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有没有想过,认领一只专属于自己的宠物呢?
可以确定的是,韶昕是从来不曾想过的。
然而脑筋偶然一的接错线所带来的副作用,
是从此以后身边多了一只极度黏人、爱哭、爱乱吃糖果及杂草的半兽宠物――小鹿。
因为小鹿,他开始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朋友、新的梦想,
同时,烦恼的事情也与日俱增。
更糟糕的是,随着小鹿一天一天的成长,
一人一宠越发甜蜜地腻在一起,
不知不觉间,他竟对宠物产生了非分之想!
他努力试着不去跨越最后一道防线,
却终究看不得爱哭的小鹿泪蒙蒙的双眼……
『……你能够陪伴我多久呢?我的小鹿。』
二十年?
三十年?
还是一辈子?
第一章
我一定是疯了。
当我从店员手中接过一只尚未发育完全的小半兽人,我几乎都要晕眩起来。
店员那张说不出哪里诡异的脸孔,灵出一抹……姑且算是愉悦的狰狞微笑,瞬间开始怀疑自己了大把金钱,到底是为了什么。
半兽人,顾名思义,就是一半动物一半人类的奇异生物,如今这样科技发达、道德沦丧的世界,要是那一天来个人对我说其实我的身体流有蟾蜍或者障螂的血液,我想我也不会太过惊讶才对。
半兽人的出现,原因非常简单,还记得从前念大学时,历史课本里写着那个曾经充斥『广告』的世代,其中有一条非常有意思的广告词,上面说着:『科技,始终来自于人性。』
半兽人就是这样贴切语句之下的产物。
一开始,只是单纯的提议,要是人类的宠物可以和自己主人沟通谈心的话就好了。
这股冲动,让一群吃饱没事成天发癫作白日梦的科学家,费了好几十年,将这样不切实际的白日梦成真了,人们从不可置信到习惯这样的生物,甚至出现诸多商业活动的过程至了短短数十年,如今我也在莫名的情U下,成为其中的一环。
我拉回开始随意乱飞的思绪,将注意力集中在怀中软绵绵任我捧着的小半兽。
它看起来只有五岁孩子那么大,柔软有弹性的赛雪肌肤上头,镶着两颗纯洁无垢的乌黑大眼睛,闪动着信任和依赖的光芒,长相清秀、惹人怜爱,一见就会让人忍不住要疼。
丝丝分明的褐色长发将它包覆起来,但还是可以清楚看见它裸露在外的两只突出的小角,以及可爱的鹿耳朵,身体是人类,但是自小腿以下却是遍布褐色的毛皮,连接着小鹿蹄。
「是最高级的小鹿呢,先生。」店员阴侧侧地第笑了。他接着说:「它跟传说中的裹小脚一样,那双蹄啊,让它到哪儿都跑不远,最适合当宠物了。」
我闻言挑了挑眉,这条件……确实吸引人。
我是个自由作家,出版了几本小有名气的科幻小说,为了赚钱糊口,还暗地里接了情色文学的撰写工作,总之,我的工作环境使得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夜人静时一个人默默地写稿,是很寂寞没错。
不过,说到底,还是不至于让我这么一笔钱。
那我究竟是哪根筋抽了呢?
我眯起眼睛打量怀中的小鹿。
果然还是因为……可爱吗?
小鹿彷佛心有所感,大眼睛眨巴眨巴朝我闪了两下。
于是,我默默地从店员手中接过收据,领了顺便替小鹿购买的生活用品,要了一件保暖的宠物用毛毯,上头还有宠物专卖店的LOGO,将小鹿严严实实包裹起来,认命地把把它带回家。
一踏入家门,我不免庆幸自己活动空间最多就在书房,因此从客厅、厨房到卧室,除了几样大型家俱之外,几乎可以算是很空旷,放眼望过去,整片木制地板,足够让一只小鹿满屋子乱滚了。
我从矮桌下拉了块垫子,收包着毛毯的小鹿稳稳地放上去,店员说小鹿是所有种类中最温驯的一种,看来并不是假话――它乖乖地坐好,只有那双大眼睛好奇地四张望,时而看看天板或是不知名的远方,我趁它的小脑袋转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将放置生活物品的袋子拆开来。
「嗯……我看看。」
里头有饲养手则一本、项圈一个、简单的衣物、一套小型食具和水壶一个、一打罐头、以及一大堆奇形怪状似乎是玩具之类的东西。当我拿了其中一项轻压还发出『叭哺』的声音时,我顿时有点无言。
当初没想那么多,既然专卖店都将物品整理好了,我自己也懒得一样一样去买,就直接要了一袋,想不到光是玩具就占了一半。
我蹲在小鹿面前,看来它似乎已对周遭失去兴趣,水汪汪的黑色瞳孔直勾勾盯着我瞧,让我想起它破壳的那一瞬间。
当时它就像刚睡醒、满脸惺忪,黑色眼珠还怖满着雾气,不断眨着眼睛,有些困难地适应着光线,店员要我耐心地等待,于是我便老实地等着,直到它将雾气眨掉,瞳孔中倒映着我的模样,店员才对我说了声恭喜,我得到了一只忠诚满点的小鹿。
被它这样瞧着,不知怎的内心浮上一股优越感,专属于我的小鹿……
啊,不行不行,我开始神游了。
我赶紧将注意力拉回生活物品上,不管怎么样,还是先让它吃东西吧。
我将那罐头拆开,拿了小型食具起身走向厨房,将罐头『啵』一声打开,里头似乎是一些打成泥的蔬菜。正把碗和汤匙从盒子里拿出来呢,客厅就传来一阵哀呜。
我纳闷地放下手边的工作走出厨房,一踏进客厅,就见小鹿就着它那双蹄,摇摇晃晃地站在离垫子几步远的地方,小手还拖着毛毯,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我有些啼笑皆非,走上前去将它提起来抱在怀里,它立刻环住我的颈子不肯放开,眼泪鼻涕都往我身上抹。
「怎么啦,不就是到厨房弄吃的给你嘛,哭什么呢。」
看来它见不到我就会不安,才离开一阵就想找我了。
我叹了一口气,不好再让它光溜溜的跑来跑去,套上了配好的粉色系上衣和小短裤,我让它跟我到厨房去。
我一手抱着小鹿,一手将塑胶碗放到水底下冲洗,接着将罐头往碗里倒,捞了一汤匙要喂,想不到小鹿闹别扭似的撇头不吃。
我心底奇了一下,尝试了几都被它躲开,无奈之下只得放弃,回客厅把抛在地下的饲养手则翻出来看。
「草食性动物、草食性动物……啊,有了,幼年击的草食性宠物,特别不爱吃专属罐头……靠,那给我一堆罐头干什么,嗯――原因是因为罐头有掺杂些许肉末和肉汁,其用在于当幼年期的草食性宠物生病时,为了增强体力所用,对草食性宠物而言,罐头就像感冒药粉一样讨厌却不得不吃,原来如此。」
根据饲养手则所说,宠物基本上也算半个人类,所以在食物上和人类差不多,差别只在我这只小鹿喜吃素食,肉类不是不能吃只是讨厌,不过为了它的健康着想,多少还是得吃。
也就是说,人类吃的饭啊、面啊之类的都行,不过一直单身的我,势必要自己想办法弄给它吃就是了。
小鹿攀着我的脖子,姿势有点不稳,一双小蹄胡乱踩着我的胸膛想找一个舒服的姿势,我被它踩烦了,就把它提起来挂在肩膀上,免得它妨碍我走动,它的小手紧紧抓着我背部的衬衫,从小短裤后面开的小口露出短短的鹿尾巴,高兴地摇着,小蹄踢得更起劲了。
呵,它以为我在跟它玩吗?
苦笑了一下,我轻轻的叹道:「没办法……只好上街去了。」
再三确认总是吃着毫无营养可言的外食的我,家里没有半粒米之后,我做了这样的决定。
从学生时代开始我就一个人住,在必须节省伙食费的状态之下,我经常买一些便宜的食材自个儿下厨,所以我的厨艺基本上还算不错,只是开始工作了以后总是日夜颠倒,再加上人类的惰性驱使,我已经很久没有进厨房了。
不过既然我已经决定饲养这只小鹿,就不会让它吃一些重盐重油的食物,现在第一要务就是先上一趟超级市场,买一些新鲜的材料充实一下我那个空空如也的冰箱。
小鹿黏我黏得紧,我不过离开它不到一分钟,它就开始哭爹喊娘,势必不能把它放在家里,免得等我回来,家里也被小鹿的泪水给淹了。
说到要出门,就一定得戴上宠物项圈,毕竟这种生物不便宜,多得是买不起、甚至以捕捉它们图利的家伙存在,宠物项圈便是为此而设计,除了饲主本人谁也无法摘下来以外,还附有卫星定位、生物能源探测以及防护网等等的精密系统,可以随时知道自己的宠物身在何方以及生命状态如何,必要的时候还能够暂时抵挡一下外界来的攻击或意外,算是非常贴心的产品。
但是这样就得面临一个问题,取名字。
是的,要启动项圈的所有系统,就必须输入饲主的指纹和宠物的名字,指纹这个好办,只要把手指往项圈中央黑色的玻璃区块印一下即可,但是名字……
我无奈地把小鹿从我肩膀上抓下来,双掌托着它的腋下让它悬空,小鹿的双蹄还在乱踢,圆润的脸颊因为目前正在进行的无意义运动而红噗噗的,大眼睛还愉悦地眯起来,真不明白被我提过来又提过去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可以让它兴奋成这样。
不禁怀疑自己买了一只过动的小鹿。
一人一宠物对看了老半天,我还是想不出要为它取什么名字好,但是最后,我还是做出了决定。
□请输入饲主姓名□
韶昕
□请输入宠物姓名□
小鹿
……
老天,我真是一点创意也没有,干脆改行算了。
宠物不论养到多大年纪,属于动物的特征都不会消失,像是耳朵或尾巴。但是猛然一瞥的话,基本上与人类无异,因此以往我都不会太多心思去判断走在我身边的到底是人还是宠物,再加上我总是出版社与家里两点一线的活动,宠物什么的自然在我关心的范围之外。
直到拥有了一只属于我的小鹿,我才真正的注意到,从我身旁经过的行人,每十个人中就有三个人带宠物上街,连同四周的商家,多多少少都有在贩卖宠物相关产品,相当普遍。
那些被饲主带上街的宠物,有的看起来跟小鹿一般大,有的则长成美青年或者美少女,也有掺杂一些看似有一些年纪的成兽。
它们的共通点便是,永远忠实地陪伴在饲主的身边,其余的,便看饲主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对待它们的宠物。
我身着半长的靛蓝色风衣,一手插着口袋,一手用风衣裹着小鹿走在街上,此刻的它正奋力地用小手挤压着我为了让它安分一点而塞到它怀中的抱枕型小鸭,在路上发出令我觉得尴尬万分的呱呱声,很自然引起周围人侧目。
毕竟一个表情严峻、跟与蝴蝶无缘的男人,会放任一只小鹿在怀中撒野,已经可以算是一种奇观了,我也只能表现得若无其事,继续大步朝超级市场迈进。
到达目的地之后,我直奔蔬果区,以最快的速度挑一些新鲜的蔬果,再扛上一包米和几样调味料,就快步离开那个人潮汹涌的地方。因为我注意到一些婆婆妈妈们,看见小鹿之后,两颗眼睛射出足以媲美雷射光武器的『好可爱』光波朝小鹿所在之射过来,脸上还清楚的写着『我可不可以扑上去捏两下』的字样。
我想小鹿才刚破壳不久,为了让它身心发展建全,还是别这么早就让它了解到人类之中女人的可怕之会比较好。
一边小心地不让小鹿受凉,我提着购物袋循原路回家。到了半道,我发现右手边巷尾有一家我不曾注意过的宠物医院,稍稍慢下脚步,我低头看着放弃挤小鸭而开始玩我领口的小鹿。
奇怪的是即使它正忙着我的领口,却仍然不肯放下几乎可它的头一样大的小鸭抱枕,执意以非常困难的姿势硬要构着我的领口,还为此无意义的举动开心得不得了。
思考了一阵之后,我弯入了那条小巷。
一方面是接受店员的建议,找一家固定的宠物医院作定期检查,只一方面则要让医生看看我这只小鹿经常没理由的亢奋,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
瞟了『丽蒂雅综合宠物医院』的水蓝色看板一眼,我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对这间医院的第一印象,是整体感觉很舒服,不管是装潢或是摆设,都以温暖柔和的色调为主,空间看上去不是很大,不过却给人小家庭的温馨感,不管是人或宠物,只要待在这里,似乎都可以被治愈。不难想像这间医院的所有者,一定费了许多功夫来营造出这样的气氛,同时也藉此散发整间医院的格调与自信,仅仅是摆放长形沙发、看起来非常舒适的等候区,都不似一般医治人类的医院虽然设备良好却给人冷冰冰毫无生气的感觉。
我学着其他饲主,抽一张号码牌,在长形沙发上找一块地方坐下,将小鹿安在大腿上,只要不摔地上去,我放任它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小鹿仗着这点在我身上到爬,爬我肩膀上来的时候,还一不小心在我脸颊上留下一个它玲珑的鹿脚印。
「这是……新品种?」
坐我隔壁的,是一个带着犬型宠物、学生模样的青年,指指正玩得不亦乐乎的小鹿,开口问道。
「也许吧,我也不晓得。」
我平板回应,小鹿是我一时冲动买下来的,事前完全没有作任何功课,甚至在专买店打电话来通知我前往认领之前,我完全忘记我订购了宠物卵这码子事,我管这种莫名其妙的冲动行为叫做『鬼打脸』。
可能是被我在外头一贯淡漠态度惊着了吧,青年沉默了好一阵子,不过没多久又继续跟我攀谈:「你今天带宠物是来打疫苗的吗?」
「没,只是凑巧经过进来看看,至于疫苗什么的,等医生看过再说吧。」
我一把抓住踩不稳差点摔下去的小鹿,捏上小鹿软软的脸颊肉略施小惩,它只唉唉叫了两声之后依然故我,是我不够凶吗?
「这里的医生不错,相当细心。」青年继续说道,不在意我那缺乏热络的语气:「我今天带蓝尼作检查,它最近胃口不太好,我有些担心。」
青年拍拍乖乖坐在一旁的宠物,我这才仔细的注意那只灰黑色头发有着狗耳朵和尾巴的宠物蓝尼,它看上去已经有二十几岁年轻男人的模样,长相属沉稳、忠厚的类型,想必它混合的种类,是个性憨直的大型犬。
现下蓝尼感觉上有点没精神,不过在青年呼唤它的时候,眼里就会露出温暖的神色,甚至撒娇似的牵住青年的手。
青年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他与宠物之间的生活琐事,我默默地听着没有回应,只注意玩累了已经开始打盹的小鹿,我让它枕在我腿上,将它的小鸭抱枕靠在外缘,免得我一个不小心让它滚下去了。
小鹿那双乌黑的眼睛要闭不闭的,总是在快要眯上去的那一瞬间又倏地张开,执意要看着我,但没多久眼皮又开始重起来,就这样反反覆覆的,我不禁想问这样它不累吗?
「我希望能够把它送回我老家,那里空气比较好……」
「主人,」青年的话被蓝尼打断:「轮到我了。」
蓝尼的声音跟想像中的相去不远,是浑厚又柔和的男低音。
「喔喔,真的耶,那我们先进去吧。」青年拉着蓝尼的手站起来:「这位……先生,谢谢你听我说这么多话,希望没有造成你的困扰。」
我头也没抬,视线凝在终于抵抗不了睡意,睡得口水乱流的小鹿身上,低声说道:「那地方水不错,很干净,对身体应该很好,找时间回去看看吧。」
青年楞了一下,随即笑了:「还以为你没在听我说话呢,看来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物这句话,是真的。」
青年朝我点头打了招呼,留下意义不明的话之后,牵着蓝尼走进诊疗室,我手指把玩着小鹿褐色的头发,继续等待医生叫唤。
丽蒂雅宠物医院只有一位医生,在柜台填上基本资料、并领取号码牌以后,除非紧急状况,都必须等待一段时间。
青年和蓝尼走出诊疗室时,已经过了半个钟头左右,由于刚才和青年说过话,因此当他神情脆弱、有些欲哭无泪、紧紧抓着身旁蓝尼的手走出来时,我稍稍挑起眉头注意一下。
青年方才眉飞色舞和我说话的模样已然不见,此刻他正微微地颤抖着,蓝尼还是一如既往温柔地笑着,温驯地靠着青年,用额头轻轻磨蹭青年的头发。
是检查出什么毛病吗?
