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绝+番外 BY 冷音

秋雨潇潇,绵绵细细。丝丝细雨落地,毫无声息。
灯火微暗,夜风摇曳了一殿的昏黄。不稳的光线拉出长长黑影,偌大的殿里,只有一道颀长伟岸的身影,以及长而朦胧的影子。
然而,却有两道呼吸声,回荡在静谧的宫殿之中。
华衣所覆盖住的结实双臂以着异于平时的温柔轻搂着怀中幼小的生命。这是那么样一个幼小的孩子,所发出的呼吸却是如此的平稳,如此的令人安心。
凝视着的目光,不自主的流露出怜爱。
初喜获麟儿时,他都未曾像这样温柔而呵护的抱着孩子。但现在,怀中这个诞生不过一个月的孩子,却已无数静静的靠在自己怀中沉睡。
小巧的脸上,近乎完美的五官比例说明了他日后必定是个俊美无双的男孩儿。双眸紧闭着,带着倦意的小脸神情却安详平和得令人心情亦随之平静。
邵翼昂目光极其复杂的望着怀中的孩子。这是他的儿,一个由他从来未曾放过分毫感情的妃子所产下的儿,却是第一个能让他瞧得如此怜爱的儿。
身为邵氏皇朝的第三代皇帝,向来秉持冷血铁腕作风的邵翼昂知道自己不该有过多的感情负担。感情只会乱了他的理智,乱了他的判断力。所以,他向来不将感情放在任何一个妃子身上,更不会和自己的孩子有太多的接触。
但,这个孩儿出生的那一日,当邵翼昂第一望见那一双眸子眨呀眨的,清澈的眼神流露出一股皓然灵秀之气的同时,向来秉持的原则就这样打破了。
这个孩子生得太讨喜。但更重要的,是邵翼昂直觉的知道这个孩子就是自己所一直期待着的、最有资格的继承人。略通面相之学的他越是仔细看那张精致的小脸,就越觉得这个孩子具有所谓的帝王之相。
这孩子,一定会是他优秀的继承人。
所以,替他取名为「璇」──美玉之意。
思绪正自转着,猛地一阵足音由远而近。敛了情绪,将神情恢复成一贯的肃穆冷峻。一个弹指召来宫女,邵翼昂将怀中婴孩交予了她。
璇儿才刚脱离怀中,便见到可说是己身心腹的大内密探樊承恩领着一名中年男子缓步而入。
「微臣参见皇上。」
中年男子一见着邵翼昂赶忙下跪行礼,而一旁的樊承恩却没有多言,仅是躬身行礼而已。但见邵翼昂右手一挥示意男子不必多礼,而向来熟悉主子性子的樊承恩在确定已无要事之后便即退出殿外。
邵翼昂傲然立于殿中,开口的音调有着几分严峻:「你可知朕夜召你前来的用意?」
「臣明白。皇上是要臣替三殿下看相。」
男子恭敬的应道,全身却已冷汗涔涔。
他本来只是钦天监里的一个小官,因兴趣而对相术颇有专精,没想到却因此而蒙皇上夜召见。替皇子看相,这可是个极其可怕的差使啊!一个没弄好,丢官事小,万一连命都丢了,岂不惨哉?
看他一派紧张,邵翼昂颇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
「朕之所以会召你来此,是因为看重你的能力。你可别辜负了朕的期望,有何所见务须照实禀告,知道吗?」
「是,臣遵旨。」
战战兢兢的一揖做了响应,男子此时早已浑身是汗。但见主子一个手势示意一旁的宫女上前,将一个相貌极好的婴孩抱至己身面前让他看相。
这就是传说中的三殿下?一看到到宫女怀中的婴孩,男子脑中最先浮现的就是这一句话。但他随即敛了思绪,将心思完全专注于婴孩的面相之上。
略为打量一阵,已是不自主的满脸诧异。
他对相术的专精本就起因于兴趣,对于奇人异相自然相当好奇,一旦研究起来几乎是可以到忘我的地步的。而眼前的这个孩子越瞧,便越是让他感觉万般的诧异。

这等命格他可是生平首见,怕是连古籍上都没能有这样奇特而诡异的命格。怪了!真怪!明明就是傲视天下的帝君命格,又为何会……?
见男子的神色在瞬间已是数般变化,知他定是瞧出了些什么,却是万般诧异的直盯着孩儿看,半天没个动静。见他出神如此,邵翼昂神色一沉,冷声开口:「你瞧出什么了?」
经他这一问,男子才猛然回神,过于异样的结果让男子有些手足无措。
「禀、禀皇上……依臣所见,三殿下乃是帝王之相,将来必能成就大业。」
略作思量后将自己所观察到的结果之一战战兢兢的道出,神情却因不知该不该说出另一个结果显出犹豫之色。
虽则如此结果让邵翼昂颇为满意,但见男子神情如此,邵翼昂自然知道他必定是隐瞒了什么,整个心情立时为之一沉。
「朕说过,有何所见务须照实禀报。」
声调平稳无起伏,但其间所挟带的冷峻却让男子不寒而栗。
虽然没有明说,但却已在无形间昭示了一个「死」字。
若有隐瞒,死r若有谎言,死。
也就是说,如果想留着性命,他就非说不可。可若是说了,男子很清楚自己能留下性命的机会只怕不大。毕竟,一切完全是按照主子的想法而定。
但,最终的决定也只能是一个「说」字。
「是的,臣遵旨。」此时已是满心的沉重与忐忑……「皇上,恕臣直言……三殿下之命格奇特至极。虽有帝王之相,将来必能成大业,却是男身女命,一生情字坎坷……」
「什么!」
邵翼昂乍听之下不由得大惊。匆忙敛了情绪,瞬间已是万般思绪闪过脑际。
很快的,已然想好了初步的应对之策。当下神色再度恢复惯常冷峻,冷厉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同样身在殿中、抱着璇儿的那名宫女。但见她面上满是诧异,直楞楞的盯着怀中的可人的婴孩r而那男子则是满脸的忐忑不安,似乎是在担心着自己说出结果的下场……
心底已自做下决定。一扬手:「好了,你退下吧!朕会则日另行封赏。」
一句话当场便让男子整个人先是一怔,继而如释重负。当下,双膝落地已是几个响头:「多谢皇上开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语气微微颤抖,似乎对于这意料之外的生路犹是感到难以致信。
「爱卿请起。」面对他这意料之中的动作,邵翼昂微一屈身将他扶起,「朕打算重用爱卿,爱卿毋须如此紧张……夜已,爱卿还是趁早回去歇息吧!」
「是,谢皇上……微臣告退。」
听主子所言似乎是对自己赏识有加,男子更是大喜过望。一个行礼后转身离去,步伐竟也不自觉的变得轻快。
男子会看相,却没能发觉自己的生路早从入殿后便已断绝。
冷冷望着男子离去的身影,邵翼昂朝已入殿内候着的樊承恩使了个眼色。而后,自宫女怀中抱回璇儿,简单做了吩咐:「你先退下吧!」
「是。」
那宫女也未有所疑心,行了个礼后便即退出了殿内。
见那宫女已离去,邵翼昂双眸瞬间闪过一抹沉,却在低头望向怀中孩儿时化为温柔。
但,也添了分肃穆。
他不会愿意的……璇儿会是他最重视的儿,他不容许什么「男身女命」的事情出现在他身上!既有帝王之相,合该是个傲然睥睨天下苍生的主,哪能有什么男身女命?从来只听说做皇帝的有三宫六院,以帝王之尊,又怎可卑下的去服侍另一个男人?
看来,他是得好好计划该怎着,才能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了。

思量一阵,突地,注意到什么似的抬眼,樊承恩已然屈身半跪殿前。
「完成了?」
虽然知道答案必定是肯定的,但邵翼昂犹是如此出声询问。
「是的。」
樊承恩简单应答。他的颈边有一分不易发觉的殷红。
那是血,人的鲜血。
邵翼昂捕捉到了这一点,眉头因而微蹙。
「下小心点,别让血弄脏了这里。」
微带分责备的叮嘱着,语气却是冷峻未改。
「是。」
仍然是简洁明了的一应,俨然就是所谓的、绝对的服从。
这也是邵翼昂没有打算除掉他,或者出口要求他守口如瓶的原因。
樊承恩够聪明,够忠心。他,很清楚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一个挥手示意樊承恩退下。转眼,殿内又是一片空荡,独留一道颀长身影置身其间……
怀中的孩儿仍然熟睡着。
几许细雨,不着痕迹的随风飘入殿中。
昏黄灯影,摇晃依旧。

娴谝徽娄

狂风骤起,吹翻黄沙滚滚。
背风而立,抬眼一望,入眼的是一片万里无云的蔚蓝苍穹。视线下移,在重重营帐之后,天地相合于一线之间。黄沙苍天遥遥相接,仅有稀稀疏疏的少许绿意点缀其间。
距关内千里之遥的此地,荒凉孤寂之感弥漫整个天地间。
然而,士兵们谈笑饮酒的喧闹声却巧妙的驱离了这种荒凉孤寂之感而不显突兀。取而代之的热闹象征着胜利的欢腾。
单臂掀开帷幕,邵璇静静的将一切收入眼底。
一身简单的玄色长袍将整个高窕修长的身形包了个紧实,沉重的色彩交织出了一身的肃穆,昂首而立的姿态流露着傲然……以及一种普通人身上绝对不可能有的、高贵而慑人的霸气。一望眼,便让人知晓此人不凡的身分。
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让他单是身影便已如此不凡。
容貌,更是如此。
半显于帐外的,是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孔。虽则略含三分阴柔,但一身的傲气与霸气却仍是足以让天下女子完全为之倾倒。
「璇」,美玉之意。这由当今皇上邵翼昂亲自取的名字说明了他对邵璇的重视与期待。
打小,邵璇所接受的便是不同于其它兄弟的严苛教育。天生的王者风范与过人的才智更让他显得格外突出。十二岁时便因其优秀的表现而真正确立了其储君的身分,赢过两位同父异母的嫡出兄长被正式册封为太子。
然而,过于被重视的情况造成了邵璇在兄弟之间的孤立。两位兄长更是因为他备受父皇重视,以三子身分夺得太子之位而对他恶痛绝。以两位兄长为首,在邵璇之后的其它皇子对其亦多有不满。表面上是阿谀奉承迎合,私底下却已心机只望能扳倒邵璇。
面对兄弟们台面上虚情假意的兄友弟恭,以及台面下心积虑的陷害与敌对。过人的才智让邵璇很快的学会了沉的心机。出生至今十七个年头,宫廷中的权位斗争对邵璇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
并不是喜欢孤身一人,而是学习得太快,也习惯得太快。被过于重视的结果必然是他人的排挤与孤立,这点邵璇早在懂事之初便已明白。
更何况……从小,他就被逼着去学习无情,学习冷漠,学习任何事情都不能动摇他的内心,他的表情。
就像他的父皇,永远都是那般的无情。虽然拥有血缘关系,但从邵璇有记忆以来,就未曾看过父皇对他展露分毫的和颜悦色。对他的培育,也仅像是在对待一个工具,一个足以承担大任,接管整个天下的工具,而不是血脉相承的子嗣。
面对父皇的无情,邵璇聪慧而不令其失望的原原本本学了会。
父子无父子之情,而本该厚的母子之情也因为父皇的强制隔离与母后「以子为贵」,完全将他当作维持己身地位的工具的这种行为而完全断绝。除了比自己小了六岁的十四弟邵珩之外,一般人引以为依赖的亲情对邵璇而言根本是有等于无。
至于女人……对邵璇而言,他从来不曾体会过所谓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心境。
自十三岁奉父命成亲,娶了个比自己大了四岁有的太子妃至今,邵璇碰过不少的女子。但即便是在交媾欢好之际,理智却仍是清晰依旧。对于女色,他可以说是完全没有沉迷的可能。
连他的妻,温顺依人的太子妃何薏,亦从来不曾乱过他分毫心绪。
那个唯一曾令邵璇付出亲情的、他最疼爱的十四弟,也在因为担心他会沦为宫廷斗争的牺牲品之情况下,被送到了邻国东北胡族作为友好亲善的表示。
虽然那样的身分几乎可以说是人质,但由于邵氏皇朝国力强大远胜邻国,邵珩的安全与待遇自然也就无须担忧。是以,当初邻国国君提出希望能够收养邵翼昂的一名儿子以作为义子时,邵璇才会毅然决然的主动要求邵翼昂送走他最疼爱的十四弟。
出身皇室,便是注定了的身不由己。
放下帷幕,转身踱入帐中。光线在霎时暗下了不少。
此西狄进犯,在兄长们存心不良的推举及父皇对他的期许之下,年方十七的邵璇奉命领兵出征。
太子率军出征,自然是引起朝野间不小的骚动。不论是看好他的,或是一心一意只希望能扳倒他的。这,无疑是极为关键的一仗。

聪明如他怎么可能不会明白这点?同样的,更不会不懂兄长们之所以甘冒这种风险──很可能害他不成,反而还更助长他的声势──的原因为何。
大军出征,最害怕的就是绝粮。空有一群骁勇善战的士兵却没有足够的粮食,再好的军队只怕也要变成残兵一支。也因此,假如出征的将领无法获得足够的粮食又无法速战速决,此战,必败无疑。
军粮调配与募集运输是兵部的责任。而主事兵部尚书则是两位皇兄的人。
也就是说,这场仗若是拖延下去,粮食的来源绝对会出问题。
因此,整场战役的重心就必须放在速战速决之上。然而,随同领军的四位将军之中,也有两位是皇兄一派的人。单是作战会议便已数度意见相左,两位将军更是倚老卖老指称邵璇的决策如何失当。等到开战后,整个军队的调动也因两位将军的缘故几乎只能用上一半的兵力。而他们身为朝中老臣,自然是不能随便动的。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也难怪两位皇兄会如此坚信他的必败。
但尽管两位兄长在这场战争之中动了如此多的手脚,邵璇却仍是成功的速战速决,灭了此发动侵略的西狄政权。并且,在他的谋策下让西狄人另立新王,不但消灭了反源,更得到了一个可靠的盟友。
如此杰出的表现,震惊朝野。也,同样的震惊了本来以为他这必败无疑的两位兄长。
唇角勾起冷笑,邵璇缓步行至案前坐下,提笔,没有分毫犹豫的快速下笔书写。
虽然以他目前的实力,还不能完全根除兄长们的势力……不过,要对付那两位将军却是绰绰有余。
就如同……他是在怎么样一种从容的情况下成功的将两位将军麾下的几名副将成功的收归为己身效力,并借着通敌为由将两名将军软禁。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扳倒他?凭那两个被权力欲熏昏了头却没啥脑袋的兄长而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邵璇本来并不想如此无情的对自己的亲兄弟动手。但既然他们认不清现实,不但不领情,反而还与他作对……那么,就别怪他枉顾兄弟间的情义了。借着兄长们的阴谋反过来翦除他们的党羽,并另行提拔优秀臣子。两位兄长一日不死心,朝廷里效忠于邵璇的人就会一日比一日多。
停笔,略候一阵在确定墨迹已然干涸后,邵璇熟练的将其折好,放入信封之中密封。
「行雁。」冷着容颜一声低唤,下一刻,一道人影已然现身帐内。无声无息,轻功身法之好可见一斑。
「殿下。」来人单膝下跪,低沉的嗓音之间是绝对的恭敬。
大内侍卫柳行雁,由今上直接指派挑选给皇太子邵璇的贴身护卫,直接受命于他。官位不高,但由于是太子身边之人,其地位自然也就跟随着提升了。
但,不论其地位多高,柳行雁仍是固守职责,置身于暗护卫主子的安全。从不多言,却能以最快的效率将事情理完善。行动低调却绝对忠心。因此,他是邵璇最信任的心腹。
「平身。」简单一句示意他不必多礼,一个手势示意他上前,邵璇将先前方写好的信函递交他手中:「将这封信火速送回宫里交给父皇。」
「是。」一声答应,下一刻人影已然消失于帐内,仅留下微微晃动的帷幕,证明了曾有人出入营帐。
俊美无双的容颜冷沉,唇角仍然带着笑意,却绝非发自于心底。
狠绝无情,是吗?
父皇,您教给儿臣的东西,儿臣可是完完全全的学会了。而至今所发生的这一切,也是您所期望的吧?
思想过于陈腐的老臣已是无用。此外,也是想考验考验自己所重视的太子是否真有承担天下重任的能力。因此,才会放任两名兄长胡作非为。
「好一个借刀杀人之计啊!父皇。」
喃喃脱口,面容之上在提到自己的父亲之时根本见不着分毫为人子的神态。然而,之间却仍含有所谓的尊敬存在。
因为,纵然父子之情淡薄,但对于父亲邵翼昂的政治才能,邵璇却是打从心底的予以敬佩。
五十年前,由于前朝君主昏庸无道,权臣把持朝政互相结党营私对立,连带的造成整个国家的动乱不安。在此情况下,邵氏先祖起兵以代之。之后虽然成功改朝换代,却也因为之间受关内世家大族相助甚多,而在许多新政策的推行上掣肘。
直到三代皇帝邵翼昂,由于他铁腕的作风与卓越的能力,很快的就翦除了不少世家大族的势力。虽然这样的行事风格颇受非议,但他的成就却仍是相当的受人肯定。
身为其继承者的邵璇,自然也清楚父亲的能力。不过,虽然尊敬,却完全没有想要效法的意思。他,要开创出他自己的方式与风格。
就如同……在收服人心时所用的方式。

突地,一阵脚步声打断了邵璇的思绪。本身功夫不弱的他已然听出了来者的身分,是那两名将军的副将之一,即将被自己提拔取代该二名将军之职的优秀人才。
「殿下。」入了营帐,来人极为恭敬的拱手一揖。
免去过于杂的文缛节,虽然有主仆之差却希望能尽量以朋友之情相交相待,这是邵璇收买人心的方式。
在来人眼里,这个主子有着恢弘的气度,虽然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却是绝对的令人尊敬信服。
能力与气度的展现让邵璇不仅是收买了人心,那种以朋友之情相交相待的方式更能让臣子鞠躬尽瘁忠心奉献。在他们眼里,这个皇太子为了国家的安危,只能万般沉重的含泪将两名不听调度的将军软禁。然后,又以最正确的决策迅速的打赢了入侵的西狄,另立新王让两国结为盟邦安定边疆。如此的一位明主,岂有不跟随他的道理?
「怎么着,允臣?」抬首望向来人薛允臣,这个年方二十七,比邵璇足足大了十岁有的青年将领正用着尊敬的目光看着自己。不用「爱卿」二字直接唤他的名是邵璇行事的方式。这样的做法,让君臣之间的距离拉近,却又不会让人忘记彼此身份上的差异。
虽然已经猜到他的来意为何,但仍是询问出声。
「启禀殿下,王将军及刘将军说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单独见您一面。」
薛允臣简单报告,但神情之间却有几分的欲言又止。
察觉到这一点,邵璇温和的笑了笑,道:「允臣,有什么话,直言无妨。」
「是……臣以为殿下不该同意。万一两位将军图谋不轨,那岂不是……」
将满心的忧虑说出,薛允臣的神情亦是显得忧心忡忡,「毕竟,两位将军对殿下不满已久……」
「你的想法没错。只是,两位将军毕竟都曾是朝中栋梁。若能让他们明白大势之所趋而能真正为国家尽心奉献,岂不是更好?」
神情温和未改,平静的说着足以被人称之为无私的话语。
尽管……他早就清楚那两人必定是说不听的。
会冒险的理由,就是为了替能够名正言顺的排除障碍之事埋下引子。
见主子神情如此,薛允臣知道他的心意必定是相当坚决的。当下不再劝阻,转而道:
「殿下可需微臣随行?」
「不必。你传令下去,明日拔营班师回朝!」
简单做了吩咐,邵璇已自起身。在薛允臣领命退下后,亦缓步出了营帐。
那两位将军……被他安置在整个军营的最偏远,也就是他们最不容易掌控到整个军事情况的地方。
据行雁回报,这几天有一名高手私下潜入军营探视那两位将军。看来,应该是皇兄在接获军队大获全胜之后派来的……而现在,他们又要求单独会面,其心思理所当然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
这一切完全都在邵璇的计划中。此出征的另一个目的是要把两位皇兄及其党羽逼急,如此一来,要抓到他们的把柄自然更加容易。
就不知两位皇兄是否会狠下心来动杀手?思索着,脚步已然来到两位将军被软禁之。
「参见殿下。」几名守卫的士兵见是太子来了,纷纷行礼恭迎。邵璇一个手势示意他们暂时退下,而后,进入了帐中。
「老夫以为殿下必定会拉允臣一同前来的,没想到殿下倒也懂得独立了!」
一入帐中,便是王将军带刺的话语迎面而来。
帐内,两名年届半百的老将各据东西,冷眼瞧着缓步走入一派从容的邵璇。
面对他们毫不掩饰的敌意,邵璇回报以有礼一笑。
「王将军客气了。有什么话,直言无妨。」

见他一派有礼,反倒让两个老早就看他不顺眼的老将军更觉碍眼。这下,换作是刘将军首先开口:「嘿!这事儿若说明,给传了出去,怕是会伤了你这个太子爷的面子。外头的人撤下没?」
这句话说得神秘,其实也不过是在打探邵璇是否撤下了屋外看守的士兵。明白他们的用意,邵璇当下将计就计,点头一应:「全撤下了。两位但说无──」
无妨的「妨」字尚未脱口,面前已是一阵劲风袭来,晃亮亮的单刀已然毫不留情的朝邵璇颈部砍去。从他二人的打探早就猜想到他们有意要取自己的性命,邵璇当下回身避过,脚下迷踪步法已开,躲开刘王二人的接连攻击。
「你二人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狙杀太子?」
仗着护身步法高明,邵璇神情之间犹显从容,以内力传音高声道。如此行为,不外乎是在昭示附近士兵──两个老将军造反了!
二人数杀招使出皆未能伤他分毫,此时又见他喊了救兵,心下更是一急。本来,该是要弄得神不知鬼不觉,然后在故作忠臣样嫁祸给让邵璇打败的旧西狄政权拥护者。没想到这个小子功夫却是不弱?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先取了邵璇性命,也不枉大皇子及二皇子的倚重了!
当下,刘、王二人出招是更上了快数倍。面对临敌经验丰富的老将拼死出招,邵璇此时已是略敢吃力。脚下迷踪步加快闪躲,双掌暗运真气以备不时之需。然而,小小营帐又怎奈他三人如此混战?转瞬间整个帐子已是半塌,三人已然打到了外头。
外边,听到邵璇传声的士兵们已然匆忙赶来。但入眼只见三道人影快速移动过招,单是要清楚捕捉其影便已极不容易,更别说是出手帮助太子对打了。一个不好,就怕会伤了太子。一群人面面相觑,竟是半晌也不知如何是好。
眼见自己的情况实在称不上好,邵璇抓准二人攻击落空的空档,双掌真气一出分袭二人。但两名老将却也闪得极快,并趁着他出掌之际再施杀招。
邵璇匆忙闪躲,但另一柄单刀却也在此时袭来,瞬间已是没入右肩。
王将军见自己已成功伤他,心下大喜。当下狠绝的一掌打下,并在同时将单刀拔出。霎时,血,竟是将邵璇本就含着三分阴柔的容颜衬得是异样的艳丽!
刘王二人乍见不由得一怔,但两柄单刀随即毫不留情的直袭而去。身受重伤的邵璇已无力多做反击。脚下轻功运足待欲朝营中避去,不料此时竟是十数名黑衣人现身,下一刻附近的士兵已是全部惨死。心下暗叫失算,邵璇只得转而向西仓皇奔走。但,一群黑衣人同刘、王二位将军亦是随后紧紧追来。
没想到皇兄这是说什么也要取他性命了……心底暗暗取笑自己错误的估量,他不该以为兄长会存着分毫兄弟之情的。眼见自己已是命在旦夕,当下加紧脚步逃离就怕会给对方追上,但方才王将军那一掌以及右肩的伤口却让他已是越来越力不从心……
但觉天地间的那抹苍凉越来越盛。不知行了多久,整个人的意识已然逐渐变得昏沉……耳边,对方匆忙追赶的脚步声未改,然而失血过多又受了重伤的身子却是再难维持……
不,他绝不会就如此葬身此地!两名兄长既已完全狠下心不顾兄弟之情,他亦无需再多保留!若是之后能顺利回宫,他一定会原原本本的回报两位兄长!
使尽最后几分力气加快了脚步,整个身影却是越渐蹒跚。视线,已逐渐变为模糊……
他不能……就这么……
神智迷蒙间,只见一抹蔚蓝身影闪过眼前。唇间逸出一声痛苦低吟,下一刻,邵璇整个人已然昏厥。

娴诙章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凝视着榻上脸色苍白的少年,上官鎏一双剑眉不由得紧紧蹙起。
自从他将这少年救回谷中请父亲医治至今已是三日过去,然而这少年却是迟迟仍未苏醒。眼见他脸色苍白未改,上官鎏心底的担忧不禁又添了几分。
由于传闻近日有战事发生,他足足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出谷。好不容易战争结束了,奉父亲之命出去采买一趟,却在回程的路上撞见这名人步履蹒跚仓皇奔走的身影。细瞧之下,竟是张俊美无比的少年脸孔,脸色却苍白得可怕,身上更是带着血迹。正欲上前探问,不料他竟然变这么样倒下……
当时的上官鎏自然是赶忙接下了他昏厥的身子。正自犹豫该不该将他带回谷中,却惊见不远十数道身影直追而来。当下不暇细想,他横抱起少年的身子运足十成轻功快速离开。
等回到了谷中,定睛一瞧,这才发觉少年一身玄色衣衫早就渗满了鲜血。右肩上的伤口仍在不停冒血。暗骂自己的胡涂,上官鎏赶忙替他点穴止血,并将他交给医术精湛的父亲救治。
听爹说,这少年不但大量失血,还受了很重的内伤,状况一度危急。现下虽已稳定,但仍是相当的虚弱……可,他足足昏迷了三天有,这样真的算是稳定了吗?
不过,这个少年长得还真是好看──所有看过他的人都这么说。他先前的模样虽然狼狈,但却仍是不减其俊美。至于现下,少年已是一身干净纯白的素衣,那张脸孔的俊美却也因此而有了改变。亦男亦女的装扮方式让他平添不少阴柔之气,显得艳丽异常……
若非早就知道他的性别,此时还怕是男女莫辨呢!真是个奇特的少年……看着少年的脸,想到他先前那一身玄色衣衫极好的质料,上官鎏肯定这少年必定出身不凡。却不知他为何会遭人追杀?
心底疑问升起,对这少年更是感到格外好奇。少年来少年去的思索着,却是全然望了自己今年亦不过十九岁罢。
「呜……」
猛地一阵低吟传来,昏睡着的少年额上已是冷汗涔涔,双眉因不适而蹙紧,似乎病情起了什么变化……不懂医术的上官鎏见状,匆忙间便欲让人请父亲来看看。却见此时,少年俊美容颜之上原先紧闭的眸子缓缓睁了开来。
那是一双清澈的眼眸。没有多余的情绪波动,双眉仍旧蹙紧着,但睁着双眼的俊美容颜却在睁开眼眸的瞬间添上了一抹不易觉察,却极不寻常的气势。
并非没有讶异或疑问,但仍是挣扎着打算起身。不料,这一动便牵动了右肩的伤,纯白素衣染上艳红。
「你别乱动。」见他伤口裂开,上官鎏本来也就蹙着的眉这下蹙得更紧了。上前正欲替他点穴止血,但见少年左手已自熟练的几个轮点,然后躺了下去。
看着眼前意料之外的变化,上官鎏有一时的呀然。而少年一双傲然的眸子则是定定的瞧着他,似乎在等待他开口。
瞧见少年的模样,上官鎏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顺口便是一个问题脱口而出:「你会武功?」
问出来了,才想到这个问题好象问得不太适时。
「……会,你不也是?」
少年似乎是稍费了些劲儿才将干涩的声音自喉间逼出,连带的是一句反问。
「没错……既然如此,你先前受伤时为何不赶快止血?你可知你差点因失血过多而丢了性命?」
半是质问的开口,注意到少年情形的上官鎏已然倒了杯水,小心翼翼的将少年扶起,并将茶杯送到他嘴边:「先喝点水,不然你的喉咙会很难受。」
闻言,少年点了点头,顺着他的动作将水饮下。原先干涩的喉咙因而舒服了不少。
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开口:「我昏迷几天了?」
「三天了。」再度让少年躺下,放好杯子,取来手巾替他拭去额前汗水:
「你刚刚在发冷汗……身子很不舒服?」
「目前尚可,只是有点昏。」
少年缓和了表情的作了回答,本该温和的神情瞧在上官鎏眼里却有那么一分的不真切。
总觉得……那种温和,并非完全发自内心。
不过话说回来,他真的很少遇着这么样理性的人。上官鎏心底的好奇与疑惑此时已然升到了最高点。看少年的情况还算不错,当下,好奇的开口:「你不讶异?对于自己醒来后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地方?」

「讶异是很短暂的事。比起讶异,赶快判定自己的状况才是更重要的。」
做出了回答,少年──邵璇看着眼前应该与自己年纪相去不远的人,心底暗自对自己昏迷之后所发生的事做了个推测。
然后,在对方反应前开口:「是你救我的?」
用的是问句,语气却已肯定。
因为,早在醒来的瞬间便已见着了那一身的蔚蓝。
趁着先前的对话已然对这人做了一番的估量。这人面貌俊朗,整个神态显得相当的开朗豁达。虽然是一身儒衫,不过身上却是文武气息交杂……尤其,从方才他扶着自己时所接触到的结实臂弯便可确切知道是个练家子。一番打量之下,对此人有了最初的评价。
如果这「第一眼」是建立在对方的毫无伪装之上,那么,这个人会是个不错的人才……就收归为己效力这点而言。
也许是宫廷的生活与储君的身分让他建立了这种习惯。在看到一个人时,先判断此人是否有所谓的价值。
邵璇就和父亲邵翼昂一般,对人,几乎可说是不放丝毫感情的。
「是的。」对于少年的疑问,上官鎏简单的作了回答,心底对他的好感竟也因为他的不寻常而升起了。猛然记起少年肩上的伤,暗骂自己的胡涂,他匆忙起身:「你先等等,我去找家父来替你治伤。」
「感激不尽。」邵璇配合的笑着道了声目送对方匆忙起身离去。在房门阖上的瞬间,与生俱来的、那种睥睨苍生的傲然与身为王者的霸气完完全全的释放。
当邵璇睁开双眸,望见一张完全没有印象的脸孔之时,便当机立断的敛了一身的气势。不让自己的防备被对方察觉,在简短的谈话中已然确定对方并不知道自己身为邵氏皇朝皇太子的身分。
否则,那人对他的态度不会是如此。邵璇看过太多太多的人。知道他是皇太子的,没有一个人会有这种表现。
那是一种……纯粹的好奇与担心。
过于险恶的宫廷生活让他能够清楚的识破他人的伪装。因为,任何的失误都可能会导致丧命,就如先前。
沉下表情,左掌按上右肩伤口,强烈的痛楚刺激着他的整个理智。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先前所遭遇的,不就是如此情形吗?
以他的能力,若不是对兄长仍存有些许慈悲,两位兄长又怎么可能还有机会派人杀他?想要将兄长们斗倒,连他们的生死,邵璇都可以操纵自如。
没想到,两位兄长什么没学到,倒是将父皇的「无情」学得比他还透彻。恨他恨到了骨子里,竟然是打着非要置他于死地的主意……
然而,这也表示他的确成功的逼急了两位兄长。尤其是从他们不顾一切的派遣高手围杀他这点看来,便可知道两位兄长已是黔驴技穷,除了置他于死地再无其它办法能斗倒他了。
不过,能做到让他为难的地步,两位兄长这一招倒也算是颇成功的。只可惜他生来命大,竟连在那种情况之下都能获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没能确定他的生死,想必两位兄长必定相当着急。皇太子失踪可是大事,此刻宫中应该已经接到消息了。而两位兄长一定会以要找寻他的下落为由,四派人寻找……当然,真正的目的自然是要断绝他的生路。
而现在,他必须早日避开兄长的人手赶回皇宫。但行雁不在身边,自己又是有伤在身,想要回到宫内,可说是困难重重。
因为,依照那人先前说自己差点因失血过多而丢了性命这点看来,表示他的所在地应该还是在关外。加上自己当时重伤,根本不可能跑得太远,所以此地应该还不会在西狄国境内。那么,就该是在当初军队驻扎地方圆二十里内的范围了。却不知此地究竟是哪里?
简单将房内布置打量一阵。这是间布置得相当雅致的房间,依房内摆饰看来,是间普通的客房没错……
却听一阵脚步声传来。邵璇当下敛了一身的气势,让自己尽量的表现出寻常。回过头,入眼便是先前那人领着一名中年男子入屋的景象。
「敝姓上官,名楠宇……将你救回的是犬子上官鎏。」
彷佛是要让他安心似的,男人──上官楠宇一走到床边便简单的报上了姓名。他的相貌与儿子上官鎏颇为相似,只是更为成熟而多了分威仪。
却见他在看到邵璇染血的右肩时,重重的摇了摇头。
「小兄弟,你可别再乱动了。你的肩伤得很,不是三两下便能好的。」
以着一派医者的口吻一边叮嘱着一边拿出药箱,取出了绷带及伤药。「儿子,你去将他扶起来。」

「好。」上官鎏依言,上前在床畔坐下并扶起邵璇方便父亲替他理伤口。
上官楠宇的医术似乎相当不错。对邵璇的身体状况做了个判断,在替他将肩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并上好药之后,将一件干净的衣裳交给了他:「你原先的衣裳我已托人替你缝补。在此之前你就先将就穿著罢!」
说着,使了个眼色示意上官鎏回避。
虽然不明白父亲这么做的原因为何,但上官鎏仍是会意的起身离去了。
在确定儿子离开了之后,上官楠宇神色转为严肃。视线直接对上邵璇的,开口的语气亦是相当严肃:「你原先带着的令牌以及玉佩我已替你妥善收藏好。只要你说一声,我会马上命人交还给你。」
他此言一出,立时让邵璇明白了他想要表达什么。当下也不再多做隐藏,让一身的傲然与霸气完全展现在上官楠宇的面前。
「看来……伯父并非普通庶民了?」
由于自己的年纪和上官鎏差不多,加上对上官楠宇印象不错,是以邵璇选择了「伯父」这个称呼。
但见上官楠宇在感觉到他无丝毫隐藏的气势之时微地一怔,不过随即便又回过了神,表情之间的严肃有了缓和。
「原先仅是猜测你应该和朝廷有所关联,没想到竟然如此不凡……真不愧是大败西狄人的皇太子。」一言道出了邵璇的身分,语气没有多余的奉承与尊敬,仅是以着长者的眼光来看待眼前不凡的少年……「你说的没错。我早年曾在关内取得功名当过地方小官,但不久后就辞官回到关外了。之所以会知道你和朝廷必定有所牵连,也是因为如此。」
「那么,伯父还敢救我?」
没有否认而是默认了上官楠宇所言,邵璇对这位「伯父」的评价颇高。反正话既然已经说明,也就不再需要拐弯末角的试探而可以直接问出口了……「我既与朝廷有关,还遭遇不测受了重伤。您救了我,不就有可能让自己也牵连进宫廷斗争内?毕竟,依您的态度看来,似乎是对名利毫不在乎。」
「我不在乎名利,却在乎救不救得了伤患。就算今天鎏儿救回来的是发兵攻打关内的西狄统领,我也一样会救。这是我身为行医者的坚持。」
似乎也对邵璇颇有好感,上官楠宇的神情已然完全化为柔和。「而且,虽然听鎏儿说你还给追兵追着,不过一来我对他的武功有信心,二来我这地方外人向来难以发现进入。因此,你不用担心会牵连到我们。」
「我想也是如此……否则,战争要想不波及到这里只怕也难。西狄军此进犯,军纪散乱到烧杀掳掠,实在再糟糕不过。」
神情带上温和笑容的响应上官楠宇所言,心底却已暗自一凛。
幸好上官楠宇对于战争持着不愿介入的状态。否则,依照这个地方位在军营方圆二十里内却没能被王军探子发现的情况看来,若是上官楠宇站在西狄人那边,整个王军的状况岂不岌岌可危?
防人之心不可无。看来,他是该想办法弄清这地方的布置以及上官家的底细。可以的话,最好让他们能够为己效力r或者,派人监视以防变故……
如果是父皇,面对无法收归为己效力的危险因子,很可能就会直接重下杀手吧……但,这不是他的作风。比起高压,他更喜欢施予恩德让人心悦诚服的效忠奉献。
没有让上官楠宇察觉到自己的心思。纵然历练不多,但邵璇打小面对的宫廷斗争仍是让他得以轻易瞒过。
语气一转,不着痕迹的开口:「却不知此地是否已经位于关内?此并未遭遇不测,我还得尽快回宫面见父皇才是。」
旁敲侧击,故意装做不知此地其实仍在关外,目的只为获得更多关于此地的信息。但有伤在身的他体力毕竟不若平时,此刻已是略有疲态。
听他这么说,本来神情缓和的上官楠宇马上又严肃了起来。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可不容许四乱走,更蒙说是兼程回京。加上我这儿的位置还在关外,你的身体可经不起如此的长途跋涉啊!」
顿了顿,在看到他面上的疲态之时,又道:「你先躺下来休息吧!同你聊得愉快,倒也忘了你还是个病人的身分……这儿叫『避世谷』,相当的与世隔绝。鎏儿对于关内的事不甚了解,我也不会将你的身分泄漏,你尽管放心养伤。」
「多谢伯父。」面上绽出温雅笑意的道了声谢,邵璇依言躺了下来。
将他的笑容收入眼底,上官楠宇亦回报以爽朗的一笑。对他而言,除却皇太子的身分,这个年轻人可说是相当的不错。站起了身准备离去好让他好好休息,却在关门前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了头:「身体好些就和我儿子聊聊吧!这些日子都是他在照顾你的。另外,你受了不小的内伤。等体力恢复些,我再让他替你运功疗伤。」
言罢,不带邵璇有所响应便已带上门,径自离去。
剩下一个人的房间,一时间有些安静。
现在的他体力似乎真的颇差……明明才睡了三天,现下才说一会儿话,意识却已有些昏沉……

正欲阖上眼眸放松好好休息,却在此时,房门突然被推了开来。
瞬间将一身气势敛去,回眸望向来人──是上官鎏。
「我知道不该再来扰你,可没再多说着两三句话总是不甘心。」
但见他轻声关上了门苦笑着道,神情半是关心半是歉意。
然后,行至床畔:「你很累了?」
「是有些累……不过,还是有体力能和你聊聊。」
一来是因为上官鎏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二来也是因为想转而从他口中探出这避世谷的事。是以,刻意按下睡意表现出了有相当程度意愿想和他聊。
可上官鎏只是摇了摇头,宽厚温暖的手掌按上他的前额:「算了,你还是先好好休息吧!你的精神气色还不是很好,当务之急还是先养好伤。另外,你也受了不小的内伤,我等会儿去找爹替你弄药。待你情况好些,再运功替你疗伤。」
纵然对这人仍然陌生,甚至连他的名姓都未曾知晓,但上官鎏对少年的态度仍是满载关怀的。毕竟,尽管父亲隐居已久,却仍不改其医者悬壶济世的本色。从父亲那儿传承到这样的性子,虽然上官鎏并不会医,却也有着相同的济世理想。
而他既然不会医而会武,济世的方式自然会有所改变。以武代医救人,对他而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来就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至于现下,好好照顾病人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这是无关身份的,上官鎏这么认为。
对于上官鎏抚上自己前额的动作感到有些突兀,但却不会讨厌。
那种温度,很能够让人静下心来……接受了这份满载博爱思想的关怀,邵璇微微一笑,不再多说,顺着上官鎏所言,阖上了眼好好休息。
这是第一……打从他有记忆来的第一,能够在一个仍然陌生之人的注视下逐渐感觉到睡意。
上官鎏的目光……是他从来不曾感受过的温柔,以及关怀。
因为,从来没有人会用这种纯粹的眼光来看待他,这个倍受皇上重视的皇太子邵璇。尤其,是和自己年龄相近之人。
也许,对孤寂的早已习惯,是因为还不曾体验过不孤寂的滋味……
意识朦胧间,如此认知闪过,但整个人却已不敌……
见少年的表情渐趋安稳,似乎是睡了,上官鎏露出了一个松了口气的表情,起身离去。

* * *

一转眼,便已是三日过去了。
这三日来,上官楠宇以会打扰到少年修养为由,禁止上官鎏去探望他。上官鎏不是不明白父亲的用意,毕竟自己是真的对那少年有不小的好奇心。可是,自那日一见后,少年身上一种极不寻常的气势便时常牵引着他的思绪。心里的好奇越来越旺盛,他很想,再一见见那少年。并且和他好好聊聊。

正好今日父亲出谷去了,也听府中仆人说少年的情况颇有好转,于是,上官鎏瞒着父亲偷偷的来到了那少年房前。
先是犹豫了一阵,而后,才下定决心敲了敲门。
「请进吧。」
门内传来的语声已比三天前有精神不少,看来他的情况确实好转了许多。上官鎏心下感到一阵喜悦,当即推门入了房中。
房内,那少年静卧榻上,双眸望向上官鎏,某种令人折服的不凡气质隐约可见。
心底对这少年更是感到好奇。上官鎏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容,拉了张椅子在他床边坐下:「怎么样,好些了没?」
语音,充满了恳切的关心之情。
「多亏了伯父精明的医术,好多了。」
面对他的关心,邵璇有礼而不失距离的作了响应。「几日都没见着你,想必很忙吧?」
「不是的……事实上,是我爹禁止我来看你,说是会打扰你修养。」
有些尴尬的回答了他的问题,目光直直的凝视着眼前俊美无双的容颜,因而更能清楚感受到那种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气质。
闻言,邵璇唇角微扬,语气之间难得稍微热络了些:「……伯父多心了吧。何况一连几日都缩在这屋子里,可闷得紧了。若是不嫌弃,便留下来和我聊聊如何?」
「我很乐意奉陪。」
本来就是对他充满好奇心的,现下既能和他聊,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正自思索着该说些什么,却猛然忆起自己连少年的名字都不晓得。当下不由得又是一阵尴尬:「对了……我还不知该怎么称呼你。」
「我姓邵,单名璇……『美玉』之意。」
想起上官楠宇曾说上官鎏对朝廷之事并不清楚。是以,选择了报上真名。
闻言,上官鎏因而笑了起来。
「邵璇吗?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了……不过,我上官鎏的鎏字是上流下金那字。和你的名字是同样的道理,『紫金』之意。」
「同样都倍受父母期待,是吗?」知道上官鎏所指为何,邵璇响应似的也跟着笑了笑,心底的孤寂感却让他的笑缺了那么一分的真实感。
期待,是吗?
良金……与美玉,同样都是象征着父母望子成龙的心情吧?
金……与玉……
猛然一个认知窜过脑海,却快得一闪即逝,让邵璇来不及去抓住它。
没有刻意去专注思索方才一瞬间究竟遗漏了些什么:「可以扶我起来吗?」
「好。」
知道他是觉得躺着不方便聊,上官鎏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扶着他坐了起来。「小心别动到伤口了,如果不舒服就说一声,别太见外。」
「我知道。」
面对他如此纯粹的关心与呵护,被那种直接而无参杂其它目的的眼神望着,本是想藉此探听「避世谷」及上官家之事的邵璇不禁有些犹豫了。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关心……他,不想去利用这样的一个人。
却,终究还是问出了口:「你的武功很好吧?」

「还算不错。」理所当然不会察觉到他的本意,上官鎏点了点头,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我父亲以前曾无意间救过一个高人,他为了报恩,便收了我作他的徒弟。我们上官家虽然是书香世家,但我文武两方面都很有兴趣。因此,除了读书之外的闲暇时间都是拿来练武的。」
做着回答,但目光却是一瞬也不瞬的放在邵璇身上。
「喔?」听到他那一句「书香世家」,邵璇双眉一挑,当下已是疑问陡升:「这么说来,你先祖该是关内人吧?你和伯父的形貌半点也不像西狄人。」
「先祖的确是由关内迁居而来的。」对于他的疑问,上官鎏明确的作了回答。「大概是在五十年前吧?由于先祖曾在前朝为官,为了避祸而在新朝建立前移居关外。不过,我爹曾经入关过。我娘本身便是关内人。」
这样一番话等于就是把身世背景全说出来了,但上官鎏却没什么顾忌。打从邵璇清醒到现在,对他的好感只是有增无减。虽然邵璇的身分似乎不怎么单纯,不过上官鎏怎么样也不觉得他会不利于己。
而邵璇也察觉到了上官鎏这个「信任」的想法。
「这样避世的生活,该是相当惬意的吧?」所以,不着痕迹的转了话题。
「确实如此。与世无争,除了偶尔出谷采买些东西之外,便是留在谷中读书习字练武。虽然是难免有些千篇一律,却也不会太无聊。避世谷是美景,爹的藏书又极为丰富。再加上师父留下的武学典籍,真要说起来,要腻也不是那么容易呢。」
说着说着已自笑了起来。上官鎏爽朗的笑声之中,可以看出他对现今生活的满足。
却听此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下一刻已是上官楠宇推门而入的情景:「鎏儿,你在这做什么?」
语气相当严肃,眉头紧蹙颇为不悦的瞪着偷偷跑来的儿子。
「爹……」一看到上官楠宇,上官鎏不由得一阵汗颜,「我是想说怕邵璇无聊,所以来陪他聊天解闷……」
「他可是病人,你这不是打扰到他休息了?」话中的不悦更甚了几分,「你正事儿都办完了吗?还不快出去。」
「可……是,爹。」
原本是想再说什么,可疑见到父亲严厉的目光,便不好再说。有些不舍的再望了邵璇一眼准备离去,却难得的在他面上见到了一抹笑容。
比起之前的、瞧来更为真实的笑容……像是在安慰也是在道谢。
上官鎏因而也回报了一个笑。然后,才依依不舍的起身走到了门边……
「罢了,你留下来替他治内伤吧。」
瞧着他二人一派聊得尽兴而不舍分别的模样,上官楠宇终于是找了个折衷的方法让儿子有理由留下。「不过,疗完伤可别再多耽搁了,病人需要休息。」
「是,孩儿明白。」见自己有理由可以留下同邵璇多聊一会儿,虽是给吩咐了不要耽误时间,上官鎏却仍是心里一阵喜悦的坐了回去。
看着儿子,上官楠宇不由得一叹。其实,他确实是缺乏了不少与之年龄相近的同伴啊。
于是,干脆的起了身:「记得,别耽搁了。」而后,转身出房。
直至父亲的脚步声远去了,上官鎏才终于重重的吁了口气。
「怎么?」被他的举动引得有些好笑,邵璇出声问道。
难得的……有了一些像是少年的好奇心。
上官鎏搔了搔头,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我好不容易才能和你聊到,要是就这么被赶出去,岂不是太可惜了?因为我很少和外面的人聊这么多。更何况你给人的感觉很特别。」
「是吗?」一挑眉,自己的不凡是早有认知的了,不过从来没有人这么直率而不加多余谄媚奉承的说过,「既然很少和外面的人聊,又怎知我特别与否?」
「你的身上有一种不平凡的气势……这是不需要言语就能够感觉到的。」
笑容转为爽朗的道出自己的感觉,但纵使知道他不凡,上官鎏望着邵璇的眼神却仍旧无改。
直接,而纯粹……

