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南山一少僧番外――蝶恋 BY 小楼

1、

「富有四海,君临天下。」

父亲托着四岁尚不及椅背高的赵麟君的手,在宣纸上写下这样的字句。

而哥哥赵麟海从私塾里回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富有四海,君临天下。」麟君一边写着,一边用奶声奶气的声音认真的读出内容来,脸上是专注而又迷惑的表情。让他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蛋上呈现出一种别样的有趣。

「小君,这是你名字还有哥哥名字的由来!」父亲的手爱怜的从他头上抚过,「那是男人人生在世最大的梦想,九五之尊号令天下,虽然这个世界上真正能做到的却只有那顶尖的一个,却有无数的真男人在为之牵肠挂肚一辈子……」

小君皱皱眉头,像他这样的年纪,很难想象这样复杂的事情:「既然注定只有一个人能做到,为什么大家还要去争呢?好奇怪哦?做点别的不好么?」

「就是因为只有一个人能够得到,所以才有人打破了头也要位居上者啊!」麟海放下书包笑着插嘴。

「哥哥!哥哥!」

看见哥哥回来,小君立刻就甩开毛笔,作势要扑进对方的怀里。那毛笔在空中画了几个圈掉在宣纸上,溅出好些墨来。

刚刚十二岁的麟海立刻把弟弟抱在怀里,伸手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满脸俱是爱惜。父亲抚须微笑不语――两个最最得意的孩子在面前,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美妙呢?

赵庭渊原是地方上的大族子弟,因从小天赋异禀又喜舞刀弄棒,被家人送到天地教修行。天地教的名声在江湖上虽然不太好,在当地却是大大的有名,众人奉若神明。这赵庭渊入得天地教后,也是存了心思要往上爬。谁知这地方的任职除了考究武功能力外,身世背景也是大大的重要。像赵庭渊这样无根基的外来富族,就算再有权有势,在天地教也难登高位。赵庭渊一生郁郁不得志,将心思全部都放在了两个孩子身上,看着他们一天天成长起来,真犹如心怒放一般,早年的那些雄心壮志似乎也都回来了。

「我赵庭渊虽不是教中出类拔萃的那几个,但就说孩子们,这两个却是子辈中拔尖的人才。」赵庭渊心中默默得意,眼睛望向自己的孩子。哥哥赵麟海,十二岁,大概从小就被父亲手把手严格管教,端是比同龄人成熟了许多,年纪虽小却隐隐有凤凰之姿。他生得星目剑眉,仪表非凡,尤其眉宇间那股沉稳的气质,大人也难得,这孩子早早的拥有了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目光,内敛,温顺――却又不经意的露出那剑似的光芒来,只一瞬,便来无影,去无踪。

而弟弟赵麟君,虽然四岁,看不出将来会成长成什么光景,但仅一条「聪慧过人」已是远近闻名。麟君长的极像母亲,团锦簇一般的一张小脸上,调皮中带着娇贵,嗔气也嫌妩媚,可爱的让人不假释手,连每教主见了也要抱过去玩耍一番。赵庭渊这两年行事颇顺,只怕也是借了这个小儿子的「光」。

赵庭渊又开始细细的琢磨孩子将来的造化:「这大儿子的脾气秉性自然没话说,为臣是宰傅之姿,为将是将军之才,如若哪一天成为天地教教主,我亦不觉奇怪。这小儿子我却有些吃不准,本来聪明美貌都更胜哥哥一筹,教主也喜欢,要是将来承了位子该有多好,但似乎性子随意了些,只怕余人皆有意,君无登鸾心啊。」一想到这小儿子当年抓周的时候,对那些笔墨刀剑都无视,却抓些胭脂俗粉在手中嘻笑,赵庭渊又开始忧心忡忡起来。

父亲在这厢心里转过千种心思,而两个小孩却浑然不觉,犹自嬉闹。哥哥捏捏弟弟的小脸蛋,亲密的笑着言道:「小君,今天学什么了,跟哥哥说说?」

「刚学了几个字。」麟君扬起粉嘟嘟的小脸,一副羞涩撒娇的表情。

「说来听听。」

「唔……」这赵麟君虽然聪慧异常,过目不忘,但此刻看见了哥哥,一颗心早飞到对方身上,刚刚学了什么全然忘记。此刻被考教起来,忍不住又转过头去看那歪歪扭扭的字迹。

「不许看!」麟海捂住弟弟的眼睛,故意捉弄他:「爹刚刚才教给你的,怎么就忘了?」

麟君一阵挣扎,可惜他人小体弱,哪里是哥哥的对手,于是悻悻放下手,撅着小嘴道:「还不是看见你了,哥哥欺负人,阿爹抱……」挣扎着竟要离开哥哥的怀抱。

「哈哈哈哈!」麟海胸腔里发出清亮的笑声,松开捂住他眼睛的手,转而袭击他粉嫩的双颊:「就欺负你了,怎么着?小豆腐,最喜欢欺负你了。」大概手底下触感真是太好,麟海又着实摸了一把。

「阿爹……哥哥欺负小君……」麟君小嘴一瘪,说哭就哭起来了。当爹的慌忙抱了去,还不忘替弟弟「声张正义」。这个时候他却倚着父亲的肩膀,冲哥哥做了一个鬼脸――原来刚才哭都是装得。这个小妖精,赵麟海咬牙切齿的想。

数落了麟海父亲又开始考教他今天在私塾里学了什么,武功练的怎样。这是每天的例行公事,麟海答得不慌不忙,只是赵麟君趴在父亲的身上,扭来扭去的做怪样,看的赵麟海心中一阵骚动,真恨不得过去把他抓过来,大肆拍打一通才够。

「这臭小子,仗着父母疼爱,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麟海心中暗暗道。

别看赵麟海这样想,其实对弟弟再溺爱不过的就是他。大概看出麟海被弟弟逗弄的已经憋不住劲儿了,父亲在麟君屁股上拍了一下,大声道:「捣乱!哥哥这里背书呢,你也不安生。下来!站哥哥身边把刚才教的,也背一遍!」

「呜……」麟君不情愿的爬下地来,扭扭捏捏的走到哥哥身边,半天不作声。看样子刚才教得是一定不会了,父亲正要假意嗔怪一番,没想到他小嘴一张,稚嫩的童声竟开始背刚刚哥哥的功课。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余人俱是心惊。刚才看他扭来扭去的捣乱,心思也没放在哥哥的功课上面,现在却能一字不落的背将出来!赵庭渊沉默了一下,沉着声音道:「小君,你知道刚才背的功课,是什么意思吗?」

那小孩摇摇头道:「不知道。哥哥背出来,小君就记住了。」说着,他朝着一直默默看着自己的哥哥扮了一个鬼脸,笑道,「赶明小君跟你去私塾好不好?哥哥?」

这份天纵奇才真是世间少有。那两个人对望一眼,心中都是同样的心思。赵麟海低下身子,在小君鼻子上又刮了一下:「不好。我不要还拖着鼻涕牛牛的小跟班,丢赵家的脸。」

「呜哇!哥哥讨厌!老是取笑小君!阿爹~~~」小君扑到父亲的怀里,拼命的撒起娇来。

一时间,书房里笑声一片。

然而,这样的日子总是太短。

某日。父亲赵庭渊把大儿子叫到书房里。

「麟海,今天总坛上,教主命我到湘南去,十日内启程。」

父亲的脸上是苍老般的疲惫,赵麟海眼睛闪了闪,一句话不说。只这不说,对方已是知道他明白了其中的厉害关系。

天地教教主以下有左右君使,四大护法。且不说这左右君使向来不合,明争暗斗,就连四大护法也是各自为营,都眼馋着教主的宝位。赵庭渊原是右使的势力,现在却要派他去左使管辖的地盘,其中的玄机,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怎么突然下了这么道命令?教主昏庸?」麟海心中憋不住,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庭渊叹了口气:「昏庸?前几日就跟我密谈过了,就是让我去当密探的。」

赵麟海「蹭」的站了起来,快速的来回:「怎么偏偏派给了咱家?我们虽然同右使一系,但素来跟左使一派并无太过节,父亲也得教主宠信,为什么突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赵庭渊心中苦笑――这无端的祸事,其实就是出在孩子的身上,只是,这样的话又怎能说出来?

日前,赵麟君又被接到总坛上见教主。古来就有「母凭子贵」的说法,没想到套用在臣子身上也同样管用。赵庭渊连忙把小儿子送入府邸,正琢磨着怎么让教主认了这个「干儿子」,却听见那小孩天真的问道:「阿伯,您是『富有四海,君临天下』顶上顶上的那个人吗?」

听见说起这话,赵庭渊心中咯噔了一声。

随即教主爽朗的笑声传来:「哈哈!就算是吧,虽然不富有四海,一海还是有的!雄霸一方也是真的!」

「那岂不是很多人都要跟你争?」

教主捏捏他的面颊:「他们不敢跟我争,他们没我厉害。」

小君可爱的睁大眼睛:「是吗?可是有人说『富有四海,君临天下』是每个真男人的梦想,他们因为怕您,就不跟您争了么?」

当时教主好半天没说一句话,只是慢慢的,慢慢的将目光移过来,认真的看了赵庭渊一眼。

那一刻,真犹如百年般煎熬。

那一刻,赵庭渊意识到――自己的好日子,只怕是尽了。

「只怕是我过于托大,无意中得罪了谁吧。」赵庭渊悄悄的避开这个问题,许久,怅然的叹出一口气来。

沉默了好一阵,赵麟海突然道:「父亲,让我跟您一块去吧,多个人多份照应。」

「不。谁都可以去,唯独你不能去。」赵庭渊低下头,眼睛中又出现不同寻常的精光,「这一去凶多吉少,你母亲只怕是劝不住,定要跟我去了。如果你再去,小君又那么小,赵家的这点香火,可不能在我手中断掉。」

「难道留我们两个小孩子在总坛就安全吗?」赵麟君激动的几乎喊出来,「无依无靠无跟无基,只怕你们还未到湘南,我跟小君就……」

「所以要安排妥当了才能离开。」赵庭渊毫不犹豫的打断儿子的话,「早预料到这一天,我跟沐长老已经商量好了,让你跟他家的小女儿沐婷结成儿女亲家。我们走后由他们照应着,应该无恙。」

沐长老的大女儿是现任教主的正室,有这一层关系在,教主在位之日,沐家都不可能倒。

「沐婷!」赵麟海失声道,「那个丑姑娘,我不要!一点武功不会,私塾里一句话不说,我怎么可能娶她!」

「你不想要,别人还抢着要呢!」赵庭渊厉声道,「莫说她家一世荣贵,能护的你二人周全。就那沐婷小姑娘,虽其貌不扬,说话行事却极为稳重,你犹不及,有什么不好!」

赵麟海只呼哧呼哧喘气,一句话不说。他平时性子极为内敛,轻易不动怒或高声喧哗。只是麟海自幼高傲,认定自己必然自己作主。而这婚娶乃人生大事,居然就这样成为了政治的牺牲品,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赵庭渊看他不语,却一脸倔强表情,知道今晚无论如何无法说服他,于是转而长叹出声:「你这样,我们怎能放心离坛呢?难道我赵庭渊如此无用,竟要将一点香火,都要全然葬送在这里?」

「死则死亦。有什么大不了的。」赵麟海嘴上犹自狠狠道。

「你是无所谓自己的性命。那小君呢?他才四岁,你以为留他一个人,他活的下来吗?」

赵麟海身子一颤,眼中的光芒慢慢的散了。

「算了,今日不谈,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赵麟海张张嘴,还想再说什么,但看见父亲疲惫的表情还有摆手的动作。他咽了心中的念头,低头退了出去。

外面已经是月朗星希的长夜。赵麟海望着一轮明月,想起父母即将远行生死不知,自己终此一生闺房无乐,不由泪水滚滚而下。

「哥哥,哥哥……」

小君拖了一个大枕头,揉着眼睛走了过来。

「为什么你还不睡?小君没有哥哥睡不着……」小君将柔软的身子揉进哥哥的胸怀里,大枕头甩在了身后。

赵麟海心中空空荡荡,俱是「小君没有哥哥睡不着」,「你以为留他一个人,他活的下来吗?」等句子,只觉得天地之大,只有怀中这一人是自己的牵挂,而自己十二岁稚嫩的双肩,就要扛起着浮萍般脆弱的生命,两个人相扶相协的走下去了。

「小君,你也已经四岁了,不能天天在我房间里睡知道吗?不要老拿怕黑当借口。」赵麟海悄悄藏了眼泪,假装严肃道。

「不要嘛~~小君要跟哥哥一起睡,哥哥好温暖,而且最疼小君了~~」四岁的赵麟君撒娇是绝活,他知道只要自己撒娇起来,父母或是哥哥,都只有投降的份儿。

「可是哥哥总要去做一些事情,将来也会离开你的……」

「那小君就跟哥哥一起走,哥哥做什么小君就做什么,小君一辈子都不要离开哥哥……」

一辈子吗?

你可知道你的这句话,我要为之付出的代价?