此时,医生透过广播器叫了我的号码,打断我的思绪,我低头把热睡的小鹿捧在怀里,将购物袋留在原地,当我走上前拉开诊疗室的门,青年和蓝尼已经离开宠物医院,消失在玻璃门外的一角。
「韶昕先生,是吗?」
我被叫唤声抽回注意力,转头面向诊疗室走了进去。
诊疗室内有一张排满一个个资料夹的办公桌,那里坐着一名脂粉未施、长相甜美的年轻女性,她穿着白袍,带着金框眼镜,长发整齐地束在脑后,胸口挂著名牌,上头写着『丽蒂雅综合宠物医院主治医师:钟真』的字样,还附上大头照。
她确认着我到框台填写的基本资料,一边对我露出笑微笑:「你好,请坐。」
我走上前,小心以不惊扰小鹿的方式坐在办公桌前设置的软椅上。
「第一来吗?」钟医生问道。
我点头,随即发现她并没有将视线放在我身上,而是我怀中的小鹿。
「是刚破壳的小鹿吧。」
「嗯,还不满一天。」
「那么,第一的检查不收费,主要是替宠物做建档的工作。」
钟医生笑眯了眼,从抽屉里拿了一样小东西握在手里,起身走到我身边蹲下,丝毫不介意自己白净的长袍拖到地上,左手轻轻拉开我包着小鹿的风衣,右手拿着一个弹珠大小,彩色像糖果一样的东西,在小鹿的鼻子底下挥两下。
小鹿立刻睁开眼睛,虽然还是迷迷糊糊的,不过一双小手已经掐着钟医生手上的糖果不肯放开,钟医生吃吃地笑了几声。
「好可爱,舍得醒了吗?要作检查了喔。」
钟医生一边轻声哄着小鹿,小鹿在被她逗着玩的过程又开始生龙活虎起来,她把糖果塞到小鹿嘴里,小鹿开心地眯起眼睛,脸颊还鼓出圆形糖果的形状。
看着钟医生和小鹿的互动,我清楚地感觉到这位医生一定是因为喜欢宠物,才会开这家医院,不禁悄悄的放心了。
她抽出空档对我说:「请跟我来。」
我抱着小鹿,跟钟医生走到办公桌旁绿色拉帘之后的诊疗台边,一旁站着一只穿着护士服,有着班纹猫耳的宠物,模样是很美丽的少女,应该是钟医生的助手。
「让它坐在台上就可以了,请把它的项圈解下来交给我。」
我依言照办,但小鹿似乎不太愿意配合,拆项圈还可以,但要它离开我身体有点困难,它抓着我的上衣不肯放手。
最后我只能勉强维持让它抓着我,小蹄立在台上头的姿势,它抬头用红噗噗的脸庞对着我,鹿尾巴还搞不清楚状况、愉悦地摇动。
我没有在跟你玩。
我有些无奈的想着。
钟医生也不以为意,不强制要求小鹿必须规规矩矩坐在台子上,她拿起项圈看了看,噗哧一笑:「名字就叫小鹿吗?好随性的饲主。」
这句话让我脸色一红,总不好告诉人家是因为想不出来吧。
钟医生将小鹿的名字纪录起来,并在岁的栏位上打勾,接着道:「好了小鹿,不要太黏你主人了,来,手手给我喔……」
钟医生稍微使力,将小鹿的手拔开,小鹿有些不甘愿,不过可能因为钟医生给它糖果吃的关系,认定她是盟友,这才乖巧的让她牵着。
「先来看看平衡感,这种类最麻烦的地方,就是站立和行走障碍,当然也有人认为这样就不会随便乱跑很方便啦。」
钟医生小小地揶揄我了一下,顿时觉得非常无辜,虽然我的确这样想过。
当初在出版社交了稿,回程的路上经过宠物专门店,他们的招牌做得非常醒目,桃红色的招牌底,鲜黄色的字样,门口木制矮架摆着厚厚一本产品目录供人翻阅,橱窗内布置各式各样栩栩如生的宠物模型(当然都是俊男美女)来吸引人们驻足观赏,还装饰一些看起来很梦幻的气球彩带什么的。
宠物专卖店我是知道的,电视新闻上经常报导哪里又开了一家分店、出产什么样的新种类……等等的消息,评价有褒有眨,以往我经过店面,都是埋头走过,那天不晓得怎么回事,也许跟当时的心情状态有关或其他的什么,我停下脚步,和当时负责接待的店员眼神对个正着。
『先生,进来看看,看看不用钱。』
店员那张诡异的脸堆满微笑的模样,我到现在都还忘不了。
我就这么莫名其妙被拉进去,还坐在招待里听着店员口沫横飞的解说,等到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订购了一颗宠物卵。
「好,我要放手噜……」
钟医生温柔的语气响起,我赶忙将飘远的思绪拉回来。
小鹿小小图滚的身子摇摇晃晃地站在台子正中央,钟医生慢慢放开牵着它的双手,小鹿张开双臂,小脸瘪得通红,费劲地维持着平衡,总是在快要倒下的那一刻又急忙直起身子,那模样不晓得该怎么说,我皱起眉头,心底慢慢地浮上一层不太舒服的感觉,还伴随着隐隐的酸痛。
站在我身旁的钟医生注意到了,她轻声说:「这样的平衡感在幼年期已经是非常好了,我还没看过同类的有哪一只比小鹿要好,要是多加训练,让它知道支撑点在什么地方,情况就会好的。」
我点点头,我现在是什么表情我自己都不知道。
「来,小鹿过来,主人在哪里啊?」
钟医生拍拍我的背让我走前几步,小鹿因为辛苦维持平衡而泛着泪光的双眸瞬间闪亮起来,踏着不稳的步伐往前,用力扑到我怀里,在紧紧抓住我的瞬间绽放出一样的笑容。
我沉默了,但我一向很沉默。
我直挺挺地站着,双手还垂在身侧,腰腹上黏着一只不停用脸颊磨蹭我的小鹿,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慢慢腾升,占满我整个胸口。
「宠物就是这点迷人,」钟医生说:「一辈子只对一个人忠诚。」
「你是第一养吧?那么我必须告诉你,无论如何,不要做抛弃它们的行为,那些人总是想着反正可以请专卖店安排第二领养,将宠物丢着就走,但是我必须老实说,真正能够承受被抛弃以及主人丧生的痛苦、并且接受二领养的宠物,不到十分之一,饲主的职责,就是负责宠物从生,到死。』钟医生语重心长,伸手抚摸小鹿长着鹿角的头顶,顺着小鹿的发丝。
她接着说,语气多了一抹笑意:「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相信你可以办到,因为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物嘛。」
我低垂着视线,盯着小鹿可爱的发漩,随即抬头面对钟医生,开口问道:「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为什么?」
钟医生笑了,她说道:「那是因为我是第一看见宠物会黏主人黏成这样,那就代表你从它破壳以来就不曾离开它,聪明的饲主,会适当保持一点距离,漠视宠物的嚎哭也很重要,这样就可以让宠物知道,主人没有义务要随时随地陪伴在它身边,所以,你一定是一个温柔到听不得宠物哭天抢地的人。」
原来如此。
我垂放身侧的双手,终于还是把小鹿揽在怀里,小鹿满足的更加贴近我。我想起一件事,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问。
「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钟医生说道:「相信我可以给你很好的解答。」
「我在外头的等候区,遇到一个青年,他的宠物蓝尼……」
「啊,你是说阿威吧!那个孩子……」钟医生低头思考了一阵,接着说道:「虽然不应该将患者的症状透露给第三者知道,不过我想为了提高你的警觉,还是简单说明一下。」
我点头。
「蓝尼快死了。」钟医生脸色一黯,有些落寞的吐出这几个字。「它的消化系统正在衰败,这情况已经持续好几个月了,阿威却到刚才才知道,可能是蓝尼不想让主人担心,自己默默地忍耐,并强迫自己正常饮食不让阿威发现异状吧,直到最近两个星期,蓝尼的忍耐到达极限,这才被送过来。」
「原因是?」我问。
「不知道。」
闻言,我有些惊讶的挑起眉头。
钟医生苦笑一声:「不要怀疑我的专业能力,我的医术在业界是数一数二的,只是目前的医疗技术还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有百分之五的宠物在成长的过程中,到了半途就开始出现全身器官慢性衰退的现象,直到全身瘫痪甚至死亡。我们医生所能做的,只有延缓衰败的速度,也就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就蓝尼来说,我也只不过是开了一般的胃药给它而已。但是我们仍然抱持着希望,积极地研究中,相信会有办法的。」钟医生重新打起精神,刻意用开朗的语气说道:「好了,难过的话题到此为止,我们接下去作检查吧!」
在丽蒂雅做了一连串丈量身高、体重,视力检测等等琐碎检查,并确实登记在案之后,我带着小鹿回家。
我到厨房煮简单的蔬菜粥,小鹿就在一旁拉着我的裤管,直到我把砂锅放到餐桌上,我一口一口的喂它,免得它吃得到都是我还得收拾。
简单的晚餐结束,我带小鹿去洗澡,反正在宠物面前脱光光也没什么,我让它泡在脸盆里,自己草草洗了一下,接着搓着小鹿长长的头发,让小鹿开心的玩它的泡泡,我内心暗付着,应该找时间把这头很难理的长毛剪短。
过了九点,我将小鹿抱在大腿上,坐在书房的电脑桌前工作了一阵,直到小鹿昏昏欲睡,我仔细将资料存档,抱它进卧室。
原本在卧室的小型沙发上,弄了一块地方给它睡,但是在小鹿第三试图爬上我的床而在床边跳个不停,还很可怜地唉唉地叫之后,我让它上了我的床。
这是小鹿走进我生活的第一天。
我侧躺在床上,单手撑着脸颊,在皎洁的月光下凝视着小鹿熟睡的小脸。
那圆嘟哪的样子让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小鹿不悦地皱起眉头,却还是继续熟睡。
「……你能够陪伴我多久呢?」
我呐呐地问道。
清浅的叹息声,融入满室不再寂寥的空气之中。
第二章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随着催魂似的电铃声,我的头一阵阵犯疼。
此刻的我,正在为自己两个小时后就要交出去的稿子,做最后一丝的挣扎。
在我明白自己要是一直接受电铃声的疲劳轰炸,稿子八辈子也赶不出来时,我地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地吐出来。
一边揉着太阳穴舒缓头痛,我放弃似的开口说道:
「……小鹿,去开门。」
「好,小鹿去开门。」
小鹿奶声奶气地重复我的话,原本在沙发上窝得舒舒服服的它,听话地跳下沙发,就着它一双小蹄,踩着木制地板咚咚咚奔去门口,抓住对讲机的通话线,将话筒拉下来靠近鹿耳朵,有模有样的对那位猛按我家电铃的仁兄道:「你好,这里是主人和小鹿的家,请问你要找哪一位?」
「小鹿啊!我是阿庞啊,快给我开门。」
对讲机那一头传来欢快的声音,以小鹿的身高还看不见的液晶萤幕上头,出现了一个笑得像朵喇叭的男子,巴不得每个人都要多看他一眼似的凑得好近,摄影机都将他的帅脸拍得变形了。
「主人主人,阿庞来了,阿庞要小鹿给他开门!」
小鹿一听,兴奋地拔高了声线,四周围立刻飘散起无数朵开心的小。
这都要多亏某人为了无时无刻充满活力地来打扰一个赶稿赶到都要白头的文字工作者,用糖果收买小鹿进而让它胳臂往外弯的阴险手段。
「我知道是他,开就对了。」
「好!」
没多久,猛暴性飓风顺利地刮入我家,而我家的小鹿也跟着那阵风翩翩起舞着。
穿着一身整齐西装,姓何名宇庞的先生,一进门就把小鹿抓起来转圈圈,小鹿被他逗得咯咯笑个不停,我一双死鱼眼无力地看着眼前那幅和乐融融的景象,顿时不知道自己到底为谁辛苦为谁忙。
似乎逗小鹿逗够了,阿庞轻轻把小鹿放下,照惯例塞颗糖到小鹿嘴里,让它自己玩去,接着就一蹦一蹦地跳到我跟前,大剌剌地坐上我安在电脑桌旁给小鹿他憩的沙发,豪迈地翘起二郎腿。
「韶昕,你也太不够意思了,电铃按这么久你才让我进门,要不是大爷我秉持耐心就是美德,还不得吃闭门羹哪!」
「长话短说,没事滚蛋。」
我没好气的抛下这么一句,阿庞立刻对着我哇拉拉乱叫,我只当耳边风,盯着电脑萤幕继续工作。
「哼哼!其、实、呢,我今天来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阿庞朝着我挤眉弄眼,竭尽所能地展现出他最丑的一面。
真搞不懂明明好好一个人,为什么老是一副恨不得别人赏他几巴掌的欠扁模样,这位我高中时代的损友,生得一副好面皮,要是不说话安安静静的,满山遍野的蝴蝶都要飞来闻香哪!不过这香只要他一开口,顺便配上智商有待考察的傻笑,就会立刻被吹得一干二净,这也是他至今还孤家寡人最大的原因之一了。
「喔,说来听听。」
我斜眼瞄他,兴致缺缺地随口应道。
阿庞也不介怀,仍然自故自的耍着只有他一个人明了的神秘。
「嘿嘿,那就是――我发薪水啦!」
……
不,韶昕,你是文明人,不要跟一个未开化的野蛮人计较。
忍住想要把阿庞暴打一顿的冲动,我咬牙切齿地说道:「是吗?那真是恭喜你了,因为你发薪水这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消息,浪费了我这么多时间,还真是谢谢你啊。」
世界上也就这么一个人,可以让一向冷静自持、沉默寡言的我,情绪起伏活化到这样出神入化的境界。
要是让我的编辑看见我现下这副恨不得坑杀某人的模样,还不买张飞机票飞到国外去找眼科权威看看她眼球是不是出毛病了。
「呵呵,不客气不客气,总之呢,我一个月前订购的宠物卵,马上就要孵化了!钱我也有了,等会儿就赶着去认领呢!」
当初阿庞一知道我养了宠物,立刻马不停蹄的冲到我家来,见到小鹿的第一句话便是:「天哪!实在是太可爱了,韶昕,想不到你会养宠物啊!你那闷骚的个性不晓得会不会给小鹿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要真是这样的话小鹿就太可怜了,让我好好的教育教育它……」
从此以后他就以小鹿的乾爸自居,成天上我这儿来,说是要和小鹿培养感情来着,直到我忍无可忍将他扫地出门为止。
在我严格禁止他上我家的那段时间,不知道是太寂寞还是怎么着,阿庞开始萌生养宠物的念头,到了现在,终于付诸实行。
「那你还在这磨蹭,还不快去。」
我赏了他一记白眼,要他哪边凉快哪边闪。
「嘿嘿,这不正要去了嘛!」
阿庞倏地直起身,回头转身又把小鹿甩过来抛过去胡闹一阵之后,又风风火火地走了,临走前还扔了一句:「韶昕,小鹿,要想我啊!」
而小鹿竟然乖乖地回答:「好,阿庞,小鹿想你……」
「去你的!」我一阵暴怒。
赶稿的疲惫和某人的扰弄,让我很难得地冲出书房朝着大门怒吼。
极少见到我这样的小鹿,瑟缩起小小的身体,一双大眼睛无辜的泛着泪光:「主人……你,你在生小鹿的气?小鹿不应该和阿庞玩抛高高?」
我听了心立时软了一截,微微叹口气,将小鹿抱进怀里,揉揉它的脑袋瓜:「没事,你玩你的。」然后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赶稿去。
在稿子里敲上最后一个字,正好过了两小时,撑着从昨晚就不曾阖上的迷蒙双眼,我无力地按下传送键,将稿子寄给我伟大的编辑,这几个月来最大的一份工作终于宣告结束,接下来只要等编辑看过,再联络我过去出版社,做一些细部修改和调整就行了。
我靠着椅背,将脸埋入温暖的掌心,舒缓一下没日没夜工作的酸软神经,正在昏昏欲睡,耳边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我惊得一跳。
小鹿!
脑中立刻闪过这两个字,慌忙地撑起身子冲到外头。
「啊呜呜――」
只见小鹿扑倒在矮桌不远,额头肿了一个红包,正泪眼婆娑地呜咽,我跨过碎在小鹿前方的玻璃杯和水渍,一把将趴成大字型的小鹿抓起来抱着。
瞬间奔腾的心跳,在注意到小鹿除了额头上那个可怜的包,没有其他更大的伤之后,逐渐平稳起来,我缓缓舒了一口气。
「做什么你,说过不许自己拿杯子,很危险。」
我有些微怒,刻意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小鹿的伤,小鹿哎了一声缩起脖子,大眼睛源源不断的滚出泪水。
「主人累了,小鹿给主人拿水喝,可是小鹿跌倒了,啊呜呜呜……」
小鹿可怜兮兮地垂下耳朵,讨好似的摇摇我的手哭哭啼啼,但是眼里却闪烁着期待被安慰的光芒。
这家伙,以为我不知道它小心肝里想什么吗?