被这样的眼神望着,让邵璇彷佛产生了一种错觉。
彷佛……他不是那个在宫廷中得以呼风唤雨,精于权术计谋的皇太子,而,只是个普通的少年。一个虽然特别,却仍旧只是个少年的少年。
虽然,现在的自己是经过了隐藏的。但,内心的某个部分,是确实被上官鎏这样的态度所触及到了的。
心底一直存在的孤寂感,彷若在此时消失无踪……「是这样吗?」
语气之中,隐约的带上了些许笑意。
「确实如此……啊,我还是先替你疗伤吧!省得待会爹过来时,又要骂人了。」
上官鎏原先是有些高兴于邵璇与自己之间的感觉似乎近了些,却又突地想起父亲方才交托的任务。当下,赶忙坐到了榻上:「来,我帮你疗伤吧!」
微微一笑:「好。」

* * *

而今,又已是四天过去了。
多亏了上官楠宇精湛的医术以及上官鎏的悉心照顾。七日下来,邵璇整个气色已经好了许多,下床离房走动也不是问题了。
趁着用完午膳,上官鎏还未来替他疗伤的空档,邵璇出房,随性的在四周逛了起来。
碍于身体的状况,这几天始终未能找到机会好好探查相关之事。面对知道他身份的上官楠宇,他没法做太多的询问r而和上官鎏,与之相时那种异于平时的感受,让邵璇无法如同平时那般,作戏伪装,以着沉心机来操控探查……
所以,趁着身体状况还算不错时,出来走走,好了解一下这儿的情形。
其实,如果可以,他是希望能重用上官鎏的。
虽说还不清楚上官鎏在其它方面的能力如何,可单是就武学造诣这一点便已足够为他所用。但听上官鎏这几日来所言,似乎没什么入关求取功名的意思……若真有意用他,就得想办法煽动他不可。
毕竟,不能为己所用的人才就会成为危险。避世谷又是个神秘的地方……若是不好好小心掌控,就有可能成为心腹大患。
他虽然不像父亲那般会直接毫不留情的铲除对方,但必要时还是必须狠下心来动手的。
但是,他不希望毁了避世谷。一来恩将仇报绝非一个未来君王该做的事r二来,这几日与上官鎏谈得投机,他不希望两人成为敌人。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上官鎏入关为国效力。而自己,也能利用上官鎏的出仕来掌控避世谷。
心下如此思索着,走得随性,浏览的却是认真。也许是谷内人大多知道有他这号人物,是以邵璇一路上倒也逛得没啥阻碍。却是越逛,便越感受到一股股热切的视线朝己身而来。
虽然知道原因为何,但却仍是假做不经意的,回眸对向灼人视线。

果然,是一些个婢女正朝他瞧来,甚至彼此互相讨论,掩嘴而笑……在他们注意到自己的回眸时,刻意的丢出了一抹微带邪气的俊魅笑意。
他知道以他的长相,是非常能够吸引女子的。但在宫里,不会有这么样明目张胆的视线。对于他,所有的恋慕都参杂着敬畏,以及对于美梦成真的渴盼。
然而,因为是在此地,为了不让自己皇太子的身分泄漏,刻意敛了气势的他瞧来自然不会是那么样的傲然不可亲近。也因此,那些个婢女瞧他自然也不似宫女有那么多的顾忌了。
事实上……对于如此热切到有如针扎的视线,是相当厌恶的。但,面上笑容依旧,刻意不让自己的气势有所流露。
「看来,你相当受女子欢迎。」
一阵语声打断了邵璇的思绪。闻声回过了头,便见着上官鎏带笑的面容。
比起邵璇带上三分阴柔的邪魅,上官鎏的俊是显得相当温暖平和的。而此刻带着笑的他,那种阳光般的俊朗之感是越发的浓厚了。
「见笑了……你不也是?」
一个反问道出自己的观感,邵璇敛了笑:「要疗伤了?」
「还不急。只是听说你到外头来了,所以想说顺便和你聊聊……要不要四逛逛?谷里有许多特别的地方,有我陪着,你若是不舒服也有个照应。」
不好意思说其实自己原先是想提早去房里好和他聊天,不料居然不见人影。四询问之下才知道他在这里,这才匆忙赶来拦人。
没有兴趣去猜测上官鎏理由的真假,本来也是有意同他聊聊的邵璇既然得着了机会,自然是再好不过。当下,点头一应:「有何不可?」
「这个当然。」点头做了响应,当下也迈开脚步,跟上了邵璇。
这谷里一如上官鎏说过的有许多优美的景致。上官鎏带着他逛,或多或少会做些讲解。二人边走边聊,一如平时的聊得投机,气氛也是相当闲适而融洽。
看聊得差不多了,目光凝视着身旁「碧玉池」的波光,邵璇故意装做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上回你说没有入关过,而很满足这样的生活……你难道真没有想过离开山庄,入关内闯一闯?上官家既是书香世家,而你在武学上的造诣又相当不错,难道不曾有过想取得功名的念头?」
心下念头已定,却不打算明说,而是迂回的试探上官鎏的想法。
闻言,上官鎏微怔。
其实他并非没有想过要入关闯荡。年少轻狂,自然也就有着一定程度的雄心壮志。但,对于所谓的功名,他却连想都没想过。
听爹说过,官场黑暗,真正能持身以正的人士少之又少。许多人初时都是持着想经世济民的理想去做官,但末了不是被人斗倒,便是同流合污。也因此,纵然当初新朝初建,曾有意延揽前朝人才,但整个上官家却仍是毅然放下富贵荣华迁居关外的缘故。
所以,他对于功名从来不曾有所希冀。
「我确实有着想入关闯荡的念头,但却无意于功名利禄。」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上官鎏瞧着邵璇,突然有些明白他先前为何会这么问。
邵璇身上的衣料相当的好,据说身上又有些令牌什么的。看来,只怕是同对抗西狄的王军一起出征,在朝廷中也有不小的地位吧?他这么问,莫非是希望引荐自己入朝为官?
如此认知让上官鎏剑眉微蹙,望着那张俊美容颜的眼神带上了一分责怪:
「你没有必要用这种方式来报答我……我救你不是为了功名利禄,只是一时的路见不平。现在和你聊天也不是想和你攀关系,只是觉得你这人似乎颇值得相交罢了。如果这些行为会让你误会,那么我现在就离开,你自个儿方便吧。」
说着便自起身,毅然的态度表明了他的认真。
「等……呜!」邵璇没想到他会认为自己是那样想的,看他当场便欲转身离去,情急之下赶忙伸手拉住他。但上官鎏的动作太大,邵璇的手还来不及构着他,便因过大的动作牵动到伤所带来的剧痛而身子一软。
上官鎏为表明心志,一时间也是走得匆忙。当他注意到邵璇的挽留而回过头时,入眼便是邵璇身子软倒直向碧玉池跌下的模样。心下大急,想也不想便即跨步向前,一个揽臂及时的接住了邵璇险些跌入池中的身子,将他搂入了怀中。
这一番动作下来,二人俱是相当紧张,一时倒也无暇注意彼此的动作如何。遂,就如此静静的靠着,好喘一口气,稍微放松一下。
微风清抚,碧波晃漾……静谧,在空气中缓缓扩散……
邵璇就这样靠在上官鎏的怀里静待痛楚平息,以及心情的平静……却在同时,赫然惊觉这种被人揽入怀中的姿势是多么的异样!

但,感觉竟是出奇的好……好得让他即使知道异样,却不希望自己被放开,不希望离开如此温暖的怀中。
这种不愿放手的心情……莫非就是所谓的眷恋?
他甚至希望上官鎏能够拥他拥得更紧一些!
比起拥抱,被拥抱的感觉,更加的令人心乱难耐……
从来不曾眷恋于醉卧美人膝,却对于这些来自于同性的动作感到眷恋。这样的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莫非是他缺乏父爱,缺乏与同性间的情谊太久了?父皇对他生活的安排让他少了同伴。就连打小一起长大的行雁,也仅是完全的忠心侍主,从来不会做出分毫u越仆人身份的事。因此,他的周遭,从未有过真正的朋友。
但,这是拥抱啊……一个男人眷恋于另一个男人的拥抱,成何体统?
尤其……他,可是未来的帝王啊!
一个蹙眉用力推开上官鎏,无暇掩饰的傲然眸子睨视了上官鎏一眼,而后,快步转身离去。
仅留下一脸错愕的上官鎏,驻足原地。

娴谌章

也许他才是有了误解的人。

百无聊赖的盯着碧玉池一池晃漾的池水,手中一颗石子技巧的掷出,在水面上成功的弹了四、五下才落入水中。
涟漪因这个动作而扩大,心绪也因而更为紊乱。
上官鎏在后悔。
他后悔自己那时为什么一个劲儿的认为邵璇误会了他,以为他是因为名利才出手相救,更后悔那时因为自认被邵璇误解,一时冲动就要离开。结果,不但让人家的伤势又出了问题,还差点跌入池中受寒……
还好,只是差点。
不过,似乎还是得罪了邵璇,是吧?
任何人被人误解总是或多或少会有些不愉快。而当邵璇一把推开他,在望了他一眼之后快步离去时,上官鎏就知道有误解的人其实很可能是自己。
那个眼神──邵璇离去时的眼神──是这几天的相以来,上官鎏第一强烈的感受到这个人的存在感与真实性。
是的……这是第一,他感觉自己真正接触到了邵璇这个人。
那个眼神充满着睨视苍生的傲然,难以言喻的霸气与压迫感在视线接触的一瞬间清楚的传递过来,震慑了整个心神。那种眼神,绝不是一个普通人会有的。
有那种眼神的人,不会愚蠢到无法辨识一个人的用心。
到最后,认不清的是他上官鎏,有误解的也是他上官鎏吧?他不该自以为是的认为邵璇是个会任意误解他的俗人。邵璇太不凡,而他没能抓住这一点,还以为是人家误解了他。结果到最后,问题其实是出在自己身上。
又掷了一颗石子。这一劲力用得有些偏了,结果是石子未如预想,而是直沉沉的落入了池中,只换来「噗通」一声。
也许是与他的心境有关吧?上官鎏苦笑。
想来想去,结论是错由己身起。所以说,他应该向邵璇道歉。
但……那时还那般的理直气壮掉头就走,现在要他去道歉,总觉得这个面子实在不知该往那儿摆。
知错要能改他清楚,可要直接就对邵璇说出三字「对不起」实在需要非常大的勇气。但他总不能不道歉吧?事情发生到现在也四天了,这之间邵璇对他总是一派的疏离淡漠。虽然他们并非交,但多少也该有一定程度的交情了。现在这种情况,真是让人说不出的难受。
总之,他还是该去道歉的。就算没法直接说出那三字,可至少也能适当的表现出自己的歉意吧?
心念既定,当下便提步往客房行去。
敲了敲门:「邵璇?」
「有事吗?」无起伏的语音自门内传来,声调冷峻沉傲,字字都含有令人无法违逆的威严感存在。
令人无法违抗的气势,浑然天成的王者气息。单从声音里,这样的讯息便能如此清楚的觉察到。
邵璇比他想得……更要来得不凡。
「我想来和你……谈谈。」
仍是没能说出「道歉」二字,上官鎏在心底暗骂着自己的不干脆。大丈夫敢作敢当,有错就要认错才是,怎么他却像个女人似的别扭着?
又或者……是因为害怕自己轻易的就为他的气势所折服而不愿认输?
却听屋内一阵静默,足足过了好半晌都没半点声息传来。
正想说邵璇该不会是伤势有异出了什么问题了,上官鎏一阵担忧正欲直接推门而入,便听到冷峻语声自屋内传来:
「请进。」
「打扰了。」

上官鎏这才放下心来推门而入,不料入眼的并非邵璇傲然的眸子,而是屈着身似乎正在忙些什么的背影。
他的身形谈不上壮硕,但无形中却仍是有着一种压迫感。这和先前与他相时的感觉并不相同……莫非,先前邵璇一直都是刻意隐藏着的?
他,究竟是什么人?
疑问方生,但整个人的注意力却在看到他的动作时被吸引了过去。
背对着上官鎏的玄色身影正弯着身子好似在整理些什么。更仔细一瞧,便可发现他是在收拾行李。
「你要离开了?」因如此认知而大惊,上官鎏诧异不已的出声询问。
他以为邵璇会待上好一阵子的……毕竟,他的伤实在……
「我确实要离开。」一个回眸睨了上官鎏一眼,而后又继续回去整理行囊。
见邵璇又是一派不大理睬他的模样,上官鎏心下已是一阵焦急:「但你的伤还没好啊!爹也说了,希望你能够好好养伤……」
「我没有那个时间……我本就无意久待,而现下伤势已好了许多,自然是越早离开越好。」
「你的伤势是好了许多没错,但还没到可以离开谷里,长途跋涉回到关内的地步啊!」听他话中去意甚决,上官鎏的语气更是急了起来,「还是说,你是在生我的气,气我误会了你,因为不想见我所以才急着打算离去?那好,我马上就离开你的视……」
「不要擅自猜测下定论,上官公子。」淡漠一句打断了上官鎏一时情急便冲口而出的话,邵璇回过了头,俊美无双的容颜之上却是一派的漠然。
一双眼眸如同先前所见,傲然逼视,以王者之姿睥睨苍生。
「才刚解开一个误会,就别再增加了。我说了本来就无意久待。所以,离开的原因与你无关。」
「抱歉。」知道自己实在过于激动了,上官鎏试着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先前的急躁已逐渐由忧心所取代……「但是,你的伤势……」
「我必须离开。」
以一句坚决的话语阻断了上官鎏的关心,如预料的换来的一段时间的静默。
知道上官鎏正思索着该如何说服自己,收拾好行囊,邵璇索性在床畔坐下。傲然的眸子凝视着上官鎏,心思却因思及四天前的那件事而略有紊乱。
邵璇无法忍受,他无法忍受身为皇太子的自己……竟然会眷恋着被一个男人所拥抱。甚至,感觉到悸动。
越是思索便越难以忘怀,但不思索却又无法忽略。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会对自己造成影响的感情因子。加上,对于避世谷的调查仍未臻完善。若是有所差池,一切将会不堪设想。
然而,却无法有个确切的结果。此外,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他必须赶回关内的迫切性便更高了。一个有时间的迫切性,一个则无。所以,权衡之下仍是将大位做优先考量。
但,依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要安全回到宫里只怕不易。没了行雁在身边护卫,想躲过皇兄的爪牙和自己的下属联络的成功机率实在相当的低。
所以,他需要一个暂时替代行雁的护卫,而上官鎏就是个最好的人选。姑且不论自己的反常。依上官鎏的侠义性格,一定无法放他不管。只要方法用得适当,护卫一事根本不用自己提出,上官鎏就会自动请命了。
其实,上官鎏的「谈谈」,本来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但见上官鎏思索一阵,已自开口:「邵璇,你为何如此急着离开?莫非……和你的身分有所关联?」
「不错。因为我的身分,所以我必须尽快赶回去。时间拖得越久,对我的境就越不利。」将自己的情形照实说出,邵璇清楚,面对上官鎏,事实比谎言更容易换得成功。
「那么,你能告诉我你的身分吗?」
虽然隐约有谱,但还是希望能亲耳听到他证实。
邵璇的神情,在瞬间转为绝对的冷峻肃然。
「如同先前所言,我姓邵,单名璇,也就是此带兵对抗西狄人的邵氏皇朝皇太子。」顿了顿,自怀中取出刚自上官楠宇取回的贴身玉佩:「此玉佩乃今上所赐,盘龙纹的中央刻了一个『璇』字。」

「也就是证明身份的用具?」
虽则一切正如自己所料,但乍听之下犹是有些许的如梦似幻。
「也可以这么说……」虽然,我比较希望这只是一个单纯的礼物……听到上官鎏的「用具」二字时,邵璇整个人突地起了些许落寞。
被父皇当成用具的他,以及被他当成用具的上官鎏……无知也许显得愚昧,但有时,无知是否会比较幸福?
没能察觉到邵璇的变化,上官鎏咀嚼着他每句话中的涵义,突然之间又明白了些什么:「家父也知道?」
「不错。」所以,身为医者的上官楠宇才会勉为其难的同意他离开。
「那么,又为何必须如此匆忙?莫非和先前追杀你的人有关?」
「嗯。他们是我皇兄的手下……也就是说,意在与我争夺皇位。我若是不早日赶回,待皇兄逐渐壮大势力,不说太子之位,只怕连命都留不住。」
「你的……兄长?那些个逼杀你的人是你血亲所派的人?」
并非不曾在一页页的史册中瞧见宫廷斗争的黑暗。但此时亲耳由邵璇口中听到,却仍是让上官鎏止不住满心的惊异。
手足相残,甚至是派了那么样多的人马想围杀……这,是多么样黑暗的一个世界?权力与地位,真的如此的吸引人吗?居然能让人完全不顾亲情伦理……
「我敬他们为皇兄,不过他们似乎从没将我当成弟弟。」
像是看出了上官鎏的想法,邵璇出言断了他的思绪……「好了,剩下的不用我多加解释你也该明白吧?时间有限,我也不希望波及避世谷。请代我向伯父告辞。」
说着说着,已自拿起行囊准备起身离去。见他如此动作,上官鎏急忙伸手拉住了他。
「你疯了吗?」语气满载忧心,「你现在去根本是死路一条!」
「横竖都是死,何不如挑胜算较大的?失策在我,自然无法怨天尤人。」
「你……」被他说得无言以对,上官鎏直直的盯着那张俊美的脸孔,脑海里浮现那日救他回来时的苍白容颜,突然觉得怎么样都没法放他不管。
如果真的让他单枪匹马的上路……就算能再见,只怕也仅能见到一具尸体。
虽然心里对宫廷的黑暗与斗争相当排斥憎恶,但,要他上官鎏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去送死,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当下,心意已决:「如果你坚持要去,那就让我随行吧!你伤势未愈,又有性命之危,有个人在身边照应总是比较好。」
语气,亦是同样的坚决。
但见邵璇微微启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仍是选择一叹。
「推辞想必也只是白费唇舌……我明白了。」
装成是勉为其难的接受了上官鎏的好意,心底却已是另一番心思。
一切完全按照邵璇所想的顺利达成了。只不过……
回望着上官鎏即便是在得知他身份后都未曾有所改变的直视,突然觉得这种单纯的视线竟是莫名的令人迷眩……
再一的,感受到了异样。

* * *

出了谷,这才切的感受到自己仍旧置身关外。
苍凉寂冷,放眼向四周望去,即使已近关口,却连人影都是稀稀疏疏的。
出谷迄今已是五日过去。由于顾虑着邵璇的伤势,上官鎏做出了要两人共乘的要求。而驭马的,自然也是他了。邵璇清楚自己的情形不能恶化,自然是同意了上官鎏的要求。
一路上,上官鎏快马急驱,却仍是不忘顾虑他的伤势。眼下已然邻近关口,一墙之隔,便已是关内关外的差别所在了。
勒马,停下。「你要直接入关吗?」
「不……我们已经赶了大半天的路了,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对上官鎏的提议做了否决,顿了顿,又道:「可否请你先行替我探查状况?我想关口一定有加派兵士搜寻我的下落。」
「好。那,你就先到前方的客栈歇息吧!你的容貌太引人注目,万一被你皇兄的手下发现可就不得了了。」明白他的顾虑,上官鎏亦同样关心着他的安全。
「我明白。」简单一应已自取下行囊下马,「劳烦了。」
「不会。倒是你,一切需小心为上!」
言罢,上官鎏一个策马已然疾驰而去。奔驰的马蹄扬起黄沙滚滚。
别过了视线,提足往客店行去。冷峻的神情之上,瞧不出半分升起于内心的迷惘。
迷惘。
无法弄清的情绪波动,也许是起因于上官鎏的与众不同。
即便是在知道他的身份后,那种直视的目光依旧不曾改变。温和的态度与关怀没有渗入分毫俗世的a脏与污秽。
这样的感觉,让太过孤寂的他感到陌生。亲情友情爱情对他都太过遥不可及。所以,无法辨清自己不只一的异样与悸动究竟代表着些什么。
要了间房并同掌柜借了笔墨砚台后,邵璇上楼入房,带上几分疲惫的躺了下来。
第一感觉到悸动,是在碧波池畔被上官鎏拥入怀中之时。但,对一个男人的怀里感到眷恋,这是他的自尊所不允许的。所以,思量过后刻意的想将其忽略忘却。
然而,就算接触到的并非拥抱,悸动仍是越渐产生。甚至,当他坐在上官鎏身后时,迎面而来的强风与寒意竟然让他有股想靠上上官鎏后背的想法!
的确是太过异样了……理智在抗拒着的悸动,但整个人却仍是一的有所反应。他知道自己应该去弄清,但却无从着手。
也或许……是下意识的对着可能的结果有所抗拒。
不再多想,邵璇起身来到桌前,磨墨,提笔,写信。
只要入了关内,就能联络行雁。到时,便没有再麻烦上官鎏的必要。
将吩咐的事项与约定的地点写好之后,邵璇方将信折好放入信封之中,便听到一阵脚步声来到了门口。紧接着便见到上官鎏推门而入,双眉紧蹙,看来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心底已经有谱了,邵璇将信收入怀中,在上官鎏开口前先行出声:「关口原因不明却搜查得很紧是吧?」
「你知道?」听他精准道出自己所探得的消息,上官鎏有些许讶异,「听来往商人所言,是什么雍亲王亲自下的令,还有他的人马在搜查。货物要开箱,男子也得要搜身。原因不明,流言四起,还有人说是为了逮捕凶犯。」
「自是当然……皇太子失踪,若是让天下人知道了,岂不笑掉大牙?」
一切全在意料之中,邵璇的神情没有分毫的变化。「更何况,若是下面的人搞不清楚情形,我大皇兄要不声不息的除掉我,自然也就容易了许多。」
「那你要怎么办?」因他的话而更加蹙紧了眉,上官鎏转移话题似的问道,「这样很难入关的……」
「你刚才说过男子得要搜身……也就是说,女子无须对吧?」
思量过后最方便的方法莫过于此,邵璇在瞬间敛下一身气势,抬眼望向已现讶异之色的上官鎏:「能否请你弄件女子的衣衫来?」
「你要扮女人?」知道他话中之意,上官鎏吃惊得无以复加。
一个皇太子居然想扮女人?虽然是权宜之计,但仍是相当的令人震惊!
「这是最好的方式。」因为,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傲视苍生的太子,竟然会愿意放下自尊扮成女人。
其实,心里也是有过一番挣扎的。但为了大局着想,仍是必须有所牺牲。
所以,尽管现在内心正对自己异样的反应感到苦恼,却还是做下了决定。
上官鎏也明白他的意思。心中震惊未退,但已是点了点头,做出了响应:
「好,那我晚些便去替你弄一件衣裳来。」顿了顿,「你换药没?」
「尚未。」
「那我来替你换药吧!旅途险阻就怕会动到伤口,万一恶化可就不好了。」
言罢,已然取出伤药,行至邵璇身畔。
「麻烦了。」
解开了衣带淡淡应道,邵璇眼帘微垂,刻意的让心思维持平静。
悸动,在肩头肌肤为上官鎏指尖所接触到的同时,再一产生。

* * *

一切如同先前所计划的,二人顺利的瞒过了守关将士进入了关内。入关后,邵璇也如期的将信送出,眼下就只等着到达约定的地点同行雁会合了。

但,本该一帆风顺的情况却在邵璇伤势突来的恶化之际有所改变。
邵璇没有想到,没想到他被迫放下自尊所扮的女装竟会是如此的勾人,甚至惹来不该发生在一个男人身上的调戏。本来是为了在与行雁接触前能够顺利隐藏身分而继续穿著女装,没想到却因此而惹来了恶徒。
结果,虽然顺利的摆脱了,却在拉扯中牵动到伤。原先已经好了不少的伤口再度渗血。好不容易包扎好了伤口,上官鎏本欲停下歇息,邵璇却以此地离关口尚近为由,要求上官鎏尽快离开。知他所言甚是,上官鎏只好同意。
没想到这路一赶却是让恶化的伤势更加恶化。连续两日的奔波下来,到第三日时,邵璇整个人的意识已是略有昏沉。
怕是发烧了吧?体内逐渐升高的温度让他明白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但若是告知了上官鎏,这一耽搁可就不只是一两天内的事儿了。距离和行雁约定的地点只剩半天多的距离,他说什么也不能就这么倒下。
所以,强逼着让自己的意识保持在清醒的状态。
无奈……伤口的恶化与整个人的疲劳加速了病情。没多久,邵璇整个人已然陷入半昏半醒的状态之中。原先刻意与上官鎏保持距离的身子,也在此时靠上了他的背脊。
原先并未察觉邵璇异样的上官鎏被他这突来的一靠给吓到了。匆忙勒马回头查看,赫然便是那张艳丽容颜因高热而微微泛红,眼帘半垂,双眸迷蒙湿润的模样……
未施胭脂,但素净的艳丽容姿搭上女子服色,却仍是绝对的勾人心神。
本该对这张容颜无所动心,却因那属于女子的装扮而有了错觉。
「邵璇?」心跳突地快了一拍,上官鎏语带忧心的唤了一声。
却在此时,邵璇整个人的身子突然下滑,转眼便要落下马去。上官鎏见情况不对,赶忙揽臂一抄,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邵璇下坠的身子接住,揽入怀中。
「邵璇?」见他情况着实不对劲,上官鎏急了:「你还好吗?邵璇?」
说着,已自将手按上他前额,却在触上的那一刻被灼人的高温给吓着了!
上官鎏心下暗叫不妙,正打算抱着邵璇下马寻医,不料邵璇原先无力的双臂竟是攀上了他的肩头,吃力的启唇:「不许停……日落前必须……到宁州『凌波阁』才行……」
「但,你……」
「不碍事儿……快些,日落前……凌波阁……」
叮嘱着,语声却已越趋细微……突地,双臂滑落,邵璇整个人竟已昏厥!
见他情况危急,方才又是如此坚持,上官鎏思量一阵,决定还是照着邵璇所言了。将他的身子挪正让他靠入自己怀中,握紧缰绳,策马快速往目的地行去。

* * *

半天光景过去,终于顺利的在日落前来到了宁州凌波阁。
望着眼前精致华丽的楼宇,上官鎏当场傻眼。

他……竟要他快马加鞭的送他来……楼?
试着想摇醒邵璇,但他实在病得厉害,竟是半点响应全无。当下索性硬着头皮,抱着邵璇走入了凌波阁内。
「公子,咱们这儿可不是客栈啊!」见有人抱着一名女子来楼,老鸨只道是来捣乱的,摇着身子缓步移近,「公子要投宿,往对面便是客栈了。」
「这……」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上官鎏双眉蹙紧,再度试图摇醒邵璇问他该如何理。
却见那老鸨在瞧见邵璇容颜时立时脸色一变,道:「公子,请随我来。」
见那老鸨好似明白了什么,上官鎏点了点头,当下便随她一同往里头行去。
上楼,行至了最里头的一间房。老鸨推门,神色之间显得相当恭敬:「您好好休息。有何需要的,尽管吩咐便是。」
「请先找个大夫来。」
「好的。」那老鸨恭敬领命,当即匆忙的出了屋去。
虽然没搞清楚情况,但也知道这老鸨怕是与邵璇有些渊源。看老鸨似乎真的去请大夫了,上官鎏这才稍微放心的入了房,将昏厥的邵璇抱至床上放下。
少了平时的傲然与霸气,加上又着了一身的女装。现在的邵璇,活脱是个病弱的丽人。
上官鎏知道自己不能这样想,但却仍是不自主的有着这种联想。
枯坐一会儿,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那张容颜之上。
其实,瞧着昏厥的邵璇,早已无数。每一,都越发的感觉到他的不可思议。
什么样的人能够以面貌同时折服男女,又以气势折服天下苍生?
除了那份傲,邵璇……又是个怎么样的人?
上官鎏知道,他知道这个人绝对不单只是像表面上有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气势。他还知道这个人很沉,沉到绝对无法捉摸,是个不能随意接近的人。
但……为什么,邵璇昏迷时的神情会是这么样的没有防备?为什么……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孤寂的气息?
身为皇太子,他该是如众星拱月般的备受呵护。身为人人羡慕的皇室贵胄,他应该不会孤寂吧?
然而,越是凝视,那种感觉便越发的强烈。
不自禁的,伸手正欲抚上他的面颊,却因屋外的脚步声而有所停滞。
收回了手。他知道,是大夫来看诊了。
其实病情很简单。伤势恶化外加旅途奔波,还好情形仍然可以控制,几帖药服下便可好得差不多了。
送走了大夫,拿起老鸨煎好的药打算让邵璇服下。无奈,昏迷的邵璇根本无法顺利喝下药。见他高烧不退,上官鎏瞧的心急,索性关上了门,把心一横,以口喂药。
也许是因为他的服色,本该不伦不类的四瓣相接,竟也莫名其妙的合理了起来……
喂完了药,心情却也翻覆如浪涛。
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底很清楚邵璇是个男人,但瞧着现在的他,上官鎏竟然会想继续抱他、吻他!
是因为他穿著女装的缘故吧?因为他穿著女装,所以才会有了错觉。
才会……不小心的,起了些许的欲望。
望着那张昏厥的容颜,不意发现他唇畔仍残留着些许药汁。下意识的以指抚去,却在接触的瞬间整个人为之一震。

上官鎏抽回了手。
他倒了杯茶,拉了张椅子坐下。
他知道,今晚,必将难以成眠。

* * *

夜半。
此地毕竟是楼,就算已是最里头的房间了,仍是免不了淫靡之声入耳。
听得有些心浮气躁,本来就难眠的上官鎏现下更是无法阖眼。正想起来走走之时,却听到床上邵璇不适的低吟传来。赶忙趋前查看,只见邵璇双眸已然半睁,似乎是醒转了。
见状,上官鎏大喜,当即小心翼翼的将他扶起:「邵璇?太好了,你终于醒……!」
「了」字未脱口,却因主动送上的双唇而被迫消音。
单臂勾揽住他的颈项好拉近距离,迷乱般的,病着的邵璇彷佛失了理智般的主动挑逗。舌熟练的侵入撩拨,单是一吻便足以令上官鎏无法招架。技巧的,灼热指尖滑过他胸口,隔着衣衫留下磨人的触感……
外头,淫乱的呻吟不绝,彷佛也在助长着房内突来的、异样而不该的气氛。
终于难以抵抗,理智因挑弄而断绝。上官鎏下意识的一个使力,便将邵璇整个人给压在了身下。
他没有过寻欢的经验。但他本能的选择了这么做。
吻着,搂着。眼前活色生香的丽人双眼迷离,勾人的神情彷佛是在等待着更进一步的接触……
上官鎏伸手解开了丽人衣带。一手方探入抚触,却在碰触到平坦的胸口时整个人为之一震。所有的理智皆在瞬间恢复。他震惊的坐起了身子,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他……怎么会对邵璇……
惊愕难消,根本已无暇思量邵璇先前主动的挑弄原因为何。上官鎏望着眼前又自昏睡的人儿,那张绝艳的容颜与被自己吻得艳红的唇瓣,竟然再一的勾起了他的欲望!
他不能再待着!
再待下去,难保同样的情形不会再发生……
他必须离开此地!
如此念头闪过,上官鎏当下不及细想已自夺门而出。行的匆忙,连门都已无暇关上。
楼特有的脂粉味,自半开的门外传来。

原先「昏睡」着的邵璇,在同时张开了眼。
「行雁,替我把门关上。」沉声做出了吩咐,对着一个本来不该存在的人。
注意到他的存在是在上官鎏前来查看之前,只是没打算这么快喊他。
瞬间,只窗户一个开阖,一道人影闪出,将半开的门给完全阖了上。
而后,行至床畔,跪下:「参见殿下。」
「免礼。」坐起了身,邵璇不带表情的解开了衣裳:「更衣。」
「是。」柳行雁领命,取出事先预备好了的锦衣袍子上前替主子更衣。
熟练、细心,完完全全没有牵动到主子伤的让主子恢复了本来身为太子时傲然俊美的男儿面貌。
邵璇起身,在桌旁坐下。
其实,从上官鎏以口替他喂药的那一刻起,他就未曾睡过。
从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了自己的悸动与异样原因何在。因为动了情,所以悸动。所以,眷恋于被拥抱。
从来不曾在与女子交欢时动摇到理智,然而方才的一切,却已令他的理智受到了影响。欲望无可自拔的升起,却再再说明了自己的悲哀……
他竟然对上官鎏动了情。
他竟然对一个男人动了情。
他竟然对一个男人有了欲望!
他竟然渴望被那个男人拥抱!
为了确认而出此下策:假装病中意识不清,误以为上官鎏是他人才会有此举动。结果,确认是确认了,却换得了胸口一种……莫名的微酸……
纵然仍未陷入,但感觉仍是令人难受。
他知道,上官鎏不会接受他的,因为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如此事实r他也知道,其实自己根本不能动情。身为一个皇朝的继承者,他永远不该让情来乱了他的判断力。
一切必定难有结果,因为他的出身,还有两人相同的性别……如果先前他不是穿著女装,上官鎏绝对不会有所反应,而必定会待他如昔。
反正分离本就即将到来,那就让他提早断了这一切吧!
连带的……在无法收拾前,将第一也是最后一的动情,忘却埋藏。  
「纸笔。」吩咐了一声,不带情绪的。
他知道柳行雁该有听到方才的一切,但他也知道行雁不会多管。所以,不需刻意提起。
提笔留言,并将贴身玉佩取出,写明相赠。
而后,头也不回的,起身离去。

* * *

十日后。
失踪月余的太子顺利归朝。当夜,皇上亲访东宫,但不久后便即离去。
由于当时皇上并退了旁人,所以没有人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皇上不久后便快步离开,神情显得有些异样r而太子则是面露微笑,但思量一阵后便即追了出去。
没能知道自己离去后璇儿也追了出来,邵翼昂踱步清凉殿内,心情是万般的复杂。
那时,他给了璇儿一个拥抱。一个睽违了十七年的,来自一个父亲的拥抱。
纵然表现得无情,但对于这个儿毕竟仍是爱着的。在璇儿失踪的期间,他面对百官时无情依旧,但心里却是万般的忐忑不安。而今见璇儿平安归来,一时情绪激动,这才抱住了他。
本来,一切都该在邵翼昂的无言下平静告终。但在望见璇儿含笑的容颜之时,他又忆起了十七年前的那一夜。
即便是离去了,璇儿的容颜和那个相士的话,却仍在脑中不断交错。
十七年来,他对璇儿的生活做了刻意的安排,就是不希望他踏上男身女命的路子。可,方才那一望,那含笑却略带分难解愁意的表情,竟然给人一种如见绝代美人的感受!
璇儿失踪的期间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难道,他多年的心血全都将因此而白费吗?
「男身女命,一生情字坎坷……璇儿,父皇难道无法改变你这条命吗?」
不自觉的喃喃脱口,眉头锁,不知该如何挽回的邵翼昂是万分苦恼的。
也,因而没有注意到殿外仓皇踉跄离去的足音……
那晚,回到了东宫的太子脸色苍白,吓得宫女太监们差点没去请御医来。
那晚,邵翼昂写下了传位诏书,订定明年便要将大位传给皇太子邵璇。
那晚,是个如同十七年前一般,秋意萧瑟的夜……

娴谒恼娄

夜。
环绕着一园的团锦簇,手中瓷杯盛着半满醇酒,清澈如水,醇香扑鼻。
举杯,饮酒。
细饮浅尝,微仰着让杯中酒顺势入口入喉。举手投足间,半带霸气气半带傲然,却又有着那么一分的……纤细悲愁。
猛地心情一乱,手中瓷杯一掷,官窑名瓷当场破裂,杯上莲碎裂一地。
伸手勾起一坛酒,仰头灌下。美酒溢出,湿了洁白前襟。
披肩黄袍因着仰头的动作而滑落至地,灌酒动作却仍依旧。直至,坛中酒空,使力一掷又是一声碎裂。
唇间逸出一阵低笑……带着几分自嘲,也带着几分哀伤。
八年了,他还是忘不了他。
一切本该在八年前的那晚就画下休止符。从他提笔留玉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两人之间只剩下未偿的恩情。其余,皆应荡然无存。
本以为在情意方生之时便选择断情忘人,是该能顺利将一切化作过眼云烟的。孰知,回宫的那一晚,一个意外让他得知了父皇隐瞒多年的秘密,也让原先单纯的想法受到了影响。
结果,后宫三千嫔妃照纳不误,然而,心里却仍惦念着那个人。
是谁说时间可以让人遗忘一切?到最后,反而是时间,让这份不该存在的情越趋酝酿得绵长挚。
隔着衣裳,指尖抚上右肩伤痕。
也许,注定是忘不了的,就如这伤不可能凭空消失一般。
也许,从那时为他所救开始,自己就已踏上了所谓「男身女命」的路子。
男身女命?呵……想他堂堂一国之君,竟给人算出了这种命数……如果当初父皇没有信了那相士的话而刻意安排,是否今日就能有所改变?或者,一切本是既定?
究竟何为因?何为果?反复思量却仍无法改变事实。夜夜温香软玉纵情笙歌,却夜夜都冀盼着能再度为他所拥抱……
理智明白不该,身体却仍然渴望。终究,结论是无法得偿,只能夜夜黯然,孤寂凄凉而眠。

一生情字坎坷……这六字,岂是需要找人算出的?身为君王却像个女人似的渴求另一个男人的拥抱,自然,情字坎坷。
明明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不是吗?但对于情,却只能冀望,而连奢求都无法。
八年了,心底的愁思哀思情思都只有越来越绵长纠杂,剪不断,理还乱。
起身,昂然而立。纯白单衣包裹住颀长身形,长发披散身后,双眸之中傲然依旧,却又带上了分淡淡的哀凄。
一旦了解了何谓「情」后,许多原先不明白的东西,也都一并明白了。
「行雁,你可曾想要过朕?」
口中脱出一句令人惊诧的问题,面无表情,心里却明白这个问题的犀利。
自从那份思念之情日炽后,他就明白了贴身服侍他二十余年了的贴身侍卫柳行雁……对他,其实并不仅是忠心而已。
闻言,原先一直静静守在一旁的柳行雁这才自暗走出。
「臣不敢。」简单三字,相当符合他性子的做了回答。却,不忘给仅着了件单薄衣衫的主子添上件披风。
不是没有,而是不敢。从小的教育就让他学会了一心尽忠,不可逾越分毫。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系的主子日日因思念着另一人而黯然神伤,在心底暗自滴血。
如果,他不是这么样的谨守礼份与主仆之差,也许主子心里念着的不会是别人……柳行雁并非没这么想过,但他知道自己没有后悔。
对于他的回答,邵璇回报以一声冷笑。随即,神情一敛,所有外显的情绪完全收起,在瞬间恢复成了那个日理万机的一国之主。
虽则对万民而言,这个君王相当仁厚,但他知道自己其实很残酷。就如……即使明白了行雁的情,却仍是无动于衷,让他继续守护,继续因自己对另一个人的思念而心痛。
他很聪明,将很多事都看得明白,却最擅长装做不知,然后小心掌控让所有的一切完全依照他的计划而行。
所以,八年了,他的帝位,却仍坐得稳固依旧。
「传下去,朕今日要往桂宁宫去。」
「是。」柳行雁领命,身影随即迅速的消失在一片夜色之中。
瞥了眼他离去的身影,一抹歉疚突如其来的浮上,但很快的就被邵璇压了下去。
一个抬手,原先被并退的下人便即机警的簇拥了上来。入殿更衣,而后,动身往桂宁宫行去。
自八年前父皇传位以后,他顺利的翦除了皇兄的党羽,并以大义灭亲之姿将「预谋叛乱,通敌卖国」的两位兄长流放──并非留情,而是为了名声。他既然想当个仁德君主,自然就得留存兄长性命。反正,那二人早已被他操控于股掌间,又何惧他们会有东山再起之能?
而后,除了诚心效忠的兄弟外,其余向着皇兄的都让他一并架空职权,不是外放便是留在京里徒然当个装饰品,镇日锦衣华服无所事事,甚至欺压良民。然后,便又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大义灭亲」。
随着时间的流逝,反叛势力只有越形消减,而他的帝位自然也是越形稳固。此外,听说珩弟在东北那儿亦是相当有为,不但被国主选召为婿,甚至是大有继承为国君之势,这几天就要回国来了。如果和珩弟一同努力,便可长保两国间的平静安宁。如此,更能稳固他的帝位。
虽然也是打着几分利用的心情,可和相隔十多年不见的、曾经是自己最疼爱的弟弟见面,心底自然还是相当雀跃的。眼下,除了等十四弟回朝之外,最重要的则是理蜀地一批甚为猖狂的山贼,以及铲除眼前唯一一个敢与他对抗的靖国公武忠陵一脉人了。
而桂宁宫……住的则是近日后宫三千佳丽中最受宠的「湘妃」,武忠陵之女武倚湘了。
踏入桂宁宫中,刻意调制的熏香在免去礼节掀开一帘帷帐后扑鼻而来。
主人的用心,一闻这香味便可清楚知晓。
「湘妃还是一样懂得讨朕欢心。」邪魅一笑,邵璇走近绮色床榻。果然,武倚湘一身薄纱半掩玲珑身段,神态慵懒媚惑的横卧榻上。
「……皇上?」微带分娇腻的开口轻唤,刻意装作半昏半醒,其实是要表现出自己的备受疼宠。
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邵璇索性顺了她的意在床畔坐下,单掌滑过玲珑曲线,留连滑腻肌肤:「同朕一起沐浴如何?」

用的是问句,不过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强硬。右臂一揽已是将温软躯体抱了个满怀,收紧臂弯刻意让武倚湘感觉到他强烈的欲望。
武倚湘俏脸微红:「皇上,您……」
「原来名闻天下的京城第一才女也有这般带羞的模样……」语气嘲弄,不过任谁都听得出里头的宠爱。邵璇刻意低头贴近她颈侧:「听说水能助性……今日朕倒想试试此言究竟是真是假……」
言罢,不容武倚湘答话已然横抱起她往浴池行去。并退下人,一个施力便将武倚湘裹身纱衣给扯了落。
霸道而不失温柔的搂着她娇软的身子,让那双酥手替自己宽衣解带……却,猛然间,忆起了八年前他也是如此的让上官鎏搂着的。
只是,那时是情势之所逼,上官鎏是为了替他换药,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交织着情欲,以及沉心机。
步入浴池,让温水弥漫包裹住全身。吻不断,指尖碰触女子细滑肌肤的动作仍然持续。耳边传来阵阵娇吟低喘,心思却仍沉浸于回忆之中……
一个挺身与女子娇躯紧密贴合,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晚在凌波阁里,上官鎏吻着吻着,情不自禁的将他压倒,宽掌探入他衣中爱抚的情景……
一贯的理智不再,整个情绪亦随之激昂。就算清楚自己仍然是男子,仍然扮演着君王的角色。然而,脑海之中,娇喘呻吟的并非湘妃,而是自己……在他的身下承受侵入,眷恋的依于他厚实的臂弯之中……
欲望到达顶点而获得了解放。理智在瞬间完全回复,却惊得邵璇一身冷汗。
就着结合的姿势拥着湘妃娇躯坐入水中掩饰自己的异样,邵璇庆幸于自己的善于演戏,而不至让脑海中的一切与现实同调。
方才的激情是前所未有的……水能助性一句本是他随性所提,不料却因忆起了上官鎏,而让原本习以为常的作戏交欢有了改变。
指尖留连于武倚湘背脊,让她双臂无力的勾着自己的颈际轻喘,却又猛地想起了什么,目光似不经意的落上媚人娇颜。
武倚湘故作娇弱无力的神情之间,有着几分的警戒与紊乱。
是了……邵璇在心底冷冷一笑。这武倚湘奉了父命入宫,本是野心极大的想要掌控他。可,这夜夜疼宠下来,再加上方才的激情,想必已是心情大乱,猛然惊觉不该轻易就为他所折服,却又情不自禁吧?既要作戏却又无法瞒过,到头来,还不是沦为他邵璇手中一颗任凭摆布的棋子?
会疼她,会宠她,还不都是为了铲除武忠陵?
却听此时,一阵骚动伴随慌张的女声传来:「你不可以进去!来人!快拦下他!」
正待反应,下一刻,一道身影却已然穿过帷帐直入到了浴池旁,将二人裸身交合的模样尽入眼底。
望向来人,那修长伟岸的身形与父皇有些相似,神情之间却更为俊逸不羁。自依稀能瞧出的旧时面孔中,邵璇认出了来人。
「放肆!」
邵璇正待开口,却听身旁武倚湘已然恃宠大喝出声,并顺势更贴近他以为遮掩:「来人啊!将这人给……」
「湘妃,现下可是你做主的时候?」
冷冷出声质问,邵璇退开湘妃身子径自起身。一个抬手招来宫女着衣,目光瞧向来人,令人讶异的语句脱口:「珩弟,十多年没见,怎么用这种方式和朕打招呼?」
「臣弟本以为十多年不见,皇上会将臣弟视为闲杂人等。不料,皇上还是一眼便认出了臣弟。」
来人──邵珩见他认出,含笑脱口,这才转过了身收敛视线。
「朕也不是一眼便认出的。这十几年,珩弟着实长大了不少……」
语气之中带着几分难藏的喜悦,却也没忘了现下的景况。换好了衣裳,邵璇假意柔和了视线转而瞥向武倚湘:「湘妃,今儿个先歇着吧!十多年没见,朕要同珩弟叙叙。」
「臣妾遵旨。」
见他神情柔和,本来因为被冷落而不甚愉快,缩着身子在水中的武倚湘这才稍微宽心的应了声。匆匆着装打算送皇上离开,不料待穿好衣裳,皇上却早已离去。
愤怒的甩了替自己更衣的宫女一个耳光,武倚湘望着已然归于宁静的寝宫,娇容之上染上了些许的阴冷。

迟早……她,一定会让邵璇完全败倒,完全倾倒于她的魅力之下任她掌控的!