也许你一辈子都不知道,你的这句话,对我意味着什么。

赵麟海把弟弟柔软的身体的嵌进自己的怀里,眼泪就这么一颗一颗,滴到背后的泥土中去了。

2、有女沐婷

一夜无眠。

第二天,带着通宵未睡的通红双目去私塾,周遭的小儿喧闹似乎都听不见了,目光里只有那个娴静淑雅端然坐着的人物――沐婷。

这个沐婷,其实赵麟海平日里所知甚少。不仅因为她不美,而且极不爱说话,跟私塾里所有的人说话都不会超过十句。像赵麟海这种交游广泛的人物,自然也不会把她放在心上。此时知道自己居然与她定了儿女亲家,这才好生把她打量了一番。

她今天穿了月白的袍子,虽然朴素却绣工精良。十一二岁的少女,身体还没有发足,一副风吹吹会到的样子。相貌极为普通,长得连自己姐姐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她姐姐是现天地教教主的正室)。只是一股浑然天成的气质让人不禁侧目――怎么说呢?她给人的感觉跟她姐姐很像。

大概感受到别人的目光,一直低头看书的沐婷也把头抬起来望向这边。赵麟海微微觉得尴尬,但像他这种人是绝不会避过头去的,于是也就坦然的迎着她的目光,倒看她有何表示。

果真女儿家。在赵麟海清澈含蓄不带丝毫扭捏的目光下,沐婷早早的败下阵来,她红着脸对赵麟海点点头,说了两人间的第一句话:「赵公子,早。」

「哼!果然是知道了。」从对方的表情里赵麟海立刻体会出这层意思。想到这个貌若无盐的丑女将会成为自己的妻室,赵麟海无论如何脸上也露不出笑容来,他甚至连头都没有点一下,就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沐婷倒似呆了一呆,不过随即调用了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态来,伪装了心中的不安。

只一瞬间,她又仿佛回到了刚才旁若无人的清幽世界里,安然读着自己的书,娴静淑雅,端然而坐。

赵麟海悄悄把她挂在眼里。

「倒有点意思。不愧是沐家的女子。」赵麟海心里暗度。不过一想到自己和她的关系,脸上又不禁倒寒起来。只觉得这个女子分外讨厌,恨不能撕碎那张淡然的面孔心里才痛快。

沐婷自然不知道他心里转着什么样的念头,只专心拿着自己的书,目光温柔的在纸页上游弋。

一会儿先生进来了,众小儿安静了些,随着先生的教书声摇头晃脑起来。

这一日竟十分的不宁。赵麟海只觉得眼前的字蹦来蹦去,不是窜行就是颠倒,读了半天也不知所云。一会儿想到父母即将远行的前途未卜,一会儿想到小君年纪尚小不知如何保得他周全,只觉得胸中一口悒郁之气难以疏怀,恨不能冲到外面去大喊几声。

「赵麟海,你来解释一下刚才读的那段话的意思。」

先生的目光幽幽的传来,让他心中一凛。先生对自己最是器重,凡事最喜欢提点他来作答。而今天……

似乎连先生也发觉他的焦躁,用这种奇怪的方式来提醒他。

刚才读了什么?赵麟海茫然的站了起来,感觉众人诧异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而那个人的目光,竟是如此的醒目,在众多暧昧不清的目光中,清泉一般流泻。

正要硬着头皮告先生不知,忽然一个娃娃的哭声远远的传来,然后又听见一声「噗」倒地的声音,那个哭声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就是越来越清晰的近了。

门被推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挤了进来,小小的脸上俱是泪水。

「小君!」赵麟海眼中再没有别人,立刻扑过去把弟弟抱在怀里。那个小孩哭的眼泪鼻涕一把抓,又摔的灰头土脸的,十分的容貌也只剩下一分,十分的难看。而不知为了什么,大家都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幕,看那个小孩把清俊的赵麟海紧紧的抓住,眼泪都抹到对方的胸膛上。

众人都知道赵麟海有个弟弟,宝贝的不得了。想来这个就是了。但不知为何哭成这样,而且居然从家跑到私塾来――大家心中都充满了疑问。

不一会儿赵家的仆人也追过来了,看着大公子连忙请罪:「小的拦不住二公子,他一路从家哭着跑来,就说要找哥哥……」

「你一个大人还拦不住一个小孩吗?」赵麟海声音不大,但是语气里充满了怒意,那个仆人吓得浑身一激灵,就再说不出话来。

看这小子哭成这样,大概是知道父母的事了。只奇怪父亲怎么会把缘由都告诉他,这么小的小孩骗骗不就得了?赵麟海心里迅速转过几个念头――左使的两个孙子都在私塾里幸灾乐祸的看着,断然不能让他们看出征兆来。赵麟海扒拉着弟弟的小脸,让对方看向自己:「小君,你是来找我的吗?」

那张灰扑扑的脸上泪水纵横,真真我见犹怜:「哥哥……哥哥……阿爹他说……」

「这就是你弟弟赵麟君吗?」一个轻柔的声音插了进来,月白的身影出现在旁边,「好可爱的小孩,真讨人喜欢。只是不知为什么哭成这样?」

大概看见了外人,小君眼中的泪水缓了缓,只用一双秋波般的大眼睛清澈的望着对方,混不知此人为何插话进来。

赵麟海不禁皱皱眉头。但也欣慰小君止住了哭,而且没有说出不当的话来。

沐婷温柔的目光抚摸着小孩的面容:「小弟弟,别哭了,哭了就不好看了。你看,大家都看着你呢。」

小君这才发现私塾里原来有这么多人,不禁往哥哥身边躲了躲。

沐婷走过去,轻巧的握住他的小手:「来,跟姐姐出去洗洗脸,漂漂亮亮的再跟哥哥说话好不好?你也不希望让哥哥看见你这个脏兮兮的样子对不对?」

小君果然大窘,这才发现自己如此狼狈的出现在哥哥面前。「哥哥……」他急得又快哭了。

赵麟海胸中一股爱怜之意几乎要破将出来,他猛地把小君抱过来,紧紧的拥在怀里,大步向着外面走去。沐婷呆了呆,也跟着追了出来。

而小君,紧紧的依偎在哥哥的胸前,就像靠着一座山一样。

沐婷帮小君整理了仪容,果然看上去好多了。只是一双眼睛仍然含着泪水,看上去竟像是占了半张面孔般,晶莹无比。

「难怪教主喜欢,真妙人啊。」沐婷叹了一声,将小君抱在怀里,细细擦他脸上的水珠。

一时间赵麟海觉得这一幕古怪无比。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围着另一个更小的孩子,关切腻爱的目光好像父母一样。而那个少女将会成为自己的……

不由皱起了眉头,轻轻咳嗽了一声:「多谢沐姑娘,小君一哭,我就心烦意乱的,不知道怎么理好。」

沐婷手下停了停,一双秋水一般的眸子停在对方脸上――她虽然其貌不扬,但赵麟海也不得不承认那双眸子生得却是极好,柔的像汪水一样,又清亮的好像能看透你的心思。

但不知为何,赵麟海心里无端的排斥着这样温柔的注视,就像排斥父母的安排一样――他转而对小君说:「小君,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哭着跑来找我?」

此话一出,那小孩的眼睛里又包满了泪水。

「阿爹今天来跟我说:他跟阿母都要出去办事,让小君乖乖的,不要让哥哥操心。」

果然是跟他说了。赵麟海心下一沉,虎着脸说:「阿爹和阿母以前也常常出去办事,你也没哭闹过,今天怎么了?越活越小了?」

「不一样不一样啊!」小君扭着身体,眼泪涌了出来,「以前阿爹或者阿母出去,都是说:『小君乖乖的,让哥哥教你读书。』这却说『不要让哥哥操心』,难道他们不要小君了……」

赵麟海听见一声倒吸气的声音,他抬头看着沐婷――而对方也正看着他,满眼全是惊异。

这小孩的直觉和敏感已经完全不像一个孩子了!赵麟海心中暗叹,嘴上却说:「尽胡思乱想!阿爹和阿母怎么可能不要你?就算不要你了,连我也不要了么?他们再不回来了么?」

小君呆呆的望着哥哥,好半天才回过劲儿来,破涕为笑。那擦着眼泪的害羞表情,让赵麟海忍不住把他抱过来,搂在怀里细细的帮他擦眼泪。

「是我想多了……不过阿爹跟我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好奇怪哦,让我禁不住多想了……哥哥,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赵麟海手下不禁顿了顿。

天!难道他看出了父母眼中的不舍之意?如此说来,这种局势到底能瞒住他多久!

「不会的。小君最乖了,小君以后每天晚上都祈祷,祈祷爸妈赶快回来,爸妈就一定能够平安回来的。」赵麟海若无其事的哄着弟弟。

「恩!小君一定会每天乖乖的,练功还有读书还有祈祷,爸妈回来后,一定更加喜欢小君!」孩子的脸上是松了一口气的天真烂漫。

赵麟海心下一酸,不由背过脸去强忍情绪。这一扭头,正好又和沐婷打了一个照面。

沐婷连忙扭开头,不过,刚才那怜悯痴迷的表情,已经被赵麟海看到了。

他心中一通厌恶。

「沐姑娘,刚才的事晚生谢过了,只是现在是家务事,还请沐姑娘稍微回避一下。」

沐婷脸上一红,也觉得呆在此不合适,于是站起来告辞。她走出几步,微微顿住了身子,半侧头道:「伯父伯母不在家,如有什么不便,可到我家来。我父母……很是喜欢你……」说完这些话,她脸上飞红一般,连忙快步走了。

哼!只为你这一句话,我死也不会登你家门求平安!

我赵麟海岂容他人怜悯!

他本来对沐婷悉无映象,既谈不上好感也无恶感,但此几番事情一搅结,竟无端对这个女子生了几分嫌恶。只觉得自己虽有浩瀚之志,却苦于年小力弱,不仅不能保得自己周全,还要让一个女子来可怜!想到此伤心,他不由抱紧了怀中的小小身体――

天地虽大,我唯你一人尔!

小君从哥哥的怀中探出头来,好奇的看着那个少女离开的背影。悄悄问:「哥哥,那个人是谁啊?她人好像很好的样子。」

「不相干的人物。」赵麟海平静的说着,眼睛再不望向那边一眼,「不过一个路人甲,不必挂心。」

3、虎羹宴

总坛大宴。

赵家两幼儿作为右使的外围势力,本来无权进入宴厅与教主畅饮,但幼子赵麟君得教主喜爱,赵麟海又是沐家准女婿,有了这层关系,竟也双双进入主宴厅。而粉雕玉琢的赵麟君,更是被教主如掌上明珠一般领在身边,万千荣耀,聚于一身。大家或羡慕,或嫉妒,或感触,或讥讽的目光来来回回闪落在二人身上,多少细密心思,都隐藏在一片欢声笑语背后。

夜渐渐浓了,华厅里的喧闹也渐渐入了高潮。

「上虎羹!」教主来了兴致,浑厚的嗓音点燃了黑夜神秘的悸动。

虎羹,是一道菜,一道天地教才能见到的菜。

因为天地教习武方式特殊,越往高层就越是凶险。为了聚精气修内力,需要吸食练过天地教武功人的肉体或是精魄。所以天地教古来形成一道不成文的规定,凡天地教教徒在外身死,一率收回尸身为族人分享。族人也需感激天降恩赐,秉承遗者遗志,心存「为故者活下去」这样的感恩。所以外界看天地教行为乖张不可理喻,天地教教徒却视此事为神圣行为,自认无愧于天。

而虎羹,正是这样一道奇妙的菜,只有主宴厅里的权贵人士,才可分享的美妙物品。

「虎」者,王貌。非一般人不可以入菜。非一般人不可食用。

所以当这道菜上来的时候,众人的眼睛里都闪现出一些颇耐人寻味的东西,想着那盆钵下藏着的灵魂与肉体,心中缓缓流过丝丝的……

赵麟海望着那看上去无比普通而又无比神秘的盆钵,一丝苦笑,缓缓的溢过嘴角。

那些仪式和祷告,都变成了云外之音。脑子里清清楚楚存在的,只是昨天晚上死士传来的消息:「少主,主人还有夫人,都不幸身亡了……」

父亲还有母亲,都去了……

都去了……

都去了……

赵麟海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仿佛那沉沉的夜压下来,压下来,压在头顶上让他呼吸不得。而现在,这种沉重的黑色的压迫感又回来了,他茫然的望着前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至于那虎羹什么时候送到自己面前的,也完全不知。

「孩子们怕是头看见虎羹吧,怎么?敢吃不敢?呵呵,沐家的丫头,赵家的小子,你们敢吃吗?」

一双眼睛远远的望了过来,那豪气勃发的笑声中似乎有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谢教主恩典。」

声音仿佛是别人发出了,赵麟海没有任何记忆自己说过类似的话。灵魂仿佛已经脱离了躯壳在另一方看着自己,看着那个叫赵麟海的木偶无表情打开小钵,望着里面的肉羹,一勺一勺,毫不犹豫的塞进了自己的嗓子眼里。

沐婷只觉得自己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尚且年幼的她也是第一遇到这种事情,理智与情感在撕扯着自己的意识,一种大汗淋漓的感觉让自己几乎要呕吐出来,灵魂里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喊着「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谁来救救我!」当她这样想着的时候,眼睛不由自主的朝着赵麟海望了过去――也正好看到,他毫无表情的把肉羹一口一口塞在嘴里。