我从不会真的生气,它就越来越懂得戳我软肋。
斜眼看了一眼一团混乱的矮桌,茶壶、茶杯翻的翻、倒的倒,放在桌上的几本书和杂志也都浸在水里,等会儿还得拿抹布收拾、将书摊开来晒,它想为我做一点事情的心意我是很高兴,不过并没有收到实质的成效,只是徒增烦恼。
「这原谅你,再有下剥了你的皮。」
我掐住小鹿的鼻头,小鹿对我的威胁不但没有露出惧色,反而咯咯笑个不停。
忽然发现我这主人很窝囊,我除了原谅它好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最近拿这只小顽皮鬼越来越没辙。
和小鹿一起把客厅整理干净之后,我的意识已经开始浑沌起来,我真的需要好好补个眠,于是我抱着小鹿往卧房走,小鹿在我耳边口齿不清地碎碎念着:「主人累了,小鹿陪主人去睡觉,给主人盖被子……」
我昏昏沉沉地听着它稚嫩的口音,思绪缓缓飘回半年前那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何宇庞来我家混吃等死,在客厅一边看球赛一边吆喝,我自然是在书房电脑桌前苦哈哈地讨生活。
那段期间的小鹿,经过我刻意的训练,平衡感已经大为精进,一般的跑跳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失事率也蛮高的,动不动就这里摔那里摔,急救箱随时待命不说,只要它一跌倒就会泪眼汪汪的来找我,通常也就代表我必须专心安慰它否则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
而小鹿自从了解到我不是在书房赶稿,就是在卧室暴睡,即使要出门也会带上它,安心之余开始有了自己的娱乐活动,不再随时随地黏皮糖似的巴着我不放,不过每隔一段时间,它总是回到我身边蹭个两下,再满足的去做自己的事。
大部份小鹿就在屋子里转悠,不然就去阳台看我种的一些草草,之前发现它会拔杂草来吃,为了不让它乱吃,我还多种了一些有机蔬菜,蔬菜当然就比杂草好多了。
怕它无聊,我在房子各都放一些糖果,小鹿想到就可以随时剥它的糖果纸。
小鹿会蛀牙,并遭到钟医生严格规到三餐饭后一定要刷牙,有一半必须怪我,因为看它喜欢,不知不觉就宠过头了。
说到那天,其实也没什么,日子还是照过,我赶我的稿,阿庞看他的电视,小鹿满屋到玩,接着,事件发生了。
小鹿突然跑到我身边揪着我的裤管,酡红着双颊、嘟着嘴巴,还发出怪异的声音:「唔……唔唔……唔……」
『小鹿,怎么了。』我不明所以,歪头疑惑的盯着它。
『唔唔……唔唔唔……』
『小鹿是怎么啦?杂草吃太多肚子痛?』原本在看电视的阿庞也好奇的走近。
一见到小鹿嘟起的嘴唇,阿庞像是想到什么,非常戏剧化地大吼:『啊!我知道了!』
我不以为然的望向阿庞那张自作聪明的脸问道:『知道什么?』
『韶昕,你真傻,小鹿表现得那么明显,它想要亲亲你嘛!你瞧,它连姿势都摆好了。」
『你乱说什么,它干么没事要亲我,出去看你的电视。』
这时候小鹿配合似的按着我的大腿往前倾,小蹄垫得高高的,一边发出唔唔的怪声,一边把小嘴嘟得更高。
『你看你看!说了你不信,唉呀小鹿都这么卖力的要求,你当主人的就回应一下嘛!快,让它亲口。』
闻言,我想想也对,瞧小鹿这么辛苦的要往我脸上凑,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在心底说服自己宠物会亲主人也是正常的嘛,一些猫啊狗的也会舔舔人什么的,阿庞又在一旁怂恿,我自然也就从善如流的低下头。
正当小鹿的嘴唇要贴上我的,它发出的怪声却变了调,成了我和阿庞都听得懂的字词:『唔……唔唔别……乎、乎乎、乎、蝴蝶!』
小鹿手指着阳台,我撇头一眼望过去,有两只鲜艳的蝴蝶在我种的那盆刚开不久的上,翩翩飞舞着。
贴心的小鹿,发现了蝴蝶,于是第一时间就跑来通知主人我……
在了解的那一瞬间,有两个人当场暴走。
『嘎哈哈哈哈哈!韶昕!你除了闷骚之外还有恋童癖,我怎么说你怎么信,妈呀太好笑了,要是每都这样我还活得了吗我!嘎哈哈哈哈……』
『蝴蝶!』小鹿如是说。
我发誓在那个时候,本人韶昕,二十四岁,饲有一宠,刚得到最新一季科幻大赏的青年才俊,清楚地听见,自己理智线断掉的声音。
事后阿庞身负重伤、差点成为我永远的拒绝往来户,小鹿在『蝴蝶事件』之后会的词越来越多,在我悉心的教导下,到了现在,它已经可以表达得很顺了。
停止一连串的回想,我拉开被子,将口口声声说要给我盖被,自己却睡不省人事的小鹿裹得严严实实,我闭上眼睛,紧抱怀中温暖的物体,忘却一切疲惫,地沉入梦乡。
睡了约莫四个小时,我被自己手机的音乐吵醒,艰难地睁开眼睛,此刻天色已经暗了,怀中的小鹿还在睡,钟医生说幼年期宠物所需的睡眠时间本来就比较长,因此我并不担心它睡太多。
说不定是编辑打来的。
我挣扎着起身,将放在床头柜震个不停的手机接起来。
『喂……』
我还有些恍惚,睡几个小时根本不够,我需要长期修养,正想把这话告诉编辑,那一头却传来一阵粗重的喘息声。
我皱眉,难不成是色情电话?
都什么时代了还有人干这种无聊事。
并不想为对方浪费我宝贵的休息时间,我凉凉地说道:『先生,欲求不满请自行去洗手间解决,我一个大男人帮不上忙,再见。』语毕,就准备挂断电话,但随即被熟悉的嗓音阻止了。
『等等,韶昕别挂!』
「阿庞?」我狐疑地抓抓头,微微感到不对劲,我强迫自己清醒:「怎么不出声哪。」
『没、没事。』
才怪。
我在心底接话,他那慌乱的语调一听就知道肯定出事了,我也不做反应,就听他怎么说。
长长的默静,阿庞终于还是耐不住,有些怯生生的开口:『……那、那个,韶昕,』他吞了一口口水接着问道:『你现在……啊、不,吃过饭之后过来我家一趟行不行?』
「现在几点?」
『晚上八点多,你准备准备再过来差不多九点,应该不会太晚……啊,可以的话,别带小鹿来。』
「我不可能把它单独留在家。」
之前试过,那后果太难收拾了,小鹿不论吃饭、睡觉、洗澡、上厕所都要黏,还整日不断啼哭,搞得我快神经衰弱,它才肯相信我不会再丢下它一个离开,阿庞也知道这事,所以照理说他不会这样要求我。
『啊啊,说得也是……』阿庞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轰隆巨响,我吓了好大一跳,还没问清楚怎么回事,就听阿庞发出更大的声音朝电话吼:『反正你先过来一趟,就这样,拜托你了!』接着迅速挂断,只留下一串嘟嘟声和一堆问号给我。
看来是非跑一趟不可了。
别看我和阿庞似乎是不太光彩的损友关系,更多时候我还很讨厌他的样子,但事实上,撇去嘴巴坏、思想没营养这几点,他为人正直又肯为朋友付出,着实是个不错的家伙,否则我和他的交情也不会持续到现在。
他要我吃过晚饭再过去,但我想他应该有什么耽搁不得的大事,想想决完先过去。
下床简单梳洗一下换件外出的衣服,我回到床边,伸手将熟睡的小庞摇醒。
「小鹿,起来。」
小鹿的蹄踢了两下,没答理我,翻个身把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继续睡。
「小鹿,起来。」我又唤了一,加大手劲摇它,这它蠢动了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地睁眼,看见我还傻呼呼地笑了。
「还笑,起来了,否则把你扔家里就别给我大哭大闹。」
「主人要出门?」小鹿咬字不清地问,那语调还带着困意。
「对,起不起?不起我走了。」
我作势要离开,小鹿果然立刻精神特好,抓紧我衣角,大有打死不放手的气势,它咿咿呀呀地喊着:「不要不要,小鹿起来,主人不要走……」
我替小鹿套件保暖衣服,将它提起来抱在怀里,顺道穿上扔在沙发上的外套,确认随身物品都有带齐之后,我踏出公寓大门,朝阿庞家前进。
我很清楚自己活动范围很小,大部份时间都待在家,走没几条街就是出版社,沿路回来就有我去过的宠物专卖店,丽蒂雅在对街巷尾,就连阿庞那挥不走的苍蝇,都理所当然的住在附近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再说了我那分寓虽然不大,但好歹在黄金地段,商家林立不说,光那交通要去哪里都方便,就没必要那个冤枉钱,还得找地占车位了。
一路上我也没特别贪快,照平常的步伐走在熟悉的砖道上,经过一座公园,远远就可以见到阿庞的分寓灯亮着。
待我踏上他住的楼层,心底就隐隐感到不太妙,阿庞家的大门微开,黄色的室内灯从缝隙中透出来,有种说不出的诡谲气氛。
抱紧怀中的小鹿,我走上前,往屋内喊:『阿庞,你在吗?』
久久没人回应。
「阿庞?」
还是没人回应,我拉开门,正要探头进去确认,还没瞧仔细呢就见阿庞乒乒乓乓十万火急从屋内奔出来,砰一声用背抵住门,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韶、韶昕,你……你怎么来啦?」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我简直纳闷极了,眼前的阿庞衣衫凌乱,有些地方甚至裂开来,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破破烂烂的,脸上、脖子以及露出来的胸膛,都有一条还渗着血、类似野兽抓伤的痕迹。
「阿庞痛痛、流血痛痛……」小鹿一向怕见血,不忍心见阿庞这般凄惨的模样,小手捂住脸,往我怀内缩了缩。
「啊……没错我是让你来,这个……只是没想到你那么快就到……」阿庞说话的同时,后面开始传来撕抓门板的剌耳声响,让人听了心惊胆颤。
「啊唔唔……小鹿怕、有怪兽、怪兽在里面……」小鹿吓坏了,大眼睛凝聚泪水,手脚慌乱地往我怀里死命钻,想逃避那样恐怖的声响,我连忙不断抚摸小鹿的后脑杓让它安心,但小鹿还是非常惊恐地抽泣。
这种温驯的鹿型宠物胆子本来就小,在幼年期尤甚,小时候被突来的剧烈冲击活生生吓死的案例也不在少数。
我紧张小鹿的情况,脸色凝重朝阿庞问道:「怎么回事哪你?」
「哈、哈哈,就……那个……新认领的宠物。」阿庞干笑几声,含含糊糊、避重就轻地答道。
「猛兽型的吧,看你都快被撕成破报纸了,这样子应该要送训练中心,通过评监才能带回家,你是活腻了还是嫌没人教训?」我危险地眯起眼睛,是发怒前的徵兆。
「韶昕,你不知道,它睁眼看着我的时候有多可爱,我……」
我冷冷地打断他的辩释:「然后你就不顾专卖店的建议,硬要自已己带回家吗?何宇庞你有种,要是怎么样了别指望我来给你收尸。」
我带着吓得六神无主、眼泪鼻涕全往我身上抹的小鹿,转身就要离开。
阿庞赶紧上前揪住我肩膀,慌乱地说道:「韶昕,我可以带它的,它当我是主人,只是要跟我玩,但不晓得怎么控制力道而已,要是,要是你帮我一起……」
我怒不可遏,回身甩开他在我肩上的手,此时此刻我真的很想一拳挥上阿庞那张欠人揍的脸:「你知不知道新闻上有多少没轻过训练的猛兽型宠物因为施力不当咬死主人的报导?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很欠考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像个小屁孩一样找藉口,而且还是对着我说?」
阿庞顿时语塞,局促地涨红着脸。
「训练是专业人士的事情,哪是你说能带就能带,你敢说我还不敢听呢。」
「韶昕……」
「给我通知专卖店的人来带走。」
「韶……」
我单手抽出口带里的手机甩到他身上,会不会摔坏我已经不管了:「叫他们来带走!」
专卖店的人一到,阿庞和我都惊讶于他们的阵仗之大。
总共来了十个人,塞得整条长廊拥塞不堪,他们全都穿着整齐划一的浅蓝色与白色相间的连身制服,帽子上用很少女的桃红色字体写着『宠物专卖店』五个大字,旁边还装饰粉红色的爱心。
「宠物专卖店,在此竭试为你服务!」十个人充满活力的齐声呼喊,脸上还带着热情过度洋溢的笑容,我都忍不住要提醒他们这里是住宅区、而现在是晚上九点半。
其中一位我很面熟,那便是我之前见过几、有着诡异笑容的店员,他毕恭毕敬地上前伸手握住阿庞的手:「何宇庞先生,感谢你在最需要我们的时候联络我们,请您放一百二十个心,宠物专卖店将会在第一时间为您排除所有疑难杂症。」
说完,那店员竟然泪光闪闪、感动莫名,就连平时行为举止有些过度的阿庞,都禁不住呆若木鸡。
由此可知,我绝对不会是唯一一个莫名其妙成了他们客户的人。
店员在劈哩啪啦的和阿庞说了一堆『顾客至上经』、把阿庞唬得一楞一楞之后,将注意力转到我身上来。
「喔!好久不见了韶昕先生。」
每他阴森森地对我笑,我心底就有种想要立刻拔腿就跑却跑不掉的感觉。
怀中的小鹿还微微地哽咽,红噗噗的小脸布满泪水,一边乖巧地让我给它擦鼻水,一边睁着一双红肿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店员。
「您的小鹿看起来很健康呢,想必是费了许多精神照顾,这样的程度可以到我们的部门申请优良饲主认证,有许多优惠等着您唷!」
一个正职店员说起来却像个皮条客,小鹿啊唔一声又埋到我怀中哭起来:
「有奇怪的人,小鹿怕……」
一个晚上下来,我脸上的斜线从没退去过。
不在乎小鹿天真的评价,店员开始翻阅起手中的资料:「那么,根据我们核对的资料,何先先所订购的是具有攻击性的宠物,并且购买后二十四小时之内对饲主造成B级伤害,为了避免饲主有更大的生命财产损失,我们必须将宠物捕捉,并强迫送往训练中心,以上有任何问题吗?」
「呃……请问你们要怎么捕捉,我是说,会不会因此伤害到它……?」
阿庞犹疑不定,看得出来他一方面爱着宠物,一方面也承认自己无法理宠物对自己又抓又咬又搞破坏。
活该,我斜斜地白了他一眼。
对不起嘛!他回了一个求饶的眼神给我。
「喔,关于这点请何先生放心,我们只会注射麻醉剂让它睡一会儿,毕竟还是幼兽,不至于使用非常手段。」店员笑着说。
意思便是,等到大了就必须使用非常手段……?