* * *

「皇上,您该不会真的迷上了那种女人吧?」
方入了上书房内,并退下人,邵珩劈头便是如此一句。
「珩弟为何这么说?」反问着,邵璇带上几分怀念的拉着十四弟在一旁坐下,「别生疏了!这十二年来皇兄可想你想得紧了,莫要连称呼都疏离了!」
「是!」
见兄长待己如昔,相隔十余年再见,邵珩满心的情绪激昂,「珩听说皇兄相当宠爱湘妃,这才无礼闯入想见见那湘妃究竟是何方神圣。而今一见,弟以为湘妃沉,似乎颇有野心。」
「这点朕自然明白。不过,珩弟此番举动未免鲁莽……」顿了顿,「算了,这些个不提也罢。珩弟不是还要十多天路程才能到吗?怎么提早了?」
「当初皇兄继位及三年前父皇驾崩时皆未能赶回,好不容易得以返国,珩自然归心似箭。加上又想给皇兄一个惊喜,是以便快马加鞭飞速赶回了。」
「珩弟还是和十二年前一样,最懂得讨朕欢心了。」
邵璇难得的温柔了表情带笑言道,看着眼前早已是一位昂藏少年的邵珩,突地有些百感交集。
虽然知他已成人,却仍是不自主的将他当成十二年前的那个孩童看待。脑中他稚嫩天真的模样依旧清晰,而今打量一番却已是俊逸不羁,眸子也不似往日易解,不由得一声轻叹。
他知道珩弟是变了的。十二年的时间已长得足够,足够让他有充分的理由去猜疑珩弟。但他却不希望这样,不希望和这个唯一有手足之情的手足争斗。
思及至此,又是一叹:「珩弟,你怨不怨皇兄?」
「珩明白皇兄是不希望将弟牵连入宫廷斗争才会出此下策。皇兄是不得已的,珩当然不会怨皇兄。」
流畅的应答着,邵珩凝视着眼前神情温和的皇兄,目光瞬间闪过一抹难察的沉。
「话虽如此,但这些年毕竟是苦了你了……若非皇兄与你过于亲近,当初也不必如此了。」没有察觉到那抹沉,刻意表现出真诚的喜悦希望能与弟弟平和相的邵璇眼帘微垂,不经意间却已是勾人的绝美容姿展现……「听说珩弟有机会坐上皇位,不知是真是假?」
「能否登基还是未知数。不过义父膝下无男丁,对我相当看重倒是真的。」
将兄长的容颜尽收眼底,刻意的将目光化为澄澈:「若是能顺利登基,便能对皇兄有所帮助了。」
「这倒是……」邵璇沉吟一会儿,道:「其实,朕希望能立你为皇太弟。」
「皇太弟?」知道这三字所含的意义,邵珩不由得一惊:「皇兄为何……」
「珩弟才干既然为胡君所认可,那便在停留期间替朕分忧解劳一番吧!朕膝下无子,而为了让珩弟能名正言顺方便行事,这『皇太弟』自然是得封的了。」

将自己的用意道出,面对十四弟,邵璇清楚自己实在没法像对待其它兄弟一般对他。
也许,其实他从来就不似父皇无情。虽然父皇曾经在那晚对自己流露了父爱,但那也仅是唯一的一。反观他呢?也许没杀掉任何一个兄弟真正的原因是仍然惦念。所以尽管相隔十二年,他仍然是待珩弟如昔。
却见一道身影闪入。邵璇抬眼,神情在瞬间恢复成了那个傲视天下的王者:
「怎么?」
「是缙云寨的消息。」柳行雁单膝跪地,将来意简单道出,「这一个月来他们又劫了一批官银,三批商队。蜀州百姓叫好,群起骚动造反……」
「好个山贼!」
冷笑一声打断柳行雁未竟言语,邵璇神情之上却见不着分毫笑意:「若非是看在他劫富济贫堪称义贼的份上,朕本欲放他一马……看来,是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皇兄?」见他显然是怒极,邵珩微带忧心的一唤,神色真诚:「却不知皇兄打算如何理?不如就让珩去……」
「不,朕不能让珩弟入险境。」
一听到邵珩想要帮忙,邵璇心下一暖,却仍是坚定的拒绝了他的提议。珩弟是他最重要的亲人,说什么他都不想象当年的父皇一般,一直等到出事才后悔。他已对不起珩弟,就不能再让他有危险。
而且……该理的,还是得亲自理。
转头,握住邵珩双手,凝视着的眼神满溢着属于兄长的关爱及温柔。
「珩弟,朕打算微服亲往蜀地探查。明日朕将正式立你为皇太弟。朕不在朝的期间,就由你及允臣等一干大臣共同商议定夺。朕信任你。」
一番话说下来,句句言词恳切,对邵珩的信任与重视溢于言表。
他对人向来有相当重的防心。但对于这个弟弟,他,选择相信。
凝视着兄长认真的神情,纵然知道兄长亲往蜀地亦是安危堪虑,然而邵珩选择回报以应允。
「臣弟明白,臣弟定会不负皇兄所托!皇兄一路上亦需小心,莫要让天下失了一位圣明贤主!」
见邵珩对己身的关切犹如以往,纵然心知他定与过去有所不同,心底却犹是有种回到当年的感觉。神情,一瞬间不禁流露出了些许的百感交集。
但,随即一敛,再度恢复成冷峻傲然的天子。
起身,右手一昂招来内侍:「传钊义来,朕要起诏书。另外将十四王爷过去住的院落好好打扫一番,挑几个能干标致的秀女去服侍。若有疏失怠慢,朕绝不轻饶。明白吗?」
「是。」那太监恭敬一应,随即便下去吩咐准备了。
听了兄长对内侍的一番吩咐,邵珩本欲出言婉拒。但见邵璇回眸,唇畔勾起邪魅一笑。却,在他刻意的温柔下比平时少了那份迫人气势。
本人毫无所觉,瞧在他人眼里却是绝对的艳丽勾人。
「珩弟若是累了便好好休息。若是不累……哪个君王不是三宫六院的?喜欢的便尽管挑了,就当是朕不能好好亲自招待你的补偿。若是你的公主不高兴,让她找朕理论便是。」
顿了顿,他敛了笑意,转身背对邵珩而立:「朕尚有奏折要批,珩弟就先下去歇息吧。顺带思量思量该拣哪个日子去祭拜父皇陵寝。」
「是。臣弟告退。」
邵珩面上扬起淡笑,恭敬一揖便即退了下去。
整个殿内,顺时变得寂静不少。
行至案前坐下,自成堆奏折中取出与成都知府递上来的、讲述缙云寨为乱情形的折子,详细阅读。
纵然知道以帝王之尊入虎穴是再危险不过。但对于这缙云寨的留存与否,却是必须相当仔细考量的。

缙云寨既为义贼,若是贸然剿灭只会惹来人民的反感。与其如此,还不如仔细了解看是否有招降以为所用的可能。
心念既定,当下朱笔一挥,将成都知府请求派军的折子批了个「再议」。
万籁俱寂,一片幽暗中,唯有上书房里依旧灯火通明。
春夜,却寒凉似秋。

* * *

邵氏皇朝第四代皇帝邵璇即位第八年立春,下诏立东胡驸马,十四王爷邵珩为皇太弟。一时间,朝中喧腾波涛再起。
然而,当朝中大臣兀自议论不休之时,身为一国之主的邵璇却早已同贴身侍卫柳行雁离开了京城,微服出访。
春日细雨中,缙云山腰茶亭里,一名蓝衣丽人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仅是淡施胭脂,一张容貌却是艳而不俗。举手投足间高贵的气质流露,眉宇之间微带分淡愁。人言「一笑倾城,二笑倾国」之貌,约莫便是如此了。
「在下乃成都府秀才王文元,可否请教姑娘芳名?」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了,一名青年上前出声询问。
当下,所有人皆屏息以待,准备听听这绝丽美人究竟芳名为何。
但见丽人抬眼,缓缓启唇:「龙玉儿。」
音调略低,却是万般的轻柔魅人。明明仅是简单三字,却带着一股莫名的魄力,慑人心神。
那是一种……比外表的美丽更能令人为之臣服的气质。
一瞬间,青年微怔,下意识的避开了丽人投向自己的视线。心里一种认知浮现:这名绝丽女子,是绝不能以轻慢态度视之的。
但见丽人唇角微扬,倒了杯茶递到青年面前:「用茶?」
话声方了,递出茶杯的右手却突如其来的被人给握了住。顺时,茶杯落地碎裂,惊醒了四周围观的民众。阵阵惊呼立时响起。
抓住那丽人右腕的是一名身着华服男子,仍称得上几分俊逸的脸却载满轻佻笑意,一手已自抬起丽人下颚:「本少爷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标致的女人……美人儿,叫啥?」
「姓高的,快放开龙姑娘!」
那王文元见状,急忙抢身上前打算推开那姓高的男子,「龙姑娘!他是本城恶霸,仗着父亲是本地富商巨贾便为所欲为,与官府勾结。赶紧走开,莫要让……」
话未说完,却已是一群护院家丁将他给架了开来。王文元一介柔弱书生,哪能挣脱得了?当场便给那些家丁围住,各各你一拳我一脚的往他身上招呼去也。

一旁围观的民众虽然气愤,却都是敢怒不敢言。只是彷佛在等待什么似的一径望向山林。
眼角余光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蓝衣丽人神情不改,没有分毫挣扎。
见碍事的人走了,丽人又相当安分,那姓高的男子抬起他下颚的手转而抚上绝美容色,碰触的动作轻薄:「姓龙?真是好姓……龙美人,可别信那穷酸秀才的话。我乃成都第一才子高明,生平最爱美人……不如这样,你便到我府中坐坐如何?总比在这个破茶亭喝茶来得好多了!」
「高明?」蓝衣丽人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真是不错的名……不过,用在你身上可就浪费了。论品德相貌才学,只有低劣,何来高明?」
「什么?」
那高明从来也没被一个女人如此顶撞过。本以为丽人温顺,不料却是将他说得一文不值。一怒之下抓住丽人腕部的力气加重,伸手便欲拉开丽人衣带:「敢顶撞本少爷?好!本少爷就让你这张贱嘴除了呻吟哀求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眼见蓝衣丽人衣带已逐渐松开,众人正自万般忧心之际,却在此时,一枚石子飞来,不偏不倚击中了高明正欲拉开丽人的左手。
「哎哟!」高明一声痛呼,转头怒目瞪视围观众人:「是谁偷袭我?」
「是我。」
却听一阵低沉嗓音传来,朝声音的来源望去,只一名男子长身而立,俊朗面容之上神情肃然:「高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咱们缙云寨的势力范围内为非作歹?」
「寨主!好好教训那个家伙!」
「寨主!快把他打得跪地求饶!」
霎时间,鼓掌与叫好声接连传来,围观民众的愁容已解,神情之间具是崇拜与信任。显然,来人便是那些民众先前一直期待的人。
见民众全都帮着那人,高明心下更是万般气愤,怒声道:「什、什么缙云寨的势力范围?这儿还是成都府,别以为我爹和李知府治不了你!来人啊!上!」
可惜,这一声令下却只是换来家丁们的痛苦呻吟。高明惊慌的转头望去,赫然望见几名护院早已倒地,而那王文元也正给人包扎着伤口。
知道这下是再也逞不起威风了,高明由趾高气昂转为万分狼狈,当下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了。握着剧痛的左手仓皇奔离,临走前还不忘撂下狠话:「你给我记着!李知府已经上书朝廷,这缙云寨迟早会给灭掉!到时,我看你怎么威风得起来!」
看他走得狼狈,围观民众当下又是一阵叫好。面对群众的支持,来人俊朗神情带上几分无奈。猛然忆起不知那女子是否受惊?这才转而朝向蓝衣丽人走去:「还……!」
话声止住于视线相交的x那,因于那张容颜,以及那样的神情。
八年来都无法忘却的,是在碧玉池畔傲然回眸的那张俊美容颜。
以及……凌波阁里错乱的一夜。
「是你……」喃喃脱口,语气之中是说不尽的惊诧。
因于他的出现,因于他的装扮。
本以为……此生是不会再见面的了。
闻言,蓝衣丽人──邵璇身形微微一震,但随即便站起了身。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见面。」按下了满心的激昂,神态雍容缓步行至来人面前:「好久不见了,上官公子……不,现在得称你为上官寨主,是吧?」
「邵……璇……」
情不自禁的,上官鎏低低唤出已成为禁忌的二字,神情在惊讶之外有着更多的复杂。
也许……这份缘,注定是无法在八年前了结的。
对邵璇,也对上官鎏。

娴谖逭娄

缙云寨,乃是五年前兴起于成都的山寨。寨主身分成谜,武功极高。听说其人品才学俱是一绝,是以成立至今山寨规模不断扩大,俨然有雄据一方之势。尤其因成都知府与地方巨贾勾结鱼肉良民,而缙云寨又打着济弱扶倾,劫富济贫的称号,堪称义贼,蜀地人民受惠甚多。因而,整个缙云寨成为人们心里的精神支柱,彷佛是一个专治恶贼的地下官府。
当初之所以会拣定缙云山作为据点,便是贪图他的美景。倚着房内窗台而立,上官鎏把玩着手中玉佩,神情是少见的复杂。
他真的没想过彼此会再见。
那晚他因为怕自己失了理智而仓皇离去,等到平息心绪再度回房时,房内之人早已失了踪影,只留下那块刻了「璇」字的玉佩,以及一张字体劲傲的留书,说将这块玉佩赠与他,若今后遇上了什么无法解决的麻烦,尽管拿这块玉佩到京城东街柳府去。
本来,当初救他就是不求回报的,上官鎏也仅是将玉佩收着,想说只要不用上这玉佩,大概就再也不会见着他了吧?而且,他们的相识与相毕竟短暂,遗忘,也是很正常的事。
无奈,就算刻意将那玉佩收着不要让自己睹物思人,脑海里却仍无法忘却。
无法忘却那碧玉池畔的傲然回眸,无法忘却那凌波阁中的迷乱勾人。
他太特别,太孤寂,让上官鎏始终无法忘却。最后,收着的玉佩也被他拿出来了,一遍遍的抚过中央刻着的「璇」字。
五年前,他终于离开了避世谷来到中原。因缘际会下来到成都,因见不惯地方官与恶霸联手欺压百姓而出手,结果意外的结识了一群肝胆相照,志气相投的好友。之后,便在这缙云山上立了个缙云寨,为百姓争一口气。而玉佩,不知从何时起便已成了他的随身之物。
这的相遇也仅是偶然。他出寨走走时意外得知有名女子受到高明骚扰,这才匆忙前往相救。不料,竟然会是邵璇。
现下一想,邵璇会穿女装来此,用意似乎相当明显。是什么原因能让一国之主穿上女装忍受他人轻薄?原因无他,自然是为了引出缙云寨之人。
他虽从未想过要与邵璇为敌,但邵璇毕竟是一国之主,而成都知府再烂毕竟也还是个官。纵然无意为敌,事实上却已经成了敌人。
邵璇此番微服,恐怕就是为了理缙云寨的事。那高明说李知府已上书朝廷必定是所言不虚了。
这下却是该如何是好?他,该怎么样面对邵璇才是?
「大哥?」

却听一声唤入耳,上官鎏猛然回神,赫然发觉自己的结拜义弟杨言辉直盯着自己瞧。
「大哥,你又瞧着这玉佩出神了。」杨言辉一脸的好笑,语带揶揄:「这玉佩莫非是那位龙姑娘送的?天下间竟有如此绝丽的女子,无怪乎大哥老是瞧着玉佩出神,原来是思慕佳人──」
「二弟,不可胡说!他不是可以玩笑以对的人!」
斥责出声,上官鎏赶忙收起玉佩正色瞧向杨言辉,「有事?」
见他一脸的严肃,杨言辉自讨没趣的撇了撇嘴,这才道:「当然是有事了。首先是用晚膳的时间快到了r再来……则是龙姑娘在门外候着呢!」
「什么?他在外头候着?你让他等?」
闻言,上官鎏大惊,几个箭步赶忙来到了门口让在外头等待的邵璇进来。
「我二弟江湖性子重,向来不懂应对进退之礼,还望……还望姑娘见谅。」
「上官寨主忒也客气了。玉儿向来并非如此计较之人。何况现下于缙云寨里为客,自然是照寨里的方式就好了,哪还管得着那些个细微末节?」
刻意的敛了一身气势,邵璇微微一笑放轻嗓子作了回答。
那杨言辉本对这女子极为好奇,现下见她言语之间气象开阔,不像一般女子那么样小家子气,当下好感便生。眼见大哥一脸的欲言又止,那龙玉儿则是含着若有所思的笑意,杨言辉又非愚人,自然知道自己可不能在这儿搅乱。于是,豪爽笑笑拱手一揖:「两位慢聊,小弟先行告退。」
言罢,已自转身离去,还顺带替他们将门给关了上。
耳听杨言辉足音已远,房间四周再无闲杂人等。当场,上官鎏双膝一跪:
「草民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你变了。」
对于上官鎏的大礼回报以冷冷三字,瞬间已是傲然气势流露,神情淡漠。
一切好似无动于心,但右拳却早已紧握。
好不容易的独,他第一个动作居然是向自己下跪行礼?
「人都会变。」明白邵璇三字所代表的意思,上官鎏苦笑作答,「更何况,八年过去,昔日的少年如今已是一国之主,而原本隐居关外的人也入关居住了。本来可以无关紧要的身分之差,现下自然是必须在乎的了。」
「你心里若认为咱们还有几分朋友情分,就以朋友之礼相待。」
无论如何都不希望上官鎏以身分之差作为隔阂,邵璇语气略为缓和,「如果你是在担心我来的原因,李知府的折子我已扣下,暂时还不会出兵。」
「这……唉……」一声长叹,上官鎏起身,右手一比示意邵璇坐下相谈。
目光,对上那张淡施胭脂的容颜,脑海中不期然的浮现了那晚他的眼神迷离。匆忙别过头去,讷讷开口:「……你如此入险境,万一让人发现该要如何是好?」
「若今日这缙云寨的寨主不是你,就不可能会有人发现我的身分。」
见上官鎏对他似乎仍有所回避,邵璇心底苦涩涌起,语气却仍是平静傲然无改:「除非,算抓住我以作为要胁手段?」
「我不会这么做。」对邵璇所言做了否定,上官鎏赶忙回过头来正色解释:「我从没想过要与你为敌。缙云寨的存在是为了对抗贪官恶霸,绝对没有和整个朝廷作对的意思。」
「是吗……」纵使知道不该动情,却仍是对他的言语神态思慕眷恋。无论如何……都不希望就此分别。
邵璇低低一笑,心底情愫万般交杂。
「我不想再谈这些。我有我的立场,你有你的坚持。现下就将事情说清,就怕会换得个不欢而散……」顿了顿,「若你欢迎我这个许久未见的朋友,何妨就暂且先搁下那些事儿,好好聊一番?」
声调是平和的,却坚定慑人一如以往。

纵然是着了女子服饰,那一身傲视天下的王者气势,依旧不曾改变。
因为是这样的一个人……所以,八年来始终无法遗忘吧?
「这样也好……这缙云山风景极佳,你若能多停留个几日,我便带你四逛逛吧。」心里其实也是希望能忘却身分好好同他聊聊的,上官鎏点头应允。可看着那张艳丽容色,突地又觉得有些不妥:「你……不打算换回男装?」
因为,想到了那晚的荒唐。
「这身衣衫有助于掩饰身分。」答得淡然,似乎是觉得没啥不好。
「这倒也是。」眼见他的无动于心,上官鎏只道是那晚邵璇病得胡涂,约莫也不记得那件荒唐事儿了,心底因而一阵暗自庆幸。
可转念一想,邵璇着了女装,惹来的麻烦毕竟不少。加上寨中粗鲁汉子多,就怕会冒犯了他……但,邵璇似乎是心意已决,他说再多怕也改变不了邵璇的决定。于是,只得作罢。
只不过如此一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猛然忆起邵璇玉佩仍给他贴身带在怀中,想说现下正好交还,便将因体温而有些温热的玉佩取出:「对了,这个……你就拿回去吧!」
见他将玉佩交还,邵璇心头一紧,面上却仅是双眉一挑,摇了摇头:「君无戏言。我还欠你一份恩情未偿。这玉佩赠你,就是要你在有需要时使用。」
「我救你是不求报偿的。就算你给了我玉佩,这一辈子我也不打算用它。更何况……它是你父亲给你的。」
「父皇给我的东西不欠这一样。先前既赠了你,便没有再收回的意愿。你还是收着。不打算用,就将它当成是单纯的赠礼便罢。」
说什么都不希望上官鎏退回这块玉佩,邵璇神态严峻,摆明了是绝对不拿。
看他神色坚决,上官鎏也只好作罢。将玉佩放回怀里,猛然惊觉自己其实也不太舍得这块玉佩。
毕竟,也是陪伴在身有八年了的。
见他将玉佩收回,邵璇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心底却已是一阵自嘲。
要他留着玉佩,其实也是希望两人间能存着几分的牵绊。相隔八年,情意已。纵然知道难有结果,却仍是希望自己能在他心里留存印象,即使只是分毫。
越想,便越觉得自己可笑……
他仍在盼望着什么呢?出身帝王之家本来就是注定了的孤寂。对于感情,他不该寄望依赖。
不觉间,微带分自嘲的笑容扬起。
将这一幕映入眼帘,上官鎏心头突地一紧。当年那个孤寂的身影,再度与眼前化身丽人的他重叠。
了好大的努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至于伸手碰触那张容颜。
邵璇是男人,而且还是当朝天子。就算着了女装,事实仍旧不会改变。
只要保持着这个认知,应该就不会再像上那般,因一时的错乱而……
「差不多也该是用膳的时间了。」起身,上官鎏带上爽朗笑意:「一起用膳?」
「好!在此先谢过你的招待了。」
神情一改,邵璇亦回报以一抹淡笑,邃双眸里瞧不出半分的心思。
心底,却是波澜已起。

* * *

是夜。
幽暗的房中,无声无息的闪入一道黑影。
「事情都调查好了?」邵璇平躺榻上出声询问,音调低沉冷峻。
「是。有关李知府与高家勾结为乱之事的确属实,臣已开始搜集证据。」
将所调查出的结果报告出来,柳行雁单膝跪地,面上不带分毫表情。
闻言,邵璇因而坐起,神情肃然,心思已自一片沉的作了吩咐:「好,你就继续调查,并且多探听一下王文元那个人。若是他足为朕所用,你就传朕旨意要钊义破格提拔他。另外,这些天朕要在这寨里停留。你就在城中住下,若有必要,朕会与你联络。」
「臣遵旨。」纵然内心担心着主子的安危,但柳行雁仍是选择了从命。
而后,又是一个闪身,瞬间便失了踪影。
再度躺下,邵璇神情一改,容颜之上已是淡淡哀愁浮现。
一生情字坎坷……指的,就是像现下这般明明近在咫尺,却绝对无法得偿的情形吗?
一直到见着了他才更加惊觉内心情感的绵长挚,无奈,却连个朋友的身分都必须开口恳求才能留存。
忘不了,却不能有所冀望。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坎坷。
但就算心酸,却仍是希望能把握住能够相的每一刻。毕竟,缙云寨的事他迟早还是得理的。
身为君王,他绝不能让感情影响了他的判断力。
决断的时刻必定会来临,但在此之前就先让他把握与上官鎏仍是「朋友」的时光吧!
就算……时间仍然是少得可怜……

* * *

其实,只要能够为那种纯粹而直接的目光凝视,心里,便已能感觉到满足。这是在缙云寨待了半个多月后邵璇所切感受到的。
这半个多月来的生活很惬意。有时同上官鎏互相讨论各式经书,有时一同赏画品茗,有时互论谷今天地之理,论民生百态,论天下山水。有时闷了,两人便一同下山逛逛市集,游览风景。虽说自己的女装偶尔会引来些麻烦,但毕竟还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绝弃了彼此的身分与立场纯粹以朋友相交,这样的日子,是先前的他所一直盼望渴求却无法得到的。
瞧着正自兴致勃勃的同自己谈着入关之后的经历的上官鎏,邵璇猛然惊觉八年来内心的孤寂感,可以只因为他的视线就轻易的消失无踪。
那种令人怀念的、只将他当成是有着「邵璇」这个名字的人的视线,也许就是最初沉沦的原因之一。
他的关心,他的好奇,还有其它的一切……他从来就没有因为自己的身分而改变了态度。虽说之前他似乎是因为而今身份的差距而疏离了,但几番谈话过后,八年前的情谊,轻易的便得以寻了回。
是那样的视线接触到了邵璇的内心,让他了解了所谓的感情。
却也因而,痛苦了八年……
而今上官鎏虽然就在身旁叙述着谈笑着,虽然他就近在咫尺可以轻易碰触。但……他的情意,必定还是无法说出口,无法获得响应吧?
对一个同性动情绝不是一般人会有的事,从凌波阁那晚便可看出上官鎏根本无法接受。
那么,他又为何因上官鎏的近在咫尺而如此喜悦?明明……终究还是心酸的……
「邵璇?你怎么了,脸色不大好。」
却在此时,成熟了不少的俊朗面容突地凑近眼前,双眸之间溢满担心:「要不要回房歇息一下?」
之前是他大清早把邵璇找来自个儿房间聊的,也不知对方习惯。现下想来,实在是有些鲁莽了。
「不必了。」响应的唇角扬笑,傲然的眸子坚定的回望表示自己没什么大碍,「倒是你方才说的……」
「喔,言辉的事儿吗?」看邵璇应该是没什么事,上官鎏这才稍微放心了,续道:「我是在山间的一间小店认识他的,那时他才十六岁。当时,他瞧见有人欺压良家妇女,毫不犹豫地就上前拦阻。他武功不错,只可惜对方人多势众又个个是壮汉,打得相当吃力,情况对他很不利。正好我路过当地,听人说了经过便上去替他助拳,也因此结识。虽然我俩相差不少,不过不少理念倒是相当的合,于是便叙了年纪结拜做义兄弟了。」
「这倒是相当符合缙云寨正副寨主的结识方式。」
「是啊……对了,那你呢?这些年来过得如何?」
「不就是那样吗?斗争,权谋术数,后宫争宠……除了这些,还会有什么?」
因上官鎏的问题而勾起了自嘲的笑,但更的却是心里的悲哀。
想说却说不出口的答案。这八年来,我都想要忘掉你,却总是思念,总是惦记,总是无法忘怀。那个眼神那个拥抱都太过刻,而让萌生的情意无法翦除断绝,终至陷……
「是这样吗……」因于他所言,因于那自嘲的笑声而感到心痛,不由得暗骂起自己的不经大脑……「对了,咱们玩遍了四周名胜,反倒是这山没逛完。有地方,我可是一定要让你看看的。」
「喔?」清楚了上官鎏的心思,邵璇蓦地心头一暖,「什么样的地方?」
「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不过那是压轴,可得留待最后再看。」
上官鎏有些故意要钓他胃口似的这么道,心底却因他心情似乎得以改变而松了口气。
邵璇……依旧是如同八年前那般,吸引着自己的目光。
看着眼前瞧了半个多月有的、风华绝代的女子扮相,上官鎏突然强烈的怀念起昔日他那种俊美无双的男子装扮……「你,还是不打算换回来?」
「对我而言,时机未到。」
知道他指的是自己的女装,邵璇心底猛地闪过一抹苦涩,却仍是简单的答了过。
而上官鎏自然摸不着他的心思。只是,望着眼前的「丽人」,胸口突然有些的发闷。

然而,终究是叹了口气:「我去安排一下午膳……你也歇息一下吧!莫要累着了。」
「我知道。」
听上官鎏一直别要他累着了,邵璇不由得莞尔。看来当年相遇时他病着的模样让上官鎏记忆太刻,所以才老是担心他太累了会病倒。
不过,这样的关怀却是绝对的令人喜悦。目送着上官鎏离去,邵璇的唇角先是勾起了一抹微笑,却,在下一瞬间转为苦涩。
这些日子来,他,又陷得更了吧……

* * *

自重逢至今,转眼,已是整整一个月了。
八年来一直无法忘却的人现下就在身边,虽然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但心底确实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在逐渐苏醒萌发。
上官鎏不懂,也不打算去介意。就如同邵璇先前所言,他们都各有各的立场,若真的谈起正事,场面必定一发不可收拾。与其如此,还不如先纵情玩乐,至少,留下点足称美好的回忆。
人与人之间的相真的是很微妙的。就像他与邵璇,明明真正相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但感情却似乎比相了五年的兄弟更来得厚。也许是因为经过八年酝酿的缘故,纵然清楚两人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山寨头子的身分,却仍是会不自禁的聊得忘我,往往都到天色已是一片黑漆了才记得要回去。
单就游览美景与品玩书画而言,他们俩人真可说是相当投契。
但,不知为何,就算清楚邵璇是个男儿身,上官鎏仍是有好几想要碰他、抱他的冲动……归究一番,大概还是因于那一身的女子服色吧?毕竟,邵璇的容颜配上一袭女衫,加上他刻意敛了的气势……直接瞧来,当真是个绝代佳人。
可,纵然他的女装极为美丽……自己所最最无法忘却的,却还是那个俊美无双,气势慑人的皇太子。虽说他的女子扮相足以令自己心慌意乱,但上官鎏最喜欢的,却仍是邵璇本来应有的装束。
如果能够瞧见他穿龙袍的模样,那种气势那种威仪,该是更令人为之折服的吧?
只可惜……现下虽然搁了身分不管,自己却仍然是与整个朝廷对立的山寨头子。
其实这一点早在创寨之初便已想到。仍执意建立的原因,是因为不忍成都百姓之苦。虽然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该与朝廷为敌,可不管又绝不是上官鎏的作风。而终究是义无反顾的成了山贼。
现在他们的相虽然惬意,却,似乎是建立在某种危险的平衡之上的。
「上官鎏?」
猛地一声低唤拉回了上官鎏的思绪,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出神去了,不由得尴尬一笑:「抱歉,一时岔了思绪。」
「无妨。」
邵璇淡淡一声示意他不必介意,目光却始终停留在眼前波光晃样的水池上……「这儿,好象避世谷那个碧玉池。」
这里就是那日上官鎏所说的、认为他一定会喜欢的地方。一个……景色与最初悸动产生之极为相像的地方。

「是啊。」就是因为像,才会有些怀念的带邵璇来此,「我记得那时你好象很喜欢这样的景色,所以才会带你来。」
「喜欢?」听上官鎏这么说,邵璇失笑,目光在一瞬间转为沉:「为何这么认为?」
「因为那时我们虽然有在聊,但你的目光却始终置于池上。」顿了顿,「其实……这八年来,我有试着想将你忘却,却没有办法。」
见他陡然将话题转到这件事上头,邵璇身子因而微微一震。
其实当初他之所以会将目光放在碧玉池上,只是因应情形之所需罢了。那是他刻意作出的伪装,没想到上官鎏却仍清楚的记得。而紧接着的那句「我有试着想将你忘却,却没有办法」,让他刻意保持平静的内心撩起阵阵涟漪。
不由得,一阵苦笑:「那么,为什么没法忘掉?」
没有问「为什么想忘」而是问「为什么没法忘掉」,目的,只是希望自己能少去一难受的机会。
闻言,上官鎏一时语塞,不太知道该怎么作答。
总不能跟邵璇说自己一直惦着碧玉池畔的那个回眸吧?如果将实情说出,实在是有些令人难堪……
索性,哈哈一笑,刻意表现出了爽朗神态打算简单带过:「因为你很特别,让人想忘也忘不了……更何况如今你已是天子,我当然是更不可能忘了!」
「这倒也是。」邵璇虽然觉得上官鎏的答案有些含糊,但毕竟还是颇为合情合理,便也接受了这个答案。
纵然……心酸。
凝视着眼前一池的波光晃样,脑海里浮现着的,却是所有异样的起源,那一个意外的拥抱。
明明人就在身边,却不可能得偿的拥抱。
因为他们都是男子,因为他是一国之君。他,不可能放下身段卑微的去要求,更何况即使要求了也无法得到。
也许,掌理天下,注定了便要一生孤独。
多少夜晚,上书房里独自批阅奏折。不愿早早熄灯就寝的原因,是因为不希望面对满心的寂寥而手足无措。后宫三千佳丽,从来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进入心底。每一的交欢皆是作戏。即使美人相伴纵欲而眠,心底,却仍是孤寂依旧。
不期然间,厚实的单臂搭上双肩。邵璇诧异的回头,入眼的是上官鎏微带担忧的神情。
「在我看来,你是个相当能吸引人的存在……所以,连整个目光及思绪都被吸引的我,无法忘却你的存在。」
诉说的语调沉稳温柔,搭着他肩头的手臂微微收紧……「但是,为什么你总是看来这么孤寂?我以为……身为帝王,你应该是被人呵护着、爱着的。」
其实,本来是有一瞬间的冲动想将他拥入怀中的……然而,理智清楚的告诉自己不可以这么做。所以,选择了适合用在兄弟、朋友身上的搭肩,但却仍是不自主的紧了几分。
几乎可以说是被上官鎏搂着肩了,邵璇身子微僵,心底复杂的情愫逐渐蔓延开来。
本来,他是该好好大笑一场,好好嘲笑自己的悲哀的……然而,整个思绪却已为上官鎏那句「整个目光及思绪都被吸引」萦绕,再也无法多想其它。
那样的一句话……是否代表着他也有得偿所望的可能?
是否……代表上官鎏其实也隐约动了情……?对他?
这样的事情,可能吗?
是否……他仍有不必孤寂一生,不让那句「一生情字坎坷」应验的可能?
身子因内心逐渐激昂的情绪而微微颤抖,双唇微启,望向上官鎏的双眸首流泄了些许的情感:「我……」
「上官大哥?」
却听一阵柔唤传来,下一刻,搂着肩头的单臂已然收回,原先担忧的望着自己的眼神也转变了方向:「书荷?」

仅唤著名,语气之中却是难掩讶异与惊喜。
邵璇心头一紧,当下顺着上官鎏的视线望去,入眼的,赫然是名清灵秀雅的纤细女子。
明明是没有那么亲昵的唤法,被那出自女子的轻柔语声一唤,竟也是格外的甜腻……
心底,一抹苦涩涌起,面上却已是一片笑意:「寨主,这位姑娘是……」
「喔,我给你介绍一下。龙姑娘,这位是季书荷r书荷,这位是龙玉儿龙姑娘。」没想到季书荷会突然出现,加上邵璇又穿著女装,是以上官鎏当下匆忙放手,直到邵璇提起才想到要介绍一下。
「书荷?好美的名字……就和人一样。」轻声赞道,邵璇含笑步近季书荷,将这名神态婉约秀丽的女子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遍。
好一位温雅的佳人……神态端庄,身骨纤细,虽则容貌并非绝色,但也足以称上是位美人了。
本能的,邵璇感觉到这名女子与上官鎏关系绝非寻常。
但见季书荷柔柔一笑:「龙姑娘客气了。若要说美,书荷还及不上龙姑娘分毫呢。」谦逊有礼,语气真诚,一看便知是出身好人家的。
闻言,邵璇仅是笑笑,不再多说,将目光移向上官鎏。
果然,俊朗面孔之上写满了欲言又止,见邵璇瞧来,这才得以开口:
「书荷,你怎么会来这儿?你一个人来的吗?」
「不。缳儿也来了,不过我让她在厅里休息,自己一个人出来找你。」
季书荷面上神情在接触到上官鎏之时转为甜甜笑意,神态好不亲昵。
见状,上官鎏不禁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不是说了别大老远跑来?就你和那小婢缳儿,这儿粗鲁汉子多,我怕你会……」顿了顿,换为一叹:「罢了,你既然来了,便在这儿住个几天,咱们好好聊聊吧!」
虽然是有些责备,但却有更多的宠溺与疼惜。
将二人亲昵的神态尽收眼底,邵璇双眸一敛,不让满心的酸楚与嫉妒显露分毫。面上笑意不改,淡淡道:「上官寨主,你们慢聊,玉儿先回去休息了。」
「不送。」
没能察觉到邵璇心思的变化,上官鎏拱手一揖,目送着他转身离去。
而后,再度将视线放回季书荷身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听杨大哥说的……他说你和那块玉的主人正在培养感情。」
季书荷柔声答道,神情之间却已染上淡淡哀愁:「龙姑娘是那块玉佩的主人吗?上官大哥……思念他很多年了吧?」
「你别想岔了,书荷。我与龙姑娘的确在几年前就认识了,不过我和他之间只是纯粹的朋友罢了。」
「上官大哥,你不必特地向我解释。我们的婚约本来就是父母亲一时玩笑的指腹为婚。你若是真心喜欢龙姑娘,我可以要爹解除婚约的。我不希望你勉强自己,让自己不快乐。」
「我并没有不快乐。」看季书荷一劲儿的为他着想,虽然本身仅是将她视为妹妹看待,但上官鎏还是不希望她误会。「书荷,我和龙姑娘之间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如果真的要谈感情……只有你会是我的妻子。」
言罢,双臂一张已将纤弱身子拥入怀中。
没错,他和邵璇之间当然不可能有什么。而和书荷……人家说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书荷性子温柔婉约却又不失坚强,取她为妻,人生夫复何求?
见上官鎏将话说得这么明白,被他搂在怀里季书荷双颊一红,面上又是一抹甜笑漾开。
一池的碧波晃样中,相拥而立的二人瞧来是格外的悦目与相配。

将这一幕以及方才的对话通通记了个明白,不远的邵璇面上再也见不着笑意。
而是,沉。
「我和龙姑娘之间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是啊,根本不可能有,因为你早已有了个温柔婉约的未婚妻,更不可能会去看上一个男人。
就算着了女装时是风华绝代,他依然是个男人,还是个日理万机的男人。
本以为可以有一线的希望,但却在瞧见他们的亲密时,希望破碎。
这一辈子,上官鎏都不可能用那种态度对他……有宠溺,也有疼惜。
连当朋友都已是万难,更别说是动情。
但他不平。
为什么……为什么他一生中第一如此希冀渴求的东西怎么样都无法得到,而季书荷却可轻易得手?因为他是男子吗?不……他邵璇乃是一国之君,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天子!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不战而败!
他是天子,他是万人之上的皇帝。什么「一生情字坎坷」……他不信!也绝对不从!
「只有季书荷会是你的妻子是吗?你只会对她付出感情是吗?」
喃喃低语,脑海之中浮现的,是池畔上官鎏主动将季书荷拥住的画面。
她可以得到得如此轻易,而他却连偶然都无法希冀。甚至,早在季书荷出现的x那,上官鎏眼里便再也容不下他的存在。
说他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呵!可笑至极!
他不会认输,更不会就此放弃。从现在起,他要想办法得到上官鎏!

