默无闻的十三皇子,才助皇上登上帝位的。如此一来,皇上自是极为宠信他,举凡朝中大事,全要同他商议,其他地方更是忍让。那人的风头之盛,可谓无人能及。”

“如此厉害的人物,长离大师也敢得罪?”

明心万分得意的笑了一下,答:“废话!你也不想想我师父是什么人?他连妖魔鬼怪都不怕,那些王公贵族自然更不会放在眼里。”

我在门口立了一会,唇畔扬起一抹浅笑。

难怪这小子的修行总是裹足不前,原来他将心思都在了这些东西上头。明心的年纪虽小,却爱极了各种街头传闻,连一些宫廷秘史也能说得头头是道。他这种性子,倒是一点都不适合清修。

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故意板起脸来,低喝一声:“明心!你不好好休习佛法,在这儿胡闹什么呢?”

“师父。“他听得我的声音,一张脸立刻就皱了起来。“我方才已经打过坐、念过经了,只是稍微歇上一会儿而已。”

“是么?“我语气稍缓了一些,道:“那就把昨日教你的佛咒好好记起来,等为师回来的时候在考你。”

明心闻言一愣,急急朝我跑了过来,仰头问:“师父,你又要出门啊?”

“城北有户人家家里出了些怪事,可能是妖物作祟,所以为师得过去看看。”

他转了转眼珠子,笑问:“有是富贵人家,报酬丰厚?”

"”

一阵尴尬,不由得心生怨气。他小小年纪,究竟哪儿来的这许多鬼心思?莫非真是我这个当师父的太过失职了?

“师父你很少去城北,大概不认得路吧?我同你一起去好了。“明心倒是一点都没在意,仅是拉起我的衣袖,一路向前走去。

京城里的弯路很多,找起人家来并不容易。我和明心在城北转悠了半天,最后却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明心大大的打了个哈欠,问:“完全寻着人嘛!师父你是不是记错地方了?”

“我"我愣了一下,正欲作答,却忽听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转头,正对上几个身形魁伟的年轻男子。那衣饰容貌很是眼熟,似极了昨日在街上见过的侯爷府的护卫。

领头的那个男子抱臂而立,轻佻一笑,道:“不是大师记错了地方,而是根本就没这个人!说什么有妖魔作祟,不过是引和尚你出门的幌子罢了。”

我皱了一下眉,将明心护至身后,轻轻的问:“几位寻我出来,不知是什么意思?”

“大师得罪了人,却不自知吗?凡是敢与侯爷作对的人,全不会有好下场。”

曲侯爷?

眼前闪过一张似笑非笑的脸,电光火石之间,已然明了一切。

原来,那男人非但骄横跋扈,还擅长笑里藏刀。

他昨日对着我笑的时候,想是已经谋划好该如何害我了吧?

“我们同大师你无冤无仇,原是不该为难的。但是侯爷有令,我等不得不从,只好委屈大师你了。“说话间,几人已提步向前,缓缓朝我逼近了。

身后是一堵高墙,退无可退。

我拨了拨手里的念珠,忍不住低低的叹气:“阿弥陀佛。”

湖中央的凉心亭里,立着个人。他面朝着湖光山色而站,因而,旁人只能瞧见那修长的背影,一身华贵的衣冠,以及执了玉扇的纤然素手。

“侯爷。”

亭里的人没有回头,只轻轻笑了一下,问:“怎么?事情都办妥了?是断了那和尚的一条腿,还是去了他一双手臂?”

我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四肢,完好无损,于是答道:“手脚都还在。”

“什么?“曲临渊合上折扇,倏的转回身来,眼里全是错愕的神色。“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微微一笑,答:“侯爷说要见我,贫僧自然就来了。”

他四下里一望,微恼的问:“那几个人呢?”

“解决了。“我眨眨眼,笑得云淡风轻。

不过,既无断手也无断脚,只是得睡上几个时辰而已。

“你!“曲临渊的表情变得更为怪异,狠狠的瞪了我一会,忽又低低的笑了起来。

“原来你这和尚还会些拳脚功夫,难怪敢这般与本侯爷作对。不过,“话锋一转,阴柔的脸上多了些狠厉之色,“敢惹恼本侯爷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我原只想废你一条手臂的,现在瞧来可是远远不够了。”

“贫僧昨日所说的话,全是肺腑之言,而且自认并无欠妥之,侯爷为何”

“哼!本侯爷是什么身份?也容得你一个臭和尚来教训?“他扬了扬唇,眼里满是讥讽。“你大可去瞧一瞧,天下间除了皇上,还有哪个人敢指摘我的不是?”

“长离愿做那一个人。“我咬了咬唇,直直回视过去。“侯爷纵然再得皇上宠爱,也不该无视朝廷例律,滋事扰民。”

“喔?那若是本侯爷说,其实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故意的,我并不爱策马急行,偏只喜欢扰民生事,你又能耐我何?”

面前的男子一派斯文俊秀,黑眸里却全是挑衅之意。而他说出口的话,更是教人心寒。

简直欺人太甚!

我闭了闭眼睛,上前几步,轻轻的问:“侯爷可会泅水?”

“哎?“他愣了一下,显然不知我何出此问。

“如今虽已入了春,但湖水仍是凉得很。若不小心掉了下去,怕是不会太好受吧?”

我勾了勾唇角,笑得温文尔雅,人畜无害。

下一刻,却伸出手来,将面前的男子推进了湖里。

然后,便听得连串的惊呼与咒骂声由水里响起。

我浅笑着摇摇头,转身,却见明心正一脸惊愕的望着我,断断续续的说:“师父,侯、侯爷他”

“啊,“我点了点头,仍是柔柔的笑着。“他失足落水了。”

“失、失足?“明心拿手指着湖面上挣扎的人影,表情愈发怪异了起来。“可是,明明是师父你推”

“我怎么了?“挑眉,眼底的笑意不减。“明心,为师刚才可什么都没有做过,对吧?”

明心瞪着我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默默的点头。这孩子原就不本,见风使舵的本事更是高人一等。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回去吧。”

“咦?就这样放着侯爷他不管了吗?”

“那个啊"微微一笑,“迟早会有人路过的。”

3

夜色渐沉,我转进一条暗巷里,匆匆向前行着。

方才只顾着与人探讨佛法,一时竟忘了时辰,这么晚回去,明心想来又要念个不停了。

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才是当师父的那个人吧?

又向前走了几步,远远望见街口似站了个人。那男子着了一身黑色劲装,长长的剑佩在腰间,背倚在高墙上,抱臂而立着。他的脸生得并不难看,但全身上下都带了一股肃杀之气,光用看的,便知此人绝非善类。

该是个江湖人士吧?

我低了低头,当做什么也没瞧见,由他身边走了过去。

可那男人却偏偏在此刻开了口,唤道:“大师请留步。”

声音冰冰冷冷的,正如同他脸上的表情一般毫无生气。

我停下脚步,缓缓转回身去,微笑。

“这位施主找贫僧有事?”

他微微颔首,道:“我家侯爷已备好了酒食,烦请大师过去一聚。”

曲临渊?这么快便来寻仇了么?

湖水那么寒,我还道他至少得病上一阵子。

我皱了皱,正欲作答,却忽见那男人由怀里掏出一样事物来。

心下一惊,立刻就愣在了当场。

那是一枚紫色的铜铃明心平日戴在身上的东西,原来曲临渊连人质都已抓好了。他为了寻我复仇,倒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此时此刻,我纵然有百般不愿,也只能乖乖去见他了。

于是轻轻的叹了口气,道:“还请施主带路。”

但是,那黑衣人并没有引我去侯爷府,反而走进了一条街柳巷,最后在某家妓院门口停了下来。

“侯爷在里头等着。“黑衣人冷冷的说了一句,转个眼,就不见了踪影。

我望了望门口高悬的彩灯,以及"醉红楼"几个大字,感觉额角微微的痛了起来。

曲临渊故意要一个和尚踏足这种风月之地,自然是为了借此羞辱我,只可惜又要教他失望了。

无论是青楼妓院,还是阎罗地府,于我全都一般无二。

我打正门走了进去,也不理会他人的指指点点,径直上了二楼,敲开了某间厢房的门。无须问路,我自然有法子知道自己要寻的那个人在何。

一进屋,就见曲临渊斜倚在软榻上,发丝轻垂,衣衫微乱,一脸慵懒的神色,身侧还伴了数个美姬。

“侯爷。“我轻轻唤了一声,双眼四下一扫,却不见明心的人影。

“来了啊。“曲临渊抬了抬眼,声音温柔动人。“我前几日刚得了些新茶,据说还是极品。一个人喝总觉得有些无趣,所以特意寻了大师你过来。事出突然,大师不会介意吧?”

我摇了摇头,笑得云淡风轻,一面答道:“侯爷真是好雅兴。”

在这烟之地,同一个和尚一起喝茶,这般兴致实在是常人无法比及的。

“既然如此,那就上茶吧。“他说着懒懒的挥了挥手,面上笑意不减。

吩咐一下,立刻就有人端了茶盏出来,但是只有一碗,而且直接呈到了我的面前。

那茶水莹绿清澈,瞧起来相当正常,可喝下去之后,我绝对不会正常到哪儿去。明显是那男人布下的局,只等着我乖乖跳下去。

曲临渊见我迟疑不决,便击了一下手掌,口里念道:“蓝烟!”

下一瞬,屋内已然多了一道黑影。淡漠的眉眼,正是我方才见过的黑衣男子。

“我上回一时不慎,失足落了水,“曲临渊说着看我一眼,仍旧在笑,眸里却闪过狠毒的神色,“所以,特意向皇上讨了个大内侍卫来跟着。大师方才也见着了,蓝烟的武功极高,杀起人来更是利落。要不让他当场试试?”

言下之意,是要拿我的那个笨徒弟来试刀吗?

我望了一眼回去,笑容渐隐,心里头多了几分恼意。

他故意把明心抓来,原来是为了这样威胁我。

这男人明明长得温文俊雅,却偏偏心如蛇蝎。

“不就是杯茶么?贫僧喝下便是了。“我大大的叹了口气,端起茶杯来,一饮而尽。

曲临渊在一旁看着,浅浅的笑了起来。他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轻轻一挥,立刻就有女子转了进来,敛裙为礼后,伴着丝竹声翩然起舞。

长袖飘飘,缕缕清香拂面而过。不仅是舞姿动人,便连眼神也似带了万千媚意。

我只在旁立了一会儿,便觉身子热了起来,脸上微微发着烫。

这药力发作得倒快!而且果真是春药没错。

我摇了摇头,苦笑~

看来,曲临渊是打定注意要寻我报仇了。只这手段委实太狠了一点了,对一个和尚而言,便是穿肠毒酒,也好过春药万倍。

“阿弥陀佛。“我垂下眸子,默默的诵起了经文。

只可惜,那极爱记仇的男人并不打算就此放过我。不多时,他便谴退了左右伺候的人,只留了一个容貌绝丽的舞姬下来。

曲临渊似笑非笑的望了我一眼,道:“我听闻,修行之人,都得做到清心寡欲,如大师这般的得道高僧,应该更是绝不近女色的吧?就不知大师一旦破了色戒又当如何,会不会羞愧得投湖自尽呢?”

狭长的凤眼微微眯着,语气间,满是揶揄的口吻。

又是湖!我如今一听这个字就头疼,现在想来,自己那日实在是太过冲动了,身为一个出家人,怎么好随便与人结怨呢?

弄到今日这地步,只怕不好收拾。

他见我这般模样,竟愈发得意了起来,扬了扬手,道:“替我好好服侍长离大师。”

站在我身前的女子轻应一声,立时便动手解起了衣衫,一面又伸出手来,缓缓攀上了我的颈子。

媚眼如丝,吐气若兰。

我一动不动的立于原地,眉头轻轻蹙起。

体内有一股热气横冲直撞,呼吸渐乱,心思随游走,如何也控制不住了。

难免觉得有些气愤,堂堂一个侯爷,使出这等下流的手段来,倒也不怕被人笑话。

我打小便出家为僧,修行的年岁也不算少了,但毕竟年轻气盛,一遇上别人的挑衅,就会露出本性来。

像如今,便是真的忍无可忍了。

若是不对那骄横跋扈的男子还以颜色,我怕是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于是闭了闭眼睛,身上热意渐消。再睁眸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我瞧了一眼倚在自己身上、衣衫半褪的女子,忽然轻轻的笑了起来,问:“女施主,不冷么?”

那女子愣了一下,有些错愕的望住我。

我却仍只是笑着,抬起手来,轻轻一挥,那女人即刻便软了下去。

然后又上前几步,迎上了同样震惊的曲临渊,仅一只右手,就将他困在了软榻之上,再动弹不得半分。

一面又将头凑了过去,暧昧的低语:“侯爷既想知贫僧会否羞愤自尽,那何不亲自试试呢?”

“什么意思?”

“侯爷觉得,贫僧是什么意思?“我伸出手去,轻轻撩起他额前的黑发,反问道。“侯爷逼我吃下春药,不就是为了看小僧做那种事吗?现在由你亲身尝试一下,岂不更好?”

曲临渊皱了皱眉,厌恶的吼道:“臭和尚,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我扬了扬唇,低低的笑了起来,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只是摸摸头发就受不了了?那接下来侯爷可该怎么啊?”

说着,手指一路下滑,按在了曲临渊的胸口上。

他神色一凛,面上血色尽失,颤声道:“你、你是认真的?”

“那春药的药性有多强,侯爷应该比小僧更清楚才是。我现下欲火焚身,房里又只剩下侯爷一个清醒的人,你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闻言,他突然剧烈的挣扎了起来,一面叫道:“臭和尚,你快放开我!本侯爷对男人,尤其是你这种相貌平平的和尚一点兴趣都没有!”

“没关系。“我向前倾了倾身子,顺利的按住了他的手脚,“我要小僧有兴趣就成了,反正被压在下面的那个人是你。”

话虽这么说,却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因为无论男女,我都没有任何感觉。便是吃了春药的现在,身体也没有那方面的需要。

“你你这个妖僧,淫贼,臭和尚!“他咬了咬牙,狠狠的瞪着我,眼里全是慌乱之色,早已不见了平日的盛气凌人。“你再不放开我,我就”

“就怎么样?“我浅浅一笑,声音低哑的问道:“喊人吗?然后让你的护卫全都瞧见自家主子被一个和尚压在身下的样子?”

俊美的面容一下变得惨白,瞳孔猛然放大,他仍是愤恨的盯住我,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放弃了?那侯爷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咬舌自尽?“我又往前靠了靠,整个人都已伏在了软榻上,双唇几乎扫过他凌乱的发。

曲临渊突然就不再挣扎了,仅是闭了闭眼睛,恨恨的说:“只要本侯爷还活着一天,就绝对不会放过你这个妖僧!我要把你凌迟死,再碎尸万段!”

嘴里虽然说着狠话,身子却偏偏抖得停不下来。

他毕竟年纪尚轻,又是千金之躯,纵然平日里再怎么嚣张跋扈,遇上这种事,到底还是会害怕的。只是,这一副愤恨不甘却又任人宰割的模样,真的是相当可爱。

我别过头去,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很是辛苦。

隔了好一会儿,我才勉强按下笑意,戏谑的眨了眨眼睛,道:“侯爷真是太天真,贫僧若真做了这种事,如何还会放过你?自然会杀人灭口,以绝后患。又或者干脆让你成为我的禁脔?”

“那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他一字一顿的说道,突然就张开口来,一下咬住了我的手指。

竟然用咬的?!

他现在这般,哪里还有什么侯爷的气度可言。论性子,分明就和我家那个笨徒弟没什么两样。

我心中一动,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同时放开曲临渊的手脚,慢慢由他身上退了下来。

“你?“软榻上的人仍旧不能动弹,仅是睁大眼睛望着我,满脸困惑。

“阿弥陀佛。“我双手合什,拨了拨掌上的念珠,轻声道:“侯爷大可放心。贫僧是出家人,怎么可以杀人?便是色戒也不能犯。”

曲临渊呆了呆,问:“那春药?”

“贫僧看起来像是中了春药的样子么?“我低眉浅笑,道:“我若当真被那药力所控,只怕侯爷这会儿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下流无耻的臭和尚!“他的脸红了红,愤愤的骂道。眼一转,却又疑惑的低喃:“可是,老鸨明明就说,便是圣人吃了这药,也会成淫贼的啊。可恶!竟敢欺瞒本侯爷,瞧我不拆了这醉红楼!”

我意味长的笑了笑,故意拉长声音道:“原来如此,那药没有奏效,所以害侯爷失望了。早知如此,贫僧就该一直把戏演下去的。”

“你妖僧!“曲临渊狠瞪了我一眼,眸里又现出了狠毒的暗光来。“你方才为何吓唬我?”

眸光一转,我敛去面上的笑意,答:“小僧只是希望,侯爷了解一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是个什么滋味,下回算计别人的时候,也能忆起今日的事来。我佛慈悲,众生平等,望侯爷能记得这一点。”

“一个相貌丑陋的臭和尚,凭什么对本侯爷说教?“他说着转过头去,冷冷的哼了一下。

“小僧此只是同侯爷闹着玩而已,但若有朝一日,当真有人用这个法子来报复侯爷,侯爷又当如何?“我伸出手去,触上他微湿的眼眸,轻轻的叹,“到时候,可有人会来救你?”

他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却仍是咬牙切齿的骂:“你个妖僧给我等着!本侯爷绝对不会轻饶你!”

“凌迟死,碎尸万段,是不?“我勾了勾唇角,淡淡的笑着,道:“贫僧记下了。不过,侯爷下回要见我,不用再抓什么人质。只需差了人来,小僧一定随传随到。”

说罢,低笑着转出了门去。

门外,蓝烟仍是抱臂而立着,神情冰冷。

我呆了一下,挑眉问道:“你既然就在这里,方才怎么不进去救人?”

“侯爷有令,无论里头发出什么声响,都不能擅闯。”

这规矩原是怕我中了春药后宁死不从,而特意定下的吧?谁知却反而害了他自己。

“这话你可千万不能告诉里头那人。“我垂下眸子,掩唇而笑。

他若晓得了,一定会气得跳脚。不过那样子,应该也相当有趣吧?

我绕着妓院转了一圈,最后终于在某间房里发现了睡得正香的明心,桌子旁还摊了一堆的瓜果。

不由得笑了起来,这小子倒是吃得好睡得好,也不知自家师父为他涉了多大的险。

唤醒明心之后,我也不敢多加停留,即刻便领着他由后门出了青楼。

走到一半的时候,明心突然仰头问我:“师父,你今日又欺负人了吧?”

““我顿了一下,面不改色的微笑,“哪有?为师是出家人,如何能做那种事?”

明心却仍是满脸怀疑的看着我,道:“可是,师父你每笑得越开心,别人就会越倒霉。我从未见师父你笑得这般好看过,想必今天被欺负到的人,一定很惨很惨。”

““无语。

我伸出手来,狠狠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

有一个太过了解自己的徒弟,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5

我那日一时冲动,得罪了曲临渊,自然料着他会来寻我麻烦,只是没想到他请我过府的借口竟然是捉妖。

苦笑。无论怎么想,会被捉的人都应该是我才对吧?

无奈归无奈,到底还是乖乖上了马车,一路朝侯爷府行去。

由偏门进了府里,才确信那人是真的很受皇上宠信,亭台楼阁,假山乱石,样样华美,只怕与那皇宫也相去不远。

美景当前,可惜我并不是来做客的,因而也不敢多瞧,只随着引路之人穿过长长的走廊,最后在一间厢房前停了下来。

“侯爷在里头等着,大师请吧。”

我点点头,有些奇怪曲临渊为何会在如此偏僻的地方等人。

直觉的转了转眼,视线扫过身后的那一片茂林,然后勾起唇来,微微的笑了。

原来如此。

他果然早已布好了天罗地网候着我。

伸手,轻轻推开了房门。

曲临渊正坐在靠窗的桌旁,身侧摆了一个香炉。那人俊美的脸上略带了些倦意,执扇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

他今日换了一身淡紫色的长袍,袖口和领口皆绣了复的纹,长长的黑发仅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着,瞧起来还是同平日一样雍容华贵、气度非凡。

光看这一副俊美的皮囊,实在料不到他的性子竟会如此歹毒。

我有些惋惜的摇了摇头,轻唤出声:“侯爷,小僧已经来了,不知今日有何吩咐?”

“你、你什么进来的?走路怎么都没声音?“曲临渊猛得转过头来,凤眸里闪过一丝慌乱。

哎呀,还是这表情比较可爱。

我强抑住唇边的笑意,低了低头,恭声答:“小僧才刚进屋。怕是侯爷只顾着想其他事情了,所以不曾察觉。”

他也不做声,只直直盯着我看了一会,眼眸里射出一种怨毒的光来。隔了许久,才将目光收了回去,扬唇,笑靥如。

“大师来的正好。临渊近日老是遇上晦气事,先是莫名其妙的掉进了湖里,然后又在青楼里着了人家的道。寻思着会不会是有什么妖鬼作祟,所以特意请大师过来,好替我瞧一瞧这屋里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他声音轻轻柔柔的,所有的算计都掩在了那黑眸之下。

我于是也跟着笑了起来,语气比他更柔更软:“既是侯爷的吩咐,贫僧一定尽力而为。”

说着抬了抬眸,双眼在屋内扫了一遍。

房内究竟有没有妖鬼,我只消一眼便能看透,此刻为了顺应某人的心意,只得装模做样的绕着屋子转上几圈。

曲临渊原先只是坐在一旁看着,等了一会儿之后,终于还是站起身来,跟着我走了几步。那一双幽的眸子死死盯住我不放,玉质骨扇随着他的心思轻轻摇晃着。

眼见他脸上的不耐之色越来越明显,我似笑非笑的睨了一眼回去,低声问:“侯爷很急么?”

他吓得后退了一大步,连声道:“急、急着什么?”

“就是"我瞥了一眼升着袅袅白烟的香炉,答:“急着将贫僧迷倒啊。”

“你”

我步步向前,缓缓朝他逼近,一面道:“醉烟罗,应当是西域进贡的迷药吧?侯爷用的量,怕是能迷倒十个成年男子了。为了对付小僧,侯爷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曲临渊神色一凛,将手里的扇子往我身上指了指,扬声道:“妖僧,你若再敢靠近本侯爷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喔?侯爷是要将外头埋伏着的侍卫喊进来么?可惜"我摇了摇头,浅浅一笑,手指翻飞,往他额上轻轻一点。

他的身子立时僵在了原地。

我将头凑了过去,悠悠的叹气:“只怕侯爷没那个机会了。”

“臭和尚!你对我使了什么妖术?为什么我动不了了?“他惊骇的睁大眼睛,一脸怨怒的瞪我。

“也没什么。只不过,侯爷在这儿晃来晃去的,会防碍贫僧捉妖,所以只好委屈侯爷一下了。“我顿了一下,眨眨眼,续道:“再过两个时辰,侯爷应该就能动了。”

“两、两个时辰?“他倒抽一口气,眼神愈发凶恶了起来,破口就骂:“你这臭和尚!妖僧!淫贼!”

我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由怀里掏出一张纸符来,贴在了他的额头上,然后又缓缓拉起他的双手,平直的伸展在胸前。

“妖僧!你这是做什么?”

我转过身去,在屋子的各个角落里敲敲打打,一边答道:“侯爷这般吵吵嚷嚷的,外头的那些侍卫一定马上就会闯进来。他们若见了你现在这模样,绝对会被骇到,只怕明日,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侯爷你中了邪。呵呵~“我挑了挑眉,抿唇轻笑,“这可比什么春药迷药的,来的有趣许多,是不?”

此言一出,曲临渊果真立刻就噤了声,只拿一双眼睛死死的瞪着我。

我也不加理会,仍旧慢悠悠的四走动,到查看一番。既然已经收了人家的银子,纵使这屋里并无妖魔,我多少也得做做样子。

隔了一会儿,他突然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的出声唤我:“妖僧!本侯爷不喊人就是了,你快点放了我!”

“长离。”

“啊?”

我微微一笑,头也不回的道:“贫僧法号长离,不是什么妖僧。”

一阵静默。

然后就听得某人闷闷的哼了一声,一字一顿的开了口:“长离大师,麻烦你解开本侯爷身上的妖法。”

妖?我么?