第三章
『我们的社会己经病了。』
电视中,一位白发苍苍的男人,表情肃穆,双手按在架满收音麦克风的长桌上,苍老却有力的嗓音在记者会大厅回响着,周围镁光灯瞬间啪啪闪个不停。
『近年来,半兽人在市面上非常泛滥,甚至发展出大规模的组织运作模式,半兽人所制造出的社会事件也不断频传,这些大家有目共睹,这都是政府姑息所造成的不良结果,我在此郑重地表示,饲养半兽人这种行为不仅仅只是违法,更是对上帝的一种亵渎!』男人用力拍击桌面,制造出震荡人心的声响。
钟头转向另一名带着眼镜、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跟前堆着厚厚一叠资料,他推推脸上的钟框,沉声说道:『我们【反半兽人联盟组织】,正式在今天成立。我们强列的要求政府,必须将半兽人问题严重严肃理,正视这些社会的乱源,提高惩条文的等级,务必以最高道德标准为原则警惕民众,让民众知道饲养半兽人是不智、且毫无意义的行为!』
『伍正楷先生,』一名记者举手发问:『请问您到底是以什么样的立场在此发言。』
伍正楷闻言,下意识地直起身子,皱起眉头,右手神经质地推着眼镜:『什么立场……我不懂你的意思。』
『根据可靠消息指出,伍正楷先生在市区的一栋豪宅,饲养了将近十只不同种类的半兽,您对外声称是聘雇来打扫房屋的佣人,然而经过各方面查证,在『宠物专卖店』一批强制销毁的客户名单上有您留下的详细资料,还有三个孵化中的宠物卵登记在案,请问您对此传言有何看法?』
镁光灯持续闪着,使得伍正楷的脸色看起来一阵白过一阵。
他放置长桌上的手紧紧交握,一时之间,竟没有办法反驳,也许他以为只要销毁纪录秘密饲养,就天真地以为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包括他的老师翁友道。
『阿楷……这、这是真的吗?』刚刚还在高谈阔论的白发老男人翁友道,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学生,脸上震惊的表情透过电视机传到全国各地,让人觉得简直可怜透顶。
我看到这里,拿起手边的遥控器将电视机啪一声关掉。
其实是很无聊的新闻,沉寂多时的道德团体,在一个月前又重出江湖,分开表示即将组织【反半兽人联盟】,而今天便是他们召开记者会正式成立的日子。在这一刻发生这样的事,也不过就是流传许久、有关道德团体内部人员私自饲养半兽宠物的传言,最后终于获得证实罢了。
对我而言,养宠物是自然而然的,只要人会觉得寂寞,这样的行为便没有终止的一天,是不是牵扯到道德层面的问题,对我而言,那是当初制造半兽人的科学家的责任,还轮不到我的头上。
要说我冷淡也好、无视社会伦理也好,反正我都已经养了,说什么已是毫无用。
起身离开电视机前,我走到厨房,将微波炉里热好的牛奶拿出来摆在一旁,拉开专属罐头倒入碗内,然后将热牛奶淋上去搅拌,接着放上汤匙,拿着那一碗我看着都不太想吃的绿色搅拌物走进卧房。
「小鹿,好一点没有?」我坐在床边,拿开湿毛巾,轻柔地抚摸小鹿还有些微热的额头。
「嗯。」小鹿朝我甜甜地笑了,脸上不自然的潮红,说明着它正病着。
它长得相当快,就是因为太快了,身体跟不上成长速度,才会引发高热,钟医生说宠物有快速成长的过程会这样是正常的,要我不需要过份担心,让它多休息、适应自己成长的速率即可。
「吃药好不好?」
我晃晃手中的碗,是钟医生给我的、含有药物成份的专属罐头,要吃的时候透点牛奶,药效才挥发得快,但小鹿显然很不乐意。
「不要……」
都已经在虚弱了,居然还能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鼓起脸颊耍小性子,小鹿的确很温驯,不过这时候要是逼迫它,免不了又哭给我看。
小鹿如今已经是一精雕细琢的粉嫩少年模样,那一头及膝长发被我用『看着嫌热』的理由豪迈地剪掉了,此时披散在雪白枕头上的头发,只剩到脖子的长度,没有再发生头发压着睡,结果打结而梳不开的情况。
虽然现在病厌厌地卧床看不大出来,不过前阵子量身高,小鹿的头已经到我胸膛了,鹿角也长了一些,开始长出分岔的部份,那双蹄也健壮柔韧得多,再加上我经常提醒它不管走路、跑跳、要随时提高警觉,因此它摔倒的机率也少得多,不过还是可以明显察觉它比起阿庞的宠物班班,在活动方面吃力不少。
「吃了才能快点好。」
我其实不太会应付这种状况,主要是过去没有让我这么细心照顾的对象,我又不是会说肉麻话的人,因此一旦小鹿跟我撒娇,我经常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不要嘛……罐头好难吃的……」
小鹿摇摇脑袋瓜,我将手贴上它的脸,它用脸颊摩挲我的手掌心,全心全意地依赖我,一股我不曾说出口的怜爱,从心底溢出来,渗入我四肢百骸。
最近,我经常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总是会在某些特定的时候看见小鹿,心脏便不受控制的加速跳动,不只是因为它生得标致,还有一些莫名的情绪夹杂其中,尤其是每晚看着它的睡颜,那种平稳安心的模样,几乎要让我开始沉浸一些不应该有的想像。
使得我不得不开始考虑,要一笔钱装修家里,整出个房间给小鹿,别让它再和我一道睡。
「难吃也得吃,忍忍,吃完给糖。」
我舀了一汤匙绿色黏稠物凑近它,它撇头躲过,抿紧嘴巴硬是不吃。
「别任性。」
我掰过它的脸,知道不能强来,略略思考了一下,然后为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流下几滴尴尬的汗水,又不是在演连戏剧,可眼下也就那方法可行。
我面无表情的将药含进嘴里,恶,果然不是什么好味道,又苦又涩又有奶味,充分理解了小鹿的感受。
我用手固定小鹿的头颅,接着低头覆上它的唇,用舌头撬开它的牙关,将药抵进去,小鹿微微挣动了一下,我不理它,用更强的力量压制它,专心一口一口喂,小鹿只能被动的一口一口吞,等到整碗喂完,它已经泪流满腮,是被药苦出来的。
「给。」
我从抽屉翻出几颗糖果,含了薄荷糖去除苦味,顺道拨了一颗塞到小鹿嘴里,小鹿有些呼吸不顺,脸更红了,但我想是因为缺氧的关系所以没怎么在意,它老老实实地含着糖果,如水波般轻柔的目光盯着我一阵,接着莫名其妙拉起棉被把自己埋起来。
「闷着干什么,出来。」
我想拉下棉被,小鹿不肯,在棉被底下猛摇头,一声不吭。
我纳闷着,不过既然它高兴这样,我也就放它去,低下身子隔着棉被抱抱它,我起身准备工作了。之前编辑跟我说,我现在在进行的故事非常有意思,有机会再抱个奖回去,我倒是觉得还好,只要有钱,得不得奖是其。
我走到门边关上灯,让小鹿安静修养,正要离开,我听见小鹿轻轻喊着:「昕……」
「嗯?」停下脚步,我转头应了一声。
小鹿终于会叫我名字,着实了不少功夫,宠物喊『主人』,似乎是与生俱来的,要扭转相当不容易,不管怎么纠正,小鹿都没有办法习惯,而我又没有那种听着宠物叫主人会有优越感的恶趣味,因此一直很烦恼。
阿庞也有同样的困扰,于是我们两个大男人经过彻底的讨论,终于想出一个办法,要是宠物叫自己主人,就完完全全不理它,要喊名字才行,这下总算进行得很顺利,不过阿庞倒是付出了一点小代价才完成,看他身上到都是斟酌过力道的红肿咬痕就知道了。
小鹿只露出两颗晶亮的眼睛,眼神透着温柔的笑意:「昕,晚安……」
「晚安。」我嘴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容,以不发出噪音的方式将房门扣上。
这一晚,替小鹿盖回被它踢掉好几的棉被,大半夜卧室和书房两头跑的我,进度才赶到一半,就接到编辑打来的电话,劈头一句就是拖着长长尾音的『韶昕』二字,让人想不起鸡皮疙瘩都很难。
『韶昕,拜托啦――我都已经答应主办单位了耶……行行好嘛!」
「不行,一开始就说好的。」
我用肩膀夹着手机,手边的动作没停,虽说编辑的声音让人疙瘩冒不停,不过习惯成自然,就像我已经习惯了苍蝇庞那样。
我高中毕业之后便从事撰写小说的工作,经历过大学时代,至今已经迈入第七个年头,在终于可以完全靠这行过活以前,也拥有一段不为外人所知的艰辛岁月。
当时我的责任线辑、也就是我现在的编辑,名叫苗晶晶,她是一位非常开朗的女性,外表亮丽迷人,颇有偶像明星之姿,说话也总是甜腻腻的,据说她一声娇嗔,可以让众多男性同胞,从此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她的经验相当丰富,我们彼此也合作很长一段时间,基于对她的信任,她安排的计划我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意见。
不过这,我可不想轻易妥协。
『好嘛,部昕,你就答应了呗!』编辑透过电话娇滴滴的跟我撒娇着。
这一招除了小鹿之外谁对着我使都无效,用在我身上真是可惜了,我坚决的态度丝毫不受影响:「不行就是不行,没得商量。」
『我知道一开始就说好不让你参加交际活动……但是去年五月『左手的昼夜』得奖时你不肯露面,奖由我代领就算了,这晚会再不出席怎么成呢?你就当是一场普通的酒会就好啦……』
编辑不屈不挠地说服我去参加每三年举办一的国际科幻文学交流会,不仅是全国从事科幻文学传播事业的各大出版社、书商以及作家、画家、都已经收到主办单位所寄送的邀请函,还有一些知名设计师、商业巨贾及跨国演艺界人士会出席,我的邀请函在昨天早上送达出版社,编辑是第二和我沟通这件事情了。
说真的,那场合不适合我,六年前我刚出道不久时被迫去了一,虽然幸运的不受媒体关注,却意外吸引一群小女生的注意,光那么一就够我受了,回头立刻和编辑约法三章。
与其让我在那里和众人陪笑,倒不如和小鹿在家里啃青菜还来得有意义多了。
在心底画上好几个叉,我再重申:「我不去。」
『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呢?让你接情se小说的工作就没听你吭一声。」
「……那是两回事。」我微窘。
『唉啊!说到那套《yin娃》系列卖得可真好,现在还有人打电话到出版社问呢,要不是你一脸正经的和我讨论过剧情,我会以为是宇宙人写的哩,喔呵呵呵呵……』
喀!
我把手机平静地摆到一边,继续埋头打稿。
三十秒后……
『可恶啊!韶昕你这个坏蛋!我苗晶晶从来没被人挂过电话,你倒成了史上第一人了啊!哼哼,反正我就比不上你家乖小鹿,不值得让你温柔对待!』可版想像电话那一头,编辑气得跳脚的模样。
我并不觉得自己在对其他人的态度上有什么特别明显的差异,顶多就是摆张一号表情罢了,但编辑却总是这样跟我抱怨着。
「谁让你废话了。」我淡淡地回应。
『哼!算了我不理你,晚会这件事就暂时搁着吧!就不相信说服不了你,我跟你卯上了……」
最后一句编辑压低了音量,却还是被我听得一清二楚。
我不置可否,基本上,编辑成功的机会率多高还有待观察。
『啊,对了,韶昕哪,乖小鹿好点没有?它病好几天了不是?』
闻言,我顿了顿,小鹿刚刚还在低烧,再去看一好了。
我拿着手机起身走到卧室去,一进房点开床头灯,就见小鹿在被我盖得密实的被窝里,睡得不甚安稳,俊秀的眉头微微蹙起,我挨着床边,伸手拨开它的浏海,将额头抵上它的,温度确实降下来了,它会睡得这么难过,应该是流汗、睡衣湿造成的。
「嗯,刚才出过汗,现在退烧了。」我对编辑说道。
『嗯,那就好。我啊,至今想不透你怎么会养宠物,明明就是孤独一匹狼的叛……不过瞧你为了宠物忙得团团转,那感觉还挺新鲜,再说小鹿又那么乖巧,改天我也想去认领一只。』
「很累的。」我说。
『可是值得啊!』
「嗯。」
『嘿!还不否认呢!好了不打扰你,今天的份连着明天的一起寄给我,你先休息吧!还有个病号等着你照顾呢。』语毕,编辑对着电话亲一口,随即收线。
望着沉睡中的小鹿,我心里想着明天是周末,和钟医生约了早上十点,阿庞要带他的班班一道去做健康检查,小鹿则是看还需不需要再拿新药。
随手将手机搁床头柜,我到浴室拿一条手巾用温水浸过拧乾,再从衣柜里拿出小鹿另一套粉蓝色的睡衣摆一旁,掀开棉被拨开它衣物给它擦身。
小鹿还在熟睡,白哲幼嫩的少年胴体展露无疑,在昏黄的室内,闪着异常动人的色泽。
我的理性一向在情感之前出现,除了某些特定的时候,比如,阿庞欠打到让我很想立刻扭断他脖子弃尸荒野的时候。
而此刻这样四周充满着粉红色泡泡的奇妙气氛,让我坚强的神经面临了相当严峻的挑战。
毛巾顺着小鹿的脖颈,到胸膛,乃至侧腹,那一片温润细致的肌理在我瞳孔中清楚的浮现,我尽力使脑袋机能暂停,不去想一些有的没的,总觉得要是我不小心想了一些有的没的,就会有大魔王从地底裂缝里跟着火红岩浆一起涌出来的感觉,我并不想让自己在那样尴尬的境地。
擦拭完毕,我替小鹿换上干净的睡衣,它舒服地叹息,闭着眼睛翻翻身,含含糊糊地喊着:「昕……抱抱……」
小鹿双手无意识地张开,寻求我的拥抱。
我低下身子侧躺,习惯地将小鹿柔韧的躯体揽入怀中,小鹿立刻埋入我的颈窝,寻找一个舒适的位置,汲取我的气息。
这样熟悉的举动,从小鹿刚破壳就一直持续到现在,一切是这么自然,就好像它生来就应该待在我怀里,而我总是能够在它身上,找到我梦寐以求的安心与平静。
「昕……」
小鹿因着我的拥抱,迷迷糊糊地转醒,在我耳边柔柔地唤着我的名。
「嗯?」
「来睡觉……我们……一起……」
……怎么觉得,这样的夜晚越来越难熬了呢?
看来我的装修计划必须快一点付诸实行才是……
「来,小鹿,把嘴巴张开……」
「啊――――」
我靠在诊疗室的墙上,默默地等待诊疗时间结束。
身穿白衣、戴着口罩的钟医生正仔细地替小鹿做诊疗,小鹿听话的张嘴,露出它那一口亮白的牙齿。
过去小鹿蛀牙,曾经被钟医生严厉地警告过,之后我便相当注意小鹿的牙齿保健,就算它哭哭啼啼,我也恪守每天只能给它三颗糖这项铁律。
如今小鹿长成少年样,光那一口白牙便为它加分不少,清秀的长相感觉很温暖,总是带着幸福笑意的褐色瞳孔、如樱瓣的粉色嘴唇,纤细的四肢和柔韧的体态,都具备了让人回头看上好几眼的气质。
我特意给它削短的发丝,让它眉宇间的少年英气凸显出来,不至于给人太过柔弱的印象,虽然我对自己的穿着都无所谓,跑不了黑灰系列,不过这样的颜色即使可以衬托小鹿白中透粉的肌肤,搭配在它身上总觉得太暗沉了些,因此我都尽量挑选明亮的色系,至于下半身,由于鹿蹄的关系,没办法穿鞋,因此仅是七分的浅色窄口裤,让小鹿方便活动。
我已经不是第一被阿庞念不懂得穿衣哲学。每看到小鹿以一身诡异的穿着出现,他就忍不住猛翻白眼,要我回去翻翻时尚杂志修炼修炼。这也是唯一我会采阿庞意见的部份,毕竟他在服装设计事务所担任艺术总监的工作,他的建议的确很有参考的价值。有时候他也会趁工作之便,替我搜刮几件衣服,因此小鹿现在的穿着整体看上去还行,至少不会太怪异。
「嗯,很好,身体已经好很多了,烧也退了,回去多喝水、多休息就可以,不需要再拿新药,这阵子可能会觉得浑身腰酸背痛,不过很快就过了不需要担心,要多注意保暖,要是真的很酸痛,就记得要热敷,好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呢?」
钟医生结束诊疗,摘下口罩,温和地说道,虽然她目光凝视着小鹿,但我知道她也是说给我听的。
「没有。我都有乖乖吃药、乖乖休息、所以现在很健康。」
小鹿一听到不用再拿药,原本有些萎靡的精神立刻振奋起来,鹿耳朵精神抖擞地抽直,大眼睛放出光芒,露出七分裤椎开口的鹿尾巴,还偷偷地摇起来。
见它这么高兴,我也不禁勾出一抹极淡的微笑,是谁每都得三催四请才肯吃药,最后还得要我亲自喂才行?
当然我不会在钟医生面前,戳穿它这样可爱的谎言。
「那真是太好了,不过为了降缓之后可能继续抽高的酸痛,避免再度发烧,我需要给你打针。」钟医生笑眯眯地说。
虽然钟医生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但我隐约察觉到钟医生其实蛮享受宠物们晴天霹雳的表情,并引以为乐。
『打针』二字一出现,小鹿果然立刻颓丧起来,眼框里开始堆积泪水,可怜巴巴地朝我的方向望过来,我几乎可以看见它身上那一片不规则的阴暗斜线,和四周围升起的委屈鬼火。
「我去准备一下,韶昕,等会将小鹿带过来吧。」
钟医生对我眨眨眼,意思是要我这个主人负起安抚宠物情绪的责任,我朝她点头,表示了解。
等到钟医生消失在绿色拉帘后,小鹿便起身踏着虚浮的步伐朝我走来,软绵绵地扑到我怀里,我任由它将小脸埋在我胸膛小可怜般地闷声说道:「阿呜呜……昕,我不要打针……」
「钟医生既然觉得有必要,就乖乖的打针。」我说。
「不要不要嘛……」
小鹿刻意多了更浓的哭腔,若换成了别的饲主,早就顺应小鹿这样的小任性,但我不是别的饲主,我是韶昕。
「听话。」
我伸手揉揉小鹿的头顶安慰它,没有因小鹿撒娇而妥协。
我一向相信专业,既然有必要,就没有理由省去,钟医生自然有她的考量。
小鹿抬起脸,皱着眉头,双眼射出似乎很凶恶的光芒(估计是和斑斑学的却又学不像),红噗噗的双颊含着气、鼓得圆圆的,显然是撒娇不成改耍小性子。
我无情的用手掌将小鹿嘴中胀满的空气挤出来,一张好好的脸被我挤成让人忍不住发噱的好笑模样。
「韶昕坏、韶昕坏、我不要理你了!」小鹿口齿不清地喊,一边摇摆脑袋瓜挣扎着。
「喔?那看看是谁不理谁,钟医生,我这就把小鹿带进去。」
「好的,请进。」
钟医生欢快的语气,让我越发肯定钟医生绝对以此当作她看诊生活的最大乐趣。
过没多久,诊疗室便传出一阵嚎啕大哭,凄厉的程度令闻者为之鼻酸。
「其实根本没那么痛的。」
我说的可是真话,打针就是看见针头扎进肉里觉得恐怖,然后自己便将那点小痛放大为大痛罢了。
「哼!」
不过我这套说词,显然有人不接受。
小鹿含泪瘪嘴走出诊疗室,不管我说什么,都撇头不吭声,只偶尔来个象征『我在生气』的哼哼。
虽然如此,它依然紧紧地挽着我的手臂往我身上靠,我了解它其实并没有真的生气,但麻烦的是,见它这要气不气的模样,让我开始觉得逗它非常有趣,暗自酝酿下一惹得小鹿哇哇叫的机会……
真糟糕啊……我这饲主。
不过再糟也糟不过,正在我眼前挥汗如雨的某人。
「班班,别抓人家墙壁磨爪子,那是刚粉刷过的!」
「班班,拜托你行行好不要到乱窜,要是碰伤怎办!」
「班班,不许咬杂志,说了不许咬你还咬!」
「班班――我真的要生气了,我说我要生气了你听见没有!」
「班―班――!」
由于我们和钟医生约的时间很早,因此丽蒂雅现在没什么人,空旷的等候区里,阿庞追着他那只小黑豹到跑,忙得焦头烂额一刻不得闲。不管怎么威吓,班班却彷佛吃定他似的置若罔闻,照样四搞破坏,令阿庞为之气结,除了跳脚之外根本拿它没辙。
「庞庞来跟我玩!」班班露出它尖尖的牙齿,天真地笑。
现在的班班比初见时大了许多,不过基本上还是孩童体型,毕竟年纪比小鹿还小,自然还没经历小鹿这样迅速抽高的过程。
「妈的谁跟你玩了!我、我、我要气死了,你你你……」
我只能说,阿庞生起气来真的没什么魄力,也难怪会被宠物看扁。
我带着小鹿跟我一起悠悠哉哉坐在等侯区的沙发上,我想看看阿庞到底要多少时间,才能把它的班班抓进诊疗室里。
原本还在生闷气的小鹿,看着一人一宠的追赶跑跳碰,渐渐露出羡慕的神情,随即不断偷觑着我。也许对它而言阿庞和班班正在进行『亲密的交流』吧。
我也不说话,视线追着阿庞狼狈的身影,只用眼角余光观察小鹿。
小鹿挽着我的手臂愈缠愈紧,最后干脆把头贴上来,轻轻地磨蹭,见我没反应,又把手伸过来,和我十指交扣。我由着它,心脏却开始突突乱跳起来,怎么最近小鹿撒娇的方式级数愈跳愈高,我记得我从没要求它这样,这样我有点猝不及防。
为了掩饰心中一瞬间的慌乱,我镇静下来,淡淡地开口:「不生气啦。」这是肯定句。
「阿唔。」小鹿甜甜地应了一声。
比我想像中还要粉嫩的回答,打得我有些晕眩,正待开口说些什么时,就听见阿厅有些气急败坏地叫嚷:「韶昕!别一副闷骚样,看我这么辛苦还在那看戏不过来帮忙!」
瞬间青筋。
很好,何宇庞你完了。
「那是你的宠物,凭什么要我帮忙,我们俩的交情似乎不到那份上。」
「那、那是因为……抱歉。」感觉到我对他射出的杀意,阿庞抓抓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立刻老实地道歉。
这还差不多,我撇撇嘴。
阿庞自己也明白,由于他家境不错,因此在待人方面经常会使用骄纵公子哥的命令式口吻说话,这点绝对触碰到我的逆麟(不过说我闷骚也可能是其中之一),阿庞总是在他快要完蛋的时候扳回颓势,他一向清楚我的底线,知如何和我相,也很懂得反省自己,这段友情也因此历久不衰,否则按照我的个怛,能真正了解我的优点,并持续交往超过一年以上的朋友,着实不多。
「那现在怎么办,班班根本不听话啊。」阿庞很伤脑筋,看着在柜台上趴着、死活不肯下来的班班长吁短叹。
「谁让你平时那么宠它。」我起身走到诊疗室,向里头的钟医生说了一阵,没多久钟医生便微笑着走出来,只消用笛子吹一口,班班便竖起耳朵,欢欢喜喜地跳下来,心甘情愿地跟钟医生进去。
「哇!什么东西这么好用,我也去买一个……」阿庞喃喃念了一阵,和我招个手便跟着进去了。
小鹿乖乖地坐在原地,晶亮的大眼睛闪着崇拜的光芒凝视着我的背脊,其实我根本没干什么,都可以轻易赢得它的崇拜,只能说,我的所作所为在小鹿眼里都会自动美化好几倍。
我坐回沙发,小鹿立刻恢复之前的姿势,耐心等着阿庞和班班结束诊疗一起回去。
这时,我远远见到一青年搀扶着犬型宠物,钟医生的虎斑猫助手在一旁推着活动式点滴架,拉开丽蒂雅的大门。
那便是阿威和蓝尼。
一场病,到底能让人憔悴到什么样的地步?