那种呕吐感更加强烈了。

教主幽蓝的目光更加邃了。他注视着那个凤目剑眉的男孩,手指无意识的在虎座上轻轻扣击着。

「好小子,果然真男儿!」看着赵麟海不停歇的把面前的肉羹全部吃尽,教主爆发出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第一看见虎羹就能够面不改色吃下去的人,你第一个。来!赏赐!」

于是,另一份虎羹送到了赵麟海的面前。

赵麟海大笑,他端过旁边的酒豪饮了一大碗,「砰」的一声,将空碗掷的远远的。

「好酒!好菜!好宴!」大概酒太烈了,他眼底竟有些泪:「真真畅快淋漓!」

于是他又埋下头去,狼吞虎咽起来。

大概他的表现激起了大家的豪情,场面上再热闹起来。o筹交错着,人们撒着欢的想把自己灌醉,把对方灌倒。

这其中,只有沐婷的目光微微痛苦着,无声的望着对面那个人。而对面似乎也有痛苦丝丝抽离着,传递了过来。

等到赵麟海把第二碗虎羹吃完,那道探询的,幽的目光已经消失了。

事实上,教主正在逗着身边的小人儿。

「小君,看见哥哥那么勇敢的把虎羹吃下去,你要不要也尝一尝?」

「小君还没有开始练功,小君不需要虎羹来增加功力。」

「不是让你练功,是让你练胆。你敢不敢吃?」

那粉雕玉琢的孩子犹豫着,太过幼小的他还不能理解人们对虎羹的狂热,不过既然哥哥都这样做了……他犹豫着,慢慢的揭开教主席面上的钵盖……

「启禀教主,我弟弟他太过幼小,这样的东西食下去只怕阳气太盛,消受不起。还请教主免了他的恩典。」

那威仪的眼睛又闪了闪。「既是恩典,但吃不妨。」

「教主!」一向内敛的少年大叫了一声,也只一声。他望着那君临天下的那个男人,倔强的望着。

他眼中剑芒一凛!「赵麟海,你若是不想你弟弟食虎羹,那就代他领了恩赐吧。」

他无比倨傲的望着对面的小小身影,一字一句道:「到我面前来,跪着,把它吃下去。」

「领命。」

赵麟海低下头,膝行到教主麾下,接过宫人们递过来的小钵……在教主灼灼的目光下,一口一口,艰难的下咽着这肉羹。喧闹的厅堂,竟然奇异的保持了安静。

「这小子,是个人物。」

沐婷本来一直紧张的看着那麾前长跪的少年,不经意听见旁边发出这样幽沉的感叹。她怔怔的望着爷爷,看着他那睿智的目光,瞬也不瞬的望着那个少年。

「日后必成大器。」老人胸腔里发出荷荷的低沉笑声。

既是天下至尊的美味,也是天下至恶的存在。赵麟海只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一般,需强忍着才不至于呕吐起来。

「秉承亡者遗志……」

「凝聚日月精华……」

「天为精魂,地为形体……」

「亡者长生,志誓长存……」

为死者祷告的话一句一句清晰的在脑海里滑过,隆隆的声响,仿佛是雷鸣般,将整个灵魂凝聚,凝聚,再凝聚,凝聚成铁一般刚强的意志。

「父亲,我一定会秉承你的遗志!」

赵麟海一口一口,把父亲的肉身,精魄,志向,抱负,都吃了下去。纤薄的少年体内,有巨人在疯长。他需拼命压低头,才能将自己灼热而又仇视的目光,隐藏在小小的身体里!

「这个虎座,注定是我赵家的东西!」

、嫉妒是罪恶之源

草长鹰飞,一转眼,八年过去了。

「小姐,小姐!」

一个少女急急的跑过来,在长廊中穿行。刚才还静静坐着的沐婷连忙站起身来,叫住自己的婢女。

「小瑛,宫里不让大声喧哗的,我警告过你多少,怎么还……」

「小姐,他们出来了!」小瑛忽然这样说道,于是,沐婷将要说的话,跟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没了下文。

吸一口气,还来不及做何打算,一群人已经沿着长廊走过来。虽然之前已经千百回的算计过,可是真到面对的时候,沐婷还是不知如何是好。避无可避,她只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爹爹……」

「呵呵,原来是婷儿来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当面来的是一个中年雅士,身体虽然清减,相貌虽然儒雅,却气质高华,自带尊贵。正是沐婷的父亲,也是现任教主夫人的弟弟――沐常钢。

轻轻福了福:「姑姑让我进宫陪她说话解闷,正待要去。」

「正好。赵麟海兄弟刚刚才见过教主回来,你也许久没见了,还不打个招呼?」

沐婷的心脏只当要跳出来,她眼睛不敢往上看,只对着父亲身后的那个身影福了福:「赵公子好……」

「沐姑娘好。」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在青山绿水间仿佛琴弦拨动,「许久不见,妹子这番大了……」

他声音里似乎颇有感叹。沐婷只觉得心里猫抓一般喜悦并痛苦着,她大着胆子抬起头来,正好碰到一双华光内敛的眼睛,自此――停了呼吸。

八年未见。

八年。

八年前的小小少年已经长成硕健威武的成熟男子,那凤目剑眉依稀还有当年的模样,而扩大的轮廓又将坚毅刻在雕塑般的俊脸上,端是威风八面,气宇轩昂。虽然年岁不大,已傲然有凤凰真龙之资――只待羽翼丰满,便可一飞冲天!

这样的男子,可不是天下所有女子的梦想?

沐婷张了张嘴,却还一句话未说,就羞红了双颊,不得不再低下头去,慌乱的心头鹿撞。

「呵呵,这就害羞了?那晚上麟海到我们家吃饭,这小妮子可怎生是好哦……」

沐常纲自然明白女儿的心事,只不点破,带着队伍继续往前走。沐婷低着头,只觉得面前过了好些人,好些影子遮住了阳光又还给她阳光。只是这些人是谁,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眼睛最后看见的那个男子,已经夺走了她的魂,她的魄,其他的人或事,都已经不想知道了。

然而,一双皂靴停在了她面前,停了好一会儿。

她恍惚着感到日光久久的被什么事物挡住了。正要抬起头来,忽听见远方有人喊道:「麟君,你在干嘛?怎么还不过来?」

「嗯。」面前的阴影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急急的跑开了。沐婷抬起的眼睛只能够看到他纤细的肩膀和腰肢在面前一闪,那高高梳起的墨色长发泻了一地般,华丽了背影。

这一年,赵麟海二十四岁。

赵麟君,十二岁。

沐府。家宴。

居然教主,教主夫人和世子战天全部到场,沐家可谓挣足了面子。

沐婷还记得八年前的最后一眼也是在一个宴会上,主角们全都没换,一转眼八年过去了――什么都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上的虎羹宴后不久,赵麟海就递交了请战书,申请外放做事。十二岁虽然太小了一些,但教主一句「多出去历练历练也好」,就淡淡的放行了。沐婷被窝里偷偷哭了几回,跟姑姑哀求了几回,却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只能看着心中挂念的他,远走他乡。

只是,没想到赵麟海死活要带着赵麟君去,也没想到,赵麟君死活要跟着赵麟海去。

这两兄弟的情意,外人不理解,外人也无法改变。

教主本已认赵麟君为义子,想留在自己身边。这一变故实在出乎意料,只好年年催二人早归。偏偏这赵麟海又是一个倔性子的人,坚持「无功不返乡」,于是这四年二人居然一没回过总坛。日子晃悠着进入第四年,赵麟海声名雀起――只因他如此年轻,居然破了少林寺达摩堂首僧的内功,在江湖武林榜上大大的书写了一笔。天地教赵麟海的名字,一瞬间传遍了江湖。

这样的奇伟男子,果然就坐在自己的对面么?

沐婷恍惚着不敢相信,却又不能不信。她一直晕红着双颊,面前的食物,也完全没动。

「沐家的小丫头,以前是这么拘谨的一个人吗?」

一个带几分玩味的声音传来,大家一阵哄笑。沐婷脸上不禁又红了几分:「姑夫……」

教主哈哈一笑,对夫人说:「你家这个小丫头有点意思,平日里被私塾里的师傅评价为『女中丈夫』,战天也时常夸奖她。却不想这时候居然娇羞起来,难得一见,难得一见啊哈哈哈!」

远远的,那个人的目光若有所思的看了过来,沐婷又一阵酥麻。只得赶快喝了一杯酒,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

这些细节,至少有三个人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

战天缓缓的将目光从沐婷身上收回,望着自己面前的酒碗,许久,一饮而尽。

身为天之骄子的他,本来也是一等一的人物,但只要赵麟海出现,自己就光芒不再。孩童的时候一样,私塾的时候一样,等到他回来了,还是一样。

父亲总是有意无意的提起赵氏兄弟,说他们多好多好,不管自己怎么努力,在他心里也永远不如那对兄弟。永远。

战天无端的恨了起来。他又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

赵麟海,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要回来!!

这个时候,沐常纲忽然站了起来,对教主道:「教主陛下,这赵麟海载誉而归,大壮我天地教声势,似乎应该赏赐他一个功名。」

战天心中一颤,不由看向父亲:自己尚无功名,难道这也要成为两者的区别?

教主似乎已有熏意,他轻轻敲着扶手的木材,微笑不语。赵麟海连忙站起来,长鞠道:「教主,沐护法,麟海此去少林,并不是为谋取功名,而是单纯的想跟对方以武艺比较。属下认为不应该为此受到封赏。」

沐常纲心想:「你这个傻小子,你若没有功名,我家沐婷怎可能下嫁与你。我是在给你讨亲啊,你干嘛自己拒绝?」教主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一笑,也不理睬二人,只看着沐婷说话:「婷儿,姑夫问你一句话,你觉得赵麟海应该得到功名吗?」

沐婷一听父亲的提议,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用意,现在教主忽然问起自己,摆明了是让自己选择点头或是摇头――可是,这又怎能是一个女儿家能够说的?

「教主圣明,其实教主心中早有安排,又何必让婷儿替您说出来呢?」

这一句话答的巧妙,不仅免去了自己的尴尬,还顺便捧了教主。赵麟海本来低着头,此刻也不禁抬起头来看了沐婷一眼。

「呵呵。那就封赵麟海南辅将好了,在沐常纲下做事吧!」

南辅将,即四大护法麾下的副手,原是教内顶尖的职务,赵麟海年纪轻轻就得到了这个职位,大家都不禁惊呼出来,连连向他道喜。

就连沐常纲脸上也露出得意之色,嘉许的看着未来女婿。

而又有那么几个人,目光是奇怪的。

比如战天,比如教主,比如赵麟君,比如――

赵麟海。

恨!

真是恨啊!

战天已经完全醉了,他出恭以后,几乎找不到回厅堂的路。

所有的人都看着他!所有的人都恭喜他!所有的人都在羡慕他!为什么是他!

他跌跌撞撞的在长廊里穿行,感觉心中的烦闷像是潮水一样,急切的想要涌出来。于是他趴在一块假山石边,大吐特吐起来。

「你……还好吧……」

一个正在变声期的沙哑声音响了起来,一双手悄悄的按上他的脊背,缓缓揉动着,将一股温暖的气息送进他的体内。

立刻就舒服了好多。战天回过头来,道了声谢。

然而脸色又立刻变了,只因为身后的人,是赵麟君。

骨肉相连,赵麟君跟哥哥本有七分相似。而不像的那三分,是把硬朗敲碎了,磨成粉,用水化开,再细细的用工笔描过,每一分精致到了极点后,再用韶华凝固住的美貌。如果说赵麟海是如同太阳一样存在,让周围的事物都被光线刺伤,那赵麟君就是仿佛月华一样的存在,让所有的美丽,都凋萎一般失去颜色了。

都是,让人想毁掉的完美。

「战天哥哥,你好像喝了很多酒,我让婢女们给你拿些醒酒的东西吧。」

模糊的视线里,仿佛是赵麟海轻蔑的目光:没出息的家伙,居然喝醉了……

「谁要你好心啊!!!」

战天一拧胳膊把对方甩了出去。赵麟君吃惊的望着他。

「你以为你是谁啊?真他妈的恶心,对我装怜悯装好人是吗?你心里怎么想我不知道!少他妈装蒜了!」战天走过去,对着地上的人就是几脚。

赵麟君没想到战天会忽然这样。他睁大眼睛看着对方,连真气都没布,就被战天踹翻在地上。

「战天哥哥,你……呜……」

麟君印象中的战天,还是八年前那个疼爱自己的大哥哥,现在忽然没头没脑的打了自己,他心中除了委屈难过,更多的却是迷惑――大哥哥他到底怎么了?

园里这般喧哗,很快一众人就赶了过来。

「麟君!」

一个旋风般的人影抢了过来,一抬手,肩头一撞,就从战天身边夺走了麟君的小小身影。整个过程犹如行云流水般的畅快迅速。若不是有极高的武功打底,在战天手下救人,本不可能是如此容易的事情。

战天似乎也颇意外这一变化,正在发蒙。忽然一个耳光从天而降。

「畜生!看你干了什么!」

夜空中仿佛一道闪电,擦亮了父亲狂怒的脸。

「我……」

又一道闪电轰然落下,打的他嘴里一片腥臭。「没出息的家伙!」那个男人低吼道。

大概是酒,大概是痛,总之战天眼中迸出泪来。

为了他,你打我!你如此打我!