失笑着摇了摇头,转回身去,直直望进他的眼里。

“禀侯爷,贫僧并不会使什么妖法,而且这屋里也没有妖魔出没,你大可放心。不过,我瞧侯爷印堂发黑,近日确有晦气缠身。为防万一,我劝侯爷最好找间寺庙做个法事,祈福消灾。“说罢,敛了敛身子,双手合什。“若无其他要紧事,小僧就先行告辞了。”

还未走至门口,身后的人就已大喊了起来:“谁准你走的?臭和尚不对!长离,你立刻给本侯爷滚回来!喂,你就算不解我身上的妖术,至少也得把我的手放下吧?两个时辰,会抽筋的!”

我于是停下脚步,转回身去,淡淡的微笑。

“差点忘了说,看在贫僧与侯爷这么熟的份上,侯爷若来普法寺祈福消灾,我一定会算便宜些的。”

6

屋内焚着不知名的香料,白烟袅袅,淡香缭绕。

我盘腿坐在佛像前,缓缓拨动着手里的念珠,口中默诵经文。

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然后是有人推门而入,大喊一声"师父”,破坏了一室寂静。

我暗暗叹一口气,收回飘远的思绪,柔声道;“明心,为师说过多少回了,不许在寺内大吵大叫。你好歹也是个修行之人,怎可这般心浮气躁?”

“可、可是,师父,大事不好了!“明心拍了拍胸口,喘个不停。

我不急不缓的站起身来,掸尽衣上的灰尘,漫不经心的问:“出什么事了?”

“曲侯爷带了一批人马上山,如今已经到寺院门口了。”

我愣了愣,微微一笑,道:“侯爷当真来普法寺祈福消灾了?”

“祈什么福!消什么灾!“明心翻了翻白眼,大嚷道:“人家是来放火烧寺的!”

“喔"真是可惜,我还道又有钱可赚了。

闻言,面前的少年狠狠跺了下脚,清秀的脸孔涨得通红。

“都什么时候了,师父你还这么悠哉!这些麻烦全是师父你惹出来的吧?既然身为和尚,就该有个出家人的样子,哪个会像你这般嚣张?现下倒好,得罪人皇亲贵族,整个普法寺的僧人都要被师父你害死了!刚巧方丈云游在外,寺里连个主持大局的人都没有,到底该怎么办啊?”

好聒噪!怎么偏偏教出这么个徒弟来?

我好笑的看他一眼,转身,仔细的将经书收好,又取一套干净的禅衣来,慢慢换上。

“师、父!“明心一把扯住我的衣袖,咬牙切齿的喊:“我方才说的那堆话,你一句也没听进去吗?人家都已经找上门来了,你还在这里慢吞吞的磨蹭?快点跟我出去啦!”

说着,拉起我的手就往门外跑。

去到寺庙正门的时候,果见外头站了一队侍卫,为首的自然就是那曲临渊了。

他今日仍旧穿得鲜艳华美,一身贵气,只是面上全不见平日的风流神采,那双眼眸比前日见着的时候还要阴沉几分。

我只当没有瞧见他眼里射出来的寒芒,轻轻笑道:“又见面了,侯爷别来无恙?”

曲临渊死死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掀了掀唇,皮笑肉不笑的答:“托长离大师的福,我如今实在是再好也没有了。”

“也就是说,侯爷用不着贫僧替你做法事了?有点可惜啊。“我低了低头,状似惋惜的自语。事实上,也确实是很心疼那些银子。

话音刚落,便惊见某人的眼里窜起一簇怒火。

他上前几步,将头凑在我耳边,一字一顿的低语道:“你知不知道,我那日足足站了两个时辰才能动弹。”

“是么?贫僧的法术从来不曾失过准头。所以说,侯爷可以再考虑一下,在这普法寺内做法事,不但价钱公道,而且”

“听你在胡扯!“他大喊一声,语气里全是怒意,“我那日叫了这么多声,怎么都不回头?害本侯爷白白立了两个时辰,右手直到现在还抽个不停!”

我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去,只见他的手正微微颤抖着,连把扇子都拿不稳。

突然有一点点后悔了,自己会不会做得太过分了?

正想着,曲临渊已然退了开去,他居高临下的望我一眼,突然恶毒的微笑了起来。

“来人,给我放火。”

素手一挥,立刻有人点燃了火把。

我闭了闭眼睛,轻叹。

更正方才所想的,那日的教训实在是嫌轻了些。

再睁眼时,眸底染上了浅浅的笑意。

“普法寺年代久远,陈旧之颇多,长离正想着找时间修葺一番。如今侯爷肯帮忙,实在是求之不得,贫僧先在此谢过了。“说着,微微敛身,笑颜依旧。

“你"他噎了一下,瞪我一眼,怒极反笑,“长离,你胆敢再耍本侯爷试试?也不用放什么火了,我现在就杀光这寺里的所有人!”

身后立时传来一阵抽气声。

我不甚在意的眨了眨眼,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出家之人,哪里还会在乎什么生死?侯爷要杀就杀吧,料想普法寺内并无贪生怕死之徒。”

待了许久,也不见有人跳出来响应我的话,转身,只见一众僧人个个惨白着一张脸,动作一致的摇着头。

“呵~“曲临渊轻轻的哼了哼,冷冷一笑。“看来,其他人可不如大师这般明大义呢!”

“既是如此,便只好由贫僧一人来领罪了。是贫僧先惹恼了侯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苦笑了一下,叹气。

他脸上立刻就现出了得意的神色,唇角微扬,笑容里带了点邪气。然后伸出手来,用扇子轻轻挑起我的下巴,问:“怎么?这么快就认输了?拿别人的性命来威胁你,果然有效。长离啊长离,你说本侯爷该如何折磨你才好呢?”

我转了转眼眸,好心提议道:“不如就试试凌迟吧。将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来,一定相当有趣。”

““笑容渐隐。

我看他一眼,续道:“或者,腰斩也不错。据说斩了以后,一时半会还断不了气,可以亲眼瞧瞧自己被砍成两半的样子。”

“你"脸色越来越难看。

“车裂?剥皮?抽筋?”

“闭”

“一下子就死了,太没意思?我知道了,原来侯爷喜欢人彘啊。那个虽然麻烦了些,不过也可以接受。”

“闭嘴!“曲临渊突然从身旁抽出一把长剑,直直的抵在我的颈,面上的表情很是骇人。

“侯爷?“我挑了挑眉,满脸无辜。

“人彘是吧?我便如你所愿!“他咬了咬牙,恨声道,“蓝烟,先将这臭和尚的右手砍下来。”

此言一出,立刻有一道黑影从树上飘了下来。

面无表情的男子冷冷应了一声,拔剑出鞘。

我抬眸看去,却只瞧得见一道光影,直直朝着自己的右臂落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忽听人大喊了一句"住手”,那剑势一转,在地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剑痕。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右手,又望了一眼神色怪异的曲临渊,一头雾水。

方才那一声分明就是他喊出来的,如今却又没了声响,只拿一双眼睛紧紧的盯住我。他的脸色极为难看,额上隐隐的渗出汗来,眸里暗光流转,皆是些复杂的神情。

隔了许久,他的目光突然黯淡了下来,好似一下子抽尽了气力,只慢悠悠的转过身去,轻轻叹道:“走了。”

然后,也不坐回自己的轿里,竟就这样一步步的走下了山去。

我望着那越行越远的背影,皱了皱眉,困惑的低喃:“一会儿说要废我右手,一会儿却又出声救我,他心底究竟是怎么想的?莫非当真是喜怒无常的性子?”

“师父"明心扯了扯我的衣袖,轻唤。

我低下头去,习惯性的露出微笑来。“怎么了?”

“师父早料到侯爷不会砍你的手吗?”

“怎么可能?为师与侯爷又不是很熟,如何能猜得透他的心思?”

明心微讶的看我一眼,道:“那剑砍下来的时候,师父当真一点都不怕?”

我扬了扬唇,笑得云淡风轻。

“明心,你觉着为师会乖乖任人砍吗?”

他瞪大眼睛,瞬也不瞬的看了我一会,摇头。

然后,他身后的一众僧人,也跟着缓缓摇头。

7

雨,细细的落个不停。

我坐在山林的某间破庙里,半阖着双眸,任由自己的思绪四游走。

待在这庙里,并不是为了避雨,而是在等人。

也不知隔了多久,远远的传来了人声。

凝神细听,发现对方脚步纷乱,气虚浮躁,不是我要等的那一个,该只是普通的避雨人罢了。

于是微微动了动身子,给来人留了坐的地方。

片刻后,只听得一声巨响,虚掩的庙门教人一脚踢开。

好大的火气!

“罪过,罪过。“我低喃了两声,下意识的往门口望去。

看清来人的面貌后,不由得愣住了。

一身紫色长袍全被雨打湿了,瞧来甚是狼狈,却始终难掩那华贵气质。

竟然是他。

对方见了我,同样也是一呆,面上一阵青白,骂道:“又是这你个妖僧!怎么本侯爷无论上哪都会遇上你?”

苦笑。

这句话应当由我来问才对吧?明明每都是这男人先来寻我的麻烦。

不过,连在这种山密林里也会遇着他,实在是有些古怪。

因而轻轻一叹,笑道;"‘怨憎会,爱别离’,本就无人能免。不过,由今日的事瞧来,贫僧与侯爷倒确实有些缘分。”

“这谁要同你这个臭和尚有缘!“曲临渊的脸色变了变,冷哼一下,转身就欲离开。

原本是打算随他去的,但突然忆及自己所等之人不知何时会到,不期然心中一动,脱口道:“看这雨势,一时半刻也是停不了的。侯爷若沿着右边的大道走下去,应该能寻着一个石洞,在里头避避雨倒也不错。恕贫僧不送了。”

此言一出,那已然跨出庙门的脚立刻收了回来。

曲临渊转过身,俊眉一挑,狠狠瞪住我。

扬唇,回以无辜的浅笑。

“谁说本侯爷要走了?我偏偏就是要在这破庙里躲雨!“说着,大步走了过来,在我右侧的空地上坐定。

他说话的口气虽大,又竭力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那双眼睛却时不时的瞥向我,眸里写满了防备。

奇怪?我有什么好怕的地方,需得他这般防着自己?

想不透,只好失笑着摇了摇头,由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了脚边的干柴。

曲临渊的身子往后仰了仰,神色古怪的问:“妖、妖僧!你这是在做什么?”

“生火啊。“我奇怪的看他一眼,答:“侯爷的衣裳都教雨淋湿了,若不尽快弄干,恐怕会染上风寒。”

“要你多事!“他很是不屑的哼了哼,面色稍霁,但随即又追问道:“你没有在火里加什么东西吧?”

微愣了一下,终于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因笑道:“这是自然的。贫僧可没有给人下春药、下迷药的嗜好。”

面上虽然笑得温柔和煦,言语间却添了几分嘲讽。

他脸色一窘,突的别过头去,不再言语。

我也不加理会,仅是闭上眼睛,继续默念经文。

隔了一会,曲临渊忽又开了口,声音里多了几分怒气:“喂!臭和尚,你怎么都不说话?”

我缓缓睁开眼睛,淡然笑道:“侯爷要贫僧说些什么?”

“比如你为什么会在这山中?”

“等人。“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其他的便不愿多答,只反问道:“侯爷呢?怎么会一个人来此?”

“本侯爷这几日心情不好,所以来此打猎消遣,没料到,半途就遇了雨。而且"他瞪我一眼,极是愤恨,咬牙切齿的说,“竟然又碰上了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妖僧!”

阴魂不散?这词用的有点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轻轻拨弄面前的火堆。

并没有继续谈天的打算,但被某人的眼神盯得全身发毛,不得已,只好再问:“侯爷上山打猎,没有带随从么?”

以他的身份地位而言,怎么说也该有几个人跟着。

“来了,全在山脚下候着呢。一群人跟着上山,只会坏了本侯爷的兴致。“说话间,他脸上又现出了几分倨傲的神色来。

骄横跋扈!

脑里倏的闪过这个词,用在面前这男人身上,真是再合适也没有了。

便是他这一副盛气凌人的表情,教自己忍不住想要欺负。

我低了低头,轻咳一声,正色道:“阿弥陀佛。这山里多的是毒蛇猛兽,侯爷一个人上山,实在是太过危险了,日后还是小心一些为好。“尤其是这几日,山里的气氛,妖邪的很。

曲临渊觑我一眼,不知为何竟笑了,凤眸微微向上挑着,低喃说:“就算是猛兽,也没你这妖僧来得可怕吧?”

我窒了窒,正欲答话,忽闻外头传来了异声。

风里掺杂着血腥味。

唇轻轻扬起,勾出一抹微不可见的笑容。

我一直在等的人终于现身了。

“侯爷,贫僧还有些小事要理一下。待会儿,你不管听见什么声音,都不可踏出这寺庙一步。切记!”

言毕,也不待他有所反应,直接就站起身来,大步走了出去,并顺手将庙门掩上。

寺庙外头,已有一个人在等着了。

不,确切的说,该是一头通体雪白的猛虎。

我上几步,只当没瞧见对方那狰狞的神色,悠然问道:“贫僧听说,这半月来,已有十几个猎户离奇失踪。可是施主所为?”

那白虎大吼一声,算是回答。

我神色一黯,默默诵了几句经文。

原来,这妖物受了重伤,流落至此。为了尽快幻化人形,只得四吸人精血。只可怜了那几个猎户,白白做了虎口下的冤魂。

“怎么?和尚,你也要降我吗?“那虎妖突然开了口,眼里全是挑衅。

“阿弥陀佛。“我拨了拨手里的念珠,神色清冷。“贫僧与施主并无宿怨,但既受人所托,自然容不得害人的妖物继续横行下去。所以只好得罪了。”

语罢,袍袖一挥,地上的落叶随风扬起,尽数化做利器,直直朝那虎妖袭去。

对方自是有备而来,也不躲闪,从容不迫的化解了攻势。

我不愿多耍什么样,只就着同样的招势,步步进逼。

时间一久,高下自分。

虎妖的身上渐渐添了血痕。

口里的佛咒越念越快,眼看便能将那妖物一举成擒了,却忽闻"哗啦"一声,曲临渊竟由那庙里走了出来。

“长离,你"他一开口,立刻就愣住了,呆立在那里,发不出声。

“快回去!”

我微微的分了一下神,不过须臾,便给了虎妖可趁之机。

它若是冲着我来,自然没什么大碍,可不料那妖物竟临时变了方向,朝曲临渊袭了过去。

“危险!”

难得的大喊出声,飞身挡在了某人前头。

不过顷刻,局势已定。

虎妖在我左肩上留下了一道爪痕,然后夺路而逃。

雨仍旧下个不停,落在身上,有些冷。

身后的人紧紧抱住我,手忙脚乱的包扎我肩上的伤口,一遍遍喊:“长离,长离”

意识渐远。

我很勉强的笑了笑,叹道:“只是小伤,不碍事”

8

“他到底怎么样了?能不能活过来?“温润清雅的男声,似乎相当耳熟。

“禀侯爷,那一爪伤及筋骨,外加失血过多,臣等虽然已经尽力,但只怕是凶多吉少”

砰!

一声巨响过后,原先那道嗓音里多了几分怒气:“连个人都救不了,要你们这群废物何用?全都给我滚出去!”

“侯侯爷。”

“你!给我再进宫里一趟,找些御医过来!”

“咦?可是已经换过三批了,再这样下去,万一皇上怪罪下来”

“让你去你就去!在这儿碎什么嘴?不要命了?”

哐铛!

一阵砸东西的声音过后,屋内才重又恢复了安静。

然后有人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床前,低低喃着:“喂!臭和尚,你应该不会就这么死了吧?都说祸害遗千年,你的性子这般恶劣,所以一定会醒过来的,对不?”

顿了一会儿,忽又换了一种口气,恶狠狠的威胁道:“你若再不睁开眼睛,我就差人去烧了普法寺,顺便把里头的人杀个一干二净。哼哼!本侯爷可素来是言出必行的,所以臭和尚!你怎么还是一副死人样?”

接下来便是一阵窒息般的沉默。

也不知隔了多久,忽然感觉修长的手指顺着脸颊抚了上来,在眉眼间打了个转后,又静静的收了回去。

然后便是悠悠的叹息声。

那人离去的脚步声很轻很轻,却又偏偏极慢,似乎每走一步都要回过头来望上一眼。

真是!被他这般吵来吵去的,我如何能够安心养伤?

于是只好在心底微微苦笑了一下,竭力睁开眼睛。

“咳咳咳!“原是想开口唤住某人的,结果一张嘴便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你醒了?“已经走至门口的曲临渊猛得转过头来,双眸一亮,狂喜着冲回床边,一路踢翻了数把椅子。

我扯了扯唇角,勉强一笑,道:“侯爷,许久不见了。”

从身体的状况来看,我该昏睡了三日以上。

“你"他皱了皱眉,瞪我一眼,道:“昏睡了这么久,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我愣了愣,立刻更正道:“那侯爷看来身体无恙。”

“废话!也不知是哪个不要命的笨蛋替我挡了那一下!“俊美的脸上满是怒气,“你晓不晓得自己那天流了多少血?我好好的一件衣裳,全被你糟蹋了!送回府里以后,脸色难看得吓人,御医换过一个又一个,全都说没救了,害我”

曲临渊倏的住了口,神情怪异的盯住我,眸里暗光流转。

片刻之后,却又变了脸色,不复方才的激动神色,仅是讥讽的掀了掀唇,道:“别误会,本侯爷可一点都没担心过你的死活。我早料着了,像你这种妖僧,才不可能这么轻易死掉!”

啊?一会这样,又一会又那样,这前后不一,说反悔就反悔的本事,倒是跟我家那个笨徒弟有得拼。

不由得微微一笑,答:“侯爷说的是。”

曲临渊低哼了一声,转身,从桌上端起了一碗黑色的液体,瞧来像是汤药。

我于是半坐起身子,伸手欲接那药碗,结果却被他一掌击开。

“侯爷?”

他直接在床沿坐了下来,头也不抬的道:“我喂你。”

“啊?“骇然的睁大了双眼,“这样不太好吧?”

他抬眸瞪我一眼,恶狠狠的问:“怎么?本侯爷喂的东西,你敢不喝?”

“当然"眼瞥见他的神色越来越恐怖,不得已改了口,“不敢。”

“那便快给我吃下去!“说着,已舀了一勺汤药递至我嘴边。

他说话的方式虽然粗鲁,动作却是轻轻柔柔的,实在教人不好拒绝。

因而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乖乖张口,任凭他将药汁送进了自己嘴里。

谁料,那药甫一咽下,便觉胸口一阵郁结,立时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疼痛感排山倒海的袭来,止也止不住。

“喂,妖僧!你没事吧?”

曲临渊一下就慌了手脚,欲伸手替我顺气,却又怕牵动了伤口,迟迟不敢碰我,一副慌乱无措的模样看得人好笑。

隔了好一会儿,胸口的不适感才渐渐平复下去,我斜倚在床头上,轻笑道:“瞧这势头,贫僧这回倒真是伤得不轻呢!”

坐在我身旁的人脸色一僵,拿碗的手微抖了一下,突然就垂下了眸子。

“侯爷?“略带疑惑的低唤出声,他为何故意避开我的视线?

曲临渊咬了咬牙,觑我一眼,道:“你昏睡的时候,我寻了不少名医来治病,结果”

“众位名医都说,长离伤得很重?“半梦半醒时,有听到一些言语,何况,我本身就略通医理。

他点了点头,面色愈加难看了几分。

“似乎是伤及了筋骨,左臂虽然没废,但日后只怕不太好使。另外,心肺也受了伤,恐怕会落下气喘的毛病。”

“原来如此。“难怪左肩会有些疼,呼吸起来也不太顺畅。

“就只是这样四个字而已吗?“他狠狠挑了挑眉,声音陡然扬了起来,“你究竟有没有听懂我话里意思?我是说,你的左手等于不能用了,而且身子会弱得不像话,稍微动一下气,便会拼命咳嗽!这样”

我看他一眼,平静的笑了笑,反问道:“这样,又能如何?”

“你不在意么?”

“断手断脚,或是伤筋动骨,对贫僧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侯爷更加无须放在心上。“说着,扬了扬唇,笑颜温和如旧。

曲临渊一下便愣住了,呆呆的望了我一会儿,眼里的神色变幻莫测。

然后,突然就伸出手来,缓缓摸上我的左肩,轻问:“痛么?”

“不会。“刚开始倒的确有些痛,到此时,却已经没有感觉了。

“出家人可不能骗人。”

我微微一笑,答:“贫僧从来不打诳语。所以,当真一点都不疼。”

忘记疼痛的方法很简单,只要一直微笑便成了。

这道理,我十岁那年就已经懂了。

曲临渊蹙了蹙眉,望我一眼,忽又笑了起来。

“虽然是你多管闲事,但这伤毕竟是因本侯爷而起的,所以"眉眼微挑,神色间多了几分邪气,一字一顿的说,“你等着,本侯爷一定会负责的。”

说罢,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空留我一个人坐在床上发愣。

负责?他究竟要负什么责?

9

曲临渊自那日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以后,便硬要我留在府里养伤。

我担心明心一个人待在普法寺内会荒废了修行,只好将他也一并接了进来。

如此,转眼就已过了一月。

身上的伤早已复原,只是某人忧心这忧心那的,如何也不肯让我出门,碍于情面,只好继续暂住了下去。

除了没人会来寻我捉妖,以至赚不着钱以外,其他倒是与寺中的生活无异。

每日一起身,便是研读经书。

“师父!“明心坐在我身旁的空位上,以手托着下巴,表情很是可爱。

“什么?“我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句,视线仍旧停在书页上。

他转了转眼珠,答:“其实,明心一直有一个疑惑,怎么也想不通。那个时候,大夫明明说师父你伤得很重,至少要卧床修养一个月方能下地,可结果,才几日功夫,师父就已经可以自行走路了。还有,大夫说你伤及筋骨,左手基本算是废了,可徒儿瞧着,师父无论拿什么东西都是轻轻松松的。另外,大夫还说师父伤在肺腑,一使力气息就会不顺,可如今都快将近一个月了,你却不曾咳嗽过一回。如此,岂不是很奇怪吗?”

我点了点头,微微的笑着,答:“大夫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为师的伤本就不重,好起来自然也快。”

“师父的意思是,那些个御医只是一群饭桶?”

我轻咳了一下,但笑不语。

明心瞪大眼睛,死死的盯住我,眸里满是狐疑之色。然后,用一种怪异的语调开口问道:“师父,有件事明心已经怀疑很久了,其实你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妖吧?”

这小鬼!

我挑了挑眉,并未现出恼怒的神色来,仅是屈起手指,在他额上狠狠扣了一下。

“哇!“他惨叫一声,哀怨的撇撇嘴,争辩道:“我只是说笑的而已啦!其实,明心真正想说的是,师父有没有觉得侯爷最近很古怪?”

我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书上,敷衍道:“会么?侯爷他向来都很怪吧?”

“可是他近来对师父好得有些过分了。知道吗?昨日,侯爷竟然向我打听师父你的喜好。啧啧!“明心用手拍了拍桌子,神秘兮兮的说,“根据我多年的江湖经验,这一定是阴谋!”

江湖经验?依我看,应当是道听途说的本事才对吧?

我扬了扬唇,失笑着摇头,并未答话。

明心看我一样,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师父得罪过侯爷这么多回,他一定是想先让你失去戒心,然后再趁机报复!把人养得白白胖胖的,再一口口的吞下肚去。”

我笑了笑,平静的更正道:“明心,为师是人,不是猪。”

“咦?打错比方了?唔那就应该是先百般讨好,骗得你的心,然后再来个始乱终弃!”

“咳。明心,你师父我是和尚,不是青楼名妓。“我闭了闭眼睛,眸里波澜不兴,依旧笑得温和。

“哎?这个也不对?那就应该是”

我轻叹了口气,不得不再打断他的话:“阴谋也好,阳谋也罢。能不能麻烦你先挪一下身子?光线全都被你挡住了。”

明心呆了呆,并没有动,只是以一种怪异的眼神望定我,问:“我方才废了这么多口舌,你究竟有没有认真在听啊?”