娴诹章

除下胭脂,褪下蓝衫,重新穿回一身锦袍。连带的,不再让气势有所隐藏,而是完完全全的显露出来。
换回男装,也代表着心境的转变。因为,是该好好谈谈正事的时候了。
却听一阵敲门声传来:「邵璇,是我。」
「进来吧。」简单响应,在上官鎏入房的同时,转过身与他面对面。
瞧见这久违的模样,上官鎏不禁有一时的微怔。
他恢复男装时的俊美无双是本来就熟知的,可现下一见,却仍是不由得暗暗赞叹一番。八年未见邵璇男装打扮,眼前的他一身锦袍昂然而立,那抹傲然与霸气只有比当年更来得慑人。那种身为王者的气势,单是一望便能清楚感觉到。
但……却又有着些许的不同。
定定的凝视着眼前俊美的王者,却有那么一瞬间在那张容颜之上捕捉到了一抹艳丽……以及淡愁。
是错觉吧?一定是这些日子来瞧他的女装瞧得太多了,才会一不小心就……
「你终于换回来了。」好不容易才按下思绪脱口而出,上官鎏神情间却已因明白如此转变的涵义而一片严肃,「这是否代表着……你打算谈正事了?」
「不错。」不带任何情绪,邵璇俊美脸孔是一派的冷峻:「正如先前所言,彼此的立场不同……所以在作出决断之前,朕想先问问你建立缙云寨的原因为何。」
刻意的恢复了平时身为帝王的自称,一双眼眸是绝对的沉难测。
现在的他们,不是朋友。
明白他的想法,上官鎏垂下眼帘,将当初的创寨始末全盘告知了邵璇。
「我无意与整个朝廷为敌。对我以及整个缙云寨而言,我们的敌人只有恶官与奸商。」
在末了补上一句,语气诚恳却不卑下,反而是带上了一份傲气。
他不曾后悔过。虽然是贼,但他毕竟帮助了许多的百姓。他,问心无愧。
察觉到了这一点,邵璇双眉一挑:「在朕看来,你才学与品德俱高,会武又有济世之志,正是大好人才。不论是掌理州县,或是入朝共议天下事,以你的能力都不是问题。与其为贼寇,何不如为官?如此一来,这济世也可得名正言顺,青史留名。」
「我无意为官,这点八年前是如此,八年后也是如此。」
对于邵璇的提议与以否决,上官鎏直视眼前的沉,神情再坚定不过。「官场的黑暗,身为帝王的你一定比我清楚。就算是治理州县,仍然是和整个体系环环相扣。就算胸有大志,但清官到最后仍是少之又少。这样的世界不适合我。」
「清官少,但仍是有。这官场越是黑暗,便越是需要你这样的人。」
「草民自认无如此能力足以为中流砥柱。更何况比起掌理州县或议论朝政,草民认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生活更加适合草民。」
「你若不愿掌文职,朕亦可封你为一等御前侍卫及赐尚方宝剑,让你以御史身分游历天下,斩奸除恶。」
「草民真的无意为官。与其过着受到制约的官场生活,自由自在的绿林生活要来得好多了。」言词上刻意显示了两人身分的差距以表反对,再一的否定了邵璇的提议,上官鎏目光坚决,表明再多的游说与利益都无法令他改变想法。
这样的坚决,让希望能将他延揽至身边的邵璇心底阵阵酸楚扩散。

其实很想问出口:你是当真不想为官……又或者,只是不想与我有牵绊?
就如……你曾想将我忘却,以及将玉佩交还一般。
但,身为帝王的自尊不容许他表现出分毫情感。
理智,亦同。
俊美无双的面容之上,那抹慑人的气魄更加了一层。
「那么……关于这个山寨,你认为该怎么理?以朕的立场而言,就算明知缙云寨为义贼,还是不能让这山寨继续留存。否则,天下人将视王法于粪土。」
「这点草民清楚。但若那贪官李知府及奸商高家庄一日不除,缙云寨就有必要存在。」
「关于李知府与高家庄勾结之事,朕已令人详加调查。带证据完备后,定会从重严办。至于缙云寨的留存……朕可以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缙云寨立刻向朝廷投降归顺,则朕不但不予追究,还会赐与官职r二是缙云寨马上解散,朕就当作先前的案子都没有发生过,缙云寨也不曾存在。」
这是邵璇所能给予的、最宽容的置方式。
但见上官鎏思量一阵之后,便即坚决的摇了摇头。坦然无惧。
「缙云寨中也许有人会被官位打动,但草民相信大多数的人都和草民一样无意于官场,更别说是投降归顺。而且,就如草民先前所言,贪官奸商一日不除,缙云寨就会多存在一天。就算今日李知府及高家庄都消失了,缙云寨仍会存在,因为谁也不能保证不会再有类似的情形。缙云寨可以不抢,但绝不会归顺或解散。」
虽然知道邵璇的条件相当宽厚,但上官鎏仍是作了如此选择。也许如此抉择很可能会带来官兵的围剿,但他相信一同创寨的弟兄都不会后悔。
闻言,邵璇冷笑一声:「你可相信……朕已将你这寨中所有兄弟的来路族亲通通调查了一清二楚?」
「什么意思?」因他突来的一句而紧张了起来,上官鎏原先坦然无惧的神态有了改变:「草民以为抢劫还不至于满门抄斩。更何况以圣上之仁德而言,绝对不会毫无理由的做出此等会招来臭名的事情。」
「抢劫是不至于满门抄斩。然而若是煽动叛乱呢?蜀地居民早已因缙云寨的活跃而无视于王法的存在,蔑视朝廷而将一群山贼视为领袖,足可称为叛乱。而煽动者,则非缙云寨莫属……何况,单以仁德是无法妥善治理天下的。杀鸡儆猴换来长年太平,史上会记着的,是长年的治世还是一群山贼因叛乱而被满门抄斩?」
面无表情的将利害关系道出,语调未曾有过改变,却因而令人刻的感受到其残酷。狠绝无情,恰似先皇。
这一番话,彻底的令上官鎏怔住了。
他从未想过事情竟然会发展成如此……更重要的是,他怎么样也没想到向来以仁厚胸襟治世的邵璇,竟然也会有如此极端而狠绝的一面。
竟然……会以数百条以上的人命作为威胁……
「朕不急着要你的回答。给你三天的时间好好和属下谈谈,朕会在城中醉月楼等待你的答复。若三天过去你仍未出现,朕就当作你选择了最糟糕的那一条路……」
冷冷丢下一句之后,邵璇不带上官鎏有所反应便径自由窗户跃出飞身离去。
仅留下因过度的震惊而怔了的上官鎏,呆然立于原地。

* * *

醇酒,美景,佳肴。
成都醉月楼,是当地属一属二的名酒楼。
重金包下最能将美景尽收眼底的天字号厢房,半卧榻上,邵璇手中翠玉杯醇酒半满,远眺如画江山。缙云山景亦随之入眼,换来阵阵愁苦。
这三日,好长,也好短。
等待的日子总是漫长难熬。可一旦时间仅剩下这最后的一日,突然间,便觉得时间流逝得飞快。
三日了,上官鎏仍旧未来。虽然清楚依他的个性是绝对不希望牵连到无辜之人的,但心底犹是忐忑,犹是不安。
其实,他只是不想与他为敌,只是希望将他留在身边罢了。就算被人说是冷血,说是卑鄙,邵璇仍不会改变初衷。
情到,连理智都可以被影响。若今日面对的不是上官鎏,他决计不会选择如此极端的方式。顺我者生逆我者亡本非他的事方针。就算心机沉善于夺权斗争算计,他永远也只会将这些藏于宫廷朝廷台面下,而继续在苍生面前扮演他的仁德君王。
但正因为面对的是上官鎏,他无法不极端。
不极端,便无法得偿所望,便只能望着他成家立业,而终至孤寂一生。
邵璇不想要这样。他不想就如此放弃。
也或许……是因为仍存留着期望。
时时刻刻的思念中他忆起了,忆起了八年前他们交换姓名时的情景。「鎏」是金,「璇」是玉。一为金一为玉,人们说「金玉良缘」岂不正好?
彷佛是上天注定一般的巧合令人欣喜,然而现实的情形却一再的刺激凄苦的心境。好几的梦魇缠身,梦的却全是他的怀抱与温柔,却全是她的娇羞领受。
而自己,只能是个旁观者,看着,听着,碎了心。
心里,绝望与期望参半,却也因此而更加不甘,更加极端。
啜了口酒,目光却在听到脚步声自远而近之时,移向出现在门口的人影。
不待对方出声已自开口:「进来吧。」
闻声,上官鎏依言推门而入。最先入眼的,便是邵璇持杯半卧,神情冷峻不带分毫情绪的模样。
那张足称俊美无双的脸孔,不知怎么的带上了分化身丽人时的艳丽。
轻易地将其归咎为错觉,上官鎏带上门,缓步上前,语调平稳不存分毫波动:「草民依约前来给圣上一个答复。」
用了敬词却无敬意,实则是心里因那日所见的狠绝无情而大受震撼,怎样也无法再待他如昔之故。眼前的俊美青年可是掌握万民生杀大权的君主啊!他清楚邵璇的不凡与能干,却因而险些忽略了邵璇也可以疯狂,也可以无情。
「那么,答案是什么?」
将玉杯一搁,起身,目光却刻意的不与上官鎏相交。
他在害怕,却绝对不可能示弱。
闻言,上官鎏的神情,在瞬间闪过一抹复杂。
考虑良久仍是决定这么做。因为不论如何,他都一定会愧对某一方。所以,他只能选择损失最小的,来保全其它。
伸手探入怀中,将贴身带着八年了的玉佩取出。
「圣上说过,圣上还欠草民一份恩情未偿,是吧?」

「不错。」见他取出玉佩,邵璇心底有一瞬间的错愕。神情未改,情绪却已有了波涛。
他……该不会是打算……
「那么,草民请圣上放过缙云寨中所有弟兄的亲人。圣上一命的价值,应该是足以交换的。」将考虑良久的决定说出,上官鎏将玉佩递入邵璇手中,面上如何也见不着其它分毫情绪。
他不可能投降,也不打算解散。因此,只能选择对抗,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连累他人。所以,选择打破承诺用上了那块玉。
将他所言仔仔细细的听入了耳,邵璇心底已是一阵强烈的酸楚与愤怒。
对上官鎏而言,他邵璇真的就如此无足轻重吗?那日他还信誓旦旦的说绝对不会用上这块玉,可如今为了弟兄、为了自尊、为了自由,他宁愿背弃当日所言,宁愿背弃他的承诺?
两权相害取其轻。原来,在上官鎏心里,他邵璇是最不重要的,让他连承诺都可轻易背弃。
原来如此……呵!原来如此!
「另外,」见邵璇久不答话,上官鎏又自开口,转而以对朋友的语气:「而今而后,彼此就是敌人了。该偿的都偿了,我不会再收你任何东西,咱们就此恩断义绝!」
「好!朕答应你!」
心底凄苦却又怒极,一声喝,邵璇唇角扬笑,右手却已将玉佩狠狠砸落。
玉佩落地,当下成了碎片。
锦衣所包覆住的躯体,因过于强烈的情绪而微微颤抖着。
没有料到他竟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上官鎏怔然望着地上碎裂的玉佩,一抹莫名的怅然在心底蔓延扩散。
他知道自己应该不会后悔……但,为何在看见邵璇露出笑容,却在同时将玉佩砸落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压迫着胸口,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而且……在注意到邵璇身躯的微微颤抖之时,沉重感,愈发的强烈。
也许,他是比想象中的更要来得重视邵璇这个朋友……纵然真正相在一起的时间却不过两个月左右r纵然曾因为他的狠绝与心计而大受震撼。
但立场不会容许他们继续留存友情。大局当前,私情自然要放一边。所以,才会不惜选择背信,选择断绝朋友的关系。
右拳紧握,当下把心一横:「那么,该说的都说完了……告辞。」
话声方了,不带邵璇做出反应便已自转身准备离去。
「且慢。」
却听邵璇一声喊,阻止了上官鎏准备离开房间的动作。他回过头,入眼的赫然是与当年相同的眼神,相同的表情。
那双慑人心神的眸子,带着的是一种傲然不屈的眼神。有着睨视苍生的傲然,也有不愿遭受命运摆布的不屈。
就是那种眼神,的刻划进了上官鎏心底,始终无法忘却,而时常忆起。
甚至……思念。
「在你离去之前……」开口的语调平静,令人感觉邵璇方才激昂的情绪彷佛仅是错觉,「可否……让我们尽最后一丝的朋友情分?」
可称上请求的语句,但在他说来却仅像是询问。
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上官鎏微怔:「什么意思?」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邵璇的神情有那么一分的……哀凄。
淡淡的,却让接收到的上官鎏紧了心头。又是沉重,弥漫。

邵璇双眉一挑,扬起唇角淡淡一笑:「相识至今始终未曾共饮……既然已是最后,而此地又是有名的酒楼,何不瞧在曾为朋友的份上,来个第一……也是最后一的共饮?」
很淡然,很温和的神情,彷佛刚才的一切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彷佛……他们仍然是朋友。
「……有何不可?」
转过身来步至桌前,上官鎏亦笑了起来,爽朗一如平时。
就让他们……再多当一阵子的「朋友」吧?
「那么,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豪气的带笑说着,上官鎏眼角余光无意间瞥过地上碎裂的玉佩。
与之相较,眼前,邵璇的神情已是与方才迥异的平静闲适。但那种淡笑,却隐隐约约的在心头撩动了某种不知名的感觉……也,混杂着些许的不安。
如画江山,醇香美酒。此情此景本该欢欣愉悦,然而含笑外表之下,却已是各有心思。
第一……也是最后一的共饮……从今以后,他们将不再是朋友。
不知何时,细雨已然悄悄落下,更添悲愁。

* * *

常言道「多事之秋」,用来形容此刻正是再合适不过。令人震惊的消息却一件件接踵而至。先是朝廷传来消息要格了李知府的官职,并将他送交刑部候审r再来,是高家被抄,高明及其父亲皆被送往边疆充军r最后,则是秀才王文元被破格提拔,入上书房执事。
而曾造成朝廷一时风波大起的皇太弟邵珩,则在这一番工作结束之后返回东北。
朝廷的那些决定对成都府的人民而言,自然是天大的喜讯了!恶官、恶霸都没了,好人也得以出人头地,真是大快人心!长久以来的痛苦随之而去,新来的父母官又相当体恤民情,原先有些个乌烟瘴气的成都府现下已是欣欣向荣,活力更盛以往了。
情况好转当然是好的,但对上官鎏而言,这些事儿却象征着缙云寨临敌的时刻逐渐逼近。而最头痛的,则莫过于不知何时会受到围剿这一点了……
正自陷入思绪,猛地一阵刺痛自掌心传来。上官鎏摊开手掌,却不由得苦涩一笑。
掌心有着一道细细的血痕。而造成如此伤痕的……则是手中的碎玉。
这是那日被邵璇摔碎的玉。只是,原先的玉佩型态不再,而是变成了有着锐利边缘的碎片。
即便如此,他却仍是习惯性的将其握在手中。也因此,一不小心便伤了手。
凝视着手中的碎片,这是最中间的部分。虽然缺了几角,但仍能看出原先刻着的「璇」字。

一个不能轻易说出口,或者写下的美丽文字。
那天的共饮──第一,也是最后一的──虽然始终没人提到,但彼此都清楚,那是诀别,最后的诀别。当他们各自离去的那一瞬间开始,便已分道扬镳划清界线,不再是朋友,而是敌人。
因为各有各的立场,所以注定为敌,注定诀别。
他以为他真的不会对自己所下的决定有所后悔。但从邵璇扬笑摔玉的那一x那开始,沉重感便随之而生,挥之不去。
其实,拥有决定权的……一直是他。
邵璇也曾说过……只要他肯放弃,不用整寨的人一起跟着,只要他一个人,邵璇便可以既往不咎。
然而,他却仍是做出了选择。他放弃了与邵璇的友情,甚至背弃不久前才下的承诺,用上了那块玉,并要两人从此再无牵连。
也难怪邵璇会气得摔了玉,会气到连身子都微微颤抖了。他的决定让两人的友情显得一文不值,而原因只在他不降,不愿放弃不受拘束的自由日子。
其实他还是自私的。说是为了大义而放弃私情,但最后,其实顾着的还是自己吧?
也许,从邵璇摔玉的那一刻起,他就后悔了。所以,才会那么不自禁的、偷偷的拾起了碎片,像以往一般,凝视着、珍惜着。
然而,再后悔,却也都无可挽回了。也许他是太傻,也太傲,傻到、傲到连放下自尊去改变决定都无法。无论如何,他们之间为敌的情形已经确定。最后的关键,只差在邵璇何时发兵罢了。
后悔……也无济于事吧?掌握决定权的是他。所以,连后悔的资格都没有。
自怀中取出一块绸缎,将玉小心翼翼的包住,而后,收入怀中。
脑海之中萦绕着的,是那日的一切一切。邵璇的笑,邵璇的怒……还有,那眉宇之间不去的淡淡哀愁……以及那充满高贵气息与慑人气势,却又美得令人无法转睛的一举一动……
无法忘却的身影,在脑海中刻划得越发刻。
「不好了!大哥!」
却听一阵焦急的呼声传来。上官鎏猛然回神,便望见杨言辉一脸慌张的冲入房中。
「怎么了?」直觉的想到该不会是官府前来围剿了,上官鎏出声询问,神色转为凝重:「是遇上官兵了吗?」
「不、不是的!」
杨言辉摇了摇头,神色却越发的紧张,「是书荷小姐的事……」
闻言,上官鎏陡然心底一紧,急急追问出声:「书荷?她怎么了?」
他知道邵璇绝对不会食言……但……
见上官鎏亦是急了起来,杨言辉反倒稍微平静了些。顺了顺气,在他急切的目光下道出了自己所察探到的消息:「是刚刚传来的……皇上要纳书荷小姐为妃,还派了八人大轿来迎她!」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上官鎏愕然,「此事当真?」
邵璇……要娶书荷为妃?
「当然!」
肯定的点了点头,杨言辉神情之间却挟带着些许的好奇与不解:「这个消息已经传开来了,季府全给看热闹的人挤了个水泄不通,大伙儿都在猜测皇上怎么会突然要纳书荷姑娘为妃。他应该没见过书荷姑娘才是吧?而且书荷姑娘容貌虽好,却也不到名动天下的地步才对。若要说美,那天的龙姑娘才……」
「哈哈哈!原来如此!」
不待杨言辉说完,上官鎏突如其来的大笑出声,突然之间明白了邵璇种种行动的原因。
原来,他喜欢上了书荷,才会这么心积虑的想将自己拉离书荷,目的只为让书荷入宫……人家说「朋友妻,不可戏」……他们已不是朋友,邵璇又贵为天子。娶书荷,他哪有不成功的道理?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书荷……
「大哥?」看上官鎏笑中有狂,杨言辉忍不住担心起来,「你还好吧?」
「我很好,我当然很好。」
笑声渐歇转为自嘲,上官鎏分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只觉得在明白的一瞬间,所有的情绪一并涌上,压迫着心头。
这就是所谓的百感交集吧?他还以为邵璇真的是如此重视他们的友情……结果原来都是为了书荷!
「大哥,还来得及!你快去阻止书荷姑娘吧!」
看上官鎏着实反常,以为他是太过伤心震惊,杨言辉想也不想便一把拉了他往外头跑:「快走吧!大哥!」
「阻止……?」
低喃一声,握紧了右手,方才被割伤的痛楚刺激着理智。
他知道自己于情于理都该去见书荷,不论阻止与否。
于是,做出了决定:「……我明白了。」
语音初落,一个提气,已将杨言辉留在原地运足轻功直朝山下奔去。
心底交杂的情感,却只是越来越,越来越浓。
因为邵璇,对于邵璇。
原来,使了这么多手段……最终,邵璇仍然是个自私自利的凡人。所有的条件、立场原来都是为了得到书荷而用的手段……那么,他又在后悔些什么呢?他居然以为邵璇是因他的背信而怒,因他的背信……而那么样的……
微微颤抖的身躯、傲然不屈的眼神……俊美却隐含阴柔艳丽的容颜,在脑海中清楚的浮现。
又一,他看错了邵璇,是吗?他不该以为邵璇会是那么样的重情义。官场的险恶与黑暗,还有宫廷的权位斗争……邵璇之所以能顺利生存甚至登基,就表示在这方面他是技高一筹。既然如此,演戏,又有什么困难呢?
他竟然……还会因此而后悔,甚至自责?
一个翻墙躲开人群进入季府,上官鎏循着路子一路来到了季书荷房门口。
门没关,而在屋里坐着的,是穿上了大红嫁衣的季书荷。施了胭脂,本就美丽的容颜更是添了姿色。却,眉头锁,锁着数不清的哀愁怅然。
心头一紧,放缓了步伐,他一步步的走近。而后,一声轻唤:「书荷……」
「上官大哥?」
季书荷吃了一惊,朝声音的来源望去,神情却已是泫然欲泣。
「别哭……」瞧见他如此神情,心底一阵怜惜不舍,上官鎏右掌抚上她的颊:「这么漂亮,哭了脸还得了?」
「书荷知道……」低应一声,泪水却仍是无法控制的落下。挟带着满心的酸楚,她将身子靠入了上官鎏的怀中。「上官大哥……」
「书荷……」
因她的泪水而心疼,上官鎏轻轻搂住了她。看着怀中的未婚妻,心底无数个思绪闪过,终究仍是选择尊重书荷的想法而有了询问:「和我一起走,好不好?我们就逃到天涯海角,让皇上怎么样也找不到人。」
「上官大哥,我不能连累你。」
乍听此言,季书荷赶忙摇了摇头,语音哽咽却绝对坚定:「逃婚只会害了爹,害了上官大哥。我不会走的。」
「但你不愿嫁,旁人怎能如此勉强你?我不希望你不快乐啊!」

季书荷的坚强与对事理的明白让上官鎏更觉心疼。看着她在自己怀中微微颤抖的双肩,心底早已翻腾紊乱的情绪因而更紊乱了一层。
但季书荷却选择推开了他。
以袖拭去泪水,她轻轻的笑了。
「我不一定会不快乐,不是吗?」语音放得很轻,也很柔……「我只希望上官大哥知道……这一生,书荷心里只有上官大哥。此心此情,永远不改。」
「书荷……」
仅仅唤出了她的名,上官鎏已是无语。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面对这样的书荷。
她很坚强,也很懂事,就像自己向来明白的。也因此,要她做决定的自己,也相对的显得懦弱……
「上官大哥,能够在离开前再见你一面,书荷已经心满意足。」
却见季书荷含笑行了个礼,柔美的容颜之上却带着坚决:「告辞。」
言罢,不待上官鎏有所反应便将他推出了屋外,将房门紧紧关上。
看来书荷的心意已是相当坚决了……望着紧闭的房门,上官鎏放弃了再度进屋的念头。
却,仍是不由得长声一叹。
如果邵璇会为了书荷而不惜用上这些手段,那是否代表他对书荷是认真的?是否……代表他也爱著书荷?
比起仍然不对书荷抱有男女之情的自己,也许将书荷交给邵璇,会更好。
而且,缙云寨迟早会被围剿。跟着这样的自己,书荷不会幸福吧?既然邵璇如此重视书荷,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书荷才对。比起自己,书荷和邵璇在一起,必定能过得更加快乐才是。
而邵璇有了书荷之后……那种淡愁,那种无法隐藏的孤寂,也能消失吧?
「祝你……幸福……」
轻轻的留下了一句祝福,有几分不舍的再度望了一眼后,上官鎏转身离去。
足音渐远。而房内,季书荷却已再度泪下。
「小姐……」一旁侍候着的侍女缳儿轻唤一声,语气之中满是不忍:「您为何不……」
但见季书荷苦涩的笑了笑,以手势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吗,缳儿?其实,如果方才上官大哥说他爱我……或者,说他喜欢我、不能没有我,说不让我嫁给别人……我,真的就会不顾一切的跟他走。」
虽然是笑着的,但其间所带着的苦涩无奈却格外令人心酸。
因为,太,也太浓。
「但,他始终没有这么说……他只说不希望我不快乐。他也许还没有发现。然而,在他的心里所最最在乎的,自始至终,都不曾是我……」
所以,才会那么样的温柔,那么样的询问她。而不是坚持的想要留住她,想要娶她。
满心的无奈,终究化作轻轻一叹:「缳儿,再帮我上一妆吧!」
平静了心情,努力让自己的脸上不再满载愁苦,「我想……用最美的样子上轿。」
「但……」缳儿有些欲言又止,却在看见季书荷坚决的神情时,选择了服从:「是,小姐。」

季书荷仍然笑着。
也许,她可以偷偷的幻想着上官鎏会后悔。而,自己即将许身的皇上,会是爱她、疼她的。
然而……究竟是和一个自己所爱,却不爱自己的人在一起比较幸福,还是和一个爱着自己,自己却不爱的人在一起比较幸福?
她,真的不知道答案……

* * *

同年初夏,成都才女季书荷被皇上纳为嫔妃,入主沁香宫,世称「荷妃」。

娴谄哒娄

好静。
抬眼环视偌大寝宫,虽然服侍自己的太监宫女不少,但他们一个个都静得跟什么似的。加上这沁香宫本就极大,如此一来更是显得空旷寂静了!
穿不惯过于奢华的绫罗绸缎,季书荷仍旧穿回了平日惯穿的素衫。简简单单,却将她衬托得清雅出尘。
凭栏望着窗外庭院,眉头轻锁,心头思绪却已微乱。
离家已是两个月,入宫也是一个半月有了。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犹是惊愕未消──怎么样也没想到,这改变自己一生,傲视天下日理万机的一国之主……竟然会是当日碧玉池畔,一身蓝衫风华绝代的龙姑娘。
明明就是同样的一个人。但先前的艳丽容颜在一身华服与气势的衬托之下,却是瞧不出半分女子神态。而是完完全全的、睥睨苍生的俊美帝王。那样俊美无双的脸孔配上自然流露的霸气与傲然,绝对是个令人为之折服而无法移开目光的存在。
打从她入宫以来的这半个月,邵璇每天都会来沁香宫。最初,她还有些战战兢兢,但邵璇始终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冷冷的笑着,说他始终对她没有任何意思。要她入宫的目的,只是为了引出上官鎏。
也因此,他在沁香宫守着,只为了逮到上官鎏。
心里其实不太懂邵璇为何会如此执着于上官大哥。但转念一想,既然他们曾是朋友,也许上官大哥成为山贼对他而言会是种背叛。也许是因为如此,所以格外执着。
他独坐着的身影,总是少不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令人不敢轻易接近,却又为之吸引。
却……又隐约有着一种孤寂。
只有一,季书荷发现他望出了神。他的眼神凝视着前方,却没有交集。就好象他是在望着什么人,但那个人却仅仅存在于记忆中。
那样的眼神,好长,好悠远。
却也,带着一种淡淡的愁。
愁虽淡,可季书荷能感觉得出来,其实他心底的那份情感,该是相当、相当浓的。因为也在思念,所以更加明白思念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
但也仅只一。
邵璇总是那么样的难以捉摸,让季书荷弄不明白他的心情究竟是怎么样的。其实他们相的时间很长,但相越久,便越难去弄懂他这个人。
始终觉得他日日的来访及对上官大哥的执着并非单只有表面上的原因。但她摸不透的。邵璇的心计太沉,根本不是她可以弄懂的。
也许……上官大哥也是这么想的吧!
忆起那个已不再是自己未婚夫的男人,季书荷唇角扬起了一抹复杂的笑容。
纵然知道自己绝非他所爱,却仍是喜欢着他、爱慕着他。其实是希望在这之后他能够幸福的,却又不希望他将自己遗忘。所以,才会持着私心的在离别前留下那种话。
「怎么?在想你的未婚夫?」
突如其来的,不带感情的语声响起。让季书荷猛然自思绪之中拉回了神。匆忙起身,向昂然立于身前的王者行了个礼:「臣妾参见皇上。」
「臣妾?」因于她的自称而一阵冷笑,扬手示意她起身,俊美的脸孔之上带着些许嘲弄……「你倒是已相当习惯宫里的生活了嘛!不过,看来你的未婚夫似相当无情,枉费你日日夜夜思他念他,他却连见都不见你一眼……」
「臣妾已是皇上的人,不敢再多想其它。」战战兢兢的做了回答,季书荷垂下了头,心底的情绪却因邵璇的话而有了起伏。
想要见他……却又不希望他来,不希望他陷入险境。

闻言,邵璇唇角扬起邪魅笑容,伸手抬起眼前女子秀美容颜:「你已是朕的人?什么时候?现在?」
语音初落,左臂一揽已然圈住季书荷纤腰,俯首作势便要往她颈际吻去。季书荷一惊,心下一阵慌乱想也不想便将他推了开来。
推了才猛然惊觉不好。可抬眼一望,邵璇面上并无怒气,似乎毫不介怀。
面上的邪魅笑意,令人瞧得迷眩。
「不过你也别太心急。不久后,你便能见到你朝思暮想的上官大哥了。」
「什么?」难道上官大哥出事了?听邵璇的语气极为肯定,季书荷心下又是一慌,却犹是故作镇定:「臣妾不明白皇上所言……」
「不明白?很简单……既然他不重视你这个未婚妻,那么,同患难的兄弟他总该在乎了吧?此围剿行云寨只有他一人仅以身免。朕就不相信他能看着兄弟一个个因他而被凌迟死!」
理所当然看透了她隐藏的慌,邵璇以着不带感情的口吻道出了原因。
一切只是为了引他出现……只是,为了将他留在身边。
没想到他竟能用这种平静冷然的态度说出这些话,季书荷骇然。
曾经,她听人家说今上是个能力极强而仁厚的君主。怎料由他口中所说出的话,竟会是如此狠绝而不留情!
就好象……走到了极端。
「你……你怎能如此无情?怎能只为了达到一个目的,就这样牺牲许许多多的人?」心底的良知令季书荷不顾一切的质问出声。抬眼直对傲然眸子,却赫然惊见一抹隐藏在无情狠绝之下的愁怨凄苦!
但见邵璇唇角扬起了一抹淡笑……却,显得悲哀莫名。
「……若真能无情……也许,还能比较轻松些……」
很轻很轻的一句,却带着太多太多的愁苦怅然。
一扬手,抚上了季书荷左颊。
「对你而言微不足道的东西……对我而言却是那么样的……遥不可及……」
指尖,滑落。
他的笑容始终很淡,声音始终很轻。但那份悲那份愁,却沉重得令人无法喘息。
他抽回了手,神情,亦恢复了平时的冷峻,就好象方才的一切仅是一场梦。
而后,径自,转身离去。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回想起先前种种,季书荷突然间明白了些什么。
脑海中的记忆串起,曾有过的疑点因而一一获得了解答。
原来──

* * *

「皇上又去了沁香宫?」
一声怒喝自桂宁宫中传出。宫内,武倚湘娇容满载怒气,愤愤的瞪视着前来报讯的小宫女。
那小宫女有些被吓着了,怯怯道:「皇上确实去了沁香宫,这是奴婢从王公公那儿听来的。」
「混帐!」
心底怒极拍案而起,武倚湘杏眼圆睁,平时刻意表现出的温柔婉约再也难以维持:「那个季书荷究竟有哪一点好?无论是才学还是容貌,都没一点能及得上我,根本只是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小姑娘,还敢和我争男人?」
见她气得厉害,一旁服侍的宫女急忙端上一杯茶:「娘娘请息怒。皇上一定只是一时想换换口味,才……」
「换口味?」语调微扬确是愤怒更盛,一挥手便将那名宫女推了开来:「从那狐狸精进宫到现在,皇上一也没来过桂宁宫。这叫换换口味?我武倚湘竟然还比不上那个小姑娘?整个后宫都等着看我的笑话,你知道吗?」
那宫女因她的一推而有些踉跄,手中的茶因而洒了出来,烫着了手。但看到主子怒极,便连大气都不敢呼一口,只得低着头,怯怯的退到一旁。
见那宫女一脸委屈,武倚湘更觉心烦。一挥手并退下人,仅留下同自己一起从娘家过来的心腹婢女冬梅。
怒气仍在,不过理智却已恢复。一阵思量后,冷冷一笑提笔写了封信,递予冬梅:「送去给羽林军廖统领……我要让他帮我演一场戏。」
「是。」
接过了信,冬梅一个行礼之后便即出了殿去。
看着砚上未干的墨,武倚湘丽容之上罩上一层阴冷。
她,绝对不会容许任何人坏了她的夺权大计!

* * *

离了沁香宫,心情却犹自紊乱,无法平复。
如果真能无情,他就不需如此痛苦了吧?如果无情,他就可以直接杀了上官鎏,直接灭了缙云寨。更甚者,他可以早在八年前便直接毁了避世谷,也同时毁了一切孽缘。
如果毁了一切,他就不需为情所苦,更不需为了和他见上一面而无所不用其极。如果真的一切都无所动心,就不会心酸,不会心痛。

但他终究无法无情,就像他始终没有杀掉任何一位手足。
他其实很羡慕季书荷能那么样的表现自己的情感。不像他,满心的情意绝,却连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
如果他不是出身帝王之家,更不是这一国之主,也许他可以放任自己去倾诉,去哭泣。但既为帝王,他的自尊便不容许他软弱。他是皇帝,是要掌理天下万民之人。他必须永远坚强,而不能轻易令情感乱了理智。他永远不能示弱,不能认输。
是以,纵然此情绝,却无法表达分毫。
纵然情绝,却仅能绝情。
何其,悲哀……
按下了满心的苦涩无奈,抬眼一望,不觉间已然走回了寝宫内殿。
命人褪下华衫,放下盘起发丝。单薄里衣裹身,长发披散,带上一抹艳色的容颜却难掩淡淡凄愁。
只得,刻意的敛了表情。艳丽带上俊魅,一扬手,招来内侍:「将杨言辉带过来。」
「是。」来人领命,立刻出了殿去。不久,已是两名大内侍卫押着身着囚衣的杨言辉走入。
他没有抬头,像是刻意的,避开不去见召见自己的人。
察觉到了这一点,邵璇挥了挥手,并退了左右。既而,唇角勾起淡笑:「带你来这儿的人……可有说这儿是哪里?」
语音刻意放轻,染上浓浓邪魅。
「没有。」不带分毫敬意的做了回答,语气却隐隐带上一分疑惑。
这个声音,好耳熟……但,那份迫人气势却只有更加浓厚,而更添了一分若有似无的媚惑。
本是刻意不看以表抗议的,却因那语音而很想抬头看看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半卧上软榻,轻轻启唇:「你可以抬头,没关系。」
沉眸子带上了分邪魅,直直瞧向正自抬起了头的杨言辉。
「龙姑娘?」
乍见那张容颜,杨言辉不由得惊叫出声,但下一刻便因注意到了他的穿著而红了脸。正打算别过头,却赫然发现轻薄衣衫之下的白皙胸口没有如女子般的起伏,而是平坦紧实一如男子。
这下目光是移不开了。怔然望着眼前本以为是女子的绝艳容姿,半晌不知该作何反应。
因他的呆然而轻笑出声,邵璇起身上前,让自己颀长优美的身形完全展露。
「这儿……是朕的寝宫。」
语气带上一分冷峻,面上含笑,却有种令人折服的气息。
王者的气势自然流露。傲然与霸气,足以令人为之吸引臣服。
杨言辉先是一怔,但随即便明白了过来。
明白了……当初大哥的态度为何如此奇怪,也明白了那「龙玉儿」为何有如此不寻常的气势。
「龙」代表帝王,而「玉儿」则是代指今上名讳──「璇」。
那「龙玉儿」,正是当今皇上邵璇。
「草民需要向您行礼吗,皇上?」

询问出声,却因疑心他与上官鎏的交情全是为了灭掉缙云寨而带上微怒。
明白他在想些什么,邵璇含笑神情不改,双眸之中却再无半分笑意。
「朕既已并退他人,那些个缛礼节便免了。」
继而,顿了顿,对他的疑问作出了解释:「朕和你大哥虽然曾是朋友,但却各有立场。不降、不解散是他的决定。是他选择断了友情,成为敌人。」
令心底痛苦万分的事实却诉说得轻易。面上不泄漏分毫情绪,恰似无情。
纵然,心底绝的情意因凄愁而万般痛苦。
听他如此解释,杨言辉觉得他应该不会说谎,当下已是信了几分。因为,看他在缙云寨时同大哥相时,那份相知相遇的知己之情是绝无半点虚假的。尤其他现下对自己并无敌意,神情亦是相当的认真。看来,他所说的应该是真的。
尤其,与记忆中大哥古怪的情形相对照,也是相当符合。
「那……又为何要娶书荷姑娘?我知自己没有资格管,但人言『朋友妻,不可戏』。您既为万乘之尊,身边绝不乏绝色女子,又何必让书荷姑娘进宫?」
心下已是信了,但随即又是一个疑问陡升,不过语气已是缓和了许多。
邵璇笑了起来,对于他的问题。
笑声带着几分嘲弄,但对象却是自己。因而,显得格外悲哀。
「就因为季书荷是上官鎏的未婚妻,朕才会要他进宫。就像你那几个被凌迟死曝尸菜市口的兄弟……就如同季书荷说的,只为了引上官鎏出来,朕可以无情,可以不惜牺牲一切。」
「但你……终究还是有情,不是吗?」
因那份含带自嘲的笑声而心痛莫名,杨言辉直觉的一句脱口,却直入邵璇内心。
终究还是有情,不是吗?
呵!
「为何这么说?」一派无动于心的神情反问,恰似毫不在乎,其实却已受到震撼。
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他心里造成如此大的影响,杨言辉搔了搔头,有些害臊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若你真是无情……那么,被死的就不会是那些人了。身为副寨主,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而且……其余的兄弟,没有任何人受到伤害,不是吗?」
邵璇因而再度笑了起来。
「今晚想住那儿?」转而询问起其它,「宫里房间多的是。要女人还什么,朕都能替你安排。」
「这……」听他这么说,知他指的是什么,性子单纯的杨言辉有些红了脸,支支吾吾的做了回答:「我、我不要女人,我只想回牢里……同兄弟们蹲。」
「那,朕会差人送几坛陈年佳酿去。」
将他的害羞收入眼底,邵璇含笑脱口,但下一刻却已是神情一转,高喝:
「来人啊!把他押回去!」
一声命令,方才的两名侍卫立时入了殿来。一个行礼之后,便将杨言辉给带了出去。
望着他的身影逐渐远去,招来内侍吩咐一阵要人送酒去,心头却已是他方才那一问不停萦绕……
终究还是有情,还是,无法无情啊……

* * *

樽酒入喉,醇美酒香挑起了无法忘却的回忆,以及内心万般复杂的情感。
虽然早已下定了决心要祝福邵璇和书荷幸福,但内心却始终有着些什么梗着,令上官鎏迟迟无法释怀。
而且,逐渐酝酿出一种很很的愁涩。
其实,他并不在乎和书荷之间的婚约。毕竟,现在的他对书荷仍无男女之情而仅是将她当成妹妹看待。如果真要说在乎,应该还是对于书荷的幸福。只要书荷能够幸福,有无婚约都没有关系。
更何况……让书荷和邵璇在一起,也许邵璇就可以不再那么孤寂。眉宇之间也不会再有着那种若有似无的淡愁。
如果能让邵璇不再孤寂,也许这样的放弃是真正值得的。
纵然选择让彼此成为敌人,纵然邵璇夺了自己的未婚妻,但,心底那份的在乎却仍是无法消失,只有越形刻。
他,更希望邵璇能够幸福。
但自书荷被迎回宫去后,明知是该予以祝福,但随着那股愁涩的酝酿而成,一股莫名的酸意与沉重感亦随之而来。想要祝福,心头却总是有那么一份放不下的情绪令他无法真心。
紧接着,官府围剿。上官鎏凭借着过人身手而逃过一劫,却反而不知该何去何从。突然之间好想看看现在的邵璇究竟如何了。虽然曾因他为得到书荷而使计这点而愤怒,却终究是放不下。情感之间终究只剩过的在乎,念念不忘着那张俊魅绝艳的容颜,那样傲然不屈的眼神。
情绪交杂万千,却终是思念略胜一筹。
于是,来到了京城,并在下榻的酒楼意外得到了醉月楼诀别之时两人所饮的酒。因怀念而啜饮,却只是勾起更多更多的怅然……
「你听说了吗?又有缙云寨的贼人被凌迟死,曝尸菜市口了。」
「又有?这是第四个了吧?上我去瞧过了,死状真是凄惨无比啊!」
「可不是么?」
猛地一阵对话声入耳,引起独坐饮酒的上官鎏一阵错愕。
邵璇将他的兄弟……凌迟死?
过于震惊的情绪让上官鎏想也不想便直朝路人所言的地点奔去。到达目的地,停下脚步,入眼的赫然是昔日兄弟惨不忍睹的模样。
伤痕不计其数,那种死状连上官鎏都瞧得心惊,显而易见对方生前究竟遭受到了怎么样大的一种痛苦。
而下达如此残忍的命令的,竟然是邵璇!
是那个他念念不忘,一心只希望其幸福的邵璇。
那个……就算自己选择断了关系,就算必须为敌,就算被其夺了未婚妻,却仍是被自己视为朋友的邵璇。
邵璇竟然……这样对待他的兄弟?

如此的不留情,连一分情面都不顾?
邵璇真的已不再将他当成朋友,而可以如此狠绝的对待他的兄弟?
对邵璇而言……自己真的已经变成了一个可恶的山贼头子,而不再在他内心站有分毫地位?
强烈的怒气在瞬间涌上,因于邵璇的无情。
在邵璇的无情之下,他的祝福显得是多么的可笑而愚蠢?他甚至还特地上京只为了看邵璇好不好!
邵璇当然好!因为他无情,因为他不像自己始终在意,始终念念不忘。
不像自己……这般惦着,这般可笑。
本来,想入宫是为了看看邵璇以及书荷好不好……不过,看来他的目的有一部分必须有所改变了。
今晚,他要进宫去看书荷,并且找邵璇好好谈谈!

* * *

夜。
不令感情影响到自己的工作,阅折提笔写下朱批,替国家大事做了个决断。
批阅完一份,再取另一份奏折。目光方落上,便搁下了笔杆。
这份折子……是各部的数名大臣同几名御史大夫联名参靖国公武忠陵一干人等贪赃枉法,结党预谋造反夺权的。
也许是因为自己登基以来始终没有真正拿武忠陵开刀,甚至还对他的女儿武倚湘宠幸有加,才会令那一干大臣急了,这才联名参上一本。看着这份折子,最终仍是提笔写下了「驳回」二字。
他当然知道武忠陵是个大毒瘤,不除不行。但一急就会坏事。要对付那个老狐狸,自然是得先令他放松戒心,才有机会将他的势力根除。而这也是邵璇宠幸武倚湘的原因。
时机已逐渐成熟,但越是接近,便越不能轻举妄动。尤其近日冷落了湘妃,武忠陵想必相当紧张。只要让他紧张一阵之后自己又重回湘妃怀抱,那么,他必定会因大为放心而有了疏忽。
到时……才是灭了他的大好时机。
长吁了一口气,再度搁下了笔,放松身子靠上椅背。
只有在理国事时才能令他转移注意力,不再如此心痛。
却,仍是免不了有所思念……
想见他……想,将他留在身边。

纵然……清楚自己必定是情无所归的。
「皇、皇上!」
却听一阵惊慌的唤声传来,一名太监匆匆奔入上书房,冲上了殿来。
「放肆。」见他神色仓皇,邵璇低斥一声,「发生什么事儿了?」
「禀、禀皇上……是荷妃娘娘出事儿了……」
顺了顺气战战兢兢的做了回答,神情却是有些欲言又止。
看他神情不对,又听是书荷出事,心底一阵不安涌上,却仍是镇定了心绪的询问道:
「说清楚,出了什么事儿?」
「这……」见皇上是必定要问个明白的了,那太监紧张的吞了吞口水,小声启口:「是……是荷妃娘娘秽乱宫廷,和人私通……」
「什么?」
闻言,邵璇心下一惊,大喝出声:「别胡说!是什么人编造的无聊话?」
依他对季书荷的了解而言,就算对象是上官鎏,那种事也决计不可能发生。
那太监被他一喝着实吓了一跳,缩了缩头:「奴才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胡言……可,那是湘妃娘娘捉奸在床,发现一名侍卫和荷妃娘娘……这个……」
说到最后,已因邵璇越见难看的脸色而不敢再说下去。赶忙转而道:「湘妃娘娘已请廖统领将那名侍卫押下,并封锁沁香宫不让任何人出入,好静候皇上发落……」
这一番话听下来,已是将事情弄了个明白。心底的不安令他无法坐视。脸色一沉,一摆袖,匆忙出了上书房直往沁香宫去。
沁香宫外,几名侍卫把守着入口及四周。见皇上远远行来,正待行礼,却见邵璇一个手势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并径自入了宫去。
偌大的宫殿,显得格外寂静。
「荷妃呢?」
招来一名宫女询问出声,对于宫内过度的寂静感到不安……
那宫女一见是皇上,眼角含泪当即跪下:「皇上明鉴!娘娘一定是被陷害的!求您查明真相放过娘娘!」
「你先起来……朕答应你一定会查明真相的。」
看她显然相当爱戴季书荷,邵璇温和一笑扶起了她,「荷妃在那儿?」
「娘娘在内殿里,说她要好好独,不希望任何人靠近……」
看皇上答应了她,那宫女这才起身做了回答。
一听说季书荷并退左右一个人独,心底不安越来越强,当下身形一闪,下宫女直往内殿行去。
越往里头,这偌大宫闱,便越是静得可怕……
来到了内殿,将紧闭的房门一把推了开来──
千万情丝所系的身影,在门开的瞬间映入眼帘。
然而,他的怀里,却横卧着一身白素衣的季书荷。只是,那张秀美的容颜之上已无半分血色,而是苍白得令人心惊。而那张俊朗的面孔则是满载疼惜与不舍的,凝视着那已无生命的躯体。
地上,瓷杯的碎片散落一地。致命的酒香,淡淡的萦绕在空气之中。

好静,好静……就好象所有的一切全在此时冻结一般。
他等了他好久好久,也思念了他好久好久。万般心计只为与他相见,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上官鎏望着她的眼神,令人心碎……
静默,良久良久……
过于沉重的默然令邵璇无所适从。正待启唇说些什么,却在此时,低沉的嗓音传来:
「为什么要逼死她?」
他的声音好沉好沉……挟带着的,是邵璇从未想象过的沉怒气。
知道他一定误会了,邵璇心底一酸,道:「你误会了!我并没有……」
「没有什么?」
冷冷一句截断了他的解释,上官鎏缓缓抬头,视线,直直对上了邵璇。
只是,原先凝视季书荷时的疼惜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憎恨与愤怒。
瞧见了那样的眼神,邵璇心底一凉,突然之间什么都不想再说。
他知道,不管再怎么解释,上官鎏都不会信他。
自始至终,上官鎏都不曾在乎过他。就像现在,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愿给他,而只在乎那个季书荷。
如果不是为了季书荷,也许他连一眼都不屑看向自己!
满心的酸楚溢散,终究化作无语。
情意绝,因而更觉凄苦难当……
将他的无语视为默认,心底怒气更增。满载恨意的眸子瞪视着眼前无表情的脸孔,因无法瞧见任何愧疚而更加愤怒。
来沁香宫只是想见见书荷,看看她好不好。怎料一入屋,入眼的却是她的饮鸩自尽。
他赶紧将她放下,却已迟了一步。
那张容颜,苍白得令人心疼。
上官鎏不明白,不明白书荷为何会自尽。他知道书荷是够坚强的!但仔细一瞧,书荷尸身素衣之下伤痕,显然是遭到了相当残酷的对待。
而邵璇是皇帝,只有他有能力资格做这种事。
在得到这一项认知的同时,怒气在瞬间高涨,恨意亦随之而生。过于强烈的情绪轻易掩盖了心底一丝丝的五味杂陈,仅剩下面对那苍白容颜之时,挥之不去的自责与疼惜。
自己因为相信他、希望他幸福而将书荷交托。没想到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残酷对待自己周遭的人……也因为有着那么样的在乎,一旦感觉到背叛,那股怒气与憎恨便绝不是寻常理智能够控制住的。
这一切……都是邵璇造成的!
是他杀了兄弟,逼死书荷!
下一刻,一个闪身已然来到了邵璇身前。左手紧搂书荷尸身,右手却已扼上邵璇黄领之下异样白皙勾人的颈子。
「你为什么要逼死书荷?」
无法谅解他绝情的行为,更甚于他的残酷。怒然二度质问出声,满心的恨意令他无暇注意那勾人颈项的冰冷。

而邵璇将他的忽略解释成毫不在乎。
满心的绝望酸楚,最终化作面容之上一抹艳丽至极的笑。
「杀人,一定需要理由吗?」
他笑得好灿烂好灿烂,却不带分毫感情。
那扼着颈子的手,太过炽人。
上官鎏单手搂着季书荷,单手扼上他的颈。将书荷的尸身隔在二人中间,就好象在宣告着他们之间有远有着个温柔婉约的季书荷。
情至,却是绝望。所以,冷了心,任凭炽热手掌威胁自己的性命。
那样的笑容其实很悲哀,但在满腔怒火的上官鎏看来却灿烂得像在示威挑衅。当下一个用劲,收紧了手:「回答!不然我就杀了你!」
「杀了我……你的兄弟,一个都别想活。」
没有威胁语调的平静语音,却比任何语调都更来得迫人。
纵然……呼吸已因他的勒紧而有了困难。
邵璇很镇静。与上官鎏满载愤恨的双眸相较,那双眸子根本毫无波动。
就好似,绝情……
因他那句威胁而更收紧了手,却在下一刻松了开来。
上官鎏知道自己不该冲动。运起内劲几个轮指封住邵璇内功,冷冷道:「命人放了我的兄弟!」
「你以为朕的声音大到可以传得那么远?」
回以一句嘲讽,唇畔艳丽的笑带上不屑与轻视。
如此态度无疑是火上加油。上官鎏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按下想杀了他的冲动。一把抓住他的右肩,推着他走到了外头。
在外头守卫的侍卫乍见此景不由得大惊,纷纷拔刀打算前去救驾。见状,上官鎏一声怒喝:「谁敢轻举妄动,我就杀了他!」
此言一出,所有的侍卫立时停下了动作。见已成功制止他们,上官鎏抓着邵璇右肩的手注入劲力:「快叫他们放了我的弟兄们!」
愤怒掩盖了理智,让他连心底存在着的疼惜都被忽略,而,毫不留情。
「……去把缙云寨的人带过来,放了。」
右肩因上官鎏的动作而传来阵阵剧痛,但却仍是面不改色的下达了命令。
心底,不期然的浮现了八年前的回忆。
那时,他的右肩负伤,上官鎏曾是那么温柔的细心照料……而今却是人事已非。毫不怜惜甚至伤害他的人,就是上官鎏。
记得先前上官鎏也承诺过不会抓住他以为威胁。而今,却打破得毫不惭愧。
心里的痛,更……
不久,缙云寨的数十名山贼已被尽数带来松绑。众人一见上官鎏,立时纷纷予以喝采。
唯有杨言辉诧异不已的看着眼前情景,并,注意到了上官鎏怀中的尸身。
那是……书荷姑娘?