「父亲!我才是你的儿子!不是赵麟海!也不是赵麟君!」想怒吼出来,但是他没有。他只是不受控制的让身体摔倒在地上,腥臭的东西缓缓流过嘴角。

赵麟海……赵麟君……

当他擦去那带着屈辱的腥味时,感觉施虐的恨意在心中疯长。

想毁掉的……

想毁掉的!

5、受辱

「哥……战天哥哥为什么要打我……」

「别理他!那个疯子!我们一回来他的目光就十分异样。」

「可是战天哥哥以前对我很好……难道小君不如以前乖了……」

「小君乖,小君是世界上最好的。」

「我想去找战天哥哥问清楚,他为什么打我……」

「不许去!那个疯子,永远不要让他靠近你三尺以内!」

「可是……小君想……」

「总之不许去!」

赵麟君在床上翻来翻去,身上的疼痛似乎蔓延到了心里。他知道战天已经被关了禁闭,虽然所有的人都说战天不对,但心里却模模糊糊觉得不应该这样――战天不应该无缘无故打自己,而这点小错也不至于被关禁闭。

「一定是小君做了什么,让战天哥哥生气了。小君去向教主求情,战天哥哥就会对小君好了。」他心中这样想。

于是,在这件事情发生的第三天,赵麟君还是忍不住,跑去找战天了。

同时,一张密报送到了赵麟海的面前。

「沐大人,我想请假,家中有变。」

赵麟海脸上有不容拒绝的决断,紧绷的肌肉仿佛一瞬间会爆裂。沐常纲的看了他一眼,反而走到自己的座位旁,拿起了茶杯。

「是赵麟君的事情吧。」

赵麟海脸上的表情变了变,很快恢复了平静:「大人料事如神,正是家弟不见了。还请大人开恩,容我回去料理此事。」

「他那么大的人了,还用你事事帮他操心?」

沐常纲索性落座,用杯盖缓缓拨拉着茶叶:「赵麟海,八年前我就意识到你是个人物,你的智谋,武功,忍耐,和毅力,都是同辈里拔尖的。但是我不明白如此聪明的你,怎么会在赵麟君身上就如此糊涂――明明你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你的性情也大变,为何赵麟君还跟八年前一样,单纯天真如幼童?这是你一手回护的,对吗?」

赵麟海脸色不变:「请沐大人速准属下回家。」

看赵麟海还在坚持,沐常纲不免心中有气:「赵麟海,你这样护着他,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害他知道吗?这样的他,是无法一个人在天地教生存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他一个人!」

赵麟海猛地抬起眼睛,那眼中迸裂出炙烈的光芒。

「是的,是我故意这么做的!如果有人想伤害他,我一定在他受伤害之前把那个人干掉!如果有人想欺骗他,我一定会狠狠的报复直到他不再伤悲!如果有人砍他我一定会用手去挡!如果有人踢他我一定会踹断对方的肋骨!他的苦我都替他吃!他的泪我都帮他流!他的罪我都替他背!」

赵麟海拂袖而去。

你……这样关心着他吗……

沐常纲不知道自己的茶杯何时掉落在地上,也不知道茶水已然沾湿了衣襟。

「战天哥哥……」

一个纤细的身影悄悄潜进房间。

战天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感觉一双小手正在黑暗中摸索过来。

「谁?」

「是我啊……小君……」

那个孩子,还叫自己小君吗?战天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以这样人为假想敌把自己折磨了许久,战天感觉自己的理智和情感都在疯狂的边缘。

「战天哥哥,他们打你了吗?你的衣服,怎么都碎裂了……」他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快哭了,那变声期的沙哑声音让人升起一种想凌虐的冲动。

要告诉他吗?碎裂的衣服,还有身上的伤,都是因为恨他!恨他们兄弟俩才形成的!在对自己的施虐里产生的快感和痛苦,他怎么会懂!

「战天哥哥,其实小君一点都没有怪你,也不想你被关禁闭……小君跟义父求情好不好……小君求义父放了你……」

求那个男人吗?是的,他一定会听你的哀求,放了我的。你是他的心肝宝贝,我在他心目中什么都不是。

战天还似乎记得那天,父亲把自己拷在这铁链上时,那冷酷的表情。

「听着,赵麟君不是你可以动的人。你伤他的每一分,我都会让你十倍的偿还。」

这――就是――你对亲生儿子的――爱吗?

战天觉得自己真的快疯了,而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似乎又助长了这样的疯狂。他看着月光里嵌着的小小身影,心中充满了越来越大的恨意――

毁了他!毁了他!!毁了他!!!

「小君。你先别去找父亲。我身上好痛,你先帮我解了铁链好不好?」

声音出奇的温柔,好似红着眼睛静静爬行的毒蛇。

「开锁吗?小君有学过哦,但不知道成不成……战天哥哥你很痛吗?一会儿就不痛了,你先忍着……」

战天感觉身体的某个部位已经慢慢发生了变化――是的……一会儿我就不痛了……因为痛的人……将是你……

随着一声轻微的「咔」的声音,赵麟君发出一声小小的欢呼。他扑上来,七手八脚的帮战天脱离铁链的束缚。

战天动动麻木的手脚,一声类似快感的呻吟不自禁溢出了喉咙。

「战天哥哥,你的衣服都撕了,我给你找一件新的吧。」

战天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嘴角蜿蜒出一丝恶魔般的冷笑。「小君,你知道吗?衣服碎了……有碎了的好……」

他忽然撕下衣服碎裂的一角,闪电般的塞在赵麟君的嘴里!

「呜!」

小君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细碎的,颤抖的惊呼,就被战天用布条捆住四肢,绑在了铁链上。

「啊!」赵麟君身上的衣服在一瞬间被撕成了碎片!他细白光滑的身体,静静的沐浴在月华淡淡的青辉里。

「我说过,衣服碎了……有碎了的好……」

战天埋下头去。

那布条绑住的细瘦四肢,在月光里无助的颤抖起来。

铁链发出冷酷无情的声音,在黑暗中,如同蜿蜒邪魅的毒蛇爬行。

「啪!」

死士脸上被重重的甩了一个耳光,通红的指印和嘴角的血丝看上去有一种恐怖的感觉。

「我不是吩咐你看死小公子吗?怎么会丢了!」

「小公子似乎早就知道我们跟着他,他把我们耍了以后就消失不见……」

「饭桶!连个孩子也搞不定!」

赵麟海罩上黑衣,带着家丁就往外走。迎面走来沐婷,这一刻她却出奇的冷静。

「赵麟海,你家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父亲正在派人手帮你找人。但你不要去,你失控的情绪反而会坏事。」

赵麟海静静的听她把话说完,抬脚就开始往外走。

「赵麟海!」沐婷转身大喊,「你的保护会害了小君的!」

赵麟海的脚步只顿了顿。

他施展起轻功,消失在夜幕里。

「父亲,母亲,听说小君来了?」

「战天哥哥……」

「小君!嘻嘻,小君真好玩,来,亲哥哥一口。真乖,哥哥也亲小君一口。」

「战天哥哥,我也想去私塾,你带我去好不好?」

「你为什么不去找麟海?让他带你去啊。」

「唔……唔……父亲说我太小了,还不到岁数……」

「呵呵,你是想跟哥哥一起上学吧,小粘屁虫!我告诉麟海去!哈哈!」

「不要不要!哥哥不喜欢我粘他!你一定不要告诉哥哥啊!」

「哈!被我抓住小辫子了……怎么办?再亲一下好了,不告诉麟海。」

「啵!」

「哈哈!小君嘴唇好软,像瓣一样……」

「小……粘屁虫……」

战天从麟君身上下来――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了――他抓住对方的头发迫使那张脸抬起来:「如果这样的事情,被赵麟海知道的话,你会怎么办呢?」

他恶毒而又畅快的笑着。

那张小脸早已失去血色完全麻木了,他空洞的眼睛还有微张的唇都仿佛濒死的鱼一般生气全无。然而,当那句「被赵麟海知道」的话传进耳朵的时候,他纤细的身躯又慢慢的颤抖起来,颤抖着……颤抖着……

战天拿掉他口中的布,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你想喊吗?现在可以喊了。」

麟君颤抖着嘴唇看着他,早已干涸的眼睛里忽然又涌出大量的泪来,他大哭着,用破碎不堪的声音一遍遍的哀求着:「不要告诉哥哥,不要告诉哥哥,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小君,你是我的全部,你知道吗?

我为你活着,总有一天,也会为你去死。

如果有人想伤害你,我一定在你受伤害之前把那个人干掉。

如果有人想欺骗你,我一定会狠狠的报复直到你不再伤悲。

如果有人砍你我一定会用手去挡。

如果有人踢你我一定会踹断对方的肋骨。

你的苦我都替你吃。

你的泪我都帮你流。

你的罪我都替你背。

小君,你在哪里啊?

为何我仿佛听见破碎的哭泣,在黑夜里隐约的传来――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

6、何日归来

你的苦我都替你吃。

――如果,他所有的苦都是为你担当呢?

你的泪我都帮你流。

――如果,他所有的泪都是为你而流呢?

你的罪我都替你背。

――如果,他所有的罪都是为你而犯呢?

如果,你的爱注定是他堕落的根源。

你还会这样爱他吗?

你还会这样爱他吗?

12岁的少年忽然在某一天沉默了,他不跟任何人说话,躲避任何人的目光。他总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看上去像折翼的天鹅。

没有人知道原因。

教主的目光永远邃的望着前方,赵麟海永远在工作中忙碌,战天依然在仰望着天空那不可能达到的高度。每个人似乎都没有变,变的,只是赵麟君一个人而已。

他开始疯狂的练功。白天黑夜不停的练。以前哥哥让他练功的时候他总是撒娇着说「有哥哥保护就好」这样甜蜜的话,而现在,他换了个人似的把自己转进了车轱辘里。

很快。四年过去了。

向左使忽然神秘被杀。空出来的位子,几十双眼睛赤裸裸的盯着。

有人说是沐常纲,有人说是战天,还有人说,会是赵麟海。

这其中,赵麟海武功最高,智谋最高,功劳最高,但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最不可能得到这个位子的人,也是他。

他不过是一只长得像凤凰的鸡而已,说白了,也还是一只鸡。

人们窃窃私语着,等着好戏上演。

而这个时候,某天的傍晚,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这几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哥,我学会天地教武功第八层了。」

说话的少年放下空碗,在离开之前说了这样的话。赵麟海以为自己在幻听,过了好久,他才意识到这是赵麟君四年来说的唯一一句话。

哥,我学会天地教武功第八层了。

赵麟海心中涌动着难言的激动,他几乎是立刻冲出去追上那个身影,掰着他的身子使对方面向自己。

「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了什么?」赵麟海觉得自己激动得舌头都不直了。

16岁的少年静静望着对方的眼睛:「我说,我学会天地教武功第八层了。」

你肯说话了吗?你终于肯说话了吗?!

赵麟海的指甲几乎抠进少年的肉里。

「痛!」

「啊!」

看着对方脸上浮现出真实的表情,赵麟海惊吓般的张开手指。

「麟君,你肯说话了吗?你要告诉我什么吗?」

16岁的赵麟君――朵般娇艳的颜色似乎永远没有打算从他脸上消失,尽管嘴唇苍白,眼神空茫,他依然在岁月里惊人的美丽着。那渐渐褪去的少年青涩和越来越掩不住的绝代光芒驻留在月华的两端,他只要静静的注视着你,你就会感觉到越来越强烈的悸动,会摧毁你所有的理智,让你甘心为了他,牺牲一切。

「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再保护我了。」

少年那静静注视的目光停留了一会儿,终于绝情的离开了。他无视自己在湖面上投下的巨大波澜,只留一个暧昧不清的背影,在夕阳碎了一般的嫣红里。

不需要保护了吗?

「那小君就跟哥哥一起走,哥哥做什么小君就做什么,小君一辈子都不要离开哥哥……」

我学会天地教武功第八层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他一个人!」

总有一天会离开的。

会离开的……

「好吧。如果,这是你希望的。」

赵麟海听见自己嘴里发出这样的声响,尽管他并不认为这是自己发出的声音,但是他默认着,对着那碎了一般的嫣红背影。

「赵麟君因练成天地教武功第八层,封北辅将,于离护法门下效命。」

「禀教主,赵麟君武功虽高,但并无功名,属下认为他并无资格担任北辅将一职。」

「是吗?」

教主邃的目光越发扑朔迷离了,他枕着自己的手臂。

「如果他打败了你,功名和空缺,是不是都有了?」那个男人漫不经心的这样说。

赵氏兄弟,就这样分立于殿堂的两端。一个是烈日,一个是月华。

战天偶尔会站在父亲的身后俯瞰着这一切,然后,就会觉得眼睛仿佛烧灼般疼痛起来。

赵麟君,你足够聪明,你以为你冷着一张脸,两年不跟他说话,我就以为你心里没他,不再受我威胁了吗?你以为你练成第八层武功,比我更厉害,就足够站在这里向我挑战了吗?