“唔。“随口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师、父!“耳侧响起了咬牙切齿的声音,“你不要老是这么悠哉好不好?根据我的观察,那个曲侯爷绝对心怀叵测”

“明心,“我抬了抬眸,唇边笑意不减,“为师从来不曾骗过人。”

“咦?啊那又如何?”

挑眉,轻轻的笑着。“当然更加不可能被别人骗。”

“好狂妄的口气!“他咽了咽口水,使劲眨眼睛。

“为师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他窒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来,大嚷:“算了!随你被人吃掉也好,让人骗身骗心也罢,我全都不管了!”

明心一边说,一面气呼呼的走了出去。

我淡笑了一下,继续低头看书。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感觉眼前一黑,手里的书就这样被抽走了。

然后,一道温雅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看这么久的书,眼睛会坏掉的。”

我愣了愣,轻轻拉开覆在自己双眸上的手掌,微笑。

“侯爷这几日很闲呢。”

几乎每日都会往我房里跑上两三趟,一下早朝就来探我,吃过午膳再来,一直要待到晚膳时分才肯回去。如果这就是他所谓的"负责"的话,实在是让人有些吃不消。

曲临渊也不答话,仅是从旁拿起一件衫子来,披了在我身上。“你身子还未好,怎么又随便下床了?你在这儿看书多久了,还是先回床上休息一会吧。”

“可是”

才刚说了两个字,就立刻被他瞪了回来,然后又教人强拖着躺回了床上。

眼见厚厚的棉被压在身上,终于忍不住暗暗的叹了口气。

明心说的倒也不是全无道理,曲临渊这几日的确是有些诡异。

“侯爷,其实贫僧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不用太过挂心。“我顿了顿,续道:“我在此也住了些时候了,不知何时能回普法寺?”

凤眸马上扫了过来,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口气凶恶的说:“你要回去?”

点头。

我若要走的话,自然没有人能拦的住。只是,长离素来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别人诚心待我,我当然也不可太过无礼。

“过几日,等你身子好全了再说吧。“他说着咬咬牙,别过头去,脸色依旧难看得要命。

抬了抬眸,眼望向那如玉容颜。

这男人的长相虽然过分阴柔,但生得极为好看,不开口的时候,瞧起来雍容华贵、气度非凡,实在是个难得一见的翩翩公子。

只可惜,他只要一变脸,立刻就换作另一副光景了。

那狠狠瞪大眼睛的凶恶模样,只能用可爱来形容。

思及此,不由得浅浅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俊美的容颜突然逼近到了眼前。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只得扯了扯嘴角,继续微笑。

曲临渊伸出一根手指来,戳了戳我的脸颊,疑惑的问:“你就这么爱笑吗?怎么一天到晚都笑个不停。”

哎?我一下就愣住了。爱笑么?怎么可能?

于是摇了摇头,轻轻的答:“贫僧并非真的喜欢笑,只是一种习惯罢了。”

对了,就像现在这样,习惯性的闭上眼睛,再摆出温和的笑颜来,欺骗世人。

睁眼,却见曲临渊正直直的望着我,表情呃,虽然我不太想用那个词,但的确是一脸呆样。

“侯爷?你怎么了?”

闻言,他的身子猛然一震,白皙的面颊上突然现出了红晕。

然后连退数步,几乎是逃着离开了房间。

原来,明心所谓的古怪就是指这个吗?曲临渊方才的样子确实很不正常,简直就像被什么东西附了身一般。

莫非这宅子里有妖物?

1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侯爷现下在哪里?”

“咦?侯爷刚去上早朝了,大师不如去前厅等他吧。”

“这位施主”

“大师要找候爷啊?刚退了朝,正在议事厅会客呢!要小的带路吗?”

“不好意思”

“侯爷?这个时辰应当是在用膳吧。”

“请问”

“哎?大师你转了一整天,还没有找到侯爷吗?”

我扯了扯唇畔,笑得快要僵硬了。

从早到晚,几乎把整个侯爷府都给踏遍了,却始终没有寻到那个人。不知为何,每都只迟了一步,刚好错过。

“侯爷如今应该在书房里,大师认得路吧?”

当然,这半个月来,我差不多日日都去那里找人。

我不敢多做停留,道过谢后,就匆匆往书房行了过去,结果却再度扑了个空。

房里的窗子大开着,刚进门的时候,似乎瞧见一道紫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不由得微讶了一下,莫非曲临渊跳窗逃走了?

念头一闪,立刻失笑着摇头。

以他的性子来说,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方才,应当只是我眼而已。

已经整整半个月不曾见过他了,纵然迟钝如我,也料得着某人在躲着我。

这世上多得是见了我就逃的人,所以这原本也不算什么。只不过,如此一来,我就无法辞行了。

不能辞行,就等于暂时没办法回普法寺;不回普法寺,自然没人会来寻我捉妖;不捉妖,便相当于赚不着银子

咳咳,最后那一条,仅是顺便的而已。

当然也不是真的寻不着曲临渊,只不过,他既然避我如洪水猛兽,身为出家人也实在不好强人所难。

最终决定留书一封,然后,走人。

行至普法寺时,早已有一辆马车在外头候着了。

原来,这几日兵部尚书府里不时有下人失踪,连请了几个道士和尚去看风水,结果却都莫名其妙的不见了踪影。尚书大人认定是有妖魔作祟,特意吩咐手下的人去寻些法师来。

所以,我还未来得及跨进普法寺的大门,就已经让那辆马车接去了尚书府。

出门招呼我的是尚书大人的长子,自然不是因为我面子够大,而是这件事情着实不同寻常。

豪宅大院,却是妖气逼人,府邸里透着一股诡异之气。

顾惊寒先是领着我在府里转了一圈,然后又带我进了一间屋子。

屋里躺了五六个妙龄少女,个个双眸紧闭,气息微弱。

“顾公子,这是”

他皱了皱眉,很是无奈的开口道:“刚开始的时候,是府里的小厮无故失踪,近半个月来,则换成这些丫鬟昏睡不醒。素闻大师法力高强,可有法子救救她们?”

我也不答话,仅是上前几步,轻轻执起其中一人的手腕。

这一探,却是大为惊骇。

这些少女分明就是中了摄魂之术,而且的使这法术的

右手下意识的攀上左肩。

在尚书府内作怪的,正是那日打伤我的虎妖!

不由得闭了闭眼睛,轻轻叹气。

只怪我那日一时疏忽,未能及时擒下虎妖,害这许多无辜之人受到牵连。

“顾施主,“我转过头去,面色微凝,“在贫僧之前,已有多少道士和尚失踪了?”

“这"顾惊寒愣了愣,有些不确定的答,“大概是七八人吧,可能还要更多。”

难怪同两个月前比起来,那妖物的法力提升了不少。

它的道行本算不上高,但是靠着吸人精魄,如今应该已经能够化为人形了。

只怕不好对付。

“大师,大师!“面前的男子连唤了我两,斯文俊美的脸上带了几分焦灼,“这几个丫头可还有救?”

又走神了啊。

我微微一笑,将视线调转至窗外,反问道:“外院这般热闹,可是出了什么事?”

“今日是家父的寿辰,主屋里摆了酒宴。”

“施主若是挂心,即管去便是了。妖物的事情,贫僧自会理。“这人,从方才开始就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外头了。

顾惊寒面上一窘,连忙揖手为礼,道:“怠慢大师了。只因今日府里来了个贵客,所以”

“无妨。“我敛了敛身子,低笑,“施主慢走。”

待得那人走远了,我脸上的神情才渐渐黯了下去,随手将房门带上,沿着长廊慢吞吞的前行。

那些昏睡的少女自然还有救,只是其他失踪的人

苦笑着摇了摇头。

生死由天,我的法力再强,道行再高,也无力教死人复生。

纵然已见惯了生生死死,当真面对的时候,仍是觉得胸闷气结。怪只怪,我虽身为和尚,却偏偏做不到绝情绝欲,总是不由自主的起了悲天悯人的心思,自寻烦恼。

正自思量着,忽觉一双柔若无骨的手缠上了腰间,然后是一声轻软腻人的低喃:“大师~”

我大吃一惊,还未来得及转身,便已教人推倒在了草丛间。

如水蛇一般的身段绕了上来,灵滑清动。

抬眸,正对上一张清秀动人的芙颜,眉眼妖娆,吐气如兰。

瞧她的穿着打扮,该是尚书府里的丫鬟,只是那眼神,分明就是中了妖术,教人控制了心神。

是那虎妖干的?

我一面寻思,一面挣扎着想要起身。

“大师,我好痛苦,救救我。“那女子柔声唤着,一双手不断在我身上摸索。

此时此刻,当真是连苦笑也不能了。

按说,我的容貌实在称不上好看,命里也不带什么桃,为何老是会有些莫名其妙的艳遇?

无论是想要报仇的,还是想要杀我的人,都喜欢拿这一招来对付我,难不成和尚当真就这么好欺负?

暗暗叹了口气,正准备动手敲晕攀在自己身上的女人,却忽听有人大喊一声:“妖僧!你在干什么好事?”

转头,循着声音往拱门那头望去。然后,微笑。

“侯爷,这一回可当真是许久不曾见了。”

曲临渊没有答话,仅是透过夜色,死死的瞪住我。

他的脸色铁青,一双眼睛里满是怨毒。

呃可能还要更为严重一点,而且,我绝对没有看眼。

当然不是没见过他动怒的样子,只是这一回,似乎有些不同,那一对凤眸里多了些我瞧不懂的东西。

“侯爷"我轻唤了一句,想要起身,结果却再度被人压了下去,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坐了个女人。

曲临渊咬了咬牙,急步上前,一脚踢开了那个女子,然后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死死的,不放。

接下来就是一阵静默。

他什么话也没说,仅是狠狠的瞪着我,一动不动。

黑眸里暗光流转,愈见幽。

我发现,自己真是越来越猜不透眼前的男子了。

与我这般大眼瞪小眼的,很有意思?

11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一阵,眼见曲临渊的脸色越变越难看,紧抓着我的手也越收越紧,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叹了一下,率先开了口:“侯爷今日的火气可不小,又有人惹你生气了吗?”

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怒道;“除了你这个臭和尚,还能有谁?”

“我?“不由得愣了愣,有些惊愕。

从头至尾,我总共才说了两句话而已,这样就足够惹恼他了?

“我酒喝太多了,才想出来醒醒酒,没料到,竟刚好瞧见你这妖僧在"他顿了顿,俊脸微微泛着红,胸膛剧烈的起伏着,道:“在这里跟个婢女鬼混!”

说罢,又用那种似要吃人的眼神望住我。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自己现下的境,的确很容易教人误会。

于是慢条斯理的站起身来,不着痕迹的抽回自己的手,将衣上的尘土一一拍尽后,才缓缓道出了前因后果。

长离无论做什么事情,一向都是不对别人解释的,但看在我跟曲临渊这么熟的份上,还是同他说清楚比较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为何要因了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生气?

低笑着摇了摇头,甩去心头的困惑,实在不喜欢费太过的工夫猜测别人的心思。

曲临渊听完我的解释,神色总算转好了许多,不再那么的咳,青面獠牙了。

“照你的说法,这府里的妖怪就是上回遇见的白虎?“他瞟了瞟我的左肩,眼神很怪异,“你当真要捉它么?会不会太危险了一点?”

“危险?“我挑了挑眉,轻轻笑着。“侯爷指的是那妖物,还是这宅子里的人?”

他窒了窒,瞪大眼睛望着我。

隔了一会儿,才跟着笑起来,道:“也对。凡是不小心遇上你这臭和尚的,管是妖还是人,全都讨不了什么便宜。”

这番话,无论怎么听都不算是夸奖,但我仍是心安理得的受下了,双手合什,当作回礼。

“侯爷出来也有些时候了吧?差不多该回去了。“尚书府里的人也真是的,竟然任凭这个"贵客"四乱跑。

曲临渊哼了哼,“唰"的一声,打开手里的折扇,道:“兵部尚书是瑞王爷底下的人,与本侯爷素来不合,若不是为了、为了"他迅速的扫我一眼,嘴里的话含糊不清,“我才懒得来此呢!此刻,当然也不愿重回酒宴,听些千篇一律的恭维话。”

哎?不回前头喝酒,那他留在这儿做什么?看风景?

虽然有些疑惑,但别人的喜好,我实在不应该置喙。因而仅是敛了敛身,道:“时辰不早了,贫僧也该回普法寺了。侯爷请自便。”

“你要回去了?“他僵着一张脸,神色古怪的问。

“是。”

曲临渊的眼里闪过一抹暗光,突然就伸出手来,一把抓住我的衣袖,脱口而出:“我送你!”

身形略顿了一下,随即浅浅的笑了起来。

“侯爷实在是太客气了,贫僧还不至于寻不着回去的路。”

他咬了咬牙,仍是紧拽住我的衣服不放,道:“谁说你会迷路了?只是,天色都这么夜了,万一路上遇着什么歹人,劫财又劫色的”

“啊?”

“不!我是说你这种长相,当然不可能被劫色了!只不过"他气愤的看我眼,忽的偏过头去,俊颜微微红着,大喊,“总而言之,我送你回去就是了。”

“可是”

“怎么?“他扬了扬眉,狠狠瞪住我,“臭和尚,你是瞧不起本侯爷吗?”

“当然不敢。“我看他一眼,小声嘀咕道,“只是,容易被人劫什么劫什么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吧。”

“你说什么?“那一张带了怒气的脸猛然逼近。

我暗叹了一下,闭了闭眼睛,笑得温和无害。

“我是说,既然侯爷如此用心,那就偏劳你与贫僧一道走回去了。”

说了要用走的,结果当然只有我们两人步行在街道上,车马之类的一律不许跟。

一路行去,只觉街上空荡荡的,气氛稍嫌诡异了些。我料着蓝烟一定会在暗中保护,所以倒也不是非常担心。

只不过,身旁之人,实在是相当的聒噪啊。

不去理会他的话,似乎显得我太缺礼数;但若仔细去听的话,我对那些宫廷斗争以及他本人的各种喜好,又着实没什么兴趣,因而只能一直笑着敷衍。

真搞不懂,他先前为何要躲我半个月之久。果真是喜怒无常的性子么?就这一点来说,倒是与某人一模一样。

正想着,忽觉心头起了一阵寒意。

妖物?!

我神色一凛,急忙伸手拦下了曲临渊的脚步,并压低声音道:“侯爷,噤声。”

“怎么了?”

“一点小事,马上就解决了。“我说着,上前一步,挡在了他身前,同时扬声道,“施主既有意阻下贫僧的去路,又何必故弄玄虚?干脆现个身,岂不更快?”

“呵"夜空来飘来一阵怪异的笑声,“这么快就发现我了,真不愧是得道高僧。”

风起,月光下,一道纤细的影子施施然的落在了墙头上。

那人的声音低沉又暗哑,低低的问:“别来无恙,大师可还认得我?”

我仅是闭了闭眼睛,轻轻拨动手里的念珠。

怎么可能不认识?我肩上的便是败它所赐。

这白虎果然已经化做了人形,只是不知,如今究竟是"他"还是"她”?

对方穿了一件男装,头发也束的随意,瞧来像是男的。但是那一张脸,实在是太过明艳了,眉眼间更是带了些许媚意,以及几分傲气。

狂傲么?如此看来,该是男子才对。

“施主来得正好,倒省去了贫僧不少工夫。施主四吸人精魄,早已背离了修行的正道,若贪图捷径,继续执迷不悟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便会堕入魔道,所以”

“要捉我,即管来捉就是,何必讲什么大道理?“他抬了抬下巴,嗤笑道,“我最瞧不起的就是你们这种伪君子!”

语落,手一挥,立刻就幻出了一把长剑。然后纵身一跃,直直朝我袭来。

那一剑,煞气甚重。若只冲着我来,自然不算什么,怕只怕会波及我身后之人。

心念一动,左手立即往后扬去,筑出一道屏障来。

同时伸出右手,直接迎向那来势汹汹的剑气。

隔开长剑,反手一抽,再将腕上的念珠激射出去。

这整串动作一气呵成,速度更是奇怪无比,转眼,就已分出了高下。

念珠正打在那妖怪的胸口上,只见他猛得吐出一道口鲜血,愤恨的盯住我。

“臭和尚!你给我等着!“他微微喘了一下,白烟忽起,瞬间消失无踪了。

我提步欲追,终因顾及身后之人而放弃了这个念头。

反正已晓得了他的落脚之,应当不难捉,只不过

“喂!妖僧,“曲临渊上前几步,立定在我面前,问,“刚才那个是妖怪?”

点头。“侯爷怕了么?”

“怎么可能?本侯爷才不怕那些东西!反倒是你,干嘛一直笑个不停?”

我扬了扬唇,如何也止不住眼里的笑意。

“我平日捉妖,甚少有失手的时候,更别提竟让对方连着逃了两。“一点也不像长离作风,是因为身边多了个人的关系吗?

曲临渊皱了皱眉,问:“那又如何?”

我不答,仍旧柔柔的笑着,眉眼里同样染上了淡淡的困惑。

是啊,那又如何?

12

回到普法寺时,已经是半夜了。

寺内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我的屋子里仍旧留着一盏灯。

是明心吗?都这么晚了还不睡?

我快步向前,待听得那阵熟悉的琴音时,却不由得愣住了。

竟然是他。

推门而入,果然瞧见案边坐了个白衣公子。长长的黑发随意束在脑后,额前的散发几乎遮住了左颊,只现出半张斯文俊秀的面容来。

那人微微低着头,手指轻轻抚过面前的古琴,缠绵悱恻的琴音随之流泻而出。

哀凄婉转,如泣如诉,听得人心头微震。

他的琴艺是我教的,如今瞧来,功力却远在我之上。

只因他弹奏的时候,用了情。而长离,是个无情之人。

“回来了。“他抬起头,轻轻一笑,带了少年独有的文静秀气。

我敛了敛心神,迅速掩去眸中的情绪,笑道:“你不好好在家看娃娃,跑来我这儿做什么?”

“刚从皇上那儿回来,反正时辰也晚了,就顺道来瞧瞧你,不成么?”

“原来我只是顺便的而已。“状似抱怨的低喃了一句,一面又往他喝过的茶杯里续了些水。

莫西仅是笑了笑,反问道:“听说你今天去尚书府捉妖了,已经解决了?”

拿杯的手微晃了一下,眼底又起波澜。

“逃了。“这在长离而言,可是难得一见的情形。

“没想到,你也会有失手的时候。“他眨了眨眼睛,眸里流光暗转,“不过,如此一来,反倒顺了我的心意。”

我顿了顿,随即猜透了他的心思,苦笑着问:“尚书大人也得罪你了?”

“那个兵部大叔本就是瑞王爷底下的人,我早看他不顺眼了,趁这机会给他些教训也好。“莫西按下琴弦,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住我,道,“长离,你暂时别捉那妖怪,好不好?”

“可是”

他摆了摆手,抢先道:“只是让你先缓缓罢了,又不是永远不准你捉妖。放心,我不会教你为难。”

光是如此,就已经违背我做事的原则了。

从以前到现在,他为难我的数,可着实不少。

我张了张口,终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算是应下了。

没办法,只要是他的要求,我从来都狠不下心拒绝。

长离纵然有千般本事,到了这人面前,也只能心甘情愿的化作绕指柔。明知他脾气不好,性子又多变,却偏偏忍不住想要宠着。

提到喜怒无常,不由得想起另一个人来。那个僵着一张脸,坚持要送我回来的男人。

仔细一想,他们不但性子相近,就连容貌也有几分肖似。

“长离,长离。你怎么了?干嘛一直盯着我的脸看?”

我猛然回神,浅浅一笑,答:“没什么。只突然发现你跟一个人长得很像。”

“长离,“莫西皱了皱眉,神色古怪的看我一眼,道,“你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啊?”

“若我没记错的话,你以前可从来不曾在意过别人的长相。”

呼吸窒了窒。

面上仍旧维持着一贯的温和浅笑,心底里却是惊涛骇浪。

他说的,一点不错。

我从来不关心旁人的容貌,只因为,在长离眼里,天下人全都生得一般无二。

而如今,如今

“唉”

我端坐在石桌旁,紧盯着面前的棋局,轻轻叹气。

曲临渊用扇子敲了敲桌面,有些不耐的道:“臭和尚!不能稍微快一点吗?光这一手你就已经想了足足半柱香了。”

我收回心绪,抬眸,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与人对弈切磋,为的就是修身养性。心浮气燥,可是万万赢不了的。”

说话间,已将手中的棋子落在了桌面上。

他神色一变,脸上腾起各种表情。

最终咬了咬牙,愤恨的望住我,大喊:“你既然身为和尚,就应该稍微谦虚一点!连着赢我六、七盘棋,有什么意思?”

“不好意思,贫僧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喜欢尽力而为。”

“你不是还要捉妖吗?快点去啦!“他恶狠狠的瞪我一眼,挥手。

暗自松了口气,急急站起身来,又有些不放心的问:“那侯爷你”

“我也一起去。“他跟着站了起来,答得理所当然。

“这儿毕竟是尚书大人的府邸,侯爷若到乱闯,只怕有些"我顿了顿,续道,“不合礼数。”

随随便便的闯进人家内院里,还硬要尚书府的下人备好棋盘,并且在一旁伺候着。这哪里只是不合礼数,分明就是恃宠而骄,仗势欺人。

曲临渊扬了扬唇,轻轻哼了声,道:“我就是喜欢,不成么?而且”

他看我一眼,忽的别过头去,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你不是连着让那妖物逃了两吗?可见,那东西并不好对付。你一个人去捉妖,只怕有些危险,所以”

心脏突的跳了一下。

我呆立在原地,一时竟答不上话来。

“喂!“他转回头,凶神恶煞的问,“你究竟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我愣了愣,隔了许久,才稍稍回神。

“听了。“勾了勾唇,浅笑,道,“贫僧有没有把握对付那妖怪,原本倒也并不是很清楚,但若再加上侯爷你,却是必输无疑。”

他呆了一会儿,随即意会过来,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咬牙切齿的瞪着我。

“臭和尚!你"一张俊脸胀得通红。

“呵呵"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去,掩唇而笑。

他咬了咬牙,脸色由红转白,一字一顿的说:“妖僧!你是故意的!”

我轻咳了几声,勉强止住笑意,一脸无辜的答:“没有。”

“没、有?“曲临渊上前几步,突然伸手抬起我的下巴,怒道:“那你现下的笑容算是什么意思?”

“那是因为"我闭了闭眼睛,笑得云淡风轻。“侯爷是第一个这般担心我安危的人。”

不为别的理由,就只是单纯的挂心长离这个人而已。

闻言,他忽的松开了手,拼命甩了甩,大声反驳道:“谁说我担心你了?你这个妖僧是死是活,同本侯爷一点关系都没有!”

点头,微微的笑着。

“喂!我是说真的!我一点都没有担心过你!“他紧抓住我的衣袖,慌乱的解释。

抬眸,悠悠的扫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就走。

落在后头的男子急急追了上来,嘴里仍旧念个不停:“喂!臭和尚!你千万不要误会我!”

扬唇,笑意渐。

13-1

妖气越来越重了。

明明是风和日丽,春光正好,由我眼中看来,尚书府里却是阴气沈沈。

那妖物倒是越来越嚣张了,再这样下去,只怕不好收拾。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听莫西的话,一拖再拖的。

摇头,轻叹。

只怪我平日太过宠他,无论何时都不忍心见他失望。

“大师,长离大师。“身後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闭了闭眼睛,迅速掩去面上的情绪。

“施主,“敛身为礼,道,“那几位昏迷不醒的姑娘,现在如何了?”

“啊按著大师的吩咐去做,现下全都已经清醒过来了。“顾惊寒顿了顿,续道,“那妖物的事,大师可有头绪了?”

我沈吟了一会儿,答:“这府里的妖气一日重过一日,所以那妖物应该就藏在府上。”

“那”

眼见他脸上闪过惊惧的神色,急忙安慰道:“施主不必担心,贫僧一定尽快捉到那妖怪。”

确实也拖得够久了,再不尽点心,只怕银子不好赚。

说话间,已行到了某间厢房前。

随意的往里头扫了一眼,然後停住脚步。

“大师?”

“住在这房里的人是谁?“伸手指了指,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是在下的义弟。“顾惊寒看我一眼,有些疑惑,“大师,这屋子有何不妥?”

义弟?原来如此,难怪他能光明正大的躲在尚书府内。

“大师?”