心下一惊,轻功运起已自来到上官鎏身前:「上官大哥,书荷姑娘她……」
「她被这个狗皇帝逼死了。」
冷冷一句道出了自己的认知,并毫不留情的将抓着邵璇右肩的手收得更紧。
只要一想到书荷的死,以及菜市口死状凄惨的尸体……就无法冷静下来。
听上官鎏此言,杨言辉愕然。目光转而望向邵璇,却仅得到了一片无分毫波动的沉。
无法得到答案却又隐约觉得不对劲,可想要开口又找不出证据。尤其见到大哥显然怒火正炽,当下只得隐了疑惑,转而道:「咱们现下怎么办?」
「……你帮我顾著书荷的尸身吧。这狗皇帝心计沉,难保你不会受他欺骗……」说着,将怀中季书荷的身子抱给了杨言辉。而后,目光重新落回邵璇的身上。
无意间,瞥见了那白皙颈子上的殷红指痕……
乍见此景,心底一抹刻而强烈的怜惜立时涌出,x那间几乎便要提手抚上。却,仍是按下了冲动,刻意的想起先前种种,让怒火再度填满内心。
也……逼迫自己按下那份其实根本无法消去的怜惜。
气着,胸口,却已有了分更更的不舍萌生……
「听好!」忽略掉内心的变化,他就着箝制住邵璇的势子朝一脸警戒的侍卫们大喝出声:「谁敢追来,你们的皇帝就没命!」
言罢,朝杨言辉使了个眼色,一干人等立时快速奔出了宫去。而一旁侍卫碍于主子性命堪忧,只得睁睁的望着看着一群人的身影消失在一片夜色之中,却是无计可施不知所措……
长夜,漫漫……

娴诎苏娄

为了尽速离京,上官鎏一行人以最少的休息时间、最快的速度赶了七天七夜的路。好不容易离京城有了不短的距离,入了山区,这才稍微放下了心来。
薄暮时分,天边乌云密集,天色已是昏暗如夜,一派的风雨欲来之势。见天候不佳,上官鎏遂觅了间废弃的大宅,让一干兄弟好好歇息。
然后,在后山一景色颇佳的地方,葬了书荷。
本来,是想让邵璇在她的坟前下跪认罪忏悔的。但他清楚以邵璇的帝王之尊,说什么也不会愿意。就算逼他,要胁要打断他的腿好了,怒火早已因这段路程而平息了不少的自己,说什么也下不了手。
在乎本就太太。曾是那么样的希望他幸福而放弃得甘愿,又怎么可能会舍得伤他?
简单用完膳后,外头已然是倾盆大雨伴随隆隆雷声与狂风袭来。入了房。让邵璇在房中榻上坐下,目光状似不经意的瞧向他白皙的颈子,那指痕仍残留些许,显见当时自己是多么的用力。
心底,的疼惜泛起,理智却仍是逼迫他按下了如此情绪。
拉了张椅子坐了,望着眼前毫无表情的邵璇,上官鎏有些欲言又止。
现在想想,他当时的想法实在过于偏激……也许,还是该听听邵璇怎么说才是。毕竟,最开始邵璇似乎是想解释什么的……
在心底一阵长叹,却因自尊而不愿显示出自己内心渐渐升起的丝丝后悔,而仍是刻意的做出了冷冷的语气:「现在我再问你一……为什么要逼死书荷?」
其实很期待他的解释,期待一切只是场误会。
但事情的进展却非如此。
「朕已说过,杀人不需要理由。」
唇角扬起无感情的艳笑,邵璇眸直望向上官鎏,眼神之间带着的嘲弄与不屑……「上官鎏,不要以为朕会就这样算了。你现在若不杀了朕……他日,朕必定会好好『回报』你的。玉已碎,你救得了一,救不了第二。」
那样的眼神有着太多的挑衅,轻易的便令上官鎏原先已平息不少的怒火再度燃起。
冷静……努力的逼自己按下怒火,保持理智,上官鎏瞪视着眼前极其艳丽的笑,回想起近日种种,怒火,便又无法遏止的开始在理智间窜烧。
「你可知我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放弃书荷,让她随你入宫的?」
开口的语音很沉,带着自责,带着懊悔,却更带着一股愤恨……「我以为你是爱她的,所以才会费了那么多功夫只为得到她……也因此,我放弃了她,将她交给你,希望你能疼她、爱她……没想到,你竟然逼死了她!」
说到最后已是带上了激愤,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让他与自己的视线直直相对交会。
眼前,邵璇那挟带着轻视与不屑的眼神不改,而更多了分嘲弄。
「爱她?」嗤笑出声,彷佛上官鎏所言是多么的荒唐而可笑,「朕这辈子从没爱过任何一人,又怎么可能会爱上那种黄毛丫头?」
「你说什么!」心底因他的那句「从没爱过人」而激起一抹痛楚,近乎撕裂,而转化为一种更加强烈的怒气,想也不想便道:「既然不爱她,你为何要夺人所爱,纳书荷为妃?」
「朕想做什么,还得一一向你报备解释不成?」表现出了一派的满不在乎,邵璇依旧无感情的笑着,纵然心底早已万般凄绝。
夺人所爱……是啊!夺人所爱!他所爱着的,始终是那个季书荷!
即使表现的满不在乎,即使口中说出自己从未爱过……心底那份绝的情意,却仍然无法磨灭。
太太……却,染上了强烈的绝望……

见他一脸毫不在乎,所言更是刻意与自己作对。怒气更增理智渐消单手扼上白皙颈子,威胁般的紧掐了住:「你可知自己现在是什么身分?你只是我的阶下囚,我问什么,你便好好回答!」
「终于想杀我了?」无视于他的紧勒,挤出一个完整连贯的语句,邵璇面色因上官鎏的动作而有些苍白,笑容却依旧艳丽:「人偶尔也会想换换口味的……朕不过是想试试那种黄毛丫头的滋味如何罢了。顺带……让你好好明白违逆朕会有什么下场!」
回答是做了,却只是更加激起了上官鎏的怒气。
收紧了手,将他的身子微微提起,眼眸之中已是完全的愤怒:「那,又为何要逼死她?为何要那样对书荷?令她的身子……伤痕累累……你难道便真的如此残酷吗?」
「残酷?……对她那种货色,朕已经很怜香惜玉了。像那种女人,几就玩腻了。朕是为了让她能多尽点妃子的职责,何残酷之有?」
呼吸已是相当困难,但神情却仍不改。在瞧见上官鎏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时,故作明白的又加了句:「原来如此……你是在嫉妒朕,是吧?嫉妒朕……能完全拥有你『未婚妻』的身子?」
刻意加重了「未婚妻」三字,摆明了是在嘲笑上官鎏。
无感情的笑,说明了他对一切都不曾在乎过。不论是对书荷,还是对自己。对邵璇而言,他们好象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而任凭他玩弄摆布。从来不曾进驻他的心,不曾留下分毫的痕迹。
看着眼前绝对无情而残酷的君王,猛然意识到:也许,自己所刻划进脑海的从来不是真正的他。
这样的认知让上官鎏感到莫名的愤怒。尤其先前的一段谈话早已令他怒火更炽,而方才邵璇的那一番话又严重的污辱了季书荷。这些个情绪一个个堆积,面对着那毫不在乎的、无感情的艳笑,更是令上官鎏的怒气前所未有的高涨。
「不许你污辱书荷!」
一声怒喝,手掌一个使劲便欲置他于死地。却见那张已渐苍白的容颜之上笑意始终不改,似乎什么也不能令他屈服。他笑得如此灿烂,书荷却死得如此凄凉。两相对照之下,突然之间觉得死未免太便宜他了。忆起他先前所言,以及他的女装打扮。脑中一个念头浮现,当下放开他的颈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取下腰带将他的双手紧紧缚住。
「让你死未免也太便宜你了……既然你如此残忍的对待书荷,我便用相同的方式回报你!让你生不如死!」
沉声做出了宣告,一个反身已然将邵璇压倒在榻上。将他受缚的双手反压过头,由上而下怒视着绝艳容颜,却见不着分毫的惊慌。
邵璇的眸子依旧沉无波,面上依旧是不带感情的笑。
「我就不信你还能继续笑下去!」
一声喝,上官鎏左手箝制着邵璇双腕,右手一个施力,那一身黄袍当下应声而裂。仅剩单薄里衣裹身,勾人肌肤若隐若现。
冷笑一声。上官鎏扯开白衣,宽掌粗鲁的抚上暴露于空气之中的平滑肌肤。撑起他的背脊,将那惑人异常的白皙身子拉近自己。埋首温软细肤,烙下斑斑红痕。
邵璇没有挣扎,没有抵抗。只是,静静的任由他缚住自己的双手,任由他将自己压倒,任由他撕落龙袍,任由他扯开单衣恣意抚触轻薄吮咬。
只因,这一切本是他所愿。
刻意担下莫须有罪名一再激怒上官鎏,目的正是为此。
因为已经绝望,所以,做下如此决定,渴望能有一丝丝胜过季书荷的地方,渴望能被他所紧紧拥抱占有。
纵然,面对的是他的毫不怜惜……
感觉着他无分毫留情的、极其粗暴的吻。阵阵痛楚自肤上传来,以着他无法看见的角度化作容颜上一抹哀凄至极的笑。
不再无情,而是,载着太多太多、太太的情。却,也太过悲哀,太过凄苦,太过绝望。
的眸里,太多太多的情感交杂,却终是无奈凄凉。
因为他的埋首,因为他的无法瞧见……所以,才终于放松了的泄漏了情感。
身为一个国君,自尊永远不允许邵璇示弱……
不带分毫疼惜的在邵璇白皙的肌肤之上纵情肆虐,上官鎏猛地一个挺身,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之下将欲望埋入身下王者魅人的躯体。
继而,抬头,渴望能在那张容颜之上瞧见自己预期中的屈辱与不甘……却,赫然是一抹凄绝至的笑,映入眼帘。

令人……感受到其哀然的凄绝……
上官鎏愕然。难以置信的定睛仔细一瞧,那抹凄绝却已然消失无踪,仅有心底那一瞬间的震撼仍然回荡……那张艳丽的容上,依旧瞧不出任何的感情,却因被强行进入的痛楚而刷白了脸。紧咬住下唇,即使早已渗血,也绝不容许自己示弱。
分不清是怒气还是其它,只觉得胸口瞬间一股情绪上涌,令他无可自拔的覆上了那带血的双唇……
箝制住他双腕的动作不知何时改了。双臂将他的身子紧紧纳入怀中,令彼此的结合更加紧密完全……吻不断,一股莫名的占有欲令上官鎏更加收紧了双臂。那带着血腥味的双唇异样甜美诱人。
一的入怀中躯体,无法辨明的情绪冲击着内心,撩起一波波强烈的欲望与快感,足以令上官鎏无可自拔──
承受着他的侵入,邵璇在他吻上自己的同时几欲落泪,却终是忍了下来。
下身的痛楚侵袭着意识,也提醒着邵璇上官鎏对他的憎恨。任凭他吻着自己,将那醉人吻与拥抱视为另一的污辱,心情,只有更加绝望……
屋外的风声雨声雷声,将一屋子的异样混乱通通藏了住。
只剩下,碎了的心。

* * *

清晨。
缓缓睁开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怀中人儿异常苍白的绝艳容颜。
心头猛地一阵揪紧,昨夜的一切一切逐渐在脑海中浮现。
因邵璇的态度而气到极点的自己,不顾一切的对他用强。一粗暴的在他身上渲泄欲望,直至他昏厥,一双眸子紧紧阖上为止。
那时本来是想好好羞辱他的……却不知何时,已然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放开了他的身子,上官鎏坐起,低头,凝视着昏厥着的绝艳容姿……
心绪,是说不清的紊乱与复杂。
昨晚他一定是失去了理智才会做出此等荒唐事……看着邵璇苍白至极的容颜,一份挥之不去的淡愁,紧紧的萦绕在那眉宇之间。
的怜惜与懊悔涌上。颤抖着手,轻轻的,抚上了那张始终无法忘怀的容颜……
好冷!
被手中所接触到的温度给吓着了,上官鎏心底一慌,急忙伸手探他的鼻息。
微弱的吐息袭上指尖,这才令上官鎏松了口气。

还好,他没事,他还活得好好的……
放下了心,却仍是不由得一阵心疼。
目光下移,落上他白皙的颈子,单薄的双肩……视线每下移一分,便越感觉到强烈的痛楚贯穿心底。
他的颈上又添了殷红指痕,右肩,亦同。指痕红印与八年前留下的伤痕交错,彷佛是在诉说着上官鎏是如此的毫不留情。
强忍住想抚上,想拥抱住的异样冲动。目光转而落上布满红痕的白裸胸口,以及被自己狠狠侵入的下身。
鲜血绽放如,洒落在他白皙的肤,以及床榻之上。再再,说明着上官鎏的残酷,以及粗暴。
实在太荒唐了……他竟因愤怒而失了理智,甚至因此而对邵璇做出了这等事?他竟然这样对待邵璇!竟然这么样的狠,这么样的残酷,这么样的……毫不怜惜……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怎么……会对邵璇……
他怎么会……要了邵璇?
看着邵璇昏睡的模样,那容颜依旧是无比的艳丽俊魅勾人。连那饱经自己蹂躏的身子,亦是美得惑人心神……却又,失去了该有的血色,苍白得教人心疼。
将他乱了的里衣拉好,并,取了件外褂给他盖上。
纵然昨夜被他气得乱七八糟,现下理智一旦恢复,却是说什么都没法按下心头的那股不舍与疼惜。
他也不知自己怎会想到那么荒唐的地方去。只是在一片强烈的怒气中已然压倒了邵璇,狠狠的要了邵璇。
而现在的他好懊悔。就算想用邵璇所做的种种来说服自己,却仍是无法……猛然记起邵璇双腕仍给自己的腰带缚着,上官鎏赶忙替他松了,却因那腕上的痕迹而更添心疼懊悔。
仔细想想,昨晚之所以气的那么厉害并不单只是因为邵璇对书荷的污辱或者是他所做的事。而是,有一个更强烈原因让他的怒气完全无法控制的烧尽理智,做出了这等错事。
却,无法厘清。只隐约记得看着邵璇不带感情的笑,那份怒火便再也难以控制。然后,理智断线,紧接着便是一番混乱,他要了邵璇。
要了一个……他曾视为朋友,而且身为皇帝的人。
心底的情感依旧错杂紊乱,令他分不清内心那种强烈的情绪究竟各自代表着什么意思。
只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法再恨下去了。
起身理了理衣襟。屋外的狂风暴雨似乎早已停了。上官鎏再度瞧了邵璇一眼,而后,径自出了屋去好静静自己的思绪。
整个屋子在瞬间归于沉静……直到,在榻上昏睡着的人儿,终于得以醒转。
却,挟带着满心的凄苦哀绝。
睁开了双眸,邵璇奋力坐起了身子,让长发掩住面上极其凄凉与自嘲的笑。
真是可笑,不是吗?
想他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得用计使一个男人对他用强?呵!实在可笑!而且可笑至极!
却也,同样悲哀。
其实,打从他动情的那一刻起,便已极为可笑,极为悲哀。
男身女命,一生情字坎坷……因为不愿屈服而企图扭转,却终是落得一身狼狈,满心绝望。而且,正好应了那六字──「一生情字坎坷」。
可……纵然绝望,那份绝情意,却仍是无分毫消减。
也,因而令内心的那分苦楚,更加刻。
「……行雁。」低低唤了一声,对于始终不曾插手而一直隐身暗的人。

「臣在。」隔着墙一声低应传来,那是柳行雁的声音。
其实,自始至终,他都跟着邵璇。
没有插手,是因为清楚主子真正的想法与心愿。所以,只是静静守着,直到听到邵璇的召唤。
对他而言,邵璇就是唯一。
明白他的想法,所以才会那么笃定的唤出了声。邵璇撩了撩发丝,神情一敛,化为一派的冷峻无情。
「宫里可有追兵?」
「有。臣令他们在百里外静候,以免误事。」
简单的做了回答,心思却仍惦着屋内的主子。纵然自己因昨晚的一切而万般心痛,却仍是忠心不改,不敢u矩分毫。
但,要按下满心的担忧却犹是不易。静默半晌,终于讷讷开口:「……皇上龙体无恙否?」
「大体无恙,只是相当疲累。」
心底其实对他怀有很强的愧疚,是以面对他的关心,缓和了语调做了回答。
也许自己真的相当残酷吧!竟然……让对自己有意的行雁看着自己一为情所伤……
如果他爱上的人不是上官鎏而是行雁,也许,可以轻松不少。
但,爱上就是爱上了。那份绝的情,根本无法舍弃下。所以,只能对行雁抱以愧疚,却无以回报。
轻轻一叹。
「朕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是你,行雁。」
「皇上请别这么说。臣……」本想请邵璇不要多想,却因一阵足音而改道:「上官鎏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邵璇整个身子在瞬间为之一僵。下一刻,房门被推开,上官鎏的身影亦随之入眼。
「你醒了?」
询问的语调不带分毫情感,却令邵璇感觉有如针扎。
冷冷一回眸:「出乎你的意料?」
「你……」
因他这句显然是在和自己作对的话而一阵恶气,却在视线接触到那张容颜之上的神情之时,停下了话。
先前那种轻视不屑的眼神及笑容已不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如以往的冷峻神色。
的眸中,那股慑人心神的气势,又一的刻划入心。
「罢了,你走吧。」
有好一阵子的无措,却终究还是开了口,道出自己思考过后的决定。
虽然他们之间还有太多太多的恩怨未了,但上官鎏终究仍是做了如此选择。
乍听此言,邵璇双眉一挑,冷冷扬笑:「以为放了朕,朕便会既往不咎?」
如此质问,其实只是希望能继续留在他身边。或者,死在他手里。

就算是被憎恨着也无所谓……至少,这表示上官鎏心里会有他,而不再是毫不在乎。
然而,上官鎏竟然叫他走?
「我并不这么想。」
很清楚邵璇就此回去可能会造成什么结果,但上官鎏仍然不会更改决定。
他已错了一,绝不能再错第二。个人私情事小,国家安危事大。邵璇也许私德不佳,但毕竟仍是明主一位。国不能一日无主。他那日一时气愤而无暇多想,而今一思便觉太过鲁莽。若是一个没弄好,岂不因他而乱了天下?
更何况……经过了昨晚的事,有什么仇恨,也都该忘了。
但见邵璇冷笑不改,眼神之间透露着异常的冰冷。
「那么,你有被诛九族,凌迟死的准备了?」
甚至加以威胁,心底却已一阵凉。
早已不再期望他有可能爱他。但,至少希望他能恨他,能将他牢牢的记在心里。
但上官鎏的态度却令邵璇心慌。
那种……就好象是连恨他都不屑,只希望他离开的态度……
「少说废话!」
理所当然没能得知邵璇的心思,知道自己再这么听下去,难保不会一不小心又失了控制。上官鎏当下一声大喝,决定速战速决,以强硬态度好避免错误再度发生:「我不想看见你。你马上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将他所言确确实实的听入了耳里,邵璇本已绝望蔓生的心,至此已是完完全全的心灰意冷。
上官鎏果真连恨他都不屑……一心一意只希望他离开他视线范围内,不再入他的眼,不再烦他的心。
果然是从未被在乎过,才会令上官鎏连恨都不屑去恨。
想要被爱已是无望,没想到连被恨都没有资格……对上官鎏而言,他就像只可有可无的虫子,令人连杀都不屑杀,只求最好尽快离开视线之内……
极其,可悲。
「好,如你所愿。」
冷冷一句脱口,没有起伏的。
抬起沉重手足,将单薄里衣整了整,系上。龙袍早已被上官鎏扯裂只剩破布一堆,现在的他只有这么一件里衣可以裹身。
而且,还是染了血的。
但邵璇早已无暇在乎。
心已灰,意已冷。既然被人当作一只可有可无的虫子,他何必再自取其辱?
撩起发丝,目光瞧向上官鎏,得到的却是刻意避过的视线。
呵!连看他都觉得心烦?
强自按压下胸口难忍的凄楚,撑着床沿下了床去。下身的痛楚与四肢的酸软令他难以行动。好不容易下了床,却才跨出一步,身子便即软倒跌下。
一旁的上官鎏见状大惊,一阵心疼,想也不想便即出手扶他。不料,手才刚伸出去,便给邵璇一把推了开来。
他回眸,眼神是彷若八年前在碧玉池畔的傲然不屈。

「如你所愿,朕会马上离开你的视线范围。」
他已经够难堪了。说什么……也不要上官鎏的施舍般的仁慈!
再度撑起身子,扶着墙壁,强忍着撕裂身体的痛楚逐渐向外走去。
已经,够了……
够了……
因于身体的痛楚,这短短的距离显得格外漫长。好不容易到达了门边,邵璇推门,头也不回的直朝门外走去。
仅着了件单薄里衣的身子,是那么样的惹人疼惜……
望着,上官鎏的心底,一的传来揪心痛楚。
其实他一直是看着他的。只是因为那可笑的自尊心,所以刻意在邵璇抬头时避开视线。
上官鎏一直是看着的……看着邵璇穿衣,撩发,下榻……他的一切一切都是那么样的令人心疼。但过多的恩怨逼迫上官鎏必须忍下不出手帮助。
直到那苍白的身子因衰弱而跌下,才终于无法忍耐,载着满心的疼惜不舍出手。
却,换来了他的拒绝,以及那种傲然不屈的眼神。
那样的眼神,完完全全的震慑住了上官鎏,让他迟迟无法有所行动,而是怔怔的,看着邵璇拖着身子步出房门……
胸口,因他每走一步,而更痛一分……
不期然间,一块绸缎入眼。
将之拾起,打开。入眼的,是那块刻着「璇」字的碎玉。
约莫是他昨晚不小心给弄掉了吧?凝视着温润光泽之上的「璇」字,说不清分不明的复杂情感因而一并涌上。
其实他真的考虑了很久,关于该如何面对邵璇。
而让邵璇离开,好好回去过他的生活……这个决定不论是对天下苍生还是对邵璇,都该是最好的。
纵然……比起恩怨,还有一股更强烈的情绪在心底骚动着不愿放手。
那是一种……不愿邵璇就此离开,想将他锁在身边的冲动。
无法明白情感的起因与来由为何,上官鎏只知道自己不能再错。
回想起方才的情景,以及那种傲然不屈的眼神。那样的邵璇正如他一向所熟悉的,令人难以忘怀,甚至刻划入心。
猛然忆起:从那晚在宫中开始,邵璇就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只是自己太气太气,因而没能注意到这太过的反常,只是以为先前的一切皆是他的演戏……但从方才的情形看来,有着那种眼神的,似乎才是最最真实的邵璇。
而且……那时在菜市口所见的、被凌迟死的虽然也算是他的兄弟,却是一些犯下不少恶事,后来因为缙云寨的势力庞大而归附的人。而他最重视的一如杨言辉等仁义之士,却全都毫发无伤。
也就是说,邵璇所做乍看之下是相当狠绝的,事实上却是留了不少情。
可若真是如此……为何昨晚他要摆出那种态度一再激怒自己?
却听屋外一阵喧闹声传来。记起屋外还有许多兄弟都是见过「龙玉儿」的,先前在宫内他胁持邵璇出宫的画面弟兄们也都有看见。只要稍微推想,一般人都会猜出这之间必有关联,也必定会猜想到邵璇就是令他们入狱之人……而自己先前封了邵璇的内功未解,他的身子又因昨晚而相当虚弱……那么,自己就这样让邵璇出去,岂不是让他送死?
心底一慌,上官鎏急忙冲出屋子。一入眼的,赫然是邵璇被几名弟兄压倒在地的模样。但见那几人脸上不见分毫怒气,而是一派色欲熏心的嘴脸,捉住邵璇四肢的手已然不规矩了起来。
但邵璇的神情依旧无分毫的惊慌,也没有分毫抵抗的动作。一旁的杨言辉想要阻止却被人架住,而其余的人则是持着冷眼旁观的态度。

上官鎏心底又气又急。见那些人转眼便要解邵璇衣带,当下一个飞身抢上前去,一掌运劲正待击出,却见邵璇启唇已是一字脱口:「杀。」
只有一字,没有起伏,不带感情。却,绝对的慑人。
那几人及上官鎏都因而一愣。而便在这一愣的当儿,一道身影闪过,几名按压住邵璇的贼人连抵抗都来不及便在在瞬间倒地,却已是没了气息。
这一下事情突然变化陡生,一旁众人皆是瞪大了眼的瞧着,好半晌都没能自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只见那极其厉害的身影在邵璇身旁停下,并非鬼魅,而是活生生的人。
那人,正是柳行雁。
在一旁的上官鎏最先回过神来。见柳行雁栖近邵璇,不晓得个中原由的他心下一紧急忙抢上前去就怕邵璇会遭遇不测。却见那人恭敬的朝邵璇一跪,并自褪下外褂将邵璇穿得单薄的身子紧实包住。
只见邵璇失了血色的双唇轻启:「带朕离开。」
语音很轻,却带着一丝无法隐藏的疲惫。
「是。」柳行雁领命,当下小心翼翼的横抱起邵璇的身子,以着绝对的疼惜护住了他,让他将头靠入自己的怀中。
早已身心俱疲的邵璇,载着满满的心灰意冷靠着他,沉沉阖上了眸子。
对于行雁,他向来是再信任放心不过的了……尤其是现在。
见着心爱的主子如此模样,柳行雁眼底浮现的不舍。知道主子现在一心一意只想尽速离开,当下足尖一点便即快速的离开了庄子。
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知道那人应该是邵璇下属,瞬间,无数个情绪连同疑惑涌上,交拥难蛊茸判乜凇?BR>   他看得好清楚……看到邵璇是多么放心的将自己交入那人怀中,而那人的神情又是多么的心疼,多么的不舍。
一股酸意,在交杂紊乱的情绪之间萌生……
脑海一片混乱之中,脚已经自己动了。无法克制住的,上官鎏已然运足轻功,下身后一切直直追了上去。

娴诰耪娄

如果早知道结局会是如此,是否当初就该狠心,该绝情,该像父皇一样,在可能萌生情意之前便挥剑斩落?
是否……该让自己连动心的机会都没有?
爱得太,爱得太苦。情到至却终至心灰意冷。现在的他好累好累,却仍无法挥去心底的情意。
仍然受情煎熬,却已无力再去追求。
他,已经累了……
「行雁,在此停下吧。」
时近黄昏,瞧见了前方的小溪,邵璇淡淡开口,「朕要沐浴。你去给朕买些服饰伤药和吃的来。」
「臣以为不妥。」依言停下了脚步,却因担忧而首对他的命令提出了反对,「以皇上的身体状况,臣不能置皇上险地。臣不希望重蹈覆辙。」
「八年前是朕差你入京。你不在朕身边,朕就算受了伤,你又何错之有?」
知道柳行雁一直都在为八年前自己出征时受伤,险些送命的事情而自责,邵璇语气转为温和,并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更何况……在这山野地,谁能想到这么样狼狈不堪的人,竟然会是当朝天子?」
「臣……」仍想劝谏些什么,柳行雁将他放下,实在不放心让他一人待在此地。但,最后却仍是选择了从命:「还请皇上小心。臣速去速回。」
言罢,几个轮指将邵璇被上官鎏封住的穴道解开,而后一个行礼快速的飞身出了林子。
感觉到一身的内劲恢复,邵璇唇角扬起一抹苦笑。
他有太多年没真正动上武了。尤其国事忙,让他连找出空档增进己身武学造诣的机会都少得可怜。八年了,八年前上官鎏武学同他不相上下,行雁则是胜他一筹r八年后,上官鎏武学早已远远胜他,而行雁的造诣更是遥不可及。
不过……这身内劲用以自保,倒也足够。
褪下行雁给他披上的外衣,径自步入溪中。
盛夏的溪水凉而不冷,对于现下的他而言却是正好。弯下身子让凉凉溪水冲过全身,洗去一身的疲惫,洗去一身的凄凉。
脱下里衣清洗并擦拭身体,却在望见下身仍未洗净的血迹之时,无法遏制的勾起了一抹悲苦笑容。
笑意越渐扩大,终于克制不住的笑出了声。
却,笑得太过悲哀。
他怎么会把自己搞得这么难堪?堂堂一国之主竟然会傻到用计去让一个男人侵犯?这可真是亘古未闻的大笑话!
是啊!身为帝王本该是坐拥三宫六院数千佳丽。爱上一个男人本就不该,更何况去渴求他的拥抱?
既然要他成为一国之主,又为何要给他「男身女命」的命格?搞到最后一身狼狈,不但情没得偿,心灰意冷,还将自己弄得难堪至极。
也许他真该无情。也许,当年父皇刻意的培养其实就是为了避免这一日,避免他爱得如此痛苦。然而,到最后,这条路子还是走上了,至,也至苦。
笑声渐歇,终究还是化为叹息。
他,真的累了。
纵然留有满腔情意,却已无力再爱。对他而言,治理朝政,只怕还容易得许多……更何况他因个人私情而弃了那天下重责已是太久。眼下既已全然绝望,就不该在惦念着那永不可能得偿的一切。
他该惦着的是天下,他该当的是那个傲视苍生的皇帝,而不是那个费尽心机却终究无法得偿所爱的可怜人。

却听一阵脚步声传来。邵璇回头,入眼的便是柳行雁采买回来的模样。
将伤药递给主子,而后,转身避过不看。
知道行雁是不希望让自己难堪,邵璇唇角扬起一丝苦笑。在自行上完药后,神色转为冷漠严峻:「更衣。」
柳行雁领命,这才回过身来取出采买好的一整套衣衫服侍主子穿上。他服侍邵璇二十二年,对于邵璇的身材体型喜好他无一不清楚。是以虽然邵璇本人并没有去,但那袍子却仍是相当合身。不但料子细致,手工更是相当精美。往邵璇身上一套,那俊美无双的帝王形象登时展现。
「可找到歇脚了?」
神色未改询问出声,邵璇语气冷沉不带分毫情感。
「附近有一无人居住的小屋。」
考虑到邵璇的身体情况,柳行雁简单的做了回答。但见邵璇微一点头示意自己领他前去,当下转至他身后将他扶住,用最不会令他感到不适的方式快速奔至目的地。
入了屋,四周虽然没什么布置,不过倒也算是干净。
邵璇坐上床榻,神情仍然维持着身为王者时的冷峻肃然。见他神情如此,向来熟知他性子的柳行雁立即跪下,等候他下达命令。
「武忠陵方面可有动静?」
虽然并未吩咐行雁察探,不过邵璇知道行雁一定不会忘了这件事。
这个……可以说是他们君臣之间的默契。
「是。」柳行雁点头一应,「靖国公意欲调兵以护驾之名行篡位之实,不过已让薛大人和刘大人暂时压了住。」
「以护驾之名行篡位之实?」闻言,邵璇不由得一声冷笑,带着轻蔑:「这一招皇兄们早就用过了,还不是斗不倒朕?换了个靖国公武忠陵,一样没效。」
「另外,刘大人已差人快马往东北告知十四殿下您出事的消息。十四殿下似乎已经赶到。」
「喔?珩弟也到了?」
一听到邵珩来了,纵然原因是为了近日这些令人痛心的事儿,邵璇的面上还是起了几分的缓和。
却,又在忆起季书荷的死时,神色为之一沉。
「书……荷妃之死,可有任何头绪?」
纵然为了激怒上官鎏而将话说得不堪,但心里毕竟仍是对书荷怀有强烈的愧疚。毕竟,书荷之死,多半仍是因他而起。
「据臣所知,那日被湘妃发现与荷妃有染的侍卫已被廖统领死。而在事情发生的前一晚,有人曾看到湘妃的侍女冬梅去见廖统领。」
将自己所知尽数道出,柳行雁知道邵璇已经掌握住了事情的因果始末。
只要掌握了这些线索,任谁都会猜想到事情的真相为何。
「想要来个死无对证?」唇角扬起冰冷笑容,因于那湘妃可笑而无用的心计:「朕正愁没有更好的引子能动手除去武氏一干人。看来,倒是那武倚湘给了朕一个大好机会……行雁,离京城还有几天行程?」
「与羽林军们会合只须两天,之后回京大概五天。」
「好……今日便先好好休息,明日立刻启程与羽林军会合。」
下达命令也同样做了个总结,瞬间已是神情一改,冷峻肃然化为淡淡凄愁。
一扬手,示意行雁起身:「一起用膳吧……打从我被立为太子之后,咱们便没再一同用过膳了。」
使用的不再是帝王的口气,眼帘微垂,却藏不尽的愧疚与自责。

以及,满腔的心灰意冷。
柳行雁方起身,却在对上邵璇如此神情之时,胸口一紧。
那样的神情是如此凄冷沧凉……好想要将他紧紧拥住,却不能这么做。因为他是主子,是掌理天下的王r而自己只是个小小的臣子……绝对不能u矩,这是柳行雁一直坚持着的。
依言,取了自己先前采购回来的包子,同邵璇一起吃了起来。
这顿餐用得很静很静。因为,无人知道该如何开口。
用完了膳,取来泉水让邵璇饮用。却见那张俊美绝艳的容颜微抬,轻轻几句脱口:「现下不要把我当成主子,我已欠你太多太多。」
淡淡的语音之中,有着太多太多的疲惫心冷,以及自责。
「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和书荷。尤其是你……咱们今时不在京不在朝,想做什么便做吧。不必在意什么君臣之差或u矩与否……你做什么,我都不会降罪予你。」
乍听此言,柳行雁愕然。
他知道邵璇所言代表着什么,也知道这样的话对自己的诱惑力究竟有多大。视线对上眸,瞧见的却是满满的心冷与自责。
邵璇对上官鎏已然心灰意冷,对自己的愧疚又太太,是以,此时此刻,在恢复他王者地位与尊严的前一刻,说出了如此言语。
柳行雁也知道,邵璇是认真的。君无戏言,就算此刻他放下了帝王的身段,这些话却仍是绝对真实的。
凝视着眼前绝艳的容颜,满腔压抑隐藏已久的情意再也无法掩盖。邵璇苦,陪在邵璇身旁的他不也一般?看着所爱之人因另一人而为情所苦,同样也是一种残忍的折磨。
而现在他终于有机会贴近了……有机会拥住邵璇,有机会吻他,有机会得到他,而不必顾忌着君臣之礼,不必顾忌着u不u矩……
但,他该就这样放纵自己吗……?
身体因强烈的情绪而微微颤抖。缓缓走近邵璇身畔,柳行雁颤抖着抬起了手抚上那张已远远看了二十二年的脸庞……
而后,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只要这样……就够了……」
紧紧的拥抱住怀中的躯体,沉沉语音在他耳畔落下……「臣……只要这样就够了。」
是啊!只要这样就够了。
就算已经苦了太久太久,却仍是无法不珍惜他。不舍得、也不希望他如此糟蹋自己。
更何况,就算邵璇说了不必,但在心里,柳行雁仍是将他敬为主子。
紧紧环抱的手,松了。
柳行雁蹲下了身,让自己的视线与邵璇平齐。
「请皇上好好保重身体,不要如此糟蹋自己……」语调平缓,载着满满的至情感……「臣会随时跟在皇上您身边支持您,保护您。天下万民全仰赖您的治理,请您好好珍惜自己……这样对臣而言,便已足够。」
面对柳行雁如此珍惜自己的态度,邵璇先是心底一暖,却终究还是无奈。
只因,忆起了上官鎏的毫不在乎甚至于视若敝屣。
被行雁如此珍惜,而贵为当朝天子的自己……在上官鎏的眼里,却连只虫子都不如。回忆中曾令自己心动不已的言语,而今却显得讽刺可笑。
一叹,终究还是逼迫自己按下了思绪。
「罢了,先歇着吧。朕累了。」

淡淡的道了一句,与柳行雁相望的眸子一敛,恢复了原先的平静无波。
而后,径自躺下了身,阖上了双眸。
知道邵璇身心都相当疲惫,而紧接而来的种种要事又相当耗费心神,是以柳行雁一个行礼,熄了灯火退到一旁。
夜阑,人静。
小屋里窗子半掩,泄进凉凉月色……
独倚墙边,在确定邵璇已然熟睡之时,柳行雁出手快指点了他的穴好让他不至半途苏醒,而后,沉声一喊:「出来吧。」
语音初落,只见房门一个开阖,上官鎏的身影已然出现。
其实柳行雁老早便发现了他的跟踪,察觉到了他对邵璇异样的态度……所以,那时在溪边才会同意让邵璇一个人待下。
而不告诉邵璇……只是不希望再引起他的痛苦。
毕竟,上官鎏的想法,他并不清楚。
抬头,视线对上上官鎏的,因先前种种而以冷冷一句脱口:「既然不愿再见,又何必跟来?」
「我……」被他这一句给质问得语塞,上官鎏只一字脱口便难以成言。
其实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跟来。纵然心里并不是真正希望再也不见邵璇的,但也没有跟来的必要啊!只觉得当时瞧着邵璇放心的将自己交入眼前之人的手中,心里强烈的酸意涌上,便不由自主的跟了过来。
然后,瞧见了邵璇在溪中极其悲苦的笑,也,听见了他与柳行雁的种种对话,望见了柳行雁将他拥入怀中的情景。
这一切的因与果都太过难解,让上官鎏弄不清,分不明。
瞧着他的无语,柳行雁在心底一叹。
也许……上官鎏始终都不是毫不在乎,而是太过在乎。
也因为太过在乎,才让理智显得薄弱。
起身,步至邵璇身畔,凝视着他载满疲惫与轻愁的睡颜……「你可知道,他爱你爱得好好,好苦好苦?」
开口的语气恰似不经意,却让上官鎏完完全全的呆了。
邵璇……爱他?
爱……?
难以置信的语句,在内心撩起前所未有的巨大浪涛。
「怎么可能?」对柳行雁所言回报以不信,因为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邵璇怎么可能会爱上他?爱上一个男人?
像邵璇那么样不凡的人……怎么可能会爱上自己?那么样俊美,那么样吸引住所有人目光的他……
「我没有理由说这种谎……你若对他无意,便别再扰乱他的生活,扰乱他的心。你已经让他痛苦了八年,就算有何恩怨,也终该消解了。」
凝视的目光依旧温柔,对着上官鎏的语音却已是充满了敌意……「离开这里,离开皇上。不要再……让他这么样的痛苦,这么样的悲伤。」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过于令人震惊的句子令上官鎏难以自己的激动了起来。他真的不懂,不懂邵璇至今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不懂季书荷的死因究竟为何,不懂柳行雁所说的一切一切,更不懂心底那股压迫着心头的难忍情绪究竟是什么,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

为什么……在听见柳行雁所言之时,心底既是喜悦,又是心疼的?
强迫自己按下过于激动的情绪,上官鎏走近床边,望向熟睡的邵璇。
他的眉依旧蹙着,像是锁着数不尽的愁r他的神情,疲惫得令人心疼。
如此真实的情感,几乎都只有在邵璇睡着时才能瞧见……醒着的他太理智,太难测,让上官鎏无法摸透他笑容之下的心情,无法摸透那无感情的笑容究竟隐藏了多少的心酸凄冷。
唯有……昨晚一x那间的凄绝,以及今日在溪边,那太过悲苦的笑。平日理智所不允许表露出的情感,在那么样的一种情境下流露。
而这样的邵璇……爱着自己?他的愁他的疲惫,也都是因为自己?
胸口莫名的情绪,越发显得强烈……让他想要碰触,想要拥抱……那榻上沉沉睡着的人影。
「我姓柳,名行雁。是御前一品带刀侍卫,从皇上三岁起便担任他的贴身侍卫。」
猛地一阵语声传来打断了上官鎏的思绪。他抬头,望向柳行雁,一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要和自己说这些。
但见柳行雁仍旧凝视着邵璇,那始终不移的目光,彷若沉醉。
「我一直暗中保护着皇上……只有一,八年前,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领兵攻打西狄时,我奉命替他送密函回京,却因此没能保护到他,让他因遇到贼人埋伏而受了伤,下落不明。从那个时候起,我便在心底立誓,一定要好好保护住他,不让他再受到类似的伤害。」
「你……难道,从我在沁香宫遇上邵璇之时,你就一直……」
听了柳行雁所言,回想起邵璇先前单只一个「杀」字便能让柳行雁现身护驾,上官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却因而疑惑更生:「既然如此,你为何……」
「因为他不会希望我插手。从你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那一刻开始,他便知道自己这一生永远不可能得偿所爱……他宁愿你恨他,也不希望从来不曾被在乎。所以,他才会担下他从没犯过的罪,刻意激怒你。」
柳行雁准确的道出了主子隐藏在那无感情的艳笑之下的真正心思,却因思考得如此痛苦悲观的他而心疼。
乍听此言,上官鎏一怔,当下已是疑团蔓生于心:「你的意思是他并不希望书荷死?不对!他既身为天子,妃子的生杀岂是他无法掌握的?」
质问着,心底,却仍是有一部分因这个事实而松了口气……
自始至终,其实都是不希望与他为敌的。
对于上官鎏单纯的想法,柳行雁回报以一声载着嘲弄的笑。
「你也想得太简单了……宫廷的权位斗争太过黑暗,绝非一人便能完全掌控的。皇上能力虽强,却同时要为你和国事心烦……有时根本无暇顾及。」
顿了顿,又道:「事实上,对于荷妃,皇上从未亏待过她,甚至连碰都没碰过。她的死,是因为湘妃的阴谋。她派人奸污了荷妃,并抓准时机现身诬指荷妃秽乱宫廷。荷妃自觉无颜面对皇上和你,是以饮鸩自尽。而皇上冲到沁香宫时也才刚知道那件事儿,根本没能阻止。」
柳行雁道出了自己推得的结果,这才终于抬头,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予上官鎏。
没有说明,但上官鎏在接过的x那便已明白。
那是……书荷的遗书。
正待拆开,却又因一个疑问浮现而停下了动作:「你为何没交给邵璇?」
「他若看了,定会将信毁去不让你瞧见。」
因于对主子个性的了解而做下了决定,柳行雁现下觉得自己做对了。
因为……从上官鎏的种种反应便可瞧出,其实他对邵璇也有着同样的感情。而季书荷想必也发现了这一点,才会在遗书中写下希望他二人幸福的句子。
只是上官鎏太过迟钝……也或许,是太过懦弱而不愿意面对承认。
只见上官鎏打开了信,将信中所言就着月色仔细看完。

信上写得很简单,只写她遭逢不幸又被人诬陷,自觉已无颜再见上官鎏与皇上,所以才走上了绝路……并,在末尾,写上了对二人的祝福。
看完了信,心底的情绪,再度交杂难解。
为什么书荷要祝他们幸福?难道……书荷早就知道自己对她并无男女之情?
但,又为何是祝他和邵璇幸福?单纯如书荷……怎么会……
纵然真相已一一得知,但一切一切,却仍是难以弄清。
如果邵璇的目的真的是自己,那他又为何要书荷入宫?又为何要选择这么极端的方式,不肯尝试着表达?
「你在想……为何他不说出来,是吧?」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柳行雁替他提出了问题。「皇上一向很孤寂。纵然有为数极多的兄弟,有后宫三千佳丽,却,没有几个是真心待他的。加上,他身为一国之主,从小就备受期待,那份身为王者的自尊不容许他示弱。所以,他无法表达出内心至的情感……」
「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口,是吗?」
终于弄明白了,上官鎏胸口却又已紧紧揪住。
无法明白的情绪压迫着心头,难受得令人几欲窒息。
纵然弄清了事实,却仍是无法弄清……自己内心的情感究竟代表着什么。
那种不舍,那种酸意,那种在乎,那种念念不忘……
邵璇爱他,那么,他对邵璇呢?他们是八年的朋友了,不是吗?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他们可以一直是朋友吧!
但……想要弄明白,却只是让整个思考更加混乱。
一声轻叹。在床畔坐下,上官鎏伸手,抚上那张绝艳容颜。
「对不起……」对于自己的误会,也对于自己所做的一切……「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弄清楚这份情感……让我明白自己真正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也……明白这份心痛,这份心疼,以及八年来一直无法忘却的真正原因……
而后,站起了身:「多谢你……和我说了这些。那么,我先告辞了。」
「不送。」
知道一切的情形即将得以好转,柳行雁缓和了神色,起身拱手一揖。
但见上官鎏一个回礼而后便即转身离去。望着他的身影消逝,心底已是一阵五味杂陈。
像这样的角色,终究还是得有人扮演的吧?更何况……不论是以臣子的身分还是其它,他,都希望邵璇能够幸福。
所以,才会瞒着邵璇说了这么多……
不过,就算主子醒了,这件事还是不能告诉他。否则,万一到时变量又生,邵璇岂不是又要再更加痛苦一?
一叹,伸手,解了方才点的穴道。
今晚的月色,清冷如水。
秋意,渐生……