你太天真了。

我绝对不会弄错的事实就是――

你在我的手心,你逃不掉。

战天微微眯起了眼睛,在这缩小的视野里,少年那修长的身影仿佛网中的蝴蝶,无助而孤独。

「赵麟君,恭喜啊,今天成为北辅将了。」

对方低着头嗯了一声,转身想走。

「我这么热情向你祝贺,不给面子吗?」战天拦住少年的去路,很快凑到他耳边道,「今天看见你穿着辅将的朝服站在那里,真是分外的迷人啊~~~」

少年的身体不由颤抖了一下,他迅速抬起眼睛,看了对方一眼。

「晚上到我府中吧,我给你庆祝。」

战天说完想说的,转身就走。他踌躇满志,他志在必得。

而他不知道的,是少年久久的呆立,还有那仿佛无法停止的干呕――

这样也不能摆脱恶梦吗?这样也不行吗?!

那我到底为了什么练功?我到底为什么!!

「麟君!」

赵麟海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在长廊一边不停呕吐,立刻冲上去扶住对方。

而对方反而是触电般的把他的手弹了开去,厌恶般的把头别向另一边,不看他。

赵麟海心中空空荡荡的,仿佛什么都没有了。他也无法离开,于是只能呆呆的看着对方,看着他整理了仪容,回过头来平静的望着自己。

「哥,晚上我不回家吃饭了,战天说要宴请我,庆祝我升北辅将。」

「不许去。」几乎是惯性的,这句话又溢出了口腔。

少年滑出一个说不出什么滋味的笑容。

「哥,四年前我就没有听你的,今天,也不会听啦。」

少年毫不犹豫的转过身,大步流星的离去。

他知道那个人碎了一般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背上,可是他无法停下脚步。他知道自己再走慢一点,再慢一点点――眼泪就会如同泉水般涌出来,悔恨的哭声会一瞬间击溃自己的武装,让自己无视尊严,转身扑进那唯一珍视的人怀里。

四年前我为什么没有听你的话?

四年前我为什么没有听你的话啊啊啊啊啊啊啊――

灯红酒绿,o筹交错。

少年的脸在艳光里孤高的苍白着,仿佛沼泽里绽放的无瑕白莲。

战天一杯一杯酒灌了下去,只觉得身体的某个部位渐渐的热了,更热了。他忽然扑过去,抓住了少年一只脚踝。

他似乎抖了一下,却没有拒绝。

于是战天笑着,一点点爬过去,像是狩猎的豹子,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那眼中的欲望和残虐,赤裸裸的显露着,让人不寒而栗。

战天以为少年会怕,是的,至少四年前他真的怕过。那种感觉真的很好,就像折磨濒临垂死的美丽天鹅一样,充满痛苦的快感。他非常希望现在少年也露出那时的表情,这样,在自己的朋友面前,这会是勋章般的荣耀存在。

事实上所有正在寻欢的人们都已经停止了自己的狩猎,他们屏住呼吸等待着,等待天鹅发出那痛苦的悲鸣――

然而,高潮在这一刻哑然而止。

少年平静的表情一丝未变,他甚至主动捧过战天的头,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然后他站起身来,没有跟任何人告别,离开了。

战天跪在那里,一动未动。

窃窃私语的声音,仿佛蜂鸣一般在四响起。

赵麟君只说了一句话,就离开了。

就一句话。

「义父向我保证,我可以永远摆脱你的威胁了。」

7、教主的心思

「我听说,你对战天讲,我承诺你可以永远摆脱他的威胁了,有这回事吗?」

轻纱绿缦间有模糊的人影。赵麟君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

「呵呵,仗着宠爱,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我什么时候给你这种承诺?」

「义父是没有给过,可是小君讨一个恩典,义父不给么?」

赵麟君强笑着,似乎想撒撒娇,可是日久疏于联系,声音和表情都怪异无比,完全不复当年盛况。

「惨惨惨。」教主一连说了三个「惨」字,纱缦里的头晃动着,似乎在苦笑,「这样的表情也想讨恩典吗?小君啊,先回去练习练习,再来练过吧。」

赵麟君脸色变了变,强作镇静道:「义父,话已经放出去了,您总不能让我收回吧。」

「那我不是很吃亏?」教主笑声隆隆的传来,似乎心情很好,但不知为什么,赵麟君的背上却是一片一片的冷汗。

「赵麟君啊赵麟君,你知道战天当年为什么会被禁闭吗?」

「因为他打了你。」

「那么,你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恨你吗?」

「因为我对他说:赵麟君不是你可以动的人。你伤他的每一分,我都会让你十倍的偿还。」

「那么,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他辱你这件事情,我一直都没有管吗?」

「……」

声音如山一般沉重的压了下来,赵麟君抬头看了一眼那床缦,第一觉得教主的身影,是如此的遥远……遥远……遥远……

「因为,我等着你来求我。」

男人停顿了一下。然后道:「结果――你让我很失望。」

「过来。」

男人低沉的声音里有不容拒绝的命令。赵麟君不由自主的就走了过去,站在那纱缦前。

帘掀了起来,那个男人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然后来牵自己的手。

赵麟君反射性的挣扎了一下,立刻就被更大的力气扑到了纱缦里。层层叠叠的纱缦覆盖在他身上,缠绕着他,在他耳边低语,然而他的身体就是不由自主的抗拒着,无比的僵硬。

男人从纱缦里捞起他来,注视着。「小君,你知道这个天底下有多少人等待着我的临幸吗?你这样的态度,说真的让我很不满意。」

「我求您……」赵麟君无意识的呢喃着。

「你说什么?」

一瞬间他眼中仿佛有了真正的悲,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对方的衣袖,「我求您放过我好吗?我求您放过我放过我放过我放过我……」

男人小心的把他的手从整洁的衣袖上扯下来,他认真的看着少年:「你知道吗?我特别不喜欢强迫人。如果你不愿意,我一定不会动你一根寒毛的。」

「所以,」男人缓缓的躺在纱缦间,手枕着头,目光邃到几乎幽蓝,「我会劝服你。」

少年看着男人。

「我知道,你哥哥一直……很想得到向左使空出来的那个位子……」

男人不再说了,他闭上眼睛,感觉纱缦越来越明显的,传来那个人的战栗。

唇边,一丝踌躇满志的笑容,跟战天是那么的相似,在另一个相似的时空里。

「现在,脱掉衣服,躺倒我身边来。」

男人简短的命令着,微妙的遵守了自己的诺言――如果你不愿意,我一定不会动你一根寒毛。

失过一的身子,再失一,原来,并没有那么困难。

第二天,赵麟君疲惫走进家门的时候,依着门就这样幽幽的流下泪来。情愿,不情愿,有什么意义?自己练到第八层武功又有什么意义?那么辛苦的坚持还是毁在一张倾城的脸,绝世的武功也抵不过权势二字的重压。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坚持什么呢?

哥哥为昨夜的不归焦急得发狂,赵麟君看着对方充满血丝的眼睛,忽然觉得很好笑。

那么拼命想要保护的东西原来保护不了,他如此可笑,自己也是。

还好。是最后一了。

赵麟君在对方的盛怒中平淡的提出想搬出去的念头。他的理由很简单:「我也是辅将了,应该有自己的府邸。」

依稀中哥哥似乎非常伤心,他抓住自己反复说着什么「要一辈子在一起」这样的话,这样的话自己真的说过吗?好吧,就算说过,那赵麟君的一辈子已经在12岁的时候结束了,现在活着的这个不叫赵麟君,只是行尸走肉罢了。

背负着哥哥沉重的目光,赵麟君就这样两手空空的走出了家门。他对着温暖的阳光笑了,同时觉得什么东西滑过脸颊。他对着自己的影子说「要一辈子在一起哦」,然后静静的看着它,终于感觉到,总有一样东西,是永远不会抛弃自己的。

赵麟君很快在调教下找回自己当初的本事,风情万种,勾魂夺魄,他的腻声,还有媚眼,都仿佛是多年储藏的陈年美酒,稍稍施展就勾人魂魄。教主尤不不满足,他手把手的调教着少年――魔音怎么练~~~魔眼怎么用~~~

男人果然没有失约,没过多久就宣布赵南辅将成了赵左使。赵麟海从此拥有了可以在虎座旁俯视一切的权力。

这是他想要的,不是吗?

少年在早晨些许的阳光里凝视着他英武的身影,唇边,终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的微笑。

赵麟海升上了左使,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贵人士,于是,婚娶的事情,又提上了日程。

事实上也不允许他再拖了,沐婷比自己小四岁,却也是老姑娘了,她等了自己这么多年,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再耽误人家。

沐家静静的等待着赵麟海下聘礼,可是,那个空荡荡的府邸里,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沐家开始急了,教主夫人亲自上阵游说赵麟海,连教主都说了他两句。可是赵麟海只低着头不吭声,逼急了他就说「我要看着麟君进洞房才放心」。忽然大家都不说话了,他们静静看着少年,古怪的目光好像他才是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神灵。

麟君淡淡的笑了,说: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你的事情与我不相干,我的事情,也与你不相干。

那一刻他心里真的感到锥心的痛,赵麟海抬起头来死死的看着他,一瞬间眼中弥漫的灰色与绝望,是赵麟君对此最后的记忆。

昏昏沉沉的过了一整天,赵麟君推辞自己头痛,跑了出去。他在那条走过千百遍的长廊里穿行着,恍惚中觉得自己在这里看到过沐婷,那时他遮住了日光,仔仔细细的看着她,心中却失望的想着「这个女子很平凡啊」,但同时又觉得她脸上的羞涩很动人。赵麟君抬起眼睛望向那记忆里的一个角落,却意外的看见那里站着记忆之外的人。

「赵麟君,今天晚上回一趟家好吗?」

他似乎等了自己许久,拿着头盔的手在风中冻的青紫。

「家?你的家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不如来我家好了,吃喝玩乐什么都有。」赵麟君觉得自己好像是笑了,是那种妖冶的笑,教主教的。

「麟君,回一趟家好吗?」对方还在坚持着,语气里有不容扭转的坚持。

于是不说话了。他感觉到异样。

给我个理由。

赵麟海伤感的抬起头来,一瞬间少年以为自己看见了眼泪。

那个家很快就要有女主人了,我们……再也回不去过去了……

7、错知・错过

彻夜,疯狂的饮酒,仿佛要把这辈子的酒都喝光一般,两个人赌着气想把自己灌醉。

赵麟海天生豪量,自然畅快淋漓的喝了痛快。赵麟君不常饮酒,这一番只暗暗叫苦――只怕哥哥还未尽兴,自己就已经醉的人事不醒。他暗暗运起神功,把酒气从毛孔里逼了出去,这样一来,自己倒变成千杯不醉了。

「麟君,你好香啊!」

赵麟海眼睛也直了,舌头也大了,他一个踉跄跌进少年的怀里,就此抱住嗅个不住。

「啧啧!真真稀奇了!人家女子身上有香,麟君身上是酒香――麟君啊,你前世是酒仙么?怎么……嗝……可能怎么都灌不醉呢……」

赵麟君生怕对方看出自己作弊,只好也装出一副醉醺醺的样子,顺势倒在麟海身边。

「原来还是醉了。呵呵,原来你故意的!嘻!」赵麟海仰面八叉的躺在地上,笑了一会儿,渐渐的没声了。

赵麟君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感觉自己越发的清醒。于是他站起来,打算扶哥哥进去休息。

「沐婷……我要娶你……我应该娶你……我应该娶你的……」醉得人事不醒的人忽然大喊起来,让人觉得十分的可笑。

「知道啦。你要娶亲了――男人都要通过这种方式缅怀独身吗?」赵麟君忽然没由来觉得一阵憋闷,他赌气不去扶对方休息,只盯着他的醉脸,看能不能长出一朵来。

而这样的怒视,随着时间的推移,又慢慢的柔和了。

他真是一个英俊的男人。无论是身形,还是相貌,都匹配他「烈日」的捍号。那浓浓的剑眉,细长的凤目,都犹如刀削斧劈一般嵌在的轮廓里,让人需仰视他的骄傲。这样的男子任谁都会迷上吧,连自己……也不禁……

「哥哥,喜结良缘,白头到老。」

他这样说着,轻柔的声音永远不会惊醒梦中的生灵。

「麟君……哥哥只有你一个人了……为什么要离开我……」梦中的人依然不安分的低喃着,仿佛有千种心事,只能在梦中述说。

「因为你要娶妻了,我不能永远当你的粘屁虫。」少年轻轻的说着,很认真的说着。

「父母临走时,将你托付给我……因为有你,我才有勇气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你为什么那么狠心……」

「就因为这样,才不想妨碍你。」少年用目光轻抚着对方忧愁的脸,恨不能抚平那悲伤。

「明明知道教主猜忌,才被派到那个地方,明明知道会身死,还是不得不去,父母用命换来的存活,为什么我们两个都不快乐……为什么都不快乐……」

少年温柔的目光渐渐散了,他的手指神经质的放到唇边:「你说什么……父母是被教主陷害死的……」

「那个虎羹……虎羹……教主要看着我吃下去……我吃了……你的我也吃了……我绝不允许他们染指你的完好无缺……绝对不要……」

越来越大的惊惧仿佛空洞,在迅速成长。「你的意思是……那虎羹……是父亲……」

沉睡的记忆忽然爆裂出来,少年在无以伦比的惊讶中疯长了仇恨的朵,他似乎看见那个男人运筹帷幄的脸,居高临下的望着面前的虎羹――那张丑恶的,算计的,阴险毒辣的脸。

「你好狠……难怪你从来不留我过夜,原来是怕我报仇……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少年对着无形中的敌人恨得咬牙切齿,自己一生的不幸都来自那个源头,来自他的欲望,他的贪婪。然而,他居然还害死自己的至亲!!!