一惊,习惯性的勾起浅笑。

“没什麽,只不过这屋子的阴气过重,最好能给那位公子换间厢房。“说著,悄悄将手伸进袖内,把玩著腕上的念珠。

“那,我这就吩咐人去打扫房间。”

话落,人已转过身去,提步欲走。

我趁机扯下一颗念珠,轻轻一弹,正击在他的膝盖上。

“呀!“面前的男子立刻应声倒了下去。

“施主小心。”

不急不缓的伸出手来,恰好扶住那下滑的身子,同时不著痕迹的握住顾惊寒的手腕。

皱眉,面色微沈。

这顾公子的脉象相当平稳。

奇怪,那妖物为何独独没有对他下手?

想不明白的事情,我素来懒得多费心神,因而也没有细究下去,送走顾惊寒之後,直接转过身去,慢慢走近那间屋子。

“长、离!”

那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相当耳熟。

熟到我几乎开始头疼了。

转头,果然看见曲临渊正臭著一张脸站在不远。

我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僵硬。

“侯爷,又见面了。”

或者该说,他今天又来了啊?一天到晚在别人府里闲逛,他就没有正经事可干吗?

眼望向一旁紧闭著的房门,无奈的叹了口气。

看来,今天又抓不住那个虎妖了。只要这个男人一出现,我就会分心,如此,自然无法全力应敌。

长离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所以,会迟迟抓不住那个妖物,眼前这男子要负一半,不大半的责任。

正想著,曲临渊已经上前几步,立在了我身前。

那一双眼睛瞬也不瞬的望住我,似要将我烧出个洞来,他本人却又偏偏一言不发。

我不自觉的後退了一步,笑道:“侯爷今日的心情似乎也不大好。”

“还不都是你害的。“他神色一凛,声音冷冷硬硬,带了些许怒意。

又是我不好?动不动就把错怪到别人头上,真是小孩心性。

我转了转眼睛,苦笑一下,柔声答:“是是是,都是我的错,还请侯爷恕罪。”

“一点诚意也没有。“说著,狠狠瞪了我一眼。

“呃侯爷的意思是"诚意?这个好像有点难度。

“算了。“他挥了挥手里的扇子,面色稍霁,小声嘀咕道,“你这麽迟钝,就算说了也不懂。”

一阵静默。

曲临渊抬脚踢了踢我,闷闷的说:“你怎麽都不说话?”

我愣了愣,忙道:“侯爷要贫僧说些什麽?”

赚钱真的很不容易。我又不像他,整整天闲闲没事干,动不动就跑出来吓人。

“无话可说?“他挑了挑眉,身子略略前倾,一字一顿的问,“跟本侯爷在一起,很无聊吗?”

“的"确。

怒目而视。

我被他瞪得心慌,忙将後头的话咽了下去。但是又不好说谎骗人,於是只得敷衍的笑了笑,含含糊糊的答:“只是普通而已”

“普通?哼!若换成尚书大人的公子,就是有说有笑了,对不对?“他忽的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我的僧袍。

我不喜欢别人近身,因而稍稍用力,挪开了他的手,反问道:“这关顾施主什麽事?”

他的手立刻又缠了上来,神色愈加凶恶。“你刚才不是一直对著他笑麽?”

“那是因为"我算计别人的时候,自然得稍微笑一下,好让对方失去戒心。

这话,实在不适合说出口。

曲临渊恨恨的瞪了我一眼,续道:“你这个无耻的淫僧!不但对著他笑,而且还、还拉拉扯扯、纠缠不清!两个大男人还干这种事,真是恶心死了!”

我立刻就愣住了,有些不确定的问:“侯爷真是爱说笑,贫僧哪里做过这种事了?”

为何到了他眼里,我跟任何人都可能有暧昧关系?

上回那个婢女的事也就算了,可这一分明就是无中生有。

“怎麽没有?你究竟做了些什麽,我从头到尾都瞧得清清楚楚!“他咬了咬牙,轻轻哼了一声,道,“你这个臭和尚!明明长得这麽难看,还学别人玩什麽断袖之癖,真是笑死人了!”

连断袖都出来了?真是越扯越离谱了

我摇了摇头,吸一口气,平静的答:“侯爷确实是误会了。”

因为,长离这辈子绝对不可能为任何人动情。

闻言,曲临渊掀了掀唇,讥讽的微笑。

“若只是误会,你又为何紧抱著他不放?”

“有吗?”

“当然!“说著,突然就伸出手来,轻轻环住我的腰,“你当时就是像这样”

他倏的住了口来,缓缓抬起头来,直直的望住我,脸色一点一点的变红。

“侯爷?“出声轻唤了一句,却被人一把推开。

我踉跄著倒退了几步,抬眸,却见曲临渊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面上的神色阴晴不定,一双眼睛更是怨毒万分,一副恨不能即刻将我碎尸万段的表情。

呼吸窒了窒。

我还未来得及开口,他就已先转过头去,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困惑不已。

那人,为何突然避我如蛇蝎?

1

女人和小孩的惨叫声渐渐隐了下去,眼里所见的,惟有大片大片的鲜血。

阴暗的角落里,立着个不断抽泣的少年。

快步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问:“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哭?”

“到都是血,大家都死了”

心底蓦地腾起些许柔情,不由自主的揽过那瘦弱的身躯,一面安慰道:“没事的,已经过去了。我会保护你的。”

“可是"少年的声音突然变得暗哑了起来,“你当年也是这般骗我的。”

微愣了一下,然后就见他缓缓抬起头来,现出一张妖冶的容颜,以及一对莹绿色的眸子。

一瞬间,如遭雷击。

竟然是他

我连退数步,那一双美得近乎妖异的眼眸却是如影随形。

“怎么?你已经忘了我吗?“他低笑了一下,倾身向前,一字一顿的说,“原来,你连自己亲手杀死的人也记不得了。”

胸口一阵钝痛。

面前的妖异少年消失不见,天地重又回复一片虚无。

异眸,殊色,命带妖邪,祸国殃民。

祸国殃民

若有一日,要在天下百姓和自己心爱的人之中选一样,我只能选择这天下。

国泰民安,天下升平。

为此,无论牺牲多少人的性命,也是在所不惜。

所以,长离不曾后悔过。

从来不曾

“师父,师父!”

猛然回神,抬眼,一张清秀的面孔近在眼前。

“什么?“稍微往后退了退,感觉有些心悸。

“师父,“明心一手支着下巴,撇了撇嘴,道,“你刚才又心不在焉了。”

闭了闭眼睛,轻轻的叹:“有吗?”

“已经入夏了。每到这个时节,师父你就特别容易走神。”

又快到七月了吗?

难怪,大白天的也会瞧见满地的鲜血。

“明心,你好好背书,为师出去走走。”

草草交待了一句,也不等他答话,直接站起身,走了出去。

一路行至山顶,静立在那断崖之上,忽然就有了种飘然欲飞的错觉。

全是假的!所谓爱恨情仇,只是过眼云烟罢了。一转眼,爱过的,恨过的,什么都不存在了。

天上人间,不过一步之遥。

万丈红尘,又何必苦苦留恋?

似有若无的轻叹一声,缓缓褪下腕上的念珠,随手扔了下去。

接着,慢慢的,迈出了左脚。

“你在做什么?“耳畔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咬牙切齿的,比平日还要凶狠了几分。

白玉似的双手忽然就缠了上来,紧抱着自己的腰不放。

我心下一惊,错愕的回头,一眼便瞧见了那张俊美的面容。

“侯爷?你怎么会在这里?”

曲临渊抬了抬头,微微喘着气,道:“这句话该我来问才对吧?好好的,为什么寻死?”

愣了愣,随即会意过来,知他是误会了。

于是扬了扬唇,低笑。

“侯爷想是弄错了,贫僧并未打算跳下去。“只是,我原本准备做的事情,实在不好让他知道,免得吓着人。

“就算你当真想跳,“他看我一眼,轻轻哼了哼,道,“也得先问问,本侯爷究竟准不准。”

不由得吓了一跳,因了他眼底的某样东西。

但随即摇头否定。

不可能,那个应该只是我的错觉吧?

“只是一场误会,侯爷可以放手了。“一边说,一面小心翼翼的掰开他的双手。

曲临渊低了低头,依旧紧抱着我不放,闷声道:“臭和尚!你知不知道,其实你真的很讨厌?”

“大概吧"浅笑着点了点头,“长离的性格恐怕不太好。”

“何止?你根本就是恶劣到无人能及!既狂妄又嚣张,一点都不像个和尚,而且满身的妖气,全身上下透着诡异。从来不将别人放在眼里,随意一句话,就能惹得人七窍生烟。不守清规戒律,明明长得这么难看,还老喜欢勾引别人。”

“呃"我张了张了口,苦笑。

实在没料到,自己竟然坏到了这种地步。

“不过,这些都还不算什么。“他顿了顿,抬头,一双眼睛直直的望住我,“你最惹人厌的地方,就是害我总是对你牵肠挂肚,时时刻刻想起你,一天不见就会觉得心慌,害我”

他咬了咬唇,突然就别开头去,俊脸微微的红着。

隔了许久,才大喊出声:“害我不小心喜欢上你!”

骇然的睁大眼睛,身子立刻僵住了。

眼前这男子方才说了什么?

喜欢我?

可以说,长离这一生,从来不曾如此刻这般惊讶过。

环在腰间的手微微紧了一下,曲临渊吸了一口气,续道:“臭和尚!妖僧!你晓不晓得本侯爷是何等身份?就连当今圣上,也敬我如亲生兄长;朝堂之上,哪一个不是一心讨好于我;只要我说一声,自然会有佳人投怀送抱。可是,为什么我喜欢上的竟是个男人?断袖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一个没有半分姿色的和尚。这下可好,我绝对要被天下人笑死了。”

“侯爷,我”

“你怎样?说来说去,全都是你这妖僧的错!“他狠狠的瞪了我一眼,道,“是你引得我着了魔,教我心甘情愿受人耻笑。我真恨不得现在就咬死你!”

话落,他竟然当真扑了上来。

但没有用咬的,而是重重的吻住了我的唇。

呼吸渐渐紊乱了起来。

那一对妖异的绿眸,却在此刻一闪而过。

我一把推开面前的柔软身躯,跌跌撞撞的倒退了几步。

原来如此

可惜,太迟了。

狼狈万分的擦了擦自己的双唇,声音里带了几分涩意:“我与侯爷,并没有那种缘分。”

15

“师父。”

“什么?“手指轻轻抚平经书的书页,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

明心朝窗望了望,吞吞吐吐的说:“侯爷他又来了。”

“是吗?“连头也不抬一下,仍旧是淡淡的表情。

“已经整整一个月了,侯爷几乎每日都来,师父你当真不见他一面?”

窒了窒,依旧默然无语。

“一直躲着也不是个办法。“明心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道:“尚书大人可是日日都派人来催你捉妖。”

我别开头去,声音低哑的答道:“为师暂时不能见他。”

“因为没有缘分?“明心把头凑了过来,挑眉问道。

皱了皱眉,扫他一眼,语重心长的说:“明心,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尤其你身为出家人,更应该”

“谁教师父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侯爷身上,竟然没有发现藏在树上的我。“他撇了撇嘴,先一步打断我的话,“侯爷这么喜欢你,为什么要拒绝他呢?”

摇了摇头,柔声笑道:“情爱这种东西,必须两情相悦才行。”

“既然如此,师父为何不干脆说你不喜欢他,反而非得扯上什么缘分?“他转了转眼珠,突然笑了起来,道,“因为出家人不能骗人,所以师父才说不出口,对不对?”

““无言以对。

我闭了闭眼睛,一时只觉心浮气燥。曾几何时,自己竟也变得这般狼狈了?

“我不懂,师父明明对侯爷有情,却又为何偏要装做无情?“身旁,明心仍旧追问个不停。

“傻孩子,为师若应了他,就不能再当和尚了。”

“那不是更好!“他击了击掌,理所当然的说,“师父你不但性格恶劣,而且又贪财,全身上下没有一像个和尚,早就可以还俗了。”

尴尬。

这说法还真是有些耳熟,那日,曲临渊似乎也是这般骂我的。

他说的,句句在理,但是

眼望住缥缈的天际,轻轻叹气:“有情还似无情,无情便是有情。我若是对侯爷动了情,就等于要对天下人无情了,所以只有这一点,绝对不行。”

借口!

但除此以外,我实在寻不出其他的理由说服自己。

“那又如何?“听了我的话,稚气的脸上满是困惑,“天下间多的是无情之人,多师父你一人不多,少师父你一人,也不会嫌少啊!”

再度无言。

我实在不该收这个小鬼为徒的。

隔了许久,才听见自己的声音缓缓响起:“所谓的情爱,不过是一场虚幻,转瞬就过了。为师早已看破红尘,自然不能再陷进去。”

又一,自欺欺人。

若我当真能超脱凡尘,如今又怎会动心动情?

明心静静的看了我一会儿,低声道:“侯爷日日在寺外苦候,是因为他太过痴傻。那师父你盯着同一页书看了整整两个时辰,又是因了什么?”

身子一震,手里的书悄然滑落。

胸口隐隐的传来些痛楚。

禁不住自问,果然已经太迟了吗?

不敢再看明心面上了然的神情,因而急急走了出去,一路行至空无一人的正殿,跪在了佛像前头。

一遍遍念着熟悉无比的经文,占据心神的,却偏偏是某个人的俊美容颜。

初遇那日,他高傲不羁的浅笑;醉红楼里,愤恨不已的咒骂;我受伤时,他心急如焚的神情;以及,那天夜里,当我说出无缘二字时,他微微皱眉的样子。每一样每一样,都刻在了我的心底,挥之难去。

细细寻思,先去招惹曲临渊的人,其实是我。莫非,在许久以前,自己就已经动了情?

“啪!”

手里的念珠忽然断了线,木质的佛珠滚了一地。

心,乱了。

缘生即孽。

一开始的相遇就是错,后来更是一错再错。

红尘万丈,原来我始终逃不出去。

果真是喜欢上了,因为只要一想起他那一日的表情,就会感觉胸口闷闷的疼着。

究竟喜欢曲临渊哪一点呢?

是他骄傲自信的表情,还是那些任性可爱的地方,又或者根本就是一见钟情?

随随便便的任由他闯进自己的心里,实在是太大意了。

事到如今,该要如何收场才好?

我纵然骗得尽天下人,又如何骗得了自己的心?

当不当和尚其实也无所谓,只是,那一张妖异的面孔时不时的掠过眼前,一再扰乱我的心绪。

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缓缓阖上眸子,再睁开时,眼底已然回复一片清明。

长离素来最讨厌优柔寡断、拖泥带水,此刻自然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喜欢便是喜欢,想不承认也不行。

有情无情,又与我何干?

为了这天下苍生,我已牺牲太多太多,怎么可能再错第二回?

明知情情爱爱,不过是大梦一场,此刻,却心甘情愿困在这红尘之中。

命中无缘又如何?

以前的长离可能做不到,现在,纵使逆天而行,我也自认有那本事护他周全。

若是说天下跟自己所爱之人,我两样都选,那一双绿眸的主人,可会轻轻勾起嘴角,现出嘲讽的微笑?

慢慢站起身来,缓步走出了正殿。

那些前尘往事,还是尽忘了吧。至于我的将来

忍不住浅浅的笑了一下。

可能要一生时间去喜欢的那个人,此刻正在寺院门前等着呢。

出了寺门,却只瞧见一辆马车,尚书大人派来的那一辆。

曲临渊已经回去了吗?

也对。看这天色,恐怕快要落雨了,他再待下去,搞不好会染上风寒。

反正日后多得是机会见面,他若不来,我自然也可以去寻他。

今日,且先收了那妖怪再说吧。

于是,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一路行去了尚书大人的府邸。

我由下人引着进了内院,才走了几步,便觉到了一阵杀气。

16

心头一震,立刻猜到这杀意从何而来。

因而也不前行,只静静的站在原地,等着那妖物现身。

谁知,隔了一会,身后竟传来顾惊寒的声音:“大师。”

讶然回头,却瞧见两个俊俏的锦衣公子款款行来。

一个是顾惊寒,另一个生得唇红齿白、明眸善睐,正是那一日见过的虎妖。

“大师整整闭门一个月,家父与在下很是挂心,如今可算是来了。“顾惊寒朝我拱了拱手,笑道。

我忙双手合什,回了个礼。

“前几日遇上些麻烦,误了施主的事,实在是不好意思。”

面上虽然带着笑,眼睛却只盯住站在他身旁的美艳男子。

那虎妖看我一眼,也跟着微笑起来,眸底全是挑衅。

一时间,汹潮暗涌。

顾惊寒丝毫没有发现不妥之,反而热心的说:“啊,我来引见一下,这位就是我义弟,任扬声。”

说罢,又悄悄附至我耳边,低声问:“我义弟的身子不太好,大师你说,他会不会被那妖物缠上?可有什么防范的法子?”

闻言,我望望了一旁似笑非笑的男子,只能苦笑以对。

真是个笨书生!妖物明明就在身边站着,却还去关心他的安危,哪天被人吃了都不知道。

心底虽然这样想着,但见顾惊寒一脸担忧,想来是真的很在意自己那个义弟,于是只好随意说了几句,敷衍一通。

隔了一会儿,顾惊寒因为有事,先去了书房。

因而,偌大的一个院子里,只剩我与那名唤任扬声的男人静静对立。

我轻轻叹了口气,悠悠的说:“施主总算肯现身了。”

他挑了挑眉,傲然一笑,道:“上回是我一时大意,才让你这和尚占了便宜,这一我可是有备而来的。”

说着,往后退了一步,扬袖。

不过这一回,幻出的不是长剑,而是数个容貌妖美的裸身女子。

这一下,着实是吃惊不小。

我往两旁看了看,急问道:“施主这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任扬声笑了笑,眼底满是戏谑之色,“只是想瞧瞧,你这道貌岸然的和尚,是否真有坐怀不乱的本事。”

说话间,那几名女子早已手脚并用的缠了上来,压得我差点喘不过气。

我闭了闭眼睛,皱眉。

今年究竟是怎么了?流年不利还是命犯桃?怎么动不动就会有艳遇?

为何这些人对付和尚的时候,就只想得出一个色诱的法子?真当和尚好欺负么?

我试着挣扎了一下,却反被抱得更紧了。

任扬声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道:“怎么?这种时候也不念几句经文来听听吗?”

抽气。

这男人存心看我笑话。

可惜,长离的性子向来不好,少有让别人称心如意的时候。

“经文那种东西,是该放在心上的。若念了出来,还有什么意思?“睨他一眼,双眸里波澜不兴,“况且,即使不用念经文,贫僧也照样有那能耐对付施主。”

话落,慢慢的伸出手来,只一挥,那几个缠在身上的女子,立刻应声倒了下去。

然后,静静微笑着,步步向前。

任扬声连着退了数步,一脸惊愕的问:“你当真是个和尚?”

扬了扬唇,笑颜温和,反问道:“施主以为呢?”

他咬了咬牙,盯着我看了一会,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真不愧是大师,果真有些本事。那些个女人,你不放在眼里,那这一个呢?“伸手往前一指,半空里立时多出了一道身影。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笑容僵在了脸上。

心脏似被什么揪住了一般,硬生生的疼着。

曲临渊怎么会在这里?

“我见过你两,每你都跟他在一起,这人对大师来说,想来意义不同吧?“薄唇轻抿,一时笑靥如。

我的手抖了一下,掌心里忽的腾起一道寒气,声音冰冷的开了口:“放了他!”

“哎呀,大师生气了吗?反正我要来也没什么用,还你便是了。”

他一扬手,曲临渊的身子立刻坠了下来,正落在我怀中。

我心中一紧,急忙低头去看。

怀里那人并未受什么伤,只是呼吸有些急促,面上带了不正常的红晕,神智也不甚清醒。

神色一凛,缓缓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最后一个字才出口,就有一道寒光横扫了过去。

心绪起伏过大,以至于连力量都有些不受控制了。

任扬声险险的避了过去,一面答道:“别担心,不过是烈性春药罢了。”

“啊?“我一惊,不由得错愕的瞪大了眼睛。

数月前,曲临渊才对我下过这种药,现下则轮到了他自己,这算是报应么?

那男人掩唇轻笑了一下,续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不知大师是打算见他受苦呢?还是呵呵,拿自己的清白去换?”

我只淡淡的扫他一眼,不答。

说来说去,那妖物也只不过是为了见我出丑罢了。

他陷害人的法子,倒是与我怀中之人如出一辙。

只不过

“施主就算要做这种事,也该找个女子吧?“我摇了摇头,苦笑着叹气,“为何偏偏要对一个男人下春药?”

“咦?“任扬声呆了呆,有些不确定的问,“他不是女人吗?”

啊?莫非弄错了?

我低头看了看曲临渊,他的长相的确是阴柔了些,再加上平日偏爱穿俏的衣裳,会被错认为女子倒也并不奇怪。

任扬声呆立了一会,尴尬的笑了几声,道:“事、事已至此,反正也与我无关了,你自己解决吧。”

一转眼,人已消失无踪。

欲追,却被怀中之人死死抱着,动弹不得。

“离,长离"他的呼吸愈发紊乱了起来,双眸微睁,口里不断念着我的名字。

我抱着曲临渊走了几步,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然后,又叹了一气。

他清醒过来之后,若晓得自己曾经以这副模样躺在我怀里,一定会气的跳脚。

不过,很可爱。

这般想着,心底忽然就多了无限柔情。

“长离"他轻轻喘着气,双手紧抓了我不放,“好难受”

“我知道。“伸手,轻轻覆上他的双眸,声音温柔似水,“来,闭一下眼睛,很快就过去了。”

17

天色渐沉,快要下雨了。

我无声的叹了口气,紧紧抱住怀中之人。

然后缓缓站起身来,往旁边的树上扫了一眼,轻声道:“蓝烟,你可以下来了。”

树枝一阵晃动。

片刻之后,一道黑影飘飞而下。

蓝烟持剑而立,神色冷峻的看了我一会儿,问:“侯爷他怎么样了?”

“药性已经解了。“我低头望了望仍在沉睡中的曲临渊,轻笑,一面叮嘱道,“不过,你送他回府后,最好寻几个人照料着。身上的衣服要换一换,再多喝些茶水,若有不适,立刻差人来寻我。”

“知道了。“蓝烟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上前几步,伸手接人。

眼瞧着那一双伸出来的手,我却忽然放不开怀中之人了。

“大师?“他困惑的看我一眼。

皱了皱眉,转身,口里低低念着:“算了,还是我送他回去吧。”

说罢,也不待身后之人作答,提步就走。

“大师请留步!”

风动,黑影一闪,下一瞬,蓝烟已稳稳的立在了我面前。

“还有事?”

“大师应该知道"他顿了顿,冰冷的脸上终于多了些表情,“侯爷对你的情意吧?”

身子微僵,有些不自在的点了点头。

那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何到对人家说他喜欢我?

“蓝烟看得出来,侯爷对大师你是认真的。只望大师不要因了一时喜恶,而随意玩弄别人的感情。“他握了握手中的剑,眼里全是寒意,“如此,对侯爷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心中一动,直觉的看向怀中之人。

原来如此

我闭了闭眼睛,扬唇浅笑。

“多谢施主提点,关于此事,贫僧自有定夺。”

话落,由他身侧绕了过去,继续前行。

走了几步后,却又回过头去,似笑非笑的说:“不知我有没有提过,蓝烟这个名字真的是非常俗气。”

他窒了窒,猛然睁大眼睛,一双黑眸狠狠瞪住我。

隔了许久,才咬牙切齿的答:“这名字,是我家主人取的。”

“啊,莫非他是故意的?“挑了挑眉,笑容温和无害,“那个人的性格一定相当恶劣。”

“跟大师比起来,还差了许多。“他死死盯住我,握剑的手微微泛着白,一字一顿的道。

真有趣的表情。

完全无视某人眼底的杀意,我仅是转过身去,一路低笑着离开了尚书府。

行到侯爷府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我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悄无声息的潜进了曲临渊的卧房。

将他安置在床上后,又去外头打了盆水回来。

眼一转,刚好瞧见倒映在水中的自己。

真要说起来,我的容貌其实并不难看,只是很普通而已。

略嫌蜡黄的脸色,毫无特色的五官,以及一双黯淡无神的眼眸,这样一张脸,若是在街上擦肩而过了,绝不会记在心上。

手指缓缓抚上面颊,心头微微的有些疑惑。

曲临渊为何会喜欢我?

