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色醉沙
作者:芨草
第1章 慕月色
我从来不知道,暮色森林的月色可以美得如此魅惑。
没有昼夜之分的暮色森林,永远笼罩在一片暮霭之中,隔着沉沉迷雾远群山环绕也只成一道隐约的轮廓。
这让我想起故乡,那滨临无尽之海的幽暗古城,那里的天空也是这样灰暗惨淡不见天日,一如它的名字。
但那里没有这样的月,那样凝重邃的暗黑天幕里嵌着的一轮皓月,明净皎洁如同圣坛上一尘不染高贵的神器。仿佛被水浸染开来的边缘晕在夜幕里模糊不清,林间流动的迷雾折射着淡淡银辉在清冷的月光下妖娆萦舞,一如梦魔手中恣意变幻的幻境。
我遥远北地的故乡,那里没有这样交织着神圣与邪魅令人心凛又沉迷的月。
夜风从远暗色河滩带来清新的流水和泥土清香,与周遭新鲜血液的甜腥混杂在一起,似陈年的佳酿,熟悉而遥远的味道让我迷醉其中。
那一瞬间我茫然伫立不知所措,直至后背传来钻心的疼痛。
回过头,眼前是织影狼人狰狞的面孔,眼球在暗夜里泛着惨淡的绿光,锋利狼爪上淋漓的鲜血唤醒了我藏在这具人类躯体中的灵魂。
甚至不需要念出口的咒语,我的指尖燃起幽蓝的火光,明亮跃动的火焰外围那一圈黑色暗影清楚地昭示了它的属源――
是的,那是被大陆上所有人类及其盟友种族视为异端和恐惧的黑暗魔法,那是来自地狱的邪恶力量。
而我,这具普通人类的身躯中,却拥有着一个亡灵巫师的灵魂。
我已经很久没用过这样的魔法,当我的导师将我的灵魂注入这个人类身躯时,他那样郑重而伤感地告诫我,不要再使用巫师的暗系魔法,忘了自己的身份……
忘掉自己曾是个亡灵,忘掉一切,从今以后,你只是个普通的人类……
我谨记他的教诲,开始修习人类使用的常规魔法,隐藏起跟亡灵有关的一切,学习一切人类应有的行为习性。
从银松森林到荒芜之地,从赤脊山到西部荒野,跨过整个大陆来到这片人类聚集的土地,即使是在穿越燃烧平原时我也不曾用过自己的暗系魔法。
然而此刻,也许是这样的夜色与我那永远回不去的故乡太过相似,也许是夹杂了血腥的迷醉气息太过熟悉,我的行动先于意识将手中的火焰投向了面前的怪物。
没有耀眼的强光,没有绝望的咆哮,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挣扎,织影狼人高大壮硕的身躯顷刻间灰飞烟灭,整个过程安静迅捷得匪夷所思,甚至没有惊动不远正在觅食的一只夜行蜘蛛。
空气中淡淡的焦灼味也很快随着夜风四散开去,不留痕迹,仿佛那个强壮凶猛的怪物从来就不曾出现。
只有一块泛着淡紫冷光的小小水晶落在地上,是灵魂碎片――在暗影灼烧的攻击下,连灵魂也会被燃烧殆尽。
捡起灵魂碎片收进行囊里,我忍着背上伤口的剧痛尽可能迅速地离开原地。
那块灵魂碎片可以作为今后施法的好材料,而更重要的是,这种霸道的毁灭魔法,我不能让它在这人类的领地内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更不能被人看见施法者是我。
然而伤口实在太,我甚至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血液向外涌出顺着肩胛骨流下,背上的衣物大概在受伤时撕碎了,丝丝条条被血浸湿粘粘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体力随着血液的流失被一丝一丝抽离出身体,每走一步腿就更沉重一分,第一觉得这副人类的身躯是如此的孱弱无力。
我就近扶着一棵树坐下来,从行囊里摸索出急救用的绷带想给自己止血。可是伤在背后一个人根本没办法包扎,手刚举起来就牵裂了伤口,痛得我几欲昏厥。
该死……难道就因为这种伤而丧命么……
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在遥远得几乎从记忆中消逝的过去,在遭染瘟疫死去而变成亡灵之前,我也曾是个人类,尽管记忆里只剩下一点点模糊的影子,但我也曾是一个那样鲜活的生命。
那么现在,如果就这样以人类之躯死去,是不是又会变成亡灵呢……?
那尘说过,生命本是一个个轮回,跋涉了,经历了,再回到原点,然后开始新的轮回。
一想起那尘,就不可抑制地心痛。
我那尊敬伟大的导师,将毕生所学传授于我的亡灵巫师,拼尽全力将我的灵魂注入人类身躯的那尘,满心祈望我重获新生的那尘……
胸口像被人破开了一道裂缝,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感骤然汹涌出来奔腾着冲向那道细小的裂缝,却又得不到彻底的宣泄,只能在原地回旋翻腾撞击。
似乎欲将胸口撕裂扯碎般的痛,带着满满的悲伤与苦涩,比背后伤口更,比血肉之痛更甚。
不……怎么可以死在这里……那尘赋予的生命,怎么可以结束在这种地方……
我艰难地伸手抓起外衣口袋里的哨子,暮色森林里守夜人常用它来发出警报或召唤同伴,那是昨天停留在血鸦旅店时调酒师给我的。
那个一脸憨厚的大叔笑得豪迈,一边大力拍我的肩一边说着喝酒不行的人打架也不行,然后不由分说把哨子硬塞进我的口袋里。
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用尽最后的力气,我吹响了哨子。
不管什么人都好,哪怕被发现我亡灵巫师的身份……只要能救救我……
尖利的啸声划破了夜空,惊起远方丛林中不知什么生物,OO簌簌阵阵响动。
我瘫倒在地,意识渐渐沉入黑暗……
第2章 慕人色
似乎有隐约的人声,像近在耳边,又像遥远得不可听辨。
睁开眼,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起来,映入眼帘的是血鸦旅店的客房。
身上缠着质地柔软的丝绸绷带,衬衫也换了新的。背后依然疼痛,却多了一种湿凉清爽的感觉,让疼痛缓解了很多。
看来我是得救了……恩……对了!
我猛地翻身坐起,一把抓过放在床头的行囊打开来仔细察看。
“哎哎,一醒来就只顾着包袱,藏了宝了你?”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抬起头,两个拿着茶具和药箱的人站在门口。暗紫贴身短装的女子有着一头及肩的月色长发,黑色短发的青年则穿着一身白色流金的长袍。
“真是,救人反倒被当成打劫的了。”女子撇撇嘴。
“好了小泥,他才刚醒呢。”黑发的青年温和地打断了她,提着药箱走过来。
看来他们没有发现我行囊里的那些暗系魔法用的材料,我松了一口气,红着脸歉意地笑笑。
“多谢你们救我。”
“别,不是我们,是凉夏把你背回来的,这两天也是他四给你找的草药,要谢就谢他吧。”他在床边坐下,打开药箱,“该给你上药了。”
我顺从地趴下来,听凭他除去衬衫,解开绷带。
他的肤色比一般人类偏白,清秀的面孔不算特别出众,却让人没来由的感到安心。手指带着人类特有的温热,灵巧而小心翼翼地避免碰触我的伤口。
飘着淡淡药香的药膏涂在背上,是那种熟悉的湿凉清爽的感觉,似乎是特意添加了缓解疼痛的药剂。
这样的温柔似曾相识,好像……那尘……
眼眶有些发热,忙偏过头不去看他。
上完药并帮我穿好衣服,他依然坐在床前,柔顺额发下有如黑曜石的双眼盛着淡淡笑意。
“我叫绯水,她是碾落成泥,叫她小泥就好,凉夏出去了,大概晚上才回来。”
“恩……我叫沙迹……”
面对这样温柔似水的人,突然就手足无措起来。
一旁的女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把手里的杯子递过来:“喝药吧,你都昏迷一天了。”
我伸手去接,却被她长发间尖尖的长耳吸引了全部视线。
是精灵哎……
曾听说过一些关于这个优雅高傲的种族的故事,以前的故乡也曾有过少量由精灵变成的亡灵,但见到真正活生生的精灵,这还是第一。
果然是被誉为最美丽的种族,近乎完美的美貌足以让所有其他种族自愧弗如,却不含一丝妖媚气息,而是如空谷幽兰夜下百合般的清雅出尘。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视线,漂亮的女精灵狡黠一笑。
“快喝吧,一会儿凉夏回来了让你饱够眼福。”
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本应苦涩的药汁,却因为加了某种甘草而并不那么难喝,我放下杯子,向精灵投去感激的目光。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终于明白小泥说的“饱够眼福”是什么意思了。
本以为小泥的样貌已经是极品了,没想到那个叫做凉夏的精灵更加……
那个……那个……天哪,怎么会有男人,哦不,是男精灵,长这么一幅面孔阿。
虽说精灵普遍都很貌美,但是长成他这样就实在太……祸国殃民了……
夜色皮甲裹着线条优美的身体,合身裁剪更衬出修长高挑的身材。冰蓝发丝简单挽着一条墨绳,绳下长发水一般倾泻而下,长及后腰,如同嵌入蓝宝石的寒冰,在昏暗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象牙白的皮肤带着一种冰雕玉琢的剔透感,五官精致得仿佛不属人间之物。一双蓝眼眸是远山上冰雪消融而成的湖水,清澈明净,却又不见底。
这样的容貌,放眼整个大陆也难找着第二个,何况是在这小小的夜色镇。
站在原本就并不宽敞的血鸦旅店大堂里,简直仿若周身沐着月光的神祗一般,我可以清楚地听见周围宾客私底下发出惊艳感叹的声音。
然而下一秒这些声音就齐刷刷变成了倒抽凉气。
“拿开你的蹄子,要发情去西北方艾尔文森林的布莱克威尔南瓜田找公主。”
做吟游诗人都嫌浪费的动听声线回荡在大堂里,极地道的联盟通用语吐出的却是与动听二字截然无缘的内容。
去过艾尔文森林的人都知道,布莱克威尔南瓜田里赫赫有名的公主殿下,那是布莱克威尔家最重视的宝贝,曾在多竞赛中夺得大奖的……一头巨大无比的猪。
血鸦旅店的大堂史无前例的寂静一片,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幅不可置信的表情,谁会想到如此高贵美丽的精灵一开口就这么……震撼。
我感觉自己嘴角在抽搐。小泥说得没错,的确是饱够眼福,只是没料到……连“耳福”也一并饱了……
而那个轻薄美精灵不成反被骂得狗血淋头的男人,手还愣举在半空中伸也不是收也不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煞是好看。
有人偷笑出声,又立刻掩住嘴低下头去。
这一声笑却让男人回过神来,大饼脸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竟敢……骂我是猪……”
“骂你是猪?那可真是耻辱,如果得知与你相提并论,连猪都会一头撞死。”
这回终于再也没人忍得住,人群中发出一阵爆笑,有几位客人甚至不慎掀翻椅子跌到地上去,更多人则是捂着肚子埋首桌面双肩抖个不停。
那男人手指着凉夏,浑身颤抖不已,嘴唇抽搐很久才迸出一句话。
“我要……跟你决斗!”
只见凉夏轻蔑一笑,抬起形状好看的下巴朝旅店外的方向一撇,一个优雅的转身便走了出去。
大堂里顿时炸开了锅,美精灵打架哎……人们嚷嚷着纷纷涌出门口。那要求决斗的男人也不知是自己走的还是被众人推拉挤压着出去了。
转眼间大堂里就只剩下我们三人和旅店老板,连大堂招待和调酒师都跟着跑出去凑热闹了。
我转头望向绯水和小泥:“我们不出去看看么?”
大陆上的决斗规则极为宽容,偷袭暗器下毒只要能使得出来的无所不用,决斗一旦开始就只是双方的事,任何旁人不得插手,生死各安天命。那男人看起来不像什么光明正大的主儿,这让我有点担心。
绯水和小泥却好像对此司空见惯,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说不必。
小泥甚至一脸兴奋地抓住绯水的袖子:“我赌两分钟,一组魔皇草。”
绯水一边拍拍我的肩示意不用担心凉夏,一边温柔对小泥笑着:“我赌一分半,五个补血药水。”
第3章 于是沙子醉了
这两人……
小泥也就罢了,一直温文尔雅的绯水居然也……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过看他们这么轻松的样子,凉夏的决斗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我转头看向窗子,却是黑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得外面传来人们一阵阵的喧闹,间或夹杂着一两声尖叫。
就在我试图努力听清外面的喧哗时,旅店大门被咚的一声推开,刚才出去的人们又拥挤着出现在门口,而最前面被众人簇拥着的正是凉夏。
哎?……哎哎哎?
不会……这么快吧……
一眼看到站在楼梯上的我们,美精灵立马无视身后无数崇拜目光,漂亮地一甩冰蓝长发,大步走了过来。
小泥迫不及待跳下楼梯,用整个大堂都可以听得到的音量大声喊着。
“用了多久?两分钟还是一分半?”
我差点一个踉跄从楼梯上跌下来,幸好身边的绯水及时抓住了我的胳膊。
拜托……这种赌,不要嚷嚷得每个人都知道好不好……
望向凉夏身后的观众,从刚才的喧哗陡然沉默下来,一个个目光聚集到凉夏身上,表情怪异脸上姹紫嫣红不比我的更好看。
而决斗的另一位,刚被人搀扶着走进大堂就听到这么一句,当即全身僵住脸色煞白,看来是连发火都发不出来了。
谁知接下来凉夏居然大剌剌高声回了一句。
“一分零七秒,你们都输了,赌注是什么,都拿来吧。”
我清楚地听到了有人跌倒的声音。
紧接着,可以预见到的狂笑声爆发出来,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蔓延至整个大堂乃至店外,震得这间年代久远的血鸦旅店似乎都在瑟瑟发抖,我甚至怀疑脚下老旧的木质楼梯会因为这样强大的音波而不堪重负就此崩裂。
然后开始有人拍着桌子大口大口灌葡萄酒,不知是谁起的头用刀叉敲起杯碟叮当作响,和着节拍越来越多人加入了舞蹈的队伍,推推攮攮有人跌倒有人骂粗。
血鸦旅店的大堂灯火通明酒香四溢,人影晃动醉态万千,衣袂碟叉齐飞舞乐叫骂共鸣。人类是喜欢宣泄的生物,一点点刺激就可以点燃狂欢的焰火。
在场面失控之前,绯水已经拉着我转身往楼上客房跑去,眼疾手快得显然不是第一做这种事。
离开大堂前最后望了一眼那决斗的失败者,喧闹人群中唯一一个慢慢向外走着的颓丧背影,然而随即就被拥挤狂欢的浪潮所淹没。
凉夏和小泥跟进了房间随手带上门,一切喧哗就被隔绝在了门外。
“你的伤,没事了?”美精灵径直朝我走来。
近距离看到,才发现他的面孔并不仅仅只是美貌,比女子更精致的五官却不会给人阴柔的感觉。
与发色相同的长眉细却浓,眉梢高高飞起,薄唇扬起不羁的弧度,蓝瞳孔掩不住浑然天成的气势,他是与生俱来的天之骄子。
然而此刻面对这样的凉夏,我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他顿住,愣愣地看着我,脸上满是不解。我知道自己的失礼,却无法解释,只好垂下目光。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突然小泥不知从哪里捞出个布囊,一甩手扔给凉夏,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而等凉夏乐滋滋接过来打开一看,勃然变色。
“你拿魔皇草作赌注?这本来就是我的!”
小泥扮了个鬼脸,一溜烟儿窜进隔壁房间,凉夏骂骂咧咧地跟了过去,只留下我和绯水站在原地。
“第二……”绯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嗯?我偏过头。
拉着我的手坐下来,他继续说着。
“那个男人,这是他第二无理。第一是对小泥,在米奈希尔港,他逞恶不成反诬陷小泥与迪菲亚强盗有关联。那时候小泥刚刚从西方来到这片大陆,实力远不如现在,再加上那人似乎与贵族有关系,地方官纵容他,硬是将小泥赶出了镇子……”
绯水停下来没有说下去,只是安静注视着我,目光柔和得仿佛要溢出水来。
原来他知道刚才我回头去看那个男人,而且连我不经意流露出的同情神色也看在眼底了。
我对他抱以一笑。
还需要他继续解释么,那样的经历,对于天性高傲的精灵是怎样的耻辱,今天的教训,不过是小小的回礼,换了我,也许做得更不留情。
绯水微微笑了,不需要任何言语他就能明白我的意思,黑眸子里满是了然和放心。
隔壁传来小泥和凉夏争执打闹的响动,间或夹着几句听不懂的精灵语,是凉夏的声音,想来也不是什么有营养的内容。
突然就觉得好笑,这样善解人意温柔谦雅的绯水,怎么会跟那两个活宝在一起的?而且那两人,真的是精灵么?除了相貌和傲气,从头到脚怎么就没有一点精灵高贵优雅的影子?
“怎么了?”
也许是我的表情太过怪异,绯水盯着我一脸担忧。
“没什么……我在想,没想到那么没口德的家伙,竟然是只要是同伴就一味护着的傻保姆。”
绯水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笑起来很好看。
不像凉夏的惊艳张扬,也不像小泥的古灵精怪,而是温和沉静的,如暖风拂面春日煦暖,似清婉流水闲淡行云,是潜藏在记忆长河中的浪,不经意地绽开,带着柔柔的亲切与怀念,缓缓将人淹没。
猛然发觉时,手已经不知不觉抚上了他的脸庞。
我吓了一跳,赶紧缩回手。这是今天第三失态了,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绯水却似乎并不在意,依然笑着,微低的声音温柔得像要把人沉溺其中。
“那么,小沙,你愿不愿意,也成为这样的同伴呢?”
我愣住了。
同伴……
那样熟悉却遥远的词语。
亡灵巫师通常独来独往,他们不相信任何人,在他们漫长的生命中,魔法和力量才是唯一的真理,也是唯一可依靠的。那种可以把后背交托依赖的同伴,在亡灵巫师看来只是个笑话。
但我曾有过同伴,在那段艰险混乱的时光里相互扶持慰藉的唯一同伴,可以让我全心全意信赖依靠的那尘,是导师,也是同伴。
然而如今,我连这唯一也失去了。
夜风吹进屋子,拂过脸颊时,可以感觉到暮色森林特有的湿潮和凉意。
绯水突然收敛了笑容,目光变得心疼而宠溺。
纤秀白皙的手伸过来,将我轻轻揽住,带向他温暖的怀里。
“小沙……不要哭……”
我,哭了?
伸手摸一把脸。
原来湿潮的不是风啊……
我抬起头,不知何时凉夏和小泥已经站在了身边。凉夏望着我,暗蓝的眸子邃静谧,像是要望进人的心底去。
“小沙,小沙……你不再是孤单一人了……”绯水拥紧我,在耳边喃喃说着。
孤单?
我想起离开故乡后的日子,那些疏离的远山和斜阳,那些苍凉的荒野和冷月,天地间茫然四顾,看不清前路也望不见来路,坚硬的地面只有我的影子,残破不堪,摇曳踉跄,如支离破碎的过往,又如颠沛流离的现在。
呵……我是,孤单很久了呢……
我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第章 战斗开始
事实证明,无论外貌还是种族,都跟性格行为扯不上一丁点儿的关联。
此刻,拥有传说中最美丽种族纯正血统和完美美貌的小泥正朝我们跑过来,夜幕下月色长发泛着银光,随着风高高飞起似雪蝶狂舞。这样的画面任谁见了,都不得不为之惊叹折服……
――如果能忽略她挥舞着长剑跌跌撞撞慌不择路的动作,以及身后追逐而来的那一溜儿如同串烧似的食尸鬼的话。
凉夏扯出一个晕厥的表情,拔出匕首迎了上去。
“你是在引怪还是捅马蜂窝啊你?”
说话时小泥已经跑到了凉夏身边,然后开始以他为圆心转圈圈,身后的食尸鬼也就跟着围成了一个不断跑动旋转的圆。
“我怎么知道敲倒一个就会上来一群阿!这里的怪怎么都这么喜欢扎堆儿……啊啊,死食尸鬼不要扯我衣服!我才买的新皮甲啊啊!”
一开始我疑惑过,身为战士的小泥为什么不穿铠甲而要穿皮甲,结果她说铠甲又笨又重穿着难看还影响速度作为大陆最优雅最灵活最轻盈的种族怎么可以穿这种东西。这样的回答还真是……很有小泥的风格……
不过看现在的情形,即使不穿铠甲,她跟优雅灵活轻盈这样的词语似乎也沾不上边……
凉夏三下两下干掉经过身边的一只,反手又将匕首插进几乎抓到小泥的那只食尸鬼的心窝,嘴上还不消停。
“谁叫你只知道冲上去瞎砍一点技巧没有的?笨啊,真是丢战士的脸,有辱精灵名声。”
而疲于应付那一串食尸鬼的小泥,连回嘴也顾不上,只顾双手举着长剑左挥右劈,拼命躲开身后不时伸出的骨爪。那动作……呃,也确实不怎么好看……
不过像凉夏这种在如此紧张的战斗中还尤有闲情发挥口恶天赋的,整个大陆恐怕也只此一位。若说有辱精灵名声……他跟小泥其实是半斤八两吧……
我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寒冰箭从手里的法杖飞了出去。
环绕着冰蓝色璀璨光芒的灵力箭在夜里格外耀眼,如矮人从地下开采出的珍贵水晶,又似天际暗幕里最亮的流星,长长的彗尾光芒万丈,撕裂黑夜疾驰而去。
可笑作为亡灵巫师生活在阴暗世界的我,却着迷于这种华丽耀眼的东西,这也是我选择冰系魔法的原因。
以巫师之魂修习人类魔法并不容易,即便努力克服了灵魂与法术不同源的缺陷,我的冰系魔法精炼程度依然远不如暗系魔法,而且每一使用都要耗费大量的灵力,精神和体力也会受到极大损耗。
但我仍然成功了,在我的咒语下产生的冰系魔法,威力不会比任何一个纯正法师使出的法术差,更不会有人能想到这幅人类法师的躯壳下隐藏着的巫师灵魂。虽然之后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我会精疲力竭瘫软在地,虚弱得连法杖也拿不起来。
所以当那只被击中的食尸鬼转身张牙舞爪地冲过来时,我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
我知道第一道寒冰箭已经让它受了重创,那饱含极致冰寒之气的灵力箭会由内至外,逐渐冻结它的每一片血肉每一块骨骼,直至摧毁整个身体。我轻笑,口中低低念咒,手中法杖再闪起冰蓝色的亮光。
还没等食尸鬼跑过一半的距离,就被第二道寒冰箭击中,挣扎了几下终于摇摇晃晃倒在地上,随后化作一堆碎骨。
与此同时,绯水的祷言在耳边响起,咏叹般的祷词用略低的醇净嗓音念诵出来,像汩汩流出的清泉般悦耳动听。
眼前出现金色的圣光,随着祷言愈来愈清晰,愈来愈强烈,缓缓地将我笼罩其中,只觉得疲劳和体力不支在瞬间一扫而空,之前耗费的灵力也迅速补充回了体内。
不远因为群疗法术及时恢复体力的凉夏和小泥,向着这边丢来一个“干得好”的手势,随后又精神奕奕地投入战斗。
回过头,朝绯水感激一笑,我举起法杖对准了“串烧”中部的又一只食尸鬼。
不多时那群食尸鬼就被消灭干净了。几个人坐下来一边休息一边整理战利品。
小泥捧着一大把银币直皱眉头:“瞧瞧,连食尸鬼都这么有钱,干脆我不做战士改行算了。”
我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幅无比诡异的画面:身穿皮甲留着一头月色长发的骷髅样小泥,站在路口挥舞着长剑对每一个路过的人大叫着“留下买路钱”。
这个,这个……冷汗……
抬头望见凉夏和绯水,他俩也是满头黑线。
凉夏突然抽出另一把匕首,在手里耍了耍,遗憾地叹口气,又把匕首放回行囊里。
没等我问出声,绯水已经开口解释。
“那是他以前从赤狮公会得到的,翡翠龙牙,相当棒的匕首,只可惜现在他程度不够,还没法使用。”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
对于盗贼战士这类近身职业来说,武器和防具的优劣影响重大,一件厉害的装备甚至能逆转战斗的成败,左右生死的命运,很多人千金散尽耗费大量心血只为了获得极品装备。
呃……当然,执意弃铠甲而穿低防御皮甲的小泥是个特殊的例外……
“小沙要不要也换把法杖呢?”绯水的声音传过来。
哎?
我低头看看我的法杖,古杉红木的外皮已经有很多磨损,杖顶以特殊结绳方法系住的血缨也如褪了色的红绸般灰暗不堪,上面绘制的复杂符咒被污迹覆盖着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
“都成这样了你还用?扔掉算了,回头去暴风买把新的给你。”
凉夏探过身来,说着抓起法杖就要扔。
“不能扔!”我跳起来,眼疾手快一把夺过法杖抱在怀里护得死死的,“我不换新的,就用这一把。”
开什么玩笑!这是我从故乡带出来的宝贝,巨龙之触啊,虽然为了掩饰身份被我伪装成了普通法杖的样子,但实质可是传说中的极品魔杖啊。
极品哎,绝对比他那啥啥匕首有价值得多!没眼光的家伙,我瞪!
凉夏没留神,被我从他这职业盗贼手中明目张胆抢走了东西,一时间有点发愣,反应过来后立刻抬手要揍人。
还没等靠近我,他就被绯水一个束缚法术捆住了手脚动弹不得,气得破口大骂:“这么个破东西你还当宝?你个……”
后边的话突然消音,绯水扬了扬手里还留有魔法余光的法杖,无视凉夏怒火中烧的眼神,径自把我拉到一边。
“小沙别理他。不换就不换吧。”绯水拍拍我的脊背,接着又柔声说,“不过你这法杖已经破旧得很严重了,法力会受到影响的……等我们去了暴风城,找家店把它修一修,这样好不好?”
嗯,嗯,还是绯水好。我抓着他的袖子直点头,只要不是把我的宝贝扔掉,怎么都成。
一直坐在旁边笑吟吟看闹剧的小泥神情突变,朝我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长长的尖耳转动了两下,低声说:“有脚步声,正朝我们的方向。”
第5章 我不喜欢写战斗啊~
我侧耳仔细倾听,却什么也听不见,转头望凉夏,发现他也是神色凝重。
绯水一边迅速解开凉夏的束缚和噤声咒,一边示意我伏下身来准备战斗。
这里是被食尸鬼和僵尸骷髅们长期盘踞的乌鸦岭,不要说人类,连森林里的野兽都不会踏进这片墓地。那么此时朝我们过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过了一会儿,我才听到小泥说的脚步声,不禁有些感叹,不愧是有着“风之耳”之称的精灵,听觉比普通人类要敏锐上不知多少倍。
而凉夏和小泥的神色似乎放松下来,对绯水和我摆摆手示意警报解除,然后迎上前去。
果然一个人影从树林里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却是夜色镇担任巡逻的守夜人,然而他带来的消息却让所有人脸色骤变。
“夜色镇遭到一只亡灵憎恶袭击!”
亡灵憎恶。
天灾军团的得力兵种,由无数支离破碎的尸体缝合成的怪物。这种肮脏的怪物手持巨大的铁钩和镰刀,行动虽然缓慢但攻击力极强,他们会撕裂所遇到的一切生物。面对这样的一只怪物,单打独斗几乎没有取胜的可能。
当我们赶到时,镇上的阿尔泰娅指挥官带领着守夜人将亡灵憎恶围在镇中广场,平民们纷纷四散逃离乱作一团。
那只怪物比想象中更加恶心,近四米高的庞大身躯丑陋不堪,东拼西凑的缝合几乎看不出哪里是头哪里是躯干。大概是腹腔的地方开着一个大洞,部分内脏和肠子悬落在外,随着它的动作颤颤荡荡,将断不断,不断流出的血液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手中的巨型铁钩和镰刀肆意挥舞着,不时甩飞一两片血块肉末,也不知这一路上有多少生命丧失在它的刀刃下。
守夜人们虽然围住了它,但面对猛力挥舞着的铁钩和镰刀却无法近身,已经有好几个守夜人都挂了彩。有几个看来跟我们一样的旅行者手持武器站在外围,似乎想上前帮忙却不知如何下手。
小泥见状抽出长剑就要冲上去,却被凉夏拉住。
“别靠近,没看见么,它带有疾病云雾。”
我定睛一看,那只亡灵憎恶周身围绕着淡淡的绿色烟雾,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这种带有疾病的云雾对亡灵无效,但却能感染靠近携带者的一切有生命的活物,在接下来的持续时间里,被感染的生物的生命力会不断损失直至死亡。包围圈内层最靠近它的指挥官和守夜人,恐怕早已被感染了。
果然不多会儿,就有两人突然倒地,围住怪物的守夜人队伍一乱,包围圈立刻露出了一道缺口。亡灵憎恶趁势冲了出来,转眼间那两个倒地的守夜人就被它的铁钩击中,身体飞了出去撞在广场边的树干上。
形势紧迫不容多想,我一把拦住正要念诵祷言的绯水,群疗虽然能暂时补充生命力,但对于持续作用的疾病云雾起不到本质效果。
“用驱散!疾病驱散!”我冲绯水喊着,转头又向着包围圈的方向大吼,“所有人都退开,堵住憎恶的去路,但不要靠近它!”
或许是从没见过我这个样子,绯水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举起法杖开始施法。
混乱的情况下人们似乎都容易本能地屈从于命令,守夜人们和那几个旅行者迅速按照我说的散开来。
没有了包围的憎恶越发猖狂,扭动着小山一样的身躯在广场内横行无忌,所到之树木建筑纷纷断裂。
绯水的施法需要时间,我抓起法杖朝憎恶跑了过去。
经过凉夏身边时被阻了一下,但我没空跟他解释,直接操起法杖敲在他头上,让措手不及的他退后了好几步。现在时间就是一切,我必须争分夺秒,顾不了那么多了。
憎恶距离我越来越近,我几乎可以看到它身体上缝合不断涌出的蛆虫。隐约听见小泥惊慌的叫声,但我根本无暇顾及身后发生的事。
“冰霜新星――冻结!”我高声叫着。
憎恶的巨大镰刀在几乎就要碰到我鼻尖的地方停了下来,它似乎疑惑着看看脚下,却发现自我为圆心半径三米内的地面全部结上了一层冰,不是很厚,但足以让它寸步难行。
憎恶竭力探身想要砍到我,但无论它怎么尝试,那镰刀就只能达到距离我的脑袋几厘米的位置,然后就止步不前。如此几后终于恼羞成怒,开始泄愤似地猛砍脚上困住它的冰层。
而此时绯水的疾病驱散已经施展开来,淡紫色云雾从天而降,缓缓落在憎恶身上,将它连同那团绿色烟雾一起包裹其中,待云雾逐渐散开来,那团带有疾病的绿色烟雾也消失了。
场内众人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有人惊叫起来。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脚下的冰层已经被憎恶凿开了一条条裂缝,其实就算它不去凿,魔法的时效一过冰层自然就会消失。
“绯水!亡灵束缚!”我再高声叫道。
我的冰霜冻结虽然有效,却只能在目标附近施展,而下一施同样的法术需要一段间隔时间,现在只能祈祷绯水能抢到这个时间差,否则憎恶一旦挣脱冰层我就只有变成它镰刀下的肉末了。
突然想起,自从离开故乡后,这还是第一把安危寄托于自己以外的人呢……
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信任除了那尘以外的人,更何况是才认识不久的人类牧师。
可以托付性命的同伴……或许就在他揽我入怀的那一刹那,那酷似那尘的温柔就已经彻底将我俘虏……
苦笑,这么紧张的时刻,我却在想些不合时宜的东西,收回心绪,把注意力放在面前对峙着的憎恶身上。
没有了疾病云雾的威胁,场内其他人开始向我这边跑过来,冲在最前面的就是凉夏和小泥。
我摇头,如果不能制住憎恶的行动,他们就算冲上来也无济于事,徒增伤亡而已。然而现在阻止也来不及了,我只能回头盯死憎恶,心里计算着冰层破裂和绯水施法的秒数。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短短的一瞬,时间的概念在此时已经模糊难辨,我眼里只剩下冰层上越来越多的裂痕,以及憎恶愈来愈狰狞的面孔――如果那个部位能被称为头颅的话。
当冰层的碎裂声传入耳朵的时候,我高高举起了我的法杖。
第6章 战斗终于结束了
并不是不怕死,我自认求生欲望比任何人都要强烈,从故乡到暮色森林辗转千万里,这条生命是那尘留给我最后的东西,我从不曾拿它如此冒险。
然而此时我面对的是亡灵憎恶,隶属于天灾军团曾经横扫大陆北部,将我的故乡践踏于脚下的亡灵憎恶。
那夺去我亡灵身躯,以及我的那尘的天灾军团。
我的情感,我的尊严,我属于亡灵巫师的灵魂,都不允许我在此刻有一丝一毫的退却。
身后传来凉夏和小泥声嘶力竭的叫喊,憎恶的镰刀已经在我头顶上落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一个略微颤抖,却坚定无比的声音高高响起,回荡在整个广场上空。
“亡灵――束缚――!”
我软倒在地,胸膛起伏不定。憎恶的铁钩和镰刀近在咫尺,但也只停留在了那里。
象征审判与惩戒的耀眼圣光在虚空中绽放。我不由自主偏过头遮住眼睛,即使知道它对我不会产生任何伤害,但面对这种特定针对亡灵的戒律魔法,我依然本能地感到惧怕。
亡灵憎恶丑陋的身体上出现了一条条金色锁链,像自己有意识一样蜿蜒移动着,纵横缠绕着,迅速爬满了它的整个身躯。憎恶不停地扭动挣扎试图挣脱锁链,然而越是挣扎,这些似乎有生命的枷锁就变得越来越多,缠得越来越紧,直至它再也不能动弹分毫。
凉夏从身后抄上来,一把扶住了我:“你怎么这么莽撞……”
不等他说完,我的声音就盖过了他。
“凉夏,小泥,用破甲卸掉它的防御!抓紧时间攻击!”接着又回头朝远喊,“绯水,准备下一束缚!”
凉夏听罢不再多言,亮出匕首转身刺向憎恶,小泥也挥出了长剑。
阿尔泰娅指挥官带着守夜人和那几个旅行者赶过来加入了攻击,一时间刀剑齐鸣,血沫飞溅。
我自己则站起来,举起法杖,开始默念咒语。
束缚锁链让亡灵憎恶动弹不得,高举着的铁钩和镰刀却无法落到围攻者的头上,硕大的身躯像一个巨型沙袋任人宰割。
束缚的金色锁链消失时,我的冰霜冻结又恰好施展出来。
憎恶虽然上半身可以动了,却仍被困在原地,挥舞的铁钩和镰刀远不如行动自由时的杀伤力大。
绯水立刻会意,当我脚下的冰层开始融化时,金色锁链又一缠上了憎恶。就这样,他跟我交替着把亡灵憎恶牢牢困住,众人也配合着我们对怪物持续不间歇地进攻。
由是亡灵憎恶再皮糙肉厚,也禁不住这样的围攻。它高举着的铁钩和镰刀逐渐垂落下来,交错遍布的伤口让它那缝合而成的身体变得更加残破恐怖,黑红色的腐血在地上蜿蜒成一条条小溪,散发着恶心的腐臭味。
终于,在小泥最后一记长剑劈下时,伴随着亡灵憎恶凄厉绝望的咆哮声,那小山一样血肉模糊的身躯摇晃了几下,然后轰的一声倒下,激起大片夹杂着血的尘埃,溅了众人满头满身。
注视着亡灵憎恶的尸体和一片狼藉的广场,我心里却没有胜利后的喜悦。
距离上一天灾军团的袭击已经过去了很久,而据我所知现在天灾军团的势力远在大陆北部的瘟疫之地。那么这只亡灵憎恶是从何而来?它又是如何穿越崇山峻岭来到这人类领土腹地的暮色森林的?
其他人脸上也是神色凝重,想必他们与我有着同样的疑问。
我望向阿尔泰娅指挥官,她没受什么严重的伤,但脸色十分苍白憔悴,似乎疾病云雾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消失。此刻她正指挥着守夜人们救治伤患安抚平民,清理废墟打扫现场。
现在不是询问的时机,我转身想走开,却发现身体不受控制。
放松下来才意识到,力气被抽干了似的,全身像挂满了铅袋,沉重得让我几乎站不稳。
我这才记起自己一使用常规魔法就会虚弱的体质,刚才的大量消耗已是极限,此刻我连抬一抬胳膊动一动脚这样简单的动作都难以完成。
我想回去旅店休息,刚迈开一步就眼前一黑,整个人就这样直直向前倾下去。
脑袋撞地的疼痛并没有如预想中降临,一双强健有力的手臂接住了我。
凉夏那张漂亮得不象话的脸孔出现在视野里,脸庞上沾染着的点点血迹不仅没有让他的美貌折损分毫,在月光下反而平添了几分邪魅。隐约看到右边额角有一浅浅的淤青,那是之前被我用法杖敲的。
心头涌过一丝愧疚,却还来不及开口,浓浓的倦意铺天盖地压下来。
失去意识之前,我看见凉夏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蓝色的眸子看着我。
那里面,蕴含着某种我无法读懂的情绪。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上午。
“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一直守在旁边的绯水连忙靠过来,一手抚过我的额头。
摇摇头,我扯出一个笑容:“只是体力透支,现在已经没事了。”
他似乎稍微放心,但随即又露出内疚的神色:“抱歉,如果我能……”
我拉过他的手,在手心里轻轻握了握,示意他不必介意。
昨天那样的状况下,各人都已自顾不暇,他又怎可能抽出时间来给我补充,我又怎会因此怪他?
听绯水说,夜色镇的损失不太严重,只有那两个守夜人伤势太重无力回天。葬礼就在早上举行,夜色镇几乎所有人都出席了葬礼,凉夏和小泥也去了,顺便向阿尔泰娅指挥官打听有关亡灵憎恶的事情。
接近午饭的时候凉夏和小泥回来了。
从阿尔泰娅指挥官那里并没有得到多少有价值的信息。自从上大战之后,天灾军团就再也没在暮色森林露过面。然而奇怪的是,从某个不确定的时期开始,这片土地逐渐被一股神秘的黑暗气息所笼罩。死去的人们得不到安息,而是变成没有自我意识的亡灵爬出坟墓四游荡,森林里的动物像感染上了什么似的变得狂躁凶残,南面的狼人也开始蠢蠢欲动。
而对于亡灵憎恶的出现,指挥官自己也是没有什么头绪。
反倒是住在广场附近的伊瓦夫人,在葬礼结束后突然找上凉夏,提供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线索。据她所说,自从夜色镇出现异状后她就一直感到不安,而最近这种感觉愈来愈强烈,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到自己的孙女身边隐藏着巨大的危险。她用纸牌进行了占卜,得到一个陌生的名字“斯塔文”。然而镇上其他人对她的预感嗤之以鼻,她只好转而求助于我们这些旅行者。小泥随后到城镇大厅找书记员打听过关于这个名字,却被告知此人最后纪录的地址是在西部荒野的月溪镇。
“这种事可信么?”绯水似乎不太以为然。
我点点头。占卜本就起源于某种黑暗魔法,身为巫师的我没有理由不去相信这种占卜的结果,更何况即便不是占卜,我也必须查清这些事情背后的真相。
“我们去月溪镇。”我说。
第7章 貌似…kiss了…
从暮色森林到西部荒野差不多有两天的行程,为了节省时间凉夏提议乘坐狮鹫飞过去。本来我也是对这个提议极为赞同的,但是现在……
第三长叹一口气,我平躺在农舍外不远的一高坡上,两眼直直望着天空。
西部荒野的夜空没有云,空旷高远的暗蓝天幕带着浅浅的灰色,向着远方无限延伸过去,与地平线相接连成一片,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阳光下坚硬干燥的黄土地在夜晚里呈现出一种幽蓝,给原本就荒凉的景致更添了几分冷清。
四周寂静得不可思议,连虫鸣都几不可闻。没有树木山川的遮挡让视野无限开阔,似乎可以望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但又因为到都是相似的荒芜,没有了参照物的对比反而模糊了空间感,分不清是远是近是进是离。
“又在叹气了。”略带微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绯水。
我翻了个身朝旁边挪了个空位,绯水撩起长袍在我身边坐下来,一手抚上我的额头。
“还晕么?”
摇摇头,我又翻了翻身,地上没有草,坚硬的泥土中还掺杂着许多沙石,硌着背很不舒服。
后脑及颈背突然被托起来,接着枕上一个软软的东西,眼角余光瞥到白色法袍的镂金边,嗯……好体贴的绯水……
虽然这样的姿势有点奇怪,但是……嗯嗯,软软的好舒服,比躺在地上好多了……不管了!
我蹭了蹭,在他腿上找了个更舒适的位置躺好,抬眼正好看见绯水清秀的脸孔,那双黑黑的眸子里盛着浅浅宠溺的笑意。
“早知道就雇车来的。”
“我哪里知道乘狮鹫会晕成这样,我第一坐这种飞行兽啊……”
呃……貌似也不算是第一,以前在故乡也乘过飞龙,不过那时候有那尘在身后抱着,而且那时候我还是个亡灵。怎么现在换了副人类的身体就晕得这么离谱的?刚落地就吐了一塌糊涂,浑身瘫软得连路都走不动,无奈凉夏和小泥只好自行去月溪镇调查,还把绯水留下来照顾我。
“好了别耿耿于怀了。”绯水拍拍我的脸,眼中的笑意更浓,“月溪镇那边就交给凉夏和小泥吧,精灵在夜间可以隐身,天生就是打探消息的料,我们跟去反而碍手碍脚。”
我知道他说得没错,但是……但是我就是不甘心啊。说要来调查的是我,结果一到这里就趴下了,还是因为这么乌龙的理由,真是……太丢脸了……
“小沙,再撕下去我的袍子要破了哦。”
哎?!
原来我不自觉地抓着他法袍的一角在手里使劲撕扯,那镶柳纹的上好丝绸已被折磨得皱皱巴巴……黑线满头,连忙松开手,红着脸直想找个地洞一头钻进去。
绯水笑不可抑,一把将我扶起来揽在怀里,伸手把我因为躺卧而乱成一团的头发一缕一缕整理到脑后。
“小沙,小沙……”他的眼睛明净清澈,眼波回转间有一闪而过的光亮,像沉入潭底的星子,水波浩淼却掩不住那灼灼光华。
“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问题却没头没脑。
什么什么样的人?我愣住,莫名其妙。
“你平日里看起来呆呆傻傻好像走路都会跌跤的样子,可那天面对憎恶,”
他细长的手指点上我的眉,顺着眼眶细细描绘眼睛的轮廓,
“你又那么果断镇定,完全像变了一个人,所有人都不自觉地臣服在你的气势下……”
这……都什么啊……
我哭笑不得。我平时哪里有呆呆傻傻了?走路跌跤,如果不是凉夏和小泥那俩活宝时不时来个刺激我能跌跤么?至于憎恶,我镇定是因为我也曾跟它一样是亡灵,知己知彼我还慌个啥?呃……好吧,当时还是慌过那么一下下的……
而他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说你只是四游历四海为家从不提及过往,却总在一个人的时候露出那么孤寂的神情。你知不知道,你在笑的时候,眼底都是掩不去的悲伤……”
这回我真的愣住了,怔怔地望着他。
他的手放下来,地看着我,温柔的语气似最的海,沉下去,就再也无法浮起。
“小沙,到底有什么事,是我们不能分担的?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们希望你幸福,不是现在这样强颜欢笑,而是真正的幸福,你明白么,小沙?”
我不禁失笑。
我的过往,如何分担?怎能分担?
我是亡灵,是巫师,是与你对立的种族,绯水,是你崇信的教会所仇视的异端。
如果我没有失去故乡,没有失去那尘,如果我的灵魂没有进入这副人类身躯,那么我们的相遇,就会是在战场上,作为敌人,以命相搏。
我想要什么?我能要什么?