阿威搀扶着蓝尼,缓步朝着我和小鹿的方向走来。
蓝尼骨瘦如柴,耳朵和尾巴的毛发都稀疏了,还不停地发颤,手臂上一条条的管子,系着一袋袋延续他生命的点滴。原本修长精壮的体态,如令却苍老得似是远方树林里萧瑟的枯木,暗示着尽头的到来;曾经温润的双眸失去焦距,彷佛它眼中所见,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阿威面色惨白,身子清减了许多,却仍然像过去一样挂着有礼的微笑,他不断地跟正要离去的虎斑猫助手道谢,说的都是谢谢丽蒂雅特意安排来接……云云。他一边让蓝尼安稳地坐进沙发,一边将沙发上的靠枕堆过去,想让蓝尼脆弱的身体舒服一些。
小鹿见状,想起自己背后还有一个靠枕,赶紧从背后挖出来,用双手捧着,交到阿威面前。
「这是给我的吗?」
阿威轻声问道,一如他过去曾经和我攀谈时那样的轻快。
小鹿点头如捣蒜,将手中的靠枕推到阿威怀里。
「谢谢,你真乖。」
阿威接过靠枕,朝小鹿展露笑颜。
一瞬间,我还以为他所遭遇的伤悲,全都化为一阵春风消失不见,然而定睛一瞧,它只是高明地隐藏在笑容里面,不想让外人看见。
小鹿被称赞了,觉得高兴,拉拉我的衣袖,一脸期待的模样。
我伸手摸摸它给予赞赏,这下它更是愉悦得眯细了眼睛,直往我怀里钻,我心窝都被它的鹿角给戳疼了。
「先生,我似乎见过你。」
阿威一瞬不瞬地凝视我的面容,我没多做反应,只是点头。
他立即醒悟过来,接着说:「啊啊……我有印象了,我们便是在这儿见过吧!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韶昕,它是小鹿。」
我按着小鹿的肩膀示意,对这突如其来的介绍,小鹿微惊,整张脸都刷红了,它有些害羞地拉拉耳朵,最后竟把酡红的脸埋到小手里面。
除了阿庞和编辑,我很少有机会将小鹿介绍给别人,不习惯也是正常的,但也没必要这么害羞啊?这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韶昕和小鹿吗?嗯,我记住了,你可爱的小鹿都长这么大了呢!」
简单寒暄两句之后,阿威便不再将焦点摆在我们身上,他索起蓝尼的手,在蓝尼身边坐定。
阿威是很会自言自语的一个人,这个习惯也一直持续到现在,他不断和蓝尼说话,说的都是生活中一些零碎的小事情,但蓝尼已经不再像过去一样专注地聆听,也不再拉着阿威的手撒娇,只是用一片木然的神情盯着前方。
我怀疑,蓝尼基本的视力和听力已经退化了,而身体也虚弱到几乎没有感觉。
一具会走路的植物人。
我脑中闪过这个词,不由得伸手抱住小鹿。
「昕?」
小鹿被我抱得疼了,却没有躲开,它隐隐约约察觉到我内心突如其来的慌乱,仅仅唤了一声,便乖巧地给我抱着。
亲眼看着自己宠物生命逐渐流逝,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又什么样的坚强,才能让饲主可以一如往常的温柔对待?
我没有问,感觉上,那并不是现在的我能够去承担的问题。
我就这样沉默地等待着,等什么我自己也不晓得,感觉着小鹿规律的呼吸,我相当庆幸,庆幸我的小鹿很健康。钟医生说,它只要多喝水多休息,就会好。
蓝尼会好吗?
我很难肯定,它的模样实在太憔悴,憔悴到下一秒,它微弱的烛光就会给一阵风吹熄,独留还落着泪的蜡炬。
阿威与蓝尼,我与小鹿,坐着和过去同样的位置,度着同样长短的日子,然而他们的时间却行得飞快,转眼间已凋零,唯一不变的,是他们依旧紧紧依偎着的身影。
等候区静谧哀伤的气氛,在半个钟头以后阿庞和班班出了诊疗室,宣告结束。
他们一出来便吵吵闹闹的,小黑豹正活蹦乱跳地挂在阿庞身上叫嚷,想来是没什么大事,健康着呢,阿庞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比赶十几场秀还要狼狈,看来那活泼的小家伙,的确消磨了阿庞一些精力,从他最近很少上我这来胡搞瞎搞就可以看得出来。
他一见蓝尼和阿威,先是诧异了一下,快人快语的问:「下一个到你啊?需不需要帮忙?」
阿威有些反应不过来,连忙说道:「不用了,我可以……」
「容气什么呢,哪!你旁边有个免费劳工,尽管使唤。」
「你说谁啊你!」我狠狠白了他一眼。
阿威显然被我一声怒喝给吓着了,想不到一向没什么表情的我,会突然这么大反应,一时之间只有瞠目结舌。
阿庞将班班扔到小鹿怀里,据说小鹿身上的嫩肉味,可以让班班安分好一阵子只顾着流口水,这不,班班钻进小鹿的怀里到闻,害得我提心吊胆的,就怕班班咬小鹿一口,到时候我肯定把阿庞给吊起来打三天三夜,打到他脱皮为止。
「耶,你宠物怎么回事啊?生病了?」阿庞一点也不避讳,蹲到蓝尼面前,伸手摸摸它。
蓝尼对外人的碰触也没什么反应,仍旧空洞的望着前方。
「嗯,是病了。」阿威苦笑,握紧蓝尼的手,希望让它知道,它的主人还在身边陪着。
「喔,那可得快点进去给钟医生看看,我扶着它,你只管握它的手。」
「那个,真的不用了,我……」
阿威还要婉拒,阿庞没理他,自顾自地跟我说道:「喂,韶昕,帮忙推点滴架,小心针头啊!」
敢情他是使唤我上瘾了啊,算了,反正到底还是会帮的,这笔帐我就先记下。
我心里犯嘀咕,还是依言照办,转头对小鹿说道:「小鹿,顾着班班,要是它咬你就把它踹飞听见没。」
小鹿一边把正在含着它手指的班班捧在怀里,朝着我乖巧地应允。
「喂!谁说能踹,踹不得。」
「那它要是咬小鹿呢?」
「大不了我给你啃。」
「我啃你干什么,又没好,说不准嘴巴还会烂呢。」
「什么?我庞大少还没被人嫌过呢,全部人就你最会嫌……」
「噗呵!」阿威无预警的笑出声,连忙用手掩住嘴巴,涨红一张脸不知所措。
阿庞也不介意,朝他露齿笑了笑,用力地拍上阿威的背。
「这下子脸色好多了吧!笑是要打从心里笑,主人开心,宠物什么病都会好的。」
我总算知道我在等什么,我在等阿庞那个没药救的大傻蛋,他也就是这种时候最有用,大剌剌的真态度,意外的非常细腻,懂得别人心思,虽然不想承认,不过我的确也曾经被他感动得一塌糊涂。
阿威闻言,果不其然,眼框立刻浮上泪水,又哭又笑的,这下他也不再拒绝了,坦率地接受我们的帮助。
一条又一条的管子,全扎蓝尼的手臂里输液,我站前头,小心翼翼地推着点滴架,就怕一不小心扯掉了;阿庞稳稳地扶着蓝尼一步一步向前,往诊疗室去,阿威默默牵住蓝尼的手,心底誓言这辈子都不放开。
从丽蒂雅出来以后,阿庞就提议大家带着宠物到附近公园晒太阳,阿威想这样对蓝尼身体也好,于是便答应了,我也觉得小鹿经常跟我一起关在家,是时候出来放放风,在路上简单买个食物,便往公园的方向去了。
一到社区规划的无障碍小公园,大家帮着蓝尼在凉亭找一个通风的地方坐下,享受久违的新鲜空气,这边才刚忙完,那边班班一见到草皮就发了疯似的冲出去到滚。
「班班,要是敢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你就试试看!」阿庞知道劝不住,只好扯破喉咙大吼。
「庞庞好罗唆!」班班满头杂草,还不怕死的做鬼脸。
「啊啊?你说谁罗唆!」阿庞气炸了,挽起袖子就朝班班的方向去,大有不教训它势不为人的气势。
当然免不了又是一阵追赶跑跳碰。
小鹿看着羡慕,大眼睛朝我贬两下,我对它鼓励的笑笑。
于是小鹿也欢天喜帮的奔出去,却不小心滑倒摔了一跤,灰头土脸,含着泪水回凉亭:「昕……」
「摔到哪里?」我拉着它的手问。
小鹿垂头丧气地指指磨破皮的膝盖和手臂,我卷起小鹿的裤管和袖子让伤口通风,接着让小鹿坐我腿上,照平常安抚它的方式,揉揉它头发、亲亲它脸颊,绝口不提它刚刚摔倒的事情。小鹿才重新提振精神,颠颠的又跑去看看、逗逗蝴蝶什么的。
我一直对小鹿的双蹄有的遗憾,刚开始或许觉得新鲜方便,然而越到后来,我体会到这对小鹿来说有多么不公平,阿威似乎也明白我的心情,因此即使刚刚小鹿摔倒的姿势有多可笑,他也没有笑它。
阿威陪着蓝尼,我眼睛盯着小鹿,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顺道啃着刚才买来的午餐,中间还穿插着阿庞的怒吼和班班的嘻笑声,缓缓度过悠闲的时光。
等到班班终于闹完,开始昏昏欲睡时,已经快下午一点了,阿庞才上气不接下气地抱着班班回凉亭,班班找着空旷地窝着便睡,那狂野的姿态真叫人不敢恭维。
还是小鹿贴心,它在外头编了个圈给蓝尼,希望它早日康复,当然它也编了一个给我,为了不让小鹿出现失望的表情,我只好抽搐着面部神经,认命地戴在头上,换来小鹿一样的笑靥,但免不了被阿庞这个没良心的损友嘲笑一番。
「谢谢你们。」阿威今天很开心,而这包话也已经说不下数十遍。
「说了不用客气的嘛!」阿庞边咬着饭团充饥,口齿不清地道。
阿庞向来热情又主动,不用多少时间,就跟阿庞混得跟十几年兄弟一样熟,让我不禁回想起高中时代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不论说出再难听的话,阿庞依旧像个黏皮糖一样沾上来。使出浑身解数和阿庞拚搏的结局便是,从此我的生命里,多了一个赶不走的苍蝇庞(而且抗以无效)。
天南地北的聊下来,才知道身为丽蒂雅长久顾客的程晟威,公寓也在附近,只是因为反方向,我又不常出门,因些极少碰见他。
阿威现在还是个学生,自己搬出来和蓝尼一起住,就读医学系三年级,前程似锦的好青年,原来是读人体外科的,如今因为宠物蓝尼,积极的想要转入兽医组(包含普通兽医及半兽人兽医),可是家里认为兽医组太没保障,若是普通兽医还行,半兽人兽医的证照不是由政府核发,而是那个什么莫名其妙的宠物专卖店赞助,将来不管就业或开店,也是向他们申请登记,政府压根不承认。
也因为这样,比我和阿庞小四岁的阿威,一方面要照顾蓝尼,一方面还要搞家庭革命,一堆事闹腾着呢,然而他始终无怨无悔。
阿庞则完全相反,都已经二十五了,还是想干什么干什么,工作换了好几个,因为养宠物的关系,好不容易才定下来。从小就立志当个万人迷的他,长大后不当偶像明星,反而混了个薪水不错的艺术总监工作,参加过国内许多大规模的服装秀,看过半裸的模特儿、明星不计其数,也算是相当适合他的行业。
「那你平常会跟钟医生讨论将来的出路吗?」阿庞向阿威问道。
「会啊,钟医生给了我很多建议,我才知道当半兽人的医生多不容易,而且还得接受宠物专卖店的控管,和分担固定的罚金。」
「罚金?」我直直坐着一动也不动,任小鹿在我头上不停的插,听到这我忍不住问了。
「嗯,zheng府的『宠物卵法条』还是在的,一般民众要是不被人检举,就没啥感觉,不过专卖店太招摇,总是固定被罚,小钱累成大钱,卵的成本本来就很高,买卖的价钱虽然订得很高、赚了不少钱,但对他们来说还是一笔多余的开销,而宠物医院又一定得和专卖店定契约,不知不觉变成宠物医院要交给专卖店的一种税了吧?当然好也是有的,像是最新的客户名单、医疗技术及药物什么的……」
「怎么这么麻烦?那『宠物卵法条』根本就是莫名其妙。」
连头脑简单的阿庞都这么认为,可想而知那法条有多荒谬。
虽然我能够理解当初的立意,不过因为支持有半兽人宠物和反对有半兽人宠物两方意见产生强烈的拉锯,才会出现这样奇怪的现象。
「啊,算了算了,不谈这个的话题,想得我头疼,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们。」
阿庞难得严肃的说道。
「什么问题?」阿威好奇地回道。
我没理他,迳自把小别在小鹿的耳上,惹得小鹿咯咯直笑。
「你们的宠物在班班这时候有长得这么壮吗?最近总有它力气越来越大的感觉,还是我的错觉?它应该会生得细细瘦瘦小小只,就像小鹿那样吧?」
「……」
「……」
我和阿威两人沉默地对看了一眼,再看看睡得直打呼的班班。
阿威轻咳了一下,小心地问阿庞:「阿庞,你……当初在订购卵的时候,专卖店人员有跟你解说吗?」
「有啊!」
「那你有认真听吗。」我问他。
「没有。」
我顿时有种脱力的感觉。
阿威尬尴的猛冒汗,接着说:「嗯……以班班的种类来说,力气越来越大是正常的。」
「可是小鹿就不会啊!」
因为它是鹿!