* * *

京城的秋,总是来得特别的早。
回京已是半个月,先前的一团乱也在邵璇的理压制下获得了解决。表面上是因为不希望宫廷丑事传出给自己难堪而压下有关季书荷之事,事实上却是因为不希望败坏她的名声。
他,也对不起季书荷。
为了引上官鎏出现而让她进宫,却让她因而卷入宫廷斗争之中。结果,不但失了名节,还失了性命。
也正因为对她不起,所以,这邵璇绝对不会再留情。
武忠陵那一干人以及湘妃,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即使回到了寝宫也仍在批阅奏折,邵璇朱笔已是两个时辰未曾搁下,俊美绝艳的容颜之上带着淡淡倦意。
虽已疲惫,却不愿停歇。
因为,只有在理政事时,他才能不去想,不去想有关上官鎏的一切一切,也不必面对满心纵然已是心灰意冷,却仍无法抹去的情意。
一旦想起,便又是一阵折磨。那种强烈的绝望感因脑海中记忆的浮现而一再刺激着脆弱至极的内心,甚至让他萌生了寻死的念头。
如果就这样死了……一切,都不必再承担。
也……不必再思念,不必再痛苦。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身为天子,他还有太多太多的责任未了。理智不许他寻死。毕竟,就算男身女命,就算情字坎坷。他,仍是一国之主。
该区分该承担的,都不能因私情而下……只得,让自己疲累好无力去想。
「皇兄,怎么穿得这样单薄?」
却听一阵低沉语声传来,邵璇抬头,原来是十四弟邵珩。只见他一个蹙眉取下身上的披风,披到了邵璇仅着件薄衫的肩上。
微带疲惫的容颜之上,因而绽出了一抹温和笑靥:「劳珩弟担心了……看来,朕这个作兄长的可越来越不像个榜样了。」
不让愁绪影响太,刻意的将自己的情感区隔出来。
绝艳容颜因笑容而显得异样勾人,那份挥不去的淡愁则更增添了一抹莫名的诱惑气息。
将这一幕幕收入眼底,在邵璇再度垂下头时,邵珩的眼神化为沉。
「皇兄,你真的没遇上什么事吗?为何从蒙难回宫后,就一直这样每天非得弄到三更半夜才肯睡?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珩弟多心了。朕以往便常常秉烛理政事。加以这些天得理武忠陵的事儿,是以弄到比较晚才歇息。」
不希望让弟弟担心,邵璇手中朱笔未停,找了个该算是相当合理的理由来响应邵珩的关心。并,在他发出更多质疑前开口:「朕交托的事,你理得怎么样了?」
「是……弟已经确切掌握了皇兄蒙难期间武忠陵企图夺取兵权的证据。另外,也已找到廖统领与湘妃合谋证据了。」

知道兄长不愿再提先前的事,邵珩只得按下了内心的疑惑简单做了回报。
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兄长身上。
那是一种……很沉,而且若有所思的目光。
令人,无法猜透……
「既然证据都已掌握……珩弟,你说,该什么时候动手才好?」
这才搁下了奏折抬头看向弟弟,邵璇神色转为严峻,却仍没来得及捕获弟弟前一刻仍然存在的沉。
他一直相信着这个弟弟,全心全意的……「这个决定交在你手上。朕要代你岳丈好好培养你。也……万一朕有何不测,你便能接掌皇位,防止天下乱事骤生。」
「皇兄……」
听他说出这种话,邵珩心头一震,瞬间已是万般思绪闪过脑海……「弟以为……便在半个月后皇兄您寿宴那晚行动。」
「何以见得?」见弟弟一言切中自己所想,邵璇心下一阵宽慰,却犹自询问出声:「说说看,为什么要在那一日?」
「皇兄寿宴将至,又重投湘妃怀抱夜夜留宿桂宁宫。人们只道皇兄重回旧爱又寿辰将届,实在是喜上加喜。而武忠陵一伙儿也正因皇兄再度宠幸湘妃而松了口气,戒备正松。如此,只要皇兄理得当,寿宴当日绝对是个绝佳的机会。」
「不错,朕也是这么想的……事实上,朕打算在事先告诉湘妃朕打算废了薏儿改立她为皇后。寿宴当日,朕会宣布这件事,并让湘妃来寝宫陪朕。」
将自己的计划全盘道出,邵璇所显示出的,是完全的信任。
其实,他面对着这个弟弟的神情,一向都是相当温和的。早在珩弟还未离开国土之前便是如此,而今更是。
而邵珩也相当明白这点。
所以……才会借着他对自己的信任与毫无防备……
凝视着的眸子,瞬间又是一抹沉闪过。
「时间不早了。皇兄,你还是赶紧歇息吧!」
心底思绪已是暗潮汹涌,然而面上却仍表现出了一个好弟弟的姿态,对于兄长投以绝对关切的眼神。
其实,这个眼神并非虚假。
对兄长的敬意,也一直都是存在着的。
只是……比起当一个尊敬兄长的弟弟,他还有更想要得到的东西。
所以……
「弟就先行告退了。」
直到看着兄长躺下,邵珩唇角扬起一抹温和的笑,这才行礼退下。

* * *

转眼又已是十多天过去。今日,便是邵璇二十六岁的寿辰了。
所有的兵力部署都在台面下进行。由于寿宴之故,一切都掩饰得相当顺利。尤其是湘妃,即将成为皇后的喜悦令她乐昏了头。就连欢好之时也比平时来得热情许多。
而邵璇也刻意的表现出了对她的宠爱,纵然心底对于她的变化不以为然。
白日的大典已经结束,入夜后才是整个喜庆气氛的高潮。而他会选那一名妃子伴随,更是众人的焦点。
理所当然的,邵璇选择了湘妃。并,当场在宴会以着刻意表现出的些微醉态宣布要废中宫,改立湘妃为后。
此言一出,立时引起宴上众人哗然。
虽然这样的消息并非没有传开过。但此是由皇上亲口说出,才是最最令人感觉到震撼的。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于靠在皇上怀中的湘妃,以及一旁端庄贤淑的皇后何薏身上。
何薏自十三年前成为太子妃后,邵璇对她一直都维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而关于后宫的种种琐事也一直都放心的由她全权理,所谓「母仪天下」、「六宫之主」真是当仁不让。谁也没想到,三年前湘妃的入宫会乱了这一切。皇上开始专宠一人,开始沉溺美色。虽然对于朝政还是相当勤的,却已乱了后宫的平衡。
开始只是像对其他妃子一般轮流宠幸。但随着时间的改变,邵璇去桂宁宫的时间越来越多,到最后连中宫都不去了,不是在寝宫歇息便是在桂宁宫留宿。不但连连赏赐,还不停加封,让武倚湘在后宫的地位可说是仅于皇后何薏了。
这样的情形自然是让不明就里的忠臣们着急万分,就怕是皇上给美色迷昏了头,让那靖国公有夺权篡位的可能。没想到前些日子邵璇一个微服,便带回了个季书荷。而且,夜夜前去沁香宫,那季书荷受宠爱的程度比之武倚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众人本以为湘妃就要被冷落了,怎料那荷妃竟不识好歹与人私通被发现,因而羞愤自尽。结果,湘妃再度得宠,而且将要被立为皇后。
一些老臣虽然担忧,却碍于皇上寿宴而不敢触怒天威,只得以眼神互相示意渐提前告退,打算共同写本折子劝谏皇上。
瞧着这些老臣一个个告退,邵璇自然明白他们在想些什么。刻意装出醉意的眸子转而移向何薏。现在仍算是他皇后的何薏,尽管知道自己即将被废,却仍是不改以往的端庄贤淑,温柔沉静。
又是一抹歉疚涌上……最近的他,似乎太多愁善感了些。
其实他并不打算真的废掉何薏。她是个很称职的皇后,一直都是。
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装做一派醉得迷糊的模样,在湘妃和行雁的搀扶下回到了寝宫。
行动的时间,接近了。
「湘妃……你要送什么礼物给朕?」
让行雁退下,坐上床榻让武倚湘坐上自己的大腿,邵璇埋首她的肩际落吻,满载邪气的询问出声。
充满了情Se意味的,指尖在她颈上轻轻留连。
「皇上想要什么,臣妾……自当奉陪便是。」
自然而然的认为邵璇是在挑逗她,武倚湘双臂勾上他的背,娇柔的轻应道。
得到了预想中的答案,邵璇抬起了头,俊美无双的面容之上带着浓浓笑意。
却又……隐隐有着分阴冷……
指尖滑过武倚湘锁骨行至她后颈,同一时间,宫外已是烽火四起,震惊了仍在一片喜庆气氛之中的人们。骚动之声此起彼落,但策划一切的邵璇却始终笑意不改。
望着邵璇的笑意,武倚湘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望着眼前本该沉沦于己身美色的王者,那先前还贪恋自己身子的双唇轻启:
「如果,朕想要的脑袋呢?」

笑容邪魅惑人不改,语气亦是相当的温柔。然而口中脱出的话语,却是绝对的骇人。
武倚湘面上的笑容,在瞬间一僵。
她知道邵璇不是开玩笑,而是认真的。因为,那双本该满载醉意的眼眸,此时却已是万般的沉而带着一抹骇人的杀气。
她……太过低估邵璇了。本以为能顺利将他掌控于掌心,没想到最后被掌控着的,反而是自己。
「臣妾想要一个……理由。」
语音轻柔的脱口,带上淡淡的哀伤,渴望能在最后动之以情。
泪水,盈眶……女人的眼泪,向来是最有力的武器。
「理由?」无视于武倚湘的哀然,那种程度的悲伤在邵璇眼里只显得虚假可笑……「很简单。因为你用计逼死了书荷……而且,你是武忠陵的女儿。」
也就是说……所有的宠爱,都只是他的一步棋。
明白了这一点,武倚湘知道自己就算哭得再惨只怕也没什么用。
因为这个皇帝……始终不曾在意过自己。
「看来,不光是我……连爹亲都太小看你了。」
不再使用敬称,因为知道一切都将结束。
但见邵璇笑了笑,招来侍卫。「至少,你和你爹是撑得最久的,不是吗?」
语声初落,已然挥手要侍卫们将她拖了出去。
那一句,算是邵璇给她的……最后的肯定。
四代皇帝邵璇二十六岁寿辰当夜,靖国公武忠陵及其女湘妃等一干人,在邵璇迅雷不及掩耳的肃清行动中,纷纷被斩首于宫门之外。此一事件,在传开后震惊了朝野及世人。
然而,夜,却仍未结束……

娴谑章

天子寿宴本该是和平而充满了喜庆意味的。然而,在邵璇的一手策划下,肃清行动在庆祝节目中一一展开。夜未尽,烽火连天,喧闹声四起。
抬眼望向宫外火红的天空,而后,举步朝邵璇的寝宫行去。
早已做下了决定……在兄长的计划成功之时,在心底策划已久的一切,亦将付诸实行。
邵珩俊逸的面容之上目光沉,载满了令人难测的沉沉心机。
十二年的时间绝对足够去改变一个人。加以环境的塑造,让一个单纯的孩童变成心机沉的少年,是绰绰有余的。
十二年的离乡背井与环俟的敌意,令邵珩有了极大的改变。之所以能成为驸马、储君,靠的,就是在表面平和实则杀机的「人质」生涯中所磨练出来的难以捉摸。
也许他的心计手段不一定能胜过兄长。但,他却拥有兄长的信任,而这代表着邵璇不会对他有所疑心,自然也不会用上心计。而他便依恃着这份信任,悄悄的在台面下布局策划。
他很尊敬兄丈,但心底却有着一个更强烈的渴望足以令他选择用上心机与兄长为敌……或者,可以被说成是「背叛」。
渴望着一个……比任何事物都要来得重要的……
刻意令太监们免去通报,放轻脚步走入兄长寝宫内殿,并在门边,停下。
目光,望向殿内正自宽衣准备就寝的兄长。
与外头的喧闹相较,整个殿里显得相当寂静。但见邵璇独身立于床边,褪下一身龙袍,并解下长发。乌黑发丝披上颈肩,里衣单薄,柔美肤色隐约可见。俊魅绝艳的容颜之上愁难解,却因而更添了一分的阴柔。
将眼前的一切一切映入眼底,瞬间已是万般思绪闪过邵珩心底。
在东北的十二年,支撑邵珩度过的,是与兄长间的所有回忆。以前的邵璇总是以着冷峻的外表待人,却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才会露出温柔的笑容。而那种笑容,也的被刻画入了心。
他一直以为皇兄隐藏在俊美之下的艳丽阴柔,是只有他一个人知晓的。
十二年来,他所思着念着的都是那个在他人眼里俊美冷酷,事实上却是极为艳丽的皇兄……好不容易隔了十二年后再见,虽则那抹艳丽因轻愁而更增其魅人的气息,却也同样说明了一直无所动心的皇兄动了情。
那晚在桂宁宫,他看着的不是湘妃,而是邵璇。
是那个……浑身湿漉,绝艳勾人的邵璇。
对于皇兄动情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的邵珩曾私底下做过调查,但却没个结果。本想说就这么算了的,不料自己才刚走一两个月,皇兄便出事了。匆忙赶回,虽然因皇兄没什么大碍而松了口气,却赫然惊见那容颜之上艳色更增,那份极其勾人的气息,也强烈得令邵珩轻易便能感受到。
他的皇兄……已经被人碰过了。
强烈的独占欲驱使邵珩再度做了调查,而后,终于得知了对方的身分。
上官……鎏……

脑海中因浮现这个名字而涌起怒气,眸色更为沉,凝视着邵璇的眼神……带上一分不该有的情愫与欲望。
比起当个尊敬兄长的好弟弟……他,更想当个能完完全全独占邵璇的人。
独占他的皇兄,他艳丽绝美的皇兄……
「珩弟?」
因那专注于身上的视线而察觉到邵珩的存在,邵璇当即敛了表情,带上温和笑容的望向弟弟:「怎么杵在那儿?有事么?」
「不……只是想来看看皇兄罢了。」
回报以一抹笑缓步入殿走向兄长,眼神已不再像以往般有所掩饰。沉的目光直视眼前的兄长,抬手,指尖扫过绝艳容颜……并,在下一刻将那渴望已久的躯体紧紧拥入怀中。
宽掌隔着单薄里衣,轻轻摩娑……「皇兄已经被人抱过了,对吧?」
沉沉语音落在白皙颈边。以唇碰触着渴望已久的肤,轻轻吸吮品尝着那份温软魅人……
「邵珩,你可知道自己现下在做些什么?」
因弟弟过于异样的态度而不得不摆出了兄长君主的姿态。以着冷峻语音质问出声,邵璇正待将自己紧紧锁住的双臂之中挣脱,却在此时,一阵剧痛骤然自腹部传开。
那是……被利刃毫不留情的刺入所带来的痛楚。
绝艳容颜之上,瞬间已是一抹愕然。
邵珩这才放开了怀中躯体,并将那没入他腹中的匕首拔出。瞬间,血四溅。一抹殷红在白衣上扩散蔓延,却将那抹身影衬得更为艳丽惑人……
「珩弟,告诉朕……是什么样的理由,驱使你如此对朕?是权力,是江山,还是女人?……或者,你恨我这个做兄长的将你送往东北?」
仍是昂然立着,邵璇轻轻询问出声,对着手中仍持着染血匕首的十四弟……那是他最疼爱、最相信的弟弟,他第一个放上感情对待的人……而今,却选择了以这样的结果来待他。
难道……即使连珩……都不曾在乎过他?
鲜血缓缓留下,但一的打击却让邵璇无暇再去顾及。早已心冷情冷,此时更是整个冻结。怔然凝视着眼前的弟弟,没有分毫的憎恨或怒气涌生。有着的,只是,心痛……
「连你……也不再在乎我这个兄长了吗?」
极轻语声初落,下一刻身子已因失血而乏力软倒,跌落……
「不,错了……」
对他的问题给予了否定,邵珩一个揽臂单手环上邵璇腰际及时接住了他软倒的身子……「就是因为太过在乎,才想要独占……我想要的,始终只有皇兄一人……」
最后的语声,没入相交叠的唇瓣之中……
一直想要得到的,不是权力不是江山,而是比任何人都来得美丽的兄长。
温软的唇瓣,一如所一直想象着的,有着震慑了整个心神般的甜美。
身子早已乏力。任由弟弟封住双唇,邵璇已渐迷蒙的意识之中,愕然之外有着更多的无奈……
在得知背叛之时,本以为先前的一切一切皆是弟弟用来转移自己注意力的手段。没想到……原来,他,一直是这么看着自己的。
他所最最关心在乎的弟弟,始终还是改变了……
神智恍惚间,但觉一道劲风袭来,当下已是一抹蔚蓝闪过眼前。
过于熟悉的情景重现,不自觉的,绝艳容颜之上,漾起了一抹哀绝的笑……

而后,昏厥。
「璇!」
一个发掌好逼退邵珩夺过邵璇的身子,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的上官鎏紧紧搂住他的身,却在瞧见怀中容颜的毫无血色时,满载慌乱的一声惊唤。
为了见他而来此,为了避免惊动他人而想等到只剩邵璇一人独之后才出来相见。怎料,这一等,换来的却是他的重伤。
当下匆忙替他点穴止血,但那容颜之上却仍是苍白依旧,而无醒转的迹象。
绝艳的容颜之上,挂着凄绝的笑容……就如那晚,绝绝对对的震慑人心。
胸口,有如利刃划过一般的痛楚难当……
上官鎏抬头,怒目瞪视着做出这一切一切的邵珩。却见他神情间无半点惊讶,甚至朗声喊道:「来人啊!护驾!有人刺伤了皇上!」
「什么?」
没想到邵珩不但不吃惊,还反将罪往自己身上推,上官鎏大惊。想起先前入宫时惊动了许多人,这邵珩又相当受邵璇重视。只怕侍卫们一来,不由分说便会将他视为凶手……瞧见邵璇苍白如纸的面色,上官鎏知道分毫都不能再耽搁。当下朝身后领他来此的柳行雁一个示意,足尖一点,横抱着邵璇已自运足轻功翻墙而去。
望着上官鎏逐渐远去的身影,邵珩转而瞥了眼已默然立于身前的柳行雁,知道自己若是追去,必定会遭受到他的阻拦。
而且……
用计也是为了得偿所望,却在瞧见兄长昏迷前一刻所露出的那抹凄绝笑容之时,明白了一切。
那是自始至终都身为弟弟的他,永远也无法得到的。

* * *

为何……人,总是要到失去或接近失去的时候,才能真正明白一切?
怀中的容颜苍白得令人心疼,而那份心疼令上官鎏几欲窒息。
分别一个月。除了安排弟兄们往后的生活之外,他了好多好多的时间去思考,思考自己对邵璇究竟持着怎么样的一种想法。
他很少这么样清楚的面对自己的感觉。也或者,该说是先前一直都在逃避。
也因此,一个月的时间,仍无法为胸口那份不断骚动着的情感命名。只是,每过一天,那或者俊美或者艳丽的容貌便在脑中浮现得更为频。
思念着,渴望着,令上官鎏终至无可自拔而更难厘清。正自觉得无比困扰之际,皇上寿辰将届的消息传来。正想说藉此机会入宫先行和邵璇化解先前的误会再说,怎料烽火四起,竟是连夜展开了肃清的行动。一片混乱中上官鎏好不容易在邵璇寝宫外头遇着柳行雁,没想到方入殿,入眼的却是邵珩紧拥住兄长重下杀手,并在邵璇倒下前搂住他、吻了他的情景。
痛楚与酸涩同时涌起。直到望见那抹身影之上血散落,身躯软倒的x那,上官鎏才明白了一切。

才……赫然惊觉心底的那份情感究竟代表着什么。
他……一直是爱着邵璇的。情意在八年前萌生,而在八年中滋长。所以,才会那么样的因邵璇而失常。那些个耿耿于怀,从来就是只嫉妒与吃醋。
他终于明白了,终于弄懂了。却,太晚太晚……
尽力奔驰着只望能远离京城,找到大夫,多替邵璇争取到一线生机。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邵璇……
「鎏……」
却听一声低唤自怀中传来。上官鎏赶忙低下头,入眼的便是邵璇双眸半睁的模样。神情,极其凄苦而不再有任何的掩饰。
因为,邵璇明白一切即将结束。
感觉到生命的逐渐流逝,突然之间,好想将一直埋藏于心的一切一切尽数说出……无论现下这一刻,究竟是真,还是假。
无论他……是否真的伴着自己……
「身为帝王,身为君主……合该无情,是不?」
决心既下,轻轻的语句脱口,像是在自言自语,音调却凄切得令人哀然。
「合该无情……是啊!合该无情!合该无情却仍是有情……情意绝,情越,却只是越绝望……」
「如果真能无情,该有多好?这样,就不必这么辛苦,不必这么费尽心思只为见上一面,只为得偿所望,却终是一身狼狈,难堪至极……」
凄切的语音入耳,听得上官鎏字字锥心……为了能尽快远离险地救治邵璇,他本来不愿停下。却,在一垂首中,望见了两道清泪。
情不自禁的,停下了脚步……
那是他第一看到邵璇流泪……向来坚强而不甘示弱分毫,严守着身为帝王的自尊的邵璇……第一,在他眼前落泪。
却也,因而格外的令人心疼。
足足有好半晌,上官鎏无措的凝视着那滴滴落下的泪。
他……不知该怎么……
透过被泪水迷蒙了视线的双眼,邵璇凝视着低下头来的上官鎏,只知道他的毫无反应,而分不清他现在的表情到底是怎么样的。
不过……可以想见,不会是像面对季书荷时那样的温柔,那样的疼惜不舍。因为,那么多的心声都可以令上官鎏无动于衷,不更证明了自己的不被在乎?
明明早已无数的心痛过,却又在得到如此认知之时再度激起一抹痛楚。
上官鎏之所以会再度出现在宫中……多半也是为了书荷吧?那个……他爱着的季书荷。
自己,永远也赢不了书荷,永远。
任凭泪水滑落,视线迷蒙中,已是无数个记忆的片段闪过脑中。八年前的相识,碧玉池畔的悸动,以及凌波阁里的微酸……八年来,那份情意从来无法忘却,而终于导致了如此结果。
想到自己不愿屈服于命运而苦苦追寻,到最后却落得一身狼狈……唇角,不由得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
「如果没有八年前的一切……是否,我就不需这么痛苦?如果没有受伤,没有为你所救,没有因为误会而在碧玉池畔落入你的怀抱,没有因而动了心……是否,我就能专心当我的皇帝,专心治理我的朝政?
那晚在凌波阁……瞧着你的夺门而出,本来早就下定决心要趁情意尚浅时将之翦除……怎料,忘不了就是忘不了。思着念着想着,越是想忘便越是难忘……终究,情意酝酿得挚,终至难以自拔……
如果没有遇到你,当初那个相士的话是否就会是虚言一场……?既有帝王之命,又为何要给我『男身女命,一生情字坎坷』十字……?」

语音仍旧轻得像是在自语,却更多是在倾诉那压抑了八年的情感。疑问句句脱口,却永远不可能有答案……
孰为因,孰为果?
究竟是天命既定一切……又或者,是因为相信了那相士的话而造成了这所有的一切?
听着邵璇的句句倾诉,上官鎏无言。
太多太多的情感一并涌上,过于交杂而沉重的情绪令他难以成言。是以,纵有千万言语想说出口,却终究只是无言。
只是……满载疼惜与不舍的,凝视着那双泪眼,渴望能将自己现下的心情传递与他……
无奈,早已绝望的心无法看清一切,就如被泪水迷蒙了的双眼,那本该清明理智,已被哀凄与绝望重重复住,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一切……
凄楚的语音,未断……「『男身女命,一生情字坎坷』……呵!倒真是让那人说中了。你知道吗?我因为不愿相信,所以苦苦追寻……结果到头来,却只是让自己一身狼狈,还应验了他所言……如果我没有遇见你,也没有在无意间听到那两句话,是否,一切就会有所改变?
曾经,我痴痴的相信着……你是金,我是玉,不正是凑了个金玉良缘?呵!哪里来的金玉良缘……浑身狼狈,心灰意冷,最后,却仍不过是一场空……」
是啊……到头来,也只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我好累,却没有办法压抑自己的情……我,真的好累……」
邵璇仍旧笑着,笑得哀绝,亦笑得凄冷。
身体……已经逐渐失去知觉了。
这,是否代表他离死亡又更近了一步?
他……将要死了吗?
早已心冷,而那唯一的天下重责也在弟弟背叛后被迫交卸。现在的他,早已无了继续生存下去的理由。
也许,死,才是最好的结果,最好的解脱方式。
死了,他就再也不需痛苦,不需那样……明明早已心冷,却仍无法舍下情意,无法忘却那锥心的情苦了吧?
一股骇人的冰冷逐渐扩散……感觉到意识逐渐消失,邵璇唇角仍旧含笑,缓缓的阖上了眼眸……
至少,他……还能死在他的怀中……
这样,就够了……
「璇──!」
在感觉到怀中的身躯阖上眼眸再无反应之时,凄切的一喊脱口,划破乡间宁静的夜。
却仍旧无法换来绝艳容颜的分毫响应……
夜色,仍旧沉……

* * *

秋。
山林间的清晨总是格外的静谧寒凉。一幢茅屋悄悄立于漫天火红的枫叶林中,朴实的茅舍衬托在一片优美的景色之中却不显突兀。
茅舍之中,一张软榻之上一道身影横卧,俊美而略带分阴柔艳丽的容颜之上双眸紧紧闭着。而守在在一旁的人则是形貌憔悴,神情之间是浓浓的担忧。
七天了……自那晚逃出皇宫后到现在,已经是七天过去了。
看着仍持续昏睡着的邵璇,无力可施的上官鎏除了干著急,其它什么也不能做。
那时,当邵璇闭上双眸的时候,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在上官鎏心底蔓延开来。
也许是因为邵璇就算从未将感情脱口,却总是以行动来表现自己的感情之故,这么久以来,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有像这样的一日。他从来没有担心过……可能会失去璇。
可是那时,他真的完全慌了。怎么唤他怎么摇他都没有反应,而四肢更是冰冷得可怕。有一瞬间上官鎏真的以为自己失去他了。强烈的绝望感因而升起,令他整个人顿时彷若被抽干了一般……无意识的,他将那冰凉的身子紧紧拥入怀中,亲吻着那双失温的双唇……直到,感觉到了一抹残弱的气息,袭上面颊。
上官鎏以前从来没有如此高兴过,在得知邵璇仍然活着的瞬间。但理智却很快的让他明白高兴只是一时,要是再拖个一下,只怕他将会真的失去璇……于是,用着最快的速度找到了大夫替邵璇医病,并为了躲避追兵而来到了这山间。
而七天过去,大夫说璇的伤已无大碍,只需修养半个月就好了。没有醒来并非是因为身体的缘故,而是他的心。
他,不想醒来。
宽掌抚上那张沉睡着的容颜。昏睡着的他,平时慑人的气势总能化为平和,却也让那张堪称是俊美无双的面容添上了几分阴柔。
猛然记起:像这样瞧他,早已不是第一。
只是,每一的心情,都在改变。
而现在,是不安,是不舍,也是自责。
脑海里,回响着璇昏迷前所说的一切。那是他第一的,将长久以来的心声伴着泪水而出。
『男身女命,一生情字坎坷……倒真是让那人说中了……你知道吗?我因为不愿相信,所以苦苦追寻……结果到头来,却只是让自己一身狼狈,还应验了他所言……如果我没有遇见你,也没有在无意间听到那两句话,是否,一切就会有所改变?』
『曾经,我痴痴的相信着……你是金,我是玉,不正是凑了个金玉良缘?呵!哪里来的金玉良缘……浑身狼狈,心灰意冷,最后,却仍不过是一场空……』
『我好累,却没有办法压抑自己的情……我,真的好累……』
没有敬称,没有伪装。完完全全的、最真实的心声,现在一旦回想起,却是字字如刃,狠狠刺入心房。
人家说「人之将死,其言也真」──但若这唯一一的、真实的想法,换来的却是心死……那么,还不如通通都是谎言。
「为什么……不肯醒来?」
喃喃脱口,低低的语声满载沉重……「至少,该让我有个补偿的机会啊!璇……」
但,曾经是那样糟蹋着璇情意的自己,又有何立场说这种话呢?
他有什么资格要璇醒来?
若不是他一的狠狠伤了璇,也许,事情便会得以改观。

「金玉本为良缘,你没有错,璇……是我太傻,傻到无法看清自己,看清事实,还因此错怪了你、伤害了你……璇,是我对不起你……」
上官鎏抚着邵璇容颜的手掌滑下,转而握住了他的手。
「璇……」
要怎么做,他才会醒来?
要怎么做,他才能告诉他那句迟来的「我爱你」?
要怎么做……他才能让他知道,他已不再需要苦苦追寻……?
让他知道……今生今世,他都会守在他身边,绝无半点后悔。
握着他手的动作,不自主的添了几分力道。
但,床上横卧着的身影,却仍然无半分苏醒的迹象。
一声长叹。
看看窗外天色,也该是去替璇煎药的时候了……不舍的放下他的手,在将那张容颜再度清楚的在脑海里印下后,上官鎏转身出屋替邵璇煎药去了。
这间茅舍虽小,但仅剩下一个人的感觉毕竟仍是空荡。
阵阵清风,伴随着阳光自半开的窗口泄入。
先前被紧紧握住的手,微微的动了一下。
眼睑微震,下一刻,紧闭许久的双眸已然睁开。
他还没死。
感觉到环绕于身的微凉,这是第一句在邵璇脑海里浮现的话。
他还没死。
他还活着。
双眸之中一片迷蒙,没有焦点,没有生气。
他,为何没有死?
真的好累、好累……情字的坎坷他早已尝到,却为何连解脱都没有办法?
上天,难道连让他死都不愿吗?
一切明明都是天意,不是吗?男身女命,一生情字坎坷……这十个字,统统都应验了。为什么上天还不愿放过他?为何还要让他受这种折磨?
为什么……不让他一死了之……
「璇?」
突来的唤声中断了思绪。过于令人思慕的声音令他整个身子为之一震。
没有朝声音的方向望去。视线,仍旧维持着没有交集的状态。
但刚从屋外进来的上官鎏并未发现邵璇的异样。确定了他的眼睛的确是睁着的,整个情绪在瞬间完全激昂起来。
「你醒了?」

步至床畔坐下,上官鎏语气之中带着几分的难以致信,好不容易才能让满心的狂喜不至于表现得太过吓人。
那双眼眸,确确实实的睁开了!
满载喜悦的凝视着他终于睁开的双眸,却赫然惊觉那双眼眸竟是如此的了无生气。
虽然睁着双眼,却不愿看他。
「为何不让我死?」
语声干涩的开口,音调却淡漠得令人心慌。
早已没了生存下去的意志。因为,活着对现在的他而言,只是种折磨罢了。
折磨?
脑海之中浮现了这二字,令邵璇突如其来的笑了起来。
缺乏润泽的笑声干涩,却仍掩不了自嘲与凄苦……
注意到他的情况,上官鎏赶忙取来水让邵璇润润口。他水是饮下了,却仍旧不愿看自己。那凄苦的笑声未歇,道:「我懂了……因为明知道生存对我而言是种折磨,所以才故意救我,让我活下去好报复我,是吧?」
顿了顿……「对于你仍憎恨着我这点……我究竟是该悲伤,还是高兴呢?」
因为早已绝望,所以根本不曾想到会有得偿所望的一天……
面对着邵璇如此的态度,上官鎏慌了。
邵璇的人是救回来了没错。但他的心呢……?纵然对自己的情意仍在,却因过度的绝望而心灰意冷……他的一字字一句句都是那么样的充斥着绝望心冷,而完全不认为自己救他是因为自己也有着相同的情意,也同样的思念了八年,只是一直迟迟未能明白理解……
瞧着他的不愿相望,上官鎏双手捧住绝艳容颜,强迫他的视线与自己相对。
不知该如何挽回,只能……将自己最真的情意说出。
「璇,你听我说。」
用着最最温柔的眼神凝视着眼前毫无交集的眸,渴望能够让那冷了的心再度燃起温度……「我救你和书荷的死或者其它的任何事都无关。我救你是因为我在乎你,我无法看着你死……因为,打从八年前的相识开始,我就已经和你有了同样的心情……」
也同样有着那强烈而满溢于心的情感……所以,无法忘却,而始终思念。
乍听此言,黯然双眸瞬间闪过一抹愕然与喜悦,却又在同时消失无踪。
他怎能相信?怎能相信那明明只在乎季书荷的上官鎏现下所言会是真心的?
他已被伤得太,也太过绝望……禁不起再一的打击。
「没想到,原来真正狠绝无情的是你上官寨主……」
带着嘲讽的语句脱口,过度的绝望让他无法相信这过于令人惊喜的事实……「想用这种方式来使我燃起希望,然后再一绝望吗?我不会上当的。你所在乎的,始终只有你的季书荷。只要她一出现,你的眼里,便再也容不下我的存在。你以为我会不明白这一点吗?」
本该有些激动,然而音调却没有分毫的起伏,因而更显得悲哀。
面对这样的邵璇,上官鎏无措了。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将邵璇伤得如此之,伤到让他如此绝望的地步。
他不知道该怎么样来证明自己的心意,该怎么样来让邵璇相信自己……该怎么样……让那颗心能够死灰复燃,并且接受自己迟来的情意……
「璇……」

满载沉重的一声低唤,凝视着那张容颜,满心的疼惜与懊悔却无法传入他的心。明明是绝对的真挚,却无法证明……
却在此时,一样物事浮现在脑中。当下心念既定,赶忙小心翼翼的扶起邵璇的身子,并让他靠在自己的怀中。
任由他扶起自己,邵璇本是打定了主意任他摆布,却仍是在他将自己搂入怀中时,心底无可避免的撩起了些许波动……
毕竟……这是自己……所一直渴望着的……
「璇,你看看吧!」
却听一声载着些许兴奋的语声传来,用着最最轻柔而载满疼惜的动作搂着他,上官鎏自怀中取出了一直收着的玉,放入邵璇掌心:「小心,别被割伤了!」
因他所言而起了些许疑惑,纵然知道自己不该让自己有再度受到伤害的机会,却仍是因那一句叮嘱而心软,忍不住的低下了头。
映入眼帘的,是那块曾经送给上官鎏,最后却因他的背信而被自己亲手砸碎的玉。虽然少了四周的部分,但中央的那个「璇」字以及那种晶莹圆润的色泽却仍是让邵璇认了出来。
可……那块玉不是应该已经……?
「那个时候,当你把玉砸下去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
纵然不知邵璇的心底有何感想,上官鎏却仍自开口解释说明了,「那时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情不自禁的偷偷拾起了这一块碎片……思念着你的一切一切,就像那八年来的习惯。先前我一直不明白这份过于刻的在乎是什么,只是因为这份在乎而乱了理智,乱到无法辨明事实而误会了你……」
叙述着,只期望这点能够向邵璇证明自己一直是在乎他的,能藉此挽回他已绝望的心,令其重新燃起希望。
言听至此,邵璇的身子已是微颤。再也无法不在乎他的言语,因为这一切一切皆是如此的……令人心动。
明知不该再燃起希望,却终究无法。
指尖滑过那个「璇」字,猛然惊觉字迹的部分是异样的光滑……可以想见,是经过多么长久的碰触所造成的。
如果不是时常拿出来细细观赏抚摸,这玉,决计不会如此的……
身子的微颤,因而更为强烈。
难道……上官鎏……不是在骗他?
感觉到了怀中躯体的颤抖,知道终于奏效了,心底的情绪逐渐激昂,令上官鎏搂着他的力道不自禁的紧了几分。不敢就此停下,更进一步的又道:
「当我知道你要娶书荷的时候……惊讶后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强烈的嫉妒。但我却一直无法明白……那天晚上见到书荷的尸身时,那份强烈的怒气其实更多是因为嫉妒……以及感觉到了背叛。纵然选择成为敌人的是我,但心底却仍然在乎着你……
你知道吗,璇?那天晚上,我本来是那么样的生气而不择手段的想伤害你。但,到最后……我,却仍是情不自禁的吻了你,紧紧的抱住了你……醒来之后,我好后悔。我以为让你离开回去过自己的生活会是个好决定,却没想到因此而更加伤害了你……」
太多太多的心声脱口,却因心底激昂的情绪而发颤……说到最后已是再难控制,双臂一收已然紧紧的搂住了邵璇,将头靠上那亦微微颤抖着的肩际……
「我太懦弱,而一直没能去正视自己内心的那份感觉究竟代表些什么……其实,早在八年前的碧玉池畔,我就已被你的眼神给震慑住了……凌波阁那夜,我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服自己是因为你穿了女装,我才会那么情不自禁的做出那些……可,事实上,我也在八年前便动了心……却,一直到那晚瞧见你重伤之时,才赫然明白心底的万般情感都是肇因于对你的情……」
顿了顿,而后,又是三字脱口,挚的,而充满了累积八年的情:「我……爱你。」
这三字,完完全全的入了邵璇本该绝望的心底。早已颤抖着的身子此时再也难以自己,搁着碎玉的手紧紧握住。就算掌心已是鲜血渗出,可那一点痛却怎么样也比不上此刻在内心涌起的激昂喜悦。
他可以……相信上官鎏所言的一切吗?
相信他也是……爱着自己的?
他……可以相信他吗?
「你的手!」
却听上官鎏无比惊慌的一声唤,下一刻,邵璇握着那块玉的右手已被温暖的双掌给覆了住:「快放开吧!你受伤……」

「没关系……」
轻轻一句打断了上官鎏未完的话,语音却已不似先前。而是,载着喜悦,却又有着些许的难以置信的。
回过了头,将视线对上上官鎏的,绝艳容颜之上是无分毫表情的淡漠……
「如果……这一切真是阴谋,你,已经成功了……」
语音方落,却在见到上官鎏的急欲解释时,唇角微扬勾起了一抹淡笑。
就算心冷,就算绝望……却,仍是渴望着能够得偿所望,能够为他所爱的。
所以──
明白了邵璇那一笑所代表的意思,本来极其紧张的上官鎏也终于笑了。
他,终于挽回邵璇了!
满心激昂的喜悦压迫着胸口,改变姿势让他与自己面对面,伸手抚上已然恢复神采的俊魅绝艳,正待说些什么,脑海中却突然闪过那日邵珩的吻以及先前柳行雁凝视着他时温柔的目光。
那两个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人,都和自己一样的为璇所吸引吧!
「你……真的是一个绝对吸引人的存在……」
语音略沉轻道,想起自己与邵璇相的时间怕是远远不如他们了……嫉妒心起,突然好想好想吻他抱他要他……
不过,好不容易才挽回了他的心,而且邵璇的伤未好,自己又怎能如此心急的想要──
「怎么,对我有了欲望?」
一眼便瞧出了他的想法,邵璇索性露骨的一句问出,却已是心底喜悦泛起。因为,这代表上官鎏的心情是绝对真实的。
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的说出来,上官鎏不禁一阵尴尬,这才想起眼前的人本是一国君王,是坐拥三宫六院后宫无数佳丽的人。一时间,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瞧见了上官鎏的尴尬,邵璇唇边笑意转为邪魅。此刻的心情已是前所未有的大好,当下搁了玉,双臂勾揽上他的颈项,在他有所反应之前送上一个吻。
幸好,终究是选择了相信……
勾揽着他颈项的手下移,攀上他的背脊,猛地一个施力便让上官鎏措手不及的倒向自己,将受伤未愈的身子压了个扎实。
一阵痛楚自腹部传来,不过此时倒也懒得顾及这些了。吻依旧持续,紧紧攀附的双臂让两人的躯体无比贴近……
好半晌,吻稍停,上官鎏已是气喘吁吁,愕然的望着身下含笑的容颜,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主动的就……
「你……为什么要……」让我压倒你?剩下的话语没能说出,因于邵璇邪魅的笑。
像是瞧出了他所有疑惑的眸,闪着些许的快意。
「因为,我想被你拥抱……」自唇间逸出的回答很轻,却带着些许撩人的气息……「若不这么做,到时先倒的人可是你了,上官寨主。」
没有讲得太明白,不过话意倒是都出来了。
这才懂了他这么做的用意,上官鎏不禁一阵苦笑。
眼前绝艳的容颜事实上可以是极为俊美慑人的……因为,他是帝王,是掌理天下之人。纵然是如此情况,恢复了神采的邵璇仍是有着那份傲然与霸气,以及那与生俱来的、凛然不可侵犯的王者气息。
刚才高兴得太早,却忘了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正等着理。
不管怎么说,邵璇……都还是一国之主啊!

撑着身子由上而下凝视着他,并,伸手抚过那张永远无法忘怀的容颜。
有一瞬间,他差点以为……马上就可如此长相厮守了。
「我……」
正待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屋外一阵脚步声传来,仔细一辨,赫然辨出了其中一个足音是柳行雁的。
那,另外一个却又是……?
「珩弟也来了。」同样也注意到了外头的足音,替上官鎏解答了心中的疑惑,邵璇一个轻推示意上官鎏起身,并自坐起,整了整衣裳。
其实珩弟与行雁的到来并不令人惊讶。早在邵璇理智恢复一如平时之时,便已预想到了这一切。
因为,那两个人,都同样在乎他。
可,纵然预料到了,却也只是一会儿前的事。他们来得突然,而自己的心理准备又尚未做好,是以仍是有些令人难以面对。
毕竟……那时,他才知道原来珩弟对他所持有的,不仅是对兄长的尊敬与亲情而已。
看着邵璇面上复杂的神色,上官鎏一声轻叹,自身后将他搂住。
原先是有些讶异柳行雁和邵珩的出现。不过转念一想,柳行雁忠心耿耿,武功又是奇高,不可能真让邵璇下落不明。却不知邵珩为何也……?忆起邵璇唤他时的称呼依旧亲昵,心底着实感觉不大舒服。
「你还是很在乎这个弟弟,是吧?」语气之中不经意的有些微酸……「就算他对你做了那些,你还是这么样的……」
「因为珩弟毕竟仍没有做绝。若他是真心想独占我,如果那份异样的情愫真的胜过一切……那么,咱们只怕连解开误会的机会都不会有。」
有些想帮弟弟辩护似的道出了自己的看法,顿了顿,又道:「而且……他,毕竟还是唯一一个能真正算是与我有亲情的血亲……」
「璇……」
因他所言而一阵心疼,突然觉得自己的嫉妒实在太小家子气……无奈一叹,终究还是放开了手:「你一定会要去见他们的吧?」
「当然。」
语音转为肃然,邵璇神情一敛,瞬间已然恢复成那个睥睨天下的王者。
起身下床出屋,在上官鎏的陪同下,于满山的枫红中见着了二人。
来人确实是邵珩及柳行雁没错。其中,柳行雁的神态一如平时,可邵珩却是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了。
秋风飒飒,四人之间却因先前种种而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弥漫……但见邵璇冷峻神色略有缓和,一个招手,道:「珩弟,随我入屋来吧。」
语音完全是兄长的口气,而隐约有种令人无法违逆的强势感。
就算已经变成了有着沉心机之人,但邵珩在邵璇眼里,仍旧是个比自己小了六岁的弟弟。
「……是。」
一个点头,为兄长的气势所震慑住的邵珩当下便同兄长一起入了屋去。满山枫红中,仅留上官鎏及柳行雁二人四目相交,久久无言。
不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是有太多太杂的话想说……
「我们来比试一场,如何?」
觉得再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柳行雁陡然开口,下一刻却已是一招击出,显然便是非要上官鎏与他过招不可。这一下来得突然,上官鎏正自疑惑匆忙架挡间,突然明白了柳行雁的用意。
他是想……测试自己究竟有无资格待在璇的身边吧?

于是,扬起笑容:「好!还请柳兄多多指教了!」
他,绝对不会输给柳行雁的!不论是武学……或者,是对邵璇的情意!