我想要我的故乡恢复原貌,我想要那尘重新活过来,我想要天灾军团从未出现在这大陆上,我想要撕掉这身虚伪的长袍堂堂正正拿起我的魔杖。
可那只能是虚妄的梦想,永远只能是虚妄的梦想。
我的幸福,早已被故乡的废墟掩埋,早已随着那尘而殒亡,剩下的,不过是具执著于一个生存承诺的形骸罢了。
这些,绯水,你又如何能明白?
“小沙?”他神色一惊,“对不起小沙,我不是想让你伤心的……别哭……”
是的,我又哭了。
似乎在他面前,在他酷似那尘的温柔面前,泪水总是不可抑制地涌出来。
他似乎慌了神,手足无措,急急忙忙抬起袖子擦拭我脸上的泪水。
真丝缎子的宽袖,抚在脸上柔柔的,痒痒的。
我眨了眨眼,又有眼泪出来了。
挂在睫毛上,将掉不掉的,那样细小的水珠,却遮住了我的全部视线。
我举起手想擦掉它,却被另一只手抓住。
柔软的唇落下来,像一片羽毛,覆上我的眼睑,轻轻的碰触,吮吸,粘去那粒泪珠,然后离开。
我睁开眼,绯水的脸近在咫尺,黝黑的眼眸不复刚才的澄澈,那里面有我无法看清的东西。
的,潜藏在那潭水之下,平静无澜,却又似有什么在暗潮汹涌。
“绯水……?”
不由自主想要后退,这样看不透的绯水,让我感到害怕。
然而脸却被捧起,接着……
唇被吻住了。
第8章 小精灵中毒了
似乎有浅浅的咸,泪水的咸。
柔软的,温热的唇瓣,紧紧贴合着,不留一丝缝隙。
像不顾一切的蝶,扑上了,就不再放开。
湿滑的舌伸出来,带着丝般的细腻,细细的舔弄,一点一点,温柔,而小心地描绘嘴唇的形状。
然后,开始探索入。
我终于回过神来,试图推开他,双手却被制住,反钳在身后。
从不知道绯水的力气这么大,我惊慌起来。
“不……别这样……”
刚一开口,他的舌就滑了进来。
缓缓扫过,湿润柔滑,却是滚烫灼人的。
我吓了一大跳,拼命仰起头想要逃离,却被他牢牢抓住了后颈,力道不大,却让我动弹不得。
似乎因我的挣扎受到刺激,他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从齿间到上颚,从牙根到舌苔,每一细节都被他巡视勾勒,之后,那湿滑的领主,蛇一样,缠上了我的舌。
轻巧地逗弄,激烈地翻搅,温柔地纠缠。
不由得颤抖起来,我像被悬在细绳上的蚂蚱,惶恐不安,战战兢兢。
有不可名状的感觉被激起,细细密密,丝丝腻腻,像羞涩万分,又像饥渴难耐,一丝一丝被触动,点燃,放大。
如燎原的火,星星点点,迅速蔓延,来势凶猛无可抵挡。
似暗涨的潮,一浪一浪,缓慢无息,却坚定不移无法退却。
终于分开的时候才发觉,不知何时已被放倒在地上。
绯水悬撑在我的上方,微微喘息着,手指插进我凌乱的头发里。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我无法拒绝他。从血鸦旅店里初识起,温柔似水的他,早已让我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因为这样的温柔,自很久以前开始,就是我一直依恋和渴望着的。
然而真的得到了,却又觉得有什么不对。
像长久以来的空洞被填满,却又在某个不知道的地方出现疏漏,流失走另一些东西。
因为背光,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清楚地知道他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
不由自主地偏过头去,即使是在黑暗中,我也害怕面对他的目光。
那样沉静邃,似乎可以看穿人心的目光,在他的双眸面前,任何的掩饰都无济于事,任何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他不说话,只是拥紧我,手指轻轻抚上我的脸颊。
像呵护一件珍宝,细细地触摸,温柔地摩挲,一遍,又一遍。
凉夏和小泥直至快天亮的时候才回来。俩人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没遇到什么危险,身上甚至没看到什么打斗的痕迹,但是……
凉夏中毒了。
很奇怪的毒,从表面上完全看不出异状,精神体力耐力各方面却有所下降,虽然日常生活没问题,却势必影响战斗力。与其说是毒,到更像是诅咒一类的东西。
据小泥说,他们在月溪镇废弃的学校里找到了曾经担任教师的斯塔文留下的一封信,但那封信上竟然附着一个女妖怨灵。解决那怨灵到没太多工夫,只是此事太过蹊跷,能够给一样物品下这样强大的诅咒,决非一般人可以办得到。
所以凉夏决定在镇子附近再打探看看,很快他们发现了东南面被迪菲亚强盗们占领的一座石塔,更令人惊讶的是,在石塔周围巡逻的居然有一个亡灵。凉夏凭着盗贼的身手盗得那亡灵身上的钥匙进入石塔,并找到锁在保险箱里的一本日记,然而刚拿到日记就发现中了毒。
又是在物品上潜藏的危险么……
我翻看着手里的日记和斯塔文的信,已经看不出一丝浸毒和下诅咒的痕迹,似乎是只会对第一个接触它们的人产生作用,之后就自行消除痕迹,让人无法追踪其来源。
这样的作风……
我心里一动,一把扯过凉夏的手凑到眼前,几乎就要贴上鼻尖。
接触过那两样物品的手,即使已被消除了痕迹,但那种巫师魔法特有的黑暗气息依然让我嗅到了一丝似曾相识的味道。
不……这怎么可能……
但是……如果是真的话……
“我们回暴风城,立刻!”
绯水和小泥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我想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吓人,但我无法控制自己。
如果真的如我所想,那么,这件事的结果和背后隐藏的真相,将是我根本不敢想象和无法承受的……
“小沙……”绯水走过来,按住了我微微颤抖的手,温热熟悉的触感让我稍稍冷静下来。
吸了一口气,我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
“这种毒,很像我曾见过的一种咒术。七天之内如果不能解除,”我顿了顿,“中毒之人必死。”
小泥惊叫出声,绯水的脸色也变得煞白。
“小沙,你……能确定么?去了暴风城,就能找到解除的方法?”绯水按着我的手似乎无意识地加重了力道。
我摇头:“只是猜测,所以要去暴风城求证,总比坐以待毙强。”
那里应该有不少见多识广的高阶法师和医者,或许他们会有办法。
绯水点点头,一边让小泥去飞行点租用狮鹫,一边开始收拾我们的行李。
我转头看看凉夏,却惊讶地发现作为当事人的他,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他只是平静地,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我,好像那个命不久已的人根本不是他自己。
突然想起那个对战亡灵憎恶的夜晚,当我晕倒在他手臂中时,他的目光也是这般,带着探究和寻味,又沉得不可捉摸。
从西部荒野去暴风城要比暮色森林近,一天即可。
暴风城不愧为人类联盟的主城,依山而建的城墙高大巍峨,越过碧波荡漾的运河,可以看见城门上象征七国联盟的巨大徽记。
可我无暇欣赏这样的景观,坐在狮鹫上我依然是天旋地转,如果不是绯水的手臂从身后牢牢环住我,或许我会就这么从空中一头栽下去。
落地时不少等待租用狮鹫的人类都好奇地望着这边,估计是没见过像我这样狼狈的人。
我想我的脸色当时一定比中了毒的凉夏还要难看,因为他站在一边盯着我瞧了半天,扭曲着一张俊脸一幅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样子,最后终于走过来帮着绯水一起把我搀扶起来。
真是……不知道谁才是那个危在旦夕的人……
番外一 流沙无迹
他的眼泪流出来了。
明明还是笑着的。
很喜欢他的笑容。薄薄的淡水色嘴唇弯成一道浅浅的弧,眼睛会微微眯起,睫毛并不浓密,却长长的,闭合时会在眼睑下留下淡淡的阴影。
眼角略带上挑,半是调皮半是戏谑,原本清纯的面容突然就透出一丝妩媚来。
但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双如同珍贵的紫水晶般明丽动人的眼眸里,眼波流转间,总在不经意时流露出一抹伤感。
淡淡的,像遥远天边的浮云,稍纵即逝,难以捕捉。
的,似藏于海的沉石,凝重压抑,无法负荷。
绯水不明白,怎么会有一个人可以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样,同时混合着快乐和悲伤的表情。
就像现在。
明明还是笑着的,嘴角的那道圆弧还在,白皙柔嫩的脸颊上甚至还可以隐约看到浅浅的酒窝。
眼睛里,却不断涌出泪来。
像泪滴入海就会化为珍珠的远古神话,那晶莹剔透的水珠沿着脸颊滑落,一颗一颗,从眼角到颧骨,再到腮,而后是下巴,最后倏的落在地上,浸入泥土消失无踪。
手忙脚乱地为他擦拭眼泪。
他似乎很容易哭。上也是,毫无预示的,突然就哭起来。嘴上还挂着笑容,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
那样的表情,让绯水觉得心疼。
于是紧紧地抱住他,柔声安慰他,像安慰一个缺少呵护的孩子。
然而就是这个让人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孩子,却在面对亡灵憎恶时完全变了一个人。
那样坚定果断的指挥,那样压倒一切的气势,让绯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纤瘦的身躯在憎恶面前简直不堪一比,仿佛憎恶一个侧身就能把他压碎。
看不见正面,只看到他双手将法杖高高举过头顶,黑发在夜风中狂舞,衣袂翻飞如蝶。
他的腰板挺得笔直,单薄的身形在黑夜里立成一道利剑,即使憎恶的巨镰落下也不见一丝一毫的颤抖。
――如同君临天下的王者。
绯水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把那串咒语念完的,只记得那时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聚到了一,心跳得仿佛要破腔而出,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字。
沙迹。
流沙无迹。
然而绯水知道,这个名字,已经在自己心里刻下了的印记,虽然从初识至今不过短短时间。
那一夜绯水守在体力不支而昏睡的沙迹旁边,一遍又一遍抚摸他的额头,眉梢,眼眶,唇角,像是要把他的模样牢牢刻进脑子里。
他眨了一下眼。
因为眨眼的缘故,又有眼泪出来了。
一粒,那样细小的一粒,以至于太过细小而无法凭借自身重力落下来。
就那样挂在睫毛上,将掉不掉的,随着睫毛的微颤而轻轻晃动,在月光下泛着光,清冷,却耀目。
像圣杯里的生命之水,像落入凡间的星辰,让人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情不自禁就亲上去,让那粒泪珠化在嘴里,淡淡的,清凉的咸。
他惊讶地呼唤他的名字,他叫着,绯水。
他的嘴微微张开,单薄的唇,唇线却很明显,细细的,柔和的弧度,勾勒出精巧的形状。
有些微的湿润,让本是淡水色的唇在此刻浮现出一种瑰丽的粉色,像娇嫩欲滴的瓣。
毫不犹豫吻下去。
轻易制住他本能的反抗,然后,越来越入。
绯水从未像此刻这样清醒,也从未像此刻这样了解自己想要什么。
那令人心疼的孩子,那气势凌人的王者,不管是哪一个,他只想把他紧紧抓住。
像现在这样,紧紧抱在怀里,地,吻他。
一吻结束,他张开了眼帘,长长的睫毛下,是高贵而神秘的紫色。
绯水想起光明大教堂里主教头上的法冠,上面嵌着的祈祷水晶,也是这般美丽的紫色。
幼时曾用无限憧憬的目光长时间端望着它,那颗拥有强大治愈力的,被所有牧师奉为圣品的水晶。
但此刻却觉得,这双眼睛,远比那祈祷水晶更加美丽,也更弥足珍贵。
绯水注视着那双眼睛,带着无限的虔诚,和的眷恋。
然而他却偏过头去。
不是羞涩,不是胆怯,却像是为了躲藏什么,逃避地,偏过头去。
即便只是一瞬,绯水依然看见了那双美丽紫眸中包含的情绪。
像是满心的欢喜,却又浸着沉的绝望,以及,
穿越遥远记忆的,怀恋。
冰冷的寒意缓缓涌上来,绯水觉得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怀里的人这样真实温暖,心里却是空落落的,冰凉一片。
明明靠得这样近,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遥不可及。
以为抓住了,伸出手却依然什么也没有。
沙迹,沙迹……
难道真是流沙无迹,永远也抓不住?
绯水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一遍遍摩挲着他的脸颊,仿佛这样就能确认他是属于自己的。
然而脑海里却不断闪过那双紫色眸子的眼神。
那的,似乎饱含了他全部回忆和激情的怀恋。
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的泪水,他的坚强,他笑容里潜藏的悲伤,都只为了某个人而存在。
他在看着自己的时候,那双美丽紫眸看到的,却是另一个人。
他心里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第9章 葡萄出场了
刚找了家旅店安顿下来,就有人来拜访。
一女一男,或者说,一个精灵一个矮人。这样的组合实在……很怪异。
我还在纳闷这两人到底是谁,小泥已经一个箭步朝那女精灵扑了过去。没错,是“扑”,结结实实地扑上去,直撞得对方后退了好几步,把旁边的那位矮人老兄也吓了一跳。
“葡萄葡萄葡萄葡萄葡萄葡萄……”像八爪鱼那样把四肢缠在对方身上,小泥欢天喜地地叫着。
我知道眼前的女精灵是谁了。
早前就听小泥说过,她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姐妹,先她一步从西方来到这片大陆,在暴风城赤狮公会里任职。凉夏就是在公会里认识她们的,后来凉夏犯了事,小泥又不喜欢受约束的生活,两人干脆脱离公会离开暴风四闯荡,随后又结识了绯水。
葡萄笑眯眯地抱住小泥拍拍她的头,就像在拍一只小狗儿似的,而后朝我和绯水走过来。
蓝色的长发在脑后高高挽起一个髻,马尾就那么垂下来,一身蓝紫长袍高贵大方,却又不显咄咄逼人,从容优雅的举止与还扒在她身上的八爪鱼形成鲜明对比。
终于见到一个像精灵样子的精灵了……我暗叹。但转念一想,最初见到凉夏和小泥时也曾惊叹过,有了他俩的前车之鉴……嗯,还是不要高兴得太早比较好。
相互介绍后,我们领着葡萄和那位矮人一起进里间看凉夏。
“这种毒我也没见过……”葡萄察看了凉夏的状况,又仔细翻了翻那本日记,“这日记上,似乎是一种很古老的文字,我会请公会的朋友帮忙调查。”
站起来看看四周,又说:“这里太嘈杂,你们还是搬去我那里住,对凉夏的身体也有好。”
原本就被我们以中毒为由逼迫着躺在床上因而闷闷不乐的凉夏一下掀开毯子跳起来。
“喂,别当我要死不活的,还没挂呢!”
只见葡萄青蓝色的双眼轻轻一瞥,语气闲淡得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我的休眠术已经三级了。”
凉夏立马不吭声了,躺下,拉过毯子,盖好。
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好,好厉害……
居然可以让那个无法无天的凉夏这么乖乖听话,真是……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绯水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倒是小泥似乎习以为常,还斜着眼朝我们歪歪嘴,一幅“这样你们就给镇住了?真没出息”的样子。
这样一来再没人对葡萄的建议提出异议,于是当天晚上我们就收拾东西挪窝了。
葡萄的家在暴风城西北面,绕过几道弯弯曲曲的小巷子,视野豁然开朗。
与暴风城城区风格迥异的建筑呈现在眼前,错落有致地环成一个庭院式结构。院内青草遍野绿树环绕,连屋子外墙上也爬满了各种藤蔓植物,间或点缀着几簇色彩鲜艳不知名的,酒红色屋顶不限突兀反而十分自然地融合到这一片郁郁葱葱中。
庭院正中是青石围起的一座高台,远远看得到上面依特定格局矗立的几根红木,似乎是精灵族的神坛。
环绕高台的小径每隔几步就会有盏路灯,那灯柱却是自然生长的树,没有多余枝干的小树直直立起,直到树顶才分出枝叶半垂下来,一团白色的光芒被包裹其中。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是精灵之火,那枝叶在莹白柔和的光芒下显出一种奇妙的剔透感,几乎可以看得到青叶上的丝丝茎脉。
凉夏和小泥一改平日嘻嘻哈哈的样子,站在高台下双手合十恭敬地鞠了一躬,然后走上了高台。
绯水和我没有跟上去,只安静地站在高台下。
隐约听到了水声,莫非……那高台上就是精灵族最为神圣的,盛有所有精灵生命源泉之水的月亮井?
一旁的葡萄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微微一笑。
“那是普通的清水,只是个象征。自从上大战之后我们在这片大陆上几乎找不到任何生命之水,对我们这些远离故土的精灵来说,这样也算是个慰藉,即便只是形式上的。”
依然是闲淡的声音,却隐隐透出一丝伤感来。
我低下头。
每个种族都有各自的一段艰辛历史,作为这个世界最早觉醒的精灵,最初的辉煌和家园被毁,先后两大战的血泪经历,长达近万年的漫长岁月积淀下来,不论荣耀还是伤痛都是沉重的枷,拴在心头忘不掉逃不开。
凉夏、绯水和我被安排住在葡萄工会朋友的宅子里,就在葡萄家隔壁,而小泥自然是直接住进了葡萄家里。
听说在这庭院里居住的多是精灵,基本上是暴风城内精灵最集中的地方了,所以不论建筑还是环境都是仿照精灵族故乡的风格设置的。难怪葡萄执意让我们搬过来,要让凉夏安心休养的话,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了。
不过看这庭院的装潢,在寸土寸金的暴风城里,恐怕不是平民百姓住得起的地方。这葡萄到底什么来头儿啊?
连凉夏都在那儿自言自语说着“看不出葡萄这几年发达了啊……”,眼中精光闪闪,大概是盗贼本性又犯了。不过看下午的情形,估摸着他也就只是想想,有贼心没贼胆。
第二天一大早刚起来,就听见震天响的敲门声。
刚打开门,一个矮矮的黑影倏的一下撞进来,像辆小坦克似的冲向坐在客厅里喝着果汁的凉夏,然后……
轰的一声,黑影必经之路上原本好端端放着的属于我的座位的椅子飞了出去。而那黑影则被撞得仰面倒地,揉着脑袋大叫起来。
这才看清楚黑影就是昨天跟着葡萄来过的那位矮人,也是葡萄公会的朋友,貌似叫什么下下潜的。记得昨天听到这个名字时我们几人差点笑得趴到地上去,下下潜,还下下签呢,后来才听说他不擅游泳于是下决心狠练,每潜水时就口里念叨着下潜下潜,久而久之游泳是练熟了,可这外号也同时流传开来了。
下下潜也是盗贼,从昨天开始就闪着无比崇拜的星星眼缠着凉夏传授经验,今天又是这么早就跑过来。看不出凉夏以前在公会里竟然被誉为首席盗贼,整个暴风城能跟他齐名的用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难得凉夏面对小矮人的纠缠这么耐心的没有出口成脏,只是扭曲着脸一个劲地翻白眼。
我和绯水背过身去偷偷笑,扶起我那张惨遭厄运的椅子。以下下潜这种冒失的动作和可媲美坦克的冲击力,想成为一个优秀的盗贼,估计是下辈子的事了。
这样想来,像他这种人选择盗贼这样的职业,到真是应了他这名字了。
说起来葡萄本名似乎也不叫葡萄,小泥说她特爱吃葡萄,幼年时曾有一年葡萄收成不好没吃够由此产生了怨念,隔年葡萄家整了一屋子的葡萄,吃不完的还制成葡萄干随身带着吃,于是伙伴们就开始直接管她叫葡萄,这名字也就一直叫到现在反而没人唤她本名了。
实在很难想象,那个一句话就把凉夏制得服服帖帖的女精灵随身带着葡萄干的样子。她说今晚请我们去她家吃饭的,不知道会不会看到一屋子的葡萄呢?
第1章 逛街啦啦啦~
趁着凉夏被下下潜缠得脱不开身,绯水拉着我溜上了大街。
沿着运河往南走,穿过一座青白石砖砌成的拱桥,就来到暴风城有名的法师区。绯水说凡是与魔法相关的东西都可以在这里找得到,看来他还是念念不忘我那根破旧的法杖,唉。
正暗自叹气着,就被绯水拉进靠拐角的一家不起眼的小店。
“欢迎光临。”店老板一脸笑容地迎上来。
我只好把法杖拿出来,虽然已经事先做好了足够的伪装,如果不是和我同样的暗系巫师是没可能发现它魔杖的本质,我甚至还在它上面加了一个魔法抑制咒语,这样就算被发现有什么异常也不可能用魔法解除我做的伪装。但我心里还是有点忐忑不安,毕竟如果在暴风城这样的地方暴露身份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呵呵,两位真是好眼光,别看本店规模不大,可要提起法杖品质来,整个暴风谁不知道本店的。”老板一边接过法杖用软布包起来,一边招呼着楼上的伙计下来接活。
一个瘦瘦高高的人类青年走了下来,一条大红布巾从额头一直围到脑后,将暗灰色长发随意扎起,嘴里斜叼着一根竹签,这副模样要是换了在暴风城外,说不定会被当成迪亚菲强盗。
“这是本店最好的技师,两位就尽管放心吧。”老板把包裹好的法杖递给那青年,“三天后就可以来取了,到时候包管您满意。”
那青年接过法杖时顿了一下,而后抬眼看了看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双平淡无澜的灰色眸子似乎有一瞬间的变化,但当我想要看清楚时,他却已转过身托着法杖上楼去了。
我突然开始后悔,心里的不安陡然扩大,若不是绯水在场,我很可能已经冲上去要回法杖了。然而现在已经晚了,只能安慰自己不要太敏感,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从法杖店里出来,绯水带着我继续在迷宫似的巷子里拐来拐去。很快我就已经彻底分不清东南西北,看四周到都是一样的青白砖石暗褐屋瓦,连房屋风格都差不多,真不知道眼前这家伙怎么这么轻车熟路的。
“我以前在暴风城住过。”他说。
哎?我一愣,从来没听他提过啊。
绯水微微一笑,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拉着我继续左拐右拐。又过了一座石桥,穿过几道拱门,一幢高大的乳白色尖塔建筑矗立在眼前。
我的心脏猛地抽紧。
是教堂。
如果说上帝和神圣这些事物对于一个亡灵是天命相克的,那么与这类字眼最为接近的教堂无疑是我最害怕去到的地方。那圣洁的白色让我如此不安,远远传来的钟声像是要把人击碎似的沉重冗长,即便换了一副人类的身躯,我依然克制不住从内心涌上来的恐惧。
“小沙?”我的踯躅不前让绯水看出了异样。
“我……有点不太舒服……”天知道这样蹩脚的理由能不能让他相信。
可绯水只是关切地注视了我一会儿,然后拍拍我的肩:“等我一会儿,马上回来。”然后转身朝教堂跑去。
我找了个尽可能远离那幢白色建筑但又能在视野里看得见它的地方蹲下来。远远看见绯水跑到教堂前,对着门口的卫兵说了几句话,又交给卫兵什么东西,接着鞠了一躬就转身回来了。
回到我面前的绯水盯着我一脸怪异,似乎是想笑又努力克制住还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想笑就笑吧。”我低着头闷闷地说。
我知道像我这样蹲在大街上的样子很难看,何况还是在教堂前的运河边这种热闹的地方,可谁让我有一害怕就不自觉蹲下来缩成一团的习惯呢。
刚才许多路人的诧异目光已经被我自动无视了,但现在连绯水也是这副表情……真是,如果不是他带我来教堂,我也不至于弄到这么丢脸。
“好了好了,我们现在回去吧。”绯水眼睛笑得弯弯的,拽起我就搂进怀里,也不顾周围人来人往。
我刷的一下红了脸,正要挣开,却听见运河对岸传来一阵喧哗,转头发现路人们纷纷往石桥的方向涌去。
从对岸的白色城堡里行出一列队伍,在驻足围观的人们近乎崇拜的欢呼声中缓缓上了石桥,朝这边走来。为首骑在白色骏马上的是位身材高大的青年,银色的盔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胸前皇家禁卫队的大红徽记格外醒目。
绯水却突然变了脸色,抓着我的手也无意识地用力,捏得我的胳膊生疼。
就在那队列越过石桥踏上这边的青石路面时,他竟然一言不发拽着我迅速穿过人群,闪入一条无人的小巷子。
直到那队伍经过我们躲藏的小巷子然后逐渐远离,簇拥着的人群也渐渐散去了,他依然紧紧盯着那已经空空如也的巷口。
“绯水?”
他回过头来望着我,脸上闪过数种情绪,却快得让我分辨不出其中任何一种。
下一秒我已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他圈住我的手臂那样用力,以至于我几乎快透不过气来。
我惊恐不定,却无法推开他,不是不能,而是不忍。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他的头埋在我肩上,手臂有轻微的颤抖,像濒死的人抓住稻草,生怕稍一放松就会从手中消失。
我不知道他到底看见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变成这样,他不说,我就不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并不是所有故事都可以与人分担,有些事,或许终其一生,也只能埋心底,这一点,我自己最清楚。
我迟疑着伸出双手,轻轻地,贴上他的后背。
或许是从他那里汲取过太多的温暖,或许是他的怀抱太容易让人沉迷,我已经分不清自己对于他到底抱持着什么样的情感,是喜欢,还是依赖?抑或只是因为孤单了太久,而沉溺于这样的温柔中无法自拔?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然而此刻,不论我对他的感情是否如他对我的一样,不论是否管用,我只想尽我所能地,安慰他。
他的身体微微一颤,随即将我搂得更紧。
初秋的阳光依然炎热,运河边高大梧桐的叶子微微反光,看得炫目,青白石墙在地面投下狭长的影子。空无一人的巷里,我和绯水紧紧相拥。
那一刻我们只拥有彼此,巷外一切的喧嚣与我们无关,时间仿佛就此静止。
第11章 调戏凉夏啦啦~
晚上去葡萄家做客,没看到一屋子的葡萄,却尝到了葡萄的一手好菜。
精灵是强调自然和谐的种族,食物也大多以水果点心一类的素食为主,但为了照顾绯水和我这两个人类,餐桌上依然摆上了牛排和烤鱼。至于一路缠着凉夏的下下潜也跟来蹭饭,则是意料之外的事了。
传言矮人饭量大这点果然不假,大家一边看着下下潜狼吞虎咽,一边对葡萄的手艺赞不绝口。
小泥嘴里包着一大口酒酿梅子嘟嘟努努说着:“我家葡萄啊,将来一定是个贤妻良母。”
这是小泥的口头禅,什么都是她家的,她家的葡萄啊,她家的补血药水啊,她家的永恒之树啊,小至草药针线,大到人物建筑,甚至连怪物都是她家的,至于凉夏绯水和我三人,早就已经被划至她家的归属范围内了。
凉夏点点头,同时不忘继续他和小泥日复一日的斗嘴练习:“那是,要是像某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将来怎么嫁得出去啊。”
小泥柳眉一挑:“唉,我哪比得上某人,天姿国色的,指不定哪天就被什么王公贵族抢回去做夫人呢。”
凉夏一口果汁呛在气管里拼命咳嗽,下下潜嘴里的牛排全喷了出来,绯水和我整个人趴在了桌面上,连葡萄也忍不住偷笑出声。
一直以为凉夏的毒舌已是难逢敌手了,不过貌似某些时候小泥比他还要更胜一筹。
好不容易平息咳嗽缓过劲来的凉夏顺手将一块最大的水晶月饼朝小泥砸过去,小泥抬手接住,咬了一口,另一手抓起还插着烤鱼的餐叉就要扔过来。
这时候葡萄发话了:“还吃不吃饭了?”
照样是和和气气听不出一丝恼怒或者不满的声音,可就能让小泥和凉夏同时收了手脚乖乖坐下来安静吃饭。
这样看来,最厉害的还是葡萄,嗯。
席后葡萄说调查有了些眉目,公会的朋友介绍说暴风兵营里军情七有个流亡来的侏儒,据说对毒药很有研究,让我们明天去拜托他帮凉夏解毒。而斯塔文的信这边,葡萄明天要亲自去城外东面的东谷伐木场寻找线索。
大家听到这消息都很高兴,但因为一般人不能随便出入兵营,葡萄只弄到三个通行许可,绯水又说他明天另外有事,于是陪凉夏去兵营的人选就变成了下下潜和我,小泥则跟葡萄一起去东谷。
离开葡萄家时我一直注视着绯水,虽然不愿勉强去打听他的私事,但心里仍然有隐隐的难过,究竟有什么事,比为凉夏解毒还更加重要的?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就发现,绯水已经外出了,没跟任何人打过招呼,只留下一张字条说晚上回来。
压下心里堵堵的感觉,我整理好行装,随着凉夏和下下潜出了门。
兵营位于城东的旧城区内,虽然叫兵营,但据下下潜说那其实只是雇佣兵的驻地,真正的正规军队则是在暴风要塞里,也就是昨天绯水和我看到的禁卫队出来的地方。兵营对外主要负责情报理和整合民间武装,公会组织与暴风城官方的联络和往来也是通过兵营进行。
向入口的卫兵出示通行许可后,我们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军情七,然后按照一位盗贼训练师的指引,进入拐角的地下室。
道克是个年迈的药剂师,有着所有侏儒都具备的宽额和大鼻子,似乎比下下潜还要矮一点,一副明显大得不成比例的单框眼镜架在那圆圆的鼻头上,分外的滑稽。
下下潜向他简单说明了来意,看来葡萄之前应该有跟兵营这边联系过,道克没问更多就点点头,示意我们站近些。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实在让人啼笑皆非了。
据说对毒药有着入研究和丰富经验,站在高脚椅子上的老侏儒突然伸手拍过我的肩,力道大得让我趔趄了两步。
“哈哈,原来是你小子啊!怎么,不记得了?去年你还在我这儿买过药呢。”
凉夏和下下潜一齐转头疑惑地望着我,我则一脸茫然望着老侏儒,我有认识过这人么?去年我应该还在北方湿地吧。
“怎么真不记得了?上见你时你还裹着尿布呢,哎呀呀一下子长这么大了,怎么会弄得中了毒的呀?……”老侏儒还在自顾自地絮絮叨叨。
这个,这个,我冷汗……
这老头……当真是资历颇的药剂师么?确定不是神志不清患者?
我一头黑线地把脸部抽搐中的凉夏拖到身前:“老伯,你认错人了,还有,他才是中毒的人。”
老侏儒推推单框老镜,凑到凉夏跟前仔细瞧了瞧他的脸,哦了一声。
还没等我放下心来,他竟然转头对着我又蹦出一句更让人抓狂的话。
“哎呀,看不出你小子挺有福气的,居然钓了个这么漂亮的老婆,啧啧,眼光真不错,就是个子高了点儿……”
我彻底石化。这……都什么啊!让我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旁边的凉夏一听这话,脸都气歪了,接着我的领子就被他拽住。他个子本来就比我高,这一拽拽得我差点双脚离地,整个人就这样被他半提着拎到老侏儒的面前。
“死老头,你给我看清楚点,我是男人!而且就算要说,也该是他做我老婆!”
……
一片静默。
老侏儒面无表情看着我们只有单框镜片上的反光一闪一闪,下下潜整个人呆在那里张大嘴下巴差点掉到地上去。
隔了好一会儿,凉夏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僵硬地转头看我,眨了眨眼睛似乎想扯出个尴尬的笑容。
但我的拳头已经抢先一步飞向他的脸,正中那个英挺好看的鼻梁。凉夏捂着鼻子后退几步,有殷红的血从指缝中流出来。
我看看他,又看看自己还紧握着的手,有点儿愣神。
没想过要揍他的,不过好像反射性地就挥出拳头了……
而此时老侏儒却像突然醒了神,猛地从高脚椅子上跳下来,冲到凉夏跟前一把扯下他捂着鼻子的手。
“这是种巫毒,七天不解就会死。”老侏儒盯着凉夏手上的血迹,单框镜片后的目光犀利有力,与刚才完全判若两人,“在哪里中的?”
这老头,居然只看到血就能判断出毒的性质!
我精神一下子抖擞起来,连忙将事情的经过详细托出。
老侏儒一边听一边点着头喃喃自语:“唔……有意思,真有意思……好久没遇过这么有意思的事了……”然后转身从墙角的箱子里取出一根针管。
“过来,漂亮的……呃,小子,”他招呼着凉夏,称呼上明显的停顿让后者翻了个白眼,“让我给你扎一针,我需要你的血做进一步研究。”
抽血后,老侏儒摆弄出一大堆试管仪器书籍,满满堆了一地,他矮小的身躯就在其中穿穿梭梭,看起来像是整个人被那堆东西埋在里边似的。
我凑上前小心翼翼问了句:“这毒……能解么?”
老侏儒从庞大的书堆中抬起头来,单框镜片随着他的动作滑过一瞬亮光。
侏儒的笑容通常会被认为是呆板傻气的,因为他们笑起来嘴角总是会裂到耳根,露出昏黄得如同常年嗜抽劣质烟草的牙齿,那副模样怎么也谈不上好看。
然而此时我却觉得那笑容是如此的赏心悦目。
“当然。你以为军情七首席药剂师的名号是白混来的么?”
第12章 绯水同学的身份啊~
从兵营里出来,已是日斜时分。道克制作解毒剂需要几种特殊材料,下下潜决定去向公会的朋友寻求帮助,而我则陪同凉夏回住。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凉夏走在前面,引得不少行人侧目,甚至有大胆的人类女孩主动上前搭讪,随后又被他礼貌地打发走。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得到他的背影,没有穿皮甲而只着玄色暗纹衬衫让他更显得欣长高挑,冰蓝长发就那么随意披下来,在夕阳的余辉下微微反光,像浮起一层金色光晕,让我的眼睛有一点刺痛。
低下头,这样的气氛有些尴尬,我始终不太习惯这种与他单独相的情形。
精灵本是受月神庇护生活在暗夜里神秘隐蔽的族群,而他却是截然相反的存在,像是明亮炫目的阳光一般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他的光芒太过耀眼,存在感强烈得令人几乎无法直视。
而我却是习惯于生活在阴暗中的生物,黑暗和混沌才是构成我的世界的因子,与他在一起,就如从阴影里被硬生生扯出来,一切都暴露在亮光里无所遁形无路可退无可逃,那样沉重的压迫感让我不堪重负。
“那个……”耳边冷不丁响起凉夏的声音。
抬头,猛然发现眼前就是他的玄色衬衫,我却收不住脚,一头撞进他怀里。
硬朗而富有弹性的触感吓了我一跳,急忙捂住被撞的口鼻,狼狈地后退几步。
凉夏似乎也没料到我会不看路而直接撞上他,盯着我看了好久,脸上的表情变换不定,说不出来的怪异,嘴角动了动,却又什么都没说。
若是以往,他肯定会一边捧腹笑得夸张,一边恶劣地讽刺我运动神经失调才会走路撞人,什么时候见过凉夏这么吞吞吐吐不干不脆的模样的?他这个样子反倒让我忘了之前的尴尬,觉着好笑。
直到凉夏的脸色由白到红再到青一变再变,最后终于忍受不了似地转身头也不回大步朝前走去,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笑了出来。想不到他还有这么别扭的一面,我笑得更加开怀,小跑两步跟上他的步伐。
回到居住的庭院,却发现已经有人在屋外等候多时。
比凉夏似乎还要高一点的身材作为一个人类来说算是比较少见了,一头朝天的暗红短发间夹着几缕长丝随风舒展,似一团舞动着的火焰,让他更加引人注目。
凉夏却突然拦住我,半侧过身子将我挡在后面,摆开警戒的架势。
“好久不见了,禁卫队长大人。”
嗯?禁卫队?
我忍不住从凉夏身后探出头来,虽然没有身着那套华丽招摇的银色盔甲,但他胸前佩戴的大红双狮徽记却让我印象刻,原来那天跟绯水在街上看到的青年就是他。
他看到凉夏后愣了一下,随后好像想起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丝含义不明的笑意。
“原来你就是凉夏。还真是好久不见了,盗贼先生。”然后径直朝我们走过来。
凉夏一手把我往身后护着,另一手已经悄悄摸到了腰间的匕首。
他警戒的防备让我吃惊,即便是在面对亡灵憎恶时也不曾见他如此紧张。面前的青年想必是个难以应付的对手,不过如此年轻就能当上皇家禁卫队长的人,也绝非池中之物。但我却感觉不到他对我们有什么敌意,即便他的手也同样搭上了背后的长剑。
我推开凉夏走出来,站到青年面前,“绯水不在这里。”
凉夏放下了摸到匕首的手,疑惑地回头看我。
青年顿住脚步,搭上长剑的右手慢慢垂下来,脸上的笑意增添了几分苦涩。
“我知道,也知道他去了哪里,可他不会希望在那里遇见我,所以我只好来这里等他。”
“你应该知道他并不想见你。”我终于明白绯水那天究竟在躲避什么,他那样仓惶的失态,他从不提及曾居住在暴风城的过去,一切的一切,都根源于眼前的这个男人。
“是的,我知道。如果不是为了给朋友解毒而去向主教大人求助……”
他看向凉夏,那双浅碧色的眸子如倒映着青天绿荫的清池,不似凉夏的浓烈邃,却是干净澄澈的。
“他会完全封锁自己回到暴风的消息,一丝一毫都不透露给旧识,甚至包括家族和主教大人。”
我呆在当场,脑子像是遭到重击一样空白一片。
凉夏上前一步站在我的身侧问道:“绯水,跟你一样,也是贵族?”
依然是平稳不乱的声音,但我却分明看到他垂于玄色长袖中的手指有微微的颤抖。暴风城里公会组织与贵族势力不合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而且凉夏曾经被迫脱离赤血公会离开暴风似乎也是因为得罪了某位贵族的关系。
听到这句话的青年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而后似乎明白了什么,将右手搭上前胸微微行了一礼。
“抱歉,是我多话了。这些事,我想应该由绯水自己向你们解释比较好。”
“我当然会向他们解释清楚,不敢劳烦队长大人。”熟悉的声音如同一声惊雷,让三个人不约而同错愕地转过头来。
天边最后的一片霞光终于逐渐隐去消失无踪,暗蓝的夜缓缓降临,是浓厚的,沉重的,遮天盖地地压下来,又是轻柔的,缥缈的,不知不觉地弥漫开去。
一袭白袍的绯水立于庭院门口,如夜幕中的一道月光,但那道月光却不复平日的柔和,而是如锋芒毕露的刀刃,就那么刺入黑夜里,突兀锐利,寒气逼人。
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看见他一步一步朝我们走过来,不急不缓,步伐有度,是他一贯的从容优雅。风已经停了,他的白袍纤尘不染,纹理整齐丝毫不乱,手里没有拿他一向随身携带的法杖,而是……
我睁大了眼。
他终于走到了我们面前,却没有看我和凉夏,而是面对着红发的青年。
“绯水……”脸上的欣喜呼之欲出,青年浅碧色的眼眸里是几乎要溢出来的热切。
啪!
绯水手里的东西扔出去,落在青年的脚下,生生止住了他想要迎上前的脚步。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于被绯水摔落在地的物体上――
那是一束用浅蓝绸布包裹着的束,小小的,洁白的朵,只是简单的三支,每一支上又开出三朵,朵朵相缀,交错织叠着,似支撑倚赖,又似纠缠不休。
那是,祭拜用的白蔷薇。
第13章 身份揭穿……
初秋的夜里已经开始让人感到些微的凉意,一轮皓月高悬于天际,淡然而冷漠地俯视大地。乳白色的精灵之火在枝叶的包容下逐渐亮起,一盏一盏,远远近近像丛林中的萤光,微明而不耀目,似一切笼罩在朦胧而不真切的梦幻中。
对面的屋子静静伫立着,酒红色屋顶融入黑暗里看不出本来轮廓,只有窗口隐隐透出的桔色灯光才显出屋内有人。
坚持让绯水和那个叫青焰的青年在屋内单独交谈是我的主意,不管过去他们曾经发生过什么,绯水又为什么会离开暴风,那些心结终究需要一个解决的机会,不论结果是好是坏,始终是要去面对。对此,我和凉夏都只是旁观者,无能为力,毕竟那是绯水自己的过往。
那是,我所不知道的,绯水的过往。
远离主城区的庭院在此刻格外寂静,只有不远高台上月亮井里的清泉偶尔传来隐约的流水声,这样没有风的夜晚让我感到莫名的烦躁。
抬起头,却蓦然发现凉夏就站在身前,居高临下望着我,黑夜里他的眼眸愈加邃,暗蓝瞳孔像望不见底的渊,透不出一丝亮光。
“呃……那个青焰,你认识?”那样不见底的目光让人无所适从,我匆忙随便找了个话题,以此掩饰内心的慌乱。
他盯着我好一会儿,随后移开了目光,找了块石阶在我身边坐下来。
“那时候在暴风被通缉时,跟他交过手。”
“很厉害?”
“嗯,单挑的话应该不分上下,可他是能调动整个皇家禁卫队的队长,而我是大贵族悬赏缉拿的逃犯,只有被他追着打的份。换了现在,还不定谁更厉害呢。”凉夏嘴角一撇,脸上写满了不服和不屑。
我不由得笑起来,倒真是他的脾气,怎么都不肯服输,要不要提醒一下他的职业可是最擅长隐蔽躲藏的盗贼呢?想一想还是打消了这念头,毕竟在不使用暗系魔法的前提下应付恼羞成怒的凉夏,以我现在的修行还不是对手。
“绯水他……真是贵族……?”还是问出了口,我终究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不安。
暴风城里贵族们一直害怕公会势力会威胁到自身地位,曾多方压制各个公会壮大,两者之间的关系可谓十分恶劣。只是因为近年来与部落交战频,燃烧军团的残余势力又在不断侵袭,正规军已经不足以应付连绵不休的战事。迫于此国王不得不启用整合了绝大部分民间武装的公会组织,贵族们才有所收敛,否则暴风城里的各个公会恐怕早就被贵族们铲除干净了。
而如今却得知长期相的同伴是贵族……
凉夏沉默了,目光投向前方某个实际并不存在任何物体的位置,良久才回过头。
清冷月光下的脸庞如雪白皙,轮廓却因背光的阴影而更显刚毅,他的声音并未刻意提高,甚至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激动,就只是平淡陈述的一句话,却让我心中浪激潮涌。
“不管他是谁,我认识的,只是个名叫绯水的同伴。”
视野里掠过一抹白影,我转过头,看见绯水和青焰正站在屋子门口望着我们,从打开着的屋门透出的橘光照亮了两人,也照亮了我们所的这块石阶。
刚才我们说的话,他俩应该也听见了,我看见绯水的肩膀似乎在微微颤抖。
青焰伸出手,似乎想扶住绯水的肩,却被对方躲开,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他神色变了变,最终叹了口气:“我先告辞了。”
而后与我们擦身而过,慢慢步出庭院,高大的身形在黑夜里却显得那样颓丧和单薄。
庭院里只剩下我们三人。
绯水上前一步,张了张嘴,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直直盯着我们。
却是凉夏先开了口。
“你的全名?”
绯水愣了愣,随即立刻回答道:“绯水・瑞・普拉提那。”
“光明大教堂的主教是你什么人?”
“……导师。”
我倒抽一口气。
绯水……居然是主教的学生!
联盟里无人不知,作为人类这一种族的最高教会所在地,又是暴风城皇家教堂的光明大教堂,其主教虽然桃李遍地,但真正能对外以导师和学生身份宣称的,却只有寥寥数人,其中每一个无不是天资甚高,身份尊贵,而且依照惯例,下一任主教也将从这些人之中诞生。
而绯水,竟然就是这些人之一!
“是因为白树?”