「那一天……我吃着虎羹在心里发誓,我一定要秉承父亲的遗志,登上虎座,成为君临天下的那个人……」

「我想登上虎座啊……发疯一般的想……」

「到了那个顶点……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欺负我们了……再没有人……欺负……」

赵麟君身子一震。

「是……为了我吗……」

少年动情的俯下身去,看着哥哥坚毅而又脆弱的脸。他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灼热,越来越迅疾,那烧灼一般的感觉滚烫了身体,驱使自己情不自禁的低下头,要……

「麟君,我多希望你回到12岁的时候啊……」醉倒的男人眼中终于流下泪来,原来,在梦中也是如此的伤悲。

这一句话,对赵麟君而言无异于五雷轰顶。

他直起身来,呆呆的注视着前方。回到12岁吗――回到12岁回到12岁回到12岁回到12岁回到12岁~~~

「那个时候,你还如美玉一般完美无缺,心安理得的藏在我的庇护下,仿佛永远都在微笑。多好啊……你那么无垢的笑着……」男人脸上流下更多的泪。

12岁吗?那个时候还没有战天疯狂的眼神没有黑夜里可怖的阴影没有铁链刺耳的声音没有那恶梦般的剧痛没有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摇晃~~~~~

「那个时候你没有冷漠的表情,没有阴郁的目光,不会说我不再需要你的保护,不会说我的事与你无关,麟君,你为什么要长大,为什么要变?为什么?」

「我多希望你停留在12岁的韶华里永远对着我微笑永远……可是我们都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赵麟君胃里一阵翻腾,他呕吐起来,搜肠刮肚的呕吐着。那腥臭的东西混着泪水一起流了出来,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永远……」梦中的男人还在低喃着,沾着泪水的嘴角蜿蜒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来。

少年看着他,泪水一滴一滴,砸!砸!砸――砸在地上。

哥,我答应你,在你面前,我永远如同12岁一般美好……

赵麟君疯狂的流着眼泪,拼命将呜咽掐死在喉咙。

没有那些伤害,没有那些背叛,我永远活在12岁里,永远单纯美丽的笑着――

为我永远爱着,却又永远无法触摸的爱人。

「小君……你今天……似乎特别的有味道……」

男人发出最后一个呻吟,满足的躺在少年身侧,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怎么说?」少年似乎还没有从情事的余韵中恢复,慵懒的发出蛊惑的声音。

「总之,目光里有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像只小野猫。」男人胸腔里发出浑厚的笑声,指尖轻点对方的鼻梁。

「你被我诱惑住了吗?」少年兴奋的支撑起身子,娇媚的声音仿佛在吹动情欲的火焰。

「呵呵,你是不可能迷惑住我的,没有人可以。」男人得意的笑着,把头放到纱缦之间。忽然,他感觉自己有些困,而这种困意,似乎把他不可逆的朝着某个坑洞里拉过去――

「小君!你做了什么!」男人忽然惊慌起来。这种事情从未发生过,豹子般的警惕性让他嗅出夜的危险,他不能够睡着的!

少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许久都没有说话。男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目光渐渐涣散了。

「是魔音……魔眼吗……不可能的……」

「是魔音魔眼。」少年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他似乎下了床,拿了什么东西,又返了回来。

一股刺痛感在颈部出现,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到了清醒,因此他看清了少年眼睛,那眼睛,因为嗜血,而幽幽的泛起了蓝光。

「魔音魔眼……是我教你的……不可能迷惑我……」男人死也不相信自己会死在自己的绝技里,他拼命想睁大眼睛,但是已经不能够了。

「记得你说过,我和哥哥都是这个世界上不世出的武学天才。既然不世出,自然要有点真本事了。」少年华丽的声线忽然变得冷酷无比,一把一把的匕首被他随意插在男人身上,就好像厌倦游戏的孩子,脸上露出无聊而又冷漠的表情。

「为什么……」他挣扎的问出这个问题,却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知道答案。

「因为――我哥哥想做你的位子,而你挡着了。」

男人喉咙里发出叹息般的呻吟,他身体反射性的动弹了几下,终于,不再动了。

房间里一片死寂。

「这是我们全家送你的礼物,你收好上路吧。」

男人死鱼般赤裸的身体上,插着四把,泛着蓝光的,精致的匕首。

9、渐行渐远

教主被暗杀的消息,如同地震般撼动了天地教的根基。

各种势力立刻浮出了水面,大家的斗争,从暗地里争夺到了明面上。

「为什么不追查四把匕首的来历?!」战天声嘶力竭的喊着,没有人理睬他。现在正是瞬息万变的时刻,没有人会想去研究,那四把匕首插在死人身上,是他妈的啥意思。

人走茶凉。这个世界永远那么冷酷――死人脱光了都差不多,管他生前穿的是龙袍还是袈裟。

最惨的是战天,事实上只要他父亲死了,他就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没有人想知道战天做了什么到了哪里,因为下一届的教主绝对不会再姓战。只有赵麟君还记得他――少年在荒无人烟的小山坡上用精致的匕首「安慰」了战天整整一个时辰,然后,战天就永远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你给我的,我必十倍偿还给你。现在,你不欠我的了。」

「你害死我父子,我到阴间也不会放过你的!」濒死的男人惨烈的喊着,体无完肤。

「这正是我要说的话。」

少年将匕首轻轻插进男人的喉咙里,「噗」的一声,男人抖动了几下,死了。

「你知道吗?我最后插的这个位置,却是你父亲最先出现的伤口。」少年无情的凝视着那暗红的血液漫过匕首的幽蓝,「你比较不幸。很抱歉。」

「是你,让我再也回不去12岁的。」

少年直起身来,面无表情的走过绿草地,走过溪流,走过海,世间万物都在他的绝美容颜下失去了颜色,就连微风也仿佛眷恋着美人不肯离开,一直轻抚他雪白的衣角。赵麟君,这世界上最冷酷无情又最风华绝代的尤物,终于,走进了众人的视线。

与争夺教主之位同时进行的,还有紧锣密鼓等待举行的大型婚礼。赵左使和沐元老孙女的姻亲,吸引着人们的视线。

奇怪而又美妙的组合――仿佛战场上响起天籁的声音,乱世里盛开青白的莲,人心忽然哗哗的倒向这边,反而使这场婚礼,成为天地教一等一的大事。

人们不由猜测,也许下一届的教主,就会出现在赵氏和沐氏这两个姓氏中。

人们更加奇怪的发现,从来都独来独往,阴郁沉默的绝美少年,忽然常常出没在张灯结彩的院落里,而他脸上的笑容,让世上所有的鲜都失去了颜色。

「赵麟君和赵麟海,不是早就分家了吗?」

「是啊,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很不好,以前他们在总坛,从来不互相说话。」

「以前他们哥俩关系可好了。后来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如果赵氏兄弟和好如初的话……」议论的声音渐渐的低了,然而,一个越来越明显的谜底,在呼之欲出。

偏偏又有那不信邪的,要去挑拨赵麟君。

「赵麟君!我要同你比试!」

绝美少年微微歪着头:「你为什么要同我比试?」

「你的辅将地位名不副实,我不服,我要打败你,取而代之!」

少年认真的看了他许久,一直看到对方脸红心跳,不由自主,刀也垂下了。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的功夫的确有八级……」被少年这么围着转了一圈,骨头立刻都酥了,敌人呻吟着发出奇怪的声音,立刻惊恐的捂住自己的嘴,害怕于身体某不受控制的变化!

少年自然也看到了,事实上他就是为了看到这样的变化,才用目光毫不掩饰的挑逗着对方。「不信,你晚上到我府中一试……便知真假了……」

媚惑的声音仿佛天籁传来,少年娇笑着离去。傻傻的敌人还在风中站立着,不知今昔何昔。

第二天。

「我只要赵麟海当教主,其他人当我都不服!」某人金光闪闪的加入顶「赵」大军――又过了几天,这个队伍越发的壮大了。

而另一人,更加的不服气了,他认定自己不会被赵麟君的狐媚引诱去,于是找上他,打算用武力确定自己在教中的地位。

「很好。我正愁没有人相信,我真的有绝世的武功呢。」

于是不服气的人很快躺在了地上。

「真没用。」他轻蔑的转过头去,留下一个宽袍大袖飘飘欲仙的背影。

当天地教的一大势力,东护法于洋倒入赵氏的阵营后,这场婚礼可以名副其实的称之为――教内的第一盛事了。

新任教主娶教主夫人,可不是教内的第一大事吗?

庄周梦蝶,却不知蝴蝶也在梦庄周――在蝴蝶的梦里,修长手指巧妙的翻动这芸芸众生的命运,他看着一切的变化,那一抹踌躇满志,志在必得的微笑,就再也没从他的脸上,消失过。

终于,帮他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很好。

这一生,终究为他做了什么,心满意足。

至于自己,已经残缺不堪的身体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自己依然美丽,依然能对他露出如幼童般纯真的微笑,不就够了吗?

那些夜里,赵麟君对着张满红灯笼的府邸会忽然笑出声来,然后泪就会丝丝地流下――让他感觉到,只有此刻的笑容,只有此刻的自己,是真实的。

而更多的晚上,他会在别人的床上度过,在失去意识的极乐仙峰里他也会高喊着「你为什么不爱我」「你为什么不抱我」这样的话来。于是,伴随着泪掉落的还有海一般的怜惜,越来越多的人陷入蝴蝶的梦里无法自拔,而他早已抽离了灵魂而去,只留一双无比美丽的蝴蝶翅膀,在颠倒众生。

一切,都如同预想中的顺利和成功。只是,越来越让赵麟君困惑的是,那个梦想中心的人,感觉却越来越遥远了。

对于赵麟君突然变好的态度,一开始赵麟海也是发自内心的欢喜,但随着时间的渐渐推移,婚期的渐渐逼近,那个完美的男人却越来越沉默了,有时候赵麟君跟他说话,他也完全不予理睬――是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

难道是有关自己的闲言碎语,传到了哥哥的耳朵里?

一想到这里,赵麟君就会觉得无比的害怕,只有在这个时刻他才会觉得自己污秽不堪自卑到不敢站在气宇轩昂的哥哥身边。如果那些丑事都被珍视的人知道怎么办?赵麟君赤裸着身子在黑夜里瑟瑟发抖――那我只好自杀谢罪了……只希望他不要忘了我这个弟弟的存在……不要忘了,我曾经拥有的12岁……拥有过的韶华和童真……不要忘了,他曾经说过,他是为我而活的,他曾那么希望我们能够一辈子在一起……

在一起……

每当念及此,赵麟君就会觉得自己还有干净的一面,他的灵魂永远的忠诚于那唯一的一人,可以为他生,可以为他死。为他绽放的笑容永远甜美如幼童,为他流下的泪永远都是甘冽似泉水。

然而,赵麟君的祷告没有发生作用,赵麟海的变化,的确是因为真相而起。

事实上他早就隐约猜到教主、战天和麟君的暧昧关系,但无法接受事实的他宁愿去忽略这是事实。而赵麟君的态度助长了这种奢望,让他感觉弟弟是完美的,干净的,永远都如同记忆里的纯真美好。而现实如此的无情――死士们一又一带回来的消息,无情的打破了他的奢望。

他在凉夜里静静的坐了一个又一个晚上,早上仆人打开房门的时候,会发现满地都是碎瓷片,而他的手心,多了许多的伤口。

「没关系的,把屋子打扫干净就好。」他这样平淡的说着,然后强迫自己换上笑容,去迎接每天必到的那个身影……

你的掌心不痛吗?仆人每都很想问这个问题,但每,她都无法问出口。

也许,心中的某个地方更痛吧。

仆人这样想着,扫着地上的碎瓷,把桌子上的血迹擦尽。

「哥哥,你的手怎么了?」

赵麟君很快发现了手上的伤口,他紧张的抓过来想瞧个清楚。但是赵麟海仿佛触电般粗暴的甩开手――他似乎微觉不妥,立刻说道:「小伤,挂灯的时候擦伤的,被你看见倒笑话了,还是保留一点为兄的体面吧。」

少年的脸白了白,他似乎很艰难的接受了这个解释。那个反应明显刺痛了他,让他的目光瞬间灰暗了下去。

要怎样才能挽救彼此呢?

每无意中碰到你,都如同火焰般点燃我心中的欲望。一想起你在别人的床邸前求欢,我心中的愤怒和欲望就如同火山爆发灼热了肌肤。明明这个世界上最珍视你的人是我,但为何你永远不看我?难道就因为我是你的兄弟吗?难道就因为我是你的兄弟吗?!