呆了一会儿,失笑着摇头。

情爱这种东西,本就没有道理可言,一旦喜欢上了,就是身不由已,哪里还说得出什么因由来?

于是拧干了手边的毛巾,替曲临渊擦了一遍身子,接着又轻手轻脚的为他换上一件单衣。

系衣带的时候,手突然被人一把抓住了。

低头,顺势望了下去,正对着一双暗光流转的黑眸。

“醒了?“拨了拨他额前的散发,柔声问。

曲临渊张了张口,声音略有些沙哑:“臭和尚!终于肯见我了?”

我低低的笑了一下,倾身向前,望住他的眼睛,道:“抱歉。”

“哼!“他狠狠瞪我一眼,别开头去,气呼呼的望着纱帐。

“生气了?”

不答话。

我轻轻叹了一下,也跟着不再言语。

隔了一会儿,倒是他先开了口。

“我以前也曾想过,自己将来该会喜欢上一个什么样的人。首先,自然是容貌了,就算不能倾国,至少也得倾城才行,普通的我也瞧不上眼。另外,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需得样样精通。能教我喜欢上的人,无论人品样貌,都得有过人之。我若是要娶,便只娶天下第一的女子。”

我帮他盖上薄被,浅浅的笑着,道:“你本就是天之骄子,自然当配天下无双的女人。”

“可是,“曲临渊翻了个身,双眼直勾勾的望住我,说,“我寻来寻去,最后却偏偏喜欢上了你这个妖僧!你说可不可笑?”

“嗯,“轻轻握住他的手,仍旧只是微笑,“你这么骄傲的人,要承认喜欢上我,一定很不容易。”

曲临渊的脸红了一下,撇撇嘴,含糊的说:“那些个蠢事就不提了,反正你也不会放在心上。”

他顿了一下,神色微黯的续道:“我清楚,只有感情这东西,绝对强求不来。但是,你不喜欢我也就罢了,至少不该故意躲着我。难道,还怕我拿剑逼你不成?”

胸口有些疼痛。

“我”

开口欲言,却见他猛得坐了起来,一把抱住我的腰,低低的说:“仍旧像以前那样子,好不好?你若不想听见我说喜欢,那我就绝口不提,只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永远只当朋友。无缘便无缘,反正遇上你这妖僧,我也认了。把我推进湖里,或是再让我立上两个时辰,随你爱怎么欺负我都可以,但是不许不理我!”

“我你,先放手"手足无措。

只着了单衣的柔软身子就靠在胸前,长长的黑发触手可及。

“只要你应了我,马上就放开。“此刻听来,就连声音也是绵绵软软的。

是因为药性还未除干净吗?还是,中了春药的人,其实是我?

呼吸越来越急促了。

他不晓得,就算长离再怎么厉害,一旦动了情,也只是个凡俗男子罢了。

我吸一口气,哑声道:“当真随便我怎么欺负都行?”

曲临渊的身子僵了僵,但仍旧使劲点头。

于是低下头去,轻轻碰了碰他的唇。

“我如今这容貌,要做到倾国倾城,只怕有些难度,但你若真喜欢,也不是完全不行。琴棋书画倒是学过几年,回头再去练一下,自然不会比别人差。所以,我能不能成为你心中那个天下无双之人?”

“长离"他微讶的瞪大眼睛。

“别皱眉。“伸手,轻轻按住他的眉心,低喃道:“我若是喜欢上一个人,就绝不许天下间任何人伤害他。教他伤心的人,即使是长离也不行!”

18

桌上的蜡烛已灭了多时,天色渐亮。

我亲了亲手边的柔软发丝,低声道:“出来这麽久,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躺在身侧的人偏过头去,轻轻很哼了一声,不答。

“怎麽?“伸手,小心翼翼的环住曲临渊的身子,柔声问,“很疼吗?”

他缓缓摇了摇头,恨声道:“就是因为一点都不痛,所以我才生气。”

“为什麽?“皱了皱眉,困惑不解。

是我刚才太过心急了,还是情话说的太少了?

“还问我为什麽?“他狠狠瞪我一眼,使劲挣开我的怀抱,咬牙切齿的骂道,“淫僧!”

说罢,一把拉过被子,将自己的脸蒙了起来。

方才还好好的,怎麽一下子就发起小孩脾气来了?

我被他闹得一头雾水,只好苦笑了一下,悄悄掀开被子,手一路滑了过去,紧抱住他不放。

“到底在气什麽?不能跟我说吗?”

曲临渊终於转回头来,盯著我看了一会,一双漂亮的黑眸里染了些水气。

然後,就见他咬了咬牙,一字一顿的说:“不要脸的淫贼!你这麽熟练,根本就不是第一。还装什麽清高的和尚骗人,可恶!”

呆了呆,随即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不由得低笑了起来。

原来,他竟是在为这个生气。

实在是太可爱了。

我将唇贴在他的耳边,手指轻轻理过纠结的黑发,声音暗哑的问道:“你现在是在吃醋麽?”

话音方落,便觉一阵天旋地转。

下一瞬,人已经躺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错愕的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没料到,自己竟然会被人一脚踹下床。

对一向自负的长离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了,此时此刻,却偏偏一点恼意都没有。情爱这样东西,果真可怕。

挣扎著爬起身来,微微叹了一口气了。

差点忘了,自己喜欢上的那个人不但容易吃醋,脾气更是坏到了极点。

“喂!臭和尚,你没事吧?“曲临渊仍旧裹著那条被子,只探出一个头来,没好气的问了一句。

他面上并无笑意,但神色比刚才稍好了一些,似是已解了气。

还说我性子恶劣,他自己又好得到哪里去?

但是,偏偏就是喜欢这个男人。

我看他一眼,浅浅笑了一下,重新坐回床上。

“长离"他突然轻唤了一声,双眼直直的望住我。

“怎麽?“不自觉的退了退,他该不会是又想踢人了吧?

曲临渊伸出一只手来,缓缓抚上我的左肩,满脸惊疑的问道:“你身上的伤呢?”

“伤?“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光洁白皙,连道红印子都不见,就不知他指得是什麽?

“你上不是挨了那白虎一爪吗?怎麽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那个啊"眨了眨眼睛,无辜的笑著,“已经痊愈了。”

他窒了窒,抬眸,死死的盯住我的眼睛,默不作声。

隔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长离,你当真是人麽?”

这眼神表情,简直与当初的明心如出一辙。

只不过,明心那孩子很好应付,而他却

长离从不说谎骗人,尤其不会欺骗自己喜欢的人。

正因如此,反而答不出口了。

我扬了扬唇,轻轻浅浅的笑了一下,悠悠的问道:“若长离真的是妖,你又当如何?”

一下子没了声响。

曲临渊静静望著我,脸忽然红了起来。

他低了低头,轻喃道:“还能怎样?遇上你这妖僧,我自然只好认命了。”

心中一动,忍不住伸出手去,紧紧拥住了那柔软的身子。

轻柔的吻一一落下,呼吸渐渐变得有些紊乱。

“唔臭和尚!淫僧!放开我”

被骂得一无是,身上更不晓得挨了几拳,却仍旧展颜轻笑。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喜欢。

上一弹琴,已经是数年前的事了,当时为了教莫西琴艺,特意去买了一把古琴回来。

如今翻箱倒柜的寻了出来,竟然还能使。

临窗而坐,随意拨了几下琴弦,响起一串杂音。

淡笑著摇了摇头,许久不碰,果真是生疏了。

想当年,为了些无谓的虚名,可也曾费尽心思的学过。现下再来碰这些琴棋书画,却又是另外一番情意了,说来说去,全只为了讨得某人的欢心。

正想著,那个某人已经推门而入,带了满脸的笑意走过来,将一个食盒放在了桌上。

“什麽东西?“手指缓缓抚过琴面,随口问了一句。

“城西新开了一家八宝斋,听说里头的桂糕特别好吃,所以就顺道买了些过来。“顿了顿,小声道,“给你尝尝。”

我愣了愣,抬眸看他一眼,微微的笑著。

“可是,普法寺好像是在城东的。如此,也顺路?”

曲临渊狼狈的瞪我一眼,扬声道:“废话!我说顺路就顺路,不成吗?”

掩唇低笑,一面答道:“侯爷说的话,自然全部都是对的。”

我并不嗜甜食,但明心那小子却是喜欢得紧。听说,要买八宝斋的桂糕,光是排队就得上半个时辰。

不过,他这种口是心非的地方,我也一并喜欢。

听了我的话,曲临渊的脸色终於变好了一些,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来,静静的听我弹琴。

过了些时候,他突然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问:“长离,你能不能把头发留长?”

“又怎麽了?“按下琴弦,有些疑惑的问。

“没什麽,我只是想"他一手支著下巴,轻笑了下,眸里暗光流转,“无论什麽人,多少也会有些优点吧?你虽然脸长得不好看,说不定头发却很美呢?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想瞧瞧。”

那个啊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比较好。

我闭了闭眼睛,淡淡道:“长离就算留了头发,还了俗,也始终是个男人。跟我在一起,必然就要遭受世人的谴责,你可都想清楚了?”

“现在才问,会不会晚了些?“他轻轻执起我的手,答,“我当初既敢承认喜欢你,自然是早已料到了这一层。不过,旁人怎麽想,我才不去理会呢!何况,我爹娘早已过世,天下间,还有哪个敢来管我的事?”

“当今圣上呢?“皇上素来对他宠爱有加,应当不可能眼睁睁看著他走上邪路。

“皇上又算得了什麽?“曲临渊扬了扬眉,嗤笑道,“纵然当著全天下人的面,我也敢说自己喜欢的人是你。”

心头微微的刺痛著,似乎有某个地方变得柔软了起来。

“呵呵"望他一眼,忍不住低低的笑出声来。

他踢了踢桌子,立刻瞪了过来。“我在说正经的,你笑什麽?”

我勉强止住笑,柔声道:“长离没有你这般的胆识,能说出口的,就只有四个字而已。”

“什麽?”

轻轻握住他的手,十指交扣,然後,勾起一抹浅浅的微笑。

“不离,不弃。”

19

正当意乱情迷之际,明心偏偏闯了进来。

轻轻叹了口气,仍是紧抓住曲临渊的手不放,眼底波澜不兴。

“明心,下进屋之前,记得要敲门。”

“啊是。“他的脸红了一下,急急背过身去,道,“师父,尚书大人又派人来催了,马车正在外头等着。你若是有空的话,就去一趟吧。”

说罢,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又是那虎妖的事?从遇上那家伙到现在,已经过去几个月了?真是没完没了。

我很想说自己如今很忙,一点空都抽不出来,可惜,早已收了人家的银子,实在不好不去。

怎料,曲临渊听了我的话后,担心我会遇上危险,硬是吵着要跟去。

如此折腾了一番,到底还是妥协了。

不过,最后做出让步的人是我。

没办法,谁教我虚长了人家几岁,自然只好多宠着他一点。

于是便一道出了门,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

对我而言,捉妖这种事,其实相当简单。从十六岁第一对付妖物开始,几乎就没有失手过。

只有那白虎精,是个意外。

但半个时辰后,任扬声终于也被法术缚住了,动弹不得的立在我面前。

依照惯例,在制服妖怪之前,我还得先说上几句劝戒之语。

我今日虽然没什么耐性,却还是拉拉杂杂的扯了一大堆。因为,自己毕竟仍是个和尚,需得普渡众生。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施主本就不是这世间之人,又何必苦苦留恋红尘?还是”

“吵死了!“任扬声狠狠瞪我一眼,美艳的脸上全是不耐,“你个满口假仁假义的臭和尚,要杀便杀,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我偏偏就是喜欢呆在这人间,碍着你哪里了?”

我看他一眼,神色平缓的道:“施主为了一几之私,害了许多无辜之人的性命,光只这一点,贫僧就不能坐视不理。”

他冷冷的哼了一声,偏过头去,不再言语。

“施主既然执迷不悟,那贫僧就只好失礼了。”

我说着闭了闭眼睛,挥手,一道寒光立刻朝他袭了过去。

正在此时,顾惊寒忽然从旁冲了出来,大喊一声"住手”,并使劲推了任扬声一把。

顷刻之间,情势陡变。

那光影一旦离了我的手,就不好控制,因而直直迎着顾惊寒飞了过去。

我心下一惊,正欲念咒化解,却见任扬声先一步挡在了他的身前。

寒光没胸而入。

被击中的人闷哼了一声,一张绝美容颜痛苦的扭曲着,衣襟上渗出点点血迹。

我呆立在原地,一时竟愣住。

妖物和人不同,无论何时,首先想到的都只是自己。可是方才,那虎妖为什么要挡下我的攻击?

任扬声咬了咬牙,死死瞪住我,恨声道:“臭和尚,你连普通人也要杀么?我大哥并不晓得我的身份,为何害他?”

“我"开口欲言,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要是有眼睛的人就瞧得出来,这完全仅是一场误会而已。

他满脸戒备的看了看我,护着自己的义兄退后几步,突然一转头,拉着顾惊寒跳进了身后的湖里。

同时借助法力扬起一阵水雾,挡住了我的去路。

那妖物受了重伤,绝对逃不远,若此刻追上去的话,马上就能解决了。

可是,双脚却似生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素来认定妖怪该是无情无义的,如今却有些动摇了。

是因为,我也喜欢上了一个人,所以变得心软了么?

“长离,“曲临渊快步走了上来,微微皱着眉,有些担忧的问,“你没事吧?”

我骤然回神,淡笑了一下,答:“没什么,只不过又被他逃了。”

“哼!平常瞧你拽成那个样子,结果真的打起来,也没有很厉害嘛!“他说着推了我一把,问,“喂!你这个淫僧,该不会是因为人家长得好看,所以才故意放他走的吧?”

说完,一双黑眸危险的眯了眯,一副随时都有可能跟我拼命的表情。

不会吧?连这个也要吃醋?

我掩唇低笑了一下,答:“怎么可能?我从来不关心旁人的容貌,因为在长离眼里,天下人全都生得一般无二。”

透过这一双眼睛瞧见的,不过是一副副白骨罢了。

“那我呢?“曲临渊盯着我看了一会,忽然就伸出手来,紧紧抱住我的腰,低低的问。

我微微笑了一下,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眸,模糊的轻喃道:“惟有你是特别的。”

然后,双唇一路下滑,辗转亲吻着,缱绻缠绵。

“等、等一等!“怀里的人挣扎了一下,急道,“刚才的水雾那么大,你的衣服为什么还是干的?”

“啊?因为,我不喜欢弄湿。“柔柔的笑了一下,一语带过。

“这个不是重点吧?而是"他忽的噤了声,瞪大眼睛,一脸惊愕的望着我。

“怎么了?”

曲临渊瞬也不瞬的望住我,伸出一根手指来点了点,颤声道:“你的眼睛,方才瞧起来,像是绿色的”

随即飞快的摇了摇头,强笑道:“不过,可能是我看了眼。”

身子僵硬了一下。

方才的情绪波动太大,所以现出来了吗?自己实在是太大意了。

我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缓缓垂下眸子,低声道:“你没有看错,我的眸色的确异于常人。”

“那"他咬了咬唇,小心翼翼的问,“你果真不是人?”

我也不答话,仅是收起面上的笑容,静静的与他对视。

隔了一会,才开口问道:“怕么?”

“亲眼见了,自然是有些惊骇的。不过,“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黑眸里已全换作了情,“我的心思从来不曾变过。无论长离是个什么东西,人也好,妖也罢,我永远都一样喜欢你。”

只要是我就可以了么?

原来,这才长离一直以来,真正想要的东西。

不是天下升平,不是国泰民安,而是一个不顾一切的爱着我的人。

似有若无的轻叹了一声,重新将他揽进怀里。

陌生的柔情涨满了胸口。

若可以的话,只愿生生世世与面前这个男子厮守,再不分离。

2

很想像这样子一直紧抱著怀中之人,不过毕竟是在别人家的院子里,实在不好太过放肆。因而依依不舍的松开了手,摸摸曲临渊柔软的黑发,轻声道:“回去吧。”

“那妖怪呢?”

有些头疼的按了按额角,答:“改日再来捉。”

为了三百两银子,而费这麽多功夫,真是有些不值。

於是执了曲临渊的手,一路朝门外走去。

隔了一会儿,他突然转头看了我一眼,小小声的问:“喂!你究竟是什麽东西变的?”

“我"愣了愣,欲言又止。

“停!“他用双手掩住耳朵,大喊,“如果很恶心的话,就不用说出来了。”

心头又是一跳。

见他这一副认真的模样,我忽然有了些罪恶感。

我不喜欢骗人,遇上无法作答的问题时,通常会说些模棱两可的答案,故意将话题带开去。但此刻,却偏偏不想再叫他误会下去了。

明知随意说出自己的身份,很有可能危及性命,却仍旧心甘情愿冒这个险。

只因为,我此刻陷在这情劫之中。

想著,不由自主的轻笑了起来。料不到,自己竟也会有为情所困的一天。

曲临渊抬脚踢了我一下,有些生气的说:“你干嘛不答我的话,反而一直笑个不停啊?”

“没什麽"摇了摇头,微微笑了一下,道,“不过,长离只是个凡俗男子罢了,并非什麽妖怪。”

“你不是?“他猛得收住了脚步,惊讶的望住我,“那你的眼睛?”

手指缓缓抚过双眸,我轻轻扬了扬唇,笑容里带了几分涩意。

“我本就是异族人,双眸的颜色自然与中原人不同。”

“你是色目人?西梁国的?“他的身子微微僵硬了一下,眼底的笑意一点点隐去。“那你为何会在京城,又当了和尚?”

“二十多年前,西梁与我朝和亲,两国关系一度交好,当时有不少西梁人迁入中原,我娘就是那个时候来的京城。她虽是背井离乡,但到底还是在此成了亲,生了子,直到”

曲临渊低了低头,接著说了下去:“直到十几年前,宫中出了变故,远嫁我朝的西梁公主被先帝赐死,她所诞下的太子也遭废黜,後来更是在禁宫中离奇失踪。当年的太傅秦大人,也因与此事有所牵扯,而被满门抄斩了。”

他说著顿了顿,看我一眼,续道,“听说,惟有秦大人的一双儿女,恰巧逃过一劫。”

轻轻闭了闭眼睛,苦笑。

哪里是满门抄斩啊?皇帝的圣旨都还未下,禁军就已经开始杀人了。

满地都是血

曲临渊握了握我的手,低声问:“那桩案子,你家人也牵连在内麽?”

点头,双眸里无波无谰。

“因了这件事,两国战火又起。先帝更是下令缉拿西梁人,我那时被追兵逼得走投无路,不得已,只好断发出家,隐姓埋名。”

“原来如此,难怪你瞧起来一点都不像个和尚。“他神色复杂的盯著我看了一会,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笑得美丽动人,却又异常的悲伤。

隔了许久,曲临渊才抬起头来,静静的与我对视,一字一顿的问:“长离,你一直留在京城,是为了报仇麽?”

不语。

我只偏过头去,悠悠的叹了口气。

紧握著我的手悄然滑落,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惨白,低声道:“若可以的话,我倒宁愿你是妖,不是人。”

“我的身份,叫你为难了?“苦笑了一下,柔声问。

污名之耻,断发之恨,原是绝对不能忘的。但若是为了他,我随时都可放下过往的一切。

“皇上与我从小就在一长大,可谓情同手足。但有朝一日,你若执意与他为敌的话,“曲临渊吸了一口气,直直望进我眼里,答,“我绝对只站在长离这一边,就算赔上一条性命也无妨。”

微愣。

然後,又好气又好笑的伸出手来,轻轻扣了扣他的额头,低斥道:“是非不分!你这样做,迟早是要祸国的。”

“真正祸国的人,该是你才对。“他扬了扬眉,面上渐渐有了笑意,“长离,长离,你当真是红颜祸水”

这话,许多年前似也有人说过。

只那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改变了,我的一生。

静坐著看了一下午的书,觉得有些倦了,正打算阖上眼睛假寐一会儿,却忽听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明心麽?他最近倒是学乖了许多。

“进来吧。“我合上手里的书,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接著便见一人推门而入,不是明心,而是顾惊寒。

“大师"他望了望我,欲言又止。

“又是为了那虎妖的事?“有些无奈的站起身来,一面道,“施主放心,贫僧这一绝对会解决他的。”

“不,大师,我是"他面色一沈,咬了咬牙,忽然大声道,“我是来求大师救人的。”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的问:“救什麽人?”

“我义弟。”

“他究竟是个什麽人,施主应该已经知道了吧?“蹙了蹙眉,提醒道。

顾惊寒点了点头,面色微窘的说:“他伤得很重,根本无法维持人形。”

见了这麽大一头老虎,却不害怕?这顾惊寒倒也真是个怪人。

“既然如此,施主为何还要我救他?”

“扬声并不是什麽坏人,他只是稍微单纯了些,不懂这世间的人情事故。“他微微的低了低头,眼底带了些许柔情。

“人妖殊途,他本不该来这人间的。”

“我晓得,但大师就不能救他一回吗?”

轻叹,又是一个执迷不悟之人。

我扫他一眼,重又坐回了桌边,冷冷的说:“贫僧从来只捉妖,不救人,施主还是请回吧。”

“这样啊他说的果真一点不错。“顾惊寒的神色黯了下去,缓缓垂下眼来,艰难万分的转身,“那,在下先告辞了。”

那声音有些抖,步履也不稳,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

不过是个义弟罢了,他如此又是何苦呢?

心底暗骂著世人的痴傻,却莫名其妙的感觉那背影有点刺眼。

以前是看破红尘,所以能做到彻底的绝情。如今呢?

为情所困,因而变得心软了麽?

下一瞬,只听得自己的声音在屋内响起:“一千两。”

“啊?“顾惊寒转回头来,满脸困惑。

勾了勾唇角,浅笑悠然。

“救人的话,我只收这个价。”

21

转眼又是数月。

曲临渊几乎日日都会来普法寺寻我,他的身份本就尊贵,一举一动皆受人注目,在後头跟踪的人自然也是接连不断。再加上,蓝烟似乎有意与我作对,虽然名为保护,却时时惹来麻烦。如此数月下来,纵然我再有本事,也绝做不到滴水不漏,我与他的事情,只怕过不了多久便要大白於天下了。

“唉"思及此,不由得幽幽的叹了口气。

“大师?”

身侧响起一声轻唤,猛然回神,这才忆起自己身在寺院正殿,旁边还围坐了一堆僧人。

啊,对了,我今日是受邀来天龙寺讲经传法的。

苦笑著摇了摇头。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竟然也能发呆。

我定了定神,勉强收回心绪,继续讲解经文。

待离开天龙寺时,已经过午了。

远远就望见寺庙门口停了辆马车,朱漆绣帘,很是气派。

於是再度抚额轻叹。

早要他换一辆朴素点的马车出门,怎麽就是不听?

我快步上前,行至那马车旁时,只见一只白玉似的手由里头伸了出来,缓缓撩起绣帘。

那俊美无俦的男子微微探出头来,似笑非笑的看著我,道:“外头冷得紧,快点上来吧。”

一边说,一面又欲动手拉我。

我往四下瞧了瞧,确定没人藏在暗,才顺著那人的意上了马车,紧挨著他坐了下来。

人才坐定,曲临渊就已将身上的毛皮袄子褪了下来,紧紧裹在我身上。

“冷吗?你身上冰凉冰凉的。“他说著执起我的手,放在掌心里轻轻揉著。

“没事。“我淡淡笑了一下,答,“今天怎麽会来这里?”

他眨眨眼,神色里多了几分无奈。“这几日西梁的使者进京,我忙得抽不出空来寻你,自然只好在这里等著了。待送你回普法寺之後,还得回去理公务呢!”