我还在惊愕不已,凉夏却抛出了让我更一头雾水的话,是问句,却不是在提问,而只是加以确认。
绯水身体一震,脸色黯了下去,似乎用肉眼都能看得见的悲伤从身体涌上来,汹涌着将整个人席卷其中。
“……是。”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原来如此。那件事我也有所耳闻……”凉夏点点头,“我要说的话已经说过了。”
绯水猛然抬头望着凉夏,几秒后又低下头去,轻声说了句:“谢谢。”
凉夏嘴角一勾:“自己兄弟何必客气。”随后迈步向屋内走去,经过绯水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还有人需要你的解释。”
橘色灯光在凉夏关上门的时候被隔绝在了屋内,石阶又恢复在黑暗的掌控下。
绯水慢慢转过身面向着我,黑瞳孔中似有千万种情绪。
“小沙……”
他怯生生地叫着我的名字,朝我伸出手,却又放下,似乎想走过来,却又踯躅不前。
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向我走来,一步一步靠近,有一点踉跄,不似往日的从容稳健,却也没有丝毫的退却。
他张开双臂,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环住我的肩,然后收紧。
“小沙……对不起,对不起……”他在我耳边喃喃说着。
伸手从他的腰间环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我从没想过要怪你。”
“如果不想说……”顿了一下,我微微苦笑着,“嗯……也没关系。”
我原本,就没有资格怪他,更没有立场让他解释什么……
“不!”他却突然激动起来,双手托起我的脸,让我的视线与他相平,“我希望你听我说。”
他的眸子在暗夜里黝黑幽,像是要把人吸进去,声音却是急切的,有一点颤抖,还有一丝哽咽。
“我希望你知道,有关我的一切。”
第1章 我讨厌写悲伤回忆啊~
“今天,是白树的忌日……”
像每个充满悲伤的回忆一样,故事的开始总是那般快乐无忧,仿佛连空气都弥漫着阳光的气息,明媚得让人无法猜到它的结局。
出身普拉提那家族的绯水与同样贵族出身的青焰自小相识,十五岁那年绯水考入了教会神学院,而青焰则成为皇家士官学校的一员。依照惯例,所有教会学徒学满三年后,必须在光明大教堂实习并无偿供职一年。而在这一年里,天资聪颖的绯水颇得主教赏识,于是正式拜读于主教门下,开始了本应长达六年的门生学习,此时的青焰则已从士官学校毕业,进入皇家禁卫队任职。两个人的前途似乎都是一片光明。
教堂里的生活总是封闭沉闷的,除了必要的修习和工作,绯水将大部分时间消磨在藏书库里那些古老神秘的书籍上。很快他发现还有另一个人也常常光顾那里,白树,教会的执事见习生,一个面目清秀的平民少年。单纯活泼,对任何事物都充满好奇的白树很快与绯水成为了好友,自由时间里两人总是呆在一起,或者在休息室里相互切磋,或者背地里琢磨怎么捉弄那些刻板固执的老执事官,甚至半夜里跑去藏书库,偷偷翻阅那些记载着黑暗魔法的禁书。
时间逝如流水,很快两人都到了可以外出执勤的日子,身为法师的白树和身为牧师的绯水自然组队一同任务。离开教堂后绯水见到了阔别已久的青焰,后者已升至分队队长,白树和青焰也是一见如故。那以后绯水他们有外出工作时青焰经常过来帮忙,而青焰自己执勤时受了伤也会跑去教堂找二人医治,暴风城里经常可以看到三人结伴而行的身影。
有一绯水和白树接到一个难度颇高的任务,在青焰的又一帮助下终于圆满完成。于是三个人跑去酒馆里畅饮庆祝,没想到看起来清清瘦瘦的白树居然以一敌二,把绯水和青焰统统给灌趴下了。那一夜如此尽兴,谁也没想过三个人的此欢聚,竟然成为永诀。
后来绯水因为跻身于下任主教候选之列,开始接受更为严苛和隐秘的训练和任务。而作为平民的白树自然没有这样的资格,两人相的机会越来越少,最后几乎连面都见不到。直到有一绯水执行完一个远途任务回到暴风城,才听到一个令他无比震惊的消息:白树因为与反抗组织“束缚之影”勾结即将被以极刑!
绯水急匆匆跑去执事官那里问,却得知一切都已查明属实。事情的起因是与白树一起组队任务的另一见习生告发,说他亲眼见到白树时常去城内一家酒馆里与某些神秘人物接触。那家酒馆已经被查抄,虽然早已人去楼空,但地下室里仍然发现了不少与反教会组织有关的东西,而白树的卧室里也搜出了一些抄录着禁忌魔法的纸张,证据确凿,不容辩驳。
绯水这才想起从前一直都在疑惑的事,白树的能力完全不逊色于任何一个高阶执事官,他怎么就会屈居于一个小小的执事见习这样的职位。那些朝夕相的日子里,他常常拉着自己去藏书库偷禁书,在私自溜出教堂时让自己替他遮掩,有自己这个主教爱徒在旁,再怎么违规出格也大多会被宽容。然而现在才知道,原来所有的一切,只因他是反抗组织的人。
人类联盟的最高教会,皇家教堂里居然混入了反抗组织的奸细,光明大教堂百年来第一出现这样的事,丑闻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暴风城。原本还打算只要白树交待出其同伙的下落,就对他宽大理的教堂执事会议,迫于外界的压力不得不同意将他移送至由军方控制的暴风城地下监狱,并下令一月后在教堂广场上实施极刑,何况被关押在教会里的白树压根就没有交待的意图。
教会里所谓的极刑,并非如常规审判中那些斩首绞刑等血淋淋的刑罚,而是只特定针对异端分子和严重触犯戒律的神职人员的刑罚。在受刑者身上打下强力的禁锢烙印,让其承受巨大痛苦的同时剥夺全部法力,并且终身不能再使用任何魔法。
“神之眷顾”――极刑的名称,竟是这样充满了神圣慈悲的意味。然而常年生活在教会里的绯水自然知道,这样的刑罚是何等的残忍。且不说对于像白树这样的法师来说,终身失去魔法是怎样的残酷,单单就是行刑当时的痛苦就不是常人所能承受得了。
移送的前一晚绯水才被获准去拘禁室里探望白树。昏黄的灯光下白树在墙角里蜷成一团,像一张青白残破的布,他的脸庞惨黯消瘦,形容枯槁。绯水无法想象,仅不过短短十数日,那个曾经活泼灵动的少年竟会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他颤抖着抱住他,却被一把推开。
白树望着他惨然地笑。我骗了你,从一开始我就只是在利用你,所以你不必可怜我,更不必费心救我,他说。绯水摇头,不论如何我要救你,我们是兄弟,我不会让你死。白树只是笑,而后把头低下,再也不肯抬头搭理绯水。
回去后的绯水立刻找上青焰,着手搭救白树的事,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甚至包括用两人家族的势力向国王求情,向教会和军队施压,然而依然徒劳无功。最后绯水终于决定孤注一掷,劫狱。
听到绯水的这个决定,青焰坚决反对。别说一旦实施劫狱行为,绯水的前途乃至普拉提那家族就全毁了,就是劫狱本身成功的可能就微乎其微,身皇家禁卫队的青焰看到过多少类似的伤亡,他怎么能让绯水也冒这种险。但绯水却已下定决心,即便独自一人也要进行下去。
可就在绯水实施计划的当夜,却被突然出现的普拉提那家族的长辈们阻止。看到长辈们身后的青焰,绯水才明白自己的计划被他透漏出去了。当即绯水就被家族软禁起来,不得踏出卧室半步,甚至连教会也不能回去。
然而等到绯水终于被放出来才知道,白树日前已在监狱里自杀身亡,那时距离行刑还有半月。绯水从未像此刻这样痛恨自己的贵族身份,也从未像此刻这样对教会地失望。在白树的墓前放下一束白蔷薇,他就此离开了暴风城,没有告诉任何人。
故事到此本该结束了,然而绯水没想到数年之后他会又一踏上暴风的土地,更没想到为了凉夏的毒自己会再进入光明大教堂拜见主教,从而引来了青焰。
“我知道那时候青焰是迫不得已,也是为了保护我……可是……”绯水垂下头,语气里是痛彻心扉的悲伤。
“如果就这样原谅了他,对死去的白树就太不公平了……即便是受刑他也不至于会死,然而他却死在了监狱里,死在我没有来得及救出他的时间里……”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逐渐消去,只听得见隐隐的哽咽。
我伸手捧起他的脸,黑眸子里已是水光一片。
“你不能原谅的究竟是谁?是青焰?还是……你自己?”
他茫然睁大了眼,眸中的水顺着脸颊流下,蜿蜒成一路莹光,又在滑入颈项前被我一一吻去。
“那不是你们任何人的错。原谅他吧,也原谅……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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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开始工作会很忙,还答应朋友要赶几张图,另外还要WOW冲好买老虎……
总之,下周恐怕是……没得更新了~
萨,就酱~
第15章 终于进入正题了……
耳边似有不可名状的声音。虽然已经醒过来,我仍不愿睁开眼睛,只静静聆听着。
我喜欢这样子,闭上双眼时其他感官会变得异常灵敏。那些隐约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似有似无,由少至多,愈来愈清晰。起先是风,草木,而后有虫鸣,鸟啼,接着是人声,零星的,细碎的,逐渐变得多嘈杂,走动的,劳作的,说话的。
那是清晨的声音,整个城镇苏醒的声音,不管在暴风城还是幽暗城,都是一样的。
也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忘掉自己的亡灵灵魂和人类身体,完全放松地享受这一刻的平静。
我翻了个身,依然闭着双眼,摸索着去抓枕头,想要挪个舒服的位置继续赖床。
可那枕头却像是生了根,怎么也挪不动。使了点力,还是挪不动。
怎么回事?我终于睁开眼睛。
绯水的脸近在咫尺,一双黑眸子里笑意涟涟,甚至可以看得清映在他眼眸里的自己。
这是什么状况?我瞪大了双眼望着他。
他此刻就单手支头侧躺在我身边,托着腮的那只手臂下还压着我的枕头,虽然是和衣而卧,但怎么看都显然不是早上才跑过来的……这个,这个……
貌似是……昨晚和绯水回到卧室里谈白树和青焰的事,一直到夜,然后,然后谈着谈着不知不觉就这么睡着了……
我居然把这茬儿给忘掉了,还一脸白痴地瞪着他……
满脸黑线地低下头,却又突然发现自己正一幅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样子,抬眼瞥了瞥即使睡了一夜也依旧衣着整齐的绯水,不由自主往后缩了一下,脸有些微微发烫。
绯水抿嘴轻笑,伸手拨开我试图不着痕迹但显然已经失败而拉起的毛毯,拍拍我的脸。
“还往被子里钻,没赖够床吗?小懒虫。”
我哪里是要赖床了?明明只是想要拉毛毯遮挡一下而已嘛。说谁懒呢!我恨恨瞪他一眼。
绯水微微一愣,松开毛毯的手握住我的肩,探身过来,随即唇就覆了下来。
虽然只是被他松松压着,但扳住双肩的手臂却把我牢牢禁锢在他怀里。我试着挣了两下,没挣开,也就随他去了,反正……也不是没被吻过……
他重重舔噬着我的嘴唇,却并没有入,稍事分离,似乎觉着不够,又啄了两口,才意犹未尽地离开。双手却依然没有放开我的打算,反而搂得更紧。
“小沙,小沙……”
他的头发擦过我的额,呼吸几乎都喷到我脸上,痒痒的。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不管将来要去哪里,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脸上不复之前的玩笑,竟是几近恳求的神情,他的眼睛里有隐约闪烁的星光,那样诚挚切的注视,却让我垂下眼帘,不敢看他。
我不敢看他,也说不出话来。
他要求的承诺太重,他付与的感情太,无论是哪一样,我都无法坦然承受,更无法给予全心的回应。
他等不到我的回答,手指在不自觉地用力,捏得我的肩膀生疼。又似乎是察觉到这一点,慌忙地松开手,复又环上来,将我扣进他怀里。
“不论如何,我不会放手。”他的头埋在我的颈窝里,喃喃说着。
我轻微一震,随即苦笑。
那样的话,我曾经……也说过……
现在想来,却是多么天真。
我是没有放手,那尘也没有,我们都没有放手,可结果又如何?
生命无常,世事无端,岂是人力所能控制?那尘死了,我变成了人类,再多誓言再大决心也只是不堪一击的旧梦,碎裂一地收拾不起。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我和绯水不约而同转过脸去。那样急切吵闹的敲门声,只可能是下下潜的风格。
绯水立刻起身,打开房门走出去。我急忙抓了自己的法袍胡乱披在身上跟了出去。
在玄关遇上了同样出来开门的凉夏,他看了看绯水,又看了看我,表情有点不大自然,别过脸去,打开了大门。
下下潜像往常那样上气不接下气地撞进来,带来的消息却无异于平地惊雷。
给凉夏解毒所需的几样材料里,有一味草药,虽不算很珍贵稀有,却只生长在南方海岛上。然而下下潜一大早在暴风城里各个药店奔波,却得知所有这种草药的存货都在昨晚被人全数买光。若是现在前往南方海岛采集,往返至少需要四五天时间,肯定来不及。
这种草药并不常用,一般只有大型药店才会备有存货,像这种大宗买断的情况只能说明,有人想致凉夏于死地!
绯水脸色微变,拉开门就要冲出去,却被凉夏伸手拉住。
“不是他。”凉夏摇摇头,“不是青焰。我虽然不喜欢那家伙,但凭以往交手的经验,他不是会使这种下作招数的人。何况真要杀掉我,他大可以翻出以前的通缉令,犯不着这么费事。”
“可是,知道这件事的,除了我们就只有他……”
我心里一动,想起了某些事情,但是此刻不宜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伸手拍拍绯水的肩示意他冷静下来,我转头问下下潜:“有没有办法尽快联系到葡萄和小泥?”
“已经让放信鸽出去了。”下下潜虽然个性冒失,但关键时候似乎还是挺靠得住的。我微微点头。
“暴风城周边还有几个小镇子和农场吧,拜托你们公会的朋友,立刻去那些地方看看有没有草药卖。”
“嗯,没问题。”下下潜点点头,转身出了门。
“而我们三个人,”我看向凉夏和绯水,“分头再在暴风城里找一,重点是那些有名的药剂师和游商。”
绯水点点头,欲言又止:“可是如果……”
“如果还找不到呢?”凉夏淡淡地接下他的话。他总是这副样子,明明是他中毒,可最没紧张感好像事不关己的就是他。
“如果还找不到,我们就去那个海岛。”
望着他俩一脸疑惑,我轻轻勾起嘴角。
“当然,即便是挟持,也要让道克先生同行。”
第16章 小白登场
与绯水和凉夏分别后,我首先就来到了拍卖所。游商或者独行的药剂师往往选择在拍卖所里将自己的商品拍卖或者出售,以获得较好的价钱。
查看了一下昨日到现在的拍卖纪录,果然不出所料,我们所需那种的草药大多早早就已被人竟拍走了,而且都是一口价交易。唯一留下的一组草药,却是因为卖主没有标明一口价,按照这里的拍卖规则,这种情况下商品将持续竞价,直到拍卖时限结束,最后竞价最高的买主将会得到商品。
我将手头携带的所有钱拿出来竞价,拍卖师大为惊异地看着我,这组草药的实际价值远不值这些。可我相信很快就会有人出更高的价钱来买它们,而且以我现有的财力,根本不可能与对手相提并论。不过无所谓,我本意也并不在买到这组草药,而是想要看看竞拍的对手到底是谁,只要能找得到对手,自然也就能找到全城药店里被大量买走的那些草药。
从拍卖所里出来,我径直向北走去,拍卖的结果会由拍卖所主动通知所有参与竞价的人,我不需要守在那里。
隔着碧波荡漾的运河,光明大教堂的尖塔矗立在眼前。那白色的建筑依然让我感到不适,心跳开始加速,手心里微微渗出汗来。
之前没有向绯水他们说明的,其实知道凉夏中毒这件事的人除了青焰还应该有一人,绯水的导师,光明大教堂的主教。那天绯水曾为了凉夏到教堂里求见主教,因为主教外出而只得托卫兵带信。即便主教本人与草药的事无关,但那封信不知道辗转经由几人之手,很难说其间会走漏些什么消息。
但无法解释的是,教会一向与世无争,与各个公会的关系也一直尚好,据说以前贵族们打压公会组织时,教会还曾经居中调停,甚至帮助过公会组织。若怀疑想对凉夏不利的是贵族倒还说得过去,但如果怀疑是教会就实在找不出什么合理的理由了。
越往前走,越觉得不对劲,似乎在什么地方,漏掉了某些十分关键的线索。我皱起眉头,心里的不安在逐渐扩大,有什么是已经出现了,而我却没能注意到的。仔细回想进入暴风城后这几天以来发生的一切,却仍然摸不着头绪。
猛然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走入教堂东侧靠近运河的偏路,这种感觉……身后有人跟踪!
似乎是从拍卖所出来就被盯上了……莫非就是我要找的人?
奇怪的是,这人跟踪的脚法相当粗糙,完全像个初学者,我见识过凉夏的跟踪,他隐身后在三码外我根本发现不了他的存在。而身后这人的跟踪,只要稍稍警觉留意就能发现,刚才我是想得太入神而没能及时发现,居然让他在身后跟了这么久。但如果他真是与大宗买断草药的事有关,那么我就不能掉以轻心。
我闪身进入拐角的小巷子。身后那人居然毫不迟疑地也跟了进来,当然只能发现前面只是空无一人的死巷。
“为什么跟着我?”
似乎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我吓了一跳,那人后退两步转身想跑,可前方是死路,后方是我,无路可逃。
我大步逼近,一把扯掉那人头上的斗篷。
一头淡金色长发披散下来,直垂腰下,斗篷下露出一张惊恐地张大双眼的娇巧面孔。
女人?
我稍稍退了一步,随后亮出随身携带的短剑指向她的咽喉。
“说,为什么跟着我?”
从年龄上看来还应该被称为少女的人类,那张稚气还未全脱的清丽脸孔上露出更为惊恐的表情,圆睁着的湛蓝眼睛直直瞪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快说,不要以为是女人我就不会动手。”我有些焦躁,不知为何这的事似乎让我失去了平常的心态,而察觉到这一点让我感到更加不安。
“那个……其实……”女孩从背包里掏出一把东西,“刚才我见你在拍卖所竞价,所以……”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掏出的,竟然是我们正千辛万苦寻找的草药!而且还不止一点,那背包里全装的是这种草药!
“你从哪里得来的?”冲口而出的声音是我自己也意想不到的严厉。
“我……我自己采的啊……我是采药师……”女孩畏缩着,几乎要挤出泪来。
我定了定神,的确,暴风城作为联盟三大主城之一,本就是各种交易最集中的地方,一些人在各地采得草药然后批量运至暴风城来贩卖也是常有的事。
“你……既然看到有人竞价,为什么不去拍卖所里卖掉这些?”
女孩红了脸,局促地揉着衣角:“我刚到暴风城,不知道拍卖所要收手续费,我的钱不够交……”
这……这种缘由……
我呆呆愣住,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就这样得来全不费功夫?如果是巧合,也未免太巧合了。但如果是有什么阴谋,又显得太破绽百出。我头脑里乱麻一团,分不清理还乱。
“这些草药……你要不要?我第一来城里,钱都已经光了……”女孩小心翼翼说着,眼巴巴地望着我。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草药,轻轻舒了口气。
“我手里钱不够,你愿意卖的话,就跟我来。”
不管怎样,这么多草药不是假的,救人要紧。至于她的来历,见到绯水和凉夏他们,自然有办法查清。
与绯水他们会合后,绯水和下下潜自然是高兴万分。下下潜立刻拿着足量草药赶往军营请求道克先生制药,赤狮公会的主力虽然因为任务还未回来,但也抽调了部分留守人员陪同下下潜,那边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倒是凉夏看到跟随我回来的人类女孩后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脸部抽搐着问人家:“你……你就这么跟着陌生人跑来了?”
我听明白了,他这是暗示我要是个坏人就会把女孩怎么怎么地呢,真是,我哪点像坏人了?怎么看也都是一等良民的模样吧……嗯,好吧,就算不是一等良民,至少也还是个心肠不坏的巫师吧。
女孩一脸茫然地眨眨眼:“他欠我药钱啊。”
这回凉夏真的晕倒了,幸好身后就是椅子才没姿势难看地摔下去。扶着椅子重新站起来,他一手揉着额角满脸受不了的表情。
“我算知道了,原来这世上真还有比沙子更白痴的人存在……”
我一下子跳起来。这什么话嘛,死小子,亏我还为他这么辛苦奔波,他居然反过头来这么说我!
绯水拽住我的胳膊把我按着坐下来,他虽然没说话,但拼命忍住笑的神情分明泄漏了他的意图,摆明是心里赞成凉夏的话的!过分,太过分了,这两个家伙!
我还在努力挣扎,却听得屋外一声嘶鸣。
这声音我听过,是精灵族特有坐骑的叫声。透过窗子往外看,果然,是葡萄和小泥回来了。
一只全身黑白相间条纹的霜刃豹站在庭院里,怒目圆睁,獠牙利长,圆耳矗立,白毛似雪,黑丝如缎。曾经远远地望见过霜刃豹的威武身姿,如今近看,更觉得威风凛凛,近一人高的强健身躯里似蕴含着无穷力量,正蓄势待发。这样美丽而桀骜的生物是上天赐予自然的宝物,只有最接近自然的精灵才能与它们心意相同,才能让它们臣服于脚下。
小泥最先从霜刃豹上跳下来,接着葡萄也轻巧落地。
可还没等我们迎上去,在一旁一直没出声的人类女孩突然钻出来,笔直朝小泥冲去。
那一瞬间我猛然想起初到暴风城小泥见到葡萄时的情景,而这个人类女孩的冲击力显然要比那时的小泥更甚。只见小泥被撞得连退好几步,终于无法保持身体的平衡,向后倾仰倒了下去。
众人被女孩的这一举动都吓了一跳,连忙围上去,却看见女孩正趴在小泥身上,一头淡金长发洒了小泥满头满身。
“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17章 解毒了啦啦~
这……这是什么状况?
众人面面相觑。
仰面朝天躺在草地上的小泥终于挣扎着坐起来,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罪魁祸首:“你谁啊你?”
女孩听到小泥的话先是一愣,然后,脸上原本欣喜兴奋的笑容立刻褪去,细眉皱起委屈的角度,湛蓝双眼里在瞬间盈满水光,在所有人包括小泥在内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间里,又一扑了上去。
“你怎么可以……不记得我?”
措手不及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再度压倒,这回小泥连挣扎坐起都不能,只得狼狈地大嚷:“放开!你到底谁呀?我不认识你啊!”
谁知女孩不仅不放开反而把全身重量压上去,接着,开始飙泪。
真的是飙泪,顺着眼角涌出的那两道水流如果再汹涌一点几乎就能形成喷泉了。
不但飙泪,还一边飙一边往小泥身上蹭,直蹭得小泥引以为豪的那件褐色皮甲上水迹斑斑。
天,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夸张的人啊……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脸黑线。
最后是葡萄先反应过来:“你……是怎么认识小泥的?”
女孩停止了在小泥身上肆虐的动作,转过头来,一张小脸梨带雨,哽咽着,激动地,又十分兴奋地,开始诉说。
其实是非常简单短暂的往事,简单得如同绝大多数路见不平挺身相助的故事情节一样平淡无奇,短暂得事后作为挺身而出的小泥很快就把这事抛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自然也就不认识那个不知道是猴年马月被她一剑救下并且自此一直找寻救命恩人的女孩了。
简单而短暂,当然这只是相对小泥和我们而言,对于女孩来说显然不是如此。
证据就是她声情并茂激情澎湃的讲述,以及讲述间能让人掉下无数鸡皮疙瘩的用词。我分明看到作为主角几乎被形容得英明神武英姿飒爽英气无双……的小泥已经脸部抽搐到变形,翻着白眼一幅欲吐不能的表情。
终于忍受不了以身体不适为由第一个回屋的人是凉夏,看他那煞白发青的脸色……也的确是身体不适,当然想也知道不是因为毒还没解的缘故。
不过没想到紧接着凉夏离开的,竟然是一向优雅高贵,冷静稳重的葡萄,看来那女孩的杀伤力实在非同一般。
小泥在葡萄经过时向她投去求救的目光,葡萄一摊双手表示爱莫能助,然后擦身而过。小泥只好把目光转向绯水和我。我耸耸肩向她表达了无限同情,顺手拉过绯水也钻进了屋子。
进屋后葡萄先了解了凉夏的情况,知道下下潜已经带着所需材料去道克先生那里了,才松了口气,而后开始叙述东谷之行的收获。
从之前得到的一系列线索看,这个叫做斯塔文的人应该就是近年来夜色镇贵族频遭杀害的凶手。每找到一个线索,那些物品总会在触及时召唤出与凉夏和小泥曾遭遇过的类似的女妖怨灵,那是怎样刻骨的仇恨和怨念才能留下这样强大的诅咒。他曾经爱上过一个贵族女子,然而疯狂的爱和嫉妒扭曲了他的心理,让他残忍地杀死了那女子以及她的全家。之后他变得仇视一切贵族,那些他所留下的文字里,字里行间充满了对贵族的仇恨,而且是不分对象的仇恨,读来让人心惊。
那么拜托我们的伊瓦夫人的预感显然没有错,这个叫做斯塔文的恶魔不仅真实存在着,而且还在继续威胁着夜色镇乃至伊瓦夫人的孙女。不过名叫斯塔文的人有很多,他究竟是谁,在哪里还找不到任何线索。倒是协助葡萄调查的东谷治安官告诉她说,夜色镇血鸦旅店的老板应该对夜色镇数十年来的情况了若指掌,建议我们回夜色镇找他问问。
而提起那本让凉夏中毒的日记时,葡萄却没有多谈,只说还在请公会的朋友帮忙调查,有了眉目再告诉我们。
晚饭前下下潜带着解药回来了,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大帮子人。
打开门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小小的庭院里黑压压挤满了人,人类,精灵,矮人,侏儒,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基本上联盟本土内能找得到的种类都到齐了,活脱脱一个万国展览。
见着凉夏从门口探头出来,那些人开始挥手打招呼。
“精灵小子”“凉子”“贼头儿”的叫声此起彼伏,中间夹杂着一两声“小夏夏”,甚至还有叫“小美人儿”的,当然被凉夏毫不客气剜以眼刀作为回敬。
原来是赤狮公会的主力完成任务后回城了,一听说凉夏的事,就都跟着下下潜跑来见故人了。
屋子里肯定是坐不下这么多人,葡萄干脆把茶具搬到庭院来,还打发几个人去买些水果零食,一大帮子人在庭院里就这么席地而坐开起茶话会来。
葡萄没有跟我们坐一起,而是跟另七八个人讨论着这任务以及暴风城的近况,听说那几个人就是公会的主要官员,坐在葡萄身边的正是公会会长。而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葡萄是赤狮公会的副会长。
更多的人则是围在凉夏和小泥身边,玩笑打趣的,闹作一团。可怜了那个赖在这里不肯走的叫做素黛的女孩,被挤在人群外,几试图钻进去靠近小泥都以失败告终。不过她已经缠了小泥一下午了,这会儿也该让小泥放松一下了。
最引人关注的话题自然还是凉夏中毒的事。于是群情之下,凉夏不得不当众在所有人的热切目光注视中把下下潜带回的解毒药水喝下。然后继续在所有人的关注下接受上至公会会长下至各职业首席以及各小队队长的细致检查,恩,很细致的检查,当然不排除某些人有故意揩油吃豆腐的嫌疑。
在凉夏被像猴子一样折腾了好半天几乎就要变脸发作时,在小泥、绯水和我坐在一边快笑到趴下时,参与体检的人员终于得出一致结论,凉夏的毒是彻底解了。
大家欢呼起来,凉夏站在人群里朝我们这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几天来的担心终于解除,我放下心来,趁着大家欢闹的时候抽身出来,来到庭院外门的邮箱。
邮箱里果然躺着一封由拍卖所发出的竞拍失败通知,还有另一封信。打开一看,心沉了下来。
事情比预想的要复杂得多,我攥紧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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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实在,累得快趴下了~
昨天还没到下班时间,某草已经困得眼皮打架差点在办公桌上睡着……
天杀的这份工作怎么会忙到这么没天理没人性的~>_<
第18章 终于写到我喜欢的部分?
回到庭院把另一封信交给绯水。看到封皮上用旧式体写的“普拉提那”几个字,绯水的脸色变了变,随后一言不发接过来拆开看。
“是主教大人回来了,想要见我……”他抬头望我,迟疑着开口,脸上是犹豫不决,眼神中却分明透出一丝欣喜。
“嗯,是该去拜见一下了。你离开了这么久,导师和家人一定很想念你。”
他顿住,而后露出一个笑容:“我还是会回这里来。”
我笑笑,没有说话。
这里到底是他的故乡,有他生长至今的一切,亲人,师长,朋友,那是割舍不断的经历和情感。该来的总会来,就如同青焰能找上门来一样,绯水也终有一天要面对他的过去。我不想要求他什么,很多事强求不来,只能顺其自然,有他这句话也就足够了。
第二天一早青焰就来接人,与明显面露欢欣喜悦的青焰不同,绯水脸上只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然而这他没再拒绝童年的好友,跟他一起上了马。
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心里突然怪怪的,脑子有些乱,说不出什么感觉,谈不上失落,但总觉得不舒服。摇摇头挥去一切,我还有需要做的事。
凉夏和小泥今天上午要跟着葡萄回公会驻地,应该是为了他俩重入公会的事情。而那个叫素黛的女孩自从昨晚就不见踪影,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我换上较为轻便的衣服,然后出了门。
首先是来到法师区的那家小店。
店主依然是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寒暄两句后他让人去取我的法杖。
法杖送了过来,古杉红木的磨损已经用特殊填充剂修补过了,还涂上了一层防护膜,看起来光亮如新。血缨也换了全新的,上面的符咒竟然是完全按照之前旧的那条重新绘制,缠绕方法、角度也与之前相差无几。
我不禁有些佩服起技师来,这样的技术非经验丰富的好手难以办到,店主那天的夸耀也的确名副其实。
环视了一下四周,几个伙计进进出出招呼着其他客人,却没有见到上来时的那个暗灰头发的青年技师。稍稍有点惋惜,又有些放下心来,能有如此精湛的技术,想必他本人在魔法上也造诣不浅,没有让他发现我在法杖上做的手脚实属万幸。
离开法师区的下一个目的地自然是拍卖所。
如我所料的,拍卖师怎么都不肯将有关那组草药竞拍成功者的名字告知给我。这不符合常理,虽然拍卖所有义务保护客人的隐私,但这之中并不包括竞拍者的姓名。无论拍卖者还是竞拍者,参与时都会要求留下姓名和地址,地址通常是保密,但姓名却应该是可以查询的。
而当我要求就此事向拍卖所主管投诉时,那个拍卖师更是百般推委,最后说主管正在藏宝海湾度假,两周后才能回来。
到此时情况已经基本上明了,这事一定是由拍卖所高层交待下来的,很可能就是主管本人,而能够让以公平公开交易闻名的暴风拍卖所如此罔顾职业信誉的,只可能是住在暴风城堡里的那些人,那些权势滔天的大贵族们。
这事可就大了。我轻哼一声,对拍卖师露出一个刻意的微笑。
“果然如此……那么请转告你们的主管,藏宝海湾风景怡人,却不是联盟领土,可要当心。”
看看拍卖师明显呆掉的神情,我转身头也不回离开了拍卖所。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在暴风城到闲逛,说是闲逛,却基本上是围绕着暴风城堡、兵营、贸易区这几个地方打转,还故意时不时向巡逻的卫兵询问着。
看看天色渐晚,我放慢脚步,拐进了运河靠西一条僻静的小路,同时默念咒语开启侦测状态。
果不其然,前方两人,后方两人,以隐藏追踪的脚法看,都是个中好手。
从之前凉夏解毒所需材料的情况能那么快被人所掌握推测,我们在调查对手的同时,对手也同样在调查我们,而且所得消息恐怕比我们更为准确迅捷。也就是说,这些天我在各药店和拍卖所的活动也同样在对方的掌握中,包括刚才我在拍卖所故意说的那番话,想必立刻就有人传到对手耳中。
他们并不知道我究竟查到了什么,查到什么程度,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必定会派人跟踪我,如有必要甚至会伺机杀掉我,以免我将消息带回公会。而这正是我所期待的,从拍卖所那里无法得到更多信息,就只有用这种办法引蛇出洞。穿过这条小路就能到达我们居住的庭院所在区域,他们要动手,也就只能选在这里了。
但我可不打算等待对手先动,他们要杀我,而我要的却是活口。我冷冷一笑,将法杖略微倾斜对准前方隐藏在暗的其中一人。
“冰霜新星――”暗念的咒语刚出口,冰层在他脚下迅速冻结,霎时封住了他的行动。
第二个人发现被偷袭,连忙拔出刀来,但我已经用闪现术移动到了他面前,在他不及开口叫出声来的瞬间一杖将其击晕。
而此时原来在后方的两人也赶上前,挥刀向我砍来。我侧身避开他们的锋芒,旋即闪现至二十码开外,手中泛起蓝光,法术的攻击够强,但需要施法时间,这在一对多的战斗中有些不利。
那两人扑了个空,迅速转身又向我逼近过来。就在我的寒冰箭即将成形脱离手中时,眼前突然红光一闪,一个火球在手臂爆裂,巨痛同时袭来,我的法术也被打断。
竟然是被我用冰霜困住的那人,他竟然也是法师!对于能够远程攻击的法师来说,封住他的移动根本就毫无意义。
我捂住受伤的右臂后退着,有血流了出来,将袖子与皮肤粘在一起。拿着刀的两人已经逼近,而远那个法师已经开始第二轮的火球术咏唱。
真该死!我一边在心里骂着自己的失误,一边将手中沾染上的血涂上法杖的血缨。送去修理时加诸在法杖上的禁锢立刻解除。
火焰雨的施法本是很简单,可我一直很少使用这招。虽然属于巫师的毁灭魔法之一,但它的施放效果太过华丽招摇,产生的火光足以照亮半径十码以内的一切。但也是因为它的华丽效果,常常被与法师的火系魔法弄混,没有经验的人通常很难分辨其间的区别,这正是我此刻选择它的缘故。
瞬间降下的无数火球迅速将持刃逼近的二人吞噬。
夜色早已不知不觉降临,看着眼前明艳跳动的火光,我皱了皱眉。
夺去他们的性命非我本意,但我并不后悔。战斗一旦开始就无所谓慈悲怜悯,只有杀或被杀,我有需要做的事,对于一切阻碍的人或事,清除它们,我不会有半点犹豫。
远的法师已经摆脱冰霜的束缚,见到这边突如其来的变故,立刻转身便跑。
我举起法杖,攻击的咒语还未出口,突然从背后伸出的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
第19章 刺杀刺杀~
眼睁睁看着那法师几个闪现便到了远,随后就不见踪影,身后的人这才放开我。
我收起法杖,整了整衣襟,才转过身来。
“为什么阻止我,凉夏?”
即便是一身黑衣蒙着面,连头发和尖耳也被头罩包裹起来,我依然在他捂住我的嘴的那一瞬间就认出来了。
他并不解释,径自走到被我击晕的那人身边蹲下来,伸手检查他的衣物,很快就翻出一条红色的头带。
我认识那种头带,那正是迪亚菲强盗作为标志的头带。
“果然如此。”凉夏低声说了句,将头带收到怀里放好,随后又掏出一根竹管。
也不知他是怎么摆弄那根竹管的,只见一颗淡绿色火星从竹管里急窜而出,笔直升上了夜空。
“公会的人很快会来收拾这里。”他转过来面对着我,压低声音说,“跟我来。”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厚厚的云层遮挡住冷月的光辉,看不到星,连脚下那些零星的灯光也是昏暗惨淡的。
虽然作为时常与黑暗打交道的亡灵巫师,我本该早已习惯夜间行走,但是,这种在夜间飞檐走壁的功夫……实在非我所擅长。
就在我第三试图攀上位于暴风城堡内这座宅院的高大院墙却依然以失败告终时,蹲在墙头等得不耐烦的凉夏一个漂亮的空翻跳了下来。还没等我来得及做出反应,他就一把钳住我的腰,随后人就被带着三下两下翻上了墙,接着又轻轻巧巧地落在了院墙内的草地上。
落地后我还在发愣。整个过程……老实说,我没弄清楚,反正就是过来了,虽然觉得他拽着一个人也能那么轻松地上窜下跳实在是诡异得有点超出想象,真不愧是……嗯,做贼的精灵。
谁知那做贼的精灵突然凑过来低声在耳边说了句话,我立刻把原本对他的身手还抱有的那一点点佩服抛到了九霄云外,恶狠狠瞪着转过身去的他,只恨不能用眼刀在他背上剜出两个洞来。
他说:“小笨法师,太弱了哦。”
想我自修习魔法至今十数年来,还从来没有人说过我弱!这混蛋,不就会偷偷摸进人屋子里做贼么,得意什么?
正暗自气得七窍生烟,突然就被一股猛力扑倒在地,还未出口说话,凉夏一边把我的头往下按住,一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不再挣扎,跟他一起趴在草丛里静静观察。
斜对面的廊道里走过来两个人,一前一后,步履匆匆。前面的那人似乎有些眼熟,而后面的人……正是那个逃走的法师!
我蓦然一惊,连忙转头去望凉夏,他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我的视线。
心里一沉,我攥紧了手里的法杖,不再看他,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两人身上。
隐约听到为首那人说着一定要立刻报告给公爵大人什么的。两个人快步走过我们面前,向着另一边的园走去。
凉夏朝我打了个手势,我会意站起身,小心跟在他身后,朝那园靠近过去。
是贵族府邸中常见的那种园,月圆形的围栏将圃隔开出一条小道,直通园正中的小小房。
追踪到此为止,刚才那两人已经不见踪影,看来是进入到房里去了。我们在靠远一点的圃边蹲下来,静候着。
果然不一会儿小房的灯就亮了起来,但很快就灭了下去。接着门被打开,四个人急匆匆走出来。走在后面的就是我们刚才追踪过来的那两人。而前面两人,一个穿着华贵的长袍,应该就是之前那人口中的公爵,另一个身材魁梧,一身黑色劲装打扮。
“竟然是‘沉默之刃’……赚到了……”凉夏在身边轻声自言自语着。
等我反应过来被称为“沉默之刃”的男人就是迪亚菲首领时,他已经顺手抓起脚边一根似乎是用来绑正植物的木棍,潜行着就冲了出去。
顷刻间公爵就被他一闷棍击晕坐倒在地。黑衣男人先是一惊,很快就反应过来,掏出匕首冲上来与凉夏战到一。
那法师举起法杖就要施法,却被一道环绕着黑晕的淡绿光箭击中,法杖瞬时脱手。
我轻声念咒,第二道暗影箭飞了出去,法师的身体摇晃了几下,终于颓然倒地。他大概死也想不到,刚刚从我这里逃离才不过短短时间,只是换了个场所,他的性命依然结束在我手里。
“沙子!”
凉夏的动作有一霎那的迟疑,随即就被黑衣男人占了上风。而此时公爵已经清醒过来,见状立刻与黑衣男人一起攻向凉夏,几个回合下来慢慢将他逼至死角。
“献祭――!”话音刚落,黑衣男人身上凭空燃起火光,他惊叫一声,慌忙用手去试图拍灭身上的火焰。
黑衣男人的攻击一停滞,凉夏立刻逆转形势,几个灵巧的侧身闪过公爵的攻击,旋即落到公爵身后,手中短剑迅速刺出,插入他的后胸中。
公爵瞪圆了双眼,口吐鲜血,重重地倒在地上。
凉夏收回短剑,这才顾得上注意这边的黑衣男人,黑晕围绕下的红色烈火已经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六级毁灭魔法“献祭”,召唤出的地狱烈火除了施法者本人或者更高阶巫师,他人根本无法解除,更不可能被扑灭,中招者只能被它活活灼烧至死。 有着“沉默之刃”之称的男人,曾令暴风城军方数追捕都无功而返的迪亚菲首领,此刻却在地上痛苦地打着滚,惨叫的声音让人不忍卒听。
终于那惨叫声逐渐弱下去,最终归于沉默,“献祭”的火焰也随着男人生命的终结而暗淡下去。越过那一团黑乎乎已经不成形状的尸体,我不去看凉夏脸上震惊的表情,径直走向一直战战兢兢躲在房后的最后一人。
“住手,沙子!”
凉夏惊觉我要做什么,忙上前阻止,可惜晚了一步,我的暗影箭已经先一步击中了那人。连惨叫声都未及发出,那人已倒地身亡。
“沙子!”他的声音已经带着怒气,还有满满的不可置信。
回过头,我面对着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你该知道,刺杀公爵是多大的罪名,如果让他活着,你和你的公会都将不保。”
凉夏一愣,随即语气软了下来:“你……知道了?”
我轻笑。
是的,我知道,就在草丛里潜伏的时候,当那人走过来让我看清他的面孔时,我就已经知道了所有事。
那个人,刚刚被我杀掉的人,正是半个月前在血鸦旅店里与凉夏决斗的男人!
第2章 摊牌摊牌~
公爵宅邸不是久留之地,打斗的动静应该已经惊动了宅邸的侍卫,很快他们就会搜到园这里。凉夏搜索了剩下三具保存完好的尸身,从公爵身上找到一封足以证明他与迪亚菲关联的密信。简单清除了一下现场的痕迹,我们就迅速离开了暴风城堡。
避开路边巡逻的士兵,我们在城里绕了好几个圈子,确信身后无人跟踪,这才径直往西北方的庭院所在区域走去。
依然是一前一后,只不过与来时不同,现在是我在前,而凉夏在后。
夜已,四周寂静得令人窒息,偶尔有阵风掠过,却是冰凉似水,寒得让人不由微颤。明明只是短短的路程,却没来由的无尽漫长,脚下似有千钧重石,每一步都如此艰难。
穿过这条无人的小径,就可以看见运河了,我的脚步越来越慢。
“沙子……”凉夏在身后轻声叫着,声音里隐隐透着不安。
停下脚步,我慢慢转过身。他赶上前来,脸上的面罩已经摘下,蓝瞳孔在黑暗里没有了平日的灼亮,幽得如迷雾掩住的穴,我第一觉得这双眼眸竟是这样看不真切。
他看着我,似乎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几欲开口却又中途顿住。最终仍是我先问出声。
“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夜色镇?还是更早?”我注视着他,声音却是平静无澜,这样的冷静,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沙子,我……”
“应该是更早吧。”打断他的话,我自顾自地,一口气说下去。
“公会早就查到莱斯科瓦公爵与迪亚菲勾结,只是缺乏证据。夜色镇里遇上那男人也不是巧合,你们一直在调查他,同时他也奉命在调查你们,那场决斗不过是一相互试探。你和小泥在月溪镇附近发现的石塔也不是偶然,而是早已定下的目标,只是没料到你会意外中毒。不过即使这样,你们也利用这点让所有人注意力集中在为你解毒的事情上,实际上公会却在暗地里逐步收网,去藏宝海湾度假的拍卖所主管应该已经在公会的控制之下了吧。”
顿了顿,我望着凉夏那张精致面孔,上面的表情变化堪称精彩,我的嘴角牵起一抹笑容。
“倒是我这些天的活动,完全是多此一举。不,恐怕是打乱了你们的全盘计划了吧,否则你今天也不会跳出来,更不会这样仓促地刺杀公爵。”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优美的眉蹙在了一起。
我缓缓地朝他走近:“回答我两个问题――第一个,绯水对这些事知道多少?”
他有一瞬间的滞愣,但很快就回答说:“他不知道。连小泥也不知道详情。”
我点点头:“那么第二个问题,在暮色森林救我时,你就已经发现我不是法师,对不对?”
“沙子,你听我说……”
“那时你怀疑我跟他们是一伙儿的,因为迪亚菲里也有修习类似黑魔法的秘法师,是吧?”我再打断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当然后来发现我不是,不过作为巫师,自然是应该被排斥和警惕的对象。所谓的同伴,不过是把我放在身边就近监视而已……”
“沙子!”凉夏急切地喊着,双手突然紧紧握住我的肩,“不是你想的那样!”