赵麟海只觉得自己的理智在摇摇欲坠的边缘,任何一点小小的刺激都可以让它如大厦般倒塌。他用超人的意志在遵守着游戏规则――永远永远,都不要去伤害,早已遍体鳞伤的他。

「挂灯原来这么麻烦啊,哥,你让我对婚礼产生了恐惧感。」赵麟君顽皮的吐了吐舌头,表情有些滑稽。

「小子,你若不结婚千万别怪我,不然,老爹老妈他们从坟墓里爬出来揍我,我可吃不消。」

赵麟君的脸色似乎又白了白。赵麟海细想刚刚说过的话,不由暗叫「糟糕」,他连忙说:「小君,今天外面风怪大的,你上屋里坐坐吧,我一会儿也进去。」

「这点风就想把我吹倒?哥你发艨艟呢?哈哈!」赵麟君大笑,「不过我想去后院走走,你忙吧,我就随便看看,你不用招呼我啦,怪见生的。」

麟海笑了笑,心想「我俩可不越来越生吗?」但他没说什么,只淡淡说一会儿见就离开了。

「我俩可不越来越生分吗?」这样的想法让赵麟海越来越心伤,他不由自主跑到后院,去寻找那修长的身影。哪怕只远远的看上一眼,心中的委屈,只怕也能减轻好多。

「天色这么不好,难道要下大雨?」赵麟海一边往里走一边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来回走了两圈才看见了他――原来他躲在一个环形假山的中间,正跪在那里,不知在祷告什么。

赵麟海立刻凝神听了起来。这时,少年微微抽泣的声音,丝丝的钻进耳朵里。

「神啊~如果您真的存在的话,请不要让我哥哥知道我的事情好吗?我可以为他生,可以为他死,但是我不想他瞧不起我……我知道我做了好多错事,也知道这样一个身体早就污秽不堪,但是我还是想多一天留在他身边,我想让他看着我,记得我,记得他对父母的承诺,记得他跟我的约定,记得我们曾经有过的点点滴滴……只有在这样的想象里,我是活着的,我是干净的,我的所作所为,都仿佛有了根基一般充满了延续的勇气……」

赵麟君反复的背着这段祷告,直到大雨把两个人淋了一个通湿。跪着的人眼泪早就溶入了雨水里,而看着的那个则完全没有感受到雨――他眼中只有赵麟君,他心里只有赵麟君,他脑子里只想着赵麟君,他想把这个绝美的少年抱过来,抚开他前额的湿发,将嘴唇火热的压在他颤抖的瓣上,他想用力的抱住他,直到他的生命,完整的嵌入自己的生命里!!

「麟君――」

赵麟海轻轻呼唤着弟弟的名字。

这时少年已完成了自己的祷告,正诚心望着天空,痴痴等待着什么――他看过来,悲伤的目光配上嘴角浅浅的笑容,他如婴儿般纤细而脆弱着,摇摇欲坠。赵麟海心中腾的燃起一道大雨无法浇灭的火焰,他大步走过去,伸出手臂,正要将那娇躯拥入怀中――然而那苍白笑着的少年,先一步栽倒在草地上,晕了过去。

1、因爱缄默

连日的心身疲惫,再加上大雨风寒――赵麟君发着高烧,昏迷不醒。

即使在这样的时刻,他也仿佛被什么东西追赶着,十分的不安宁,焦虑的把头甩来甩去。

苍白的脸还有无血色的唇一下子把他拉回十年前,六岁的赵麟君也是这般高烧不醒,一直喊着要见爹爹妈妈。赵麟海把弟弟抱在怀里,一遍遍的告诉他自己会守着他,永远的守护着他,永远都不会离开他……

那这一,要怎样安慰他呢?

赵麟海的眼睛里仿佛伸出一只小手,沿着他的鬓角眉间滑落,在细长的眼睛上久久徘徊,吻着他的睫毛,在鼻尖上玩笑般刮一下,然后来到他柔软的唇……他的脖子细长而柔软,皮肤是最好的玉色,那隐藏在衣襟里的隐约锁骨让人浮想翩连,似乎能透过锁骨,看见他漂亮的肩线,均匀的骨架,光滑的小腹,柔韧的腰肢……

赵麟海吸了一口气,注视着那微微张开的檀口,压了下去。

「不要!不要碰我!」

似乎感受到外界无形的压力,少年忽然大叫了起来。

赵麟海怔了怔,看见少年的眼泪已经下来了。

「求求你了,求求你放过我好吗?我真的好脏,好脏……我不想再做那些事情了……我好想吐……」

他眼中流出更多的泪,挣扎的也更厉害。

「麟君,麟君――是我啊,我是哥哥啊,你别害怕……」

大概听到他的声音,少年安静了会儿,然后他又大叫起来:「不要让哥哥知道,请不要让他知道,你做什么都可以!你的要求我全部都答应……」

赵麟海忽然有了一种想吐的感觉,他立刻意识到对方的不安里,是怎样的场景。

「麟君,醒过来啊!没有人要害你,醒过来啊!」他摇晃着少年的身体。

「别再摇我了……我想吐……让我吐……好脏,真的好脏……我好想死……哥哥,哥哥,你在哪里啊……」

赵麟海已经泣不成声了。

「为什么要对我做这些肮脏的事情?为什么要追逐我的身体?这样的事情真的让我觉得恶心,为什么你们还要一再说好棒?求求你们放过我好吗?不要再追我了……我真的好累……哥哥……你抱我一下好吗……像小时候一样紧紧的抱住我……我是干净的,真的……我是干净的……」

赵麟海流着泪把弟弟抱在怀里,紧紧的抱着。

昏迷中的麟君忽然用一种更为幼小的声音道:「战天哥哥,你抱小君抱得好紧,我喘不过气来了。」

赵麟海身子一颤,缓缓的松开了手。而少年已经陷入恶梦里,不安的挣扎起来。

「请放开我!为什么要捆住我!不要!不要!痛!啊啊啊啊啊啊――哥哥――啊啊啊啊啊啊――小君痛,救我啊,救我啊――」

赵麟海忽然甩了一个巴掌,让对方终于从恶梦里醒了过来。赵麟君浑身是汗又是泪,茫然的目光仿佛幼兽一般在寻找依靠。当他的目光终于与哥哥相遇,他的精神忽然安定了下来,挂着泪的脸绽放出一个虚弱的笑来:「刚才我做恶梦了,还好你在,不然我一定吓坏……」

「你在发热,没关系,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赵麟君怔怔的看着哥哥,一时间仿佛又迷惑起来,眼前的人,还有温柔都是真实的吗?会不会是因为思念太久,才产生的幻觉?

看着赵麟君不安的神情,他干脆把手伸进被窝里握住他的手:「握住我的手睡吧,如果再有坏人,我就帮你打架,一定会打败他们的。好吗?」

「嗯。」他笑了。那种完全信任的放松感在脸上一闪而过。他闭上了眼睛,乖巧的睡颜仿佛属于婴儿。

他的手握得真紧,等他睡醒,一定布满青紫的印记。

赵麟海静静的看着他,慢慢的靠近他。

他如水一般的目光流泻在他脸上,他的脸「摩擦」着他的脸,他的唇「辗转」着他的唇,他能够感受到他的呼吸,感受到他的心跳,感受到他的肌肤,感受到那仿佛缠绵的,温柔情意。

这是他们最近的一距离――尽管除了手他们并没有任何一的身体接触,但赵麟海还是执着的把唇「印」在他唇上,眼上,泪上。

小君,我不会伤害你的。

唇――「温柔」的抚过他的面颊,长久的「停留」在瓣上,「吮吸」……

性事对你而言是如此可怕的事情,我永远永远,都不要让你感觉污秽。

泪――不受控制的落下来,滴在少年细嫩的皮肤上,一颗,两颗,三颗……

我永远都不会让你觉得自己脏,永远不会让你知道我所知道的这些事情。

他的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声音,手指一直在颤抖。

尽管,我再也无法告诉你――

我曾是这样的爱着你……

我为你而生,也总有一天,会为你而死。

我只能这样默默的爱着你。

生生世世都守护着你。

你永远不必害怕。

一切都顺理成章。

赵麟海如期大婚,随后不久,赵麟海如愿以偿的登上教主之位。

左使的位子给了沐常纲,不到一年韩右使请退位养老,赵麟君成了新的右使。赵麟海的地位坚如磐石。有了稳固的政权后赵麟海开始着手改革教务,对外他主张和平扩张而非武力相协,宣传教义,吸收更多的人入教;对内他约束教徒行为,逐步取消教内贵族的特权,鼓励新人博取功名。同时他以「切磋武艺」的合理理由向正派各大门派挑战,单挑了十几个门派的高手。一时间赵麟海威名远播,已成为江湖上顶尖的那五个高手之一,而他急遽扩张的势力,更让他声势急升,隐隐有了与少林相抗的实力。

这一年,赵麟海二十六岁。

赵麟君,十八岁。

「恭喜教主,夫人顺利诞下麟儿一名!」

「沐婷!」

当了父亲的喜悦充斥着赵麟海的胸腔,他不避嫌的大踏步走进房内看望虚弱的妻子。产婆早抱过刚刚生产的男婴过来讨喜,赵麟海逗着那巴掌大的小人儿,表情犹如顽童般可爱。

「小老头,你脸上的褶子怎么比你爹爹我还多?」

「启禀教主,小孩子刚生下来都这样的,过两天就好了。」

「呵呵,好!好!我赵家有后了,统统打赏!你们都去领赏吧!」

「谢教主大恩!」余人欢天喜地的离去。本来还有人想留下来照看夫人,但看着教主的手已经握上女子的柔荑,大家脸上一乐,纷纷退了出去,并体贴的掩上了房门。

「你辛苦了。」赵麟海温柔的握住妻子的手,纯阳刚的脸上露出少见的柔和笑容。

「你喜欢就好――再辛苦,我也能受。」

「沐婷……这一生我欠你的……真不知如何能还……」赵麟海动情的将妻子的手放在胸前,眼睛里弥漫着丝丝的迷雾。

那个女子虚弱的笑了。「说什么欠不欠的。你不欠我的,我也不欠你的。你对我的好,全教都知道,我对你的心,你也都明白。这就够了。」

赵麟海低下头,用脸颊轻轻摩擦妻子温热的身体,心里涌出无限的感激。

一年多以前两人大婚――因为是政治婚姻,赵麟海心中并无任何期盼。到了新婚之夜他仍然久久的呆坐在那个人的门外,任凭露水湿了自己的几重衣衫。但他的所作所为并没有让这个女子气恼,她一直等着他,等着告诉他――他可以永远爱着心中的那个人,她不会阻拦;所以,她也想永远的爱着他,请不要阻拦。

是怎样的情与柔情让这个并不美貌的女子如此明达义?她等了自己这许多年,自己从未给过她任何奢念,她居然还这样的爱着自己。

「我很早就知道你心中有别人了。」那灯下的容颜平静如湖水,「父亲也多劝我,让我死心另嫁他人,他知道我不会得到你的心,他不想我受苦……」

她抬起头来,面孔因为坚持而微微发光,竟有些异样的美丽。「但是我想,就像你明明知道是禁忌却依然爱着对方一样,我也想坚持自己无望的奢念――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心中只有你,我不求别的,只求你让我呆在你身边,服侍你,照顾你,当你累了倦了,想到有个家永远对你敞开大门,有个女子永远对你敞开心扉,那就够了。」

那一刻他真的动情了。他把女子温柔的拥进怀里,感觉自己疲惫的心从未有过的平静。「沐婷,你这又是何苦呢?你这样会让我欠你一辈子的,可是我还不了……」

「你不欠我的。」她平静的说着,就像说着别人的故事一样,目光坚定而又清澈,「就像那个人也不欠你的。如果你今生注定要背负那个人所有的痛苦与伤悲的话,那就让我来背负你所有的疲惫和罪恶吧,这世上每件事物,都在因果循环间……」

赵麟海知自己还不了沐婷的情,这世还不了,下世也还不了。他的生生世世都典给了那个人,天下所有对他痴情的人,也都只好负了。所以,他加倍的爱护着这个女子,让她感觉到体贴――是的,这个世上的每件事物,都在因果循环间,我给不了你情,就还你的恩好了。沐婷,你是一个好女子,你本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应该幸福的人……

想到这些,赵麟海眼中竟隐隐有了湿意。他连忙整理了情绪笑对娇妻:「你刚刚生产,身子骨太虚,少说些话吧。需要什么,我让下人们去拿。」

「你让香儿蒸个鸡蛋羹吧,今天嘴里无味,只想吃些清淡的。」沐婷神色不好,说一句话废了好多力气。

「你躺着,我这就叫下人们准备去。」他一边帮妻子躺好,一边叫下人的名字。可是好半天都没有人过来,赵麟海这才想起来是自己让她们去领赏了。

「瞧我的记性。呵呵,干脆我下橱帮你做吧,不好吃你也只好认了。」当了爹的人反而多了几分童心,他兴致勃勃的去了厨房,挽起袖子「大干」了起来。

「喂喂!最新消息!教主正在厨房里忙活呢――看来,要给夫人一顿幸福大餐!」

「哇!教主亲自下橱啊!好少见,我想去看……」

「作死的丫头!你去了教主还好意思做吗?乖乖的呆在这里吧!让我们天神一般的教主陛下自己在厨房里忙活吧!嘻嘻!」

几个女子取笑了一番,又唧唧喳喳的八卦起来。

「说真的,教主虽然严厉,但对夫人真是没话说,两个人好到这份上,别人羡慕也羡慕不来啊。」

「是啊,我从来没有看见谁家的两口子这么相敬如宾的。上夫人差点小产,教主急得连下十道金令――如果救不回来就让那十个大夫陪葬。啧啧!这威风……这体贴……」

「唉……我将来的夫君对我能有教主对夫人的十分之一好,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嘻嘻!小妮子尽作白日梦。我的想法比较直接啦,我将来的丈夫有教主十分之一俊美,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小妮子!你喜欢上教主了对不对?老实交代吧你!」

院内一群丫头们互相打闹着,嘻笑着,挤成一团。她们没有想到,院墙外面会有人,一字不落的把她们说的话都听去了,而且脸色越来越难看。

「赵右使,你在这里作什么,偷听人家的家长里短吗?」

一双暧昧的手从后面袭上腰肢,赵麟君脸色一变,一转身拧了出去。他怒视着对方,用传音入密道:「于洋,我警告过你,在外面不许接近我三尺以内,不然,我会让你跟前几个不知好歹的人一样,死的非常难看!」

于洋的脸上还是那种满不在乎的表情:「我于洋想做的事情别人若是嚼舌根,纯粹不想活了。我只想好好的安慰安慰你……」

「这个于洋,迟早坏我大事,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他!」赵麟君心中杀机一现,他转开头,冷漠道:「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任何人也安慰不了我,你走吧,我现在讨厌跟你说话。」

「是吗?我原本以为,你在知道某个消息以后,一定会需要安慰的。」

于洋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暗示已经激起相应的关注,他点点头,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晚上,我等你,一定要来――」

如果,你的事情被他知道了,怎么办?