伸手,轻轻抚过他漂亮的眉眼,柔声道:“累不累?朝廷里的事虽然重要,但也该小心自己的身子。”

“其他的也都好,就只那几个西梁人比较难伺候,一会儿说要和,一会又说要战的,一天一个样,变幻无常"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尴尬的看我一眼,道,“呃我只随口说说而已,并没有贬低西梁人的意思。”

我轻轻颔首,微微笑了一下,算是回应。

曲临渊於是又接著说了下去:“要战还是要和,不但西梁那边反复反复,就是在我朝朝堂上,也是各执己见、争持不下。瑞王爷那边一心主和,支持他的人也在多数,惟有那个姓莫的一天到晚与别人作对,坚持要战下去。皇上又生性软弱,近来更是什麽事都听他的”

那些朝廷里的事,我听得兴趣缺缺,於是以手掩唇,悄悄打了个哈欠。

曲临渊却蓦地住了口,望我一眼,小声问道:“长离,你倦了吗?”

轻笑。

“不是,你接著说下去吧。”

“算了,反正你又不喜欢听这些勾心斗角的事,何必勉强自己呢?“他将我的手贴在自己颊上,低笑出声。“不如就说些你感兴趣的事情吧。”

“佛法?”

“那个我好像听不大懂。”

我勾了勾唇,继续温和浅笑著。

“既然如此,不如说说你一个月的俸禄是多少,府里开销用又是如何?”

"”

曲临渊只送我至寺院门口,便又匆匆赶了回去,可见确实是很忙。明明如此,却偏还要抽出空来陪著我,那人实在是

有些心疼,更多却是柔柔软软的甜意,就这样堵在胸口,将其他的爱恨情仇通通压了下去。

但我不去想那些,并不代表人家不会找上门来。

一入寺门,便听说有人在房里等著自己。

头疼。

长离并没有什麽朋友,会来此寻我的,想来想去也有一人而已,而我此刻最不愿见的人就是他。

推门而入,却没有听到熟悉的琴音,反而瞧见莫西面前摆了一盘棋局。

他紧锁双眉,正认真揣摩著那复杂的棋路,待听见我的轻咳声,才抬起头来,露齿一笑,道:“来的正好。我前日陪那人下了一盘棋,当中有几手怎麽也想不通,你若有空的话,就陪我下完它吧。”

说著,朝我招了招手。

明知所谓的下棋不过是个借口,我却仍是乖乖坐了下去,一手执著白子,细细摩挲。

只怪我习惯了宠著莫西,无论何事,总要顺了他的意才成。

两个人都没有再出声,就这样静静的下了一会棋。

战局正紧,莫西却突然抬了抬头,状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长离,你志在何?”

我心下一惊,面上却是神色未变,只晃了晃手里的茶杯,淡淡的说:“长离志在此间。”

“骗人!“闻言,他嗤笑一声,黑眸里流光暗转,“你的性子我还不了解吗?你生来心高气傲,最恨的便是被人设计、受人摆布,你纵然可以不在意那许多人的性命,却又如何忘得了断发之仇、污名之耻?”

身子又一震。

他说的一句不错,只不过,如今的长离早已不若当年了。

我闭了闭眼睛,暗暗压下心底的情绪,然後浅笑著望住莫西,道:“你说这番话,是为了引开我的注意力,好在棋面上赢我,对不?可惜,长离早已过了心浮气燥的年纪。”

说著,将手里的棋子落了下去,一字一顿的说:“你又输了。”

他愣了一下,却也不恼,只微微叹著道:“你这四两拨千金的功夫当真是越来越厉害了。长离,这几日西梁使者进京,正是大好时机,你若肯同我合作的话,随时都能报当年之仇”

“抱歉,我还有事,先出去一下。你慢慢坐。“我不愿听他再说下去,因而急急打断他的话,站起身来,掉头就走。

“长离。“莫西开口唤住我,声音低低哑哑的,惑人心神,“凤凰始终是凤凰,总有一日,是要浴火重生的。”

我脚下一滞,扬唇浅笑,不急不缓的答:“若凤凰重生,要拿这天下天平去换,那长离宁愿一辈子隐姓埋名。”

这天下江山,谁爱谁便拿去吧。

因为,早已与我无关了。

更何况,此时此刻,我心底藏了一个人。

他的一颦一笑,远比这上所有的一切,都要来的重要。

22

午後,我和明心由一座大宅子里转出来,然後缓步前行,

“师父"他抬头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又怎麽了?”

“如果明心没看错的话,刚才那座宅子里,根本没有妖怪。”

“哦"我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淡淡的说,“你的眼力倒是进步了不少。”

明心咬了咬唇,满脸困惑的问:“既然如此,师父为何还收了人家三十两银子?”

我神色未变,依旧徐徐向前行著,微微笑道:“人家干了亏心事,所以才怕鬼怪寻上门。我如今收下了银子,自然就证明妖物已除,这样一来,那位施主才好从此安心啊。”

“可是,师父你分明就是在骗”

我挑了挑眉,静静笑著,睨了他一眼。

明心顿了一下,立刻就改了口:“呃,我是说师父你果真英明。”

这小子见风使舵的本事倒是学得不错。

於是轻轻叹了一下,收回视线,继续向前走著。

背後传来异响,回头,一辆马车由身侧掠了过去。

马车往前行了一会,忽又停了下来,片刻後,只见一个紫衣华服的年轻男子缓步走了出来。

那人容貌俊美,神情却甚是高傲。他下得车来,却也不做声,只微微扬著唇,似笑非笑的盯著我瞧。

“今日又忙得很?“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见过他了,如今好不容易遇上,却偏偏是在大街上,隔了几步的距离,只能遥遥对望著。

曲临渊用手里的扇子扣了扣掌心,叹道:“刚从宫里回来,接著,还得去瑞王府赴个宴。”

瑞王府?

听到这三个字时,不由得心头一跳。

面上却仍是平静无波,只道:“那侯爷慢走。”

“臭和尚!你见了我,就只这一句话要说?“他瞪我一眼,黑眸里多了些恼意。

“不然呢?“脸上依旧是一片淡然。

“你"他咬了咬牙,道,“不如,跟我一起去吧。”

眨眼,无辜的答:“我跟瑞王爷又不熟,去那里干什麽?”

“谁要你同他扯上关系了?我只是要你"曲临渊顿了顿,俊脸微微红著,声音越变越小,“在路上陪陪我罢了。”

“陪你做什麽?”

““他气得答不上话来,只死死攥著手里的扇子,狠狠瞪我。

“师父,你可真是块大木头!“明心轻扯著我的衣袖,翻了翻白眼,道,“侯爷这几日忙得紧,抽不出空来见你,所以才想在路上看个够,以慰相思之苦。师父你当真一点都不解风情!”

有这样教训师父的徒弟吗?

一番话,说得我哑口无言,根本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

我也不是不明白那人的心意,只不过,一旦去了瑞王府,就极有可能遇上某人

曲临渊听了明心解释,脸色稍稍转好了些,笑道:“还是明心聪明。我先前买了些糕点,就放在车上,你过去吃吧。”

闻言,那嗜好甜食的小鬼双眸一亮,立刻就蹦蹦跳跳的走了过去。

我望著明心的背影,微微叹了一下,上前几步,不著痕迹的拉起曲临渊的手,低声道:“我同你一起去吧。”

他轻轻哼了一下,道:“这麽慢才反应过来,连你徒弟都及不上。”

我也不反驳,只牵过他的手,一起爬上了马车,紧挨著坐了下来。

“到了那儿以後,你也别急著回去,先等我一下,夜里再一块回去,好不好?“马车上,曲临渊一面把玩著我的手指,一面压低声音问道。

不仅要去瑞王府,还得在里头等他?

这实在是我如今最不愿做的事了,但一瞧见他满脸期待,就什麽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只得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他於是轻轻笑了起来,懒懒的靠在我肩上,道:“这几日皇上龙体不适,大小事务都等著我来理,每日忙这忙那的,实在是无趣死了。”

以手为梳,细细理了理他的头发,柔声问:“觉得倦了?”

“是啊,我瞧著,干脆辞官算了。省得每日对著那个姓莫的,烦心!“曲临渊点了点头,忽的看我一眼,戏谑道,“不如,我也拜师你为师吧?这样便能光明正大的整日待在一起了。”

“好啊,好啊!“明心击了击掌,嚷道,“如此一来,侯爷你就是我的师弟了。”

“那,‘师兄’,你以後可得多帮著我点。“曲临渊顺著他的意,笑嘻嘻的回了过。

我皱了皱眉,屈起手指,往明心额上狠狠扣了一下,斥道:“胡闹!”

“哇!明明是侯爷先提起的,师父你只打我不打他,好偏心!“明心撇了撇嘴,哀怨的喊。

我窒了窒,一时竟答不上话来。

非但偏心了,而且还偏得厉害。确切的说,我的一颗心全只向著某人了。

因了这个缘故,我只得转过头去,不再做声。

任由那一大一小两个人,拿这件事做文章,一路笑到了瑞王府。

曲临渊去了前头赴宴,我和明心则是待在马车里候著。

约莫半个时辰後,来个传话的人,说是府里有人要见我。

当时只觉微微一怔,实在是有些讶异。

这府里虽然有我认识的人,但对方却未必还认得出自己。如今要见我,又是哪一个?

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是滴水不漏,只向明心吩咐了几句,便下了马车,跟著通传之人走进了内院。

明明是隆冬时节,王府的某个院落里,却偏偏开了一树桃。

抬眼望去时,一身白衣的俊雅男子,正负手立在那飞叶落之下。

那人本就生得极为好看,举手投足间,又带了几分清雅出尘的味道,此时瞧来,竟全然不似这凡间之人。

见著他的那一刻,心脏微微震了一下,就连呼吸也差点停下了。

果真是他!

如果可以的,我这一辈子实在不想再见这个男人了。但,始终躲不过

悠悠的叹息声,惊动了立在树下的人,他回眸望我一眼,面上浮起了浅笑。

“劳烦大师来此,实在是失礼了。“只见他拱了拱手,轻轻的说,“在下迟风祈。”

眉目如画,薄唇微微扬著,带了些似有若无的笑意。

这男人,十几年前是这副容貌,十几年後,还是生得一般无二。

那嗓音温润动人,遥遥的传过来,似极了我许多年前的梦魇。

异眸,殊色,命带妖邪,祸国殃民。

此言,便出自面前这男人之口。

寒假结束更新又变慢了害大家等了这麽久真是不好意思~

所幸此文就快完结了写到这里才发现两只主角竟然从来没有被虐过一点都不像我的风格啊郁闷死了~

23

忍不住摇头苦笑了一下。

近来,似乎常常忆起一些往事。果真是年纪的缘故吗?毕竟自己的岁数也不小了。

我闭了闭眼睛,迅速收起眸中的情绪,敛身为礼,笑道:“原来是迟先生啊。听闻先生在凉州的时候,谈笑退敌,仅凭几句话,就将西梁十万大军挡在关外。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大师是出家人,对这世俗之事却也上心。“迟风祈挑了挑眉,眼里多了几分兴味,“莫非全是侯爷同你说的?”

听他提及那人,我不由得脸色一变。

面前这男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我自然是极为清楚的,他为了助某人登上皇位,无论什麽手段都使得出来。

秦大人因他遭了灭门之祸,莫西差点被他毁了一生,而我

吸了一口气,感觉背後起了些寒意。

迟风祈若只是冲著我来,倒也没什麽好怕的,但他这回要害的人若是曲临渊,我又当如何是好?

握了握拳,沈声问:“不知迟先生寻我来此,是为了何事?”

“迟某听闻,大师与侯爷近来过从甚密,因而有些好奇,想要与大师结交一下。再说,侯爷这几日忙著接待西梁使臣,怕是没空理会大师,所以想请大师在府上暂住几日。“他嘴里虽然这样说著,心思却完全没有放在我身上,仅是伸出手来,接下了一片落。

要一个和尚在王府里暂住?

心念电转,瞬间便明了了他话中的意思。

“迟先生的意思是,要拿贫僧来牵制侯爷,好让他在与西梁和谈一事上,听从你的吩咐?“暗暗的松了一口气,还好,他并没有直接对付那人的打算。

“既然大师是个明白人,那迟某也就不再拐弯抹角了。“他上前几步,嫣然浅笑道,“大师与侯爷的关系,只要有眼睛的人就都瞧得出来。这逆伦背德之事只怕要不了多久便会传至皇上耳里,一旦龙颜大怒,无论大师或是侯爷都不免受到波及。但大师若是肯帮我这个忙的话,迟某他日一定将此事摆平。如何?大师可愿考虑一下?”

这番话,听起来句句在理,但等到大事一成,他想必马上就会把我一脚踢开。

这男人果真有本事,说起谎话来,竟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他当年就是凭了这副浅笑悠然的模样,骗得先皇的信任,诬陷忠臣良将,後来更是惹得西梁与我朝战火不断。

“不用考虑了。“薄唇轻启,面无表情的吐出几个字来,“我拒绝。”

闻言,迟风祈皱了皱眉,现出了些惋惜的神色。

“我还以为大师该是个聪明人呢,没想到"他轻轻叹了口气,击掌。

树影微摇,下一瞬,四周已多出了几个剑客装扮的黑衣人。

“迟某并不喜欢伤人,但大师若执意不肯,自然只好稍稍受些了委屈了。“迟风祈看我一眼,依然是一派淡然自若的表情,笑道:“放心,这些人最多只会断你手脚,不会伤你性命的。”

他果然早有准备。不过,只埋伏了七八个武功平平的杀手,实在是太瞧不起人了。

我扬了扬唇,双眼一一扫过面前之人,笑得温和又无辜。

“可惜,贫僧也极讨厌伤人见血,所以恐怕要叫迟先生失望了。”

语罢,神色一凛,袍袖无风自动。

片刻之後,所有黑衣人皆悄无声息的倒了下去。

“你"迟风祈终於面色微变,瞪大眼睛望住我。

我转了转眼,继续浅浅的微笑,道:“怎麽?迟先生也想在地上躺一会?”

他看了看地上的众人,竟丝毫不见惊慌的神色,只敛尽眼底的笑意,冷冷的说:“大师可想清楚了,若与我为敌,绝对不会有什麽好下场。”

这一点我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知晓了。

“那样也好。“我转过身去,悠悠一笑,道,“若迟先生要对付我,贫僧一定随时奉陪。”

只要不伤及我心上那人,随他怎麽玩都无所谓。

回到马车上後,又待了许久,直到夜色渐沈,曲临渊才跌跌撞撞的爬了上来。

我心下一惊,急忙伸手去扶他,却闻到一股呛人的酒味。

“你喝酒了?“难怪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有些不稳。

“只是一点点而已。“他伸出一根手指来摇了摇,微微眯著眼,笑得极是可爱。

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这模样分明就是醉得厉害,莫非他根本就不胜酒力?

正想著,曲临渊已朝旁边望了望,有些疑惑的问:“明心呢?怎麽不见他的人?”

“他夜里不能待在外头,所以天没黑就回去了。“明心的体质特殊,很容易被妖魔缠上,因而从不在晚上出门。

“嘿嘿,那样更好。“他吃吃的笑了一下,突然手脚并用的攀上我的身子,抬头就吻了过来。

唇齿交缠,温柔缱绻。

我根本物理挣扎,也不想挣扎,仅是任由他将自己的脸亲了个遍。

片刻之後,曲临渊把头靠在我的腿上,心满意足的浅笑

眼见怀中之人微微喘著气,面上的神情可爱至极,思及他方才便是这样喝醉了酒,然後又一路走过来,不禁起了些恼意。

似乎是吃醋了。

“长离"他半阖著眼睛,低低唤了一句。

“怎麽?”

曲临渊抓了抓我的手臂,模模糊糊的说:“你猜我是什麽时候开始喜欢上你的?”

愣了愣,脸上渐渐烫了起来。

我轻咳了两声,有些不自在的答:“应该是我在山里救了你的那一回吧。”

“呵呵,错了!“他扯动嘴角,笑得开怀,然後伸手环住我的腰,柔声低喃道:“一见锺情长离,我对你是一见锺情。从你拦下马车,再一本正经的对我说教的时候,我心底就已经有你了。知道吗?天下之大,也只有长离一人敢这般与我作对。”

我动手拨了拨他额前的散发,困惑的说:“第一眼就喜欢上的,应当是某个人的皮相吧?长离自认没有那种容貌。“还是说,其实他的喜好比较特殊?

他点了点头,低笑出声。

“因为你是个妖僧啊!无论容貌再怎麽普通,也掩不住那一种绝代风华”

脸红,这人果然是醉糊涂了。

明知他说的不过是甜言蜜语,呼吸却还是越来越急促,全身的骨头都似酥软了下去,情动不已。

再看时,曲临渊却早已沈沈入眠。

失笑了一下,俯下身,亲了亲他光洁的前额,然後吩咐车夫驾车回府。

2

午後,日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温温暖暖的。

我斜倚在窗边,既不弹琴也不练字,只坐在那儿,默默的发呆。

是因为见了那男人的关系吗?心底竟然隐隐的有些不安。

害怕自己用情太,有朝一日,也会如迟风祈那般,为了所爱之人不择手段。

明知情爱那种东西太过危险,一点都不适合自己,却偏偏停不下来。

“师父~“明心的声音由背後传来,甜甜腻腻的,带了几分调侃的味道,“你再这样看下去,可就要望穿秋水了。”

我心下一惊,回头瞪他一眼,正色道:“不好好念书,又在胡说些什麽了?”

“师父你整日朝著窗外看,难道不是在等人麽?“他将一块甜糕丢进嘴里,舔了舔手指,笑道,“可惜,侯爷已经整整四天没有来过了。师父你说,他会不会是另结新欢,然後对你始乱终弃了?”

嘴角抽搐了一下,轻叹著问:“明心,你究竟是打哪儿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戏文里都是这麽演的啊!“他答得爽快,随意往外头瞥了一眼,然後微微笑了起来。“有马车来了,大概是侯爷,我出去瞧瞧!”

说罢,也不待我答话,直接跑了出去。

我来不及唤住他,只好坐回原位,悠悠的叹了口气。

是不是那人来了,我岂会不知?

四天,真要说起来也算不上久,但相思难解。

正想著,明心已引了一个人进门。这来的自然不是曲临渊,而是莫西?

眼见他微微带笑的眼神,以及被长发遮住了半边的脸颊,我只觉心头一跳,那一种不安又袭了上来。

只要这男人一出现,就绝对不会有什麽好事。

莫西在一旁坐了下来,端起我用过的茶杯就喝,瞧上去心情大好。

“怎麽?你可是遇著什麽好事了?”

他转了转眼,浅浅笑著,道:“今日皇宫里出了件大事,实在是有意思得紧。”

“哦。“敷衍的应了一声。

“啧。“他撇了撇嘴,不满,“你都不问问是什麽事?”

不答。他该晓得的,我对宫里头的事情一点兴致都没有。

“算了,还是我来说吧。长离,你平日四走动的时候,可曾听过曲临渊这个名字?”

猛听得他提起这三个字来,不由得心下一惊,却仅是抬眸看了莫西一眼,淡淡的说:“似乎听说过。他出什麽事了?”

莫西将手里的茶杯往我面前一推,道:“那位曲侯爷啊,素来最得皇上的宠幸,在朝堂里呼风唤雨的,骄横的要命。而且,他自负生得美貌,什麽样的倾国佳人也看不上眼,这种年纪,府里却连个侍妾也没有。皇上总说,非得要天下无双女子才配得上他,结果,你猜怎样?呵呵,到头来,他却偏偏迷上了个和尚!”

我当时正喝著茶,一听这话,立刻就咳嗽了起来,止也止不住。

还好,他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神色无异,显然并不晓得那个和尚就是我。

“吓到了?皇上刚听闻这事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反应。“莫西很好心的替我顺了顺气,续道。

“咳咳连皇上,也知道了?”

他点了点头,笑得幸灾乐祸。

“皇上听了此事,自然是龙颜大怒,当下就召他进宫。谁知,那姓曲的非但不愿悔改,还出言顶撞,刚巧西梁使臣提及招驸马一事,皇上就一怒之下赐了婚。”

赐婚!?

瞳孔猛然放大,手一抖,大半杯的水都倒在了衣袍上。

心头乱成一片,一时竟什麽也无法思考了。

所幸莫西并未发现什麽异状,只自顾自说著:“西梁国主就只生了一位公主,肯定不舍得她远嫁来此,所以,那姓曲的以後怕是得长留西梁了。”

怎麽会这样?这变故委实是太过突然了。

心脏不受控制的疼痛著。

我闭了闭眼,面上虽是不动声色,额上却早已起了一层薄汗。

莫西後来又说了些什麽,我一句也没听进去,一心只挂念著另一个人,直到他告辞离去,自己也还兀自坐在原发著呆。

赐婚,原本也算不上什麽。但,偏偏牵扯上西梁国,一不小心,便会挑起两国战火。

曲临渊,我该怎麽办?你又是如何打算的?

我静静坐在那里,一时竟失了心魂。

待到夜色渐沈,外头传来阵阵扣门声,我才缓缓回过神来。

起身开门,见到的却是一群官兵。

为首那人往房内扫了一眼,冷冷的问:“那个法号是长离的和尚呢?”

我愣了愣,习惯性的现出浅笑来,答:“正是贫僧。”

“你?“他上下打量了我一阵,皱了皱眉,“怎麽长成这个样子,该不会是假的吧?”

我望一眼他们手里拿的铁链、木枷,便已猜著了这一行人的来意。

於是笑道:“几位官爷是奉旨捉拿贫僧的吧?这种事情有什麽好冒充的?”

“也对。算了,先将人押去天牢再说!”

语毕,大手一挥,立刻有人围了上来,推著我出了门。

一路上,就见那几个官兵时不时看我一眼,小声嘀咕著。

“他便是迷住侯爷的那个和尚吗?瞧来不像啊!”

“就算称不上倾国倾城,好歹也该长得更俊一些吧?”

“莫非,侯爷他的喜好异於常人?”

苦笑。

原来,我跟曲临渊的事,早已传得人尽皆之了。

“这位官爷,侯爷他如今怎麽样了?“心里记挂著他的境,因而忍不住问了一句。

那带头的官吏却仅是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於是上前几步,缓缓对上那人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贫僧实在心系於此,有劳这位官爷了。”

我笑颜温和,双手轻轻扯动著绕在身上的铁链,硬生生的将那黑铁扭曲成各种形状。

那人退後了一步,眼底闪过惊恐之色,断断续续的答:“侯爷接了皇上赐婚的圣旨後,当场就闯进了宫中,言明自己不娶西梁公主。皇上於是将侯爷软禁在了府里,又命我等捉拿大师。”

只是软禁而已麽?

暗暗松了口气。

只要他无事就好,所有的危险,便由我一人来面对吧。

25

我猜不著皇上接下来有什麽打算,所以只好乖乖进了天牢,静观其变。

两三个时辰之後,眼见天色愈暗,终究还是有些待不住了。

我自己倒是怎样都无所谓,只不过,曲临渊的性格素来冲动,如今被人软禁了,也不知会闹出什麽事来。

心里满满的,全是那个人的身影,只恨不能立刻去到他的身边,替他挡下所有危险。

我闭了闭眼睛,微微叹了一口气,缓缓的站起身来。

果然,只有去到那人的身边,自己才能完全放心。

至於会不会因此惹怒皇上,此刻的我已经完全无暇顾及了。纵然要与十万禁军为敌,我也非得离开这个天牢不可。

手指抚上木质的牢门,微微施力,片刻之後,细小的粉末飞散开来,那扇木门转眼就成了一地碎屑。

我提步欲走,却忽听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抬眼看去,只见微弱的灯光下,一身白衣的翩翩公子正缓步行来。

“顾施主?“惊讶的唤出那个名字,实在料不到他竟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大师,别来无恙。“他朝我拱了拱手,笑得温和有礼,

皱眉,有些疑惑的问:“你为何会来此?”

“大师不必惊疑,在下今日是受人所托,所以才会来此。”

我愣了愣,随即脱口道:“曲侯爷?”

“正是。侯爷刚被软禁的时候,就已知皇上会对大师不利,所以,特意托我把这个转交给大师。“顾惊寒说著由袖里掏出一把扇子来,递至我手中。

那一把白玉骨扇,正是曲临渊平日随身带著东西,扇面上原就画了一丛翠竹,如今再看时,却又多了一行娟秀的小字:不离不弃。

胸口一紧,我只觉呼吸窒了窒,一时竟有些头晕目眩。

正是我那日说过的话,原来,他当真记得分明。

隔了许久,自己才回过神来,急问道:“侯爷他可曾说过什麽话?”