* * *

「我会道歉,但绝对不会后悔。」
甫一入屋便是如此一句脱口,邵珩定定的凝视着兄长,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他知道自己不对,却绝对不会后悔曾经那么做。因为,他是认真的。
知道他想表达些什么,邵璇神色缓和了下来,温和的凝视着眼前的弟弟。
「告诉我……珩弟,是什么令你放弃了计划?」
询问的语音很温柔,就如以往,看待的态度毫无芥蒂。
本以为兄长会因先前的事而不再待他如昔,没想到一切却仍无改变。暖意涌上邵珩心头,却连苦涩一并……
「那个时候……当皇兄因为见着上官鎏而浮现那种笑容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就算我杀了上官鎏,皇兄始终仍只会将我视为弟弟。」
将自己当时的认知道出,邵珩的表情之间已是些许无奈浮现。「而且……」
而且,对于皇兄,纵然已升起不该存在的情……却也仍然有着一份强烈的亲情与敬爱。
最后的话没有说出,因为自尊。但邵璇仍旧明白了这一点。
回想起当日弟弟异样的行为与沉的眼神,其实还是多少带着些许孩子气的独占欲的。而现下眼前的他,不论用怎么样的态度去瞧,他都是那个自己所一直重视着的弟弟……
轻轻一叹,邵璇上前,抱住了已略高于他的邵珩。
他……终究还是那个珩弟啊!
「皇兄不会怪你……毕竟,皇兄也有错。」叙述的语音平和而令人安心……「看来,你在东北必定还是遭受到了很多的痛苦……」
「皇兄……」
那平和的语音让邵珩整个心头为之一酸。就算有着能够生存于黑暗官场中的沉心机,到头来,他还是一个孤单了太久的少年。
回抱住了邵璇,静静享受着这份属于弟弟的特权,邵珩已然悄悄在心底立誓:这一辈子,他绝对不会再有分毫的u矩与背叛……
而后,放开了手,一个行礼当下跪了:「皇兄,臣弟请您尽快归朝吧!」

「……朕明白。」
恢复了身为帝王的自称,邵璇神色因他此言而为之一沉。
就算经历了先前一切,也一度以为自己可以不再有牵绊而解脱……到最后,他,终究还是有着个放不下推不掉的天下重责。
就算解开了误会,就算已是心意相通……但,他却仍必须当他的皇帝。如果上官鎏仍旧渴望自由,那么……
不让自己再想下去,邵璇屈身扶起了弟弟。
「咱们……出去吧。」
「是。」
一声应,邵珩起身,同兄长一同出屋。可一出屋,见到的却是上官鎏与柳行雁二人浑身是汗,身上服饰各有破损,似乎是经历了一场激烈比斗的模样。
彼此相望的眼神中,带有一种英雄惜英雄的惺惺相惜之情。并,在邵璇等人出屋时同时将目光移向那昂然而立的王者。但见在与上官鎏交手之后心愿已了的柳行雁一个行礼,当下做出了请求:「皇上,臣恳请您免去臣贴身护卫之职。」
既然已有了上官鎏,他,也就没有再继续待在邵璇身边的必要了。他相信上官鎏一定会替自己好好照顾这自己最最重视的主子的。因为,从刚才的那一番比试便可知道上官鎏对于邵璇那不逊于己的情意。
没想到行雁竟会这么样就提出了要调离自己身边的要求,知道他此言原因为何,邵璇心底已是一抹歉疚……然而,却仍是无法在此时便同意。
如果上官鎏真的会就此陪在他身边,他当然不能再如此残酷的要行雁留下。但,若是上官鎏仍旧选择自由……
他……还有些事得和上官鎏私下理。
「这件事便先搁着,待朕回宫后再说。」一摆手示意行雁站起,邵璇顿了顿,又道:
「珩弟,行雁……你二人先行回宫吧!朕还有事得理。」
「是。」
清楚邵璇的立场及顾虑,二人当下同声一应,一个行礼之后便即快速离去。
转瞬间,又只剩下了邵璇及上官鎏二人。然而,气氛,却因方才的一切一切而已不同于先前。
即便是邵璇,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如此情况。
立场以及责任……这是放不下丢不去,一出生便注定担负的一切。
昏迷七天后终究还是恢复了帝王的身分。却也,在终于明白彼此的情意之后必须面临抉择。
心底苦涩涌升,他不知该怎么告诉上官鎏自己所必定得做的选择……却在此时,上官鎏突然一把将他抱入了屋中。在带上了门后,将他的身子压倒于榻上。
邵璇有些促不及防,但终究是决定任由上官鎏做了。然而,却无法掩去眸中挟带着的种种情绪……尤其是,无奈。
望着身下的眸,上官鎏瞧见了满满交杂着的无奈、歉意与顺从。
知道那抹顺从代表邵璇现下允许自己恣意而行,当下,指尖滑落,轻轻撩开他的衣领,落吻,在那伤痕仍旧存在的白皙右肩上印下了几许红痕……
「你应该会回宫吧?因为……那是你身为皇帝的责任。」
「不错……天下,是我无法舍弃的重责。」任由上官鎏吻着,邵璇神情因所言而略显肃然,却无论如何也挥不去无奈……「我,无法舍大义而就私情。」
「我明白……」由邵璇所言便已清楚他的抉择为何,上官鎏三字脱口,已然抬首,再度将视线与邵璇的直直相交:「所以,我会一直陪着你,永永远远。」
做下了承诺,因于愧疚,而更多是情。
因为他对自己而言实在太过重要,所以,上官鎏甘愿放弃身为平凡人的自由,永远陪伴在他身边……

闻言,邵璇先是一怔,而后,随即笑了开来。
「给我十年……十年后,我就让位给珩弟。然后,我们就一起退隐,一起回避世谷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对他的承诺做出了响应,并,主动送上了一吻──  
此情绝,今生无改。

嫖采

「宣新科状元上官鎏晋见──!」
金銮殿内呼声响起,一名身着状元服色的俊朗青年迈入殿中,在满殿文武的注目下行至殿前屈身一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殿上,俊美无双的王者以冷峻语音下了指示,而刻意不让自己有分毫感情显露。
眼底,却已难掩笑意。
「谢皇上!」因着指示起身抬眼,俊朗的新科状元视线与殿上王者相交会,传递了一个只有两人才知道的讯息。
那是一个……建立在比君臣或朋友都要来得的关系之上的默契。
他说:他不会后悔。为了弥补自己所造成的伤害,他甘愿放弃自由入官场助他陪他。而现在,他实践了约定,成为状元入朝为官。
王者因而笑了,却因仍在金銮殿上而笑得霸气。
打自弟弟将自己迎回朝后,他便下令将那无辜的荷妃追封为孝贞皇后,而曾因计划而被废的皇后何薏则恢复了本来的地位。种种命令稍微弥补了彼此间的遗憾,而终于能真正承诺相守。
王者口中制式的话语不断,心底却已如孩童似得渴望着能尽快结束仪式好早点退朝。凝视着,眼神不自觉的参了分温柔。
将两人的相望映入眼底,受皇上倚重的皇太弟眼底流露出了一抹苦涩。
太过尊敬爱戴也是一种坏。因为到最后,他仍是没能真的就那么样实行他想要独占皇兄的计划。
在得知自己永远没有可能偿所望之后,他选择了放弃,并将皇兄迎回。而且,在心底下定了决心,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任何的u矩或背叛。
再过几天,他就得回去东北继承帝位。
而王者并未因弟弟先前的背叛而因此对他有了芥蒂。他仍旧信任他,因为他能够理解这所有的一切。并且,要求弟弟在东北好好努力。十年后,这个帝位,将传承给他。
纵然结局并不能算是完美,可至少,一切终究回归了平静。
重重宫闱之外,担任皇上贴身侍卫之职有二十二年有的新任钦差大臣持着方赐下的「尚方宝剑」,脑海中浮现的,是宫墙内应该正无比喜悦的王者。
无奈一叹并将满心的情意葬下。而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这,是邵氏皇朝最辉煌的年代。
在第四代皇帝邵璇与其弟邵珩、名宰相上官鎏的共同努力下,革除旧制变法维新让整个皇朝得以更为壮大。而至于皇权所难直接触及之,则由武功奇高的钦差柳行雁替天行道,为民伸张正义。
而后,邵璇逊位由邵珩继而持政,并延续兄长的政策让整个皇朝迈向颠峰。
后世人称这两位皇帝为圣明君主,称宰相上官鎏为一代贤臣。而柳行雁四行走惩奸除恶的事迹,则成为家家户户流传的佳话。
皆足以,流芳千古──

* * *

「父皇……虽然儿臣终究还是踏上了您所不愿见着的路子……但,儿臣终究还是幸福了,请您放心。」
在第五代皇帝邵珩即位登基当天,先帝邵翼昂的坟前,一抹人影屈身下跪,对一直相当重视自己却没能来得及真正和自己建立父子之情的父亲。
俊美容颜之上,带着一抹温和的笑……尤其,在曾被称为一代贤臣的男人走近身边之时,笑意扩大。
转头与之相望,眼神间流露着的,是绝的情意。
纵然是父皇所不愿见到的路子,但,能看到他幸福,想必父皇在天之灵也能谅解了吧?
此时此刻,仍旧是一个秋。
却,不再萧瑟──

娌星椹ぉて蕈

大红烛,映照出一身的端庄婉约。
静默坐于床沿,红巾掩盖下的容颜低垂。称不上是绝代,却也相当美丽了的容颜之上,散发着一种沉静的气息。
出身名门的教育让她有了一身高贵的气质。而本身的才智与性格则让她成了个极识大体,温柔贤淑的才女。
也因为如此,所以,她成为万中选一的「幸运儿」。
这是她的大喜之日,从今日起,她,就是太子妃了。
她,已经和比她小了四岁却从未谋面的太子成婚了。
而现在,她在东宫新房里,静候夫君的到来。
她的夫君……整个皇朝的下一任继承者。
尽量的让自己维持在平心静气的状态,直到脚步声自远而近,而终于在身前停下。红巾被撩起,视线所及也在同时多了道身影入眼。
那就是她的夫君……皇太子──邵璇。
缓慢而不失端庄的,她抬起了头,有着某种坚毅的眼神将「丈夫」的身形样貌尽收眼底,直至望入眼前相对的眸……

这,就是极受皇上重视的太子吗?
入眼的,是一张已可大概瞧出日后俊美的脸孔。然而,却没有分毫属于十三岁的稚气。那双眼眸,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人都要来得沉。
心底,难免有些许的惊讶。因为……就算早已听过传闻,也没想到太子竟然会有着这么成熟沉的眼神。
她凝视着他,等着他开口,等着他反应。
而他,回望的眼神沉之中带着许多的认真。
仍然没有开口,只是,取下了她的凤冠霞帔,让她的一头乌丝散落颈背。继而,有些生涩的栖近,拥抱,落吻。
身影双双倒于榻上。帷帐落下,红烛已熄。沉沉夜色间,已是阵阵喘息低吟自帐中传出。白皙藕臂终究是攀上了其实并不宽厚的背脊,这仍显单薄的身形对她而言却已成为此生的依靠。
躯体交缠媾和间,她看见了他,用认真的眼神落下低语──
「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妻子……」

* * *

沉的眼眸以着认真的眼神凝望,较自己年幼却感觉不到稚气的年轻脸孔用同样认真的语气道出了近乎承诺的话语。
那是依照着他内心的标准而做下的承诺。尽管如此的话语在情热弥漫间是格外的令人心动,然而,那双认真而不带感情的眸却马上浇熄了曾在一瞬间燃起的情愫。
而今,即便已是十三年过去,那一晚的印象却依旧鲜明的刻画在脑海中。不时的,勾起交杂的情感与思绪。
这十三年来,何薏始终压抑着自己不要对邵璇产生男女之情。她依着他的愿望扮演着温柔贤德的皇后,掌理后宫,母仪天下。而她与邵璇之间,也始终维持着稳定的关系,不冷,不热。
因为,打自那一晚起何薏就清楚了:邵璇所要的「妻子」,并非是身体或心灵上的,而是一个能称职的替他理好内宫事务的人。在他眼里,「妻子」是一个职位,而非一个终生伴侣,或者是单纯宣泄欲望的对象。
这样的认知令人感到无奈。但也就是建立在如此的想法上,所以尽管做出了那种承诺,邵璇仍旧纳妃无数。因为,在他眼里,妃子并不是妻子。
她在他眼里,仍旧是唯一的「妻子」吧?正因为对邵璇有相当程度的了解,所以就算前一阵子湘妃受宠甚至有要另立新后的传言,何薏依旧变不惊。
其它妃子的受宠与否并不会太令她介意。也或许该说是她知道自己不必介意其它女人。只要她始终贤慧,就没有担心其它女人的必要。
然而……
思绪一转,心底忧心便起。猛然忆起现下已是夜,远皇上寝宫却仍灯火通明……一个扬手,招来太监:「皇上还没睡?」
对于皇后的询问,小太监简单的作了回报:「应该是。听赵总管说是找了上官大人商议政事。」
「真是,怎么就没人去劝谏一下……皇上勤于政事是好,可弄坏了身子还得了?」

见自己所猜想的没错,何薏不禁蹙起了眉头。远望那一室的灯火通明,纵然知道不要插手比较好,却仍是难以控制……一番挣扎后,终究是起了身:「来人啊!本宫要去皇上寝宫!」
「是。」
一旁的太监宫女听了吩咐,当下片刻不迟,披衣取灯。准备罢,一行人遂簇拥着何薏离开了中宫,往邵璇寝宫行去。
眼见那通明灯火越见清晰,何薏心底,突如其来的涌起了些许的苦涩。
十三年来,她一直都看着邵璇。纵然是压抑着不要对他产生感情,然而感情终究还是有了。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感情。尤其,是在看了邵璇十三年之后。
却,始终没能真正进入邵璇的内心。
这十三年,她将邵璇看得太过清楚。从十三年前初相识时的孤寂,到这些年来他眉间散不尽的愁。用着旁观者的立场,她清楚的捕捉到了邵璇「无情」之下的有情。
然而,她也清楚这些始终不会是因为自己。知道自己绝对无能为力,所以,最终仍只是扮演着邵璇心目中的妻子而已。但,这样的旁观与清楚的了解却反而让压抑的情愫萌生……那是一种介于母性与女人之间的情感,且始终不特别偏向哪一边。
有情的邵璇,是比那样惑人心神的外表更加吸引人的。
思绪一旦转到了这儿,便也就忆起了这一年来异常多的事件。以及……一切回归平静后,邵璇面上淡去的愁。
自邵璇二度蒙难回宫后,何薏见到了十三年来从未见过的、邵璇不带孤寂与哀愁的身影。这么多年来一直无法摆脱的、那种令人心疼的气质,在一切结束后突然的消失无踪。
邵璇真的变了。但,却无减于他的魅力。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容因少了那些负面的情绪而更显神采飞扬,以着另一种形式继续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这样的转变是何薏没能预料到的,也因自己对于他始终只能当个旁观者而感到苦涩心痛……
不觉间,已经来到了目的地了。
今晚的自己,心绪似乎特别的紊乱啊……
抬手示意随从人等在外候着,何薏径自步入邵璇寝殿。
放眼望去,整个殿里,没有任何的太监以及宫女。空荡的殿里显得格外安静,令何薏不自主的放轻了脚步。循着光线最亮而行,在内殿外停下了脚步。
虽说是轻易的就下了决定要来,但犹是有些犹豫着要不要直接进去。索性先行隔着距离望向内里,入眼的却是一幅令人讶异的画面。
内殿,一名身着官服的男人立于床畔,手中持着一把木梳,熟练的梳过邵璇略长的黑发。而后者却是眼帘微垂,神色平和的接受着那份温柔。
俊美的面容之上,隐约带着一分柔和的笑意……
是情吧?
问句在何薏脑海里成形,而在下一刻立即获得了解答。
没错……围绕在那两人周遭的,是名为「情」的事物。所以,邵璇的表情,才会那么的──
胸口一阵痛楚,传来。
那是……心碎的感觉吗?
她对于邵璇,终究还是「女人」的感情比较多吗?
从来没有想到过……原来对女子无动于心的邵璇,所倾心的竟然是同性。然而,既然发现了,一切在瞬间似乎也都能变得合理了。
也许,先前交杂的思绪,是对于将要发现这件事而起的预感吧?
沉重的,阖上了眼眸。

在心痛之外,何薏分不清楚究竟还有多少复杂的情绪。只是,再一的在脑海中浮现了十三年前的新婚之夜……
『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妻子……』
认真的眼神,认真的语气。烙印在脑海里的,也许从最开始恋慕就比母性来得更多。只是,从未察觉。
也许,还是该当作未曾察觉吧。
至少,在他的心里,自己始终比其它女人来得特别……
睁开了双眸,毅然转身。
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吧?纵然心伤,纵然心酸,纵然心碎。
放轻了脚步的,何薏转身离去。
至少,现在,该是会有个人注意皇上龙体是否无恙了……
就在何薏无声的步出邵璇寝宫之时,内殿的灯火,暗了下来。
夜,沉沉……

娌星椹ぉさ堞

「他不过就是个卑贱下女所出的庶子,为什么皇上还要将这小子接回皇宫?明明就是个野种罢了!」
「喂!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啊……就算是庶出,毕竟也还是有皇室血统的。总不能让龙子流落街头乞讨吧?」
「不过他在宫里也好不哪里去啊!你说!其它哪个皇子有正眼瞧过那小子一眼?不说其他,小季子那边的,连饭都故意给他送冷掉馊掉的啊!」
「嘘──他过来了,咱们走吧。」
「也对。莫要靠近那小子,沾了晦气。」
所有的对话全都听了个明白。望着两人的身影逐渐远去,邵珩小小的脸上,已是挂满了泪水。
虽然不过五岁,成熟的心智却已足够令他了解方才那两人是在议论他、以及说他娘亲的坏话。一想到几个月前分离的娘亲,泪水不禁掉得更加厉害了。
皇宫有什么好?不但不自由,还被人瞧得连狗都不如从他被接入皇宫以来,不是被人用一种鄙视的目光看待,就是被「皇兄」当面叫着骂野种。连吃的东西都……以前在外边的时候,虽然吃得有一顿没一顿的,穿也不见得穿的好,可生活却很自由。尤其是娘每拿到了工钱,就会买给他热腾腾的馒头……那个时候的生活,比起现在可要快乐多了!
娘……他好想见娘。他才不想当什么皇子,他只想当娘的儿子就好。他只想吃刚出炉的、热腾腾的馒头。
越想越委屈,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只是哭便哭了,仍旧是不会有任何人来理他。哭累了,满心的酸楚却仍旧无减。望着四周盛开的美景,却只是令人更加触景伤情……
一边揉着哭红的双眼一边四走着。若是回去晚了,季公公又会要打人骂人,甚至不给他饭吃……可,走着走着,却赫然惊觉自己迷失了方向。
偌大宫闱,彷若一座巨大的迷阵,令五岁的孩童难以招架。越是搞不清方向便越慌,邵珩仓皇的在想要找到一点熟悉的景物,却……
正自心慌不已之际,突地,一抹身影映入眼帘。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身影。不像大人那么样高大,身躯似乎也没那么壮……虽然有些害怕,可好奇心却大得多。邵珩趋步上前,想要将对方看得更清楚些。

好象是和其它皇兄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吧……却又有种其它皇兄所没有的,隐约带着分孤寂的高贵气质。
有些为那样的气质所吸引,邵珩不自禁的更上前了几步,走近……
「什么人?」
却在此时,少年突然回过了头。语音极其冷厉而慑人,但邵珩却在被吓到前便已因入眼的容颜而呆住了。
好好看的人喔!
那是一张……极为俊美的脸孔,散发着一种不怒自威的庄严气势。
少年似乎没料到会是这样的一个小孩子,向来少见情绪的面上难得的有了些诧异与微怔。但,随即便回过了神,在思考后做出了决定。
少年弯下了腰,的眼眸直对邵珩透露着好奇却又有些害怕的清澈眼眸:
「你是哪里的孩子?怎么会在这里?」
语音很轻,并略带了分生涩的温柔。
看少年不像其它人那么可怕,邵珩心底的惧意因而减了几分。「我……我是十、十四皇子……」用着童稚的言语做着回答,「我叫珩,娘都叫我珩儿。」
「珩?」
那人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而后,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那是一个浅到连要说是微笑都有些勉强的笑容。但,却相当的温柔。
而,令人沉醉……
「珩弟,」他柔唤,「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谁欺负你了?」
「……大家都骂我娘,还说我是野种……其它皇兄也都……呜……我好想要见娘,我要娘……」
难得有人对他这么温柔,让邵珩说着说着,忍不住又哭了起来。不过,与刚才不同的是:这一,有人为他拭去了泪水。
「珩弟,别哭了。男子汉不可以这么轻易就流泪。」犹豫了一下,才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来,别哭,皇兄带你去看些好玩的。」
「皇兄?」
听少年这么说,邵珩才稍微止住了泪水,却有些讶异:「你也是我皇兄吗?可是你怎么和其它皇兄都不一样?他们都笑我骂我,可是你对我好好喔!你一定是个好人!」
「我是你的皇兄没错……我的名字是『璇』,是美玉的意思。」
因于被称赞而有些腼腆,年方十二岁的邵璇握住了他的手:「珩弟,和皇兄来吧!」
「嗯!」
用力的点了点头,感觉着牵住自己的、那只手掌的温暖,邵珩露出了入宫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同时,五岁时的这个春日,也成了他一辈子最无法磨灭的记忆……
就如同那烙印在心底的「璇」字一般……

* * *

同着邵璇一同来到了他的寝宫。邵珩好奇的瞧着四周,只见太监宫女们一个个又敬又畏的对着邵璇这个不过十二岁的少年行礼,神色之间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
有点讶异,也有点高兴。这个皇兄果然比其它皇兄好!所以才会对他那么温柔……
紧紧的握着邵璇的手,纵然相识不过一会儿,邵珩却已对他有了一种亲人的感觉。就如同母亲一般……也因此,虽然来到的地方是陌生的,却没有分毫的不安。
也许是爱屋及乌的心理吧?邵珩瞧着四周的布置,觉得这里比其它地方要美上好几倍。
「珩弟,你先在这些会儿,皇兄给你找些好玩的来。」
带他行到了软榻旁,邵璇柔声道。听到皇兄要给他好玩的,邵珩高兴的点了点头,乖巧的依言在软榻上坐下。只见俊美的脸庞神色一转:
「来人啊!将那批南蛮进贡的珍珠拿来!」
命令一下,不一会儿,一个太监便捧了一个长长的锦盒过来。邵璇接过,在邵珩身旁坐下,打开了盒子。盒中摆着十八颗大小相同,形状浑圆的珍珠,不但颗颗色泽光润,其中更有三颗少见的黑珍珠,一瞧便知是上品。从没看过这等珍宝的邵珩不由得瞪大了眼,赞叹之声不自禁的脱口:「好漂亮!」
「喜欢吗?」微微一笑,「皇兄听说外头的小孩都会玩一种叫『打弹珠』的游戏……不如你教教皇兄怎么玩?你教了皇兄,咱们来比赛。到时你赢了几颗,这些珍珠,便送你几颗。」
「真的吗?」听到皇兄说要送他,邵珩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我会玩打弹珠!我也会教人!皇兄快点来,我们来玩!」
「好,我知道了。」
瞧他一脸的喜悦,邵璇面上的笑容不由得更加温柔了几分。望着这个情景,一旁的太监宫女不由得全部傻眼:怎么向来连挑个眉都舍不得的三殿下,今儿个居然笑了,而且还笑得如此温柔?
而令人不解的还不只如此。但见邵璇一一取下盒中珍珠,放在地上。瞧着瞧着,一旁的太监猛然会意他想要做什么,不由得大惊,赶忙出言劝阻,道:「三、三殿下……这、这是皇上赏赐给您的、南蛮进贡的上好珍珠啊!您怎么可以拿来打弹珠?若是给皇上知道了,岂不是……」
三殿下向来成熟,怎么现在却像个小孩子似的,想用珍珠来……
「这等东西,搁着也是搁着,何不如取来物尽其用?」
对于那太监的忧心不以为意,邵璇回过头,笑容在一瞬间转为冷厉:「况且……父皇既然赏了我,要怎么用他,是我个人的事,你无须多管!退下!」
「是、奴才这就退下。」
见自己说错了话,那太监赶忙依言离开。他是邵璇寝宫的总管,他一退,其它人也不敢多留。转瞬间,整个寝宫内殿便只剩下邵璇和邵珩兄弟俩了。
邵珩还小,只知道这珠子漂亮,哪晓得他的珍贵?看其它人都走了,他便接过邵璇给他的珠子,一个个排了起来。
「就是要这样玩喔!」
用着极为认真的神情及语气道,邵珩努力的尽己所能讲解着方法以及规则。虽然他说得难免有些七零八落,但邵璇却仍旧是耐心的将之一一听完。
而后,两人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比赛。在一番较劲之后,邵珩赢了三颗珍珠,其中还有一颗黑色的。他高兴的望着自己赢来的奖品,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嗯……一个要给娘亲,一个要留做纪念……然后……嗯……」原先灿烂的笑容在此时转为腼腆,小小的手拿起那颗黑珍珠,放到了邵璇手中。「这个给皇兄!」
「给我?」俊美容颜之上微露讶异,「不用了,这是你好不容易拿到的。况且皇兄还有很多。」

「这是我要给皇兄的礼物!」腼腆,却认真。邵珩小手扳着邵璇修长的手指要他将珍珠握在手中。「因为皇兄对我很好,我很喜欢皇兄,所以……」
「那,谢谢你,我收下了。」
瞧他如此认真,邵璇温柔一笑收下了这份心意诚挚的礼物。邵珩这也才再度笑了开来。
看玩得差不多了,邵璇将东西放了回去,转头一望,天色已是向晚。见外头桌上已摆好的晚膳,便拍了拍邵珩的头,道:「先在皇兄这里用晚膳,晚点皇兄再陪你回去好吗?」
「……好。」
虽然清楚晚回去一定又会被季公公打骂,但想和皇兄相的念头还是让邵珩答应留了下来,同邵璇一起用膳。
两人来到小厅用膳。一见到桌上菜肴,邵珩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回吃的,可不是季公公给他的那种冷掉或者有怪味的菜,而是热腾腾的、香味四溢的白米饭和各式的精致菜肴。很久没好好吃一顿的邵珩因而吃得津津有味。却,吃着吃着,眼泪不禁又流了下来。
「怎么了?」
见他哭了,邵璇放下碗筷,关切的凑近了带泪的小脸:「菜不合你胃口?」
「不是……」吸了吸鼻子,「只是……很久没有人对我那么好了……」
语音哽咽,简单一句却带着许多的无奈。
闻言,邵璇眸中瞬间闪过了一抹复杂。
回忆起早先遇到珩弟时他所言,心情,因而带上了沉重。
「珩弟,」唤着的语音带上分严肃:「不可以这么爱哭……皇兄告诉你,下如果有人再说你是野种,你就告诉他『我也是父皇生的,你这是在辱骂父皇吗?』」
「我知道了。」
擦了擦眼泪,邵珩点了点头,并默默将邵璇教他的话记了下来。
用过晚膳罢,已是入夜。虽然不舍,但也是不该再多留了。邵珩在邵璇的陪伴下回去,一路上却没再多说些什么。因为一想到不知何时还能再见到皇兄,心底就忍不住一阵伤心。
走了好一阵子,熟悉的门廊已然出现在眼前。「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不希望自己又哭了,邵珩决定剩下的路要自己走回去:「已经很近了。」
「小心点。」
早就瞧清了他一脸的泫然欲泣,邵璇没有反对,温柔的叮嘱了一声。听皇兄语气如此,差点便又要让泪水决堤。邵珩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的奔了过去。
就岁被骂也没关系……因为,他今天遇到了最棒的皇兄!
心下正自如此想到,一进到屋里,迎面便是一阵破头大骂:「臭小子,你可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去那儿鬼混到那么晚啊?别以为你是皇子就给本公公摆什么架子!告诉你!你只是个没人要的野种!」
「我、我才不是野种!」对于不合理的辱骂头一真正有了勇气回嘴,因为想到皇兄的温柔,以及「教导」:「我也是父皇生的,你这是在辱骂父皇吗?」
「可恶!你竟然敢回嘴?」
没想到这小孩短短一日不见,竟然就会顶撞他了?那季公公心头怒火起,正待出手打人,却在此时,望见了邵珩一直紧握的右手……「你藏了什么东西?给我瞧瞧!」
说着,不待他有所反应便已扳开了他的手。入眼的珍珠令他瞧得目不转睛,当下便要将珍珠抢来:「从那儿偷来的?你这臭小子!给我拿来!」
「不要!这是我赢来的!我才不给你!」
说什么也不让季公公将之抢去,邵珩握紧了右拳拼命躲开。
瞧他如此倔降不听话,季公公因而心头怒火更炽。「臭小子,你混去哪个烂地方了?居然学来反抗我啊?好样儿的,看来你是太久没被教训了!」
话声方了,右手举起一巴掌便要打下。邵珩因而害怕的闭上了眼等待早已熟悉的痛楚降临。

不料,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却依旧动静全无。
只听一阵冷肃的少年语音传来:「珩弟是去了我那个烂地方。这个答案,够清楚吗?」
「皇兄!」
听那声音,邵珩因而兴奋的睁开了眼。果然,邵璇就在他身旁,左手扬起,轻松挡住了体型比他高大不少的季公公的一巴掌。
只见那季公公脸色一青,当场从逞凶的暴虎变成病猫……「三、三殿下,奴才不知……不知臭小……十四殿下是到您那儿去了……」
「喔?你还知道他是十四殿下?」
冷笑一声,左手俐落的一翻,当场就让季公公右掌脱臼。那季公公痛虽痛,却连痛都不敢呼一声。得罪了皇上最宠爱的三殿下,这下他岂不是……
却见邵璇睨视着季公公的冷厉眼神,在望向邵珩瞬间转为温柔。
「你回皇兄那儿睡吧!」摸了摸他的头,「像这种地方,不留也罢……皇兄虽然事务忙,可还是多少有一点时间可以陪你的。」
「可是……我是住在这里的……」
虽然很想去皇兄宫里,可邵珩仍是有些犹豫,担心的望了眼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呼一口的季公公。
像是察觉了他的想法,邵璇笑了笑示意他别担心。「你可是十四皇子,他那么待你是他犯上。来,你和皇兄来吧!隔日我再禀明父皇,请他重新安排。」
「好。」
这下心上的大石终于落地,邵珩宽心的点了点头,并主动牵住了邵璇的手。瞧他如此可爱,邵璇面上神情又自柔和了几分,牵着他出了屋去。
并,在离去前留下轻轻一句:「将这犯上的奴才理掉。」
语音轻得没能让邵珩与季公公发觉。牵着十四弟,面上神情无改……
然而,先前所在的屋内,却已是鲜血四溅……

* * *

「晚安了,珩弟。」
让邵珩睡在自己身旁,邵璇替他盖好了被子,道了声晚安准备就寝。
却在此时,邵珩突然上前吻了下他。然后,害羞的笑了:「晚安,皇兄。」
说完,便自阖上眼眸,不一会儿便发出了规律的呼吸声,显然是睡得沉了。

这是这么久以来,邵珩第一个睡得安稳的夜晚。那小小的手中,仍旧紧握两颗珍珠……
瞧见此景,邵璇不由得莞尔。再仔细的瞧了眼这个比自己小了七岁有的弟弟后,他熄了灯火,上床就寝。

* * *

自那晚将邵珩带离季公公的欺侮之下后,邵璇便让幼弟在自己宫中住下了。因为,身为庶子的邵珩,在宫中的生存是相当艰难的。由于邵璇相当受到邵翼昂的重视,是以当他要求要让邵珩住到他那儿之时,邵翼昂很快就同意了。
然而,即便是将珩接来住的了,邵璇能陪着他的时间却相当有限。会将他接来,其实主要是为了让邵珩免于受到欺侮。他所照顾的人,旁人决计不敢得罪。此外,邵璇也替邵珩请了个塾师和武师教导他。邵珩相当聪明,也相当懂事,相当能体谅兄长。纵然少了兄长的陪伴有时不免孤单,却从没有分毫抱怨,而是极为努力的学习着。尤其兄长只要有空,都会来陪他,这对邵珩而言便已足够。
翌年正月,邵璇正式被立为皇太子,入主东宫。
望着独自在庭院中玩耍的十四弟,俊美无双的容颜之上,难得的带上了分复杂。「珩弟今年也六岁了罢?」朝着身后的贴身护卫柳行雁道,「近日父皇已订了我的婚事……珩弟怕是不好再在东宫住着了。」
「殿下先前住的院子,皇上还让他空着。」
伴在主子身旁九年余,仅是个十九岁少年的柳行雁已然相当能够体察到主子的想法。纵然向来沉静少言,却是比任何人都更值得信任的臣子。隐藏在绝对的服从之下的,是过人的能力与才华。
「嗯,」邵璇微一点头,「你安排一下,从这儿拣些下人,到时同珩弟一起过去。院子的事,我择日向父皇提出。」
「是。」
柳行雁一声应初落,便见到一个太监匆忙跑了进来。
「殿下!」语音惶急,「大殿下和二殿下带人来了。小的阻拦不了,他们已经……」
「三弟,你这东宫,住得可还舒适?」
那小太监话未说完,便已遭一阵宏亮语声打断。邵璇冷下容颜,不带感情的望向声音的来源──已然带着一群随纵旁若无人的进入园中的大皇子邵管与二皇子邵Z。
一旁的太监见状,不由得一阵气愤,横身挡在二人身前:「大胆!此地可是东宫,未经通报,怎可擅自闯入!」
「下贱的奴才少说废话!」仗着自己身为兄长又人多势众,邵Z狠狠的甩了那小太监一巴掌。「一个奴才,也敢挡本殿下?」
「二弟,打狗……也得瞧着主人的面吧?」
见邵Z打了邵璇宫里的人,邵管虽心中快意,却仍是假做劝解,又道:「不过,三弟啊……你也好好教教这些个奴才。咱们是兄弟,自然不需要那么多文缛节了,你说是不?」
「兄长所言甚是,璇儿谨听教诲。」有礼的躬身应答,「却不知两位皇兄此来有何指教?」
邵璇面上神情虽然平静,眼神却是沉难测……面对分别大他五岁、七岁的两位兄长,邵璇纵然体型不及二人,但在气势上却反而胜出许多。尤其搭上那样一张美貌,更是令人不禁为之慑服。
被他如此气势所迫,邵管与邵Z气焰当下大减。「咱们是来捉贼的。」邵Z刻意朗声道,语音却难掩些许的紧张,「有个可恶小贼躲在这儿!」

「哦?皇兄丢了什么吗?」语调微扬以表讶异,邵璇眸直视两位兄长,心底已自有了个谱。前几日有个人偷偷潜入东宫,看来,该是皇兄派来的人……
「那个贼偷了父皇赏给我的玉如意。」这回回答的是邵管,因计谋的顺利进行而一脸的盛气凌人:「来人啊!搜!」
一声令下,身后众人立时往里头搜去。方才那个太监护主心切,正待阻止,邵璇却扬手阻止了他。
「让他们搜吧。我就看看他们想耍些什么手段。」语气冷沉,不带分毫感情的美貌透露着一股与年龄不符,却不显得突兀的成熟与沉。
一边本自玩耍着的邵珩瞧见此景,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皇兄!」一把抱住比他高了不少的兄长的腰际,「皇兄在生气吗?」
一望见可爱的幼弟,俊美容颜之上的神情在瞬间柔和了不少。
「皇兄没有生气,」爱怜的摸了摸他的头:「不要担心。」
「嗯!」
乖巧的应了一声,邵珩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皇兄那温和而醉人的笑他最喜欢了!而且,皇兄都只对他笑、对他温柔……
「不、不好了!殿下!大殿下在十四殿下的房里发现了玉如意!」
却在此时,下人惊慌的唤声打破了一时的平和。下一刻,邵管所带来的一个侍卫已然一把抓住邵珩的手:「小贼!过来!」当下便要将他拉离邵璇身边。
见状,邵璇面色陡然一沉,单手搂住幼弟,另一手已然将那侍卫推开,凌厉目光直视那侍卫。
那侍卫本是仗着邵管撑腰,此时被邵璇如此一望,才猛然记起此地乃是东宫,那里逞得了威风?只得匆忙退开。
正巧此时,邵管及邵Z也过来了。望着二人趾高气昂的走来,邵璇搂着幼弟,神情却没有多大的变化,转而望向幼弟:
「珩,告诉皇兄,你有偷那玉如意吗?」
「没有!我没有偷!」
因为于心无愧又有兄长相伴,邵珩回答得大声。
对这个结果早已预料到,放开幼弟要他回去玩耍,而后,邵璇再度望向兄长们,唇角扬起了一个冰冷的笑。
「行雁……你说三日前有个人潜入东宫,没错吧?」
此言一出,邵管及邵Z立时脸色微变。邵璇没忽略掉那样的细微变化,又道:「行雁,你说你在那人左臂上留下了五道指痕是吧?此地可有人的身形步法与那人相似之人?将他找出来。」
「是。」柳行雁领命,立时自邵管身后抓来了一名侍卫。那侍卫此时已是脸色苍白。只见柳行雁一把将他的左袖扯落,那侍卫的臂膀之上,确实有着五道泛紫的指痕。
「皇兄,怎么你手下之人,竟有与那晚的潜入者相同的伤口?如果他正是那人……就不知他是奉命而来,还是其它?趁夜前入东宫,不知是何居心?」
邵璇语调毫无起伏,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威严。先前全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的邵管与邵Z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但邵璇并不打算就此打住。
唇角笑意扩大,弹指招来一位侍女:「刚才是谁找到那如意的?」
「禀殿下,正是这位大人。」
那宫女四看了看,才指着方才那侍卫道。而邵璇这么做的用意,不用多说,两位兄长也已明白。当下脸色已是铁青。
「你、你这小子,竟敢偷东西还想栽赃到十四弟身上?」
邵管涩声骂道,并连带的甩了那侍卫一巴掌。
那侍卫是奉命行事,怎料主子竟如此无能的将过错归在他身上?却终究只是重重一叹:「杀了我吧!是我对不起十四殿下!」
邵管就怕他反咬自己一口,此时见他认罪,自是松了口气。当下便要下令抓人。但见邵璇一个手势阻止了他:「这个人交给我。毕竟,事关珩弟的名誉。」

「好吧,你是太子,随你。」
邵管计划失败已是灰头土脸。便是知道将人交给邵璇不好,却无法拒绝。只能悻悻然扬手:「回宫!」领着一群人离去。
确定众人已然离去后,邵璇以一个眼神示意柳行雁将那侍卫放开并给他治伤。那侍卫本以为死期将届,没想到柳行雁竟是帮他疗伤?当下不由得一脸愕然。
见他呆了,邵璇却不讶异,径自行至他身前,检视了一下他的伤势。
「你叫什么名字?」
语调是一贯的沉稳而充满威严,那里像是个十八岁少年?迫人的美貌正对侍卫眼前,沉的眸子所带着的是比两位兄长更来得成熟而稳重的眼神。
为何他当初跟随的不是太子殿下,而是那个大皇子?太子殿下不论是气度还是能力,显然都要比大殿下好得多啊!
那侍卫与他视线相交,竟是有些不自主的被慑了心神,为之着迷……
「奴才叫许大牛。」
终究是有些紧张的逃了开来,并说出了自己一直引以为耻的名字。
闻言,邵璇先是微微一笑,继而却又转为叹息……「你现在若回去,皇兄必定不会放过你……可惜啊!像你这样的人才,如能为我所用,该有多好?」
许大牛乍听此言,不由得又惊又喜,当场便跪了下来:「奴才当初一时瞎了眼跟错了主子。只要殿下不嫌弃,奴才愿为太子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请起吧!」
见许大牛神情激动,显然是动了真情,邵璇赶忙将他扶了起来。「大牛这名字,你似乎不大满意?」
「是……是的。」
「那么,从今后你就改名叫许D吧!」示意宫女取来纸笔写下二字,「这个『D』字是日出、天晴的意思。雨过天青,你就从头开始吧!」
「是!」
那「许D」应了声,心中的感动之情早已是笔墨不足以形容的。他以前跟在大皇子身边,大皇子还会拿名字取笑他,哪像太子殿下这般……答应着的同时,许D在心底发下重誓:这后半辈子,他一定会为太子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先跟着小毛子去吧。」
瞧那许D显然已成了己方之人,邵璇一挥手示意他和一旁的小太监退下。心底,已然是另一番心思了。
他虽知道两位皇兄动了手脚,却没想到他们竟会针对珩弟……这么说来,他与珩弟要好,难道反而会害了珩弟……?
不让自己想太多,邵璇朝幼弟走了过去。
这复杂的宫廷,对珩弟实在太过危险啊……
「皇兄!」见兄长走来,邵珩兴奋的扑了过去:「皇兄有空陪我玩吗?」
「嗯。」唇角勾勒出了一抹再温柔不过的笑,他弯下身抱住幼弟,心底,却已隐约明白了迟早将要到来的分离……「珩弟,你还小,不懂这些……但皇兄要你记着,你要坚强,不要轻易相信他人。因为,皇兄……不可能永远守在你身边。你要变得够坚强,知道吗?」
「好……」
虽然不是非常明白兄长所言,但邵珩仍是将这番话仔仔细细的刻划入心底。而脑海里浮现的,是方才兄长轻易的就让那个侍卫心悦诚服的情景。
等到邵珩终于刻了解到兄长所言的重要性时,已是一年后的事了。

* * *

一直到了邵璇大婚前夕,邵珩才搬离了邵璇寝宫。
不久后,便是邵璇的大婚之日了。太子大喜,自是举国欢腾之事了。整个宫里喜气洋洋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然而,无法见到兄长的邵珩纵然能够体谅,却仍是难耐孤寂。一连十多个夜,都是在泪眼婆娑中入眠。好不容易才捱到了邵璇大喜之日。
今日的邵璇着了一身的大红喜衣,华美的衣衫将俊美的脸孔衬托得更为慑人。只消一望,便会不自主得为其吸引……以着十四皇子的身份参加典礼,即便是早已熟悉的美貌,邵珩却仍是望得怔了……
典礼结束,邵璇早在邵珩找着他前便已回宫了。见不着兄长的邵珩却不愿就此罢休。随便找了个理由支开下人,偷偷溜了出去。
循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小小的身体足足走了好一阵才到达目的地。
熟悉的东宫张着大红灯笼,里头却有些昏暗……邵珩放轻脚步走近兄长寝殿,想要给兄长一个惊喜。
然而,行至门前,入眼的却是落下的帷幔……未曾听过的女子音声,以着某种激烈却又有所压抑的形式传入耳中。邵珩有些好奇又有些紧张的侧耳细听,却在不期然间,补捉到了熟悉的音色。
夹杂着些许的喘息,低低流泄的音色比平时略沉,却异常的萦绕了邵珩的整个心绪……心跳不禁有些乱了。小小的双拳紧握,不敢让里头的兄长察觉到自己的偷听。
不久后,一切归于平静。平稳的呼吸声自帐中传来,但邵珩的心却犹自无法平静……蓦地,一双手自身后将他抱起,邵珩正待惊叫出声,却听熟悉的语音在耳畔落下:「是皇兄。别出声,扰了你皇嫂。」
一听是兄长,邵珩赶忙点了点头,让兄长将他带了出去。
出了寝殿来到偏厅,邵璇让幼弟坐在自个儿腿上,轻轻的搂着他。
「这么晚了,怎么可以自己跑出来?」
叱啧的语句,却夹带着浓浓的宠爱。邵珩有些不好意思的回过头想和兄长解释,却在回头的同时,怔了。
朦胧灯影中,俊美的容颜之上有着一分异常瑰丽的色彩,而带给人一种艳丽之感。长发垂落,乌黑的发衬着艳丽的肤色,竟是莫名的勾人……虽然还不是懂得情欲的年纪,却也受到了震憾。
邵珩将头埋入兄长怀中,好让自己的异样不至于被发现……「珩好想皇兄喔!」撒娇般的道,「珩好久没看到皇兄了!」
听他这么道,邵璇不禁一阵无奈,温柔的拍了拍弟弟的背。
脑海之中,却已是无数记忆浮现。
珩弟和他亲近,太过危险。昔日珩弟虽然被欺负,可是至少性命无虞。而今他与自己亲近,皇兄们立刻就把矛头指向珩弟。珩弟还小,还太过单纯……他,又怎能像当初的自己那样对抗兄长们?而自己……越来越忙的事务,只会让他更加难以保护珩弟。
要是一个不小心,他可能就会害珩弟丢了性命。
难道,就只能……忆起前些日子东胡使节前来的事情,邵璇心底,已自做下了决定。
纵然,无比心痛……「珩弟……是皇兄对不起你。」
「皇兄为什么这么说?皇兄对珩最好了啊!」不大明白兄长为什么突出此言,邵珩有些不解的问道。

「你还小,还不懂这些……但和皇兄亲近,只会让你更加危险而已。这个宫廷太黑暗。皇兄……没有把握能时时刻刻保护好你的安全。」
邵璇双手捧住了弟弟仍然纯真的脸庞。当年的自己,从来就不曾有过这样的纯真。六、七岁年纪的他,早已懂了伪装。或许他也有相似的容貌,但那时的他是不会笑的──至少,从来没有真心过。
他想要保护珩弟……想要珩弟过好日子,能够好好的活着……
看着兄长一反平时的异样神情,邵珩已然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那个时候……娘被迫与他分开之前的神情,也是像这样的……
他,必须要和皇兄分离了吗?「皇兄……不能再和珩在一起了吗?」
「……对……皇兄,想让父皇把你送到东胡那儿去给东胡王当义子。」
见珩弟问了,邵璇便也直言。凝视着幼弟的容颜,眼神之间,已然是太多太多的不舍与心痛浮现……「珩弟,是皇兄对不起你……是皇兄连累了你。若非皇兄,至少今日你不会成为大皇兄二皇兄他们的箭靶……是皇兄害了你……」
「才没有!皇兄对我最好了!」
因于皇兄悲伤的神情而心痛,邵珩小手紧紧的抱住了兄长。「珩最喜欢皇兄了,所以皇兄不要伤心!皇兄才没有连累我……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就是皇兄了!」
「珩弟……」望着努力安慰自己的弟弟,那明明快哭了却还是努力忍着的小脸教人怜惜……「但是,为了你的安全,皇兄……还是必须将你送往东胡。」
「珩明白,珩知道皇兄是为了我好……」
「你,会怨皇兄吗?」
「不会!珩最喜欢皇兄了!皇兄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
「……谢谢你,珩弟。」
看着他如此体谅自己,如此懂事……邵璇紧紧抱住了他,心底已是百感交集。
珩弟……

* * *

美好的回忆仍旧清晰,如今,却已是分别在即。
邵翼昂很快的就准了邵璇所求,将邵珩送往东胡给东胡王当义子。
现下,已是在国境边了。
「珩弟,你记着……到了东胡那儿,一定要坚强起来,不可以再哭了,知道吗?你要坚强,要好好学习,要好好让自己坚强……不要表现得太突出,在你确实掌握了势力之前,不要让自己成为他人的箭靶。明白吗?」

一路送到了这儿,已是不得不分别了。做着最后的叮嘱。这个,是邵璇唯一能给弟弟的东西……「施加恩惠收服人心,这样对你只有益,没有坏。」
「是,珩明白了。」
邵珩点了点头。纵然心底相当伤心,却怎么样也不愿哭。
他,不会再哭了。
「珩弟,皇兄就送你到这儿了。」知道不该延误了弟弟的行程,邵璇心底一阵长叹,终于得要真正的作了别离……「将皇兄说的话好好记明白,知道吗?」
「嗯。」
「……再见了,珩弟。希望皇兄下看到你时,你已经成了个了不起的人。」
为了不让珩弟有太多的留恋,邵璇已然翻身上马:「去吧!不要回头!」
话声方了,已然快马扬长而去。
「──珩明白了!」
望着兄长离去的身影,邵珩使劲了所有力气的大声喊道。
眼眶,终究还是盈满了泪水。兄长令人思慕的背影逐渐模糊淡去,温和绝美的笑容彷佛再也难也触及。最后剩下的,只有殷切的叮嘱与记忆中美好的时光。
终于,入了东胡境内……
望着眼前陌生的景色,邵珩兀自在心底下定了决心。
他,一定要坚强!再一见到皇兄时,他一定会成为一个让皇兄骄傲的人!