“凉夏。”我放缓语气,收敛了笑容,转而凝视着他的眼睛。
突然转变的严肃态度让他措手不及,凉夏愣愣顿住,握住我双肩的手也逐渐放松了力道。
“可惜你弄错了一件事,凉夏。”我缓缓逼近他,满意地看见那双因惊讶而睁大的眼眸中,属于我的影像在逐渐放大。
“真正巫师的黑暗魔法与秘法师的旁门左道,从来都不可相提并论――放逐!”
他的瞳孔在一刹那间猛地收缩,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充溢着满满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他的双手还停留在我肩上,但已使不出任何力气,甚至不能移动分毫。
“还有一件事你也要记住,并不是所有人施法都需要法杖和吟唱的。”
高傲美貌的精灵凉夏,此刻却如一尊雕像,名副其实的任人摆弄。我无声微笑,轻轻把他的手挪下来,好整以暇地揉揉被他捏疼的肩膀,甚至好心地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襟。
“二级放逐术,会让你在短时间内失去一切行动力,不过在此期间任何人也无法伤害到你。当然如果我想的话,我也可以留下来等着法术失效的那一瞬间给你致命一击,所以……”
刻意凑近那只长长的尖耳,用只有他听得到的音量低声说着,“小笨盗贼,太弱了哦。”
看着他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我笑得分外温良无害,伸手从他外衣口袋里掏出发信竹管。不知道怎么使用,干脆念了个小火咒直接点燃尾部,淡绿色的火星瞬时直冲上天。
“法术失效时,公会的人也差不多该找到这里了。”我望着夜空中绽放的信号,而后又转过头来看着他。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惜既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只能用急切的眼神死死瞪着我,干着急的模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滑稽。
可我没有笑。从开始摊牌一直到刚才制住他时,我都是笑着的,然而此刻我却笑不出来了。
我退后一步,站定,然后轻轻吸气。
“凉夏,再见。”
第21章 转折转折~
发丝被夜风扬起,在脑后凌乱飞舞,耳边是潺潺的流水声。偶尔有几粒灯火掠过眼前,随即又迅速远去。
距离天亮城门开启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城墙上守夜的卫兵远远立成几道黑影,另一方是沉入睡眠中的万家房舍。站在路口望着空旷的街道和运河,我却茫然不知该往何去。
手臂上流出的血已经凝固,衣袖紧紧粘合着皮肤,伤口依然疼痛不已,而我的感觉却在逐渐麻木。
因为有个地方,比手臂的伤口更痛……
捂住胸口靠着墙角蹲下来,我慢慢蜷缩起身子,头顶的夜空依然看不到星,一如此刻的心情惨淡无光。
禁不住有些自嘲,这副人类的身躯还真是脆弱啊,竟然只为了这么点事儿就难过成这样。这副模样如果被那尘看到,不知道要笑成什么样子……
我努力牵起嘴角,却怎么也挤不出一个笑容,只好把头埋进双臂间,尽量克制着让肩膀的颤抖显得不那么明显。
那尘,那尘……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
秋凉如水,风过无声,暴风城的夜如此宁静安逸,巷街头,只我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有衣袂摩擦的声音,我猛然惊觉,抬起头来。
面前站着一人,削瘦高挑,大红的头巾从前额一直系到脑后,将暗灰长发斜斜扎起,嘴里叼着一根竹签。
我瞠目结舌,脑子里乱作一团,无法对眼前的事情产生反应,甚至忘了拿出法杖以作防备。
“这位客人,秋夜凉,不如到敝店小坐。”他淡淡微笑,嘴里的竹签因为说话一上一下抖着。
我慢慢站起来,看看天色,又看看眼前的男人,最终点点头:“那么,打扰了。”
原以为他会带我去法师区的那家法杖店,没想到却是附近一家通宵营业的小酒馆。
看着大堂里三五一群聚在桌边灌着啤酒划拳嬉闹的人们,我转过头去问他:“怎么法杖店还同时经营酒店的?”
他微笑:“这儿好说话。”然后找了张靠角落的桌子坐下,招呼我过去,又点了两杯啤酒。
我抿唇一笑,跟着坐下来。也是,人家愿意现身就不错了,怎可能早早将据点暴露出来。那家法杖店恐怕也只是他借以掩护的幌子。
看看四周,这张桌子的位置恰好,隔着别桌有一段距离却又不算太远,不至于引起注意,同时别桌的人也不可能听见我们说的话。
“玄井。”他举杯,一干而尽。
我微笑:“沙迹。”却只抿了一小口,口感清淡凉爽,确是好啤。
他似乎并未介意,嘴里又叼起那根竹签,一上一下,颇有节奏,暗灰色的双眼兴趣盎然地打量着我,似笑非笑,却不发一言,似乎是等着我先提问。
我不说话,这时候谁都摸不清对方底细,谁先开口谁容易出漏洞。我还不傻,维持着笑容,继续跟他大眼瞪小眼。
他终于放弃,轻叹一声笑出来:“其实我跟着你一晚上了。”
我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哦?”竟然连凉夏和我两个人都没能发觉他的跟踪!
“从你使用火焰雨那时开始。”他轻描淡写,像是谈论着十分轻松平常的话题。
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周遭,并没有人注意到我们这桌。稍稍定了定神,我依然微笑着:“基尔罗格之眼?”
他眼中闪过一瞬惊讶,继而笑得更加开心:“我果然没看错人。”
我的心却沉下来。
基尔罗格之眼,只有巫师才能召唤出的恶魔之眼,可以用之代替自身的视野,其移动速度和视野范围是普通人的数十倍,又通常于潜行状态,一般很难被发现。
玄井既然会使用这招,说明他跟我一样也是个巫师,而且等级不低。能在暴风城这样敌视黑暗魔法的地方泰然自若的巫师,背景绝不单纯。
“你在我的法杖上做了什么?”不再故作姿态,我收起笑容,既然已经被他发现了身份,再装也是浪费时间。
“法杖?”玄井却眯起眼,嘴角的弧度更加诡异,“不是魔杖么?巨龙之触,传说中的极品,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我不语,只冷冷盯着他。察觉到了我的不快,他终于收敛调笑,吐掉那根竹签,换上一幅认真的表情。
“只是一个小把戏而已。”他说着,手指轻点着桌面,“你在杖子上施了魔法抑制,我没办法解除,只能在这之上再加了一个小咒语。跟魔法抑制的效果类似,解除方法也相同――需要施法者的血。当然我那小咒语更加脆弱,只要你的魔法抑制一解除,它也会解除。只不过,在解除的一瞬,作为施法者的我会感觉得到。”
“所以当我为了使用火焰雨而解除魔法抑制时,你就追踪而来了?”我皱了皱眉,这的确是我的失误,拿回法杖的时候竟然没有仔细检查一番,中了这样的套。
他点点头:“不过我真的很佩服你。像我们这样的巫师,通常都会再修习另一门技能以掩饰身份,而这其中由以术法双修难度最大。但没想到你居然能修习到这个程度,两方面魔法都可以运用自如。你加诸在魔杖上的伪装,如果换了别的技师,根本就不可能发现。不过可惜……我曾经见过类似的伪装。”
停顿了一下,玄井往面前的杯子里加倒了一些啤酒,端起来喝了一口,才继续说。
“我曾经有一个朋友,很聪明,也很有天赋,我只见过两个能把术法双修练得这么得心应手的人,一个是他,一个就是你。”
我心里一动,似乎有什么即将,浮出水面。
他慢慢将头转向窗外,目光遥不可及,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他也曾做过与你相同的事,把魔杖伪装成法杖。他尝试过很多种方法……可以说,我这手修理法杖的技能,几乎全是那时候跟他一起反复试验才学得的。所以你的杖子,我一眼就能看出实质来。”
他轻轻笑起来,眉目随着那笑容立时变得柔和起来,目光里是满满的温柔,以及的怀念。
我不自觉地拧起眉,心里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放在桌下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玄井终于转过头来望着我:“你应该已经听说过他了。”
他眼底的怀念还在,目光却不复刚才的温柔。
“他的名字,叫做――白树。”
―――――――――――――――――我是犯困分割线―――――――――――――――――
果然偶还是喜欢写这部分情节啊~转折的感觉真好啊啊啊~~
后面我要迅速解决掉某某,然后结束掉上部。
然后,我要骑着我家可爱华丽的小白虎去实现WOW环游啊啊~~
可为啥加班依然没完没了,睡眠依然不足,时间依然不够……我想要暑假啊啊啊~>_<
第22章 真相~
橡木酒杯斜翻在桌面上,啤酒流了一桌,顺着桌沿滴落在地,浅色液体上还浮着点点白沫。
邻桌的客人都转头来看着这边,随后又转回去,继续喝酒,划拳。
一个侍应急匆匆跑过来,手脚麻利地将桌子上的酒液擦掉,重新换了个干净的杯子,又斟满啤酒。
玄井若无其事地微笑,一边朝那侍应道谢,一边用暗灰色的细长眼睛斜眯着我。
等侍应走开,他才微倾着上身凑近过来,语气中有淡淡的调侃:“你这么激动,我是不是应该受宠若惊?”
我大窘,他却已经退开去,又坐回懒洋洋的样子:“你想的没错,我跟白树一样,也是‘束缚之影’的人。”
我暗暗皱眉。束缚之影,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绯水曾说过那年白树出事时,军方曾一度严加清剿这个反抗组织,虽然没能彻底拔除,却也捣毁了好几个据点,令他们在暴风城里再无立足之地。之后束缚之影的人员几乎在暴风城里绝迹,近年来也一直再未听闻有任何动静,怎么现在……
“你以为我们就那么容易覆灭了?”似乎是看出我的疑惑,玄井微微一笑,“我说过,我们通常都会另修一门技能以作掩饰,暴风要塞也并非严不透风,所以,在这暴风城里生存下去也不是什么难事。甚至于,我们不仅没有被剿灭,这些年反而更加壮大了……”
我不禁愕然。他话里的意思我自然明白,虽然对于暴风城官政机构和军队的腐败早有耳闻,但没想到居然腐败至此。
他脸上的笑容更,手指向大堂正中客人最密集的几桌,眼睛却始终盯着我:“或许就隐藏在那些人之中,或许是你在路上遇到的某个士兵,又或许是城堡里的某位高官,甚至,是赤狮公会里的某个熟识……”
我再也按捺不住想要站起来,却被他牢牢按住。“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我朝他低声吼着。
他脸上的笑容迅速褪去:“想要做什么?你觉得我们应该想要做什么?”
他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严肃,暗灰双眼再不容一丝一毫的戏谑,目光如刃,声音胜冰。
“人们都称呼我们为反抗组织。我们反抗过什么了?国王?还是军权?或者我们曾经打家劫舍,杀人越货?我们什么也没做过。只不过因为选择了黑暗魔法,与他们的教义相悖,就被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只不过不愿信奉教会,就被视为异端,只能躲藏在见不得光的地方!”
我语塞,只能愣愣看着他,他的语速越来越快,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就像白树,他又做过什么?几页记载黑暗魔法的书抄,就可以定下极刑!暴风监狱里关押的凶犯都尚有请求缓刑赦免的机会,白树却连行刑都等不到!”
双眼猛地睁大,我攥紧了桌沿,身体已经不由自主离开了椅子:“你是说……”
他微抬起头,暗灰眼眸在橙黄灯光中透着一丝血红,声音不大,却有惊涛骇浪潜藏其下。
“白树,不是自杀而死。”
空气在一瞬间凝滞。
邻桌的客人们还在大声喧闹着,侍应在人群里穿来穿去,不时传来杯皿撞击的响动,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异常。
玄井稍稍吁了口气,端起酒杯,却没有喝,又放下。
“他被移送至暴风监狱后我们就作了多方安排,准备在行刑那天,在他被送回教堂广场的途中动手劫囚,这一消息也顺利送到了他那里。”他顿了顿,语气已经放缓,但握住杯柄的手仍在微微颤抖。
“这样的情况下,明知能获救的白树,又怎么会去自杀?更何况,他从来就不是会轻易放弃生命的人。”
我一下子坐回椅子里,呆呆发楞,脑海里浮现出那天夜里绯水流泪的样子。
那样负罪内疚,悲伤沉痛的,让人心疼到无以复加的绯水。
如果他知道白树的事……
脑子里一个激灵,我立时直起身来:“那么白树的死究竟是……?”
对面的玄井显然已经冷静下来,眼中的血红也已褪去,声音再不复之前的激动。
“我们曾从暴风监狱方面打探过,但一无所获。不过几个月后,却得到了一个耐人寻味的消息――当时向教会告发白树的那个见习生,在一任务时意外遇袭身亡。”
“意外遇袭?”
“据说是劫匪,也有说是我们束缚之影报仇的呢。”他浅笑,满眼嘲弄之色,“我们倒是想,可是那人自白树死后一直在教堂里被保护得严严实实,根本没机会动手。好容易他出来执行任务了,却被人抢了先。”
我凝眉不语,心里却渐渐通亮起来。
“其实整件事情很容易想通的,只是当时我们都过于关注教会,而忘了其他的。那时白树的事的确是震惊教会,但并不至于能惊动国王,甚至动用军方力量,这里面,必然有人推波助澜。”
他抬眼看我,把端起的酒杯递到唇边,呷了一口,又继续说。
“事情一出,立刻就传得满城风雨,教会尤其是主教的声望在暴风城里大幅下降,甚至有人把教会里一些陈年积案都翻出来,进谏国王要求撤换主教整顿教会。倘若当时教会没有把白树交给军方,很可能就真的被彻查整顿了。所以……”
“所以整件事情,是有人借白树之事故意夸大向教会和主教发难。那个告发的见习生也是受人指使,所以事后被教会严密监管起来,但最终还是被杀灭口。”我接下他的话。
他点点头:“暴风城虽然是君主至尊,军政大权均握在国王手里,但教会的影响也不可小觑。教众数量众多,分布广泛,从教会里培养出来的法师牧师更是军队和各大公会中不可缺少的力量,有时候主教的一句话,甚至比国王更有效,对此贵族们早有怨言。而现今的国王还只是十来岁的孩童,白树出事那年更是年幼,几乎所有事都是交由两位辅政公爵理。”
“你怀疑那两位辅政公爵是幕后主使者?”
“不能确定,但白树的事,得益最大的确实是两位公爵以及他们背后的贵族势力。而且当时你的那位朋友,”他朝我促狭一笑,随后脸色又凝重下来,“大贵族普拉提纳家的继承人闹得那么凶,反倒让教会陷入两难境地。不把白树以极刑,无法向国王以及外界交待,刑了,又会得罪普拉提纳家。”
“所以白树在暴风监狱里‘自杀’身亡,既不得罪双方,又让教会撇清了关系。”即使已经猜到真相,真正说出口时,我的声音依然禁不住微微发颤。
玄井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看着我表示默认。
大堂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客人们纵情豪饮着,酒香弥漫,我却感到阵阵寒意,自下而上,浸染周身。
努力平复着呼吸,我艰难地开口:“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玄井盯着我,目光淡然,也没有丝毫犹豫。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他说着,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涟漪。
“你的朋友,主教的得意门生,普拉提纳家的继承人,我需要,借用他的力量。”
第23章 被囚
睁开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叹口气,再闭上。已经不知道是第几重复这样的动作了。
身的这个石室,四周石墙密不透风,只有侧面高开着个半圆形洞作为通风口,室内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具再无其他陈设。对面紧闭的铁门上,隐约泛出的幽紫色微光连成一个圆形的图案,那是禁锢法阵,所以这扇铁门只能由外打开,在里面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开启。头顶上层就是昨晚那家通宵营业的小酒馆,倒没想到这里还真是束缚之影的藏身之一。
虽然把我关在这里,玄井却没有在生活上亏待我一丝一毫,一日三餐外加酒水饮料,看得出来都是上面小酒馆里的上乘食品,只可惜,作为人质的我并没有那么好的胃口去享用这些东西。
并不是因为被迫作了人质的缘故。虽然在我看来,玄井抓住我并以此作为要挟绯水与他合作的筹码,这种做法完全是多此一举。不管有没有我的存在,当初就曾为了白树抛弃一切远走他乡的绯水,此刻如果得知白树死的真相,又怎么会不闻不问?
再睁开眼,我慢慢起身,坐到石室中央的木桌前。桌上一盏油灯,橘红色的火焰在玻璃灯罩下明跃跳动,对面墙上的影子被拉得细长,随着火焰的跳动摇曳着。与刚进来时完全相同的光景,没有自然光线的进入,也就没有了昼夜之分和时间概念,这样的日子实在是百无聊赖。
我抬头看看头顶的通风口,黑幽幽的洞口不知道通向哪里。且不提那洞口大小只能容小孩子进出,单是那洞口距离地面的高度,就根本不是我的身手所能攀得上去的。
何况,即便出去了,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有脚步声传来,然后铁门被打开了,我慢慢转过头去。
玄井每天都会出现在这里,过来跟我说一会儿话,有时候是外面的情况,比如某公爵被刺杀暴风城全城戒严任何人出入须经严格盘查什么的,有时候是回忆白树生前的事,更多时候只是无意义的闲聊。
通常我都是坐在一边,不管他说什么都不发一言。并不是刻意不去搭理他,我并不因为他这样关闭我而恼怒,而是因为没有必要。
他说话的时候并不看我,而是望着远方,好像面前那堵石墙根本不存在。那双暗灰眼眸看不出情绪,悠远得无法触及,让我觉得他并不是与我聊天,而是透过我对着另一个人说话,又或者,只是在寻求这样一个诉说的机会。
他总是独自一人下来,坐一会儿,又匆匆离去。
然而今天,他却带了一个人同来。
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我想我的确是惊讶过的,但是很快就冷静下来。
这里是暴风城,人类的聚集地,联盟最高权力的中心,风平浪静的表面下隐藏着多少暗礁潜流,又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呢?
下下潜见到我平静自若的样子,反倒不自在起来,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不敢看我。
玄井没有多说什么,交给下下潜什么东西就离开了。
我静静地望着矮人,几天前他还在葡萄家的庭院里和很多人一起笑闹,更早之前他还曾和我们一起为凉夏的解毒剂四奔波,而今天他却以束缚之影的一员出现在我面前。
矮人是不可能成为巫师的,先天的条件决定了他们一生都与魔法无缘。我不知道下下潜是出于什么原因加入了这个以巫师为主的团体,也不知道他加入他们是在进入赤狮公会之后,还是,为了束缚之影才进入赤狮公会,然而不管是哪种,都必然不会轻松。隐瞒着真实身份,时刻小心谨慎,不敢露出丝毫马脚,这样的痛苦,我很清楚。
突然想起做亡灵的那些日子,乐了把酒欢歌,恨了纵情厮杀,一切都是清楚分明,不必隐藏内心不必假扮面孔不必惺惺作态,纵然混乱艰险,危机四伏,却是多么快意。
“外面怎么样了?戒严令还没解除么?”我看着尴尬到几乎要把头垂到地上去的下下潜,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怜悯来。
听到我主动说话,小矮人立刻抬起头来,眼睛里闪过一瞬兴奋:“已经解除了。虽然没有抓到……呃,那个,但主城戒严影响太大,所以昨天就解除了,进出城门的管制也恢复常态了。”
他刻意省去了“凶手”的称呼,我轻笑,实在没有必要,我和凉夏就是凶手这件事,恐怕不论是玄井的束缚之影,还是赤狮公会,都已经知道了吧。
“呃,那个……”他又开口,迟疑着,习惯性地挠挠头,“那个,那件事……其实也不怪凉夏的……”
“他本来也不想瞒你的,但是事情重大不能走漏任何消息,所以……嗯,那些天你只要出门,他都悄悄跟着,怕你遇到什么危险。那天啊,本来他和小泥是回去重新入会,还要拿回以前留在公会的东西的,结果一听说你一个人出去了,他立马就冲了出去,连归还给他的装备都没拿……”
说着说着似乎来了兴致,依照人类体形制造的椅子对矮人来说高了些,下下潜依然攀了上来,坐到我跟前。
“那天你走了……呃,失踪以后,他在城里找了一夜。第二天莱斯科瓦公爵的事被上报到国王那里,立刻就下了全城戒严令,城门也被封闭。凉夏本来应该避避风头的,但知道你出不了城,就执意要继续找。如果不是葡萄硬施法让他出不了门,他说不定现在还在城里到跑……嗯,这个,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个,他虽然是骗了你,但真的不是有意的,更不会是想利用你什么的。你是巫师这事,他都没跟任何人说过,如果不是玄井,我到现在也不知道……”
我静静听着,不开口说话,也并不看他。
他声音渐缓,终于停下来,望着我,讪讪地抓了抓头:“那个……”似乎是想说点别的,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最终还是沉默了。
并不是不愿听到凉夏的消息……
那天夜里的心情不是假的,但是到了今天,我却已经没有太多感觉了。人的情绪是一种很奇特的东西,当时再怎么愤懑,再怎么难过,隔天之后就完全不一样了。也许并没有全部消散,但回过头去看,那些痛苦的感受,都显得不太真实,像是做梦一般。
第2章 离开
第二天玄井和下下潜都没有来。
第三天也是如此。
第四天倒是来了。玄井表面如常,神色间却隐隐透着焦急不安,看了我几眼,依然没有多说什么,就转身离开。
问过下下潜才知道,这几天,不光是赤狮公会,连皇家禁卫队也出动了。
果然如此……我暗自苦笑着。玄井应该已经跟绯水他们有过接触了。当初能够将凉夏都逼至绝境的青焰,看来这也让玄井伤透脑筋了吧。
只是不知,他们这样的大动干戈,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白树。
“沙迹……”
我慢慢地转过头,昏暗的灯光下,比起前些天,矮人的面色显得灰暗了许多。
“那个……玄井说过不了多久你就能自由了,嗯……你再耐心等些时日……”下下潜踌躇着开了口,眼睛却一个劲朝地上瞟,不肯抬头,“所以……那个,你能不能给绯水和凉夏他们捎个信,呃……也好让他们安心……”
明白了。让我亲自写封信,告知绯水他们我在这里一切安好并没有受到虐待,同时也暗示我的安危掌握在束缚之影的手里,好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再给玄井施压。
我伸出手:“拿笔纸来吧。”
摊开牛皮纸,执起蘸水笔,却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联盟和部落的语言文字并不互通,完全对立的阵营,不管是出于仇视心态还是别的,除了那些向来以中立自居的地精们,两个阵营内的人们极少有同时掌握对方语言文字的。
然而那尘就是其中之一。在传授我魔法的同时,他也教给了我联盟通用语。
其实我个人并不喜欢联盟的语言,那冗长拗口的文字曾是我少时修习的噩梦之一。那么多华而不实的修饰,那样千回百转的思路,远不及部落通用语的简洁明快。我不明白,既然是用于沟通的语言,为什么要加上那许多累赘冗的词藻,明明是极简单的含义,却要反复掩饰数度转折,到最后反而让人云里雾里,分不清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那尘一边对我的抱怨笑得开怀,一边甩下一摞摞书稿叫我抄誊。
那时候曾不止一因此事在背地里腹诽他,谁曾想,数年后我却披上了一张人类外皮,生活在这联盟的领土上。
下下潜把油灯拿近了些,灯光下的牛皮纸光洁如新。
顿了顿,笔尖落到了纸上。
那些往事,手把手教我写字的那尘,满腹抱怨的亡灵沙迹,都已经成为过去,再也,回不来了。
写了几个字,想起一事,又停住。
我偏头问下下潜:“我是不是,很像白树?”
矮人被我问得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支支吾吾地回答:“这个……长相是完全不同啦……不过,你们都是巫师,也都修过法师,很多举止作风倒是差不多的……那个,嗯,还有性格上也有些相似……”
我轻轻笑了起来。
玄井啊玄井,你太低估绯水对白树的感情了。
也太高估,我在他心中的地位了。
再度提笔,一挥而就。
下下潜接过信看了一遍,收进衣袋里。又说了几句话,这才起身告辞。
我坐在原没动,看着他走到铁门跟前,拿出什么东西贴近门上的法阵。
紫色的幽光在一瞬间陡然增亮,随即又淡开来,像被什么吸入了虚空,圆形的法阵逐渐消于无形。然后,铁门被打开了。
这一幕我见过多,在这些天里。每当下下潜走出去将铁门关上后,那个法阵就会再度浮现出来,被淡紫的光芒环绕着,除非施术者本人,没有人能从里侧打开它的禁锢。
而今天,下下潜走出去正准备关上铁门,却突然倒了下去。
毫无预示的,倒在青岗石的地面上。
甚至,连声音都不及发出。
我站起身,缓缓地,穿过那道还没来得及关闭的铁门,走到他跟前。
矮人的脸孔,因为震惊而变得有些扭曲。
蹲下来,接过他手中紧攥着的东西。
一块不起眼的灰绿色符石,却是能够任意操作这禁锢法阵的东西。
轻声地念咒,符石迅速化为青烟,只余下细碎的沙尘,从手指的缝隙中徐徐落下。
矮人的脸色更加难看,嘴唇在微微颤动着,却发不出声音来。
“禁锢法阵其实有两种,一种作用于物,比如玄井施于这扇铁门上的,另一种……”
一边微笑,一边在下下潜的额心、胸和腹部几点了点,淡紫的幽光浮出来,圈出一个稍小些却类似的法阵。
“另一种,是作用于人。当然,有时效的限制。”
又伸出手去,从他的衣袋里翻出那封刚刚写好的信。
“我是想要出去没错,但是,不是用这种方式来换取。”
小小的火苗窜上来,在矮人几乎要吃人的目光中,将牛皮纸一点点吞噬。
站起身,整了整衣衫,眼前的石阶旋转而上隐于黑暗中,没有灯光看不见前路,却是通向外面的世界。
“我想要的自由,不是任何人,所能施与的。”
出来的时候正值夕阳西下。
暴风城的夕照,别有一番景境。早前就听人提起过,却一直没有特别留意。
浓厚暮霭下残留着的一抹血红,巍峨的城堡在地下投下狭长的阴影,细长的塔尖直耸入云霄,更远群山缠绕,横贯天际连绵不休。
城门前有卫兵列队行进,就要到换岗时间了,而换岗之后,城门即将关闭。
我踩了一下马镫,身下的棕马疾驰起来。这匹从酒店后院顺手牵来的坐骑,不算什么上好的良驹,但对于不擅远途跋涉又乘不得狮鹫的我来说,却是难得的代步工具。
穿越那道高大的城门时,我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暴风城。
半月前初入此城,我靠在绯水的怀里晕得站也站不稳,凉夏和小泥站在一边忍笑忍得辛苦。此时此刻,我却只有孤身一人。
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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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匆匆赶回来打开网页,本想看看正在追的几篇文有无更新,却无意目睹了一场闹剧。
沸沸扬扬,可笑至极的闹剧,却是以最不该出现的方式结束。
现实的世界已经足够丑恶,才会去文里追寻一点美好,却不想这里依然是现实的一部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笑啊~
第25章 印记
暮色森林一如既往被薄雾笼罩着,秋季的森林里渗透着不该属于这个季节的淡淡霉味和潮气,偶尔有野兽眼睛的亮光从黑暗一闪而过,只有道路两边每隔一段距离挂有的昏黄夜灯,才显出这里有人类存在的气息。
来到夜色镇的时候已是傍晚,镇中广场上人头攒动,吵吵嚷嚷。向人打听得知近来亡灵天灾的活动愈加猖獗,各种骚扰不断,镇上只好将所剩不多的战力组织起来以抵御天灾的入侵。
可我无暇关心这些事,原本离开暴风城时就想远离这片土地,遥远的西方大陆卡利姆多,或许会帮助我遗忘很多事情。然而终有一事让我放心不下,如果不去弄明白,我想我永远都不能安心。
血鸦旅店的老板斯密茨十分热情地接待了我,似乎还对半月前发生在旅店里的那场决斗记忆犹新,这个满脸胡渣的中年男人一开口就兴致勃勃提起了凉夏。我无奈地打断了他的话,向他说明来意,并把之前从葡萄那里得到的斯塔文的一些手稿交给他看。
斯密茨思索了一会儿,起身走进了内室,不多会儿又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
“叫斯塔文这个名字的太多了,但是我知道有个不同寻常的人,在夜色东北那片林子里住着一个怪人,很少出现,那里到都是亡灵食尸鬼,实在难以想象他怎么在那里生活下去。即使我们知道他就是那个罪行累累频杀害夜色贵族的人也没有证据给他定罪。”
他说着,将那张纸拿给我看,那张纸已经残缺不全,上面还留有污泥的痕迹,但依然能看得清某些字迹。
“多年来我一直在追寻这个斯塔文的消息。几年前那些来访的贵族被杀之后,我曾去调查过,并在作案现场发现了一些沾满泥污的纸,但是一直没有都想到把这上面的笔迹和树林里的那个疯子联系在一起。”
斯密茨将纸张交给了我,并让我立刻去向镇上的阿尔泰娅指挥官报告这一切。
找到阿尔泰娅指挥官的时候,她正在城镇大厅门口向几个守夜人交代着什么,一看到我就立刻走了过来。
没想到她还记得我,互致问候后,我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她,并请求她的协助。她沉默地听完,然后拿着手稿和沾着泥污的纸张走进城镇大厅,交给负责管理夜色镇档案的书记员要求核对笔迹。
笔迹核对的结果毫无悬念,指挥官立刻让人拿来地图,给我指示斯塔文居住的那片树林,又找来几个守夜人给我做帮手。
我谢绝了她的好意。我并不是为了夜色镇的安危才关注这件事,而是为了我自己,如此的自私,又怎好意思接受守夜人的协助。更何况,我要探究的东西,原本就不想被任何其他人得知。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然而从视觉上却没有多少切实的感受,阳光终年照射不进的森林,白昼和黑夜,本就没有多少差别。
东北方的树林里的确有许多食尸鬼,我小心翼翼地避开它们。魔杖在被玄井关闭在地下室里的时候就给拿走了,现在手里空无一物,所以我不希望在那些食尸鬼身上耗费过多的气力。
树林中间是个荒废已久的农场,农场后的小屋破败不堪,本该毫无生气的地方,却传来隐约的响动。
我靠近小屋,从那扇破烂的木门里传来熟悉的气息,曾经的人类斯塔文,现在却是一个亡灵。
不慎发出的声响惊动了屋子里的斯塔文,瘦弱的身影冲出来。我侧身避开他的双手剑,只是须臾之间,一个腐蚀诅咒便落到了我身上。
然而,这个诅咒没有产生任何效果。
斯塔文那张骨肉森然,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类的脸孔上,露出了惊愕的神色。我无声微笑,这种程度的诅咒,怎可能对本就是亡灵的我产生效力?
暗影箭已经成形,光箭脱手的同时顺手抛出去一个虚弱诅咒,然后闪现至他的身后,在他行动力受阻的瞬间将手里的匕首插进他的后胸。
斯塔文倒下了,痛苦地喘息着,匕首的伤害并不能致死,亡灵的心脏早已不再跳动。
我站在他面前,声音冰冷:“你是怎么成为亡灵的?”
普通人类若是受天灾瘟疫感染死亡,就会变成亡灵,然而那样的亡灵是没有自我意识的,而斯塔文,显然不属于这其中。
他突然笑起来:“多么有趣的问题。曾有不少人来这里,都是斥责我所犯下的罪行,当然他们无一例外都死了,现在正和外面的那些食尸鬼为伍。而你,却来问这样一个问题。”
“你的罪行早已昭彰,即便不是我,也自有人来惩戒。”我将手贴近他的额头,轻声念了几句咒语,指尖浮现出蓝色的微光,那是能一击毁灭亡灵的特殊魔法。
感受到额上的威胁,斯塔文的脸孔抽搐起来:“你……究竟是什么人?这不是人类所能掌握的魔法……”
“我是与你毫不相干的人,只是对某些事心存疑问而已。回答我的问题。”
他注视了我很久,逐渐冷静下来,开始叙述。
“我的事你也听说不少了吧……没错,我不是被瘟疫感染而变成亡灵的。在我最失意的时候,一个天灾的巫妖找上了我。他看中了我内心强烈的憎恨,我不由自主被他吸引,任他将我变成亡灵,并从他那里习得巫术和狙杀的技能。我杀了那个贵族的一家,然而憎恨无休无止,于是我开始杀更多的人,杀每一个我见过的贵族……”
他的声音逐渐弱下去,干涸的眼睛空洞无光,枯叶般的脸颊泛着惨淡的青色。
我默然,这样的故事太多,自天灾军团出现在这大陆上,类似的故事就不断重复发生,不管是在联盟,还是在部落。
手里的蓝光逐渐落下,然后一点一点渗透进他的额头里。
斯塔文却没有挣扎。
“我累了。”他合上双眼,喃喃自语着,“太久的憎恨,我已经忘了什么是疼痛,自己又是谁,只剩下憎恨。我累了,或许我一直就在等着这一天,等着有人来结束这一切。”
突然又睁开眼睛:“你知道吗,你施法的招式,很像一个人。”他的声音沙哑,却是平静淡定的,“很像,那个巫妖。”
我的手一抖,蓝光瞬间完全进入他的体内。
连忙低头察看,却发现他的眼睛已经闭上,脸上的表情,竟是安详的。
斯塔文,曾经的人类,现在的亡灵,已经真正死去了。
他躺在那里,双眼闭合,神情安详。
我颤抖着伸手,揭开他胸前的衣物。
那已经溃烂得不成样子的布料只轻轻一碰,就碎裂开来,露出青白的皮肤。
我只看了一眼,便颓然坐倒在地。
随即蹒跚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冲出屋子。
树木在眼前掠过,我分不清哪里是路,只是不停跑着,满脑子全是刚才看到的景象。
斯塔文的胸前,有一个指甲大小的,暗红色的,钩形印记。
我知道有些巫师,施法的同时会在承受的事物或者人身上加上某些印记以示区别,虽然纯粹只是施法者的个人习惯,却只有高阶的巫师才能做到这一点。
而我的左胸上,在同样的位置,也有这样一个暗红色的钩形印记。
第26章 那个……就是那个- -
不知道是怎样回到了夜色镇。
阿尔泰娅指挥官迎上来说了什么我不知道,斯密茨老板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一个劲往前跑着。穿过血鸦旅店的大堂,上了楼梯,眼前有无数的黑影掠过,灯火迷离,人影晃动。途中撞上了什么,打翻了什么,直到一双手臂将我紧紧圈住。
我拼命胡乱挣扎,那双手却圈得更紧,拖曳着我,向什么地方走去。
周遭突然间安静下来,只有手臂主人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响起。
“小沙,小沙!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木然地抬头,视野里出现一张清雅的面孔,旅店客房橙黄的烛光下,黑发如黛,墨瞳似水。
挣扎的动作猛然停住,身体一下子瘫软下来,我慢慢地转身,伸手环过他的腰身,将自己狠狠压进他的怀中。他的怀抱如此温暖,让我贪恋不已,无法放手。
“绯水……绯水……”我喃喃喊着,脸庞埋在他的胸前,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他揽着我坐下,摸着我的头:“我在这里……小沙,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我们找了你好多天,知道你从束缚之影那里逃脱了,却等不到你回来。后来青焰从卫兵那里听说有人连夜出城,形容上像你,我想你可能会来夜色,就马上赶过来。但是你怎么会这样惊惶失措的样子的?”
一只手伸过来,纤长洁白,轻拂去我脸上的湿润,然后,托起我的脸颊。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张大了眼睛。
发生了什么事?
是什么事?
斯塔文说,你施法的招式,很像那个巫妖。
他的胸前,有和我一模一样的暗红印记。
无数的回忆纷至沓来,汹涌着,叫嚣着,像无底的漩涡,将意识撕裂,搅碎,又逐渐拼合起来,簇拥着,堆积着,不由分说,挤到眼前。
我猛地闭上双眼。
我不要看,什么都不要看!
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小沙?”
绯水的声音与往日不同,有一点低沉,有一点沙哑。
我不由自主睁开眼,他的脸孔依旧清秀,却憔悴了许多,黑眸里布着暗暗的血丝,本就白皙的面庞更显苍白,原本温润湿暖的嘴唇此刻却是有些干枯的,暗淡到近乎无色。
心里一丝一丝地抽痛。我轻轻抚上他的唇,看着他的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然后,再闭上双眼。
将自己的唇,覆了上去。
重重舔噬着他略显干硬的唇瓣,直到它们变得柔软,濡湿。
探出舌,在那两片唇瓣之间滑动,触弄,终于寻找到入口,轻巧地滑了进去。
他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扶住我双肩的手也在轻微颤抖着。
舌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清甜的气息,似有淡淡的幽香,弥漫全部的感官。
我努力地探索着,笨拙,却急迫。用所知不多的生涩技巧,极尽所能地,吻他。
他的喉间溢出了一丝几不可闻的声音,像是呻吟,又像是叹息。
环住双肩的手臂突然收紧,将我猛地扣进他怀里。还在探索中的舌毫无预示地被整个包裹住,热烫湿滑的触感电击一般划过大脑,。
不由自主地退却,他却紧随而来,光滑的舌尖在我的唇齿之间打着转,盘旋着,攻城略地。
我的双手攀上了他的脖颈,将自己贴得更近,热切地回应着。
他的手臂一紧,唇舌更加肆虐,近乎啃噬的动作逐渐粗暴起来,他吮吸的力道如此之大,让我禁不住微微颤抖。
麻酥的感觉从背脊升腾起来,沿着每一条血管,每一道经脉延展开来,蔓延至四肢。
头脑的清明逐渐被混沌所代替,意识虽依然清醒,却正一点一点被潮涌而上的异样感觉所占据,无暇顾及其他。
是了,就是这样……就这样,不要让我去想其他事……
不知何时被放倒在床上,衣带也被解开,他的手将那件已沾染了些许污渍的蓝色法袍褪去,又来剥开白色的内衫。
他的吻也转移到脖子上,或轻或重,浅不一,一直往下,最后停留在锁骨间的小窝,流连忘返。
已经将内衫扔到一边的双手得了空闲,开始抚弄我裸露在外的皮肤,沿着肩线斜滑,避开胸膛伸入腋下,再继续向下延伸至腰侧。灵巧的手指一路轻点揉捏,温热的触感既熟悉又陌生,让我忍不住微微颤栗。
他抬起头,黑眼眸染上了迷蒙的色彩。长而白皙的手指停止了动作,转而去解开自己的衣衫。
纯白流金的袍子褪下来,露出温润如玉的身体,修长秀美,不似凉夏那般矫健英挺,却也不像我这般单薄纤弱。他的肌肤滑腻温软,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淡淡清辉,并不耀眼,却是柔和动人的。
我目不转睛凝视着他,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他轻轻一笑,身子整个覆下来,接着低头再吻上我的唇,极尽缠绵,直到我几乎快要窒息的时候才放开。
我大口喘着气,感觉他的唇顺着颈项又一蜿蜒而下。然而与之前不同的,皮肤已变得异常敏感,甚至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舌尖的每一个细微的舔弄,每一个轻巧的旋转。
他的手也变得极富侵略性,在我的身体上不断游走挑弄,激起阵阵轻颤。
他在某个地方逗留了许久,黑发摩擦着脖颈和前胸的皮肤,丝般的柔滑与微痒交织在一起,让身体的温度不断升高。
意识到那里正是钩形印记所在的位置,我猛地想要挣扎着坐起来,下一秒胸前的小小突起却被软热突然包围。
一声呻吟从喉咙里挤出,酥软绵柔的嗓音让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是由自己发出。我的手指插入他的头发里,推拒的动作却是软弱无力,毫无作用。
他纠缠于那一点,一手抚向另一边,吮吸舔噬,捻弄挤揉,热烫的气息全部喷在我的胸前。
我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喉间无法抑制地泻出一连串破碎的呻吟。
身体热得难耐,意识愈加涣散,头脑中空白一片,无法思考,无法抗拒,只剩下本能的迎合。
痛苦和愉悦,竟是如此难以言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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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了三天才磨出来的东西……啊啊啊我还是去写清水算了~~>_<
第27章 这章叫啥好咧…
无法自抑的热。
似有无边的烈火,自四肢百脉燎起,熊熊之势,将一切燃烧殆尽。
像那个火光漫天的夜。
那一夜无星无月,一场大火幕天席地,滚滚肆虐,烧红了半边天空,毁尽了百年古城。
残垣的一隅那尘死死将我搂在怀里,隔墙之外天灾的骷髅们恣意屠虐,血火飞溅。
更远有巫妖挥袖施法,火势愈盛,青褐色的瘟疫云雾从天而降,前一刻死去的人们从地上爬起,不论种族不分先后,空洞的眼睛发着惨淡的黄光,挥舞着残缺的肢体加入骷髅们的队伍。
我靠着那尘费力地喘气,胸前幽黑的洞口却没有鲜血流出。即便亡灵的心脏早已不再跳动,可没有了心脏也一样活不了多久。
瘟疫的云雾越来越多,浓厚沉重,由四面八方,袭面而来。
那尘咬牙伸手插入我胸前的洞口,耀眼的蓝光从他的手里爆放,迅速扩散至周身。
他说,忘掉自己曾是个亡灵,忘掉一切,好好活下去。
那时他脸上的微笑,是我永远无法忘却的景象。
眼前只剩下那片耀眼的蓝光,意识被一股力量强行抽离出身体,浓重的黑暗逐渐压下来。
最后的一眼,是天灾包围而上,那尘举起魔杖刺穿自己的咽喉。
无数在梦魇中回顾的记忆,我拼命哭喊,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只能任由黑暗沉沉笼罩,如那时一样。
然而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臂。
“小沙!小沙,你怎么了?”
我睁开眼,模糊的视线慢慢变得清晰。血鸦旅店客房的灯光依旧昏暗,绯水微撑着上身,背光的脸庞看不清表情。
他的手探上来,手指拭去我眼角的湿痕,动作轻柔如蝶翼触碰,声音却冰冷似寒水灌顶。
“你呼唤的,是谁的名字?”
我望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坐起身来,黝黑的眼眸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投在墙上的影子被拉得细长。
桌上的灯光忽明忽暗,玻璃灯罩下的烛火跳动了几下,而后陷入了黑暗。月光从窗子的缝隙漏进来,却无法照亮屋内的任何东西,只有空气中的尘埃在那一抹光线里萦绕环舞。
沉默的时间如此难辨,似乎是烛尽灯灭的一瞬,又像是熬尽漫长的一生。
终于他轻声叹了口气,捡起被扔在地上的白袍穿上,又拉过被褥将我的身体盖上。
他的手指划过我的脸颊,一如往常的温柔,接着将我搂紧,埋首肩头。
“为什么,小沙?为什么?我说过不会放手的,可是……”
他抬起头,黑暗中的眼瞳异常晶亮。他的声音不高,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我的耳里。
“可是,我也不想,做别人的替身。”
直到他起身出门,我依然一句话也没有说。
门打开的时候有光线从外面透进来,然而随后就被隔绝在门外,屋子里再度暗下来。
我躺在床上,两眼大睁,视线却没有聚焦到任何一点上。
脑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茫然。
直至天明。
一早在血鸦旅店门外等着我的不是绯水,却是青焰。
“我们奉命调查莱斯科瓦公爵被杀一案,现请你跟我们回暴风城接受调查。”
我看了看他身后那一列禁卫队,银盔赤徽,在晨光中亮得耀目。不由得好笑,好大的架势,竟然只是为了捉拿我这个连法杖都没有的法师。
周围有人开始围观,阿尔泰娅指挥官跑过来,被青焰身边副官模样的人拉到一边低语着。斯密茨老板从旅店出来,看到这幅情景又退了回去。
不多会儿旅店老板又钻了出来,不过身后还跟着绯水。
绯水看到青焰先是一惊,而后立刻挡在我身前,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青焰?”