我几乎忍不住想要把眼前这愚蠢至极的人抬去填海了。
「何宇庞先生,」我强迫自己将因他的愚蠢而颤抖的嗓音镇定下来,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班班以后应该会长得跟焦希.瓦尔顿强一样。』
「他是谁?」阿庞无限天真地问道。
「世界重量级拳王啊!白痴!」
我与阿庞,都跟阿威交换了联络电话和位址,要是遇上任何问题彼此也有个照应。
一起送蓝尼回到阿威位在某国立大学对面的出租公寓之后,我们约好下碰面的时间,随后各自打道回府。
我牵着小鹿慢悠悠地走路,回到家已经下午四点多,将频频爱困的小鹿赶回房休息,再去书房将稿仔细部修整一番,待我回神的时候已经过了六点。
急忙准备晚餐、叫小鹿起床吃饭,在餐桌上小鹿硬是不肯吃我给它卤来均衡营养的细碎肉片,为此胡乱闹腾许久。
大概晚上八点左右,又接到编辑说服我参加交流晚会的电话,我再一拒绝了,但编辑显然还不肯放弃,扬言要每传真到我家,直到我家被写满『给我去!』这三个字的传真纸淹没为止,当然我依旧选择充耳不闻。
接着,令我头痛万分的时刻来临。
回想过去,我从来没有为一件事烦恼这么久,并且重复烦恼这么多。
「小鹿。」我面色异常凝重,但这已经是我所能摆出最自然的表情。
「什么事?」小鹿抛给我一个爱心满点的微笑,生得越来越水灵的它,要人不想入非非都很难。
「那个……」我暗暗吞了一口口水,接着说:「我在想,我们以后还是不要一起洗澡了吧?』
「为什么?」小鹿歪头不解,此刻的它,正光裸着白里透红的肌肤,和我面对面泡一个浴缸,手里把玩着我买给它的玩具小鸭和小青蛙,满室升起的热气雾茫茫的,让小鹿看起来愈发有引人犯罪的朦胧美。
「你长大了,真的可以自己洗。」
才刚帮小鹿洗过头,湿漉漉的发丝贴着它泛着樱色的脸庞和脖颈,水珠一滴滴滚下,有的沾湿它长长的睫毛、丰润的嘴唇、尖瘦的下巴,有的从肩线划过胸膛,点缀胸前两颗柔嫩粉珠之后滑入水中。
眼前的景象,我发觉我必须用相当坚强的意志力,才能克制自己不脸红。
「……我不会自己洗。」
小鹿眼神闪烁,有些敷衍地应着,还把小青蛙抓起来划抛物线,发出咻――碰的声音攻击它的小鸭,然后还一脸难过地呜咽,说它的小鸭鸭受到小蛙蛙致命的飞蛙踢,于是宣告战败……云云,企图转移我的注意力。
「我可以教你。」我用手托着小鸭让它浮上来,将话题延续。
「我学不会。」小鹿又把小鸭弄沉,再敷衍。
「我教到你会为止。」这我直接把小鸭捞起来点住小鹿的鼻头,强迫它正视这个要求。
小鹿瘪嘴,一副受尽委屈的小样子,伸手拨开小鸭不说,还抬起蹄子踹我几下,激起一阵阵水,它难得倔强地喊道:「我今天跟昕一起洗澡、明天跟昕一起洗澡、后天跟昕一起洗澡,每天每天跟昕一起洗澡,就是学不会自己洗,哼!」
「别任性。」我挡开它的蹄,伸手拉住它细白的胳臂,往前凑近它,专注地凝视小鹿,将坚决的意念传入它灵魂之窗。
「没、没有任性。」
小鹿不知怎的,大大的眼珠子转上转下转旁边,就是不肯转向我,死命闪躲着,小脸更显透红,让我怀疑今天水是不是放得大热,要把小鹿给蒸熟了。
「都这样了还说没任性。」我握拳轻敲它露在水面上的膝盖,提醒它刚刚是哪个人不讲理乱踢人。
小鹿不发一语,表情呈现放空状态,每当它逃避这个话题时,就装作什么都没在看、什么都没在听、什么都没在想的姿态,这是第一阶段,再逼下去肯定又要哭出来,闹得我最后只得呜金收兵。
但这问题非同小可,ㄧ想到我明天还得继续和自己的欲望进行无数的搏斗,就浑身一阵恶寒,无论如何,今天都必须把这件事了结。
心意已决,刻不容缓,我斩钉截铁道:「明天开始自己洗,就这么说定。」
「不要!不跟昕一起我就不洗!」小鹿闻言,竟鼓起腮帮子生气了。
总是乖巧听话的小鹿,每只要一提及这话题便特难沟通,难道是叛逆期?
「脏鬼。」我刻意这么说。
「我不脏。」小鹿呐呐地闷声回应。
「不洗澡就是脏鬼。」我又说。
「昕跟我一起洗我就不脏。」小鹿又应。
「明明就可以自己洗为什么不自己洗?」我微怒。
「明明就可以一起洗为什么不一起洗?」小鹿也怒。
对喔,一起洗澡其实也挺方便又省时间,还可以节约水费、电费、瓦斯费……
呸呸!我干嘛自己找藉口。
「不许再跟我顶嘴。」我用手指稍稍用力地弹了小鹿额头一下,原本没打算弹得太痛,想不到小鹿马上哇一声哭出来。
「啊啊呜……昕欺负我……我、我要跟钟医生讲,还有班班,还有阿庞,还有阿威,还有蓝尼,还有晶晶姐……」
小鹿压着它发红的额头,把所有认识的人都点过一,不边猛烈地抽噎着,我被逼得不行,只好赶紧吹吹它的痛,哄小孩似的低喃痛痛飞、痛痛飞,搞得自己前所未有的狼狈,这怎是一句无奈了得?
于是这件事又再不了了之,直到下一旧事重提。
出浴室以后换上睡衣,我在客厅沙发上给小鹿擦乾头发,小鹿已经迫不及待抓着遥控器不放,它最近迷上看恐怖片,尤其喜欢硬拉着我看恐怖片,总是在惊悚画面播出的时候,吓得往我身上缩成一团。
「怕就别看了,小必吓死你。」我拿浴巾揉着它头发说道。
「不死、不死、有昕在,不怕!」小鹿精神百倍地盯着前方,真不明白明明这样胆小怎么就老爱看。
片头音乐一响起,小鹿就开始发颤,这类节目相当善于制造诡异阴森的气氛,总爱弄个流血的眼珠子在那骨碌碌转哪转,不然就是血淋淋的手划过惨白墙壁什么的,活到这么大,我倒是从没怕过,因为过去艰苦的生活早就压得我喘不过气,没时开去怕那些怪力乱神。
我认真地擦着小鹿的头发,根本没在注意电视播什么,虽然想用吹风机,不过为了配合小鹿打定主意就是要看『暗夜吓吓叫』,我只好在客厅不断地持续这样的臂力运动直到小鹿头发一滴水汽都不留为止,而且还不能挡着它的视线。
「咿唔……好恐怖……」
小鹿手抓着兔子抱枕(自从它来之后,我已习惯买可爱的玩意儿,因此家里总是小松鼠、小鬼子的到堆),紧张兮兮地往后靠,寻求我的支持,我只好停下动作,将小鹿抱个满怀。
小鹿抓着抱枕的手,改叠上我的,对它而言,我带给它的安心感似乎比小兔子来得大。
我就这样陪着它看,等到它看完,时间也晚了,小鹿已经频频打呵欠,我抱着它进卧室,它整颗头都扎我怀里了。
小心地将它放上床、盖好棉被,原本还要去书房,无奈小鹿拉着我睡衣衣摆不放。硬要起身的话它就宁愿睁着眼睛不肯入睡,我只好坐在床头,打算等它睡熟了再偷偷离开。
我想,小鹿它应该隐隐约约给察觉我的变化,因此现在不管做任何事,都非要拖着我跟它一起,洗澡这件事情也是,在我没有提起之前,它偶尔还是会自动自发的,然而我一跟它提以后要分开洗,它就像天塌了似的说什么也不肯,我猜,是我最近的态度让它不安了。
像是这阵子,我回房睡觉的时间越拖越晚,总要在书房拚命工作,把自己搞得一沾床就睡不可,也不再坦荡荡地面对双方的肢体接触,总是有意无意地闪躲或保持微妙的距离,原因我自己心里明白。在照顾小鹿的过程中,产生了一些暧昧的『什么』,那并不是一开始就有,更多时候是被我忽略的,但是等我发现时,那根已经扎得太,早已铲除不了。
我不只一怀疑我自己有病,对个宠物发什么癫,也许太久没碰女人了,但我又不想为这么愚蠢的原因,去找个女人来暖床来试验我是不是太压抑,于是就这样得过且过,终至一发不可收拾。
我凝视小鹿的睡颜,见它越来越有一股吸引人的魅力,我的理性也因此不断在汪洋欲海中载浮载沉,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生气。
小鹿呼吸逐渐平稳,抓着我衣摆的力道也慢慢松了,它安稳酣睡的表情,我怎么也看不腻。
今晚稍稍放纵一下,应该无所谓吧?小小的……
我低头,吻上小鹿殷红的嘴唇,只是轻点一下,便迅速退开,但身体却已不受控制地燥热起来。
真是……
顿时很想呼自己几巴掌。
我肯定、肯定是病了。
我轻手轻脚地扯开小鹿抓着我的手,几乎是逃着离开房间的。
我紧紧地扣上房门,虽然我不信教,却还是在心底划了十字,誓言今晚绝对不再走进卧房一步。
我紧紧地扣上房门,虽然我不信教,却还是在心底划了十字,誓言今晚绝不再走进卧房一步。
有些局促地走向厨房,开了冰箱拿出牛奶猛灌,希望自己能够从胃部开始冷静起来,手上拿着纸盒装牛奶,我像只无头苍蝇般在厨房走过来又晃过去,几乎要学电视里的搞笑节目,把自己抓起来四摔,才能遏止满脑子的绮念。
没事的韶昕,你一点邪念也没有,刚刚只是一时失控,不碍事。
不断地自我暗示着,显然不太有用,脑子不断闪过小鹿浓密的睫毛、精巧的鼻梁、形状优雅的唇线,以及每一寸让人遐想无限的肌肤,这么一晃神,手上的牛奶不小心翻了,溅得满地都是,我赶紧拿挂一旁的抹布蹲下来清理。
清理完之后又觉得不能让自己没事做,于是拿了拖把将厨房的地一拖过。我本身有一点洁癖,小鹿因为行动不俐落,只能指派一些简单的工作,我又不喜欢雇用外人,因此家务大都我一个人打理,早就很习惯了。
拖完厨房的地之后,又觉得只清理厨房似乎怪怪的,于是我拿起扫把将整个房子除了卧室以外全部扫过,再一一拖干净,拖完以后又一头热的开始打蜡,将地板每一寸都抹得金光闪闪。
等到我开始擦拭家俱时,天已经要亮了,而我一夜无眠。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对自己这么说道。
第四章
很快的,距离上那个失控的夜晚,已经过了两星期,这段期间偶尔和阿庞串串门子、去阿威定作客、上丽蒂雅看钟医生,再来便是认真努力地工作,尽量让自己有多忙就多忙,连编辑都称赞我稿子交上的速度比往常快了不只一倍。
也因为这个原因,这个星期我几乎都睡在书房,睡眠品质下降导致精神不佳,一早醒来,便有些恍惚地准备小鹿的早餐。我将土司放进烤面包机,茫然地看烤面包机跳上来,我机械式地果酱,当旁边的水煮青菜到达沸点,开始发出波波的声音朝我抗以的时候,我打定主意,今天说什么都要开始准备装修的事宜。已经考虑了两个星期,终于找到一定价钱适合的厂商,他们说随时可以替我动工。
有了目标以后,心中总算踏实了点,简单地煎了一些火腿片和荷包蛋,虽然小鹿不爱吃,但为了它的健康,还是必须要吸收一些肉类食物,虽然小鹿不乐意,但多少还是会苦着脸吃个一、两样。
在准备得差不多之后,卧房有了动静,小鹿将门打开了一点JJ,看着我忙着将食物摆上厨房外头的餐桌。
「来吃早餐。」我有点不自在,佯装无事,一如往常平静地朝它喊。
小鹿揪着睡衣下摆一步步走出来,垂着头感觉没什么精神,有些怯生生的,但还是听话地走到餐桌前,双手扶着木制椅的椅背。
「洗睑刷牙了没?」我问。
我非常担心,却没有表现出来。这两个星期,我隐隐约约知道小鹿总是在等着我回房睡觉,我对小鹿也经常心不在焉,再加上不怎么爱聊天,自然在家里说的话便更少了,夸张的时候一整天只跟小鹿道过一声早安。
小鹿向我询问无过无数,偶尔执意拉着我到走,或是哭哭啼啼的在书房陪我一宿,但我并没有跟它多做解释,只是跟它推说我正忙着工作,并以此为藉口尽量减少与它单独接触的时间。
我知道自己失职,也明白小鹿感到委屈,但我光是整理自己紊乱的情绪,就耗费一大半精力,真的无暇顾及小鹿感受。
小鹿默默地点头,规矩地坐下,我将盘子叉子推到它面前,随即自顾自地坐下,迅速吃掉一个果酱土司之后,我摊开刚从外头拿进来的报纸。
一眼便看到报纸刊得大大标题上头写着∶『金銮大学政治系副教授伍正楷确认失踪!?』
内容大概是伍正楷于本月十二号晚间八点过后,便没有再回到自己居住的豪宅,也没有到学校任职,手机也关机,不论家人或朋友,都与他断绝联系,就这么平白无故消失两个星期之久,引起外界众人揣测。
有人说是跟之前的「反半兽人联盟」记者会那起事件有关,也循线访问了一些人,包括他的老师翁友道,然而对于伍正楷的去向,都没有一丝具体的线索。
我看着这则新闻,心里并没有太多想法,只是觉得他身为反半兽人联盟的一员,而且还是干部级人物,自己却反其道而行养了一堆宠物,在组内部肯定受到不小的压力。之后有人要他解释那些宠物是干什么用的,他提不出合理的说法,因此有人怀疑他养那么多宠物是进行不法的勾当,再不然便是养起来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总之,正反两方都因为各自的理由,将他当成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闹腾了好长一段时间。我平时不怎样关心,直至今天才又注意到最新消息。
再来便是国际科幻文学交流晚会即将在三天后举行的消费息,上头刊了几张社交名流齐声表示参加的照片,共中还有几个是连我都认得出来的大人物,看来这一场文学盛会,已经如预期般如火如荼地进行。
我草草地看过一些社会新闻和文学杂汇,抬起头来,就诧异地发现,以往总是跟我撒娇,不吃这个不吃那个任性挑食的小鹿,今早却一反常态,将它讨厌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一句抱怨也没有。
我放下报纸,呐呐地问∶「吃饱了?」
「嗯,吃饱了。」
小鹿小心翼翼地轻声说道,大眼睛从吃完以后就一直盯着我瞧,只是我专心看报纸没有发现而已。
「那……就收一收。」
「好。」
小鹿将属于我的份的火腿片和荷包蛋拨到我盘里,随即将它的盘子和餐具叠好,起身拿到厨房去。
我盯着小鹿的背影,皱起眉头,我明白它非常不安,从它近来不断观察着我的脸色、竭尽所能希望能讨好我、耍小性子的行为也越来越少就可以看得出来。
这并不是好现象,其实。
即使如此,我真的需要时间来沉淀,因此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在这个时候做出任何让我后悔的决定,我必须好好地思考该怎样做、做些什么,对它才最好。
少了任性的小鹿,又更乖巧了。
三天后,工匠来到家里丈量房间尺寸,我领着他们丈量我的书房及卧房,希望将中间的墙打掉,再平均隔成三间。
为了不挡到工匠作业,我请小鹿待在客厅不要到乱走。小鹿乖巧地坐沙发上,睁着一双写满疑惑的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看普众人进进出出,而那群工匠也不时对它投以注目礼,毕竟宠物是很贵的生物,许多人很难有机会去买,在安全上也相当注意。
因为如此,我不想让工匠待得太久,免得让我神经紧张,我尽快带领他们理事情,将该谈妥的事情谈妥以后,送他们出门。
经过一阵忙乱以后,我走到沙发那边坐下来休息。
就在前几天,我相当明白地表明要小鹿别老是贴我身上,故小鹿即便想像过去一样随时随地靠上来,也只敢先伸手拉拉我,见我没有反应对的意思,才悄悄地贴近,抱着我手臂,将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
这,我没有刻意挣脱,太久没有肢体接触,我也开始想念小鹿的体温了。
「昕,那些叔叔在干什么的呀?』小鹿疑惑地问道。
我顿了一下,想了想,终于还是说了:「……量房间大小。」
「为什么要量房间大小?」小鹿歪头。
「因为要给你安个房间,以后就不必跟我一块睡了。」小鹿闻言,浑身僵了僵,抓着我手臂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我撇头一看,小鹿竟然脸色发青,一副受打击的模样,我吓了一跳,伸手抚上它的脸庞。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小鹿抿着唇颤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猛摇头,我瞧着不行,赶紧抱起它,打算让它回房休息。
我知道一开始它或许会怀疑我不再喜欢它而有所打击,不过再过一阵子,装修就会完成,我准备把它的房间布置得非常舒适,里头的摆设都按照它的喜好,到时候它见到房间完成,一定会喜欢的,它有属于自己的空间,我也能随时拥有缓冲的时间,一切都可以很有条理地进行并确实地完成。而所有的问题,经过彼此分隔的沉淀之后,都可以迎刃而解,包括我对小鹿的欲念,我是这么想的。
然而事情不是我所想的这么简单,被我抱在怀里的小鹿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在怕它被我摔到地上受伤的顾虑之下,我只好放下小鹿,让它稳稳地站着。
下一秒,我便听见小鹿微弱的声音说道:「我不要房间。」
「什么?」我听不清楚。
「我不要房间!」小鹿加大音量,同时颤抖着嗓音,口齿不清地呐喊着:「我不要房间、我不要房间、不要!小鹿……小鹿……不要、都……不要,呜呜――」
小鹿在我面前,就这么,痛哭失声,宛若断肠。
小鹿所承受极大的紧张、不安,彷佛一爆发开来似的,他不停用手捶打着我,将所有的恐惧与埋怨,全都集中在他落下的粉拳上,我从来不曾让他如此伤心难过,因此一时之间脑袋就像断线一样,没有办法立即反应,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来不及说。
小鹿赤红着双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似是一根绷紧的弦,正式放所有压力,僵直的身子颤到极限,突然脚下一软,小鹿无力得快要滑坐在地上,我反射性地抱住它,它抓住我的肩膀,一边哽咽着,发出嘶吼般的哭声,惩罚似的狠狠咬上我的肩头,它根本不太会做这样的事,却还是使出浑身的力量让我痛。
「小鹿。」我唤着我取给它的名字,对我而言是这么的有意义,但这让我更清楚地意识到:小鹿是宠物。
它什么东西都不懂,也不应该懂。
人类所追求的欲望,它根本无法真正了解。
我不应该利用它的无知,尝试去跨越一些不应该跨越的线。
因为我知道它会因为对着饲主的信任和依赖而不会拒绝。
然而它此时此刻,接近崩溃般的无助,无可否认是因我而起。
我强忍着鼻酸,按着小鹿的后脑杓,再一喊着:「小鹿。」
小鹿终于松口,像抱着浮木般将我紧紧拥抱,它一边啜泣,一边问到:「昕不喜欢我了吗?」
「不是。」
「昕觉得我很烦?」
「没有。」
「那为什么你都不理我……呜呜、呃――」
小鹿埋首到我怀里,整张小脸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但就算是如此,我对它的欲望,却依然没有一刻消停,为了我哭得肝肠寸断的小鹿,就在此时此刻,让我心中的爱意放成无限大。
我的小鹿,我这辈子,都无法不再理你。
当我吻上小鹿泪湿的睫毛,我明白自己已经无法遏制满怀的情热,一瞬间爱意倾泻而出,这样的感觉是我从来不曾经历过的,让我觉得恐怖,却不想逃开。
我从来不想让小鹿哭,可如果避免不了,那么我刻意远离它到底意义为何?