“不过两个字。“顾惊寒微微笑了一下,答,“等我。”

心头猛得跳了一下,从来不曾如此刻这般的想他。

我静静的立了一会儿,然後重新走回牢房里,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

“既然如此,多等一些时候也是无妨。“我一边把玩著手里的扇子,一边道谢,“这一回,真是有劳顾施主了。”

“哪里。“他看我一眼,欲言又止,“大师”

“怎麽?施主还有事?”

顾惊寒点了点头,微窘的问:“我义弟他如今可好?”

隔了这麽久,他心里却仍旧记挂著那妖物麽?

我摇了摇头,轻叹著答:“魔界的情况,贫僧不得而知。但任施主本就悟性极高,若肯好好修行,说不定几百年後,便能修成正果。”

“那就好。“他似松了一口气,道,“上他受伤的时候,多谢大师出手相救。”

我瞥他一眼,挑眉而笑。

“施主就不怪我开出那等无理的条件?“要想我救那妖物,自然也行,不过事後必须赶他回魔界,免得某人继续为害人间。这是长离行事的原则,当然不好为他破例。

闻言,面前之人的黑眸里染上了淡淡的苦意,却仍旧只是微笑。“大师那日说得极是,人妖殊途,我与他注定无缘,又如何能够强求?”

我听了顾惊寒的一番话,不知为何,竟隐隐的起了些寒意。

只是不晓得,我与曲临渊,究竟是有缘还是无缘,有没有可能就此厮守一生?

顾惊寒离开後不久,天牢里就又来了一个人──我这一生最不想见的某人。

那人身後跟了两个黑衣男子,平凡的容貌,普通的装扮,却一望便知是武林高手。想是他那日受了教训,今天才特意做足了准备。

迟风祈在损毁的牢门前立定,笑得清雅又斯文,一挥手,却命人端上了毒酒。

“圣旨?“我慢吞吞的站起身来,顺势望过去,轻笑。

他挑了挑眉,浅笑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大师与我该是心知肚明,又何须点破?”

“原来如此,迟先生这一是打算拿我的死做文章,趁机挑拨皇上与侯爷的关系。“差点忘了,眼前这男人最擅长的便是这个。

“不能为我所用的人,自然只好除去了。“俊颜上的笑容未变,仅是黑眸里多了几分杀意。“我与大师无怨无仇,但为了天下大业,不得不请大师委屈一下。”

轻叹。

看来,他今日是非置我於死地不可了。

抬眼望了望窗外,夜色如旧。

曲临渊说了要我等他,为何却迟迟不来?

十多年前,曾眼见娘亲喝下了御赐的毒酒,没想到,今日竟轮到我了。

迟风祈见我一直瞪著那酒杯瞧,於是笑道:“这杯里放的是毒茶,大师不必担心会因此破戒,还是快请吧。”

微讶的抬头,睨他一眼,也跟著笑起来。

“迟先生果真料想周到。”

“大师过奖了。”

我和他静静对视著,僵持不下。

他带来的两个人向前移了几步,一左一右的立在我身侧,威胁的意味明显。

那两人都是顶尖的高手,而且对我早有防备,只怕不好对付。

我缓缓垂下眸子,低声道:“十多年前,迟先生曾在先皇面前说过一句话。因了那句话,西梁公主被毒酒赐死,前朝太子离奇失踪,秦大人一家惨遭灭门,西梁与我朝从此战火不断。迟先生可还记得?你当初又是凭什麽说出那种话来?”

“啊"他呆了呆,隔了许久才忆起往事,淡笑著答,“是指我污蔑太子为妖一事麽?迟某又没有什麽通灵的本事,那一番话自然仅是顺口胡诌的而已。”

心头微震,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果然是假的。可当年,偏偏却有人信以为真了,还因此牵扯了许多无辜之人的性命。

“迟先生为了一己私欲,干尽伤天害理之事,难道就不怕报应麽?”

闻言,迟风祈神色一凛,冷笑道:“即管冲著我来便是了。只要是为了那个人,无论什麽样的报应,我都不会放在心上。”

“是吗?可惜,这将来之事,迟先生看不见,贫僧却瞧见了。“扬了扬唇,笑得云淡风轻,口里却吐出残忍的字句,“迟先生心上那人,永远都不会喜欢上你,生生世世。”

说罢,不再理会他骤然变差的脸色,仅慢慢端起那酒杯来。

仰头,一饮而尽。

25

我猜不著皇上接下来有什麽打算,所以只好乖乖进了天牢,静观其变。

两三个时辰之後,眼见天色愈暗,终究还是有些待不住了。

我自己倒是怎样都无所谓,只不过,曲临渊的性格素来冲动,如今被人软禁了,也不知会闹出什麽事来。

心里满满的,全是那个人的身影,只恨不能立刻去到他的身边,替他挡下所有危险。

我闭了闭眼睛,微微叹了一口气,缓缓的站起身来。

果然,只有去到那人的身边,自己才能完全放心。

至於会不会因此惹怒皇上,此刻的我已经完全无暇顾及了。纵然要与十万禁军为敌,我也非得离开这个天牢不可。

手指抚上木质的牢门,微微施力,片刻之後,细小的粉末飞散开来,那扇木门转眼就成了一地碎屑。

我提步欲走,却忽听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抬眼看去,只见微弱的灯光下,一身白衣的翩翩公子正缓步行来。

“顾施主?“惊讶的唤出那个名字,实在料不到他竟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大师,别来无恙。“他朝我拱了拱手,笑得温和有礼,

皱眉,有些疑惑的问:“你为何会来此?”

“大师不必惊疑,在下今日是受人所托,所以才会来此。”

我愣了愣,随即脱口道:“曲侯爷?”

“正是。侯爷刚被软禁的时候,就已知皇上会对大师不利,所以,特意托我把这个转交给大师。“顾惊寒说著由袖里掏出一把扇子来,递至我手中。

那一把白玉骨扇,正是曲临渊平日随身带著东西,扇面上原就画了一丛翠竹,如今再看时,却又多了一行娟秀的小字:不离不弃。

胸口一紧,我只觉呼吸窒了窒,一时竟有些头晕目眩。

正是我那日说过的话,原来,他当真记得分明。

隔了许久,自己才回过神来,急问道:“侯爷他可曾说过什麽话?”

“不过两个字。“顾惊寒微微笑了一下,答,“等我。”

心头猛得跳了一下,从来不曾如此刻这般的想他。

我静静的立了一会儿,然後重新走回牢房里,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

“既然如此,多等一些时候也是无妨。“我一边把玩著手里的扇子,一边道谢,“这一回,真是有劳顾施主了。”

“哪里。“他看我一眼,欲言又止,“大师”

“怎麽?施主还有事?”

顾惊寒点了点头,微窘的问:“我义弟他如今可好?”

隔了这麽久,他心里却仍旧记挂著那妖物麽?

我摇了摇头,轻叹著答:“魔界的情况,贫僧不得而知。但任施主本就悟性极高,若肯好好修行,说不定几百年後,便能修成正果。”

“那就好。“他似松了一口气,道,“上他受伤的时候,多谢大师出手相救。”

我瞥他一眼,挑眉而笑。

“施主就不怪我开出那等无理的条件?“要想我救那妖物,自然也行,不过事後必须赶他回魔界,免得某人继续为害人间。这是长离行事的原则,当然不好为他破例。

闻言,面前之人的黑眸里染上了淡淡的苦意,却仍旧只是微笑。“大师那日说得极是,人妖殊途,我与他注定无缘,又如何能够强求?”

我听了顾惊寒的一番话,不知为何,竟隐隐的起了些寒意。

只是不晓得,我与曲临渊,究竟是有缘还是无缘,有没有可能就此厮守一生?

顾惊寒离开後不久,天牢里就又来了一个人──我这一生最不想见的某人。

那人身後跟了两个黑衣男子,平凡的容貌,普通的装扮,却一望便知是武林高手。想是他那日受了教训,今天才特意做足了准备。

迟风祈在损毁的牢门前立定,笑得清雅又斯文,一挥手,却命人端上了毒酒。

“圣旨?“我慢吞吞的站起身来,顺势望过去,轻笑。

他挑了挑眉,浅笑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大师与我该是心知肚明,又何须点破?”

“原来如此,迟先生这一是打算拿我的死做文章,趁机挑拨皇上与侯爷的关系。“差点忘了,眼前这男人最擅长的便是这个。

“不能为我所用的人,自然只好除去了。“俊颜上的笑容未变,仅是黑眸里多了几分杀意。“我与大师无怨无仇,但为了天下大业,不得不请大师委屈一下。”

轻叹。

看来,他今日是非置我於死地不可了。

抬眼望了望窗外,夜色如旧。

曲临渊说了要我等他,为何却迟迟不来?

十多年前,曾眼见娘亲喝下了御赐的毒酒,没想到,今日竟轮到我了。

迟风祈见我一直瞪著那酒杯瞧,於是笑道:“这杯里放的是毒茶,大师不必担心会因此破戒,还是快请吧。”

微讶的抬头,睨他一眼,也跟著笑起来。

“迟先生果真料想周到。”

“大师过奖了。”

我和他静静对视著,僵持不下。

他带来的两个人向前移了几步,一左一右的立在我身侧,威胁的意味明显。

那两人都是顶尖的高手,而且对我早有防备,只怕不好对付。

我缓缓垂下眸子,低声道:“十多年前,迟先生曾在先皇面前说过一句话。因了那句话,西梁公主被毒酒赐死,前朝太子离奇失踪,秦大人一家惨遭灭门,西梁与我朝从此战火不断。迟先生可还记得?你当初又是凭什麽说出那种话来?”

“啊"他呆了呆,隔了许久才忆起往事,淡笑著答,“是指我污蔑太子为妖一事麽?迟某又没有什麽通灵的本事,那一番话自然仅是顺口胡诌的而已。”

心头微震,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果然是假的。可当年,偏偏却有人信以为真了,还因此牵扯了许多无辜之人的性命。

“迟先生为了一己私欲,干尽伤天害理之事,难道就不怕报应麽?”

闻言,迟风祈神色一凛,冷笑道:“即管冲著我来便是了。只要是为了那个人,无论什麽样的报应,我都不会放在心上。”

“是吗?可惜,这将来之事,迟先生看不见,贫僧却瞧见了。“扬了扬唇,笑得云淡风轻,口里却吐出残忍的字句,“迟先生心上那人,永远都不会喜欢上你,生生世世。”

说罢,不再理会他骤然变差的脸色,仅慢慢端起那酒杯来。

仰头,一饮而尽。

26

“长离!”

刚刚喝下杯里的毒药,天牢外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然后便见曲临渊一路横冲直撞的跑了过来,他那一头长发随意的束在身后,微微喘着气,衣衫更是凌乱不堪,一副狼狈万分的模样。

立定后,他也不去看站在旁边的几个人,只径直盯住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长离,我来了。”

“稍稍晚了一点。“我晃了晃手里的空酒杯,轻轻的笑。

他的神色遽然一变,微颤的问:“什么?”

“是毒酒。“迟风祈先我一步说出了答案,眼里带着冰冷的笑意,续道,“皇上下的圣旨,大师方才已经将酒喝下去了,可惜,侯爷来迟了一步。”

“不可能"曲临渊身子一震,面上现出惊愕无比的表情,一双黑眸直直的望住我,“你真的喝了?”

我悠悠的叹了口气,点头。

自认打不过那两个武功高手,所以就只好乖乖喝下毒酒了,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闻言,他缓缓低下头,静静的在原地立了一会。

下一瞬,却突然冲了上来,狠狠吻住我的唇。

“曲?“我被他撞得连退了几步,含糊不清的低喃。

却见他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咬牙切齿的说:“要死的话,就一起死!”

心头一怔,他这是什么意思?喝下我口里残余的毒药,以便和我同生共死?

我闭了闭眼睛,感觉胸口抽搐了一下。面前这个男人实在是太过愚蠢了,可我偏偏就是喜欢他这一点。

喜欢到无以复加,恨不能当真同他一起死了;又想生生世世伴着他,地老天荒。

无论是他的不顾一切,还是他的蛮不讲理,我全部都迷恋。

于是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紧紧环住了他的腰,并不断加那个吻。一面又淡淡的瞥了迟风祈一眼,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那个男人虽然性情狠毒,却也还算是个识趣之人,见状,立刻带着他的手下一声不响的走出了天牢。

片刻之后,外头传来一阵狂笑,声音很是耳熟。

我和曲临渊俱是一惊,终于停下了缠绵的亲吻,静静的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一起脸红。

虽然已经吻过许多回了,但在人前做这种事,倒还是第一,方才没有太过在意,现下想来,实在是有些尴尬。

心里这般想着,手却仍旧摆在他的腰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牢外的笑声越来越响,到后来,渐渐的有些沙哑了,掺了几分苦意。

曲临渊循声看了过去,有些不自在的说:“刚刚那个人干嘛笑得这么大声?”

“大概是受了些刺激。“伸手轻触他的面颊,安慰道,“别怕,他不是在笑你。”

曲临渊立刻推了我一把,不屑的轻哼。

“你以为我当真在意?就算全天下人都为了这件事耻笑我,本侯爷也绝不会放在心上。”

“也对。“想到他方才不顾一切的吻上自己,说要与我同生共死,不禁浅浅的笑了起来。“全天下,也只有你做得出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他听了,也不答话,只瞪着眼睛看我,面上是难掩的怒气。

“不是要你等我的吗?为何喝下那毒酒?”

“我确实等了你许久啊,人家都把毒酒端出来了,我还故意东拉西扯的,拖延时间。可是,你一直都没有来。“眨了眨眼,无辜的微笑,以证明自己着实是万分委屈的。

他顿了顿,面上一红,急道:“你不晓得,我被皇上软禁了,脱不了身。府里的侍卫跟皇上的禁军都好对付,就只有蓝烟一直守在门口,无论我怎么求他,都不肯放我出门。”

“你求了他?“我张了张嘴,微讶的挑眉。

他这人素来心高气傲,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情?

曲临渊的脸色立刻又变差了,满目凶光的瞪着我,恨声道:“还不都是你这个妖僧害的!我担心你的安危,一心想着来此寻你,自然顾不得什么面子了。啧!本侯爷长到这种年纪,还从来没有求过人我真是恨死你了!”

说罢,又扑了上来,拼命在我身上啃咬着。

我不得不勉强挣扎了几下,轻拍他的背,柔声道:“抱歉。”

一面又暗暗握了握拳,感觉心里有些不舒服。

蓝烟竟然做这种事,他难道不知道我这个人最爱记仇么?

另一边,曲临渊仍旧在念个不停:“蓝烟无论如何都不肯放人,结果我只好从窗子跳了出去,再一路策马狂奔,跌跌撞撞的赶过来。就连手臂摔伤了,痛得要命,也不敢停一下。”

“你受伤了?”

心口一紧,忙拉开了他的袖子,果见那白皙的左臂上多了一道口子。

伤口并不是很,但他从来都娇生惯养的,现下一定是疼得很。

一时只觉心疼万分,不由自主的俯下身去,亲了亲他手上的伤口,皱眉轻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呢?“就算稍微晚来一会儿,长离也不会在意。

“还能怎样?当然是因为我喜欢啊!“他将头靠了在我肩上,愤恨的低喃,“我我只要一见了你,就会神魂颠倒,你若是对我笑上一笑,我绝对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会忘得一干二净。别说是摔伤了手臂,就算断了腿,要用爬的,我也一定会来寻你。“他顿了顿,又道,“饶是如此,却还是来迟了些,所幸,我也已沾上了那毒,就算要死,也可以共赴黄泉”

说到这里,曲临渊倏的住了口,一脸惊疑的看着我,问:“妖僧,你中的究竟是什么毒?怎么到现在都还未发作?”

哎呀,被他发现了?

“不清楚。“我神色未变,仅勾了勾唇,笑得温和无害,“可能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喜欢拿毒酒当糖水喝,”

“你?“他缓缓扬起下巴,神情凶恶得几乎可以用青面獠牙来形容。

我也不答话,只浅浅微笑着。

接下来,自然是一阵拳打脚踢。

曲临渊没有学过武功,力气却是不小,我又不好躲开,只好苦笑着任他打骂。

“臭和尚!你又欺负我!“最后,他一口咬在我的颈上,怨愤无比的低语着。

我轻轻笑了一下,伸手环住他的腰,道:“只欺负你一个人,好么?”

静默。

隔了许久,他才慢慢抬起头来,叹道:“长离,赐婚这件事,皇上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嗯。”

“所以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他说着握住我的手,十指紧扣,眸里暗光流转,“从今往后,天涯海角,生死相随。”

我呆了呆,正欲答话,却忽听外头传来一阵击掌声。

转头,只见莫西缓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一群禁军,将我和曲临渊重重围住。

“瞧不出来,侯爷还真是痴情呢!“他似笑非笑的扫了我们一眼,凉凉的开了口,“可惜,两位今夜只怕是走不了了。”

27

曲临渊上前一步,将我护在身後,而後沈下脸来,冷冷的问:“姓莫的,你这是什麽意思?”

“皇上召侯爷进宫见驾。“莫西转了转眼,笑著答话,“还请侯爷跟在下走一趟。”

曲临渊面色微沈,抓著我的手又紧了几分,半晌才道:“长离,我”

我知他心思,因而伸手回握了一下,浅笑著说:“你去吧,我没事的。”

面上虽笑得温和,心底却稍稍有些嫉妒。

曲临渊与当今圣上是青梅竹马,感情果真很好,不过也只到此为止了。

闻言,他轻轻点了点头,看向莫西时,神情又冷了下来,只挑眉威胁道:“你不许伤他!”

“那是自然。侯爷的人,我怎麽敢动?“莫西扬了扬唇,一时笑靥如,那一双黑眸里却偏偏带了些冷意。

“和尚!“曲临渊扯了扯我的衣袖,皱著眉,神色认真,“我方才说的话,你可别忘了。”

我微微一笑,将唇贴了在他耳边,低声允诺:“天涯海角只等你回来。”

然後就见他又红了脸,这一回却没有偏过头去,反而直直的看向我。

视线纠缠,两人静静对望著,一时之间,竟完全移不开眼去。

直到某人尴尬的轻咳了几声,曲临渊才回过神来,略略低下头,大步走出了天牢。

我站在原地,呆呆望著他的背影,一直收不回心魂。

莫西见状,冷冷的哼了一声,道:“实在料不到,竟然会是你。我素来以为长离该是冷情之人,可方才瞧来,还真是柔情似水啊!“说话间,眼角眉梢,净是寒意。

心知他指的是哪桩事,但我并不想多作解释,只看了他一眼,轻轻的说:“带我进宫。”

“怎麽?“莫西愣了愣,浅笑道,“放心不下,所以要跟去看看?”

没有答话,算是默认了。

那人的性子向来冲动,我若不时时跟著,只怕会闹出什麽事来。

“你是认真的?”

莫西微讶的瞪大眼睛,盯著我看了一会,面上掠过种种复杂的神色。

隔了一会儿,终於还是慢慢的叹了口气,转身,一声不响的走了出去。

我随後跟上,同他一道入了宫,

莫西引著我进了御书房旁的一间屋子里,然後就坐了下来,自顾自喝起了茶。

皇帝与曲临渊此刻就在隔壁。

我倚著门板立了一会儿,却听御书房里传出砸东西的声响。

“里头的声音这麽怪,可是出什麽事了?”

“还能怎样?大不了就是兄弟吵架。何况"莫西斜著眼睛睨了过来,道,“你不正希望如此吗?”

身子一震,我窒了窒,尽量笑得无辜。“你说什麽?”

“还装?你敢说自己不是故意喝下那毒酒的?侯爷原本总还念著与皇上的兄弟之情,可如今这麽一闹,一颗心全只向著你了。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他一手支著下巴,一字一顿的说,“长离从不说谎,却最擅长事先布好圈套,再等著别人跳下去。”

我心下一惊,暗怪自己著实是太过大意了。

只顾著对付迟风祈,却忘了防备自己身边这隐患。

莫西该是这世上最难缠的对手。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要更了解我,我的弱点是什麽,他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正想著,隔壁房里的声音竟越变越怪。

我和莫西对看了一眼,终於还是忍不住冲了出去。

推开御书房的房门时,只见里头的两个人早已扭成了一团,正在地上滚著。

我吃了一惊,急忙走过去,将曲临渊拉了起来,紧紧护在怀里。

他的一头长发完全散了开来,任意的披在身後,一张俊脸上还多了几道指痕。

另一头,皇帝的模样还要更惨上几分。

衣衫不整也就罢了,右颊竟似被人打了一拳,微微的红肿著。

原来,曲临渊不断性格骄横,就连蛮力也不小。

莫西满目心疼的跑到了皇帝身边,一面又喝道:“大胆!你连皇上都敢打?”

“我就是打了,不成麽?“曲临渊咬了咬牙,挑衅的微笑。“这世上除了我,谁都不许欺负这妖僧,更别提赐什麽毒酒唔!”

我及时伸手掩住了他的唇,摇头苦笑。

闹了半天,原来全是为了我。

因了这种缘故,而打了当今圣上的脸,实在是有些蠢。不过,这样子的曲临渊,真的是相当可爱。

怎麽办?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他了。

“今日天色已晚,贫僧与侯爷先行告退了。皇上"低头轻咳了一下,强忍笑意,续道,“保重龙体。”

说罢,也不待那两人答话,直接拉了曲临渊就走。

“站住!皇宫大内,也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吗?“一道极为陌生的嗓音追了过来。还好,皇上虽然挨了打,但仍旧中气十足,该是没有什麽大碍了。

我停下脚步,缓缓回过头去。

淡扫了那年轻男子一眼,微微笑著,声音眼神,皆是温柔似水。

“意思是说,皇上要拦我吗?”

““他张了张嘴,却仅是瞪大眼睛看著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我於是不再理会那人,拉起曲临渊的手,慢吞吞的走了出去。

一路无语。

走了一阵之後,我终於发觉有些不对劲,握在掌心里的那双手竟是冰凉冰凉的,不带任何温度。

“怎麽了?身子不舒服吗?“柔声问了一句,一面又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曲临渊却一偏头,躲了开去。

我的手停在半空当中,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收回来,心中只觉怪异无比。

再细看时,才惊觉他面色苍白,眉宇间更是带了几分轻愁。

手指触了触他的面颊,忧心的问:“你不要紧吧?”

他摇了摇头,忽的抓住了我的手腕,一双眼睛瞬也不瞬的盯著我瞧。

“曲"欲言又止,心底的不安渐渐扩大。

隔了许久,曲临渊才静静垂下眼去,声音低哑的开了口:“长离,我恐怕不能跟你一起走了。”

那一刻,紧握著的双手悄悄松开了。

风起,乱了呼吸。

28

我心下微惊,一时却也猜不着他为何说出这种话来,因而只是笑了笑,问:“皇上他收回成命了?”

“没有。“曲临渊仍旧低着头,轻轻的答,“我不能跟你走,是因为我下个月就要去西梁迎娶公主,而且,以后大概也不会再回京了。”

瞳孔猛然放大,感觉胸口似乎窒了一下,闷闷的发起疼来。

不过几个时辰前,才说了要天涯海角,生死相随的,怎么一转眼,就全然变了样?

莫非

“方才在御书房里,皇上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身子一震,却偏偏默然无语。

我握了握拳,皱眉问道:“他拿我的性命威胁你了?”

闻言,曲临渊摇了摇头,终于抬起眼来,静静的看了我一会,然后微笑。

“若是如此,反而更好些。因为,我纵然拼上一切,也定要护你周全,即使当真做不到,最多也就是陪你一道死了,实在没什么好怕的。“他顿了顿,眉眼间染了浅浅的笑意,黑眸里却浮起一层水雾来,“可惜,皇上虽然龙颜大怒,却并没有诛杀你我的打算。他确实威胁了我,但不是用你的性命,而是这天下百姓。”

我愣了愣,实在料不到会是这么个答案,一时之间,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曲临渊看我一眼,依旧微微笑着,续道:“朝中本就有不少主战之人,西梁那边的情势更为复杂,十万大军至今还驻扎在关外。我今日若一走了之,不出半月,两国定会开战。”

“就为了这个?“我张了张口,声音似哽在了喉间,低哑得吓人,“你不该是那种大情大义之人。”

他勾了勾唇,悠悠的叹气:“我不是,但长离是啊。天下人的生死,我根本不曾放在心上,我真正在意的,从来就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我咬了咬牙,死死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所以说全部都是为了我?”