我心里一紧,比起昨晚,他的脸色更加憔悴,眼底的血丝也更重了。
青焰上前两步,又突然停住,声音却是不变的淡漠:“奉命行事。”
说完招手唤来两个士兵,却因为绯水挡住了去路,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绯水,不要让我为难。”青焰皱起眉,手搭向腰间的长剑。
谁料绯水比他更快一步抽出自己的法杖,杖顶饱含魔法能量的碧青水晶正正指向青焰。
那一队士兵立马齐刷刷抽出武器,还未等青焰开口就把绯水和我团团围在中央,明晃晃的刀剑架了上来。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惊叫起来,几个守夜人围了过来,跟在阿尔泰娅指挥官身侧,面色尴尬,似乎不知道该帮哪边。
“住手!放下武器,谁让你们动手的!”
青焰气急败坏地高声叫着,一剑扫掉距离他最近的那个士兵手里的长刀。那个副官似乎还想坚持,却被他怒视着赶到一边。其他士兵见状,面面相觑,随后纷纷收起了武器。
绯水冷冷盯着一步步走近的青焰。
“你知道阻挠禁卫队执行任务是什么后果吗?”青焰的眼神里似乎能刺出箭来,刻意压低了声音也掩饰不住其中的怒火,“你忘了白树的事吗?!”
绯水的背脊猛地一震,却依然毫不退让:“我没忘,所以更不能让你们带走小沙。”
我望着他,心里蓦地下沉。果然……他们已经知道了。
推开绯水站出来,我坦然面对着青焰:“我跟你们走。”
“小沙!”绯水一把拉住我。
我回过头看他,轻轻抽出自己的手:“青焰说得对,绯水,不要因为我卷进来。”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那里的温柔曾让我无限眷恋,然而如今,我却要将它放开了。
“为了白树,你更应该保护的,是你自己。”
绯水伸出的手停在半途,愣了好久,终于垂了下去。
青焰神色复杂地望着我,最后别过头去,打了个手势让两个士兵走上前来。
就在士兵正要给我戴上手镣的时候,远远传来了一声霜刃豹的嘶鸣。
围观的人群骚动起来,大家不约而同朝着声音的来向望过去。下一刻却见一个黑白相间的矫健身影疾奔而来,直接从人群的头顶跃过,引起阵阵惊叹,最后稳稳落在我们面前。
葡萄从霜刃豹上翻身下来,还是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径直走到青焰面前,递给他一张书柬样的东西。
“逮捕令已经取消了,这个人,”她回身指了指我,“要跟我们走。”
青焰看过那张书柬,立刻变了脸色:“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搞了什么鬼?”
“禁卫队长过虑了。”接话的声音却是从外围传来。
围观的人群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又一只全身雪白的霜刃豹缓缓踱入。我错愕地回头,骑在霜刃豹上的人身形欣长优美,一头冰蓝长发迎风萦舞。
“我们一介平民能搞什么鬼?只不过,”凉夏的声音带着放松后的慵懒,“国王要召见他。”
第28章 回城
疾奔的马蹄声清脆入耳。
可怜身下这匹棕马,马不停蹄跑了两天从暴风城赶来夜色镇,才休息了一夜,就又要原路赶回去。
当然同样可怜的还有我,连续三天在马背上颠簸,感觉人都快被颠散架了。不由得庆幸现在的身体幸好是人类,如果还是以前的亡灵身体,搞不好那把骨头架子还真就这么散落一地了。
前面是霜刃豹腾空跃起的背影,葡萄蓝紫色的长发高高飞起,俏丽的身形上下起伏,姿势优雅,丝毫没有长途奔波的倦怠。哪里像我,就差没摔到马下了。
我并不擅长骑马,老实说不仅是马,我任何一种骑术都不擅长。
巫师本是不需要学习骑术这种技能的,巫师自有一种法术,可以召唤出地狱战马来作为自己的坐骑。地狱战马外观虽然与普通马匹无甚差别,但实质却是灵力体,无需驾驭就能与巫师心意相通,全凭巫师以意念控制。奔跑起来四蹄踏火御风,不实际接触到地面也就自然谈不上什么颠簸。
只可惜,目前的环境下,并不可能允许我召唤地狱战马出来。更何况,作为亡灵巫师的我,召唤出的地狱战马还跟普通的不太一样……
一想起要是真的召唤出来后会出现的状况,我就不寒而栗。只得挪挪腰,尽量把重心前倾身体悬空,以减轻身下马鞍的撞击。
身后紧随着的是凉夏。
不知道他从哪里得了这头极少见的纯色霜刃豹,雪白的毛发无一丝瑕疵,更衬得那对黑色圆目灼灼生威,真正是美丽与力量的完美融合。第一眼见到的时候,我的全部目光就被它吸引住,如果不是当时状况不合适,很可能我就直接扑上去了。
这个凉夏干嘛要跑在后边,跑前面多好,这样都看不着霜刃豹奔跑的身姿,真是的。
我禁不住回头望了一下,却不料正好与凉夏的目光对上。他神情有些尴尬,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还没等他开口,我就把头转了回来。
比起那天夜里,他消瘦了许多,颧骨高高凸起,眼窝凹了下去,原本神采飞扬的面孔此时却透着一种颓顿。
想起下下潜说过的话,心里不禁有一丝酸涩,低下头,用力挥了几鞭子,加快速度赶上前面的葡萄。
回到暴风城的时候已是凌晨,城门还未开,可没想到当葡萄在城门下对守城的卫兵说明了身份后,卫兵立马就把城门打开了。
虽说我们是持有国王的召见书,但要在禁闭时间里开启城门,这样的事也依然是匪夷所思。
我还在纳闷不已,就听凉夏在身后催促,连忙催马进城。
进城后并没有直奔王宫,葡萄让我和凉夏先回庭院休息,早上再跟她一起觐见国王,而她自己则是先去公会驻地了。
夜里的庭院依然宁静安怡。我看着凉夏将霜刃豹和马牵进兽栏,又往饲料槽里各添加了一些食料。
想了想,我还是过去把拴马的缰绳解开,又把马栏的门打开。经过这一颠簸,我想我以后是不太可能再去骑马了,而且这马原就不是我的,干脆随它自己,吃饱喝足了随它去哪里。
凉夏一直看着我做这些事,我别过脸去,不想看他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进门之后,我终于忍不住问凉夏。
一路上拼命赶路,葡萄他们根本没给我解释过任何事情。明明前一刻我还是青焰手中在押的嫌疑犯,转眼就变成了国王的座上宾,这转变也太快太惊人。
凉夏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好几秒,然后突然笑出声来。
“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他笑得好不正经,伸手过来就拍我的头,我躲闪不及,被他拍了个正着。
黑着脸拍掉他的手,我转身想走,却被他拽住胳膊一拉,整个人跌进他怀里。
我浑身一僵,反射性地就要挣开,却听他在耳边轻声说着:“别动,就一会儿……”
他的声音比往常低沉,有一点沙哑,似乎努力压抑着什么。他的双手环到我的后背,脑袋埋在我的肩头,冰蓝的长发在我眼前轻柔滑落。
“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他低低说着。
我完全愣住,惊骇不定,下一秒却已被他推开。他微笑着看我,面色如常,好像刚才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
“先休息一下吧,一会儿天亮了还有很多事呢。”他拍拍我的肩,然后就转身进了里间的屋子。
我被留在原地,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刚才问他的问题压根没有得到解答。
早上换了套比较新的法袍,天青底子,黑色衬边,领子和袖口有淡金纹,织锦腰带当中扣着一颗碧蓝水晶石。
照照镜子觉得有点哨,但看看自己另外那几件旧得快褪色的袍子,也实在……不好穿到王宫去。虽说并不是太在意国王的召见,但必要的礼节还是要遵守的,万一治我个着装失仪的罪名可怎么办,摇摇头,就这样吧。
开门的时候正好撞见凉夏,一向喜欢黑衣的他今天居然着了一身浅白衬衫,外套墨底银纹的长褂,腰间一条细长银链斜斜环过,坠着几颗象征精灵族的暗月银饰,冰蓝的长发在脑后松松挽起,髻边几缕长丝随意地垂至前胸,束发的墨绳也随之垂下来,尽头也是两颗小小的暗月。
果然是……人靠衣装……不,不,应该说,原本什么衣服穿到他身上都好看,这家伙不论相貌身材就天生一衣架子。现在稍作修饰了就更加惊艳……呃,我承认用词不当,但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形容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凉夏也在以同样惊异的目光看着自己。我朝他翻了个白眼,又推了他一把:“走啦,别让葡萄久等。”
赶到暴风城堡时葡萄正在门口等我们,随行的还有公会里另几个主要官员。突然想起下下潜,经过这的事,他应该不可能再待在公会里了,不知道会不会离开暴风城,或者隐匿起来呢。
王宫就在暴风城堡的最东面,依然是青白大理石为主,毕竟是上大战后重建的宫殿,整个建筑风格更偏向防御作战的功能,加上军队驻地就毗邻王宫而建,因而这个于暴风城内却完全独立的建筑群也常常被称作为暴风要塞。事实上,它也确实是整个人类乃至联盟军事力量的核心所在。
有侍者带领我们进入正殿一侧的谒见室。
端坐于正中高台的王座上的,是个身形瘦小的少年,稚嫩的脸庞与他头上沉重华贵的金冠形成鲜明对比。王座两边各有一张椅子,位置比王座略低,分别坐着一男一女,衣着华美,手持权杖,应该就是玄井提过的两位辅政公爵。
低头,鞠躬行礼。
好在公会只是民间武装,我们不需要像正规军人那样见到国王要行跪礼,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跪得下去。以前做亡灵时从来就不拿礼数当回事,部落的世界向来是力量至上,只有真正强大的人才有资格接受别人的尊重与臣服。如今叫我给一个纯粹靠血统登上至高王座的十来岁孩子下跪,实在是太勉为其难。
正在心里鄙视着联盟的迂腐礼教,就听一个温雅醇净而又不失威严的声音从高台上传来:
“各位请勿多礼。赤狮公会声名远扬,今日得见,是我的荣幸。”
第29章 要开战了
说话的正是坐在国王右手边的卡特拉娜・普瑞斯托伯爵。
相较于大多数喜欢复衣饰打扮得珠光宝气的贵妇,女伯爵的装扮可以说简单到了极致。一袭黑天鹅绒拖地长裙,裙侧缀以暗红珠玉,星星点点,不明耀,却典雅华贵。绵密黑亮的头发也没有高高盘起,而是自然地披在脑后,除了颈间一条暗红玛瑙石项链,再无其他饰物。黑发下娴静美好的面容是想象不到的年轻,若是在城堡以外遇见,怎么都不会想到这就是站在人类世界权势至高位置的人。
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张脸有些似曾相识,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还在努力思索着以前见过这位位高权重的女性的可能性,突然就被身边的凉夏轻轻戳了一下,抬头才发现普瑞斯托伯爵正看着我们。
“这两位就是在捣毁迪亚菲的行动中提供了关键线索的英雄吗?”
……哎?什么什么?
我疑惑着转头望凉夏,他不说话,只使了个叫我不动声色的眼色。
跟着凉夏出列,站到女伯爵面前的台阶下,一鞠。
“你们的作为应该得到嘉奖,联盟会记住你们的功绩。”伯爵脸上笑意盈盈,将一旁侍者端上的托盘里的东西,亲手交给我和凉夏。
是两串镶嵌着大颗水晶的纯银项链。给凉夏的是可以给佩戴者持续补充体力的蓝色能量水晶,而给我的则是增益灵力的紫色秘法水晶。
倒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只可惜,对我这种冒牌法师来说,秘法水晶的作用并不大。
接过奖赏,再鞠一躬才退到一边。
然后是给公会的奖赏,又是封名号又是颁勋章,财物之类的物质奖赏则是直接令人送到公会驻地。整个过程中全是由普瑞斯托伯爵一人主持,国王和弗塔根公爵只是坐在一边颔首而笑。
后面又说了一些话,直到这时候弗塔根公爵才开口,时不时插上一两句,无非是赞扬公会义举啊联盟坚不可摧啊之类的客套话。没多久就结束了觐见。
出了王宫走在暴风城堡长长的廊道上,凉夏凑过来低声问道:“现在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吧?”
我缓缓点了点头,同样低声说:“是要开战了吧?”
凉夏一笑,伸出拇指:“聪明。”
“是哪里?”
“北边的阿拉希,据说已经被部落攻占了近一半土地了,而且还在继续往湿地这边扩张。”
湿地,米奈希尔港就是在湿地,这是联盟领土内唯一有船通往西方大陆的港口,难怪暴风城堡里的人急了。
“正规军军力不足,只有在这种时候,那些人,”凉夏指了指身后的王宫,满眼嘲弄之色,“才会想起要倚靠我们这些平民来。”
所以拿赤狮公会做个典型,又是召见又是封赏,做个礼贤下士忧国亲民的样子给其他公会看,好让他们奔赴战场。
我心里冷笑,想起一事又问:“那召见我又是怎么回事?青焰那边明明……”
凉夏把手指放到唇边嘘了一声,望望周围没有外人,才轻描淡写地抛出一句:“莱斯科瓦公爵已被证实与迪亚菲勾结,并且因与迪亚菲首领内讧争斗而亡。”
我一愣,停下了脚步。
一旁的葡萄接过话:“我们把那封信通过军情七递交了出去,除了一些细节,其他事情都如实呈上。青焰出城的第二天,北边的战报就送到了暴风城,他们对公爵之死就算有怀疑,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我们过不去,拉拢公会还来不及,我们这也算是碰了巧。”
葡萄说得虽然轻巧,可想也知道这其中需要打通多少关节,需要多少的周旋才能将公爵遇刺这样震惊的事件压下去。
“好了,别一副内疚样儿。”凉夏突然拍拍我的头,手揽过我的肩,“其实这事也还没完,拍卖所主管你知道的,从他那里我们知道,莱斯科瓦公爵后面还有人,只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人。”
我一惊,望向葡萄,她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将莱斯科瓦公爵的事压下去,是形式所迫,但同时也是弃卒保帅,断了这条线,就没可能继续彻查下去。不过能够使得动莱斯科瓦公爵这样的贵族的人,目标的范围也不会很大……
我回头望了一眼高高矗立的王宫,心沉了下来。
如果真是那里面的人,以其拥有的权势和财富,根本不需要与迪亚菲这样的组织合作,那么,就应该是有其他更加隐秘的目的。而且,经过此事,那人想必对公爵之死的真相很清楚,对赤狮公会也早已防范,而现在正好又碰上战争……
“一定要参战吗?”我急急地问葡萄,虽然明知被国王亲自召见封赏后,又怎可能逃得脱参战的命运。
“嗯。三天后就出发。”葡萄点头说,继而对我微微一笑,“别担心,虽然是被迫推上浪尖,但对我们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保护,敌人的刀枪,未必比暴风城里的暗箭难防。”
“就算没有这件事,公会也会主动请缨。”揽在肩上的手臂紧了紧,凉夏脸上的笑容淡淡的,却透着一丝涩苦,“北边的战事那么紧,总不能看着同胞受苦而无动于衷吧。”
我无言以对。
联盟和部落的对峙早在数百年前就已成固势,久远的过去里究竟孰是孰非已经没有人会去考究,唯一确定的是双方的战争此起彼伏,持续不休。为领土,为资源,为权势,为生存,对立的阵营自有对立的缘由,历史的战争,观念的差异,语言的不通,种族的仇恨,一切都可以成为刀刃相向的理由。
因为与部落的战争,联盟多少生命无辜丧失,多少城邦毁于战火,多少人无家可归。可反过来对于部落又何尝不是同样?我还记得作为亡灵时,亲历过的那些残破不堪的村落,那些无奈痛哭的哀号,那一幕幕鸦鹫盘旋的惨状,那一群群流离失所的平民。
而这一切,我们都无能为力。
第3章 出征(上部完)
出征前的准备让所有人忙得不可开交,葡萄几乎整天都见不到人影,凉夏和小泥进进出出奔走于住和公会驻地之间。
赤狮公会派出了两个团,几乎是全部主要战力,一方面是支援前线,但另一方面也是回避暴风城内与贵族势力愈加升级的冲突。当然这些人不会全部投入战场,按照计划,出城后其中一个团将与其他公会一起直接奔赴阿拉希高地参加战斗,而另一个团则迂回各地,名义是执行其他任务并清扫流寇,实际是保存实力。因而此公会也下了血本,公会仓库多年的积累被拿了出来,几乎每个成员都分得了崭新的武器或装备。
也因此小泥不得不穿上了她一直避之不及的战士铠甲,如果忽略她皱着眉头一脸不甘不愿的表情,那一身亮银铠甲其实还是很好看的。与皮甲完全不同的硬挺和金属质感,原本就飘逸动人的小泥更显英武飒爽,惹得站在一边的小素直吞口水两眼冒粉红泡泡。
说起来小素,也就是那个叫素黛的女孩,竟然也加入了公会,说是要至死跟随小泥的。原本小泥还不以为然,以为这女孩怎么看就一新手啥战斗技能都不会恐怕连入会资格试验都通不过,结果没料到小素别的都不行,可采药制药技能竟然早已超过大师水平,轻轻松松把公会首席药剂师挑落马下,无需资格试验就直接走马上任了。据说消息传来惊得小泥一整天都于呆滞状态,只可惜那时候我不在场,否则真想看看小泥的表情是何等精彩。
倒是凉夏上因为我的事耽搁了重新入会的手续,到现在还只是个预备役,公会分发的物资也自然没有他的份儿,还是葡萄和其他几个官员好心凑了一套盗贼的职业套装送给了他。但就是这样也平息不了这家伙作为贼天生的吝啬,成天见着我了就要追讨债务,让我赔偿他的损失。小肚鸡肠的家伙!我比他还穷,除了一个人就是两手空空,拿什么赔啊?
隔天有人送来一个长长的包裹,打开一看,竟然是我的巨龙之触。送包裹的是个小孩子,说是受个陌生人所托送来我这里。
打发走小孩子,我定了定神。手里的巨龙之触依然是先前伪装成法杖的样子,仔细检查了一番也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似乎只是单纯的交还给我。
自我离开暴风的那天起,玄井和下下潜就不知所踪。凉夏他们曾去那个法杖店和酒馆查看过,法杖店里的人与束缚之影没有什么瓜葛,也很本不了解玄井的来历,而酒馆早已易主,那个地下室也变成了酒窖,依然查不出更多线索。
我相信玄井对我并没有恶意,如果是在部落,同为巫师的他与我说不定能成为朋友。只可惜在这敌视巫师的联盟土地上,我无所求,而他却心念复仇,终究是走上完全不同的路。
绯水在出发的前一晚终于登门拜访,只不过,是以普拉提纳家继承人,以及光明大教堂新任执事官的身份。
他的黑发整齐地梳理过,领口一丝不苟地高高立起,白色的法袍是只有王宫里才见得着的高级丝料,袖边和下摆上是纯手工织绣的金丝柳纹,纹有教会徽章的橘红披褂罩在外面,胸前银色的十字挂坠明晃晃的刺眼。
“听说你要跟随公会出征,我来……跟你道别……”他优雅如常,和声温语,黑眸依旧沉静柔和,但也仅此而已。
曾经温柔似水的眼神,微微宠溺的笑容,那些曾让我沉迷不已,以为就此可以抓住,拥有一生一世的东西,都已不再。他的眉目就在眼前,如此清晰,但我却觉得它们正在逐渐模糊,淡化成一个影子,看不清,摸不着,抓不住。
又或者我从来就没有抓住过什么,早在得知他的贵族身份之时就应当明白,他身上背负得太多太重,而我同样无法抛开亡灵的过往。
那一日血鸦旅店,他说他不想做别人的替身。我把他当作了别人,却又把自己当作了谁?做了太久的人类,竟忘记了我们是两个于完全不同的极端世界的人,即便相交,也终会再度分离,擦身而过是唯一的结局。
我微微鞠礼,礼貌的同时拉开彼此的距离:“保重。”
他淡淡一笑:“保重。”
而后,从此殊途。
出发的当天暴风城门前人声鼎沸,如此大规模的出征引来城内平民们夹道欢送,鲜和祈福的红巾不断被抛上天空,落入正中列阵而行的队伍里。
我骑着葡萄临时找来的马匹,跟在公会队伍里慢慢行进。虽是出征,但我却被编制在了清剿流寇的团队里,这倒是正合我意。阿拉希战场上的敌人是部落,到底也是我曾经的同胞,虽然不太在意种族和阵营之分,但对这种两相厮杀的战争也同样提不起兴趣,若非自保,我想我是不会主动去趟这种浑水的。
凉夏驱着那头纯白霜刃豹走在身边,崭新的职业套装果然不同一般,黑底银纹的胸甲,称上那一头冰蓝长发,无疑让他成为整个队伍里最受瞩目的对象。
望着他捧着一大堆被人硬塞过来的鲜和红巾想扔又不敢当众扔的样子,我低头闷笑,可怜那漂亮的霜刃豹了,偏偏驮了这么个招摇的家伙,连走路都要小心避开以免踩到那些蜂拥而上的人们。
凉夏拉长了脸朝我瞪眼,低声警告我不准再笑,作势要把手里的鲜全部砸过来,动作却在我抬头的瞬间停滞。
“你眼圈怎么这么黑?昨晚没睡好?”他盯着我问。
我愣了愣,随即偏过头去。
此时有遥远的钟声传来,沉重浑厚。光明大教堂的主教亲自登上城门为众人祈福,淳净悠长的祷言吟唱中,有细密的水滴如雨纷撒,落到身上不见沾湿衣裳,而是蒸腾化雾,环绕周身,却是增益效果的魔法加诸于身。
抬起头,我看见高高城门上,主教身边那个白色身影,修长沉静,泰然自若。
唱诗班的歌声悠然飘出,整齐干净的童音婉转清澈,和着歌声主教身边的执事们合力施法,将主教的祈福更增益数度。
那个白色身影也在其中,一招一式,一举一落,轻重缓急皆从容有度,仪态优雅万方,无需修饰而威严自生,仿佛生来就该是这般神圣尊贵的存在。
钟鸣渐远,歌声绵长,雨雾正浓,隔着层层雨帘,他的身形隐隐绰绰,再无法看得更清。
昨夜梦境里,似乎也是这般雨雾朦胧,看不真切。
那天夜里他曾问,你呼唤的,是谁的名字。
我淡然轻笑,催马向前。出征的号角响起,嘹亮的声音响彻云霄,回荡在山谷之间。我跟随着队伍穿过城门,将暴风城抛在身后。
那天夜里的情形我已记不太清,然而昨夜的梦境却是清晰如刻。
我记得清清楚楚,梦境的最后,我失声喊出梦里那人的名字。
那个名字,不是那尘。
是绯水。
纵马疾驰,远征的队伍浩浩荡荡,踏上红褐干裂的土地。
天边红霞似血,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一条大路延伸至远方,消失在滚滚尘沙中。
回头望了一眼暴风城,高大的城门遥远得缩成一道剪影。
竟是恍若隔世。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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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J竟然恢复了……
啊……意味着偶偷懒不写文的日子结束了……
上部终于结束,下部啊……遥远的本垒啊……[无限远目状]
番外二 错过
雨雾正浓。
连续十数天的阴雨天气并不常见,对于闪金镇来说。这个地方不大的小镇子,却是通往暴风城的必经之路,即便是这样阴雨连天的日子,闪金镇依然是人来客往,热闹如常。
只除了,水晶湖对岸那一片暗红的枫林。
绯水静静立着,一身白袍在红叶褐枝的林间尤为醒目。
枫林高大茂密的枝叶挡住了大部分雨水,却仍有些许穿过缝隙落下来,浸湿了白袍。
面前是极简陋的墓,一g黄土,一方白石。
甚至,没有姓名和生卒年月。
――违背教义的重罪之人,无法得到神灵的宽恕,连墓碑,都不配拥有。
神灵?
绯水在心里冷冷笑着。
这世上,真的存在神灵吗?
伸出手,轻轻抚上那没有刻上姓名的石碑。
白中泛青的岗岩,顺着岩纹,转到侧面,一路往下,与地面相接的地方,将那个横插的石片抽出,赫然,露出一个小孔。
指尖插入,灵巧地带出一个小小的竹筒。
迅速收进怀里,将石片放回原,然后,转身离去。
守在林外的老人连忙迎上来,将手中的伞举过主人的头顶。绯水没有说话,接过老人递过来的伞,径自上了早已守候多时的马车。
换上干爽的衣服,马车已经奔跑起来。
节奏的马蹄声,和着细雨,却莫名生出一丝纷杂的感觉。
靠在摇晃的马车里,绯水打开那个小小的竹筒,取出一卷东西。摊开来,是一张薄薄的羊皮纸,上面只有寥寥数个字。
绯水瞟了一眼,随后念了个小火咒,火苗噬上羊皮纸的边缘,腾地一下陡然窜高,很快那张羊皮纸就只剩下落在马车里的几抹灰烬了。
掀起车窗上的帘子朝外看了看,树林和路灯纷纷迅速向后退去,远天边已笼着沉沉暮霭,雨依旧下个不停。
绯水靠回车壁,缓缓舒了口气,嘴角勾起极淡的弧度,因为那羊皮纸上的字,心情似乎也舒缓了一些。
终于是肯露面了,那个,叫做玄井的家伙。
束缚之影的人,完全罔顾教义的巫师,与教会对立的异端。
曾经以为,自己与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产生交集。
也曾经以为,自己会忠挚信奉于教会,一生一世。
那些曾经呵……
绯水微微笑着,笑容里没有苦涩,没有自嘲,什么也没有,只是笑着。
仿佛笑着,就能掩盖此刻的心情。
第一知道玄井这个人,是在小沙失踪的时候。
想起小沙,绯水心里有隐隐的痛。
那时他不过只是离开了一天,只是一天,他的小沙,却突然消失,诺大的暴风城,却找不到他的踪迹。
他心急如焚,当夜找上青焰要求帮忙找人,甚至,忘了第二天本该回去自己那个属于贵族的家宅。
也是第一,他出手打伤了凉夏,他数年来患难与共的兄弟。
而后有人送信来,字不多,却清楚地阐明了两件事,小沙在他们手里,以及。
白树,不是自杀。
绯水不知道怎么形容当时的心情,像是埋湖底的平静被打乱,又像是长久以来的悬疑落了地。
不是没有设想过这样的结果,只是自己不敢相信,或者说,不愿去相信。
所以一直把责任归揽到自己身上,连带的,怨恨着青焰。
所以会离开教会,离开暴风,以为远离了,就可以看不见,可以忘得掉。
然而真相终究是摆在了眼前,虽然迟了数年。
接下来便是隐秘的交涉,试探。越入,越心惊。
原来当年的事,绝非眼中看到的那么简单。立于人类权力顶端的暴风城堡,什么时候少过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神圣尊严的光明大教堂,谁能看到那圣洁的白色下是如何的藏污纳垢?
从玄井那里传来的消息,通过家族和青焰那边查到的线索,容不得他不相信。
心里一点点下沉,却也自然而然作了决定,唯一放不下的只是。
小沙,还没有回来。
后来的事情像是惊梦一场,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又突然嘎然而止,随后杳无声息地散去。
他听见他叫着别人的名字。
他的小沙,他怀里的小沙,叫着的,却是别人的名字。
至此,梦醒。
或者他原本就没有抓住过他,早在西部荒野的那天夜晚,他就该明白。
只是,还以为尚有一线希望,用足够的时间,总有一天能替代那人的位置。
他曾这样以为。
然而他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已耽搁了数年,白树尸骨早已寒透,他不能,让那枉死的灵魂再等待下去。
所以,选择了放手。
小沙……现在是怎么样了呢?
是到了铁炉堡,还是湿地?再往前,可就不是联盟领地了,争夺中的领土,也是危机四伏的战场。
不过有凉夏跟着,应该会护他安全无虞吧……
绯水蜷了蜷身体,秋季的雨夜凉得碜人,车窗的帘子没法遮严,随着晃动偶尔起伏,时不时漏进几丝冷风。
窗外雨声渐歇,偶尔有一星亮光划过,转瞬即逝,又再归于黑暗里。
回到位于暴风城堡靠东的宅邸时,雨已经完全停了下来。
普拉提纳家的侍仆早早就等在门口,搀着主人走下马车,迎进屋子里去。
沐浴后绯水来到书房,提笔写了几个字,将信交给一旁的仆人,交待第二天一早送到青焰那里去。
又有女仆呈着托盘进来,说是白天有人送来的。
撩开上面的丝布,暗红托盘上放着的,却是一条项链。
纯银的细纹链子,穿着一颗紫色秘法水晶,这样的大颗,只会是皇宫里才有的东西。
绯水闭上了眼,摆摆手示意女仆放下托盘离开。
女仆退到门边,望了望瓶里那束已近凋零的白色蔷薇,又望了望坐在桌前的绯水,似乎想把换下来,又怕惊动了主人,犹豫再三,还是安静地退了出去。
绯水缓缓睁开了双眼,黑色瞳孔里映出的,是那般灿烂动人的紫色。
就像,那人的眸子。
伸手将那颗水晶攥在手心里,这一嘴角露出的,却是真真正正的苦涩了。
明明已经离去,又为什么,要把这样珍贵的水晶送到我这里来呢?
小沙,为什么……
视线落到门边的瓶上。
那束蔷薇,是一个星期前插的,刚拿进书房时还是含苞未放的骨朵,现在,却已是泰半凋零。
这些天忙于执事官工作的交接,无暇关注过那纯白的,等想起来,却已过了盛放的期。
只剩下精致瓶里,那几朵惨淡的白,毫无生机的,垂着。
终究,是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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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某草我要回家了,是真正彻底的回家,告别广州的一切,回自己个儿的小窝去。
安顿下来后应该会有较长的一段休养时间,我已经开始神往那样没有工作压力的日子了~
那个时候,我要飚文,我要游戏,我要YY,我要骑着我的小白虎游遍WOW大好河山~>_<
啊啊亲爱的下部亲爱的本垒我来了~~~
第31章 比试
尘泥沼泽的天空是昏黄涩暗的,同样昏黄的树林、灌木,灰褐的土地,泥泞的沼泽,远大路上暗淡的路灯,浑浊的色彩偏偏生出几分柔和宁静来。只是,看不到人影。
没错,看不到一丝人影。
刚刚还跟在身后的某人,此刻像是凭空消失,不见踪影。而这片沼泽里,不论血沼镰爪龙还是暗牙毒蜘蛛或者钳嘴鳄鱼,所有具有攻击倾向的野兽,应该都,不是我俩的对手,所以……
叹口气,又来了。
这是第几来着,一周之内的,第三,还是第四?
自从别离赤狮公会踏上这片卡利姆多大陆,我就再没掩饰过我的巫师身份。这里不比东部王国以联盟势力为主,卡利姆多却是部落领土占了大半,巫师这种职业是相当常见的。即便是在少数隶属于联盟的城邦里,虽然不如牧师圣骑那样地位崇高,但也不至于像暴风城那样排斥。
更何况,此行只有凉夏与我两个人,在他面前也没必要再掩饰什么。索性卸了魔杖的伪装,大摇大摆使用起我的黑暗魔法――事实上,比起费力的法师魔法,黑暗魔法在对付野外的怪物或敌人时要有效得多。
而且,是太过有效了。
比如……一周前干掉数量近似的黑鳍鱼人时,凉夏的时间比我多了近一半……
于是,精灵在惊诧之余,高傲好胜的臭脾气也上来了。
于是,就有了这三天两头的强迫性比试。
再叹口气,默念咒语,开启侦测隐性状态,却依然看不到任何人影。
是在盗贼的潜行基础上叠加了精灵族特有的隐身技能吧,这样的隐形更难被发现,聪明。
不过,仍有个小缺陷,用这种方式隐形的人,必须静止不动,一旦动了,隐形就会失去效果。凉夏要偷袭我,就必定会动,即便他速度再快,从隐形效果消失到攻击得手也有一个短暂的时间差,而我有足够的把握在这个时间差内制住他,只是……
这该用什么魔法呢……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他的确是我所见过的最优秀的盗贼之一,身手敏捷,头脑清醒。有了前几的经验,我知道这几比试我能够获胜,全是因为他不熟悉黑暗魔法的缘故。如果我在战斗中对他使用相同的招数,那纯粹就是自取灭亡,所以……
上用过恐惧术了,上上是冰霜新星……还有什么可以用的呢?
只是点到为止的比试,所以那些霸道的毁灭魔法也不能用,那就只剩下……
我不由打了个寒颤。
不会……真的要用那个吧……
有生以来第一开始羡慕牧师用的神圣系魔法,有那么多束缚效果而又不造成切实伤害的魔法可以选择。
还在犹豫着,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瞥到五码开外有什么一闪而过。
来不及细想,身体的本能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看看迅速溢出环绕在指尖的黑雾,我认命地闭上双眼。
好吧,既然已经召唤出来了,那就这么着吧……
嗯……要不要连耳朵也一并捂上呢?
……
这个,这个这个……
虽然对召唤魅魔出来可能造成的冲击有一定心理准备,可是眼前发生的景象显然……超出了我的估计。
自我成为人类后就再没召唤过,但她依然是老样子,黑色长发间高高扬起的犄角,背上那对黑色翅膀伸展开来几乎有一人多长,身后长长的尾巴和膝关节以下的山羊脚,都清楚表明了她的属源――来自虚空的恶魔。
然而比这些更引人注目的,是那套几乎不能遮住什么的紧身皮衣下的……
呃,这个,得承认,魅魔的身材确实很……不错,不然怎么叫魅魔呢。不过,性格就……
此刻她手里细长的皮鞭甩得呼呼作响,间或夹杂着一两声听起来让人头皮发麻的冷笑声,这个样子的魅魔……借用小泥的话来说,就是很,嗯,很女王。
同情地转头望了望因为被突然吓了一跳而狼狈摔倒在女王脚下的精灵,脸部肌肉正在剧烈抽搐的他似乎还没转过神来。
好吧,算我不对,不该用这种方式求胜。
正准备伸手去扶,不料凉夏冷不丁一跃而起,手中匕首直掠向魅魔。
“住手!”
话音未落就见魅魔持鞭微侧,身姿舒展,正是其招牌动作招牌技能――
凉夏身子晃了晃,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我看得目瞪口呆。
这个……魅魔的魅惑技能确实会造成短暂性昏厥没错,但是,什么时候具有让人不省人事的威力了?
魅魔两手一摊,眉梢一扬,美目一翻,妖媚的五官明明白白写着“不关我事”。
暗叹一下,挥手让这个从没把我这主人放在眼里的契约恶魔回虚空去,然后穿过她离开时扬起的黑雾,走到凉夏身边蹲下来。
他的眼皮动了动,长而浓密的睫毛微颤着,而后张开来,露出海一般的眸子。
我稳了稳神,吸一口气。
开始解释。
从恶魔的起源分布种类,到契约的类型方式内容,虽谈不上巨细无遗,但也算是详细切实了。
凉夏静静听着,脸上由最初的惊愕慢慢平静下来,又逐渐转入沉思。
“一旦定下契约,恶魔就会完全忠实于主人的命令?”
“不一定的,也要看当时主人灵力如何,契约恶魔执行命令的灵力来源于主人,灵力越强,对恶魔的操控也就越容易。” 反之,灵力太弱的话,不仅无法操控自如,契约恶魔甚至可能脱离控制攻击主人。
当然,魅魔是个例外,即便我有足够的力量控制她,除了执行攻击敌人的命令之外,她依然不把我当回事儿……
凉夏皱起了眉头,不知道想着什么,突然冒出一句: “这契约能解除吗?”
“与恶魔的契约一旦生效,只有主人的死亡才能解除,那时主人的灵魂和灵力将被恶魔分而啖之,作为恶魔为仆至今所换取的代价。”
凉夏猛地跳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 “这什么鬼契约!你到底还有几个这样的恶魔在手里?”
我一愣,继而微笑,是那种最单纯最无辜的笑: “除了魅魔外,还有小鬼,虚空行者,地狱犬……”
满意地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偷偷忍笑忍得辛苦。
“你,你……”他支吾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最后重重叹口气,一转身头也不回朝前走去。
我再也忍不住,在他身后笑出声来。
沙迹的生命,早在数年前幽暗城的那夜大火中就该终结,如今多出来的时光,只是那尘拼死换来的。
我不是信徒,也不相信什么灵魂永存轮回转世,沙迹只有一个,只此一世,再无其他。
活着已是幸运,那些恶魔契约,灵魂与灵力,死后的事情,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捂着肚子,我笑弯了腰。
天色近暗,远方似有云雾集积,乌沉沉一团。
望望天边,再望望前面赌气般渐行渐远的黑色身影,收敛了调笑,追过去。
尘泥沼泽的雨水一向充沛,天黑前还不能赶到下一个镇子的话,我这副身体可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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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个,终于开始写某草喜欢的下部了~比起之前的情节,下部要轻松得多,应该。
另外非常感谢各位筒子一直以来的支持,每一条留言某草都有认真看过。某草是懒人,又贪玩,你们这么耐心地等着缓慢的更新,真的很感谢大家~
第32章 旅途
雨落了下来。
初春的雨水依然凉得碜人,寒意一点一点透入身体,几乎要渗进骨子里。
凉夏回头看我一眼,林间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须臾间又回过头,他继续扬鞭疾驰,我策马紧紧跟上。
原本打算投宿于尘泥沼泽边境的树荫旅店,却不料那旅店已在数月前一场大火中烧成了灰烬,当我们到达那里时,只剩下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
这附近再无其他可以落脚的地方,现在返回联盟城邦塞拉摩岛也太远,何况与我们的行程方向相反。暮色已沉,虽然野外露宿不是不可,凉夏和我也都不会因为夜晚有什么不便,但夜里野兽的活动更加频,据说北面还时有食人魔出没,终究不是安全所在,更何况,还有这愈来愈大的雨……
现在只能尽量赶路,穿过尘泥沼泽往西,去位于卡利姆多中部的贫瘠之地。
眼前出现了一座断桥。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尘泥沼泽境内最后的一座木桥了,再往前,就该是贫瘠之地的入口了。
或许是河水突涨冲毁了木桥,桥身中段约七八码的部分全部沉在了水里,一人来。
凉夏在前面停下来,催着霜刃豹后退几步,而后猛然挥鞭。那头毛色雪白的霜刃豹疾奔起来,触水的一刹猛然发力,身体高高跃起,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转瞬便落到了对岸那头的桥面上。
好……好漂亮……
我眨眨眼。
不愧是精灵族坐骑中最珍贵的纯色霜刃豹,不仅无须装备盔甲即有同样的防御力,而且速度耐久跳跃力都不是普通坐骑所能比的。
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下这匹,叹口气,翻身下马,牵着它走上桥面。
蹲下身正准备卷起袍子涉水过河,却听见对岸霜刃豹的一声嘶鸣。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凉夏已经骑着它又一跃过断桥,正正落在我的身边。
只觉得腰间一紧,视野中本就模糊难辨的景物突然一阵晃动,然后……人已经坐在了霜刃豹上。
“抓紧了。”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扶在腰间,凉夏的声音在耳边响着,混着水流声有种奇怪的感觉。我手忙脚乱去抓系鞍的缰绳,才握在手里,霜刃豹就已腾空而起。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迎面而来的雨水大力打在脸上,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却触碰到身后硬实的身体,腰间的那只手更紧了。
稳稳落地。凉夏转身朝还留在对岸的马打了个口哨,那马居然自己慢慢涉水过来了。
……明明是我的马,为什么更听从他的话?难道这也是精灵特有的能力之一?
正在暗自不平,却突然被冷风激得浑身一颤。
凉夏显然是感觉到了,回身去拴在身后的羊皮包袱里摸索着什么。而后,一张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从天而降,将两个人裹得严严实实,也将雨水隔绝在了外面。
这个……竟然是夜羽披风!
以成年夜刃豹背脊的毛皮为底,取角鹰兽翅下最柔软的轻羽织成的披风,不惧水火,不畏严寒,整个大陆只有精灵主城达纳苏斯的皮甲店才有出产的珍品。他居然……拿来当雨蓑用!
“凉夏……”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
他低头瞥我一眼,语气理所当然:“只有一件,将就着挤挤吧。”
……我是在说这个问题么?
“可是……” 指指刚上岸浑身湿透的马,我的坐骑在那边。
“按它的速度,明天早上也到不了贫瘠之地。”
成功堵死我还没说出口的话,凉夏揽在我腰间的手伸出来,紧了紧披风,又缩回去继续扣在腰间。另一手牵过我那匹马的缰绳,系在自己的鞍后,而后攥紧霜刃豹的缰绳,拍拍那颗雪白的大脑袋,双脚一蹬――
霜刃豹飞速奔跑起来,我的马紧紧跟在后面。
雨越来越大,明明是黑夜,地面和林木表面的水却反着白光,视野里白茫茫、雾腾腾的一片,已经看不清更远的景物。
我缩了缩脖子,虽然有披风遮挡着头顶,却依然有雨水顺着冷风飘进来,滴在脸上,又滑进脖子里,冰冷冰冷的。然而身体却不觉得寒冷,夜羽披风的御寒效果的确名副其实,何况……
身后还有那么一个天然暖炉……
嗯,不过……
试图偏过脑袋回头去望后面,却因为披风裹得严实而放弃。
那个……
把马拴在霜刃豹身后,似乎对速度依然毫无帮助吧……
穿过两山之间小径,视野豁然开朗。
与尘泥沼泽里遮天蔽日的丛林不同,眼前看到的,却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荒原。
更神奇的是,一踏上这片土地,片刻前还在肆虐的大雨瞬时弱了下来,而后逐渐消去。
凉夏将披风掀起一点,让我探出头来。刚刚还萦绕在鼻尖的湿雨味道,此刻换成了干燥的泥土气息。
墨蓝背景下隐约可以看见远几道矮矮的山丘,混和着沙石的草地平平铺开来,延展至天地相接的远方,偶尔撞进视野的几株树丛,却也是毫无生机的干枯腐朽。
虽然已经没有了大雨的威胁,凉夏却挥鞭加快了霜刃豹的速度。
这里,是卡利姆多内陆干旱燥热的贫瘠之地,也是,隶属于部落的领地。
赶到巴尔丹城堡的时候已是半夜。
名为城堡,其实只是贫瘠之地最东侧群山腰上的一座小型堡垒。据说是久远过去里的大战中遗留下来的要塞遗迹,如今被来这里探险的矮人们改造成了临时的防御和落脚点,也成了联盟在这片部落领地内唯一的基地。
表明身份后被允许进入城堡。矮人尽管脾气火爆,但只要不触碰的忌讳,一般而言,他们还算是很热情好客的种族。
而且,有点热情过了头……
盯着面前足有桶大的圆木酒杯哭笑不得,里面满满的橙黄液体所散发出浓厚气味让我觉得,自己有可能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仅仅是酒的气味就能熏醉的人。
对面还有个同样捧着酒杯笑得眼睛眉毛眯到一起胡子一翘一翘的矮人。
矮人老兄……拜托,驱寒的方法有很多,不是非得这样喝酒的啊……
转头,面向一边正在行囊里翻寻什么的凉夏,无声求救。
精灵的眉毛挑了两挑,视线从我脸上转到酒杯,再转到矮人,又转回我这里。最后,终于走过来,端起那桶,一仰脖,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
矮人乐得大笑,连连称赞,而后你来我往又灌了两杯,终于尽兴而归。
把矮人送出房间,凉夏转身回到石床边继续翻弄行囊。
我刚要起身,就被他抛过来的一样东西盖住了头。扯下来一看,是我的另一件袍子。
“把湿衣服换下来,放壁炉边烤烤。还有……”
他指指自己,眼神已经有些涣散,话音里透着浓浓的醉意。
“帮我,也……换……”
还未说完,人就一头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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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解释个问题。
有筒子提到精灵肤色为紫色,嗯,没错,NE种族的标准肤色确为紫罗兰色,而游戏里可选的还有浅紫,淡蓝,暗灰,灰白等等几种。某草没用紫色只是个人喜好问题,游戏里一直选的也都是最浅的那一色,严格说也不是文中的象牙白。而给凉子画的人设是偏蓝灰的色调,所以文中那个地方以后可能还会再改。
第33章 小米虫
阳光从石窗撒入室内,带着清晨特有的微温。
隔壁石床上凉夏还没有醒,看来昨晚的酒确实难为他了。
起身,对面壁炉里的火已经熄灭,至有些许余烬还在冒着火星。挂在旁边的衣服都已经烘干,手摸上去还有暖暖的余温。
换上干衣,又把凉夏的衬衫和皮甲整好,放在他床边的石凳上,然后出了门。
与当值的守卫打过招呼,我绕到城堡后面靠山一隅的兽栏。
霜刃豹起初还趴在草堆里睡觉,一察觉有人进来立刻就站起身,发现是我,晃晃脑袋,又懒洋洋趴下了。
先走到我的马跟前,看看食槽里的草料吃了大半,往一边的水槽里加了点水。而后,来到霜刃豹跟前,蹲下。
脑袋顶上的圆耳转了转,琥珀色的眼珠子滴溜两下,又闭上,眯成两条窄窄的缝。
……懒虫。
回身拿了盛野猪肉的盆子过来,放到它跟前,拍拍耳朵。醒醒,吃饭了。
霜刃豹睁开眼睛,黑黑的鼻头嗅嗅,大脑袋转过来瞧着我,然后,张口――
不动了。
我瞅着它。它瞅着我。
竟是等着喂它!