我思考了太多东西,有简单的、有复杂的,小鹿从来不明所以,对它而言,我就是一个无故漠视它的坏主人,但小鹿依然如此爱我,将我视为它的天地、它的食粮,在我怀里哭泣,就怕我不再喜欢它。
这叫我怎么再狠下心拒绝?尤其我根本就不想拒绝。
我一直踌躇不前的原因,无非是因为我认为小鹿的爱,是基于宠物的立场,而人类的爱它有可能一生都无法了解,到时候我内心的挫败是否会让我崩溃、是否伤害它也刺伤我,我根本不敢去想。
但与其建立一个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藉口,来彻底否决小鹿的情感,这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我韶昕,是经不起打击的人吗?我自问不是。
既然同样都是自私,我又何必想那么多,我有的是耐心去等待小鹿明白的那一天,即使要我利用它对主人的信任,也在所不惜。
想通以后,我整个人轻松好多,连日昼夜不断的烦恼,就在此时此刻烟消云散。
我轻柔地抚摸小鹿颤动的背脊,用唇瓣勾勒着小鹿清秀的脸部轮廓,吻去它流下的泪水。
「小鹿别哭,是我不好。」我用脸颊轻轻磨蹭小鹿的,一边在它耳边轻声道。
我不曾主动有过如此亲昵的接触,甚至带点祈求原谅的撒娇意味。
小鹿不解地眨着眼睛,晶莹的泪珠一颗颗落下,不断沾湿我的脸颊,显然从头至尾不明白为什么我态度会改变,但它还是紧紧揪着我,无论如何都不想离开我身边。
「昕不生我气?」小鹿伏在我肩头,哽咽着问道。
「我为什么要生你气?」我抱起它,让它的大腿夹住我的腰,手臂环住我的颈子,我仰头由下往上盯着小鹿哭红的双眼,和不断抽噎着、布满泪痕的赤红脸蛋。
「我乱发脾气、还乱打人。昕说不可以乱打人。」
应该说,不可以乱踹我。
我在心里纠正,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再怎么样,我都不会生你气,要气也是气我自己。」
小鹿闻言,鹿耳朵慢慢地竖起摇了摇,停止了哭泣,但眼眶还是湿湿的,随时又要哭鼻子。
小鹿有些犹疑不定,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我可以不要房间吗?」
「嗯。」我给它肯定的答案,看来要把合约给解掉,已经不需要了……噢,也许还是可以请他们按照小鹿的喜好稍微装潢一下卧房,等会就打电话去问问吧。
「那我可以跟昕一起睡吗?」小鹿又问。
「可以。」虽然跟小鹿一起睡的夜晚很难熬,但我发现没跟小鹿一起睡的夜晚更难熬。我决定选择不空虚寂寞的那一个。
小鹿的精神又好了一点,鹿尾巴微微地摇动,代表高兴。
「那、那那,昕还、还喜不喜欢……小鹿?」小鹿结结巴巴地说完,便伸手拉住自己的耳朵,每它害羞或是紧张,就习惯这么做。它盈着水光的大眼盯着我,有些害羞、有些害怕还有些期待。见它这怯生生的小样子,我的心都酥了一半。
我伸手按下小鹿的头,在快要亲上小鹿殷红嘴唇的地方顿住,其实我从来就知道,要怎么让它更害羞,只是过去我选择性的忽略,如今不想要再有什么忌惮,这样的肢体接触,似乎也就不再让我感到窘迫了。
「当然。」
我对小鹿绽出一抹微笑,声音柔得简直要化在彼此的呼吸声里。小鹿瞬间轻喘了一口气,因为哭泣而绯红的脸蛋更红了,它揪紧我的上衣,身体使劲地贴近我。我和小鹿的唇距离不到一公分,这样暧昧的姿势让我脑袋一阵热,在即将要贴上去的瞬间――
手机铃声大作!
我撇头将视线凝在客厅矮桌上,将小鹿的头埋入我颈窝,抚着它的发丝走向矮桌,抱着小鹿坐进沙发,顺势接起手机:
「喂,韶昕。」
『韶昕啊!是我晶晶哪!』耳边传来编辑高八度的甜音,那娇滴滴的嗓音实在让人有些难以招架。
「什么事?」我问道。
小鹿在我怀里吸吸鼻子,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我讲电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我的头发玩,于是我也伸手卷着它的头发玩。
『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吗?』编辑万分期待地问。
「不记得。」我泼了她一身冷水。
『韶昕――!你你你、我真服了你了,我昨天才提醒过你的!』
「不重要的事我通常懒得记。」我平静地说道。
『今晚就是交流晚会了耶!不管、不管,你一定要给我出席,否则我就哭给你看!』
「……」
『你干嘛突然不讲话?』
「……等你哭啊。」
于是,编辑又再一差点被我惹到气绝身亡。
我听着编辑在电话那一头气得炸肺,耳边不断传来恐怖的磨牙声,就听她咬牙切齿地喃喃说着『我哭了不就便宜你』等等没有实质意义的话语。
『看来,你就是打定主意不去就对了。』编辑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放弃了,真是个好预兆。
我拿湿纸巾给小鹿擦脸,顺便擤擤它的鼻涕,小鹿眯起眼睛接受我的服务,抓着我的手不放,我用手指按摩它哭肿的眼皮,担心明天会肿成两颗核桃。
「你替我去吧。」我说。
我知道编辑要我出席晚会是出于好意,对于一个不常出席公众场合、也不愿意在书里摆放个人肖像的我,参加晚会,一定可以拥有不小的曝光度,间接让更多人知道我的作品。
然而这样的宣传方式,让我打从心里感到无力,为了某些目的而去做不擅长的事情,对我而言已经算是一种精神折磨了。
『知道了,哪一不是我去,真是受不了你耶……』编辑咕哝着抱怨几声,终于挂断。
之后,我打电话给厂商,请他们更动合约的内容,小鹿亲耳听见我确实不打算把它扔到一边,才一扫过去两周的阴霾,重新展露笑靥。
我一反之前的态度,随时随地对小鹿付出关爱,时不时亲亲它、抱抱它,小鹿起初有些害臊,甚至惊愕,但过不久就完全习惯,还非常受用,制造惊喜般主动扑过来亲我脸颊不说,在我准备晚餐的时候,小鹿从背后一直抱着我的腰不肯放,心血来潮就又蹭又磨的,害得我因为不够专心而炒焦青菜。
不过这都比不上与小鹿一块入浴,那种窘到最高点的感觉。
我实在是很难不对它其反应,那股冲动憋到后来,只有走上流鼻血一途,形象严重受损,还吓得小鹿连声哭叫,在鼻子里塞两团染血卫生纸出浴,强忍着只有自己才能体会的羞赧,抱着小鹿在卧房里到走,安抚它忐忑不安的情绪,那画面说有多可笑就有多可笑,对我的自尊心造成不小的打击。
小鹿经过一连串的哭泣和惊吓,早已精疲力尽,总算是放弃看『暗夜吓吓叫』,早早入睡了,小鹿趴在我胸膛,确认般紧揪着我不放,睡得不甚安稳,也许是过去面对隔壁空荡荡的床位,下意识无法放松神经吧?
不知道该怎么样让它相信我真的不会离开,思考了好半晌,我竟然难得地哼起有些跑调的安眠曲,歌声透过胸口稳稳传入小鹿的耳膜。即使我哼得如此难听,小鹿还是捧场地舒缓了眉心,沉入睡,我不知不觉也就着紧紧依偎的姿势睡着了。
夜晚,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抱着小鹿,赤脚踩在沙滩上,一同凝视汪洋大海,遥望远方海天一色。尝着微咸的海风,小鹿轻轻靠上我,在我耳边低喃了一些话,我听不清楚,但确定的是,它一定是在撒娇吧?
我闻着它身上乾爽的香味,在我怀里的温度,是如此沁人心肺,我突然有点想哭,似乎对我而言,此刻便是永远。
你能够陪伴我多久呢?小鹿。
身为宠物的你,寿命可以陪伴我走多久?
二十年?
三十年?
还是一辈子?
……也许,这个疑问,才是我内心,真正却步不前的原因吧?
第五章
「号外!撰写《左手的昼夜》的实力派科幻作家韶昕,在获得科幻小说界最高殊荣《科幻大赏》之后,荣登第三十八届《国际科幻文学交流晚会》风云人物,然而该名作家行事诡谲,从不曾在公开场合上露面,由于该作家如此神秘的作风,有关于他到底是何方人士众说纷纭,主办单位表示会尽快与该出版社达成协议,务必邀请韶昕参与文化交流记者会,藉此解开他神秘面纱。另外,据本杂志循线拜访,有可靠消息指出,韶昕平时人际关系不佳,是个……噗呵……个性孤僻、闷骚,且似乎笃信奇怪宗教的……呼呵呵……呃啊!咳咳咳咳!韶昕你放手,我要没气了……」
「念啊,怎么不继续念。」
我掐着阿庞的喉咙,对于这个『不小心』向杂志提供『可靠消息』的人,我手劲下得极重,大有让阿庞见不着明天太阳的意思。
藉口缺席交流晚会,加上媒体刻意营造的神秘形象之下,不过才几天时间,我已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虽然目前还没有身家资料外流,不过引起大众激烈讨论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只不过就是没有出席宴会,竟然也能引起轩然大波,很难想像我也有这么一天,着实让我头痛不已。现在是还能带小鹿出门跟大家一起来阿威家探望蓝尼,就担心这件事若扩大下去,很可能会影响到我的日常生活,到时可就麻烦了。
不过编辑对此倒是眉开眼笑、乐见其成,以往从来没有接触我撰写的小说类型的民众,都漏夜排队买书,短期内销售一空,现在出版社正计划加印好赶上这一波热潮,忙得不亦乐乎。
「你!坏人!放开庞庞!嘎呜呜!」
班班在钟医生怀里舞动着手脚,见我虐待阿庞,就要扑上来咬我一口,钟医生笑笑地抓着它,看上去没怎么用力,却愣是让班班动弹不得,只能靠嘶吼声虚张声势。
我丝毫没有理会班班的抗以,继续让阿庞生不如死,谁要这个白痴这么没警觉心,轻易的就让人套出话来。
小鹿忧心忡忡,在担心我又被班班抓伤的情况下,决定讨好班班,不仅把自己每天仅有三颗的彩虹糖全堆到班班前方的小茶几上,还在班班脸上亲了一口,可惜班班只被小鹿的嫩香吸引了几秒,又开始不安分地蠕动。
钟医生环抱住班班的腰,笑着说道:「班班,韶昕在跟阿庞玩呢,别激动,乖乖的。」
钟医生的虎斑猫助手在一旁端正地坐着,眯起眼睛笑看它的主人。
真不晓得阿庞又是怎么跟钟医生混熟的,从来在我面前公事公办、单纯医生与饲主关系的钟医生,不仅带着她的虎斑猫一同出现在阿威公寓楼下,还答应下跟我们一起去参加市内举办的烟火大会,而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虎斑猫的名字就叫丽蒂雅,钟医生的医院,就用她宠物的名字命名。
「坏人欺负庞庞,我要咬他!」班班凶狠地瞪着我,恨不得将我活剐。
「班班乖,庞庞好爱你……阿呜!痛啊!我、我说韶昕你缓着点,这也不能全怪我,我认识你早就不是新闻了,谁知道记者会莫名其妙跑来套话啊!」
阿庞见班班护主心切,感动得热泪盈眶,几乎要忘记被我拳打脚踢的疼痛,在我掐住他耳朵转上半圈才记起要为自己辩解。
「然后你就胡言乱语让他们写八卦?」我冷冷问道。
小鹿靠过来抱住我,想平息我的怒气,我抽空摸摸它的头,让它知道我其实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教训教训阿庞,小鹿这才放心的又把糖果偷偷捞了一颗回来,拨开糖果纸含进嘴里。
「不,我哪敢胡言乱语,我说得都是事实……哎唷唷唷――别掐要瘀血了……好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
阿庞终于求饶,我悻悻然地放开他,拿起杂志,手指轻敲上头写得绘声绘影的报导,上头还附上一张被黑条遮住双眼、下头注解友人A的何某人玉照,等他一个解释。
阿庞万分委屈地窝在阿威家的沙发,老老实实地说出始末。
记者暗地来访那天,他正忙着调度馍特儿服装和走秀梯,正晕头转向着呢!当时只听见有人问:『何先生,可以麻烦您接受一下访问吗?』
阿庞没注意到记者凑过来的录音器和相机,手中的动作也没停,想也没想便答:『啊?随便随便啦!』
『那么就是答应噜?好的,听说您和韶先生事高中同学,请问您和韶昕熟吗?』
『熟――熟到都要烂了!喂,阿才,单子哪里去了快拿过来,我有急用。』
『那何先生,请问韶昕私底下是什么样的人,可以请您描述一下吗?』
『啊?还能是什么人,还不就只是个孤僻、闷骚的怪人一个,没啥特别的你问别人去。阿才!你是找到了没,跟你说我有急用啊!』
『好的,谢谢何先生的合作。』
于是就出现了只靠几句话就掰得天乱坠的专题报导,不仅擅自捏造我的个人形象,还说我暗地招收广大信徒,入教的条件就是拿到我的一本签名书……云云。
真不得不佩服那位杂志记者无远弗届的掰功。
「真像阿庞会犯的事。」钟医生撇头和丽蒂雅相视而笑。
她怀里的班班还在挣扎,只可惜就是逃不开钟医生的手掌心,怒得是一阵乱吼。
小鹿被那吼声吓到,瑟缩入我怀里,我皱起眉头,迁怒往阿庞头上一拍,阿庞再度哀号,班班就更生气,于是就这样无限循环。
厅里正闹得噪音四起,就见阿威已经替蓝尼换好点滴,沏了壶茶端出来,微笑任我们闹腾着。
为了蓝尼,阿威钱将整间卧房都整修过,务必让一丝噪音都进不去,就要蓝尼得到最好的修养品质。我们的到来正好测试卧房的隔音功能,我和小鹿的房间,也打算采一些阿威的意见在里面。
阿威简单地和钟医生讨论一下蓝尼的病况,又询问最近困扰我的事件,他歪头想了想,随即说道:「我可以试着去跟我叔父谈谈,或许有办法解决,至少别让媒体乱写一气。」
「对哦!」阿庞大呼:「我都忘了阿威你家业也挺大,还有点关系可用。」
钟医生终于放开班班,专心的和丽蒂雅一起喝茶。
班班立刻跳上桌子窜到阿庞身边对我龇牙咧嘴,我并不怎么怕,因为它已经经过良好的训练,嘴巴上虽说要咬我,但除非紧急情况,班班是万不会伤人的,因此最多就警戒地看着我,在阿庞一边把玩着它黑漆漆带点淡淡金黄斑点的耳朵和露出来的尾巴之下,慢慢地放松下来,在阿庞膝盖上呈现懒洋洋的趴姿。
小鹿瞧着安全,也就放心地趴我腿上了。
「如果太勉强就免了。」我说。
「不会的,这点事没什么,阿庞也有请家里人帮忙,只是没跟你说罢了。」
我瞅了阿庞一眼。
阿庞被我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搔头说道:「我知道闯祸了,于是想尽办法让他们拿不到你所有个人资料,没照片没影像也没详细资料,他们爱乱写乱写去,掰再多也少上那么点说服力嘛……」
「喔。」我应了声,没再说话。
小鹿抬头瞧瞧我,察觉在我内心隐隐流动的情绪,突然笑出声,说道:「嘻嘻,昕在高兴了……」
我赶紧遮住小鹿的嘴,不想让某人太得意。
小鹿的窝心施展得不是时候。
可惜还是来不及,阿庞奸诈地勾起微笑,一脸『看吧!看吧!我果然是你拜把好兄弟』的叛。
我决定……当作没这回事。
随即佯装无事拿起杯子轻沾几口浓郁的香茶,隐藏自己对阿庞沉默的感谢。
「对了,最近大家都要注意一下。」钟医生喝下一口茶,开口说道。