* * *

「恭送王爷!」
列队百官的呼声,骤然将邵珩自思绪之中拉回了现实。
今日,是他回东胡的日子。他,又要再与皇兄分别了……而且,是带着更加复杂的情绪离开的。
这,皇兄没能来送他。不过在分别之前,兄弟俩却仍是相了好一段时间来弥补那空白的十二年。
纵然是知道了自己异样的情愫……皇兄却仍旧待他如昔。那温和的笑容,也未曾因此而消失。这一点,让邵珩高兴,也让邵珩心伤。
高兴的是那没有改变的态度,心伤的,是自己也永远只能是弟弟的这个事实。

纵然用情也,却终究还是脱离不了血缘,脱离不了兄弟的名份。
一叹。
目光扫视而过送行的百官们,而后,停留在目前官阶五品,排在后头的上官鎏。
眉头因而微微蹙起。这个家伙,百般伤透皇兄的心,识得皇兄的时间也最晚。为什么,为什么皇兄却仍死心蹋地的爱着他?他,究竟有什么好的?
若是今日皇兄钟情的人是柳行雁他倒也还能忍受。可,那个上官鎏?
越想心里便越是不愉快。这位年方十九岁半的王爷、皇太弟当下一个弹指:「把上官鎏叫过来。」
不久后,上官鎏便已来到他轿前,拱手一揖:「下官参见王爷千岁。」
虽然心里是很不想和这个既是情敌又是恋人相当重视的弟弟行礼的,但碍于礼法,还是不得不照作。反正……他终于要走了。
隐约感觉到了上官鎏的不情愿,邵珩笑了笑,一个手势示意他上前来:「过来,本王有些话要同你说。」
「是。」
不情愿,但还是得做。上官鎏依言上前,来到了邵珩身旁。
但见邵珩面露微笑,一个侧头,恶意的在他耳边落下低语:「你知道皇兄的初吻是给了谁吗?你对皇兄的身子可有我清楚?……皇兄的呻吟……我可是在十三年前就听过了……」
「你……!」
听到他这一番挑衅的话语,上官鎏不由得一阵气愤,却又不能发作,只一个「你」字便说不下去了。
见阴谋得逞,邵珩笑了笑,总算是觉得替自己出了口气……「起轿。」
多少该让上官鎏明白,他的皇兄是多么的特别的……那么轻易就能得到,说什么都无法让人心服。
想象着上官鎏气愤的模样,以及皇兄的容貌身影……再一的,邵珩道别了京城。
只不过,这一的心境,却是以往都不曾有过的平和……
或许,失去,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那份心情,就让他永远的成为回忆吧!

杨柳青青是柳行雁和杨言辉的故事,不过因为是特别收录在本里面的,所以不在网上公开……
大人们请将就着看这篇吧

「所以说,我负责去偷听,你则潜入他们的府邸找相关的证据,这样是最好的方法了。」
苏州城内悦朋客店里,「天字第一号房」中,传来这么样的一句话。
当然,事实上外头是听不到的……杨言辉只手撑着下颚,脸上一派「就这么办」的表情。
再度展开旅程又已是三个月过去了,如今已是春夏之交。由于之前邵璇来了封密旨赐与杨言辉四品官职,并特别要二人调查一个案子。是以二人改变了原先四走访的行程而直接来到了江南苏州。
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的美景,自是不同凡响的了。
而两人现在正在太湖畔风景最美的一家客店、一间客房中讨论接下来的调查。进行至今也有两个月了,接下来的几天,就是关键。
对于杨言辉的提议,对面的柳行雁却是双眉微蹙。虽说是没什么表情,却又瞧得出些许不愿。
有的时候虽然知道这么做是最好的方法,但心里还是不想让他这么做。柳行雁眉头不自觉的蹙得更紧了些,情感与理智正交战着……「你是打算怎么偷听?以什么样的身分?龟公,还是嫖客?」
「当、当然是嫖客吧……」杨言辉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面色微红:「去帮人家拉客,哪有办法偷听?自然是当嫖客的好。」
「是吗?」语音也流露了些郁郁,柳行雁径自倒了杯茶饮下。动作间,目光却始终不离眼前那张清俊的面容……说什么都不想答应,可是却……
察觉到了柳行雁隐约流露的不愿,杨言辉不禁有些不解了。「怎么了吗?行雁?」柔和了语音,站起身倾身向前将脸凑近他,「你为什么皱着眉头……」
说着的同时,指尖亦是触上了柳行雁眉头试着抚平他的紧蹙。却见柳行雁突然移开了他的手,右掌按上他后脑杓,压近那张容颜印下一吻。
杨言辉对别人的事大都敏锐,但却在彼此的感情上有些……心底涌生些许的无奈,柳行雁指尖陷入恋人柔软的发中,略为使力促使吻更加了些许。
对于他突来的一吻,杨言辉先是微怔,随即才领会过来的开始响应他。
由浅转,两人都沉沦入这一吻之中久久难以自拔……略为激烈的吻挑起热度,四瓣交叠间,杨言辉意识已是有些昏沉了……
双臂勾揽住柳行雁颈背……隔着一张桌子的情况让杨言辉感到有些不适。也注意到这一点的柳行雁索性将桌子踢开,让彼此之间再也没有阻碍,将杨言辉搂入怀中……
情热逐渐挑发开来,杨言辉揽着他颈项的手也有了动作。指尖滑入他的衣领内摩蹭,而柳行雁左手则是当下便欲解开他的衣带──
突然间想起什么似的,二人同时停下了动作。
交叠的唇瓣终于是分了开来,两人有些尴尬的对望,而由杨言辉率先逸出了一阵叹息。
「如果继续下去的话,我明天就没法……」
「言辉……」万般无奈下终于是打算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柳行雁亦是一声轻叹:「……我,其实不希望你去。」
乍听此言,杨言辉又是一怔,但随即便又露出了一个笑容。
因为,终于明白了过来。
「难道,你是因此而蹙眉……?你,在嫉妒吗?」带着点戏谑的音调,面对面的坐上了他的大腿,「坦白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虽然事实已经是显而易见,但还是这么要求了。鼓励的意味浓厚,因为希望他能够表现得坦率。
听他这么说,柳行雁难得的有些窘了。「或许吧……」回答着,脸上微泛难以察觉的红,像是为了隐藏一般的撩开他颈际的发丝,将头埋入,以唇吸附住紧致平滑的肌肤。
「再继续下去的话,我就不需嫉妒了……」
语音里比方才更为强烈的透露着不希望他那么做的想法,品尝着肌肤的动作由轻而重,紧搂着他的腰际表现出难得的任性。

头一知道两情相悦之后产生的嫉妒感会是那么样的有影响力。柳行雁感叹着,却一点也没有缓和下来的意思。他和杨言辉学习坦率,而现在正身体力行。
这份任性,让杨言辉有些哭笑不得。
颈子上传来的触感带了点刺痛,却又舒服得令人沉醉。犹豫着是否该推开他,杨言辉微微[起双眼,轻声一叹。
「不相信我吗,行雁?」对于相差一轮、总是照顾着自己的成熟恋人用上了一点委屈的音调,「真的要说起来……令人担心的,是你才对吧?我的对象,自始至终都只有你而已。」
「不是不相信……」一切正如你所言,而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担心……最后的话不出口,而终于是因为那委屈的音调而软下心的作了妥协:「那、只要不做到最后,便不会影响到了。」
「嗯……啊?」
杨言辉本来是因为他同意而高兴的一应,却在听到下一句话的同时呆住了。
柳行雁便趁着他一瞬间的呆愣,径自解开了他的衣带,宽掌撩起下摆、滑入他衣中,贪婪的碰触着衣衫之下温软紧致的肌肤……甚或,更进一步的移至他双腿间,留连抚触……
「等、等等,」杨言辉有些慌了,语音急促了起来,而不自禁的有些微喘,「为什么那么……嗯、行雁……」
音色在末尾染上甜腻,终于是不敌的伏趴在他身上任由他移动手指技巧抚弄。一点点的不甘心涌生,在察觉到抵在腰间的灼热硬挺时,「回报」一般的以指缠绕套握……经过压抑的喘息呻吟全落在了掌控全局的恋人耳边,彼此的欲望都被高高挑起了。
「言辉……」眸染上更的幽暗,低哑的语音满载渴望,实在很想就此埋入他体内让彼此紧密结合。然而,情况的不允许,让柳行雁终究是只能局限于现在的程度。
稍微加重了力道的吸吮着他的肌肤留下印痕,在他双腿间的手指依旧灵活,另一手却已滑入他身后,指尖尝试着进入他的身体……
并不是想违背承诺,只是想在允许的范围内尽量的让彼此能够更加贴近。
「啊、会痛……」
后方因被指尖侵入传来的、不算太轻的痛楚令杨言辉低叫出声。柳行雁的动作虽然是极为缓慢而温柔的,但他仍然无法习惯这样的行为与感觉。不自觉的停下了动作试着让自己放松些,才勉强的让他的一指进入了体内……
「行雁……」修长的指在体内移转挑弄,喃喃的逸出低唤,将头埋入他的肩际承受着后方传来的痛楚与异样的快感。杨言辉此时根本已无暇顾及其它,前后同时被柳行雁爱抚撩拨的情形令脑中一片混乱。一的将呻吟埋藏在他的肩际,身体已然变得炽热而难耐。
逐渐的开始适应侵入体内的爱抚,而再难压抑的流泄出了略为高亢的呻吟。
双眸罩上雾气,理智正被逐渐啃蚀殆尽。杨言辉将呻吟化为亲吻,将所有的悸动通通封入了相交叠的唇瓣……一旦开始就很难控制,勾揽住他颈项的手收紧,缠绕住他硬挺的指也重新开始了动作。理智变得薄弱,突然间一切都变得无所谓了──
好想、就这么样的结合而攀登至绝顶……
「行雁……」
唤着的语音,头一带上了切的渴求……

* * *

苏州的漓梦阁,号称江南第一青楼,阁中更有江南名妓漓翠,容貌冠绝群芳,才学技艺出众,虽是卖艺不卖身,却足以让漓梦阁成为货真价实的「江南第一青楼」。既然名气如此之大,一些达官贵人、官家子弟来此,自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了。也因此,有人便利用此地作为掩护密商要事。
今日,平时就极为热闹的漓梦阁中,出现了一个陌生的人影。
同着一群真嫖客一起入了漓梦阁,假嫖客杨言辉难得的穿上了锦衣华服,有些紧张的在里头四观望着。
虽然在江湖上打混多年,但他毕竟还是出身官家的子弟。换了种装扮,气质亦为之改变。现在的他,就像位翩翩有礼的贵公子,连先前替他着衣的柳行雁都忍不住赞叹。
『……会让我更加担心的。』
记得赞叹之后他就立刻说了这么句话,令杨言辉不由得失笑。
有些生疏的和老鸨交涉一番,那身气质与手上的银两让老鸨眉开眼笑的听了他的吩咐为他安排房间。甚至,是差了个也算是红牌的姑娘来服侍他。
杨言辉无法推辞,只得和姑娘一起入了房间。然后,点她睡穴让她昏睡了过去。
靠墙坐了下来好方便掌握隔壁的动静。距离对方到来的时间似乎还有一段时间……杨言辉有些无聊的望了望四周的摆设。
整个房间的摆设并不会流于低俗,但妓院毕竟还是妓院,该有的东西是少不了的。目光瞥见床旁的药罐,好奇的打开一看,随即就满脸通红的将之放回了原位。
那是有着奇异香味的药膏……十之八九、猜得出它的用途……
是要用来……脑海里突然浮现昨夜的情景,而连身体被他的指所侵入、由内部撩拨的煽情记忆也随之升起,当下更是一阵面红耳赤。
就是在那种时候,才更能感觉出柳行雁的成熟与稳重。
就在他完全沉迷而打算不顾一切的时候,还是柳行雁强忍着停手唤回了他的理智的。
即使就在那种情况下,他也能够掌握住理智而不至于溃灭,这点令杨言辉叹服。
只不过……想着想着,忍不住一阵叹息。
柳行雁一直是个非常温柔体贴的恋人。只要杨言辉不愿意,柳行雁甚至可以连他的手都不碰一下。但正因为如此,加以两个人的职务,一些问题也随之孕育而生了。
从那晚之后到现在之间的三个月,除了昨晚刻意的停止之外,那样亲密的行为只有过一,而且还是中途宣告失败的。
原因主要是杨言辉无法适应这种行为的身体,就算只做个一可能也得躺上大半天。而这样的情况连带的问题就是──一旦他「倒下」了,调查的工作就会缓下。
但他们所负责的事情是不能怠慢的。两个人都有这样的自觉,所以昨晚柳行雁才会强忍着阻止、停下。因为今日对方的密谈,是相当重要的关键。
清俊的面容之上,难得的露出了有些迷惘的表情。
依照昨晚柳行雁的态度看来,这三个月的时间他是忍得很辛苦了。不然,他绝对不会冒着危险将彼此的情欲挑发至那样的程度。
杨言辉其实不会排斥这样的行为,只是形势之所趋。不然,就算要躺个半天一天好了,昨晚他还是会接受柳行雁的。
难得……柳行雁已经会将心情坦率的表现出来了,尤其是嫉妒。
又是一叹。
不知柳行雁那边进行得如何了……心下正自如此想到,却听一阵骚动声隔墙而来。心知是要监视的对象到了,当下,杨言辉趁着夜色月出窗外攀附对方窗边,小心翼翼的在窗上挖了个小洞,屏息细听,仔细观察着屋内的一举一动。
只见房内两名身着华服的男子对坐饮酒相谈,乍看是纵情谈笑,实则话中有话别有一番涵义。这两个人毕竟是邵璇要他们调查的,自然是不同于一般。杨言辉一边细听一边推敲话意。他平时性子虽然单纯,但天资聪颖,又家学渊源饱读诗书。房中二人的言谈晦涩,他却仍是听出了话中的真意,并将之记了起来。
这三个月来,柳行雁也有指导他一些武学要领。有高手指点,他的武学进境提升不少,尤其原先不甚擅长的内功也是。因此,即使就攀附在窗边,房中的人也没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房中二人谈了好一阵子之后,才终于告一段落。其中一人拍手招来歌妓,连当家旦漓翠都给他们请了来。杨言辉好奇的看了看那位号称「艳冠群芳」的女子,确实是颇为美丽,但……
比起曾经令他有些倾慕的「龙姑娘」,还差得不少呢!

一旦想起邵璇,便即想起两年前再见柳行雁时他那极的用情。纵然今时彼此已是两情相悦,但对感情一向迟钝的杨言辉,现在也难免会感觉到酸意了。
有的时候,会忍不住比较起时间的长短。甚至推想──假如今日邵璇改变了心意,柳行雁又会怎么决定?
他担心的不是柳行雁的人会不会离开,而是他的心……
整个心绪因此而一阵纷乱。见房内已无再相谈要事的迹象,当下便欲回房。怎料心绪一岔,内息便也随之岔了。一股气提不上来,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险些便要跌了下去。
还好只是险些。
在千钧一发之际攀附住墙缘稳住身子。虽然是没事了,但却也制造出了些声响。只听屋内一阵脚步声朝窗边而来,杨言辉暗叫不好,轻功一施闪入原来的房中,并将房内昏睡的女子往床上一带,解了她的睡穴,埋首女子温香颈际落吻轻吮……
为的,是防止对方闯入房间时自己被怀疑的可能。
那女子一时间仍搞不清楚情况,但毕竟是久经世事的风尘女子,右臂一勾揽住了杨言辉的颈项,左手纤指则已滑下,隔着衣物技巧摩擦着他的下身……
没想到女子竟会如此大胆,生平第一「嫖妓」的杨言辉身子微地一颤,想要阻止,却为了作戏而忍了下来……果然,身后的房门突然被一把推了开来。
杨言辉面上故露讶异微怒之色的回头,便见到那二人之一的手下来势汹汹的闯入房中,一把将杨言辉自女子身上拉起,揪住他的衣领:「说!刚才有没有人来?」
「大胆刁民,扰了本公子的兴致,还敢这般大呼小叫?还不快将你的脏手放开?」
作戏着一脸不悦的怒视对方,周身不凡的气质令对方瞧得一惊。似乎是猛然想起漓梦阁也是许多官家少爷常来的地方,这下不知会不会得罪了哪一家的……对方当下不得不敛了气焰,谄媚的笑了起来。
「对不住、对不住。」对方尴尬而谄媚的陪笑着,放手、道歉,「小人一时性急误会公子,绝非有意冒犯,还望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家主人是江南首富,如不嫌弃,便让小人替您引见也……」
「姓杨的对江南首富没兴趣。」略为敛了「怒气」,神情却带上了一分倨傲。杨言辉心有定见,临机应变,顺着他可能的猜想作答。「我大老远从京城来,就是为了见见江南的美人。你扰了我的兴致,还不快离开?」
毫不客气的,下达了逐客令。
那人听他姓杨,又来自京城,心下便知这人是惹不起的。「是、您慢慢享受!」当下,立即陪笑着带上了门离去。
听足音确定他已经离开了,杨言辉这才松了口气恢复了平时的神情。正打算回过头让那女子继续睡,没想到头还没转过去,温软而仅着件薄衫的躯体已然贴上了自己的身体,摩蹭。
尴尬的回头一望,入眼的便是女子的眼波流转。纤手已然自动的替他解了衣带、滑入,媚人的笑意直朝着杨言辉而来。
「还道是哪家的公子这般俊雅贵气,原来是驰名天下的杨家公子……能服侍您,真是奴家的荣幸啊!」
没想到风尘女子大胆如斯,竟然说动手就动手,也不先知会一声……杨言辉面色一红,急忙挣脱女子依偎的躯体:「等、等一下,咱们慢慢……」
「说」字未出口,那女子的躯体便又黏了上来。「您别客气了,奴家知道您急着呢!」显然便是将他的「慢慢说」解读成「慢慢来」。柔细的小手脱下了他的外衣滑入里衣之中,轻柔的抚摸着那富有弹性而紧实的肌肤……「您的身子骨,倒不似一般官少爷那样柔弱呢……不愧是杨家的公子啊!」
柔细的指尖碰触肌肤所带来的感觉是迥异于柳行雁粗糙而宽厚的手掌的。然而那若有似无的碰触,却同样的能够挑发情欲……杨言辉心底更是一阵慌,想要将女子推开,却又抓不准手劲……「住、住手……啊!」
脚下忽地一个踉跄,整个人往后一跌已然一屁股坐到了榻上。女子见状呵呵一笑,顺势坐上了他的大腿:「您的身上还有痕迹呢……连着两晚,真是精力过人啊!奴家可不甘认输呢……」
说着,柔软的唇瓣已然落上了胸口半裸的肌肤轻咬吸吮。纤手留连他身上,甚至毫不羞赧地直接探入他双腿间──
愣了一会儿才领悟到女子指的是柳行雁留下的印记,杨言辉更是满面通红。便也在这一愣之间,昨夜曾被柳行雁温柔爱抚包覆住的欲望根源已然为女子所握住。
那是与柳行雁的碰触完全不同的感觉,却同样的令人迷乱……杨言辉毕竟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软玉温香在抱,又怎么可能完全无动于衷?身体已然起了反应。欲望被挑发,呼吸更是急促了起来。仍然清醒的理智要他说什么都不能背叛柳行雁。杨言辉慌张的握住了女子的腕打算阻止她,却在此时,房门再度被打了开来──
满心讶异的望去,入眼的赫然是柳行雁的身影。那俊朗的面容之上,幽的眸在望见屋内的情景之时,已然是一抹交杂闪过。
那是愤怒,是嫉妒,而更多是受伤。却,仍只是静静的望着,始终没有动作……
杨言辉的脸色在霎时变得惨白。他的一言不发通常代表了他的痛苦与忍耐,而这点让杨言辉胸口一阵揪紧似的痛……趁着女子也愣住的当儿,终于是顺利点了她的睡穴。
让女子在榻上躺好,杨言辉压下已然被挑起的欲望整了整衣襟,然后才再度望向了柳行雁。眸中,带着些许的无措。

明明是该马上解释的,但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气氛为之凝结,沉重的压迫着杨言辉的内心。
而打破了沉默的,是一阵叹息与低沉温柔的嗓音:「都理好了?」
「不错,已经没问题了。」
顺着他的问题作答,杨言辉因那温柔的嗓音而更是一阵内疚,无措的垂下了头……「行雁,我……」
欲言又止,因为不知该怎么开始解释。
「把外衣穿上吧!」微掩房门走入房中拾起他的外衣递予他,「我在外头等你,好了便一起离开吧!」
温柔的目光落在恋人身上,纵然因为方才的情景而痛苦,甚至嫉妒得快要发狂,但给予的,却仍是全然的包容与体谅。因为柳行雁明白,杨言辉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会如此。
犹是如此,胸口仍是一阵酸涩。别开目光不看那卧在恋人身旁的女子,柳行雁一个转身便欲出房。
见他态度不大寻常,杨言辉心底一慌,急忙起身要拉住他。不料一个不小心,碰倒了床边的药罐。「匡啷」一声,瓷罐落地应声而裂。
见自己又闯祸了,杨言辉一阵懊恼赶忙蹲下来收拾。又是一个不小心,掌心被锐利的碎片划过,串串血珠立时洒落于地。
「言辉!」
柳行雁本因那一声而回过了头,没想到入眼的就是杨言辉受了伤的样子,而终于是再难平静的一声急唤奔至他身畔。但见杨言辉笑了笑示意他不必担心,将破片拾起,擦拭掉地上沾上的药膏,然后将残骸全部放到了房间内的小桌上。
整个药罐只有一半算是完整的,里头的药膏也仍好好的。但只有一半好已是无用,杨言辉无奈一叹,觉得自己今天实在倒霉至极。
不过,至少柳行雁是留下来了……「方才真的是个意外,」有些焦急的解释着,「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她……又怕推开她会不小心伤到她,所以才会……」
「我明白。」这就是他担心的原因啊!柳行雁在内心低叹,不过心情终于是稳定了些。凝视着恋人的目光是一贯的温柔:「手伸出来,我替你包扎一下。」
「嗯……」
见柳行雁似乎是释怀了,杨言辉这也才松了口气的伸出了手。却在此时,身体突然一阵虚软,继之是一阵异常的热度在体内扩散开来……杨言辉双脚一软当场就要跌下。柳行雁见情况有异急忙扶住了他,而杨言辉便这样倒入了他的怀中。
「言辉?」隔着薄薄的里衣察觉到了他异常的高温,「你怎么了?是病了还是……」
「好热……」虚软的瘫在他怀中,近乎呢喃的低低流泄语音,杨言辉双颊泛红,双眸无措的望着柳行雁。「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身体好热……」
见他不寻常的模样,柳行雁脑海中快速闪过几种可能,因为不放心而撩开他的衣衫检查是否有被暗器伤到的痕迹。不料就只那样轻轻擦过他的肌肤,杨言辉身子便已是一阵轻颤,唇间逸出经过压抑的轻吟:「……啊……!」
蛊惑人心的音色令柳行雁不得不停下了动作。原先的几种可能现在已经只剩下一种。可是,言辉又是怎么……心下疑惑升起,却在望见他手掌上的伤口时得到了答案。
方才杨言辉收拾的药膏仍残留一些在他的掌上。怕是杨言辉伤方才也沾到了。药便随着血液行遍全身,而比平时发作得更快了许多……
瞧着他难受的模样,柳行雁一阵不忍,将他紧紧的拥入怀中。
心底,已自做下了决定。
「言辉,你听我说……」安抚一般的沉稳的语音落在他耳畔,「那罐药有催淫剂的效果。你方才伤口沾染到了,所以身体受到了药性的影响……」
话声方了,已然将他抱至床边放下,并将女子的身体移到了墙边地上。杨言辉见他如此举动,立时明白他打算做什么。胸口一阵莫名的厌恶感起,而在柳行雁回到身边的同时抗拒的死命摇头:「不要、我不要在这种地方……」
这里是青楼啊!他、他怎么可以在这样的地方给柳行雁……
「言辉,你的身体撑不了那么久的……」柳行雁心疼的抚上了他泛红的颊。如果可以选择,他当然也不想在这种地方……「我不希望你出事。我怕这药一旦发作得更厉害,你可能会内息走岔而走火入魔。」
「可我不要在这种地方!」难得任性的叫了出来,满心的抗拒让他打算撑起身自行离去,「这种地方……我没有办法……」
心里对青楼这种地方毕竟是反感抗拒得多。说什么,都不想象那些可怕的姑娘一般躺在这床上被……

「没有所谓的『这种地方』吧?」彷佛是看穿了恋人的想法,按住了恋人欲下榻的身子,柳行雁柔声道,「我们从来没有定居过不是……对你而言,只要有我在的地方,不都是一样的吗?」
可称为情话的言语,却让杨言辉有如当头棒喝。
有他在的地方……是吗?
抗拒的动作消失了。因体内窜烧的温度而迷蒙的双眼瞅着柳行雁,终于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的语音初落,柳行雁当下已是一个反身,确实的将他压在了身下。
「或许,我是带了不少私心吧……」苦笑着道出心底某个角落的渴望,突然发觉自己是带着些自私心态的……柳行雁解开他单薄的里衣,在女人方才印下痕迹的地方重新印上自己的印记。
淡淡的疤痕交错在紧实的胸口之上,许多的回忆涌上,令人瞧得心痛。
受药性的影响,杨言辉的肌肤比平时更来得敏感许多。难耐的扭动着身子,心绪一片混乱。所有的感觉都是那么样的强烈,反而让他羞赧得无所适从。
突然地、脑海中浮现一切最初的原因:在偷听时,那溢满了心底的异样情绪──
如果今天自己和邵璇同样在他面前,他的心,会选择谁?
或许是因为身体的异样,内心亦变得异常软弱。杨言辉唇间低低的呻吟流泄,身体高亢的反应着柳行雁的爱抚,内心却是格外的寂冷……
二十多年的相啊……他从邵璇手中夺得柳行雁的情,是在柳行雁心灰意冷而且离开邵璇身边之际。谁也不能保证若是今日两人同时站在他面前让他选择,柳行雁仍然会选择他……
「啊、行雁!」
感觉到他的指探入体内,杨言辉因痛楚而惊喊出了声。身体仍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碰触,尤其是在所有的感觉都异常强烈的现在更是……
柳行雁没想到即使受到了药性的影响他的身子仍是这般的紧,但随即就明白了过来──彼此都是男性,那个地方本来就不该是承受他的侵入的,自然会比较……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若停,对杨言辉怕是相当危险的。但若直接进去,他一定会受伤的……
目光搜寻着四周找寻着可能有所帮助的物事,却最终仍是只有那罪魁祸首的一瓶。不用想也知道用了之后言辉必定会更加的凄惨,但……
一咬牙,狠下心来起身到桌上那仍算完整的半个罐子里沾了些药膏,然后再度回到他身边,将那沾上药膏的一指缓缓推入他体内均匀涂抹……
在药膏的帮助下,手指的移动变得顺利,杨言辉本来相当紧的身体也在吸收的药之后变得放松许多,却也因而更加的难受。双臂紧紧勾着他的颈子,泛着雾气的眼眸无助的望着柳行雁……
「对不起,言辉……」
最后的语音没入吻中,而在同时抬高他的双脚,挺入了他体内。因为药性而敞开的内部在进入之后立即紧紧的吸附了上来。染上情欲的眼眸化为沉,吞下了他所有的呻吟,而重复着入他的体内掠夺……
情欲高涨,连吻都变得激烈异常。彼此的躯体紧紧的相合着,激情的给予彼此更强烈的响应……
「不……够……」
就在彼此喘息的空档逸出了索求,杨言辉双腿紧紧的夹着他的腰身迎合他的入,心里的无助让他异常脆弱……「还不够……行雁……」
「言辉……」
察觉到了他一瞬间流露出的泫然欲泣,柳行雁胸口一紧,身体却已更激烈的挺入他体内……紧紧的搂抱着恋人的身体,纵然是如此紧密贴合的瞬间,他却觉得杨言辉异常的遥远……
炽热的躯体回拥,而将头埋入了柳行雁的肩际。就在解放的瞬间,柳行雁感觉到了一股湿热在肩上蔓延了开来……
「行雁……快一点……再继续……」
然而,无暇去辨认,那仍然无法满足的躯体便以魅人的音调撩拨起沉的渴望。虽然早就是预料中的事了,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柳行雁恢复得快速的硬挺。
其实是那么切的渴望着他啊!比任何事物都还要……得到了这样的认知,再度冲击着他的内部,原先仍然清晰的理智,不知何时已然一点一滴消磨了去……
肩际传来的湿热,仍然不停的扩散蔓延……

激烈的躯体交合仍然持续着。而就在理智要完全消失的那一刻,耳边传来了苦涩的低语──「被选择的……永远不会是我吧……」
也就在那一刻,柳行雁明白了肩上的湿热究竟代表着什么。

* * *

那是……他第一看到杨言辉落泪。
在他终于意识到肩上的湿热是杨言辉的泪水之时,原先几乎要消失殆尽的理智立刻恢复了过来。激烈的动作一下子放缓,胸口溢满着强烈的心疼。想要捧起他的容颜为他吻去泪水,但杨言辉却只是固执的埋首于他的肩际,彷佛是不愿让人看到他的泪水一般……
于是柳行雁只能紧紧的搂着他,渴望能让他的心情平复。
总是那么坚强的他,即使在面对血海仇之时,也从来没有显现过分毫的脆弱。总是想着要为民除害,济弱扶倾,奋不顾身却又有着坚强的求生意志。纵然有着那样的过去,他却比任何人都来得坚强,来得积极。
如果不是有着这样的他,自己一定还会继续活在阴影之中……每每起了这样的认知,心里的情感,就变得更加的浓烈。
而惊觉自己比想象中更加的爱着他,是在之前由意外而引发的缠绵之中。就在两人第二的交合中,柳行雁头一明白单纯的渴望着一个人的念头可以是那么样的强烈……正因为爱着,所以更加了渴望。
也正因为爱着,所以连分毫的痛苦都不愿他尝到……
凝视着怀中沉睡的恋人,柳行雁蓦地一声轻叹。
不知道是因为杨言辉的体质,或是因为那种药的药性太过于强烈的缘故……一直到了第四,杨言辉才在激情中突然昏厥了过去。原先一直渴求着的身子突然完全失去了劲力的倒在他怀中,一直埋在他肩际的头也垂了下来,而终于是露出了仍然涔着泪水的清俊容颜。
什么梨带雨的词绝对不适合用在杨言辉身上。但他的泪水却确实的令自己心疼不已。退出了他的身子,在几番思量考虑之后选择先行离开漓梦阁,而抱着他由窗户跃出,回到了两人在客店的房间。
柳行雁就这样一直看着他,守着他。
并非不疲惫,却担心他醒来后的情形。接连做了三对杨言辉而言绝对是个相当大的负担,这点从他会突然昏过去这点就可以知道。
因为不放心,所以即使疲惫却仍无法睡着……满溢于心底的,是担忧。脑海中浮现他一瞬间流泄而出的低语──被选择的……永远不会是我吧……──,心底的担忧,更。
乍听之下无法理解的话语,却在思量之后隐约猜出了些端倪。
然而,所谓的选择,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情况之下做出的?又是什么样的选择,会令坚强的他落泪?
如果,是因为自己的话……
思及至此,柳行雁心底便已是自责涌升……却听一阵低吟传来,低下了头,便见到杨言辉双睫轻颤,而终于是睁开了双眸,却是睡眼惺忪,极为疲惫。
因而,轻轻的,在他额上印下一吻:「很累吧?继续睡没关系……」
「我想……喝水……」

有些哑了嗓子,杨言辉不大舒服的一阵干咳。见状,柳行雁急忙取来杯水扶起他让他饮下。
「好些了吗?」以指拭去他唇边的水珠,「要不要再睡?」
杨言辉摇了摇头。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语音仍有些哑,大概是因为先前激情之中不断的发出过于高亢的音色之故。疑问升起,因为四周摆设已与漓梦阁不同。
他的记忆,到半途就中断了。
「第四的时候你突然昏了过去。想说在那里待着尴尬,所以将你抱了回来……身体,还好吗?」沉稳的语音解释着,而在末尾忧心的问道。双眉,因满心的担忧而紧蹙着。
「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不过,倒也是没什么地方在痛的。」眨了眨眼睛,杨言辉唇角扬起一抹轻松的笑容,表示要柳行雁不要太过介意,「我现在可没力气阻止你制造皱纹。所以别蹙眉了,好吗?」
用着的,是一如平时的俏皮语气,以及如常温暖的轻松笑容。
仍然有所记忆,先前他因为身体的异常而连带使得内心变得异常的脆弱。再加以当时的情境,胸口更是难受得让他无法克制的掉出了泪来。而在药性消失之后的现在,他的心境已然恢复了平时的样子。纵然紊乱,纵然心酸,他,都能够轻易的压抑着而以笑容面对柳行雁。
因为,他不希望让柳行雁苦恼……尤其是先前让自己落泪的那份思绪,如果让柳行雁知道了,一定会比自己更加苦恼的不是?所以杨言辉选择了笑容。
面对他一如平时的态度,柳行雁差点就真的相信他没事了。然而,眼前他颊上仍存的泪痕却打破了那建立于外表的假象。杨言辉是个会把内心不寻常的情绪隐藏得很好的人,就像之前……他将所有的仇恨隐瞒,而选择了离别。
胸口一紧,宽掌抚上他的颊,认真的眼眸直对他的,以着一种锐利而看透一切的目光。
「总是要我坦率的你,为何要用这样不真实的笑容面对我?我……无法令你信任依靠吗?」
说到末尾,语气已然染上了自责。
察觉到了这一点,杨言辉急忙摇了摇头。「不是的!」语音亦有些急促了,「我从来不这么想……我只是不希望让一些琐事令你烦心。而且,我真的不要紧。」
「你以前从来没让我见过你哭……甚至,连一点点的泪光都未曾见过。这样的你在我拥抱着你的时候哭了……这样的事,我不认为会是你所谓的琐事。」
严肃的语调,严肃的眼神。柳行雁直视着不让他有逃避的机会,因为不希望他一个人默默承受着所有的痛苦而不让自己替他分担。
见他说得直接,知道今日是无法敷衍过去了,杨言辉只得敛了笑意,神情隐约带上了些许苦涩。
「我已经……好多年没哭过了。先前之所以会如此,当时的情境与身体状况都是推波助澜的因素吧!否则,早在我最开始岔了思绪之时,就该哭了,也不会让你发现,不会让你为此自责烦心……」
终于是坦白了,音调却带着些许的自嘲。积极如他都会如此烦心了,若将这两难的问题丢给柳行雁,岂不是徒然让其陷入自责与难以抉择的痛苦境界之中?所以杨言辉才想瞒着,但事到如今却已不得不说。
停顿了好一会儿,一直到柳行雁快要再度开口之时,他才启唇道出了心绪紊乱的源头。
「你在龙姑娘身边待了二十多年,爱着他……也有十多年吧?能够舍下那份感情是因为他并不在你的身边不是?因为他不在你身边,你才会对我……如果今日他愿意接受你,那么,就算我再怎么陪着你……你会选择的,还是他吧?」
刻意放淡了的语调,眼帘轻垂,刻意的避开了柳行雁的视线……即使是坚强开朗如他,面对这样的问题之时,胸口的酸楚,仍是强烈的可怕。
他不会落泪,却难受得几近窒息……
突然回想起最初相识之时柳行雁的不理不睬。当时明明可以微笑以对的,现在想来却彷佛是未来将有的情景一般……
可恶……他什么时候变得会胡思乱想,会翻旧帐了?乱吃飞醋、嫉妒着邵璇,这样的自己,实在可笑却也悲哀到了极点。
这样,一点都不像他啊……可,心底的难受,却未曾有减小的迹象。
而身旁恋人迟迟没有的反应,让他心里原有的不安更加扩大了开。
再也微笑不出来了。
心情,已经沉重到了极点……会有这样的结果完全是起因于他的胡思乱想,而让他只能自嘲的笑了出声……

却在此时,温暖的双唇覆上的他的。自嘲的笑声被封入了吻中,身体,亦被紧紧拥抱了住。
那是一个短暂的吻,却让杨言辉沉重的心情有了一线转机。
「一直到之前……我才发现自己对你用情比想象中的更。」
低沉的嗓音落下,柳行雁紧紧拥抱着怀中的杨言辉。他不是不知该如何抉择,而是不知该如何反应。他对于感情的表达仍旧太过拙劣,竟然不知该怎么样说明自己的想法……一直到瞧见杨言辉越来越难看的表情,还有那充满了痛苦的笑声……才终于做出了反应。
「先前,我从来没想过会有对你动情的可能,但终究还是被你吸引了……在我所遇过的那么多人之中,你是我在对皇上动情之后,第一个令我在乎之人。」
之前的他,内心是完全被邵璇占满了的……然而,杨言辉却在他尚未放弃之前,就已悄悄的在内心占有了一席之地。
杨言辉……绝对不是个会让他忽略漠视的人。
「如果从未动情时的我同时遇到你和他,我会选择谁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就算他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眼里的他也只会是主子……不论他是否愿意接受我。」
难得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柳行雁神情恳切,也是头一清楚的懂了杨言辉为何老是要他宽心,要他别老是蹙着眉头一个人默默的阴沉。因为,那会让人瞧得无比难受……
但见那原先失去了笑容的清俊容颜在听完了他的话之后,再度扬起了如阳光般温暖的灿烂笑意。
眨了眨眼:「虽然之前就有过感觉了……不过,你真的是出人意料的会说情话。」
带着点揶揄,却代表着心境已然恢复了平时。杨言辉奋力抬起酸软的手臂,回拥住了身旁的恋人。心情轻松的瞬间,疲惫感便一涌而上……「行雁,我想两三天内我都没法调查了……之后的事就只能全部交给你了。」
「……抱歉。」
忍不住还是蹙眉道了歉,因为他现下的酸软无力。
而杨言辉一如所料的抚平了他蹙紧的眉头。
「那,再睡一下……」顿了顿,「之后,我再告诉你我调查到的事情……」
最后的语音变得细微,而在他怀中沉沉阖上了眼眸。
见他终于宽心的睡了,柳行雁温柔的笑了笑,也终于是能够放下心的阖眼了……并不是结合的瞬间,但此时彼此的心灵,却比身体上的结合更来得贴近。
彼此紧紧的相拥而眠。整个房中,只剩下沉稳的呼吸声与心跳的声音……
窗外的天空微微泛白,黎明即将到来,逐渐为光芒所覆盖住的杨柳因而显得格外的青翠,随风摇曳……
杨柳,青青。

──

或许,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所谓的失去的恐惧。
严厉而不失温柔的父亲、慈祥美丽的母亲,还有一向疼爱他、教导他很多知识的祖父……他本来拥有这样美好的一切,但人生却在一夜之间全变了色。
『爹!娘!』
第一声嘶力竭的大喊,泪水无法遏止,在看到遍地血红的瞬间。那一晚他失去了至亲,也同时失去了自己。他舍弃了姓名,从此成为另一个人。
曾经拥有的一切在一夕之间被夺去,他也曾哭泣群埃也曾愤世嫉俗怨天尤人。但到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微笑,选择不去憎恨,而是接受、面对这个命运。
尽管痛苦……现在的他,却已不会再流泪……
思绪回到了现实。杨言辉双手勾揽住柳行雁颈项,任由他将自己放倒榻上欺身压上。
躯体的沉重却令人感觉到心安,那包围着身体的温暖更是。明明正不安着的是行雁不是?为何他……竟然也需要起心安来了?
或许他也是恐惧的,恐惧着离开柳行雁,恐惧着失去自己之后柳行雁会是怎么样的痛苦,而自己又会是怎么样的心痛。
「行雁……」轻轻的唤出了声,对那个大了他一轮的男人。澄澈明亮的眼眸直对柳行雁的沉,传递着令人安心的温暖目光……「不可以随便放开我……不然,被你脱成这样的我很有可能会得风寒的……」
打趣的言语脱口,却是刻意要安抚柳行雁心中的不安。唇角勾起灿烂如春阳的笑容迎着,而下一瞬间就被封入了吻中。
睽违两个月的、两个人第三的四瓣交叠……因为不安而使得动作异常激烈,却仍然是夹带着温柔而非粗暴的掠夺。柳行雁右臂支着他的背脊,左掌则已游移于周身紧实的肌肤之上。指尖所触及,隐约能察觉到些许的疤痕……
那是他们相识、相伴之后,才在杨言辉身上增加的、无法消除的伤痕。
可以触摸得到的是在他的身上,而无法触及的则是自己的内心……
如果能够有痊愈的可能,也是因为他的笑容,因为他的一切……
轻抚着他肌肤的动作,满溢着一种呵护与疼惜……身下的躯体,因而传来了些微颤……
呼吸变得急促,单是一个吻就足以挑发欲念。左掌一的抚过他平滑的肌肤,眷恋着、留连着,而后再一将他紧拥入怀。
害怕着失去,所以无法放手。隔着衣物传来他同样温暖的体温,胸口感觉到了来自他的脉动。真实的存在、真实的活着。虽然从鬼门关前将他救回至今已有两个月,却一直到此刻才真正感觉到他已回到自己的身边……
柳行雁松开了他的双唇,由上而下俯视着满脸通红,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的清俊面容。
「言辉……」心里的不安已然因他而平复了些许,而在此时更加在乎起他的意愿:「你真的不后悔?……我……不需要同情……」
「我从来……就不是同情……打从一开始,我就在乎了。」
收起了玩笑的态度,仍有些喘的道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
因为从一开始就在乎了,才会在知道他的感情之后也慢慢的改变了情感吧?
「我不会后悔……虽然以前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
「这样的……事?」
「对于第一有肌肤之亲的对象是男人这点……」
对他的疑问做了回答,唇角微扬带了点无奈,眼神却透露着无悔。「但,因为是你,所以不论怎么样都没关系了……」

无论如何都想对你微笑,无论如何都想用笑容来温暖你的内心。那阴沉的表情激起的一直是最的痛楚,或许是因为自己也曾经如此。然而,这样的感觉慢慢的有了改变。在乎变得更,而开始不光是付出,也渴望起他的温柔,他的温暖,他的细心,他的体贴,他的成熟稳重。
或许是早就明白他是那么样好的一个人,所以才更没有办法放着让他继续阴沉下去吧!
「啊……!行雁……」
在他用力吸住肌肤的瞬间逸出呻吟,异于平时的高亢,而且甜腻。生涩的躯体对他的碰触格外敏感,杨言辉双眸半闭,放任唇间轻吟喘息流泄承受下一切来自于他的爱抚亲吻……
勾揽住他颈项的手下滑,探入他腰间替他宽衣解带。
而至,裸裎相对。
肌肤再无阻隔的紧密相贴合。肤与肤之间的温度与触感是如此的真实而惑人。心绪迷乱,恍惚间已是时轻时重的吻洒落,紧实的肌肤被印上斑斑紫红。
那轻抚着肌肤的手,终究是下滑至了他双腿间以掌包覆住他欲望的中心。杨言辉因为如此举动而倒抽了一口气,身体的微颤稍微强烈了些,喘息亦变得急促了起来……瑰丽的色彩在肌肤上蔓延开来,如同热度,如同情欲。
正月的日子,此时却感觉不到分毫的寒意。温暖了身体的,是欲念的炽热,更是情感的炽热。
「言辉……」
轻轻唤着他的名字,而再一的吻上他的双唇。蓦然抬起他的双腿,指尖转而行至他身后尝试着进入。身下的躯体一阵颤栗,却仍是艰难的接受了让他以指入他体内……
「很痛吗?」关切的问出了声,因于他躯体异常的紧绷。清俊面容之上蹙起的眉令他心疼,几乎当下就要放弃了。
但杨言辉却按住了他……「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帮忙的……」有些羞赧的这么道,「让动作能够更……嗯,顺畅一点……」
因他所言而明白了过来,柳行雁不由得一阵苦笑。伸手探取杨言辉搁在床头的伤药,以药膏作为帮助。药在那温热的内部融化,手指入的动作因而顺畅了起来。原先单纯的痛楚此时已然交杂了些许的快感,令杨言辉唇间呻吟更添了一层激艳……
不言而喻的默契,是两年来的相所培养出来的……这一点,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刻,似乎也不曾改变。
在彼此都已做好准备的这一刻,柳行雁双手扶住他的腰际,将自己早已按耐压抑许久的欲望缓缓推入他体内……
身体一下被撑了开来,强烈的不适感令杨言辉一瞬间苍白了容颜。夹杂着痛苦的呻吟流泄,却仍是坚持着要他进入占有,而至完全相合……
如果彼此都不安着,也许这真的是最能够体认一切存在的方式吧。
不适感随着时间而逐渐减退,而终于是能够适应体内硕大的存在。以唇摩娑柳行雁双唇,无言的示意他可以进行更进一步的动作。
获得了允许而终于是开始了动作。反复着的入冲击,被温热紧密包覆住,快感萌生而愈发强烈。抽刺的动作加快,耳边传来的呻吟亦随之加快的节奏。甜腻高亢的音色令人迷乱,但更冲击着内心的是现下正拥抱着的、他的身分……
是言辉啊……此时此刻他所拥抱着的……
肯定的认知换得了内心的充实感。将他的呻吟没入吻中,温柔却又激烈的,拥抱着这改变了自己,令自己逃离了束缚而沉沦迷恋的人儿……
此时此刻,他们,都是这么样真实的存在着、拥抱着……
感受着柳行雁一波波的入,痛楚与甜美的快感交杂着侵袭理智。任由他吻着,而一的入占有,杨言辉回拥住那也令自己同样产生不安的源头,让彼此的胸口能紧密的贴合……
心脏的跳动,传递……
欲望堆栈,而终于交织出了顶点。
存在获得了证实,也消除了不安……因为,此时他们是那么样切的感受到了彼此的存在……
窗外雪落,然而房中盈满着的,却是炽热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