我瞪大了眼睛。这,这……凉夏怎么宠出这么个极品来的?
两大两小四颗眼珠子瞪得圆圆的。对视。对峙。
眼角的余光瞥到那本该雪白的毛发上沾着点点污泥,是昨晚下雨时留下的么?
说起来这霜刃豹极警觉,生人根本无法靠近,更别说喂食洗刷了,如果不是这数月里朝夕相,恐怕我此刻也不能近身。大概昨晚城堡里负责管理兽栏的人也是无奈,喂食后只刷了马,却把它晾在一边了。
叹口气,伸手挟起一片肉。好吧,看在你对我还算亲近的份上。
递到它眼前,小小一抛。白色大脑袋微微一扬,稳稳咬住,然后吧唧吧唧吃下肚去。
这家伙……它叫什么来着?再挟起一片。
凉夏是有说过它的名字的,原文是精灵语,翻译成联盟通用语就成了一长串不明含义的发音,所以我也没能记下来。
看看前一片差不多吃完了,把手里的再递过去。要不然给它另取个简单点儿的?
伸手,第三片。胃口大,又懒,还喜欢坐享其成……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听见正主儿来了,霜刃豹一骨碌从草堆里爬起来,还不忘把我手里的那片也叼了去。真是……
打定主意,我站起身,掰过那颗大脑袋让它面对着自己。
“今天起,你就叫‘小米虫’了,不劳而获、饭来张口的小米虫。”我笑眯眯地说。
身后的人一个趔趄,似乎打翻了什么东西。
离开城堡再上路。比起清晨,野外的气温此刻升高了不少,橙黄的地面被阳光照射得逐渐灼热起来,夜里看起来幽蓝荒凉的荒野,现在却因为沙石的反射变成金灿灿的一片。
如此,脚下这条由北向南,纵贯这片金色大地的“黄金之路”,倒也是应景了。
下山后往南才行了不过百码,就看见前方左侧靠山一个大面积的挖掘场。其实昨晚上山时因着地势居高临下也隐约有望见,只是夜里光线太暗看不真切。现在才知道,这里,原来是一个远古文明的遗迹。
上前些,看得全貌。四倍于暴风城教堂广场面积的坑里,几座巨型雕像赫然矗立。数十人才能围抱过来的圆形石柱高耸入云霄,即便历尽沧桑,圆柱表面精美的浮雕依然清晰可见。两条巨蛇图腾盘卧场内,横贯东西,蛇首朝着石柱方向高高扬起,怒目吐信,惟妙惟肖。身下是巨大的方形石块所铺成的地面,每一块都足有三四码宽。
仅仅只是这些,那些恢宏的建筑,精致的雕塑,就足以想象,可以追溯到上古时代的巴尔丹文明,这里曾是怎样的荣。脚下的“黄金之路”,在千万年前,又曾记载了这片土地上怎样一段辉煌的历史。
然而那段历史已经消逝在久远的岁月中,当人类和兽人踏上卡利姆多这片土地后,连绵不休的战火又将它掩埋在这黄沙之中。昔日的黄金之路,如今却成了不毛之地,只剩下荒野枯木和野兽,贫瘠之地,是它现在的名字。
一路南行。
纵马奔驰在广阔土地上是前所未有的畅快,没有人烟的荒野,却也减少了突然遇敌的危险。偶尔的野兽,哪里跟得上暴风城里训出来的战马,何况,还有凉夏身下那只成了精的霜刃豹。
小米虫懒是懒,性子也拽了些,但跑起路来倒真不含糊,真正是一日千里,遇上不识趣追过来的野兽还会怒吼一声撩起爪子扑上去,吓得那些豺狗蜥蜴雷鹰们纷纷退避三舍。
不过,这是在凉夏使唤它的情况下,换了我,它就只会慢悠悠踱几个圈子,然后四腿一伸趴地上开始打盹,典型的欺软怕硬。
所幸这一路都还算顺利,日近西斜的时候,我们已经赶到贫瘠之地最南端的群山脚下了。
两旁的山丘逐渐增多,逐渐与远群山相接,视野不再像之前那样开阔,脚下的路也开始变得狭窄。道路两边的荆棘丛越来越多,野兽的踪迹也越来越少,到峡谷时,两旁已是大片大片的荆棘林,野兽则完全看不到踪影。
小米虫突然停下了脚步,圆耳竖起,警惕地张望四周,我身下的马也在不安地刨着蹄子。
凉夏与我对视了一眼,微伏上身,手伸到腰间拔出匕首。我会意,把缰绳换到左手,右手去摸身后的魔杖。
前方是通往贫瘠之地出口的峡谷,身后是平坦广阔的荒野,右侧是山壁,左侧是一大片荆棘林,密密麻麻堵死了两山之间的狭路。偶尔有风吹过,干燥的,带着些许沙尘,拂在脸上有一点刺痛,除此之外听不到其他声音,安静得,有点诡异。
是太过安静了。
即使人烟稀少,即使鸟兽不曾涉足,这样的狭谷,却连蛇鼠都不可见,虫鸣也不可闻,就显得太不寻常。
――像是所有有生命的东西,都被这幽的狭谷吞了下去,埋于群山之中,黄土之下。
这种感觉……
我心头一抖,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那股死一般寂静的气息,遥远的记忆里那曾是我每日所看所闻所触,却因为太久的远离,而陌生得让我几乎想不起来。
等待了很久,却依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凉夏回头望了望我,脸上清楚写着疑惑。我摇摇头。
心里的不安仍然还在,小米虫和战马的警惕也还没有解除,但没发现异常也是事实。
“走吧。”凉夏收起了匕首。
“嗯。”抛开心里的疑问,催马跟上他。
不管怎么说,这里最好不要久待。穿过峡谷,前面就是整个卡利姆多最高的悬崖,日落前必须赶到那里,从悬崖上的升降梯下去,离开贫瘠之地。
然而没走多远,就看见路边的土丘后横着一个黑黑的东西。
似乎……是一个人。
第3章 探险
天色已暗。巨大粗壮的荆棘盘根错节,上面又生出细小一些的分枝,在头顶上交错盘织,网罗密布,斑驳之间露出点点夜空的墨蓝。
凉夏走在前,一边用匕首削去挡在面前的荆棘,一边留神观察着周遭。我提着魔杖跟在后面,法袍挽到腰间系住,以免被荆棘扯住而妨碍行动。
小米虫和战马被留在了峡谷外,别说这里它们无法进得来,就算是在附近,也不一定安全,如果那牛头人所言属实的话。
那个被我们发现晕倒在峡谷出口附近的牛头人,身上是些外伤,只是因为饿了多日虚脱所致。虽然属于部落,但凉夏说总不能见死不救,于是拖到峡谷外灌了两瓶回复药水,当然,是在卸掉他身上所有武器装备之后。倒是那牛头人醒来后一眼看见我们,惊得一蹦三尺高,我连说带比划,费尽口舌解释他不是被俘我们只是路过顺便救了他。
好不容易安抚下牛头人,转头就对上一张惊讶得有些呆滞的面孔。好好的俊俏脸庞,摆上那样的表情,实在是有些滑稽。
其实这一路也没少让他震惊的了,最初的巫师魔法,魔杖,到现在的我通晓部落语言。想想看我还真瞒了他很多事情,而且有些事恐怕还得继续瞒下去。心下不禁有些欠然,面上却只得苦笑着说,早年曾从学识渊博的导师习得。
总不能告诉他,那才是我的母语吧?
何况……我说的,也是实话,不算撒谎,不是么?
而后,有我这翻译在场,那牛头人诉说了他的经历。
他本来要去热沙港,路上与几个同方向的商人结伴同行。不料在这峡谷里被一群突然出现的野猪怪绑架进了荆棘林,那里是野猪怪的营地。怪物们把他们跟牲口绑在一起,当作食物每天宰杀一二。数十日下来,那几个商人陆续被怪物们带走,估计已经生还无望。某天营地里突然爆发了冲突,他趁乱逃了出来,无意中却撞见,冲突的原因,竟然是野猪怪在与一拨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亡灵争夺地盘。
果然,之前在峡谷里小米虫和战马的反常就是因为荆棘林之后的野猪怪。而我感到的那股异常感觉,或许就是身为亡灵对同类存在气息的直觉。
凉夏的面色沉了下来。我心里明白,亡灵天灾肆虐的年代早已过去,而且他们虽曾横扫整个大陆,却是在无尽之海那头的东部王国,并不曾来到这卡利姆多。直到希尔瓦纳丝女王带领着具有自我意识的亡灵们建立起自己的国度,并加入了兽人和牛头人建立起的部落,才陆续有亡灵踏上这片土地。而这片荆棘林后的亡灵,显然不属于这种。
看看那牛头人已无大碍,凉夏和我与他辞别。而后将小米虫和马安置后,两人返回到峡谷内,决定趁夜进入荆棘林一探究竟。
荆棘越来越密,即便小心前行,衣袍依然被划了几道口子。到后来,凉夏的匕首固然削铁如泥,但数量过多的荆棘也太费时费力。我索性念起冰咒,将拦住去路的局部枝条瞬间冻结,然后凉夏拿着匕首轻轻一敲,于是蛛网密布般的荆棘林便露出一人大小的洞来。
就这样走了不知道多久,在好不容易穿过几层格外密集的荆棘网后,眼前豁然开朗。
荆棘林的后面,竟然有这样一片不小的空地!不知名的野生植物丛丛簇簇长满了四周,青褐色的泥地上依稀还能看到原本的草丛被践踏的痕迹,几条明显是人为踩出来的小径弯弯曲曲通向被岩石遮挡住的山谷,远远的似乎能望见山石背面篝火的反光。
凉夏回头望了我一眼,我点头,在他身后侧身贴上岩石。
他放慢脚步,借着夜色隐去了身形。但我却可以清楚地知道他的行动,说来精灵的隐身实在是非常奇特的技能,敌人看不到他的身形,但同伴却可以感受到他的一举一动。我跟在他身后几码远的距离,沿着石壁慢慢向山谷靠近。
果然,山谷中央就是野猪怪的营地。几簇还在燃烧着的篝火旁,不知什么动物的残骸散发着烤焦和腐臭的气味,地上还残留着一些吃剩的骨头和碎渣。除了几个守夜的野猪怪四巡视着,其余的都在熟睡,传来阵阵鼾声。
小心避开巡视的野猪怪,我尽量沿着营地的外围边缘,摸向山谷。隐身着的凉夏动作更快,已经穿过营地,潜至对面的山脚下。尔后回头,远远朝我这边招了招手。
终于在没有惊动野猪怪的情况下成功抵达凉夏所在的位置,他指了指前面的山石――一大从混着荆棘条的杂草背后,赫然露出一个山洞。
小心探入。虽然没有火把,但精灵本就是暗夜活动的种群,而我早已习惯与黑暗为伍,所以这对我们并没有什么影响。
然而没走多远,前路就出现了两条岔道,幽黝黑,不知通向哪里。但我却能感受到,那来自同类,独属于亡灵的气息愈加浓厚。
我朝凉夏打手势,分头行动。
他摇头,太冒险。
没事,不入,了解大致情况就出来。
不行,你一个人太危险。
我挑眉,是谁连续五败在我手里的?
他黑线,无奈只好妥协,却又握住我的手。
小心,别勉强。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亮亮的。
我看着他,反手轻握了一下他的,点头。
贴着洞壁缓慢入。
进入岔道后,洞壁上逐渐出现幽蓝色的磷火,越往,磷火就越多,火焰越旺。没错,这洞穴里隐藏着大量亡灵,我甚至可以感觉到那种近在咫尺的死亡与尸腐的气息。洞壁的岩石因为磷火不断变换着亮度,不知什么的影子在地面和石壁上伸缩跳跃,明暗起伏间更显诡异。
我没有凉夏那样的隐身技能,只能借助岩石凸起部分的影子将自己隐藏在黑暗里,缓慢摸索前行。
经过一段长长的狭窄通道,终于来到一个较为宽敞的类似石厅的地方。中央一座类圆柱形的岩石垒成的高台将石厅分成了上下两层,围着高台有一条小径旋转而上,头顶是几座铁索拉成的吊桥连接着高台和石壁高其他的洞口。
高台下并未看到守卫,高台上却传来阵阵喧哗,甚至可以隐约听到骨节撞击时产生的清脆响声。
我正想上前,却被视野里闪过的一抹紫吸引了注意。
高台脚下的乱石丛中,露着几块黝黑的泥土,伸出几条细细的青枝,在那之上,是几朵小小的。
紫色。
沉静的,忧郁的,神秘的,诡异的紫。是绽放于黑暗底层凝结无数欲念的压抑,又是盛开在灵魂积淀多少泪水的伤悲。
那是……阿尔萨斯之泪。
第35章 突围
恍惚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记忆中那间简朴的小小石屋,窗前那一捧时常换新的泥土中,生长的,也是这般美丽绝伦的紫。
传说中阿尔萨斯王子流下的眼泪,在没有阳光的夜晚开出孤独绝望的朵,像一团团没有颜色的苍白火焰,带着黑暗的气息从地狱归来,烧碎了所有的梦想,只余下被遗忘的悲伤。
窗前的人一边往土里撒上养料,一边诉说那段并未远去的历史,眼中如水清澈。
记忆中的身影消瘦修长,月光透过窗子撒进来,如沐清辉。
往事已尽。
那些朵,据说可以治愈心之伤痛,却至今没有人知道方法。它们被留在了艾泽拉斯的土地上,在不见天日的阴潮角落里,静静生长。
如今独坐于极北寒地冰封王座上的巫妖之王,恐怕不会再忆起,曾经的人类王子,那些辉煌的梦想与抱负,以及曾眷恋的土地和人民。
而那个在窗前目光清澈的人,如今又在哪里?
一切已经时过境迁,面目全非。
我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的时候,视线撞上两只小骷髅。
是那种天灾巫妖以法力召唤的骷髅,没有意识,全凭命令行动的存在。似乎担任着巡逻的任务,刚刚从高台上下来,就撞上了我。
我愣了两秒,随即立刻操起魔杖朝其中一只猛击过去,同时将燃烧献祭的咒语扔到另一只的身上。
第一只小骷髅躲闪不及,正正被敲破了头骨,顿时身体开始晃晃悠悠站立不稳。我冲上去再补了一下,整个头骨哗的一下飞了出去。而后,像是抽了线的珠帘,从肩颈开始自上而下,那幅骨头架子一寸寸碎裂开来,纷纷散落地面,化作粉末。
另一只小骷髅不顾身上的火焰还在燃烧,转身便往高跑去,但没跑几步,就被我的冰霜困住了脚步。第二道献祭火焰落下时,它的身躯挣扎着倒向了地面,与同伴一样,碎裂成灰。
高台上的亡灵们迟早会发现巡逻的骷髅兵没有回去,以这山洞的大小规模来看,里面的亡灵们绝非少数,何况还有巫妖的存在,硬拼并无胜算。
打定主意后我立刻转身进入那条狭长的通道,在经过那簇紫色的小时顿了一下,想想还是将它连土一起挖了出来,塞进背后的布囊里,然后沿原路返回。
然而亡灵们的反应比我预想的更快,刚进入通道不久,我就听到身后的石厅传来喧杂和脚步声。我不敢停留,尽全力向外跑去。通道弯弯曲曲,空间狭窄,岩石的遮挡让我望不见身后的追兵,只能听到沉重纷杂的脚步声和兵刃间的撞击声,但这样也使得追兵的法术攻击无法准确找到目标,只能击中我身后的岩石。
那个岔道口已经出现在视野里,但追兵也越来越近,我甚至可以看清身后那个亡灵骑士手中挥舞的大剑上雕刻的纹。
一脚踏了出去,脑后有呼呼的风声,下意识低头,一道白光从头顶划过,头发被削掉了几缕。
艰难地避开再劈头砍下的长剑,眼角瞥到斜后方疾飞而来的一团火光,却已经来不及躲闪――
眼前突然黑影一闪,下一瞬已被拦腰抱起,整个人被带着滚进另一条岔道。那团火光擦身而过,烧去衣袍的一角,最后击中一侧的石壁,瞬间焚出一个碗大的坑。
凉夏从地上爬起,顺带拽起我,一手从怀里掏出什么往地上一砸,刺眼的闪光在洞穴里爆开。
“走!”他一手拽着我朝外奔。
“那是什么?”我略回头,闪光过后竟是阵阵烟雾弥漫开来。
“闪光粉,盗贼专用逃命的。”他言简意赅。
这个,冷汗……
一路狂奔出了山洞,亡灵们倒是没穷追不舍,到了洞口就退了回去。
果然,这些受巫妖控制的亡灵只能在山洞范围内行动,出了山洞,就已超过巫妖的法力范围。
但以这山洞的范围来看,这只巫妖必然十分强大,加上如此众多的亡灵,根本不是凉夏和我两人所能应付的,幸好刚才没有硬闯。
好不容易摆脱了亡灵们,却不得不面对山谷里已被惊动的野猪怪。
因为我这个累赘,凉夏引以为傲的速度无法发挥,只得一手拖着我左闪右突,一手攥着匕首不断插进拦住前路的野猪怪体内。
我脚下踉踉跄跄,能够跟上他的步伐并在这混乱之中没有摔倒,已是不易,间或抛出一两个魔法阻挡身后扑来的敌人,则属万幸了。
如此,一对一的决斗我或许能胜他,但以一敌众这种混战中的应敌经验,他却胜我不只一星半点儿。
等到从荆棘林钻出来回到峡谷间的小路上,凉夏与我都是一身狼狈,衣服被划破了不少口子,沾着点点血污。
幸运的是那些阻碍潜行的荆棘,现在却成了我们的保护伞,将那些追逐而来的野猪怪隔在了身后。等身材壮硕的它们砍断荆棘辟出一条路来,凉夏和我早已跑出峡谷骑上小米虫和马走远了。
略休整一番,已近黎明,我们决定还是抓紧赶路。
前面就是悬崖,趁着天色还暗,我们悄悄绕过两个部落守卫,无声无息摸上了升降梯。
高近数十码的悬崖边,长长的铁柱支起两条悬桥,尽头两座小小的木亭,沿着铁柱上下升降。这本是牛头人部族建造的,用于连接贫瘠之地和悬崖下千针石林两地的设施。
木亭落到崖底,天已完完全全亮了,毗邻贫瘠之地的千针石林,尽收眼底。
脚下是坚硬的沙石,直耸入天际的石柱矗立眼前,或大或小,或高或矮,或密或疏,远远近近,参差不齐。甚至有巨石悬于石柱顶端,风过时滚滚摇晃,却偏不落下。
“千针石林”就是由此得名,千万年风化而成的石林,也是卡利姆多地貌的一大奇景。
往前没走多久,就远远望见几只野生豺狗围着一棵石柱不停狂吠,其中两只还时不时往高跃,试图抓住什么。
视线顺着石柱往上走,石柱突起部分的位置,赫然扒着一个黑影。
竟然……是之前遇上的那个牛头人!
第36章 野餐
赶走那些豺狗没费多少气力。那牛头人见着是我们,哧溜一下从石柱上滑下来,连滚带爬朝这边扑过来。
准确地说,是朝我扑过来――比我高两个头以上身材几乎近两倍于我的牛头人就这么扑过来……
于是在他即将撞上我的一瞬间,我选择了朝旁边闪开。
扑通两声。
一声是牛头人的,因为扑空摔倒了地上。
一声是我的,撞上了凉夏,因为躲闪的同时他拽了我一把,结果力道过大。
这一下撞得我脑袋生疼,凉夏那内嵌护胸的皮甲可不是一般的硬。捂着额头回头望,牛头人正一脸委屈从地上爬起来。……算了,比起被牛头人压成面饼,我宁愿撞这么一下。
再一回头猛然发现凉夏脸上有些泛红……嗯?脸红?哎哎哎?
这个家伙,这个嚣张得无法无天的家伙会脸红?我是不是看错了?
正想凑过去看个仔细,凉夏竟然一扭头背过身去,硬硬丢下一句:“走了,抓紧赶路。”然后去牵小米虫的缰绳。
真是的,不是你拉一把我也不会撞上啊,别扭个什么劲啊。
懒得理他,转过身走向牛头人。
又是连说带比划的――我是懂得部落语言没错,但前提那是标准通用语,像面前这位老兄夹杂着严重方言口音的就……
再者,人类的发声器官构造和系统毕竟跟部落种族不同,目前我也不能保证我的发音就是百分之百准确,当然这应该不是主要原因。
总之颇费了一番功夫,总算了解了牛头人的意图:他经验不足通过这条路前往热沙港恐怕困难重重,所以想与我们同行。
把话转给凉夏,精灵听了直翻白眼:“一个部落战士,要求两个联盟的人做保镖,他脑壳没坏掉吧?就不怕我背后秒了他?”
我愣了两秒,而后一言不发转头走向另一头等在石柱下的牛头人。
我忘了,自己早已不再属于部落的一员。不管个人意愿如何,那牛头人终究是敌人,我可以无所谓,但凉夏又怎可能不介意?
再退一步,就算凉夏和我都不会伤他性命,但对方呢?谁能保证他不会背后捅上一刀?
身两个对立阵营,或许可以视而不见,可以暂停厮杀,甚至可以互助,但是,没有信任。
没走几步,却又被凉夏按住了肩。
“你……”他皱着眉,不知道在我脸上看着什么,而后叹了口气,“……算了,就让他跟着吧。”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我却心情大好,忍不住笑起来,一溜小跑朝那牛头人奔过去。
身后传来凉夏的喊声:“他叫什么名字啊?总得有个称呼吧。”
“上树小牛。”牛头人这样回答,难得的字正腔圆。
“……”难怪刚才爬那么高。
原封不动翻译给凉夏,话音未落就见牵着小米虫正走过来的高挑人影脚下一空,差点滑到小米虫肚子下去。
就这样一行三人继续上路。
马给了小牛,虽然以他的身材和骑术来说骑马有些勉强,可牛头人专用的坐骑是科多兽,这荒山野岭的上哪儿找去?只好委屈他……和马了。
我则和凉夏同乘小米虫,凉夏不知道又犯什么别扭,执意让我坐他身后。虽然坐后面很容易会被他那身皮甲背部的突刺抵到,但想想让小牛同行他已是让步了,这上面就不计较了吧。老老实实爬到他背后,拽住他的腰带,暗自祈祷着小米虫不要把自己甩下来。
然而行进的速度比起之前依然慢了许多,原本一天就能赶到闪光平原的,但到了晚霞满天的时候,我们依然距离千针石林的出口还有一小段路程。
夜晚赶路不安全,所以我们决定就地露宿。
凉夏拴好小米虫和马,抽了包裹里的一打飞刀,大概是打算去寻找晚餐了。路过小牛身边时拍拍他的肩,作了个一起去的手势。
果然还是不放心人家啊……我无语。其实以小牛的身手,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我看起来就那么弱不禁风么?
低头继续捡干柴,粗的细的长的短的一起捡了抱在怀里,反正有两个会蛮力的,不愁没有劈木头的。
嗯?这是什么?
前面的沙地上,有弯弯曲曲爬过的痕迹,像蛇的,但又比蛇稍浅,还是断断续续的,不只一条。
伏下身把耳朵贴近地面仔细聆听,远远的似乎有扇动的鼓风声。
“回来回来!”连忙朝着另一头的两人招手,还好他们没有走远。
“怎么了?”还没看清他身形,凉夏已经窜到了身边,一脸担忧,“发生什么事了?”
嘴角抽搐。我有那么需要保护么……
不理他,朝着一颠一颠跑过来小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的小牛招呼:“我们的晚餐有着落了,跟我来。”
顺着痕迹往前走,越过数根石柱,弯弯曲曲的一条小径后,一大片沙地出现在眼前。
十数条外形像蛇,背脊上却长有肉翅的淡紫色生物,扑楞着翅膀飘浮在半空中,长长的蛇尾在沙地上拉出一圈圈浅浅的痕迹。
果然是风蛇。以前曾有机会尝过它的肉,鲜嫩滑溜,十分可口,那美味我至今还记得。只可惜风蛇产地难寻,小小的一碟肉,竟可卖到十个金币以上。想不到今天居然在这里遇到,真是好运气。
不多废话,三个人立刻动手。
晚餐需要保持风蛇身体尽量完好,而刀剑和魔法损伤都过大,所以凉夏的飞刀排上了用场。而我则不时换着冰霜和放逐将风蛇制住,然后小牛蹭蹭蹭跑上去一斧子削掉风蛇的脑袋,嗯,合作良好。
间隙里还瞅着空瞄瞄凉夏耍飞刀,一刀一条,都是正中脑门,例无虚发,身形优美,动作流畅,啧啧,真是赏心悦目。
拿五条风蛇放在罐子里煮蛇羹,两条扔给了小米虫,剩下的褪皮去脏洗净,收进袋子里,留作下顿用,或者回头去加基森卖个好价钱。
不多会儿罐子里沸腾起来,虽然没什么调味料,热腾腾的香气依然扑鼻而来。
没有碗,只好拿刚刚用木块削成的勺子,三个人就着煮蛇羹的罐子就这么吃了。
我吃了一碗半的量,凉夏大约是我的两倍,剩下的一半,统统进了小牛的肚子。
嗯,不错不错,看来我的手艺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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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要改作息时间~~偶不要再熬夜了~~>_<
题外话:关于WOW与文
这篇文是以WOW为背景的,连载至今时常有朋友留言时提到游戏的问题,包括种族任务人设以及与文的出入等等,所以想在这里说说某草我对于这个游戏和文的一些想法。
进入WOW的世界是今年月左右,也许比起各位老玩家某草完完全全是个新手了。当时选择WOW,只是因为喜欢魔兽争霸这款游戏,作为暴雪公司的同一系列作品,从很早起,某草就喜欢那种多种族交错复杂的宏大背景。而让我没想到的是,WOW的世界观比魔兽争霸要更加详尽完善得多,于是彻底迷上。
玩了近半年,我建了不少小号,而大号至今也不过多级。说起来有些惭愧,当初跟我一起玩的朋友大多早已raid出职业套装奔赴安其拉,连后来被我拉进这个游戏的朋友现在也已经开始筹划买千G马,只有我还骑着小白虎每天优哉游哉游山玩水跟NPC聊天。
我喜欢跟NPC聊天,暴雪不愧为世界上首屈一指的游戏公司,每一个NPC的对白都设计得非常有味道,跟他们交谈,你能从一点一滴中去体会魔兽世界中的历史人文等等。拿暮色森林为例,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地图,也可说是暴雪至今做得最认真的一张地图。那里的每一个NPC包括卫兵(守夜人)都有自己的姓和名,而这在其它城镇是看不到的。与他们对话,你能强烈感觉到他们各自不同的性格,以及他们背后所隐藏的故事。暮色的任务也是联盟任务中最人性化的,斯塔文传说、摩拉迪姆、藏尸者的妻子,这些经典的任务现在回忆起不禁唏嘘不已。所以小沙子的故事,也是从暮色这个阴暗迷茫充满着记忆和悲伤的地方开始。至于亡灵憎恶……好吧,我承认我只是在报初入暮色被它连续秒了三的仇,现在等级高了经过暮色则是见它一杀一。- -+
文中暮色之后的场景是暴风城。我练的是暗夜精灵,然而刚走出新手村还没来得及仔细领略黑海岸的美丽月光,更没机会欣赏灰谷废墟残垣外绿树青山的独特之美,就被朋友一路拖到了暴风城。因而对这片人类领土,我远比对故乡达纳苏斯更为熟悉,包括它的华,它的强大,以及,它的腐朽。
这座从大战废墟上重建的堡垒式城邦,相信去过的朋友都会对城门口运河前那几座巨大雕像印象刻,那是联盟各种族与燃烧军团大战中的英雄,也是联盟的精神力量。在暴风城里,时时刻刻可以听到“为了联盟”这样的口号,多么振奋人心。然而在风光无限的表象背后,却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贪婪和自私所蚕食腐蚀着的暴风。
送信的系列任务堪称是暴风中最跑死人的,辗转数个地图,却在一任务完成的时候失望,号称坚不可摧的暴风,只剩下一个外强中干的壳子,连支援邻近城镇的兵力都没有,而周围城镇的力不从心和袖手旁观,更是让人心寒。
而刺杀公爵的任务,则揭开了迪亚菲兄弟会与暴风对立的真正缘由――这些现在的强盗土匪们,却是曾经暴风城的建设者,他们的心血和汗水铸就了今日辉煌耸立的暴风城,却因为贵族的贪婪而拿不到应得的工钱,只好走上反抗的道路。
暴风的腐朽,透漏于很多点滴的细节中,军情七的坏名声,各种任务的琐和官僚,监狱里的混乱,随可见。甚至于光明大教堂,如此神圣的地方,如果你走进它的地下室,你会发现那里到是骸人的残棺和骸骨。
堕落的不仅仅只是人类。我还记得在多兰纳尔做的那个赛恩的任务,只是因为帮助了这个中立的萨特,我收到了森林议会的警告。我还记得哨兵转达警告时严厉的措辞,换作现实中的说法,就是上纲上线。然而这样冠冕堂皇的威胁后,提出的赎罪要求却是犹如恶作剧般的幼稚――骗赛恩吃魔锥果让他变成蟾蜍。从来都自认为高贵优雅,身为世界上最古老种族,拥有无限知识的暗夜精灵官方,却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去对付一个孤独的萨特,多么可笑。
暴雪塑造的世界里,没有完美的天堂,WOW里各个种族都在大战中损失惨重元气大伤,偏偏彼此间还要相互争斗。我不认为生活在那个世界里的人有所谓通常意义中的幸福,不论哪个阵营,不论哪个种族。亡灵是忘却感官后麻木的痛苦,人类是挣扎在欲望中的醉生梦死,而暗夜精灵则是自命清高的逃避现实。至于其他种族,我没有认真玩过,不敢臆测。
但同时,我也不认为他们没有幸福,泰达希尔世外桃源般的宁静美丽,暴风城酒馆里那些美酒笑颜,就连亡灵也会偶尔来上一段激狂的摇滚,他们生存在艾则拉斯的土地上,用他们自己的方式诠释着幸福。
WOW是个游戏,却展现着一个真实的世界。各地的美景、地貌、文化、服饰、风俗、遗迹,都能从现实世界中找到原型,甚至于各种族独特的舞蹈动作,都来自于现实正活跃在流行舞台上的明星。不得不赞叹暴雪的认真,不得不痴迷于这样的游戏。
只叹某草自己功底太差,不能将这个世界的美丽展现更多一些。只能透过小沙子的视角,看看他眼中的人类,他眼中的暴风和联盟。
然而小沙子是善良的,远比某草我单纯得多,他经历过由人到亡灵的苦痛,失去家园的悲伤,与那尘离别的残酷,幸而这些经历没有抹消掉他的那份纯良。不管是作为亡灵还是作为人类,他只是个心思简单的孩子,那些种族的烙印,我不想刻在他身上。
其实文章写到现在,很多事情已经不在某草的掌握之中,包括文风,包括情节,相信各位已经看得出来。写文是件奇特的事情,明明是自己笔下的角色,写着写着就发现慢慢无法操控他的一举一动,什么时候该说什么做什么,不再是你所能预先设定,像是有自我意识一样,他会自己自然而然说出来做出来,不再是你控制他,而是他在控制你。现在展现在各位面前的成文,与某草以前定的大纲,已经相去甚远,而几位主角的性格命运,更是风马牛不相及。我惊叹这样戏剧性的变化,也享受它。
这文纯粹是YY的产物,是我跟玩游戏玩出来的东西。几乎每天晚上QQ聊天时,我和都在讨论文,YY完我的,就YY她那篇,上了游戏,也时常会在路过某场景时大叫出“这里适合本垒!”,惊得一同组队的男孩莫名其妙。所以我不在乎什么积分排名,YY的过程已经足够让我享受。
倘若看文的各位也能由此文得到一点两点享受,乃至把某草当个Y友,则某草幸甚。
第37章 加基森
携带着沙尘的热风扑面而来,即使用斗篷将脑袋裹起来只露两只眼睛,依然有风灌进来,皮肤干燥得几乎要裂开。
天空在飞扬的沙尘遮挡下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远方的丘陵辨不清轮廓,像是熟羊皮纸上的墨汁,浸开来,染成片片模糊的紫灰。脚下是淡金的沙,广阔无际,连绵不休,偶尔可见的巨大兽骨,白玉般矗立于丘巅,即便不在长久的风化中化作尘埃,也会于下一的沙暴中被埋于流沙之下。
塔纳利斯的沙漠,这样的温热细腻的沙,水一般的柔和,却又以某种淡漠的姿态,从容抹去留在其上的所有痕迹。
加基森就位于沙漠的中心,这座由地精们建立起的城镇,说是城镇,其实不过几张帐篷几座沙堡圈围而成的小型集镇,虽说简陋,却是这片沙漠里唯一可以得到补给的地方。
城门只是沙土城墙上安上的一道铁栅栏,门口有联盟专用的狮鹫租用点,而绕城墙往东走不远,就是部落的飞龙租用点。自诩中立的地精们从不管什么阵营之别,联盟也好部落也好,对他们而言,都是能做生意的客户,只要不在他们的地盘上闹事,只要不妨碍他们赚钱,来者不拒。
我们牵着小米虫和马步行进城,门口的地精守卫诧异地望这我们,大概是没见过这样奇怪的组合,看看凉夏又看看小牛,再看看我,最后摆摆手放行。
刚进城,就听见市集广场一带喧哗得厉害,那里人本来就多,挤挤嚷嚷乱作一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突然有人高喊了一声:“杀人啦!有亡灵杀人啦!”
心里一紧,连忙转过头去望,就见人群突然分开一条路来,一个亡灵飞跑出来,还时不时将手中的短剑挥向前面来不及躲避的人,在他身后,三个地精卫兵紧追出来,再后面,人群之中一个人类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一命呜呼,沙土地面上的血迹格外醒目。
转眼间那三个卫兵就已追上亡灵,战成一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联盟的,也有部落的,但没有人上前加入战斗。这是加基森的规矩,任何人不得在城中动武,无论任何理由。即便是防卫,一旦动手,卫兵就会不问缘由将其逮捕投入监狱。
很快那亡灵就落了下风,终于在手里的短剑被打落后,他举起双手表示认输,任由走上前的地精卫兵戴上镣铐,然后被押着走向广场对面的露天监狱。围观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声音不大,但因为靠得近,我还是听到了大概。
这亡灵在城中杀人已不是第一,专挑独自旅行来此的联盟下手,仗着自己身手好,对方就是不死也常去了半条命。加基森曾多通缉他,监狱他也是常客,但一旦获释或者越狱成功他就会再度杀人,屡禁不止。
那亡灵微低着头,一幅沮丧的样子,经过我们这里时,侧眼瞄了一下那边人群中的尸体。只是很快的一瞬间,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恰恰落到了我眼里。
那张只剩下骨头的脸上露出的,分明是得逞的冷笑!
地精的刑罚中没有死刑,即便十恶不赦的罪犯通常也只是收监,更何况加基森原本就是为商旅提供补给的城镇,监狱这类设施十分简陋,对罪犯几乎产生不了什么威慑作用。像面前的亡灵这样的人,如果没有死在野外战斗中,落在地精卫兵手里,对他而言反倒是最安全的,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屡选择在城中下手吧。
正寻思着,一抬头猛然对上那亡灵的眼睛,没有眼珠的空洞里,却发出冰冷森然的幽光。我不由打了个寒噤。
再抬头时他已经被卫兵们带走,而那边的尸体也有其他的地精卫兵们过来托上车运走,地上的血迹用沙土盖上,很快不见了痕迹,人群也逐渐散开。
找到镇上唯一一家旅店落脚,凉夏牵着小米虫和马去后院兽栏,小牛抱着他那堆已经烂得不成样子的板甲去找修理铺子,我则来到旅店门口的邮箱前。
地精们的生意无孔不入,即便在这样几近与世隔绝的沙漠里,他们也建立起了完善的通信系统。出示凉夏的身份证明后,属于个人的小信箱噌的一声弹开来,里面静静躺着一封石蜡封口的信。
回到旅店客房后拆开来,好大的一张羊皮纸上却只有寥寥数句话,简单的问候之类。突然传来敲门声,把信放到一边,起身去开门。
小牛扛着一个大包裹撞进来,身后跟着才从兽栏回来的凉夏。
“那些蛇肉卖了好多钱!你瞧你瞧,换回来这么多好吃的!”哗啦一下把包裹搁在桌上,小牛乐得手舞足蹈,头顶犄角边的耳朵扑拉扑拉不停拍动,身后的小尾巴更是摇了又摇。
这个样子真像葡萄家隔壁那小孩养的丸子,嗯……丸子是只纯种的牧羊犬,不满周岁。
再看看那包裹里的东西,烤野猪肉,炖红狼肉,酱烧羊腿,芥末蚌肉,姜醋鹫卵,辣味烤鱼,烟熏蝎肉……还有三瓶酒。
这个……这个这个,呃,没想到加基森这地方,物资还挺丰富。
凉夏只瞄了一下,就开始翻白眼。同情地望一眼以素食为主的精灵,去门口招手唤侍应过来。要在沙漠这地方找蔬菜水果,恐怕很难,但再往东应该临近无尽之海,至少该有些藻类可以下菜吧。
一顿饭吃得很快。看着桌上剩得不多的东西,我直发楞。
除了蚌肉、鹫卵和那碟不知道是什么的藻,凉夏和我就只尝了尝蝎肉,其余的……
突然觉得前几天小牛跟着我们没饿死真是奇迹。
三瓶酒也至少有两瓶半进了小牛的肚子,此刻他已经微露醉意,原本就一颠一颠的脚步更加晃悠,脸上倒是如常,或许是皮肤本就黑,红了也看不出来。
连推带挤地赶他去隔壁客房休息,回来时发现凉夏已经收拾好桌面,灯光下俊脸微红。才想起来他的酒量似乎也不怎么样,不由觉得好笑,然后真的笑出来,换来他恶狠狠的一瞪眼。
取了那张信纸,两个人围坐着凑到桌上的油灯前。
凉夏看了看信,而后疑惑的看看我。我点点头。
他会意,伸手摘了油灯的灯罩,将羊皮信纸凑近那团火光。熏烤中,羊皮信纸上的字迹很快模糊,焦黑浸染开来,逐渐弥漫至整张信纸。
就在羊皮信纸完全变成漆黑一片的时候,另一些浅白的字迹慢慢浮现出来,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纸张。
第38章 一人静
与白天的炎热相比,塔纳利斯的夜晚冷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缩了缩脖子,双臂环绕抱住自己,眼睛依然望着窗外,有些出神。
夜空下的沙漠呈现出一种近似黯蓝的灰,愈往远颜色愈浅,逐渐与天空连成一线。温度的下降并没有给水分的缺失带来改善,空气里依然弥漫着干燥的气味,虽然冰冷,依然干燥。然而在沙漠夜晚特有的寂静里,却隐隐能听见从遥远海岸传来的阵阵涛声。与无尽之海毗邻的沙漠,整个卡利姆多大陆上,也只有塔纳利斯独一无二。
算一算时间,踏上这卡利姆多大陆的土地,至今也有四个多月了。
四个月的时间,足够让阿拉希的战事尘埃落定,也足够让小泥成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优秀战士,小素获得了联盟嘉奖勋章,葡萄也已正式接任了赤狮公会会长一职。
还有绯水……不,现在应该称呼他为代主教了。自从阿拉希战事一起,主教因为操劳过甚身体一直不大好,绯水就开始代理了光明大教堂及教会的大部分事务。而青焰依然是禁卫队长,不过军阶连升两级,已是中校军衔。这其中,自然不仅仅只是他俩自身努力的缘故。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路上走得更远,却也再不是原来的自己,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回想那个红霞满天的傍晚,葡萄家的庭院里人头攒动,笑声朗朗,那时的情景还如此清晰在目,就像发生在昨天。然而如今,那些熟悉的面孔四散分离,不知所踪。
已经,物是人非。
“怕冷还坐在风口上。”
我回头,发现肩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条长长的毛毯。凉夏从上方探身越过我,把窗子关小了点儿,然后坐到旁边来。
“信寄出去了?”
他点头,挪近了点:“剃刀高地那里出现亡灵天灾的事写在里边了,剩下的交给葡萄和公会来理就好。”又伸手过来将我肩上已经滑落了一些的毛毯往上扯,“那束和泥土也一并寄过去了,小素应该有办法从里面找到线索。”
我想点头,却又忍不住想笑。这家伙,看他的动作,恨不得拿毛毯把我从头到脚裹起来。
“好了,凉夏。”伸手,再不制止就真被他裹成木乃伊了,“你……想回公会去吗?”
“嗯?”他抬头,蓝眼睛里亮亮的,侧脸的轮廓在夜晚清冷的光线下愈加俊美,发丝随着动作从耳后滑至胸前,落在黑色衬衫上的一缕冰蓝格外鲜明。
“葡萄信里说了,公会主力现在都陆续回到暴风城。”没来由的有些心虚,我别开头,“你……想回去吗?”
建功扬名,谁没有过这样的抱负?如果不是陪着我,而是随着公会征战,以他的能力,应该早就功勋累累,声名斐然了。
他的眼睛里极快地闪过一道亮光,又随即消失不见,只是静静盯着我,好一会儿才说话:“你呢?你回去吗?”
我顿了顿,在心里掂量了下词句,才艰难地开口:“那个……凉夏,像你这样的好身手,回暴风一定是炙手可热,公会那边也需要你,你不必因为我而耽搁自己的前程……”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猛然打断了我的话,声音一下子变得尖锐起来,“你根本没打算回去是不是?因为你从来就没把公会看作归属!不仅如此,你甚至从没相信过我们是不是?”
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我震惊得甚至忘记了反抗,下一瞬就被他一把拽住领口拎了起来。那张毛毯顺势沿着背脊滑下,落到脚边。
“耽搁前程……居然对我说这种话!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毫不相干的外人?”
“不,凉夏,我……”我不由自主地后退,后背触到冰凉的墙壁,被他抵至墙角,再无退路。
他比我高出大半个头,身体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阴影沉沉压下来。他的手停留在我的领口,微微痉挛,似乎只要一个用力就能把我的脖子掐断。背光里他的面孔变得模糊,只有那双蓝眼眸亮得骇人,像是要将人生吞活剥了的眼神,让我惊恐得无法动弹。
“你不愿留在暴风,我陪你离开,你不想参与公会上战场,我陪你来卡利姆多,你说想找寻导师的下落,我也陪你。这都是我自愿,可没想到你却拿我当外人!除了你那导师,你从没信任过任何人是不是?包括绯水,包括我,你甚至至今都不肯提及过往。你可以不说,但你不能永远沉浸在过往里!”