“长离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相当清楚。“曲临渊闭了闭眼,道,“若是因了你我的私情,害得两国交战,你心里一定不会好受。”

他说的一点没错,可是、可是

指尖微微颤抖着,一片冰凉。

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光是这么一个动作,就似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胸口传来钝痛,我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只要你一句话,我随时都可以陪你离开。”

在我眼里,天下人的生死,远远敌不过他一人的悲喜。

“留得住人,却留不住心,有什么意思?“他却只是笑,眼底多了几分涩意,“就算当真要走,也该是你心甘情愿的才成。”

“是战是和,全看你一句话。“曲临渊看我一眼,似有若无的轻叹,“长离,天下与我,你选哪一样?”

““我只呆呆望着他,完全开不了口。

为了一己私欲,而将无辜之人卷入战火,这种事情长离绝对做不出来。

但若是他的要求,我就一定会尽力而为,即使将来会懊悔痛苦,也在所不惜。

只要心上那人高兴就好,自己就算多受些委屈也无所谓。

原来,他跟我竟是一样的心思。

两人就这样静静对视着,僵持不下。

我们两个都是任性之人,此刻又一心只顾着对方的感受,如此让来让去的,谁输谁赢,单看哪个用情更些。

“曲临渊”

我张口欲言,他却先一步掩住了我的唇。

“不用说了。“他轻轻笑了一下,俊美的脸上全是淡漠的神色,“你选的是哪一样,我心里已经清楚了。”

他说着低了低头,慢慢挣开我的手。

胸口一阵抽痛。

不对!他根本什么都不懂!

还有许多话来不及说,还有许多情藏在了心底,但曲临渊已决然的转过身去,缓缓前行。

那背影落寞无比。

我提步欲追,双脚却似在地上生了根,一动也动不了。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离自己的视线。

酸酸涩涩的痛楚溢满整个胸口,心脏的地方,从来不曾如此疼痛过。

几乎以为,这一刻便会断了呼吸。

隔了许久,那奇异的疼痛才渐渐缓了下去。

我定了定神,慢慢抬起右手,袍袖轻挥,身后大树立刻应声倒了下去。

然后转身,神色凛然的望向那一片阴影,咬牙切齿的问:“莫西,是你吗?”

皇上清楚曲临渊的性子,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拿天下百姓威胁他,那说法,分明就是冲着我来的。而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只有一个。

树丛里传来细微的声响,片刻之后,一身白衣的年轻公子由树后转了出来。

他上前几步,在我身前立定,面上带了微微的笑意,答:“除我之外,天下间还有谁会知道你的弱点?”

我瞪他一眼,怒气更盛,冷笑道:“从你发现我与曲临渊的关系,再到皇上召他入宫,前后也不过几个时辰罢了。这么短短一段时间,你就已想出了算计我的法子,果真厉害。”

“呵呵~那也是因为,某人当初教得好。“他眨了眨眼,笑得无辜。

我暗暗咬牙,忽的伸出手来,掐住了他的脖子。

“知道吗?我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救了你。“早知如此,该由得他葬生火海的。当然更加不该教他兵法谋略,到头来,反而害了自己。

莫西轻轻咳了几声,面上不见丝毫恼意,只道:“何必这么生气?我费了这么多心思,说来说去,也只不过是希望你帮个小忙,将自己的名字借我一用而已。等大事一成,你随时都可以跟侯爷在一起,我绝不过问。”

“小事?你可知,我现在点个头,会害死多少无辜的人?“我狠狠瞪着他,缓缓收拢五指。

“别人的生死,与我何干?“莫西冷冷的哼了一声,神色冰凉,眼里全是恨意,“我只晓得自己的仇非报不可!凡是害过我的人,我全都要他们生不如死!”

“你的仇是仇,你的命是命,别人的就不是了?莫西,你凭什么将他人的性命踩在脚下?“我顿了顿,声音微颤了一下,嘴里全是苦味,“而长离又凭什么?”

我不能随意践踏别人的性命,所以,注定要喜欢的那个人同自己一起痛苦。

29-32(完)

“意思是说你要为了那些毫无干系的人,放弃自己的最爱?“莫西挑了挑眉,笑得毫无惧意,显然不曾将我的怒气放在眼里。

我窒了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能静静瞪著他。

他於是看我一眼,悠悠的叹了口气,道:“你这算什麽?心怀天下,为国为民?哈!“他低笑了一下,眼里全是轻蔑,“长离,你才是真正无情的那个人。”

无情?对曲临渊?

心口猛得刺痛了一下,我只觉胸腹间气血翻腾,指尖却是一片冰凉,抖得停不下来。

“咳咳咳!“喉咙里涌上腥甜的血味。

“喂,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一把推开莫西,然後连退数步,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一路前行,却完全忆不起自己此刻身在何,眼里不断闪过曲临渊微笑著的脸。

他明明是个任情任性之人,却为了我

莫西说的没错,从以前到现在,我一直是个无情的人,便是对自己所爱之人,也是一般狠心。

“离儿,答应娘,以後无论何时都该以这天下为重。”

因为这样,我就该放下仇恨,隐姓埋名,甚至牺牲自己的最爱?

“殿下的身份非同寻常,这天下间任何人的生死,都不及殿下的性命重要。”

所以呢?就应该让别人替我去死?

“是战是和,只要你一句话就够了。长离,天下和我,你选哪一样?”

为什麽每都要由我来选?为什麽牺牲的人总是我?

不甘心

“哈!哈!”

疼痛不断蔓延,明知这样下去,我极有可能走火入魔,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曲临渊!

至少只有那个人,想要紧紧抓住,再不放手。

香炉里焚著上等的檀香,青烟升起,伴著内殿里隐隐传来的诵经声,荡在空气中。

一身华服的年轻男子跪坐在佛像前,略显阴柔的脸上瞧不出任何表情。

“一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二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三愿"忽的顿了一下,用著微颤的声音续道:“只愿从今往後,忘了心上那人,生生世世,再不相见!”

缘生即孽。

红尘万丈,轮回几世,一经遇,便是万劫不复

我掀起帘子的一角,细细端详著那人的面容,许久,口里才逸出似有若无的叹息。

“师父,“明心偷偷往外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你当真不见他?”

我闭了闭眼睛,微微摆了下手。

曲临渊今日便要动身去西梁了。

我此刻便是见了他又如何?不过是徒增困扰罢了。

“可是,师父你若就这样让侯爷走了,将来肯定会後悔的。“明心皱了皱眉,一脸的认真。

闻言,身子僵硬了一下,却仍是动也不动的坐在那儿,默然无语。

帘外,曲临渊已然站起了身,望了那佛像一眼後,缓缓转头离去。

我张了张口,却无法出声唤他。

身体的某个部分,疼痛的近乎麻木了。

相思,一寸一寸,锥心刺骨。

“师父”

“明心,“我咬了咬牙,声音低哑的问,“若有一日,天下百姓和自己所爱的人只能救一样,你怎麽选?”

“啊?“他困惑的眨了眨眼,隔了一会儿,方才正色道,“我会先救天下百姓,然後再陪自己所爱的人一起去死。”

我一下就呆住了。

其实,还有第三条路可走的

下一瞬,猛得站起身来,发疯似的跑出寺院。

一出门,就见曲临渊正懒懒的倚在某棵树旁,面上带了微微的笑意。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他上前几步,直直的盯住我的眼睛,道,“毕竟相识一场,至少也该同你道个别,是不?”

“你来此,就只是为了跟我道别麽?“又或者,更希望我带著他一起离开?

他却只是点了点头,依旧静静的微笑著。

越是痛苦,笑得就越是好看,几乎与当年的我一模一样。

伸手,轻触了一下他的面颊,低声道:“我情愿你打我骂我,也不愿见你这样假笑。”

曲临渊面色一沈,恨恨的与我对视了一会儿。

片刻後,忽然就扑了上来,死命抱住我的腰,哑著声说:“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才这样笑的?我不在乎自己会怎麽样,只愿见你欢欢喜喜的,懂不懂?臭和尚,你非要惹我哭才高兴麽?”

“曲临渊"我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轻拍他的肩膀。

“不要低头!“他又大喊了一声,拼命摇头,“不要看我的脸!至少现在不行!”

嘴里泛起一阵苦味。

我没有再说话,仅是摸索著握住了曲临渊的手。

“长离,现在已经是三月了。我记得,去年也是在这个时候遇著你的。”

“啊对。“原来,转眼就已经过去一年了。

“还好,不过是一年而已,并不是很久。“他抬起头来,微微喘著气,双眸异常的明亮,“还好,你爱得不是很,就算现在分开,也不至太过痛苦。”

我愣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已被曲临渊推倒在了地上。

然後,便见他飞快的跳上马车,绝尘而去。

我惊愕的瞪大眼睛,只觉脑里一片空白。

爱得不?那他呢?他又付出了多少情意,此刻的痛苦是否远胜於我?

那个笨蛋!我还有许多话语来不及说啊!

挣扎著想要起身,却一眼瞥见自己肩头微湿的一片。

他,哭了

那一刻,如遭雷击。

我跪坐在地上,全身上下都在痛,根本站不起来。

隔了许久,才摇摇晃晃的立了起来,咬牙喊道:“蓝烟,出来!”

语罢,一道黑影便飘了下来,落在离我几丈远的地方。

“回去告诉莫西,他说的那件事,我应下了。“吸一口气,冷声道,“从今往後,要生要死,都与我无关!”

我边说边勉力压下喉里的血味,等了一会,蓝烟却迟迟没有动静。

“怎麽?还不走!“皱著眉骂了一句,一抬眼,却见对方正满面惊恐的望住我。

“你的脸"他伸出手来指了指,语不成声。

我心下一惊,这才发现自己身体的异常。

气血不顺,全身上下都传来剧烈的疼痛,这分明就是走火入魔的症状。

我於是瞪了蓝烟一眼,艰难的吐字:“快滚!”

他这才回过神,身形微动,片刻内,就已没了踪影。

“咳咳"我掩唇低咳了一阵,再看时,掌心里竟全是血。

该死!怎麽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每行一步,都觉得到刺骨的疼痛,眼前是一整片的迷雾,天旋地转。

饶是如此,却仍旧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去。

必须追上那个人才行,只有这一,不能再失去了。

临渊,等我

迎亲的队伍越行越远。

我隐在夹道的人群中,远远望著骑在马背上的俊美男子,然後微微叹气。

人是追上了,但我如今这样子,实在无法出现在曲临渊面前。

修行之人最忌的就是妄动情念,怪只怪我一时大意,遭了法力反噬,差点堕入魔道。如今虽然勉强抑下体内的魔性,但十多年修为已毁於一旦,一张脸更是惨不忍睹。

我伸手压低纱帽的帽沿,转身欲走,却恰巧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不经意的低眉,四目相对。

而後,就见那人的眸里迅速升起恐惧。

“妖妖物"几乎是惊叫出声。

我心下一凛,怕引来什麽骚动,只好飞快的出手,直接敲晕了面前之人。往四下扫了一眼,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後,才悄悄退出了人群。

那一张脸便是我自己见了都觉得恶心,也莫怪旁人要害怕了。

苦笑。

我如今这容貌,果真是寸步难行啊。

心里虽这样想著,却仍去市上买了匹马,尾随在迎亲队伍的後头,一路西行。

曲临渊这去西梁,排场本就大得很,因而一路上走走停停的,速度极慢。

我小心翼翼的跟著,前後也不过差了百步的距离,却是犹豫再犹豫,迟迟不敢见他。

总觉得有些害怕。

怕他会认不出我来,怕他见了自己的脸,一样会惊叫出声。

於是,一拖再拖。

待到第三日的时候,曲临渊一大早就由马车里探出身来,倚著车门坐了一会儿。

远远望去,那一张俊颜上不见任何表情,仅眉间多了几分倦意,全不若往日的风流倜傥。

我在旁看著,只觉得阵阵揪心。

他心里是如何想的,我怎会不知?便是断肠碎骨,也及不上这相思的苦楚。

隔了许久,曲临渊忽然悠悠的叹了口气,由怀里掏出样东西来,用力掷了出去。然後就见他愤恨的咬了咬牙,飞快的念出一段话来。

我离得有些远,看不真切,却依稀可辨出"长离"这两个字来,心头微愣,竟莫名的在意著他方才扔出马车的东西。

因而干脆翻身下马,走进了道旁的林子里,凭著记忆找寻了起来。

最後,我在湖边的草丛里发现了一团揉皱的宣纸。

那纸上似写了字,展开一看,却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笔迹:

大病已愈,特辞,勿念。

落款写得正是我自己的名姓。

我呆呆的立在原地,许久,才忆起自己被虎妖抓伤那会儿,曾在曲临渊的府上住过一阵子,後来想告辞的时候却寻不著他的人,只好留了封书信。

如今,那张纸早已皱得不成样子了,却不见半分破损,惟独"长离"这两个字晕了水,似有些模糊了。

信里不过短短八个字,我甚至连自己是何时写下的都快忘了,怎料,他竟然时时刻刻带了在身边。

我闭了闭眼睛,感觉嘴里多了一丝苦味。

这几许情,我如何及得上?又怎麽还得清?

正想著,树丛後头突然传来奇怪的响动,我反射性的将那一纸书信塞进袖中,随後就见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出现在了面前。

他的步子有些不稳,且微微皱著眉,神色慌乱的四翻寻著。

我心中一动,立刻猜到了他在找些什麽。

於是上前几步,低声问:“这位公子可是掉了东西?”

曲临渊这才抬头看了我一眼,眸里掠过一抹异样的神采,急道:“你捡到了?”

点头,由袖里取出那封短信,慢吞吞的递了过去。

他见状,一把夺回了自己手里,小心翼翼的打开,再一一抚过上头的字,指尖微颤。

我只觉胸口窒了窒,闷声问:“既然扔了,又为何还要再找回去?”

“与你无关!“他狠狠瞪我一眼,神色冰冷,下一瞬便转过身去,提步就走。

“等一下!再怎麽说,我也帮了公子你的忙,就这麽走了,未免有些失礼吧。“边说边伸出手去,拽住了他的右臂。

闻言,曲临渊猛得回过头来,面色铁青。

“你算什麽东西?也配教训本侯爷?“他扬了扬眉,正欲发作,却倏的住了口,一双眼睛直直的盯住我,哑声问:“长离?是你吗?”

我也不答话,只缓缓伸出双手,将他搂进了怀里。

果然,无论容貌声音如何改变,眼前这男子总能认出我来。

两个人就这样相拥而立,静静的站了许久,感觉心脏似乎越跳越快,连呼吸也渐渐重叠了。

不过分离数日,便已受尽了相思的折磨。从今往後,再不愿松开他的手了。

“长离"曲临渊将双手环在我的腰间,轻唤出声。

“什麽?“我嗅著他发间熟悉的香气,忽然觉得有些晕眩,只想紧紧抱著他的身子,再不放手。

“你没事干嘛往头上罩快布?害我差点认不出来!“他边说边动手扯下我头上的纱帽。

“别碰!“我一阵心慌,却偏偏来不及拦他。

下一刻,就见曲临渊倒抽了一口气,惊愕不已的望住我的脸,结结巴巴的问:“长、长离,你终於成妖了?”

叹气。自己这长相果真不像人,更似妖麽?

我偏过头去,有些不自然的答:“不小心走火入魔了而已,没事的。”

确切的说,是因为我暂时法力全失,无法施展易容之术,所以现出了呃,原形。

他有些困惑的眨了眨眼,却并未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只问道:“长离,你怎麽会在这里?”

我这才忆起正经事来,转头,微微笑了一下,道:“我麽?自然是跟著你来的。”

“你来了,又有什麽用?“曲临渊神色一黯,狠狠推了我一把,恨声道,“到头来,还不是一样要分离?”

“谁说的?我既已到了你身边,哪里还有再离开的道理?”

他握了握拳,吸一口气,微叹道:“你若当真留下来,只会同我一样痛苦而已,我不想见”

“你能为我不顾一切,为何我就不行?“倾身向前,慢慢吻住了他的唇,柔声低喃著,“我是来抢亲的。临渊,你可愿跟我一起走?”

马车一路西行,颠簸个不停。

我斜倚在窗口,望著外头飞掠而过的景物,悠悠的叹了口气,低问道:“为什麽不能同我一起离开呢?”

话音刚落,胸口立刻挨了一拳。

曲临渊瞪我一眼,凶巴巴的答:“你以为我是什麽身份?怎麽可能说走就走?跟在後头的那一堆人,全是皇上派来看著我的,有他们时时刻刻守著,哪里来的私奔的机会?”

“也对。”

莫西素来心思缜密,这些人自然是他安排下的。就不知,他这回又想使些什麽诡计?

啧!他自己想寻迟风祈复仇也就算了,何必非拖我下水不可?

怪只怪我平日太宠著他,惯得他无法无天,连自己的兄长也敢算计。

反观坐在自己身旁的俊美男子,非但容貌与莫西有几分相似,就连脾气也差得可以,同样是个任性妄为之人。

按了按额角,苦笑。

难道我这一辈子,注定要被他们这种人吃得死死的?

“和尚!“一张俊颜猛然逼进,眉间带了些许不耐,“你究竟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我望进那一双蒙了雾气的黑眸里,微微失神,隔了许久才问:“什麽?”

“你!“曲临渊咬了咬牙,挫败的叹气,道,“别多费心思了,我们根本逃不掉的。”

闻言,我仅是浅浅一笑,缓缓伸出手去,顺势将他带进了怀里。

“没关系。若暂时走不了,我陪你一道去西梁便是了。”

“你去做什麽?“他看我一眼,冷冷的哼了声,似笑非笑的问,“当我的男宠?也不怕西梁公主一剑杀了你!”

我并不著恼,反而挑眉低笑道:“能和公主殿下争风吃醋,倒也有趣。”

曲临渊身子一震,恶狠狠的盯住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念:“臭和尚!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他生气的模样,果然相当可爱。

我屈起手指,轻轻弹了弹他的额头,继续微笑。

“别怕,就算真的斗起来,我自认也不会输给那个公主。”

他愣了愣,吸一口气,嘴角微微抽搐:“你是妖僧嘛,自然是无人能敌了。可是,你这样闹来闹去的,就不怕西梁人借机挑起战事?”

我没有答话,只是动手解开了他的发带,然後以指为梳,慢慢理顺那一头柔软的长发。

他於是低了低头,哑哑的问:“答不上来麽?”

“不,“倾身向前,亲了亲他的面颊,柔声道,“关於那件事我已经想好解决的对策了。”

“你?“声音里满是怀疑。

一路吻至他的眼睛,低笑。

“很简单,我只要去面见西梁国君,求他退了这桩婚事,替公主另寻一个驸马,就成了。“只怪我当初一时心乱,竟连这麽方便的法子都未想到。

话落,曲临渊立刻睁大眼睛,神情错愕。

他扯了扯唇,僵硬的笑著,“你怎麽可能见得到西梁的皇帝?就算见了,又要如何求他啊?”

我执起他的右手,紧紧握了在掌心里,然後笑得云淡风轻。

“放心,我保证,不会见血就是了。”

待我法力一复,自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出西梁皇宫。至於另选驸马一事,我多得是办法让西梁皇帝点头。

“长离”

“怎麽?”

“原来,“他眨眨眼,眸底一片清明,“你果真不是人。”

我笑了笑,没有反驳,仅是低下头,继续吻了下去。

一个月後,迎亲队伍顺利抵达西梁国都。

是夜,我依言潜入了西梁皇宫,并顺利寻到了皇帝的寝殿。

推门进去,诺大的一个寝宫里,仅点了一盏长明灯,映出纱帐上的淡淡人影。

我上前几步,在龙床前停了下来,静静立著。

隔了一会,纱帐内传出一阵细微的咳嗽声,然後一道嘶哑的嗓音:“离儿,你终於来。”

挑眉。

“你早知我会来?”

“咳咳,自然是有人事先告诉我的。你那个弟弟啊实在是越来越伶俐了。”

莫西?原来他打的是这个注意。

“的确是好心机。“我冷冷一笑,答,“他眼见讨不著便宜,就干脆与你交好,顺便把我给卖了。开价是多少?”

“西梁边境五万大军,任他调遣。“帐内之人越咳越厉害。

我心下微惊,却不敢现出半点担忧之情来,只不动声色的说:“五万?那我少说也得要十万才成。”

莫西一心想挑起两国战火,我必须要足够的兵力压制他。

“离儿,你当真不打算报仇了?”

静默。

良久,我才微微叹了口气,道:“长离一人的仇恨荣辱,哪里及得上天下苍生的性命?何况,娘亲当年是自愿饮下那杯毒酒的。”

只因她离开了心爱之人,早已是生无可恋了。

於是,帐中之人伸出手来,指了指一旁的桌子,道:“兵符就在那里,但你若想要的话,需得连旁边那样东西一并取走。”

我顺势望过去,所见的却是一枚传国玉玺。

皱眉,有些不悦的问:“这是什麽意思?”

“咳咳"那道声音变得低哑了几分,“是我欠你娘的,如今还给你。”

叹气。

我就是怕这个,所以才迟迟不肯回西梁。

“你根本不欠我任何东西。“闭了闭眼睛,平静的开口,“当年,娘亲她并不是为了家国大义,才远嫁天朝。她所做的一切,全只是因了自己爱的那个男人。”

她错就错在太爱一个人,不愿见那个人为情所困,不愿叫那个人忠义两难,不愿害他背上昏君之名。

这情,我原先并不懂,直到自己真的遇上了,才明了。

总算,我追上了曲临渊,没有轻易放手。而我面前的这个男人,却错过了。

“呵"帐内传出一阵低笑声,掺了无尽悲凉,“我知道,可惜,发现的太晚了。离儿,我如今这身子,最多只能再拖上两三年。可是,早在你娘远嫁天朝的那一刻起,我的一生就已经结束了。”

心头微微刺痛,我张了张口,却是欲言又止。

尚有一件事,不曾问出口,而且大概以後也没有那个机会了。

算了,既是秘密,就由得它一直留著吧。

我的人生,早已与那些过去无关了。

曲临渊

如今,这个名字才是我的一切。

翌日。

官道上,我与曲临渊同乘一骑,不急不缓的向北行去。

“喂,我们现在这样,到底算什麽?”

我转了转眼,答:“私奔。”

反正兵符已经到手,我又没兴趣留下来做西梁的皇帝,更不愿见心爱之人娶公主为妻,自然只好用逃的了。

“既是如此,为什麽我得跟你挤在一匹马上啊?“曲临渊摇了摇手里的扇子,脸色差得可以。

扬唇,笑得万分无辜。

“出门在外,当然是能省则省。”

重点是,这男人出门从不带银子在身上。每得都是我的钱,能不心疼吗?

他点点头,算是勉强接受了我的说辞,随後又伸出一根手指来晃了晃,道:“最後一个问题,你的脸究竟要到什麽时候才能变回去啊?”

“看不惯?”

“我倒是无所谓,只是受不了你每一露脸,就吓晕一片人。我是希望自己喜欢的人长得好看些,但不是"掩饰性的低咳了一下,“这种的。”

“呵呵"尴尬的微笑。

果然还是太过妖气了吗?但我生来就长成这个样子,有什麽办法?

一时答不上话来,所以只好拉过曲临渊的手,细细摆弄著。

隔了一会,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浅笑著说:“无论瞧过多少遍,我的手指上也仍旧什麽都没有。”

“那又如何?“他看我一眼,不痛不痒的问。

低笑。

“可是,你左手的尾指上却连著一根红线。”

他愣了愣,恍然大悟。“所以你那时才说,我们并无那种缘分?”

点头,缓缓抚过他的尾指,眼神温柔似水。

然後微微用力,扯断了那一根肉眼无法窥见的红线。

“长离?”

我亲了亲他的长发,低声道:“以前是无缘,但如今有了。”

若是为了他,就算要逆天而行,我也不在意。

曲临渊盯著我瞧了一会,突然倾过身来,狠狠的咬住了我的唇。

“妖僧!“他边吻边模糊的念了一句。

我微微一笑,伸手,紧紧扣住了他的十指。

从今往後,天涯海角,生死相随。

(完)

结束了,谢谢大家给我的支持和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