那我只好自尽了。

只能这样做吗?

只能……这样……

他迟早有一天会发现的。

是啊……

所以我只好天天祈祷,他不要发现。

「什么?那几个人都是沐婷下命杀的?」赵麟君的喘息里露出惊惧的声音,他身体一阵彻寒。

「我都调查清楚了。你不是一直怀疑那几个人失踪的原因吗?原来都是沐婷下命悄悄理的。我看啊,她一定是想剪除你的势力,再慢慢把自己的势力做大……」

赵麟君听不见这些分析,他心中只狂喊着她知道她知道她知道她知道她知道她知道――

连她都知道了,那个人,还能瞒多久?

「赵麟君,我知道你想什么――不过看样子赵麟海还不知情,不然早大耳括子扇你了……我看啊,这沐婷不是个简单的家伙,她瞒着赵麟海,一定另有所图。」

图?图什么?

这样残缺的身体自己看着都会觉得恶心,每交欢后他都会搜肠刮肚的大吐一番。唯一支持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就是自己还能看着他,想着他,默默的爱着他。自己如此的罪劣重,下一世一定不能跟他在轮回里相遇――一想到这里赵麟君就舍不得死了,他是如此的爱着自己的哥哥,永远都不想跟他分离。

可是,神听不见他的祷告,愿望总是与现实背道而驰。赵麟海态度不变,自己却早觉察到他的变化――他轻巧的避开了身体的接触,目光里再也感受不到那亲密无间的情意,每个转身都是自己痴痴的望着他,他何时回头看过自己……

他在离开。尽管自己不想承认,但他渐行渐远。

大概,已经到极限的边缘了吧……

赵麟君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他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那个女人,还忌惮我的实力吧。」

「是啊,现在她替赵麟海延续了香火,母凭子贵,怕是立刻就要下手了。」

「立刻吗?」

暗夜里有人笑了,仿佛妖冶的朵,在缓缓的绽放――

绽放出地狱的艳丽火光。

11、终失吾爱

宫中。

「查清楚了――的确是赵麟君所为?」

「属下已查清,的确是赵右使派人劫持了夫人和少主,并送到天地教的大对头少林寺的。」

「……」

「据说……赵右使认为夫人在暗杀教内一些高手……而那些人,与他关系密切……」

「他知道其实人是我杀的,夫人不过是在顶缸吗?」

「似乎不知……」

「好吧……你……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是,属下明白。」

于是声音消失了,气息消失了,黑暗里只有自己孤单单的存在着,甚至,连自己的存在感都越来越模糊了。

赵麟君,你的罪我会来替你背――可是,我真的背得动吗?

赵麟海眉心地嵌入三道皱纹。

为什么要对我的妻儿下手,他们是那么无辜的人,不应该被你我的罪孽伤害。我要怎么做,才能拯救彼此?用我的命吗?用我把心剖给你看吗!!

「麟君……」

只有在夜里,在无人黑灯的房间里,才能允许自己发出这样禁忌的声音。我是那样的渴求着你,可是只能将火焰埋葬在胸腔。我看着你忧郁的目光还有渐行渐远的行为,是那样的痛苦不堪,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赵麟海觉得自己的理智在崩溃的边缘――在外人看来,他是这个世界上仅存的天才,大智大勇,果断刚强,让族人佩服,让敌人尊敬。所有的人都在仰视着他,称他为最接近天神的存在。可是有谁知道这样一个刚强的盔甲后面,是怎样腐朽的魂魄?对赵麟君的优柔寡断和一错再错,让自己的一切坚持都变得可笑而又荒唐――既然注定要彼此伤害,为什么还要强迫自己埋葬欲望,去追求那已不存在的海市蜃楼?

赵麟海心中忽然有了越来越强烈的愿望:想去告诉他,告诉他自己的心意,告诉他自己有多爱他,只爱他,永远爱他……

娇笑,喘息,呻吟,低吼。

门内春光无限,门外夜凉如水。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那新婚的一夜――自己也是这番在门外等着他,等着自己的温度,一点一点,降到了冰点。

「麟君,你真美……你美到了极点……」屋内的男人这样说着。

是的,你好美,你是最美的,你有蝴蝶的翅膀,鲜在你面前也失去了颜色。

「我好喜欢你呵……为你死都可以……」那个男人还在喋喋不休。

是的,我愿意为你死,你的苦我都替你吃。你的泪我都帮你流。你的罪我都替你背。

你所有的罪……

「我要走了。」平静下来以后,一个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为什么不留下来?留下来啊……」

可是门吱呀一声开了,那个修长的人影快速的闪了出来。他看看左右,快速向外面移步。

刚走出门口,他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直到肚子里的所有都搜刮干净,最后必定以干呕结束。

赵麟海静静的看着。

赵麟君再施展了轻功开始滑行,他的脚步有些不稳,很容易就跟住了。

于是二人来到那个熟悉的地点,他会在温泉里长久的浸泡自己肮脏的身体,呆滞的表情表明他已经神游太虚。

赵麟海还在看着,他潜意识里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但是他无法动弹。赵麟君在温泉的热气里美的像精灵,圣洁的像神祗,他无法打扰他的宁静,他走不进他的世界。

他走上岸来,细白光滑的身体上一道伤痕都没有――他如同刚刚出生的婴儿般完美无缺,他的身体是那样的美好,是自然力鬼斧神工的雕塑。他就那么赤条条的跪在草地上,开始了自己的祈祷。

「神啊~如果您真的存在的话,请不要让我哥哥知道我的事情好吗?我可以为他生,可以为他死,但是我不想他瞧不起我……我知道我做了好多错事,也知道这样一个身体早就污秽不堪,但是我还是想多一天留在他身边,我想让他看着我,记得我,记得他对父母的承诺,记得他跟我的约定,记得我们曾经有过的点点滴滴……只有在这样的想象里,我是活着的,我是干净的,我的所作所为,都仿佛有了根基一般充满了延续的勇气……」

这一刻,赵麟海的眼泪终于流下来了。

他已经永久的失去了说出来的勇气。

我永远爱着,又永远无法触碰的爱人――

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南山少林寺。

原本山清水秀,草长鹰飞的祥和之地,此刻正笼罩在一片浓浓的杀气当中――只因为少林群僧的背后,伫立着来自各门各派的正派人士,而他们正对的,却是杀气腾腾的天地教众教徒。

宿命的一刻。

相公,您教过我,命这个东西是自己的,别人无法成全。

那个无辜的女子说过这些话以后,就永久的离去了。他须发皆张,眼角流的不是泪,是血!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自己明明是来替赵麟君赎罪的,也是来替自己赎罪的――你为什么不给我机会?为什么?

恍惚中岁月悠悠,回到了过去,过去里有个女子英烈的在他背后大喊:赵麟海!你的保护会害了小君的!你的庇护会害了他的!!

这是注定的吗?注定的吗?

他闭上了眼睛,在最后的风声里,他似乎听见一个慈祥的声音在天边响起,而自己以童稚的声音在应答。

――如果,他所有的苦都为你担当,你还愿意为他受苦吗?

――我愿意。

――如果,他所有的泪都为你而流,你还愿意替他流泪吗?

――我愿意。

――如果,他所有的罪都为你而犯,你还愿意为他赎罪吗?

――我愿意。

――如果,你的爱注定是他堕落的根源,你还会这样爱他吗?

――是的,我爱他,我生生世世爱着他。

你所有的罪,都让我来替你偿还吧。

赵麟海倒毙在妻子的身边,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那好像是心满意足的笑容,又好像是悲天悯人的笑容,他明明已经倒在了地上,却感觉依然在高空中俯视这芸芸众生――风烈烈的刮着,好像在为他的离去哭泣。

为什么没有眼泪?为什么?

赵麟君感觉不到心痛,心脏应该在的那个地方像空了一个大洞一样没有感觉。他走过去,抱起了哥哥的身体。

他的身体还是温热的,血还在流。他真是高啊,那么重,自己虽然已经紧紧的抱住他,却还是让他的脚拖在了地上。

他的笑容宛然如新,好像立刻会醒来一样。

哥……哥……

轻声的这样呼唤着,他静静的等待了一会儿,可是他没有醒过来。

他茫然的看向四周,那些刚才还浓墨重彩的身影现在都模糊了,掩在云雾中间,辨不清相貌。

哥……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醒过来好不好……

他还是没有醒过来。

赵麟君茫然的朝着高崖走过去,心里空着的那个大洞在吸引着他,用无比媚惑的声音低诉着:

你们说好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你们说好了的。

在身体失重的那一瞬间赵麟君并不感觉痛苦,他紧紧的搂住对方的身体,感觉自己的生命像张开的翅膀一样带着两个人飞翔――

哥……现在……真的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然而,自己居然没死成。

树枝挂住了他飘萍般的身体,他抬抬头,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怀中紧抱的躯体在巨震中已经脱落,他茫然的望着下面不见底的峡谷,渐渐的,渐渐的――

身体,越来越剧烈的颤动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

你说好是为我活着的,为什么却为了另一个人自尽!!!!!!!!!!!!!

明明知道我罪孽重!明明知道我们不会在另一世里相遇!我是那样强忍着痛苦守护着你啊!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罪恶的世界上!一个人留下啊!!!!!!!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恨你!!!!!!!!!!!

作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如果爱可以让一个人甘愿赴死的话,那恨,是让一个人活下去的勇气。

当喷出的鲜血在崖壁上勾勒出可怖的图案,赵麟君重生了。

天地教武功第九重。

至尊无上的武功。

他轻巧的从树枝上翻落下来,不久,就在崖底找到了哥哥的尸体。

他久久的看着,然后坐下来,平静的开始撕扯那早已冷却的躯体。

秉承亡者遗志,凝聚日月精华,天为精魂,地为形体,亡者长生,志誓长存……

赵麟君的幻觉里出现了那道名菜――虎羹。它如同璀璨的宝石般神秘而美好。他本来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触碰那个禁忌,但现在,他并不在乎了。

「哥哥,我会秉承你的遗志,还有父亲的遗志的……」

少年咯咯的笑着,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

「你不想要的,我偏偏要去抢。那个虎座,不只你一人有资格坐。」

「天下第一是我的,天地教的宝座是我的,这个天下终究是我的,你不要的东西,我都会抢给你看!你给我看好了!!」

少年面对着天空发出嘶吼,同时眼泪无知觉的滑过面颊――他感觉那个人在天空遥远的注视着他,永久的,嫌弃般的,注视着……

南山顶上,已经睡着的婴儿不知为何发出啼哭,没有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可以阻止这个哭声。

那声音仿佛能够穿透黑暗和云层,在幽幽的钟声里回荡着,越来越遥远……

尾声

「阿弥陀佛,赵魔头,小僧要进来了哦!」

「真他妈的找死!叫我魔头……我一会儿就告诉你什么叫魔头……」

赵麟君心中怒骂着,干脆来个眼不见,以为净。

「您在休息吗?我要进来了哦!真的要进来了!」

「砰!」「啪!」「咯嗒咯嗒……」

「哎哟!」

赵麟君翻起了白眼――这个「小僧」是猪吗?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呜呜……我把饭菜打了……」

真的要抓狂了~~赵麟君现在觉得「小僧」比较好吃,虽然没有练过天地教的武功,也将就了~~~他妈的!好久没有这么不爽了~~~~

「小弟弟不要哭,我不饿。碗打了没关系,我不会告诉你师父的。」

听见自己用出奇柔和的声音在说话,赵麟君知道对方的死期已经不远了。他有些期待的等着山洞外的「小僧」走进来,然后抓住他,扒皮抽筋,饮血吃肉。

有人走了进来。

夕阳的光把那个人的身影拉的很长,有一种奇怪的伟岸的感觉。赵麟君迷惑于自己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后,他看见了他――他站在洞口,清澈的眼睛好奇的看向自己。

高大伟岸的影子还有瘦小的孩子组成一副奇特的画面,在这副画面外,阳光惬意的勾画了不真实的,明亮的背景。

是……你么……

赵麟君微微眯上了眼睛。

外面的阳光真的很耀眼。

那一年,赵麟君二十三岁。

赵岩嵩,五岁。

――全文完――

注:赵岩嵩即赵临天。赵临天是麟海夫妇给孩子取的名字,赵岩嵩是麟君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