“够了!”我叫起来,声音尖利得令自己都感到刺耳。
他愣住了,攥在领口的那只手逐渐松开来。
身体失去了支撑,我慢慢滑坐下来,双臂环绕到膝头,禁不住地颤抖。
他也蹲下来,有些不知所措:“对不起,沙子,我……”
“够了,凉夏。”我将头埋进臂弯,声音晦涩低哑,“我累了……请你出去。”
他想要抚摸我的手停在半空,却没有触碰到,至近的距离,甚至可以感觉到额前传来的阵阵温热。而后,那股温热杳无声息的消失了。
随后是房门开启和关闭的声音。
我缓缓抬起头,空荡荡的屋子,骤然间变得阴冷,寒意阵阵。
脚边不远是那张毛毯,皱成一团。伸手扯过来抱在怀里,还留有余温的织料暖暖的,像极了那人手掌的温度。
眼角不禁有些酸涩,心里却有一个声音清清楚楚地在喊着:
不能,再待下去了。
加基森的清晨,天才刚亮,就已经有不少商人来来往往,精明的地精们从来不会放过任何可以赚钱的时间。
回到旅店时发现凉夏和小牛已经等在大堂里,相较起挂着两个黑眼圈显得有些滑稽的凉夏,小牛显然是精神抖擞。而当看到我一早买来拴在旅店门口的科多兽时,小牛惊喜得几乎要跳起来。
三步并作两步窜过去,小牛围着科多兽绕了一圈,回头看看我,又看看科多兽,再看看我,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笑着点点头,他这才确信地放下心来,蹦蹦跳跳围着科多兽又绕了两圈,小尾巴在身后摇啊摇。
看他乐不可支的样子,也不枉我一大早去地精兽栏煞费苦心地磨嘴皮子了,说服卖主向一个人类出售部落专用坐骑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转头就瞥见凉夏一脸阴沉地盯着自己,我愣了愣,刚要开口,他却塞过来一把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马鞭,再抬头时他已经转身去牵小米虫了。
我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沉默着走到马前,将怀里的东西取出,塞进马鞍后的包裹里。
第39章 看风景
位于加基森东面的热沙港,同样也是地精们建立起的港口,却因为地偏远,除了地精们自己运输物资,极少有联盟或者部落的人经由此地。
塔纳利斯的沙漠一直延伸至海岸线上,滚滚沙尘里竖立着一片片椰树林,树林后面便是蓝色的大海,这样的奇景,别说是塔纳利斯,就是在整个艾则拉斯世界也是绝无仅有的。
小牛将要在热沙港停留几天,然后跟随商队回部族。分别的时候小牛跑到凉夏身边,两个人打了半天手势,也亏他们俩,语言不通还死活不让我靠近,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奇怪的是,从一早脸色就不大对劲的凉夏,跟小牛打完手势居然露出了笑脸,惹得我盯着小牛惊讶了好半天。
接着小牛又蹭蹭蹭跑过来,掏出什么东西往我手里一塞。低头一看,是个木制的挂坠,鹰头下交叉两柄斧枪,缀以羽毛和爪型雕刻,正是牛头人部族徽记。
我惊讶地抬头望着他,小牛一边挠头一边笑得憨厚:“你们一路帮我,咱没啥谢的,这个,以后能方便些,呵呵……”
何止是方便,依照部落的习俗,外族人只有取得相当程度的信任,才有可能被赠予部族徽记,持有这种徽记的人,该部族不得与之为敌。他把这个送了我,相当于是给了我在牛头人部族中的豁免权!
感激地朝他笑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谁知小牛又蹭过来,凑到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我的笑容一下子僵住,看着那双与他的脑袋相比起来显得尤为玲珑的眼睛弯成了两条缝儿,比我高出半个身子,大上一整圈儿的黑影乐颠颠朝凉夏挥挥手,然后一碰一跳跑远了。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胳膊已经被人拽住拖着走。
“哎哎,去哪儿?凉夏,慢点!”
“总算回神了,想什么呢你?”凉夏顺手朝我脑门上敲了一下,另一手依然没放松,继续拽着我往前拖,“刚才小牛告诉我这附近有个风景不错的地儿,走,我们看看去。”
“哦……哎,别走那么快,喂,慢点儿……”一边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一边努力扯着胳膊,试图从他手里挣脱。
他松开了胳膊,却反手抓住我的手,比刚才更紧,像是生怕一松手,我就会转头跑掉似的。手掌被捏得有点疼,能清楚地感觉到从他手心传来的温度,热热的,带着些微的湿意。
心跳逐渐快起来,却又不由得失笑。
的确……是够明显的,难怪连小牛都看出来了……
小牛说的地方,原来是热沙港沿海岸线往南不远的一座小岛。
说是小岛,却也不过巴掌大小,跟近海的礁石差不多的地方。说是礁石,却又完全由沙垒成,像是漂浮在海中的一片金色织毯,上面还长有几棵椰树。有趣的是小岛上间距一人来长的两棵椰树上,居然还挂了一幅用渔网改制的简易吊床,想来是附近的渔民偶尔会来这里休憩片刻。
这里的天空明明是时常因风沙而看不到本来颜色,四周只有沙漠,岸边的椰树林也并不茂盛,但海面却呈现出一种近乎纯净的天青,这是在别海面从不曾见到的颜色。澄澈海水下,可以清楚看见水底礁石间缓慢爬行的海龟和龙虾,以及成群结队旋游而过的鱼群。
对面是淡金的海岸,青葱椰林后是塔纳利斯沙漠黄沙滚滚,一望无际。
后方是天青海面波光粼粼,有海鸟三五飞过,或高飞或低掠,鸣声悠远,自由惬意。
更远无尽之海如其名般广阔无垠,海天一色。
我在沙滩上坐下来,手心下的沙粒洁白柔细,从指缝间缓缓流泻。
耳边是极有节奏的涛声,一下一下,沉稳有力,又是温柔绵长的。
有风拂面,卷着些微细腻的沙尘,又夹着海潮的湿意,淡淡的咸腥,轻轻的摩挲,却是无比的舒畅。
转头去望凉夏。精灵的长发在海风中徐徐飘曳,阳光在其上洒下薄薄的光晕,凝脂白的皮肤泛着淡淡的金色,高挺的鼻梁,优雅的唇形,微尖的下巴,勾勒出近乎完美的侧脸。
突然间觉得有点炫目。
不是因为光线的缘故,也不是因为面前的人太过耀眼,虽然他的确美貌得令人惊叹。
该怎么说呢?
现在这样子的凉夏,比起最初认识时给我的印象,感觉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
起初以为,那样太过夺目的光彩,他天生就该是所有人关注的焦点,耀眼的让人不敢直视。
但现在我知道,除了这些,他还会耍一手漂亮的飞刀,会把自己的坐骑宠得无法无天,会不辞辛苦地绕路去护送半路搭救的旅人,即便对方属于敌对阵营,还会在同行时始终靠前几步,把同伴护在身后。
现在的他,依然走到哪里都吸引着众人的目光,但还多了一些东西,一些,比起他的样貌,更加吸引人的东西。
这样的凉夏,美貌也好,炫目也罢,却令人感觉安心。
其实他昨晚说的并不对。
我确实没有把公会看作归属,那些为抱负名利而建立的组织,对我而言与浮云无异,我不会,也不愿入其中。
但信任,对他的信任,其中从最初暮色森林里结伴时,就已经存在了的。
虽然其间有过波折,相继与绯水和小泥分别,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两人相伴数月,辗转至今,这份信任只会愈加牢固。
或许不及他所希望的那般,但于我来说,已是极限。
其实我早该知道他想要什么,早在随赤狮公会出征时我就该知道,只是当时没有意识到,或者,是意识到了却不愿去正视。
而现在不得不去正视,却是因为我自己。
不由得苦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在悄悄离开公会团队独自一人上路,却突然发现他早已等在前方的时候?还是在那些野外露宿的日子里,半夜醒来发现他的披风盖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或者,是他数在身手敏捷地救我于危难后,却笨手笨脚地包扎反而把我弄伤的时候?
闭上眼。
不知不觉就已经……
却不能放纵自己。
绯水的事已是前车。虽然不曾后悔,但我已看清了自己。
我,抛不开过往。
即便身为人类,我骨子里仍然是那个亡灵沙迹,仍然对曾经的身份心怀芥蒂,对旁人始终有所防备。即便知道与那尘再不可能回到从前,我也依然会找寻他,不论结果如何。
全心全意,不顾一切地去喜欢一个人,我做不到。
所以,不如放手。
再睁开眼时,正对上凉夏的目光,冰蓝发丝下的眼眸邃胜海,目光却温柔似水。
在心里轻叹一声,开口叫他的名字:“凉夏。”
“你那把‘翡翠龙牙’,现在,已经可以上手了吧?”声音放得平缓,好像不经意的提起,却自然而然的,堵死他将要说出口的话。
“嗯?”他一愣,继而回答,“嗯,可以了。”一边说,一边从腰间解下来,连着刀鞘一起递过来。
接过,拔出。
据说是以翡翠龙后的利牙为材料打造而成的匕首,匕身通体翠绿晶莹,光可鉴人,如果不是那一抹锋利无比的匕刃,倒更像是一块稀世珍贵的翡翠玉石。
确是一把好武器,我细细端详过后,收匕入鞘:“能借我两天吗?”
“好……”精灵对这要求显然有点疑惑,毕竟无论作为巫师还是法师,都用不上匕首这样的武器,更何况是这种极品武器。他想了想,又加了句,“啊,想要的话就……”
“不不,我用不着,只是借两天。”有点好笑,这会儿这么慷慨,以前那个吝啬贼哪里去了?
“哦,好。”凉夏一口答应,浑然不觉他自己想说的话题还未开口,就已经被我成功转换。
笑眯眯地收好匕首,我在心里盘算着行囊里多年积累下的宝贝。
生命精华还有一些,足够了。大块魔光碎片只剩四块,还得去市场里买些。死灵精华好像还有几块,呃……这东西可不能让他看到。
所需材料差不多就这些,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嗯。
第章 到都有败类
地精们果然不愧是世界上最精明的商人,加基森拍卖所虽然简陋得只是一座挖在地下的沙堡建筑,但所收的手续费却比其他地方要贵上近一半。
好不容易抢到了最后两块魔光碎片,我抱着鼓鼓的包裹往外走。
加基森城内即便到了夜里也是人来人往,所幸城外向北不远就是隔开塔纳利斯和闪光平原的小型山脉,趁着凉夏回旅店修整的功夫,我独自一人来到附近一座小山坡上。
这里没有人,野兽也极少,正好。
在空地上垫上早已画好符咒的布,从包裹里取出材料。将六块淡紫色的魔光碎片间隔着围成一圈摆在符布上相应的位置,每块魔光碎片边再放上六个绿色水晶般的生命精华。
取死灵精华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在周围布了一道隔音咒,然后才小心翼翼从水晶瓶里把那些暗灰色的晶状精华倒出来。隔着那层晶体能看得见里面的死灵痛苦的样子,可以想象如果没有布隔音咒,那些哀号的声音有多么凄厉尖锐。
死灵精华也依摆好后,将凉夏的翡翠龙牙放进圆圈的中心,掏出奥金杖,开始施法。
淡紫、翠绿、暗灰,三色的光分别从材料上聚起,旋转着,像三股水流缠绕到一起,汇成一股。以每一块魔光碎片为起点,三色的光流旋绕着升上半空,到达至高点后又蜿蜒而下。六股光流形成一座喷泉,在空中汇聚成一股,色彩斑斓,耀眼夺目,最后,流入正中的碧绿匕首中。
空中的光芒终于慢慢暗淡下来,布上的符咒和材料都已经不见踪影,而翡翠龙牙的匕身则泛起浅浅的莹光。
我松了一口气,撤去隔音咒,大功告成。
将匕首收进包裹准备回城,走下山坡没几步,我猛地停下脚步。
前方十几步开外,站着三人一兽。
两个人类,一人握匕一人持杖,似乎是盗贼和法师,另一个是持火枪的精灵,身边跟着一只白底黑斑的老虎,应该是个猎人。
我后退一步,站定,左手抱紧包裹,右手伸到背后去摸魔杖。
“翡翠龙牙,不错的东西呀。再加上‘生命偷取’的附魔,小子,看不出你还有这一手。”为首的盗贼上前两步,一身暗色劲装,黑暗里看不清面容,只听得见沙哑得好像蛇在沙地里爬行的声音。
“承蒙夸奖。今天材料已尽,改日我集齐材料再为阁下效劳,如何?”我一边平静地回答,一边暗暗念咒开启人形侦测,果然,侧面不远还有两个人埋伏着。
“嘿……你这小子倒挺聪明,可是我现在就有急用啊。”盗贼又上前几步,终于看得见他的脸孔,粗眉下斜横过一道长长的伤疤,“怎么样,把你那匕首借我使两天?”
我又后退一步,已经把魔杖握在了手里:“真抱歉,这是朋友的东西,我可做不了主――放逐!”
盗贼被制住的瞬间,那边猎人的老虎已经扑了过来。我侧身闪开,顺势滚下山坡,刚爬起就瞥到侧面呼啸而来的一道冰剑。险险避过,肩上的衣袖却被掀了一大块,皮肤裸露在外,碰触到撕裂的衣袖边缘残留的冰渣,冷得我一个激灵。
反手朝那法师丢过去一个恐惧,还没站稳,那只老虎又扑了上来。与此同时,之前埋伏着的两人也围了上来,明晃晃的刀剑在黑暗里寒光闪闪。
“火焰雨!”我举起魔杖高声叫着,无数团火球铺天盖地落下来。趁着对手们躲避火球的间隙,我溜出了他们的包围,直直向着加基森城的方向跑去。
这些人虽然单打独斗不怎么样,可人一多我就应付不了。而且他们攻势这么紧,也没可能召唤恶魔出来帮忙,只能回城,只要靠近加基森,自然会有地精卫兵们来制止。
一边跑,一边还要躲避那猎人的枪弹。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更糟的是,放逐的时效到了,之前被我制住的盗贼已经追了过来,而我奔跑的速度,是无论如何不能与他相提并论的。
转眼间,他已经近到眼前,然后突然就消失不见。是隐身,他准备偷袭!
我不敢停留,继续往前跑。看不见敌人的对决最为危险,这可不比我跟凉夏点到为止的比试,一旦被他偷袭得手就完了。也幸好之前有跟凉夏进行过那么多比试,我知道盗贼隐身的时候速度会受到影响,虽然不敢肯定自己能比敌人更快,但现在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尽力跑了。
凉夏那家伙,早知道就不帮他的匕首附魔了,死东西,平时成天在眼前晃悠,这时候怎么还不出来帮忙啊!
忍不住在心里开始埋怨,我几乎是拼了命地奔跑着。
已经可以看得到加基森的城门了,我一兴奋,脚下却不慎被什么绊了一下,滑倒在地。
盗贼立刻现出身形,那张长长的疤痕狰狞着出现在我的头顶上,高高举起的匕首泛着阴冷的白光,然后,猛地挥下――
我反射性地闭上双眼。
耳边有什么呼啸而过,紧接着一声惨叫,有什么溅到脸上,湿湿热热的,淡淡的腥味。
那声惨叫不是我发出的,溅到脸上的血也不是我的。疑惑着睁眼,眼前的景象让我吃了一惊。
那个盗贼捂着手臂在地上打着滚,惨叫声不忍卒听。而他那只握着匕首的断手,正静静躺在沙里,鲜血在地上蜿蜒一路,触目惊心。几步开外,一把飞斧插入地里,上面还染着点点血迹。
一个瘦长而略显佝偻的身影从阴影里显现出来,一脚踏上盗贼的胸膛。一道白光划过,黑暗里似乎有血溅出来,盗贼的身体挣扎了几下,再没了动静。
我连忙爬起来,正准备迎上去,却突然顿住。沙面微弱的反光隐隐照亮了他的侧面,那是一张没有皮肉,头骨已变成灰绿色,嶙峋得近乎阴森的脸孔。
亡灵终于转向了这边,然后,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了两只的凹洞,眼眶的骨头之后,不知是什么发出的淡绿的幽光,从那对眼洞里透出来,却奇异的,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即使在那些曾经的亡灵同胞们身上,有绝望的,茫然的,恐惧的,憎恨的,痛苦的,却没有这样的。
这样,空洞而冰冷的,像是抛却了所有其他情感和感官,无惧无悲,全凭本能的眼神。
单纯因杀戮而喜的本能。
恐惧第一从心底弥漫而上,迅速席卷全身躯干乃至四肢。
我望着曾在加基森见过的面孔越来越靠近,手脚却不听使唤,无法移动分毫。
眼前有耀眼的白光亮起,刹那间周遭亮如白昼,一切人影景物都融入那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我睁不开眼,只听见身边有刀刃碰撞的脆响,而后被什么击中了后脑,身体软倒在地上。
意识沉入黑暗之前,隐约听见有人在叫着我的名字。
第1章 急救
再醒来的时候,身体似乎在一个颠簸的物体上急速行进着。
感觉到背后温暖熟悉的怀抱,我确信自己已经安全了。稍稍动了动,后脑依然疼得厉害,不知道有没有肿起来。
“沙子,沙子,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凉夏放慢了小米虫的速度,声音却似乎有些不太稳。
“唔……发生了什么?我们这是去哪儿?”我这才看清目前的状况,四周的景物不是塔纳利斯沙漠,而是千针石林!
“你昏迷了一整夜……我赶到后跟他们动上手,正好地精卫兵们也赶过来了……”
“所以?”我隐隐能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我们因参与械斗被加基森驱逐了。”
果然如此。虽然不公平,但这是地精们定的法律,没办法。唔……以后要去塔纳利斯南海看风景就得绕路了……
正寻思着,揽在腰间的那只手臂突然收紧,紧接着又一只手臂圈上来,整个身体被大力箍住,温热的气息一下子环绕上来。
“沙子,沙子……”身后的人微微颤抖着,脑袋埋在我的肩背上,热烫的呼吸进进出出,反复吟叨着两个字。
心底有什么一点点软下来,侧身抱住他,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脊背,柔声劝慰:“没事,没事……我在这儿,没受伤,一切都好好的……”
想不到他也有……嗯,也会有这样后怕的时候……
有些错愕,也有些想笑,可临到嘴边却笑不出来,忍不住抱紧了他。
他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不再颤抖,圈在腰间的两手也放开,只是,依然伏在我肩上,重量慢慢倾斜到了我这边。
呃……好吧,暂时借你撑一会儿。
小米虫继续缓慢地跑着,的确是在跑,但此刻的速度与它所能发挥出来的相比较,只能算是缓慢了。
可是肩背所承受的重量怎么越来越沉?
“凉夏?”我试着叫他。他含含糊糊答应了一声,却没有下文,喷在耳边的呼吸也逐渐变得微弱起来。
似乎……不太对劲。
我转头,却惊愕地发现他的脸色白得吓人,嘴唇乌青,毫无血色,眼睛半阖半睁,意识正逐渐涣散。
“凉夏!”我连忙去抓缰绳,试图停下小米虫。
身后的重量突然空了。
慌忙勒住缰绳,从小米虫背上跳下来,朝摔落在地的人影扑过去。他已经不省人事,脸上血色褪尽,体温低得异常。
一把将人搂住,扶在怀里,手却在伸到他后背的时候触及到一片粘稠的湿意。微弱的月光下看不确切,鼻尖却能嗅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解开他的衣衫,随即倒抽一口凉气。腰背,几条绷带凌乱绞缠着,显然只是草草包扎过,而此刻,它们已经完全被染成了暗红色。
颤抖着用指尖轻轻揭开那些绷带,两条一指多长的伤口出现在眼前,有一甚至可见骨,被利器划开的裂口血肉模糊,大部分的血迹已经干涸,但仍有些地方还在还不断渗出血来。
似乎有什么在头脑里轰然炸开,震得整个人都懵了。
这是怎么受的伤?在救我的时候吗?
我昏迷了多久?因为被加基森驱逐才只能自己临时理伤口吗?
他竟然,就这么一直撑到现在!
我呆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立马将他翻过来,蹲下身,让他伏在自己背上。他的身体很沉,我使出全身力气,也只能是半背半拖着他移动。
好不容易挪到靠近峡谷山壁不远的高坡上,找了一小片地势平坦的空地,将人放下来。解下自己的外袍垫在地上,然后把凉夏抱上去,让他俯趴着。
接着回身去牵小米虫,从它身后卸下行囊,抱了回到凉夏身边,打开来。似乎是出来得匆忙,很多东西都拉在加基森了。水囊里只剩两个,其中一个还只有一半水,少了点,盐块有一点,皇血草和活根草还有几株,厚魔纹绷带剩下两卷,够了。
蹲下来,轻手轻脚拨开凉夏的长发,随手扯了块布条缠起来撩到一旁,然后除去他的衣衫和那些已经起不到实际作用的绷带。
打开满满的一个水囊,从他贴身内衫上撕了块绸布,蘸着清水开始清洗伤口。一点一点蘸去残留在伤口的血污,原本雪白的绸布很快变得血迹斑斑,扔掉,再撕下一块继续。虽然已经尽可能的小心,但昏迷中的精灵仍然时不时发出一两声不自觉的痛吟。
水囊里的水很快用完,伤口的血污也基本上清理干净,但接下来的,才是最麻烦的事。
将那只剩一半的水囊倒出一部分水到空的水囊里,把盐块捏成粉末投了进去,摇匀。再扯了块干净的绸布,把盐水倒在上面,浸湿。
转头看看俯趴着的凉夏,想了想,还是骑上去,跪坐在他的两条腿上,一手摁住他的肩膀,另一手取了沾满盐水的绸布。火光下他背上的伤口愈显狰狞,咬咬牙,一横心将绸布对准伤覆了上去。
膝下的身体顿时抽搐起来,肩背无意识地后仰,却被我死死按住,只能挣扎着扭动,口中连声呻吟,两只手胡乱抓着身下衬垫的衣袍。几乎是用全身的重量压上去,才勉强制住他的挣扎,强压着心软,我攥着绸布继续涂抹,直到那些盐水清洗过所有的伤口。
等到清洗完毕,我背上的衣服已经湿透,粘粘的贴在身后。松开凉夏,爬下来坐到一边,他的身体还于微微痉挛的状态,但已不像刚才那样剧烈。
再从自己袖子上扯了块棉布摊在一块岩石上,把皇血草和活根草搁上去,取出前夜才附好魔的极品匕首翡翠龙牙……切草药。切成细细的短截,捣碎了,和成泥,用那棉布严严实实包成一团。
捧到伤口的上方,一手攥住棉布的四方边缘,一手握住包裹了草药泥的那一团,使劲挤压。混绿色的药汁从布团的下方渗出来,一点一点,滴在伤。挪动一点,挤几滴,再挪动一点,再挤几滴。
然后摊开布团,用手抓着药泥,均匀地,撒在伤口上,厚厚的覆盖上一层。取了厚魔纹绷带,一圈一圈缠绕上去,裹紧,扎严。
替他披上衣服,从行囊里抽了夜羽披风过来覆上,收拾了东西,转身去牵了小米虫。这古灵精怪的家伙今天倒是分外听话,没乱跑也没乱动,只是乖乖顺着我把它系到附近一块岩石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盯着我瞧。
拍拍它雪白的大脑袋,沿着头顶的毛往后抚,心里有些抱歉。今天没法给你找吃的了,你主人现在还在生死边缘呢。
鼻子有点酸,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小米虫的脖子,把脸埋在它柔软的颈毛中。很快又抬起来,放开它转身朝山坡下走。
一路捡了些干枯的树枝,抱了小半怀回来,堆成一圈,念了小火咒点燃。好在千针石林地区的气候跟贫瘠之地比较相似,都是干旱少雨,这些枯枝,燃烧起来很容易。
又走到凉夏身边,扶他起来,坐到火堆边。把他的头胸搁在自己腿上,半搂着圈在怀里,还好身后就是岩石,可以靠一靠。
看看天色,后半夜也过去了大半,我却全无倦意。凉夏伏在我怀里,看似安静平稳,但是,危险还没有完全过去。
第2章 故友
快天亮的时候,凉夏果然发起了高烧,皮肤的温度烫得灼手。但又因大量失血,尚无意识的身体却依然畏寒,微微蜷缩着。
用披风裹得更紧些,让他侧身躺着,一手搂紧,尽可能不触及他的伤。另一手抽了翡翠龙牙,在匕身上施了冰咒,用绸布包起来,然后贴在凉夏的额头上。
冰咒的时效有限,隔不一会儿就得再施一法,冰系法术原本就不是我的专修,这样连续使用对灵力损耗极大,但没法子,现在顾不了那么多,尽快给他降温才是要紧。
就这样反反复复折腾到天亮,当千针石林的巨大石柱逐渐被微光照亮时,凉夏的高烧终于退了。恢复正常体温的精灵脸色依旧缺少血色,但嘴唇已经逐渐露出了一丝红润,呼吸平稳绵长,沉睡的脸庞安静得像个孩童。
总算是挺过来了,我长长松了口气。
一放松下来,就觉得浑身疲惫,全身骨头像散了架,连抬一抬胳膊都觉得吃力。灵力耗得太多是原因之一,但更多的……
低头望望侧卧在怀里的精灵,伸手想把他束起的长发散开,却发现自己的手颤栗不停,那根束发的布条怎么也解不开。奋斗了半天,直到额头上冒出汗来,才终于成功。
冰蓝的长发一下子散开来,落在手心里,又沿着指尖的缝隙泻下,柔滑的感觉中带着一点湿意,丝丝凉凉,滑滑腻腻。
愣了几秒,又顿了顿,终于一把抱紧,埋首在他的颈侧,贴面而来的是他细长绵密的头发。眼底已经不知不觉湿凉一路,胸腔里酸涩闷痛,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我贪婪地呼吸着熟悉的气息,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认,怀里的人,是真真正正脱离危险了。
幸好没事……
幸好他身体底子好,挺了过来。
幸好昨夜耽搁得不是太迟,总算来得及。
幸好……
没有失去他。
天大亮后,我收拾了东西,扶着精灵骑上小米虫。
凉夏已经醒过一,喂他喝了剩下的那点清水,他就因体力不支又睡了过去。
按他的伤势,其实现在并不适合移动,但千针石林这地方不是安全之所,随时都可能遇上野兽,或者部落的人。此刻他重伤在身,我又几乎灵力耗尽,根本无法自保。何况我们的水和草药都已没有了,必须尽快赶到有补给的位置,他的伤也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细细调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顺着大路走到顶,千针石林和菲拉斯交界的地方应该有一隶属联盟的飞行点。
以我的骑术来驾驭霜刃豹本就勉强,现在还要加上一个伤员,无奈只好用腰带和绳子把凉夏绑在身后,这样不会触及他背上的伤。五大绑之后,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在艾尔文森林里见过,那些农妇也是这么把幼儿绑着背在背上下地干活的,不由得浑身一阵恶寒,头皮发麻。
好在小米虫意外的听话,以往从不让我占上半分便宜的家伙,今天竟然乖顺的容我驱赶着一直跑到了目的地。下来后特意揉揉它圆耳朵后的绒毛,聪明的小东西,凉夏果然没白宠它,晚饭给它弄点好吃的吧。
萨兰纳尔其实就是一个小小的营地,几座小亭几张帐篷,在半山腰围在一起。把凉夏安顿在其中一座小亭里,我提着装钱的小牛皮袋去买补给的东西。
营地里的商人倒是有好几个,大多是往返于卡利姆多各的游商。打听得知,距离萨兰纳尔最近的联盟属地,是菲拉斯以西的一座小岛,那上面有一座精灵们建起的羽月要塞,乘坐狮鹫是从萨兰纳尔去那里最快的方式。
看来只能送凉夏去羽月养伤了。只是,要乘狮鹫……
我的嘴角抽搐起来,眼皮一跳一跳。
买好了水和食物,抱着一大包东西正往回走,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回头,视线转了好大一圈,才终于落到一个矮矮的人影身上。
我张了张嘴,眼睛瞪得老大,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他。
“下下潜?”
羽月要塞座落在菲拉斯以西不远的萨尔多岛上。相较于菲拉斯一片郁郁葱葱的丛林不同,萨尔多岛从林木到土地都呈现着一种灰绿,就连海水和天空也是暗色的。与塔纳利斯南海截然相反的景致,一批暗夜精灵们在这里寂静的生活着,竟有种出人意料的和谐。
有了下下潜的帮助,把凉夏和小米虫运到岛上来比预想轻松了许多,当然乘狮鹫的时候我依然费了不少劲……呃,不提也罢。
找了家旅店安顿下来,给凉夏请来医师,重新理伤口换了药,说是已无大碍,慢慢调养就行。我这才放下心来,回到房间把疲惫的身体往床上一扔,早已打架的眼皮立刻阖上,沉入梦乡。
傍晚的时候我醒过来,下下潜已准备了一桌子饭菜等在大堂里。待我坐下后,他给两人面前的酒杯斟满,笑意盈盈地举杯。大堂里人不多,精灵们经营的地方从来都是安静雅致的。我们坐在靠海窗子的一隅,耳边伴着阵阵涛声,相互诉说着自己的经历。
曾经在那间小酒馆地下室里发生的事,没有人提起,也没有人忘掉,但是,就像是沙滩上留下的痕迹终将被潮水抹去,那些往事,也已经过去了。
他没有主动提及玄井,我也没有主动去问,像是有默契一样。有些事彼此都明白,不需问的,不能说的,就让它埋在心底吧。
何况,现在这样,还能跟他这样坐在一起,平静而和睦地交谈,不是挺好么。
凉夏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而后数天里那医师又来诊治过两,最后终于宣布他可以下床自由行动了,乐得憋闷许久的精灵差点直接从床上蹦下来。
虽然对某人与体力同时恢复的顽劣个性存在一些担忧,但不再需要与医师打交道,这还是让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其实这位隶属于羽月防卫队的精灵医师也并没有为难过我,不仅如此,他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恭敬礼貌的。但是……怎么说呢,正因为他的言行太过恭敬礼貌,反而显得高不可攀,拒人以千里之外。那样优雅得几乎要令人自惭形秽的举止,让人觉得,跟他多待一分钟多说一句话都是种煎熬。
不光是医师,岛上其他精灵,包括旅店老板或多或少都给我这样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精灵都是这样子,而我所接触过的精灵……
葡萄是很高贵典雅没错,但总有一种亲和力,从来不会让人觉得高高在上。小泥则是静止时还有模有样,一说话或是一动起来,精灵的形象就彻底破灭。至于凉夏,比人类还招摇,比矮人还顽固,比兽人还好胜,压根就跟精灵八竿子打不着……
不由得转头看看已经起身在房间里转着圈跑,还时不时伸臂扭腰以示伤势痊愈的凉夏,我的嘴角又开始抽搐。
……敢情我结交的都是一拨儿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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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告时间:
凉夏牌匕首,原名翡翠龙牙,
拾取后绑定,单手。66-123伤害,速度18(每秒伤害525)
+12敏捷 需要等级6 击中时可能:对敌人造成87到15点自然伤害。
除此之外,还具有切菜切肉切草药可替代万能厨具,另有防暑降温之功效,
附赠小沙子牌附魔,原名生命偷取,集杀敌补己于一体,实乃居家旅行,杀人越货之必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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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姑且算是告白吧
旅馆的房间靠海,打开窗子的时候,满目烟波浩淼,对岸菲拉斯的群山和丛林隐隐绰绰,阵阵透着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湿湿凉凉,沁润心脾。斜阳西下的时候,霞光给窗棂披上一层红纱,长发的精灵静静背坐在窗前,出神地凝视远方,微侧的脸阔染上一片淡淡光晕。
当我走进屋子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慢慢转过头来,神色古怪地看了我一眼,就又把头转了过去。
怎么回事?我走到跟前,发现他面前的桌子上搁着一封信,伸手拿起,是葡萄的信。
原来上凉夏和我在剃刀高地遇上的亡灵天灾,类似的情况在东部王国也有出现,近一段时间来,各都不断有亡灵天灾再度出现的消息传来,甚至在暴风和铁炉堡城外就发现过少量天灾喽罗。公会对此很是担忧,因此正陆续召回所有在外的会员回城,其中也包括凉夏。
“要回去了?” 我在他身边坐下来。
“嗯。”他抬头看看我,视线又转向了窗外,停了停,又说:“你……”
却没有下文。
我不由得失笑,这到底是怎么了啊,什么事这么吞吞吐吐的。
只见他又掏出来两张封口系有银线的纸笺,放在桌子上,推过来。
啊,那是……
那是在加基森银行办理的保险库账户。这几月来凉夏和我一路也积累了不少财富,我挑了合用的装备和施法材料寄存在银行保险库里,其他的统统卖掉换成金币,留下日用的钱,剩下的和装备武器一并存进银行。这两张纸笺就是银行发予的文书,分别署着凉夏和我的名字,以后可凭此在任何一家银行提现。原本是打算送走小牛的那天早上交给凉夏的,结果一直到现在也没能找到机会交出去。
可是这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你把财产分了,又给我的匕首附了魔,不就是打算离开的么?”他别着脸,眼睫微垂,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如果不是我受伤,你大概早就走了吧。”
我一愣。这个……当初,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原以为,把他应得的那份还给他,然后两人分道扬镳。他可以不必再因我而有所顾虑,可以回暴风,回公会去和他的战友们一起奋斗前程。而我恢复漫无目的的旅途,如果途中能获得些许有关那尘的消息则幸甚,如果没有,那么走到哪里算哪里,聊度余生罢了。
但是现在……
我转眼看他。
线条优美的侧脸,视线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长长的睫毛掩去了大部分目光,偶尔的微颤,在眼睑下覆上浅浅的阴影。
“凉夏。”开口唤他的名字。
他望过来,微蹙的眉头下,蓝眼瞳中目光幽幽转亮,又忽而淡去,像是微弱的烛火,带着几分希翼,几分不安。
不由得心软,声音却尽量放得淡漠:“你还是回暴风去吧,葡萄那边一定是很紧迫了才会召回所有人,你不能不闻不问。”
他的目光瞬间黯下去,默不作声,视线又转到了其他地方。
一边观察着他的反应,我一边在心里忍住笑意继续说着:“羽月要塞有狮鹫直飞黑海岸的奥伯丁,从那边再坐船回米奈希尔港。决定了的话就尽快动身吧,往东部王国大陆的船只一向很紧张,可能要提前预订……”
“沙子!”终于忍不住发作的精灵呼拉一下站起身,俊脸微红,长眉皱到了一起,“我就这么让你讨厌么?”
“……订两张船票。”不慌不忙吐出后半句话,我微笑着把身体向后靠,懒懒陷进靠椅里。
“你……嗯?”他一句话说了半头,生生截住,眼睛眨了眨,“你,你说什么……?”
我笑得更加纯良无辜,稍顿,又加了句:“这要赶时间就算了,但以后不准再乘狮鹫。”
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止住,嘴巴还停留在张开的口型上,大得可以塞进一颗草原雉鸡的蛋,呆愣的模样将精灵族数千年来积累起的美好形象彻底粉碎。
过了好几秒,他眼睛里终于闪过一道亮光,上前半步:“沙子,你是说……难道……”
总算明白过来了,反应迟钝的家伙。我翻翻白眼,没好气地说:“是啊,我赖上你了,以后吃你的用你的,你想甩都甩不掉。”
他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呆滞,眼珠子瞪得大大的,满眼的不可置信,而后,几乎可以具现化的欣喜一点点涌上来,迅速卷满整个脸庞。
“沙子……”他慢慢靠过来,嘴角裂开笑容,红光从白皙的脸孔上飞起,长眉高高扬起,眼中目光灼灼,火热的视线似乎能把人的皮肤灼烧起来。
下一刻腰间一紧,身体突然悬空,整个人已被抱了起来。
“喂,你干什……唔……”么字还未出口,就被堵在了嘴里。
他重重地吻上来,热烫的气息一下子扑过来。
唇被反复碾磨,轻咬,撕啃,有些微的刺痛,他牙齿的坚硬,让我不由得微微颤抖。
舌被灵活地卷起,湿滑绵热,被迫地,跟随着起舞。
滚烫的呼吸充溢全部的感官,满鼻满腔的,都是他的气息,他的味道。
我惊喘着推拒,他稍稍放开,却没有远离,低低浅吟着我的名字。至近的距离,每一唇瓣的开阖都会碰到我,轻轻柔柔,稍沾即退的触感,却带来异样的麻酥。
“沙子,沙子……”他的声音微微沙哑,环在腰间的手臂坚实有力,将我牢牢禁锢在怀里,“不管去哪里,都不再分开,好不好?”
“好。” 一手揽下他的脖颈,那里有些许擦伤的痕迹,摸上去有微微的粗糙感,但比起之前已经浅了许多,再过不久应该会完全消失吧。
再往下,越过硬实的肩膀,肩胛骨以下的地方,隔着丝质的衬衫,是两道长长的疤痕,那里曾经可见骨,血流一路。
心里有什么一丝一缕溢出来,缓缓的,填满整个胸腔。
我曾以为可以放手,可以平静地与他道别,从容离去,而后从此各不相干,就像曾经与绯水那样。
然而那天夜里,他一身是血性命垂危,却是因为救我。
从未设想过那样的情景,从未想过他会有与死神如此接近的时刻,那样鲜活张扬的生命,怎么可能会突然间熄灭。
我猝不及防,惊恐无措。
像是久远得几乎模糊的记忆里,相似的情形,相似的夜里,失去的那个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人。
所有的理性轰然坍塌。
生命如此脆弱,死亡面前,一切都不再重要。
只想他活下来,好好活着,可以继续纵情挥洒他年轻的生命。
只要他活着,什么过往,什么身份,什么顾忌,我都可以抛弃。
毫不犹豫地抛弃。
幸而他现在在这里,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健康的,完整的,没有留下任何残缺或隐疾,即使还透着一丝重伤初愈的疲惫,却是好好的在这里,在我面前,在我手心里。
隐隐有潮热的感觉涌上眼眶,我勾下他的头,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凉夏,凉夏……凉夏……”一遍一遍轻唤着他的名字,唇齿交缠间,声音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记忆里发生过的事情没有重演,不会重演。
失去过的那人,再也回不来。但这,我抓住了凉夏,他也抓住了我。
彼此都牢牢抓住对方,同时,也交付出自己。
抓住了,就不会再放开。
第章 本垒
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像是寻找了很久的东西,突然出现在眼前,巨大的喜悦潮水一般淹没过来。
又像是心里某个空洞的地方被填充,满满的,胀胀的,几乎要溢出来。
彼此心意相通的满足感,竟是美妙得如此难以言喻。
衣袍被一层层剥开,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有微微的凉意,紧接着就被热烫湿润所覆盖。
他的吮吻温柔而有力,冰蓝的长发滑下来,细细密密,丝丝凉凉,热烫与冰凉的双重刺激让皮肤更为敏感,激起阵阵轻颤。
游走于全身的手掌温热宽阔,掌心有微微的汗湿。长年握着武器的手,指尖布着薄茧,在胸腹和腰侧的位置流连忘返。
昏沉的热缓缓涌了上来,身体里似乎有什么正在一点点积聚,异样的陌生感觉,有一些害怕,但更多的是期待。
下一秒腿间就被握住,几乎是弹坐起来,差一点溢出口的惊叫被他死死堵在了嘴里。
他的唇舌极尽温柔,小心呵护的缠绵几乎要让人落泪。手下却毫不留情,略略粗糙的触感,带来微微的刺痛,以及,汹涌得似乎能将人瞬间吞噬的巨大漩涡。
那些异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正在积聚的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快,终于冲破最后的屏障,在禁不住的尖叫声中,释放了出来。
我低低喘息,身体不住地颤抖。他吃吃地笑,吮舔着我的耳侧,轻巧的逗弄,让本已瘫软的身体逐渐再度兴奋起来。
双腿被坚定地分开,他的身体卡进来,腰被高高托起,身后有硬热的东西抵上来。
他低头覆上我的唇,近乎疯狂的缠卷中,他一点点挤了进来。
生生的钝痛,呻吟的声音悉数被他吞进口里,我死死扣住他的肩膀,微微痉挛的身体绷得极紧。
他停下来,低低唤我的名字,轻柔的吻落下来,细细碎碎,落满嘴角,脸颊,眼睑。
终于找回了一丝力气,我缓缓地睁眼,他俊朗的面孔近在咫尺,闷红的脸庞上眉头紧皱,白皙的肌肤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水雾。
心里慢慢软下来,我呼吸,尽量放松自己,双腿努力缠了上去。
他身体一僵,圈在我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
然后,暴风骤雨般的情潮,铺天盖地压下来。
屋子里极静,耳边只有混乱急促的呼吸,以及身体磨合时发出的声音。
我们如此紧密的贴合,不留一丝缝隙。
之前的痛感慢慢变得麻木,取而代之的,是迅速席卷全身的酥麻。身体热得厉害,意识逐渐模糊,我像是被狂风巨浪卷起的树叶,无凭无倚,只能任其颠簸,自生自灭。
头脑昏沉一片,奇怪的是,却能清楚地听见屋外海水拍击着岸边的涛声,一下一下,沉重,而有力。
涌起的浪潮愈来愈激烈,最后陡然拔起,在瞬间升上至高,再缓缓落下,慢慢趋于平静。
我浑身无力地瘫软下来,大口大口喘息,身体依然颤栗不已。
他慢慢抽离出我的身体,将我松松环住,换了个姿势让我侧伏在他身上。细密的吻落在唇上,轻轻碾转,柔声的呼唤,无限怜惜。
我枕靠在他肩上,一手揽上腰间,与他十指相扣。他的呼吸绵长低沉,心跳沉稳有力,我蜷缩着身子,窝在他温暖的怀里,沉沉睡去。
早上一开门,正碰上同样早起刚出房门的下下潜。矮人直愣愣盯着一同走出来的凉夏和我,眼皮跳了几跳,嘴歪到了一边。
我的脸腾的一下通红,忙别过头想退回去,冷不丁就被一股大力拽过,整个人卷进了某人的怀里。凉夏一手搂得紧紧的,一边还炫耀似的朝下下潜挤眉弄眼。
这个……厚颜无耻的死东西!
屈臂朝他肋下捅了一肘,他吃痛皱眉,龇牙咧嘴,可就是不肯松开。
下下潜呆了半天,终于醒过神来,俩眼珠子从凉夏脸上滴溜到我面上,再滴溜回去,然后裂开嘴嘿嘿笑出来,踱着步晃悠过来,经过我们身边时拍了拍凉夏,又晃悠去楼下了。
某人这才放开手,我一把推开挡在身侧的累赘,头也不回下楼去。
下下潜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不能继续同行,帮我们联系好运送小米虫的事情后,便就此辞别。
遇到下下潜虽属偶然,他却帮了大忙,从萨兰纳尔一路到羽月,多亏了他,我却连好好的道谢都来不及,就又要分离。
人生的际遇实在是很奇特,与他在暴风那不完全算是冲突的交手后,从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重逢,更没想过,再相见时彼此已经冰释前嫌。
将来回去暴风,必然会再见到绯水……不知那时,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还有小泥,小素,葡萄……不管怎样,总还是有讯可寻,想见面时,自然能见到。
然而……我却连那尘身在何都不知道……
下下潜所乘的船只渐行渐远,甲板上那个矮矮的人影朝着岸边不断挥手,直至缩成一个黑点,再也看不分明。
凉夏一手揽着我,在耳边轻声说着:“只要活着,以后总有机会见面的。”
不管在哪里,不管隔了多久,只要活着,总能再见的。
我茫然地点头,下一刻却惊讶地抬头望他。
难道……我脸上的表情这么明显?
他微微一笑,并不究,只在我耳边轻轻落下一吻,手臂搂得更紧。
抵达奥伯丁很顺利,码头航运管理的工人告知,这阵子奥伯丁特意给往米奈希尔港方向的航线多加了几艘船,每天有好几班,足够客源需求。
趁着等船的时候,凉夏拉着我去看月亮井。
码头以东的山脚下,几座红木雕像之后,在葡萄家庭院里见过的类似石质圆池,里面所盛满的,却是与清水截然不同的液体。
青蓝色的莹光从水面漫漫浮起,雾蒸云蔚之间,有颗颗光点升起,徐徐缭绕,柔和的光芒彻亮整片石阶。池中淡蓝的泉水清澈见底,依稀可见的泉眼还在溢出,水波荡漾,光跃华动,粼粼如镜。
夜风中夹杂的清甜湿润,淡淡幽香,令人神清心怡,精神一振。
这就是……精灵族最神圣的月亮井,传说中孕育自然力量的生命之水。
向着池边的精灵卫兵一揖,凉夏走上石阶,从怀里取出一个指节大小的水晶小瓶。那种小瓶我见过,葡萄和小泥都有随身佩戴,似乎是精灵一族常用的饰物,里面通常会放些小小的宝石水晶,或者特殊的粉末,作为护身符或者救命的药物之类。
瓶子被灌满,淡蓝晶莹的泉水,盛在小小的水晶瓶里,流光四溢,瓶口系着的细细银链,反射着微微荧光。
他走过来一手撩起我披在肩上的头发,另一手将系着小瓶的银链套了上去,然后双手越过我的肩膀,在颈后系好。
“月井里的水是精灵一族的生命之源……”
他微微笑着,淡蓝的莹光后,冰蓝长发下的面孔显得迷离模糊,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邃如海。
“现在我把它,把我的生命,交给你。”
我呆呆地低头看看胸前的流光溢彩,又抬起头来看看他,再低头看看,又再抬头,终于忍不住扑过去,顾不得周围卫兵惊诧的眼神,将自己狠狠压进他怀里。
他的手臂顺势收紧,低头在轻啄着我的眉眼,细心温存。
隐隐有汩汩泉声传至耳边,却似遥远森林的精灵夜歌,山高水清,月明星疏,莺飞草舞,万古长风。
第5章 解围
十天后,我们踏上了米奈希尔港的码头。运送小米虫的船只还要再等两天才到,而公会的紧急调令却早已等候我们多时。
希尔斯布莱德丘陵的天灾活动愈加频,位于那里的南海镇及周边时常遭到偷袭,甚至有数个废弃的城堡和农场已经沦为了天灾亡灵的巢穴。而近日来,有一伙部落的队伍包围了南海镇,截断了镇子与外界的几乎所有联系,镇上的居民与驻守卫队已经被围困多日,急需增援。
没有多作停留,我们取道阿拉希,穿越索拉丁之墙,直接赶往希尔斯布莱德。南海镇外一河之隔的对岸,已经驻扎了一个营地,聚集着不少联盟的人,有阿拉希联军派遣过来的一支队伍,其余则是各公会在附近地区的人员。队伍里还遇上了同为赤狮公会的法师和圣骑士,两人都曾在葡萄家那的聚会里见过,不过我叫不上名字。
整个队伍由阿拉希联军的少校统一指挥,各人职责安排到位后,第二天黎明时分,开始了解救南海镇的攻击。凉夏被编入了负责偷袭的先遣队伍,我则与一帮法师牧师为伍,跟在队伍的最后方。据先前打探得到的消息,围困南海镇的部落队伍人数并不众多,而且包围圈也并不十分严密,我们人数上占优势,只要夺回飞行点、码头、几个主要路口,解救行动就算大功告成了。
进攻战开始好半天了,我周围只有几个牧师被调到前面去,剩下几个法师依然留在原地。在这个位置没办法看到前方的动静,不知道战况怎样,只看见时不时有小兵跑来跑去,把法师施法做出来的魔法水和面包送到前方去。
既然都不需要我们这些远程攻击的人上一线,战事应该问题不大吧,那么以凉夏的身手,应该不会遇上什么危险的。稍稍安心,我回过头来,看看身边忙忙碌碌的后勤法师们,再看看队伍里唯一一个同属巫师,却与我此刻同样大眼瞪小眼的侏儒女孩,无语。
战事轻松是好事,但是太无所事事了就……
“啊――受不了!”侏儒巫师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身躯虽小,弹跳力却惊人,圆圆的大脑袋上顶着两支粉红色的朝天辫,怎么看怎么滑稽可爱的小女孩,一开口嚷出来的话却比她的弹跳力更为惊人,“你爷爷的!瞧不起巫师是怎么的?”
说着把背上的背包倒过来一抖,哗啦啦掉出来一堆淡紫色的灵魂碎片,然后捡起其中几块飞快地施法,阵阵紫黑色的光雾过后,那几块灵魂碎片变成了淡绿色的灵魂石。
小巫师一把揪住一个正从旁边路过抱了一大包面包和魔法水的小兵,恶狠狠地把灵魂石塞到他手里:“拿给前面的那些笨蛋,告诉他们这玩意比那什么面包好用得多!”
那小兵望望手里的绿色石头,再望望一脸像要吃人的侏儒女孩,不知道是真信了灵魂石的效用,还是被女孩的表情吓的,捧着石头一溜烟朝前线跑了。
周围一圈儿法师全部黑线,我目瞪口呆望着小巫师,太……太强悍了……
很快灵魂石的功效得到了验证,能够在战斗中随时食用,瞬间补充体力和生命,自然比费时的面包受欢迎得多。因为灵魂石表面带一点儿甜味,就被前方战斗着的人们直接叫成了糖,那小兵一跑回来就嚷嚷着“有糖么还有糖么?”
于是后勤队从面包坊变成了糖果屋,我也被侏儒女孩拉着开始了搓糖的新工作。
等到前方传来与南海镇守卫队成功会合的消息时,已近日落,我和小巫师所存的灵魂碎片也见了底。
拍拍手上的残渣,我整整衣袍,跑去找凉夏。一路遇上从前方回程的人,大多数只是受了些轻伤,偶尔有一两个裹着厚厚的绷带用担架抬下来的。
终于在南海镇镇口的飞行点看见了凉夏,似乎受了伤,正在接受包扎。一见我来了,同为赤狮公会的法师立刻放下手里的绷带,起身朝我笑笑,又朝凉夏努努嘴:“这家伙交给你了。”然后就坐到一边的担架旁去理重伤者了。
我红着脸坐下来,低头不去看某人嘴角的微笑,拿起绷带继续给他包扎。他只是手臂和肋下被划开了几个口子,比起旁边担架上的人,伤势可算是轻多了。可我一看到那几道血肉模糊的伤口,心里还是狠狠抽搐了几下。
“傻瓜,一点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凉夏一手抚上我的脸,轻轻拍了两下。
我不作声,手臂包好了,再来包肋下的,从他腋下伸手绕到背后,把绷带一圈圈缠上去。他乐呵呵靠过来,胳膊松松架着,正好把我环在怀里,还冷不丁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周围顿时响起了口哨声,我脸上火烫火烫,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倒是自若得很,笑得分外得意。
“唉唉,有人心疼就是好啊……哎哟哟,痛死了……”担架那边传过来的声音,回眼一看,躺在那里包了一大堆绷带的人,竟然就是与法师一同来的圣骑。
“谁让你充英雄冲最前面的?好好的圣骑非要去当肉盾,活该伤成这样。”法师一个白眼扔过去,手里不停,继续利落地裹木乃伊。
“就是,圣骑都冲前面,还要我们做什么?别抢人饭碗啊。”旁边另一战士也接口打趣。
圣骑没了言语,低低嘟噜两句,又开始摇头晃脑:“唉,反正我是可怜没人疼……啊哟!哎哎轻点儿喂!”
一句话没说完就又开始叫唤,身体被裹住不能动,他只能仰起唯一能自由活动的脑袋,盯着法师一脸悲愤:“你,你虐待伤员,谋杀亲夫……啊!”最后的啊字声调陡然拔高,紧接着又是一连串惨叫。
口哨和笑声此起彼伏,我惊讶地望着那边的热闹,又回过头来望望凉夏。
精灵邪邪一扬眉,把我扯近些,整个人挂上来,凑到耳边低低浅笑,热热的呼吸全喷在我颈后:“才发现么?这样,晚上我们再细说……”
这人真是……我翻了个白眼,手下用力。
这一回的惨叫的声源换了个位置。
接下来的几天大家都在休整。
围困南海镇的那伙部落队伍并未受到重创,他们只是暂时撤离并未走远,很可能随时反扑。南海镇的治安官请求联军再多停留一段时间,再加上围困多日后镇上亟需补给,所以除了信使和另有要紧任务的人,其他大多数人都留了下来,帮助镇子恢复生息。
南海镇市政大厅和镇上的旅馆成为了队伍落脚和伤员修养的地方。飞行点和码头重新开通后,药品粮食弹药这些物资陆续被送了进来,由临时上任的军需官,也就是那位“虐待伤员”的法师统一调配分发。
凉夏的伤好得很快,没两天就跟其他人一起帮着修葺受损的房屋和防卫设置去了。我则被安排去市政大厅照看伤员,有正牌的治疗系牧师在,我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能跑前跑后端茶送水递个刀子缠个绷带什么的。
那个喜欢充肉盾的圣骑也在伤员之列,见着我就口没遮拦地嚷嚷什么“凉夏家的”。刚开始我懒得理他,结果他越叫越顺口,最后搞得周围躺着的伤员都跟着一起叫,气得我差点把药罐子直接砸他脑门上,直到惊动了军需官过来才算收敛一点。
第6章 天灾
一转眼忙到天黑,我抽空去镇子周边的山上弄些新的灵魂碎片,好在山上熊啊狼啊之类的野兽不少,足够我施法吸取碎片,很快就已经收获了满满一袋子。
回到镇上,就看见那个侏儒小巫师正满街乱窜,小小的身体速度却快得不可思议,再仔细一看发现她后面还跟着一个士兵,似乎正是曾被她逮住强塞灵魂石的那位……嗯?还捧着一束?
两个人就这么在全镇人众目睽睽之下上演你追我赶,隶属阿拉希联军的小战士虽然高出大半个人,但灵活性显然比不上小巫师,几个拐弯下来就被粉色辫子的女孩甩得远远的。
小巫师显然是看到了我,哧溜一下窜了过来:“哎哎,有碎片没?给我点儿。”
我点点头,把袋子里的灵魂碎片分了一半给她,这东西随便什么野兽怪物身上都能吸取到,不值钱,可巫师缺了它大部分法术就都施展不了。
“那人怎么回事啊?”我望望正朝这边跑过来的小战士,问道。
“别提了,一整天缠得人没法干正经事。”小巫师皱皱眉,做了个头疼的动作,“早知道就不来凑这热闹了,还不如以前那样受排斥的日子呢。哎哎他过来了,我走了拜――”
话音未落人已经蹿出了十码外,那边的小战士也立马转了方向,继续朝着小巫师追过去。
我抿了抿唇,到嘴边的问题还是没来得及问,只好又咽回去。
这阵子从米奈希尔港到南海镇一路过来,感觉比起数月前,人们对巫师的看法似乎有了不小的改观,我不用再像以前那样遮遮掩掩,和这小巫师一起参战时,虽然周围眼光依然异样,但至少不再是只包含着防备和敌意,更多的是好奇和试探。
这些改变,不知道跟束缚之影有没有关系,又跟……光明大教堂里的那个人有没有关系……
算了,以后有机会再问吧……
正往旅店方向走,又突然被人拦住,是其他公会的人,开口要糖。
这叫法似乎已经通用了……小小黑线一下,掏出一块灵魂碎片,做糖。
这块还没做完,又有人过来要。走两步,又遇上两人。
……敢情我成了流动糖果店?还是免费的!
正做着不知道是第几块糖,一只手臂突然凭空冒出来,正正拦在身前,紧接着熟悉的怀抱从身后拥了上来。
“要糖的明天再来吧,或者找别的巫师去,今天收工了。”凉夏说完,一把卷了我就走,头也不回,丢下一群人在原地愣愣发呆。
进旅店,上楼,进房,关门。等我回过神来,人已经被他甩到了床上。
他狠狠压上来,滚烫的吻雨点一样落了下来,间隙里听见他低低沉沉说了句:“不要再给人做糖了。”
“啊?为什么?”我一愣。
他舔上了我的唇,伸出的舌尖在唇瓣上舔噬旋转着,声音含糊不清:“那么多人,太耗灵力了,我心疼……”话未说完他的舌就滑了进来。
翻江倒海一般的吮吻,昏沉的热一点点涌起,似乎要将人烧起来。
好不容易找着空隙,连忙阻止他试图伸入衣袍里的手,我大口大口喘着气:“那就让我好好休息。”
他呼吸急促,眼睛笼上了一层迷雾,略微沙哑的声音让人心里一颤:“活动一下会休息得更好……”
那只不安分的手继续滑进衣服里,并且向更探去。
……结果,我还是没能阻止成功。
醒来的时候已经红日当空。
凉夏那个死东西,越来越不知节制……我暗暗骂着,慢慢拖起还有些酸软的身体,披衣下床。
刚洗漱完,就见凉夏精神奕奕地推门进来,端了盛着饭菜的托盘放在桌上。我瞟了一眼,酱蘸生贝,清汤鱼丸,红豆奶羹,都是我爱吃的。这家伙,折腾我一夜就想拿这些来讨好我?
不想理他,不过肚子确实饿了,我径自坐到桌边,一声不吭吃起羹来。
厚脸皮的某人立刻笑滋滋靠过来坐着,一手揽住我的腰,一手掏出一封信伸到我眼前:“葡萄说已经安排了更多人手过来,你猜猜这领队的是谁?”
我停下来,接过信展开:“哎?小泥?”
“是啊,想不到这丫头也出息了,这任务完成后应该就能升任职业队长了吧。”凉夏一脸兴奋,这家伙遇上跟同伴有关的事就这样,乐得好像是他自己升迁似的。
忍不住有点好笑,尽量忽略他慢慢开始不太安分的手脚,我继续看信。
队伍是从铁炉堡出发的,差不多明天早上就能到……嗯,不知道现在的小泥会是个什么样子……唔?这是……
我的身体猛然僵住,察觉到异常的凉夏轻轻抽出我手里的信纸。
“……小素也有消息来?是上那束的事么?用安戈洛泥土培育的……”他疑惑着转头看我。
我闭上了眼。
仅出于安戈洛环形山的一种特殊的黑色泥土,生长于这种土壤中的生物经常会发生变异。艾泽拉斯世界里有数种植物极其稀少,在自然界中很难寻到,但却可用特殊的种子加上安戈洛泥土培育出来。这其中,就有阿尔萨斯之泪,然而培育方法却很少有人知道。
我还记得,很多年前那人对我说着这番话时的情景。
那个午后也是这般的明媚阳光,透过厚厚窗帘的缝隙穿进屋子里,斜斜地洒成几道光路。远行归来的那人拉紧帘子,将那抹阳光隔绝在窗外,然后捧起潮湿的新土,细心洒进窗前的坛中。
后来那捧时常换新的黑泥里,开出了一朵朵紫色的小,像一个个忧伤的微笑。
而现在,曾经盛开于幽暗古城里某间小小石屋窗前的朵,那些美丽绝伦的紫,却绽放在剃刀高地石穴的黑暗里。
在天灾亡灵的巢穴里。
“沙子……”凉夏轻声叫我,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他抱到腿上坐着,他搂着我,一手轻拍着我的肩背:“剃刀高地那里,公会已经派人去过,天灾的亡灵们和巫妖都消灭了,并没有发现别的人……”
我窝在他怀里静静听着,心里却更沉。
那人在不在那里,又有什么区别呢?已经可以确定的事实,不论曾经是什么种族,成为天灾后,会变得没有感觉,没有情绪,唯一的思维,只剩下巫妖之王的命令。
他不会记得,曾经那段混乱艰辛却充满欢愉的时光,更不会记得,曾经那个时常惹他生气最后他却用生命来维护的学生……
已经,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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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吃完了,接下来开虐~- -+
第7章 异端
警报的钟声响起的时候,正是即将入梦的夜。
市政大厅门前的广场上很快聚集了很多人,第一批主要由阿拉希联军和南海镇防卫队组成的反击队伍迅速被组织起来,朝着那伙部落队伍偷袭的方向派遣出去。
剩下的人们正在集合清点,人群的一隅却突然发出一声惊叫。
凉夏和我挤上前去。市政大厅墙角的担架边, 大辫子的小巫师正和一个阿拉希联军的士兵相持不下,而担架上奄奄一息的伤员,竟然是昨天追着小巫师满街跑的那个小战士。
“让开!你还想不想让他活命?”侏儒女孩意欲靠前,却被士兵死死挡住去路。
“我不会让你碰我的兄弟,你这邪恶的巫师!”那士兵看上去年纪很小,他摊着双臂拦在小巫师和担架之间,不让对方前进分毫,“别以为这里没有人认得出,你的魔法是多么残忍恐怖,我不会让你那些黑暗污秽的伎俩碰他!”
“你疯了!他现在只剩一口气,除了灵魂石,再好的医师和治愈魔法都没用!”小巫师硬是上前一步,却被那士兵推了一把,手里的东西砰然落地,骨碌碌滚了老远。
惊讶的声音从围观人群的数个不同位置同时响起。
我看得清楚,那块滚落于草丛间的暗紫色半透明球体,虽然名称同样是灵魂石,却与前两天我多做过的“糖”完全不同。“糖”的功效只能瞬间补充生命,而这种灵魂石却是用来保存灵魂。
在人垂死的时候将灵魂吸出保存于灵魂石内,而当肉体死亡的时候,保存于灵魂石中的灵魂依旧存活,并会被重新注入肉体里,从而获得新生。那尘当初将我的灵魂注入这个人类身体,使用的魔法我虽不了解,但大抵与此相近,或者就是这方法的延伸。
只是,虽然对巫师来说这种事是司空见惯,但对其他人,却真正是离经叛道。
那个士兵蹭的一下扑过去捡起那块灵魂石,把它高高举过头顶。
“看见了吗?这是灵魂石!靠吸取灵魂做成的石头!”他高声喊着,将手里的东西展示给周围的人看,“不管是动物还是人,不管是联盟还是部落,这个世界上每个生物仅有的唯一灵魂。而这种石头,每一块石头都是靠着杀死一条生命,夺取一个灵魂才做成!”
人群中爆发出更大的惊讶声。我皱了皱眉,这样的指责对我而言毫无震撼力,早在很久以前就已听过多,然而身边凉夏明显的身体僵直,却让我心头一紧。
士兵环顾着四周的窃窃私语,略显稚嫩的脸上突然浮现出近乎扭曲的笑容:“你们中有人前些天找她要过糖吧,知不知道,你们吃的每一颗糖,就是一个灵魂!神不会原谅这种行为……”
话未说完,只见浓浓的黑雾在他身前迸发出来,转眼间那士兵已经栽倒在地不省人事,黑雾中逐渐显现出一个暗蓝色的庞然大物,类人型的恶魔――虚空行者。
然而士兵的话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人群骚动起来,一些平民和孩童尖声叫喊着往后退去,几个卫兵不约而同将手中的武器对准了侏儒女孩。
“你爷爷的!”小巫师低声骂了一句,招手命令虚空行者挡在自己身前,随后提高了声音,“你们都是白痴吗?要信神奉教回家信奉去,这里是战场!都给我滚开,别妨碍我救人!”
然而她的声音很快被更大的喧哗所淹没,有人开始朝她和虚空行者投掷石块,“异端”“恶魔”的叫喊声中,围观的人们逐渐逼近。
突然间一道闪光,银白透明的魔法防护壁在小巫师的身前绽开,替她挡去了所有的石块。人群中走出一人,蓝袍及膝,竟是那位任临时军需官的法师,他走到小巫师跟前站定,转身面对着人群高举起法杖。
“谁要想过去,打赢我再说。”他吐出这句话,一字一句,清晰分明。
人群安静下来。小巫师惊讶地望着法师,似乎没有料到他会帮着自己。
我握了握手中的魔杖,推开面前的人群走了出去,站到法师的身边。留在原地的凉夏似乎有一瞬间的诧异,然而短暂的犹豫后,他也走了过来,却是站到了靠前的位置,把我护在身后。
法师侧过头来,我们相视一笑。
没有人再敢上前,却也没有人退开。就在这种僵持着的包围中,侏儒女孩开始对担架上的伤员施法。
淡紫色的光束从小战士的胸口缓慢吸出,缓缓地在空中萦绕出圆滑的弧度,而后消失在那颗暗紫色的石头中。侏儒女孩将石头轻轻放置于战士的胸口上方,松手。悬空着的灵魂石表面变得剔透起来,莹白色的微光缓缓亮起,照亮了小战士的面孔。光芒越来越亮,就在几乎要刺痛双眼的时候又慢慢暗淡下去,那块灵魂石也逐渐透明,最终归于无形。而担架上那张原本毫无生气的面孔,却渐渐浮出一丝红润来。
小巫师靠到墙壁边慢慢坐下,显然刚才的施法耗去了她不少的灵力。
围观的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然而正在此时,一个南海防卫队的卫兵捂着血流如注的手臂冲进广场里。
“天灾!天灾来袭――!”
我们几人冲上市政大厅最顶层的露台上,南海镇镇长也正在上面。我走近护栏边,放眼一望,猛地倒抽一口凉气。
距离镇子半里开外的地方,视野所及之,青白相间的一片,密密麻麻布满了天灾的骷髅!
希尔斯布莱德的夜晚凉得碜人,亡灵们裸露的骨架在月下反射着幽光,四面八方还在聚集着更多的天灾,远丘陵上林木茂盛,却掩不住那一片白森森的阴寒。
镇长苍老的面庞上血色尽失,他颤抖着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必须让平民和伤员立刻撤离。”凉夏突然开口。我转头望他,精灵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峻,这样数量的天灾,已经不是镇子能不能守住的问题了。
“用传送门,把平民和伤员送离镇子。”与我们一同上来的法师接口道。
心头一震,我忍不住往凉夏身边靠了靠,而后就被他紧紧攥住了手,带着薄茧的指头摩挲着手心,有微湿的暖意。
我们心里都明白,传送门的施法有相当长的间隔时间,门的存在也有时效限制,以现有的兵力和法师数量,能够将所有平民和伤员送走就已属不易,那就意味着……
镇长回头看了看法师,紧皱着眉头沉思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挥手招来卫兵命令道:“召集所有法师到广场上,开启通往铁炉堡的传送门,让所有平民和伤员撤离!”
稍顿了顿,随即提起一口气,用几乎整个广场上的人都能听见的音量振臂高呼:
“其余的人,跟我一起抗敌!平民和伤员全部撤离之前,决不让天灾踏入南海――!”
第8章 突袭
破城的一瞬,天灾们潮水般涌了进来,无数骨爪在空中挥舞着,将前行道路上所遇的一切活物撕碎扯烂。
平民和伤员终于赶在这之前全部撤离,破城后传送门的施法已经无法维持,余下的人只剩下拼死突围一途。最早出去迎敌的阿拉希联军少校已经阵亡,连带随他一起的第一批反击队,早已在亡灵们的利爪下全军覆没,甚至连尸骸都无法找到。
左肩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痛,我咬牙抛出去一个灼烧,眼前又是一只骷髅骨架纷飞,身侧的魅魔刚收回的长鞭瞬时又甩了出去,卷住第二只骷髅。
我回头望望身后的法师,一连串的魔爆在他身周绽开白色的火,围攻而上的几只骷髅瞬间倒了下去。他赶上前来,靠在我身边微微喘息着。之前传送门的施法已经让他耗去了不少灵力,能够支撑到现在已是勉强。
将怀里最后的一瓶法力药水递过去,我抬头,遥远的天边隐隐露出一条白线。就快天亮了,再过不久小泥的援军就会赶到,只是不知道……
我转头看看漫山遍野的尸骨,以及西北方还在不断涌出的天灾们。
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天色渐白,希尔斯布莱德的丘陵缓慢地进入光线的笼罩中,视野逐渐清晰起来,东升的旭日慢慢浮出地平线,却是如血鲜艳。
暗影箭的冷光穿透面前一只亡灵的胸膛,它摇晃了几下,依然拖曳着已经破败的残骨冲过来,下个瞬间就被魅魔的长鞭抽飞了头颅。
这些没有思维意识的天灾们,完全靠着命令行动,如果能制住这批天灾的首领巫妖,它们的攻势就会自然瓦解,不断涌出的骷髅们大多来自西北方向,巫妖应该就在那一带。反击一开始,凉夏和另外几个盗贼就避开天灾的正面进攻,隐身着朝那边摸过去了。然而到现在,偷袭的小队去了那么久,却依然没有消息传回,西北方也没有任何动静。
凉夏。
我不由得焦急起来,手中的火球一连串的抛出,也不管是否击中目标。
左前方一个战士扶着受伤的同伴且战且退,更远的猎人弹药已尽,他一手将火枪狠狠砸向地面,另一手拔出腰间长剑,脚下躺着一头恐狼,全身银白的毛发已被鲜血染红。
夹杂着冰霜的风暴刮向战士面前的几只天灾,一只跟在我后面的法师已经瞬移至战士的身侧。挥手让魅魔迎上去,我口中念咒,火焰雨华丽的亮光照彻猎人所在的山坡。然而就在那一瞬,眼角的余光瞥到山坡一侧的岩石边,躺着七八具骷髅,一片青白污浊中,一团粉红鲜明得刺目。
我猛然捂住嘴,牙齿狠狠咬上下唇,强烈的刺痛抑住了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惊呼。
那是……那个侏儒女孩。
小小的身躯被掩在凌乱的骨堆之下,只露出上半身的右侧和脑袋,粉红色的大辫子依然朝天而立,然而那张俏丽可爱的脸庞如今已经残缺不全,血污之下是曾被食尸的亡灵们啃噬过的伤口,隐隐露出森白的头骨。
不忍再看,我挡开迎面冲上来的两只骷髅,转身向着西北方向狂奔。
眼前的景物呼啸而过,看不分明。
混着尸腐气息的风扑面而来,空气像是凝结成固体,铺天盖地地压下来,沉沉的,从头到脚,不留一丝缝隙。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血火漫天,尸骸满目,黄褐烟幕中那人举杖刺穿自己的咽喉……
我无法呼吸,胸腔里似有狂风巨浪,澎湃激荡着,一路旋转而上,最后爆裂开来,每一片喷薄而出的碎片,都最终凝结为两个字。
凉夏。
凉夏,凉夏,凉夏凉夏凉夏……
默念着他的名字,我奋力奔跑。
耳边有骨节撞击的钝声,以及魅魔挥鞭的脆响,左臂上有撕裂的疼痛传来,脸颊被什么划了两道,我无暇顾及,只拼命跑着。
突然漫山遍野的骷髅们动作缓慢下来,像是缺少了润滑的机械,又像是被扯断了线的木偶,迈开的步伐停在半途,举起的骨爪滞在空中。
我停下脚步,身后的法师和猎人赶上来,远存活下来的人们战斗渐缓。
最后所有人放下了武器,望着面前白一片僵直在原地的天灾,愣愣发呆。
一切,静止了下来。
就在这时,西北方某个山坡的高,一颗淡绿色的火光直冲上天。
有人发出一声惊呼,短暂的沉默后,欢呼的声浪潮涌起来。
然而还没等欢呼声歇止,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那些僵直的骷髅们微微颤动了起来,而后颤动得越来越剧烈,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像是被生生扯住了手脚,缚住了身体,却又不死心地挣扎,挣扎着前行,挣扎着进攻。
蠢蠢欲动的天灾们面前,是劫后余生的人们惊恐绝望的面孔。
而那颗淡绿信号的下方,重重天灾骷髅们的身后,有什么正在激战,远远传来兵刃的击响,在此时的寂静中尤为突显。
我与法师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开始朝那里跑去,猎人紧紧跟在我们身后。
如果不能帮助偷袭的小队杀掉巫妖,那么至今为止努力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所有人都会葬身于此。
只是片刻的踯躅,很快有更多人行动起来,不同的方位,却是朝着同一个目的地。
所有存活下来的人,只要还能移动的,都执起武器,冲入了骷髅们之中。
血阳当空,以某座山丘为中心,密密布满了天灾的骷髅,像一张白色的巨大蛛网,覆盖在希尔斯布莱德苍翠的原野间。
边缘却有几缕不协调的色,细细长长,缓慢地蜿蜒着,向着蛛网的中心纵。
我挡开拦在身前的一只骷髅,魅魔的鞭子随即卷起它甩了出去,顺带撞倒了右边的另三只骷髅。眼前突然有白色东西一扫而过,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身后的法师已经一杖削飞了它的头颅。
骷髅们虽然因为接受不到巫妖的命令而停止了攻势,但对靠近的活物依然有着本能的反击。想要突破它们的层层包围去到巫妖所在的位置,依然是困难重重。
法师的灵力已经用尽,此刻他只能挥着法杖进行物理攻击,效果比起魔法差的太远。一旁的猎人虽然持剑,却不是他所擅长的技能。而我虽然还留有灵力,但前方路上的骷髅越来越密集,这点灵力根本不可能支撑到目的地。
我突然站住,念咒命令魅魔退回虚空。几乎浑身浴血的魅魔脸上露出一丝惊讶,而后消失在骤然升起的黑雾中。
法师和猎人停下来,迷惑不解地望着我。
身后累累残骨一路,一直延伸至脚下,前方是无数天灾森然林立,层层叠叠,密密麻麻。
它们在眼前蠢动着,锋利的骨爪在风中微颤,只要有活物靠近,它们就会蜂拥而至,将猎物撕个粉碎。
只要有活物靠近。
吸一口气,我高高举起魔杖,开口念起咒语。
那是很久不曾用过的召唤咒语,我从不曾想过,有一天,我会用这个人类身躯,再一念出它。
在法师和猎人无比震惊的注视中,以部落通用语念出的咒语回响在耳边。
逐字逐句,发音清晰,咬字准确,我要确保它万无一失。
魔杖顶端赤色的玉石迸发出耀眼的红光,紫黑色的烟雾从脚下升腾而起,浓厚沉重,将我团团包围。
第9章 暴露
那尘曾经抱怨过,他怎么会收了我这么一个不够务实的学生,因为我时常会把精力和财物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像是研习一些看起来华丽震撼,实则没有多少杀伤力的魔法,或者会上大笔金币买些可有可无的东西。
为此他不知训斥过我多少,可每训斥过后,他又会在我练习时不露痕迹地给出一些关键的提点,或者暗地里溜出去补上我的亏空。
比如,此刻从浓浓黑雾中显现而出的骷髅战马。
巫师本是不需要这种坐骑的,巫师用魔法召唤出的恐惧战马不论速度与耐久,都可以与之媲美。而作为亡灵专属坐骑中最上乘的一类,骷髅战马的价格异常昂贵,所以大多数亡灵巫师都不会选择它。
然而我却看中了它。
我还记得在提瑞法斯林地第一见到这种坐骑时的情景,马厩最后面围栏里的那一匹,身披用骸骨装饰的战甲,头骨上有着长长的犄角,四蹄环绕着暗紫火光,安静得好像与世隔绝。
就像此刻。
除了刚召唤出来时的那阵黑雾,它再没任何其他动静,甚至连一般坐骑常有的甩头刨蹄的动作都不曾有过。
它只是安静顺从地承负着一个人类的全部重量,然后,在我踢上马镫的一瞬间,腾跃而起。
迎面而来的疾风扬起了我的头发和衣衫,成片成片的白色在眼前一晃而过,来不及看清,就掠到了后面。
身后有碰撞追赶的声响传来,骷髅战马身上的亡灵气息并不能在这天灾重重包围中完全隐藏住我,可对于这些暂时脱离巫妖控制的僵硬骷髅们,却能令它们本能的反应稍稍滞后。虽然短暂,但以骷髅战马的速度,已经足够。
法师和猎人是怎样的表情我没有回头去看,那已经无关紧要。耳边不断响起骷髅们被马蹄蹬踏后骨骼碎裂的声音,我无暇顾及,只勒紧缰绳,全力向前。
我的眼睛,我的全部心神,都只集中在前方那个越来越近的山丘上。
控制着这里所有天灾骷髅的巫妖就在那里。
这场战斗胜负的关键,所有人生死的决定就在那里。
凉夏就在那里。
越过一大片灌木,天灾们包围的中心,几个缠斗着的人影陡然撞入视野,混乱之中那一抹冰蓝是唯一的亮色。
黑雾环绕的火焰从手中燃起,落到人影间那个灰衣斗篷上,腾的一下爆裂开来。巫妖的施法被打断,反手一挥,几只僵硬在附近的骷髅围了过来。
我纵马跃起,连续的暗影箭越过骷髅们的阻隔,笔直朝着巫妖飞了过去。
法袍的一侧被撕裂开来,腿上多了几道血痕,沾染血迹的骨爪在眼前挥舞着。我不去理会,心无旁骛,将仅剩的灵力汇集而成的法术,全部投向了巫妖。
曾经在噩梦里无数回顾过的情景似乎又出现在眼前,一时间我分不清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真实。
全身的血液几乎要奔腾而出。大脑停止了运转,所有的思维到最后只剩下一件事:
杀戮。
杀掉巫妖。
杀掉天灾的亡灵。
似乎有遥远的声响传来,我无法听辨,什么时候从马上跌落而下,我也不知道,全凭本能的动作,直至灵力完全耗尽。
我跪坐在草地上大口喘气。脚下是七零八落的骷髅散骨,几步开外巫妖的尸骸在黑雾中慢慢陨化成灰,风一吹就不知所踪,只留下残破的灰色斗篷,以及已经焦黑的地面。
抬头环视,找到那抹冰蓝,我吃力地站起身,蹒跚着朝他走过去。
或许是灵力耗尽的缘故,我的视线模糊,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黑色的人影正和队友互相搀扶着站起来。
真好,他没事,也没受太重的伤……真好。
刚走近,一把明晃晃的长剑突然抵在面前,持剑的,正是和凉夏相互搀扶着的人。我停下脚步,不解地望着他们。阳光下的剑刃反射着刺眼的白光,我依旧看不清面前精灵的表情。
这时候才发觉四周安静得异常,我慢慢转过身。
天灾的骷髅们已经被消灭,白色的骨骸遍布山野。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围满了人,象征联盟的蓝色旌旗被高高举起,旗下数人中,有一头淡紫条纹的霜刃豹,驮着月白头发的精灵女子,一身亮银铠甲耀眼夺目。
是小泥。
我想迎上去,刚挪开步,脚下就被什么绊了一下。我低下头,这回看清楚了,是我那匹骷髅战马的一只腿骨,似乎是在我跌落马下后,代替我成了天灾们骨爪下的祭品。
我愣了愣,低头看看脚下的骷髅战马,再看看周围的人群。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作,一切寂静得近乎诡异。
丢开手中的魔杖,我找了附近一块岩石,慢慢靠过去坐下来。
天空中大概有云飘过,遮去了少许太阳直射的光线,阳光不再那么刺眼,我却依然不敢回头。
肩臂,腿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麻木,竟然感觉不到痛楚。
只是觉得疲惫,非常疲惫,像是身体被完全抽空,血肉筋骨什么也没有剩下,又像是从出生起就积累了的负重在此刻全然坍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视线朝侧面瞥了瞥,骷髅战马的遗骸在一片狼藉的白色中十分醒目。
心里却隐隐觉着一丝奇异的轻松。
隐藏了那么许久,这么些年的小心翼翼,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到今天终于可以结束了。
不需要再瞻前顾后一言一行时刻遮掩,不用再频地从一个地方迁徙到另一个地方,也不用对任何人都小心防备。
这样解脱了也好。是吧。
我微微仰头,嘴角缓缓扯出一抹笑容,隔着云层的阳光洒在脸上,柔软和煦,暖得让人想哭。
终于有士兵得令上前,我伸出双手,合作地让他戴上镣铐。
又有牧师模样的人走过来,几道光圈落下,我身上浮现出淡金的禁锢法阵,除非法阵被解除,我再无法使用灵力施法。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宣布着临时的决定,我茫然看着人们纷纷行动起来,救治伤员,确认人数,清理战场,搜寻失踪者。
被士兵押送着离开战场的时候,我终于回头望了一眼凉夏。高挑的黑色身影静静立着,只有冰蓝的长发在微风中间或一撩,明明是近在眼前,却像是遥远得不可触及。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开口说过话。
一句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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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我知错了~我爬上来领罚了~
筒子们尽情抽飞我吧~
那啥,这阵子确实冲6去了,顺便刷紫豹子……然则到现在还是离6差那么一点点,所以黑龙MM关上门不见我……
跟着公会的人下FB,人家对我的路痴严重无语……我还是去刷熊升级算了
昨天跟讨论剧情,结果发现照这么YY下去后面十来章压根打不住……说干脆开第三部,于是我抽搐鸟……
第5章 审判
艾尔文森林的雨一直连绵不休。
进入暴风城后,我被关进了运河边的地下监狱。手上的镣铐已被除下,但身体上的禁锢法阵依然还在。没有受到什么身体上的刑罚,只是被关起来而已。一日三餐固然及不上自由的时候,但也不至于粗败到完全难以下咽。
想起曾经在幽暗城里也见过被俘虏的人类和矮人,通常会被送到皇家药剂师协会充作试验对象,往往生不如死。这样想来,暴风城的人类给予我的待遇,还算不错了。
门口的卫兵每隔大概三四个小时就会换人,换岗的时候都是默无声息的,只听得到铁门外节奏的脚步声。
没有人来提审,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审问的。
一个亡灵混进了人类,而且还是个巫师,事实清楚地摆在那里,那么多人亲眼目睹,还有什么好审的。
也没有人来探监……怎么可能会有人来探监?
想到这个问题时连自己都觉得好笑。
我曾想向卫兵打听外面的情况,然而他们从不多说一句话,只是冷冷望着我。那样敌视的目光,让我第一了解到,对于人类来说,亡灵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天灾亡灵们横扫洛伦丹时,有些人类逃往了南方,现在这暴风城中居住的人们有不少就是那时迁移过来的。他们痛恨那些夺去家园残杀亲人的天灾,虽然不是所有人都会把像我这样有自我意识的亡灵与天灾们混为一谈,但人类依然对这个种族有着本能的仇恨与恐惧,即便他们曾经同属人类。
这让我想起被捕的时候,那个人类盗贼手中的长剑一直指向着我的咽喉,即使在我已经被铐上镣铐后也不曾落下。
而他身边的精灵只是站立着,默默旁观。
我记得我曾回头望过,然而不知为何,我却想不起当时他的表情。
我记得曾经与他经历过的点点滴滴,他曾在我眼前露出过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态,却唯独想不起那个时刻,一点儿也想不起。
我拼命回想,仍无济于事。
只记得那时的风,风不大,却很凉,来自无尽之海的海风潮湿腥咸,夹杂着战斗刚结束的血腥与尸腐,阴冷异常。
就像这狱室内的空气。
建在地下的监狱,长久的不见阳光,又是运河旁,室内充满了霉腐的味道。这跟提瑞法斯林地里那座废墟下的地下城有些相似,但却比那里更加潮湿阴冷。
没有窗子,唯一的光亮来自于铁栏外走道上的火把,昏黄幽暗,熏红了半面石墙,却丝毫不能改善狱内的温度。
夜晚的时候尤为难熬,湿冷的空气侵入皮肉,不是寒冬那样凛冽刺骨,却是那种一丝丝的凉意,渗进髓骨,冷进心底。
我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也无法得知外界的情况,只能终日缩在由木板搭成的狱床上,望着空荡荡的石室发呆。
有时候会想到白树。
那个活泼灵动的少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时光。
那时的他,是不是也像我这样,独自一人在这黑暗阴潮的狱室里,茫然望着铁栏外的人影来了又去,等待着不可预知又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未来。
不,他跟我不一样。
那时的他应该知道玄井会救他,也知道绯水和青焰还在努力,也可能他也在狱中做好了逃离的准备,虽然他最终没有能够等到那一天。
但至少他曾经有过希望,不管是白树还是玄井,抑或绯水和青焰,他们都曾努力去抓住那点希望。
而我呢?
把头斜靠在硬冷的墙壁上,我借着铁栏间空投射过来的微弱火光,摊开手掌。
一只人类的手,虎口和指关节的内侧有少许的擦痕,除此以外的皮肤都光滑细腻得异于常人,甚至因为太少接触阳光显得有些过于白皙。
很久之前,它是腐烂破败的,没有皮肉覆盖的手指,露出清白细长的指骨。
而不论是哪种,它都曾经将这世上绝无仅有的魔杖握在掌心,挥洒出极致的黑色法术。
也都曾经,被什么人紧紧握住,以为可以就此一生一世走下去。
然而现在,那根魔杖已丢弃在希尔斯布莱德的荒野里,手心里曾拥有过的温度也已消失不再。
我什么也没有抓住。
就这样过了十几天,我终于等到了审判的日子。
审判的地点选在了教堂旁的议事厅。圆形的金色大厅里,十二面拱窗环绕一圈,每一面窗下都有一座联盟英雄的大理石雕像。中央的地面内嵌式地凹下去两人多高的度,两侧各有两道阶梯沿着内壁旋转而下,形成四道渐的圆弧,恰巧又合成一个整圆。十几盏细长的高脚烛台围绕而立,雪白蜡烛上跃动的火焰亮彻整个大厅。
当我被带进大厅时,外圈的高台上已经坐满了人,银盔亮刃的卫兵们沿着四道台阶围成一圈,将我和那些人隔离开。我站到大厅中央,抬起头来,位置高低的关系,我需要仰视着,才能看到坐在高台上的人们。
一个身着红袍的年轻牧师走上前来,扬手示意人们安静下来,然后打开手中的长卷,开始了审判。
长篇累牍的叙述让我有些不耐,我是曾经用心修习过联盟通用语,而且现在也应用自如,但那也限于普通交流的范畴,并不包括太过正统和复的用语,更何况,是此刻这种场合。
只听到一连串日常会话中压根不可能用得到的词句和短语,中间甚至还有几个似乎是可以追溯到巨龙时代的名词。天知道我这亡灵怎么能和那些扯上联系的,这样子引经据典,是不是要把泰坦之神都给揪出来?
我翻了翻白眼,注意力开始转向周围的人们。
正对面的高台上显得比较空荡,七八张豪华的座椅一字排开,上面的人因为隔得太远无法看清,只看得到雍容华贵的服饰,以及身前与背后森然警立的卫兵,显然他们就是今天的审判的主宰,将决定我命运的人们。
而两侧及身后的旁听席上人则要拥挤得多,身份和表情也是各异,有一脸严肃手握十字架俨然为民除害的教士,也有拿着小羽扇掩面纯粹好奇来看热闹的贵妇,甚至还有人混在人群中偷偷散发着什么单子。
再一飞快地环视一周,我心里有暗暗的失望,随即又禁不住自嘲。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期望着什么呢?
我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红色的烛火下,金色的大厅里人头攒动,却找不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没有人会来的,又或者是来不了。
不管怎样,他都不会在这里出现的。
“……那么现在,请普拉提纳代主教大人宣读判决书。”
红袍的牧师终于结束了他的絮叨,将手中的长卷双手交给早已候在一旁的随侍。
我看向那个随侍,视线顺着他上了台阶,走上正对面的高台,停在了那一排豪华的座椅前。
一个手持金色权杖,白袍曳地的人从座椅中站起,慢慢接过卫兵递出长卷。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的面容看不清楚,身形却依然如旧,修长匀亭,一举一动优雅流畅,就连声音都是珠圆玉润般优美动听。
他说:“亡灵巫师沙迹,被判惩以神罚――‘神之眷顾’,三日后于教堂广场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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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啊哈,啊哈哈……(护住脑袋爬上来~)
某草偶终于6鸟……穿一身环保装下BWL,把同一小队的MS气得要一头撞死……其实每最早挂掉的DZ还不是我啊,虽然我通常是第二挂掉的……蹲地画圈圈……
最近突然爱上幽暗城的建筑鸟~以前在PVE里也进去玩过,不过这回是真要在PVP里玩个亡灵号了~漂亮的亡灵MM啊~>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