小鹿靠在我怀里玩我的手指,我时不时突然抓住它,惊得它咯咯乱笑,闻言赶紧停止和小鹿玩耍。
班班则是趴在阿庞膝盖上睡着了,最近它越长越快,也越来越爱睡觉,或许是成长期就要到了,阿庞抚摸着它,专注地听钟医生继续说下去。
阿威一边为大家添茶水,拉长耳朵聆听。
「前阵子有零星的饲主当街受攻击的事件,虽然没有造成重大伤害,新闻上也还没有报导,不过我已经先从专卖店那里得到一些投诉资料。」
「攻击饲主?谁这么无聊啊。」阿庞不以为然的皱眉。
钟医生耸耸肩:「详细情形我也不是太清楚,不过据所有事件发生的过程,都是先攻击宠物,由于那些饲主出门前都有仔细为宠物佩戴项圈,在项圈保护之下,犯人转而攻击饲主,有的被刀子划破衣服,有的遭球棒威吓,犯人通常是下手之后立刻逃逸无踪,因为都不是什么大伤,所以受害的饲主也只是向专卖店通知有这么回事罢了。」
「怪了……」我抱胸低头沉思。
如果说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宠物,照道理在攻击下一个宠物,看到宠物有佩戴项圈,就不会重复同样的模式,应该先想办法让饲主取下项圈才对。还有犯人每稍稍得手便马上撤退,不再进一步攻击,行事莽撞这点也相当怪异。
「你也这么觉得吧?」钟医生说,脸上终于浮现担心的表情。
「好像在做实验。」阿威接着说:「啊,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总觉得不明人士这样的行为,就像在确认什么似的。」
阿庞满脑子浆糊,想了半天没结果,索性不想了:「总之,情况就是有一些怪人在外头乱走,我们出门在外自己小心就是了。」
我难得对阿庞的意见投以赞同,毕竟现在只是零星几件,还没有足够的资料可以得知不明人士到底所欲为何,除了提高自己本身的警觉性,还没有办法对这件事有什么进一步的想法。
「嗯,我回头会在医院门口张贴公告,专卖店那里不久也会有警讯公布在网站上了吧。」钟医生说。
「无论如何,请大家小心为上。」阿威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也许他和我一样,隐隐约约有了不详的预感。
我牵着小鹿离开阿威的公寓,临走前进卧房看了看蓝尼憔悴的身影一眼,之后和阿庞、班班及钟医生走了一段路。
钟医生稍微透漏了一下蓝尼的病况,虽然蓝尼的身体状况,在阿威的照顾下渐渐稳定,若情况好一点,蓝尼还会对阿威的呼唤起些许反应,然而却依然无法遏止器官持续缓慢衰败。对蓝尼而言,每一天都在和病魔搏斗,可想而知,阿威想要维持蓝尼即将燃烧殆尽的生命,是多么不容易。
简单地讨论一下,为了让蓝尼也能一起欣赏烟火,大家决定不要去会场人挤人,刚好我住无障碍设施做得不错,阳台视野也很好,于是就说好下星期在我家ji合。
和他们分道扬镳以后,我和小鹿绕路去超市买食材和一些饭后水果,小鹿开心地和我一起推着购物车,在偌大的卖场绕来绕去。
「昕!是草莓耶……」
小鹿两眼放光,捧起摆满丰润草莓的塑胶透明盒子在脸上磨蹭。
我啼笑皆非,每一见到它爱吃的,哈密瓜、苹果之类的就都拿起来往脸上磨,就怕我看不见似的,倒是没见它把爱吃的荔枝那种粗皮类做同样的理,要真那样还不让我笑到内伤。
「放进来吧。」我说。
「嘿嘿……」小鹿喜孜孜地在购物车里放入它的战利品。
拜它所赐,购物车满满的都是它爱吃的食物,当然,我是不会将它宠过头的,一转身就朝着生鲜肉类的方向去。
小鹿警觉,立刻拉住我,一脸祈求的模样:「今天不要买肉肉好不好?」
「不行。」我执意向前走。
「不要啦……我昨天都有乖乖吃肉肉,今天就算了啦……」小鹿被我拖着走,大眼睛闪着泪水,不停地游说着我。
「不行。」我大概是唯一会对自己的宠物这么严厉的饲主了吧?
不过一切都是为了小鹿的健康,让它跟我一起长命百岁,因此,有些措施是不得不执行的。
「哼!韶昕坏,我生气了,我要把草莓吃光光都不留给你!」
小鹿鼓起腮帮子,自从我对它越来越宠溺,它就越来越会耍小性子,对此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见它跟我耍任性还蛮有趣的,同时也是添增生活情趣的方法。
「随你啊,我不喜欢吃草莓。」语毕,小鹿闻言晴天霹雳,随即消沉起来,耳朵尾巴都往下坠:「我以为昕跟我一样爱吃的说……」
也是,我不怎么挑嘴,也没什么特别爱吃的东西。前几日小鹿给了我一颗草莓糖,我奖励地亲亲它脸颊,它害羞地笑了,可能从那时候它就以为我也爱吃草莓吧。
「啊唔……」
小鹿勾着我的手臂,摆出标准的消沉姿势,走路歪歪倒倒的,我都不知道这时候该不该笑出声来,要是真笑了,肯定又害小鹿哭了吧,我想。
带着倍受打击的小鹿走向生鲜食品区,我心里打着算盘,趁着刚好四下无人,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低头吻上小鹿瘪着的小嘴,还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随即直起身子继续往前,我一本正经的脸上,丝毫没有刚做过亏心事的表情。
小鹿倏地涨红脸,揪紧我的手臂,羞得头上都冒烟了。
小鹿,我永远都比你想像中还要更坏。
从生鲜区走出来,途中经过一些有在贩卖宠物用品的特约商店,想起钟医生的话,我决定替小鹿买一个新的项圈,除了防护功能增强外,新产品还添加了警报器,我牵着一直害羞到现在的小鹿,在店里头悠闲地逛着,铺上摆放琳琅满目的各色项圈。
「这个是近来客户相当爱用的款式,不仅看上去简洁大方,内部配置的电脑也相当灵敏、不要损坏,除了防水,还有目前最强的防护功能喔!」特约商店的小姐指着一个米白色的镶边项圈,在一旁热络地推荐着。
「这颜色你喜欢嘛?」我撇头问小鹿,小鹿羞答答地点头,似乎是我怎么决定它怎么好。
考虑了半秒钟,决定打包带走,我让小鹿拿着它自己的项圈,原本拉着它的手改搭它肩上,将小鹿紧紧揽到臂弯里,用眼角余光注意小鹿不断眨动的浓密睫毛下酡红的双颊。
我知道自己举动有越来越亲密的倾向,经常有类似情侣、却点到为止的抚触与拥抱,方才吻上小鹿粉唇,已经是目前为止最大的逾距。想着想着自己也有点别扭,但并不怎么想抗拒,一半出于自己的私心,另一半是我发现,只要我主动亲近,总是习惯自己扑过来撒娇的小鹿,就会意外的脸皮薄,安安静静的,有时候还特别扭捏。
经常沉浸在自己思绪当中的我,过去从没发现这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不晓得,不过,小鹿害羞生涩的反应,让我忍不住想当作它已经有所感觉了。
我从没问过小鹿对我的感觉,就怕得到『像爸爸一样』类似的感想,在这样几乎算是鸵鸟心态的情况下,我开始藉由亲密行为不断地试探,同时也越来越大胆,试图要知道小鹿的底线到底在哪里,做到什么样的程度,它会想要拒绝。
只要它拒绝,不论我对它的爱意有多,那一刻,便是我彻底斩断情丝的时候。
宠物卵一开始标榜的就是俊男美女,将宠物当床伴买回家的饲主的确时有所闻,但我始终认为宠物不该沦为人类泄欲的对象,而是心灵上的伴侣,即便是现在,对小鹿产生rou欲这件事,还是经常刺痛我的良心。
在和小鹿生活的过程中,我有了很大的改变,尤其是内在,我的童年造就了我孤僻冷淡的个性。习惯寂寞的自己,从没想过可以拥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即便是对我算得上是有恩的阿庞,改变我的程度也有限。
这份爱,给了我许多东西,包括想要和小鹿更加靠近、更加契合的欲望,不过相对的也让我害怕失去――想到或许有一天,我清早起床,再也看不见小鹿憨笑的睡颜,就止不住浑身的颤栗,见了蓝尼的近况,更加了我这层恐惧。
搭着小鹿肩膀的手,我安慰自己,只要好好的照顾小鹿,一切都会很好的。
「……昕。」一路上害羞不讲话的小鹿,此时细细地唤着我的名。
「嗯?」我隐藏内心窜出的不安,柔声应道。
「我啊……想要和昕一起去旅行。」小鹿局促地捏着手中装着项圈的塑胶袋,发出摩擦的声响。
「怎么忽然这么想?」
对了,我至今还没带小鹿出过远门呢。
小鹿从未提起也不曾抱怨,所以我便照着一个人时生活的步调过日子,或许,是时候考虑考虑了。
「我梦过海喔!」小鹿抬起头,大眼睛里闪烁着憧憬的光芒:「真的好漂亮、好漂亮,然后我就想啊……要是以后昕的工作不忙,我们就可以一起去海边玩,然后邀请阿庞他们一起坐车车和飞机咻一下跑到好远好远的地方……」
我静静地听着小鹿小心肝里的旅行计划,不论去到哪里,始终包括我在内。
瞬间心底泛出一阵阵涟漪,蔓延至全身。
一起,这个词的意境有多美,此刻我正亲身体会着。
「好啊,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我说。
小鹿嘿嘿笑了两声,靠着我的胸膛,跟着我一路回家。
由于阿庞和阿威的帮忙,我和小鹿过了好一阵子太平日子,然而这样悠闲愉快的好时候,被编辑每隔几个钟头就打电话或传真来催促我参加莫名其妙的记者会,给生生打碎了。
不得已,我不惜把电话线拔掉,与外界断绝联系,为的便是要在编辑忍无可忍冲上我家之前,多争取一点喘息的空间。
趁着自己不顾编辑死活、刻意制造出来的空档,和小鹿一同上公园附近游玩,却意外的,让我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回到家中,乖巧的小鹿便拉着我的袖口,跟着我从客厅一路走到厨房。我习惯性收拾一下,拿了水壶烧开水,水开了,就抽出顶柜上的马克杯和即溶咖啡泡上,一个人蹙起眉头吞上几口,一连串动作的过程,我完全不理会在一旁拉着我的小鹿,比平日更显沉默。
小鹿起先不明所以,频频摆出歪头不解的可爱模样,但过了一阵子以后自然就明白,我已经生气了,而且气得不轻。
将杯里难喝的咖啡一饮而尽,我刻意扯开手,径自走到客厅,拿起遥控器开了电视,却把遥控器抛一边开始看最新一期的『宠物杂志』,无意间翻到【如何教养宠物规矩】一栏,上头写的基础,有些我听钟医生说过,有些则是我亲身体验,比如说现在。
一、适时的发脾气。
即便内心没有真正生气,但表面上还是必须佯装事态严重,切勿半途而
废,以免宠物不将『主人生气了』当一回事。
这点对我而言不是问题,阿庞显然是疏忽了,才经常被班班骑在头上。
「昕……」小鹿用鼻音对我撒娇着,委屈地眨巴着大眼睛,发现无效以后,就把脸颊贴上我手臂改用蹭的,蹭久了也不见我它对的撒娇有丝毫心软,甚至连瞥它一眼都不肯,专注地看杂志,小鹿只好咬咬唇,沮丧地低下头继续反省自己的过错。
二、适当的疏忽。
此法只适用于宠物确实做错事,以及无故哭闹的时候,其效果在于
激发宠物自省,并为饲主制造喘息空间,但若是忽视过度,则会带
来反效果。
反效果我之前已经领教过了,没兴趣再来一,太伤神。
三、交换条件。
用简单的说词与宠物沟通,让它理解自身所犯的错误,并以此为交
换条件,拟定一套有系统的犯错惩罚条例。
这步骤我在让小鹿戒吃糖果的时候用过,它每偷吃一颗糖果我就弹它一下额头。
但尽管管教宠物的方式这么多,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小鹿解释,人类最复杂也最丑恶的情绪:嫉妒。
其实也没什么,我跟小鹿去公园随意地J,正巧碰上一对饲主与宠物,我知道小鹿的可爱一直很讨人喜欢,那位陌生的饲主当然也不例外,听见他不断称赞小鹿,我也是与有荣焉。不过,没有经过我同意,将咸猪手随意搭在小鹿肩上、身体上,而小鹿竟也毫无心机的对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甜笑时,便超过我能够容忍的范围了。那位陌生饲主友善的模样,在我眼前好像突然变成令人作呕的嘴脸,当下我就低喊了一句『回家了。』,接着一声招呼也不打,略嫌粗鲁的把还一头雾水的小鹿硬生生拉走,以极快的速度离开现场,来个眼不见为净。
老实说,我还真不习惯这种心里直发酸的感觉。
一连吸好几口气硬压下汹涌的酸意,我放下杂志摆到一边,认真地询问:「小鹿,你知道我在气什么吗?」
小鹿萎靡地垂下鹿耳朵,瑟缩了好一阵子,才嘟着嘴细声答道:「嗯……气我趁昕不注意的时候偷吃糖果?」
……原来你偷吃了。
我伸手『啪』一声弹红小鹿的额头。
「啊唔!」小鹿红着眼眶压着痛哀叫。
「糖果只有早餐、午餐、晚餐过后才准吃,下午茶不算在内。」
「咿咿……知道了。」
不对,我不是在气这个,跑题跑题。
「刚刚那人你认识吗?」我问。
「耶……不认识。」小鹿即答。
我横眉竖眼,杀气重了三分。
小鹿抖了抖,不过显然它不是很明白,最后我把小鹿揽入怀中让它无法逃跑,压着小鹿的后脑杓,作势又要弹,还是使出十分力的那一种。
小鹿吓得闭起眼睛,双手按着自己的额头,慌乱地胡喊着:「别弹我、别弹我!」
它拧着眉头,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的,还沾上些许被吓出来的泪滴,望着小鹿这样可爱诱人的表情,我心念一动。
没有如小鹿所预期的痛下杀手,而是就着我俩紧贴的姿势,突然低头浓烈地吻上它唇瓣,小鹿来不及阖上牙关,只能被动地承受我的侵略。它手指失措地揪着我胸口,鹿耳朵抽动了两下,浑身倏地紧绷起来,瑰丽的红潮逐渐浮上它的面容,它的眼睫毛颤动着,扇子似的扇不停,有些不可置信。
与过往点到为止的吻不同的是,我几乎是将热情藉由这样的行为倾泻而出,一个相当具有成人意味的吻,舌尖擦过它口腔每一个角落,与之游玩嬉戏,找出小鹿敏感的地方。
嗯……」
我的舌尖擦过某个部位,小鹿无法控制地轻吟出声。
似乎惊讶于自己的反应,它慌乱地挣扎起来,试图远离我温度过高的怀抱和让我俩晕眩的唇齿交缠。
可我没有给它逃避的空间,让小鹿的手环住我的肩,它娇小纤细的身子被我禁锢,我明白此刻我正在满足自己的私心,让小鹿无可避免,发出更多震荡我心神的叹息。
「嗯啊……」
小鹿的小嘴无法承载我俩口腔的津液,自嘴角溢出透明的水光,过激的火惹得小鹿眼眶泛泪,委屈的模样一如我平常使坏欺负它那样。
虽然我此刻确实是在欺负它。
藉着交织的灼热鼻息、密合无缝的胸口,我可以清楚感觉到它的呼吸和心跳,因我的行为急促紊乱,而我竟为小鹿这样的反应而沾沾自喜。
我按着小鹿后脑杓的手指,缠绕着一根根我为它细心梳开的发丝,小鹿从头到脚,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毛发,连它不断颤抖的背脊、逐渐升高的体温、声声娇弱的低吟,都是属于我韶昕的。
我一开始从店员手中接过小鹿,便知道我疯了,如今,不过是疯得更彻底而已。
当小鹿已经喘不过气,而我也开始呼吸困难,我意犹未尽地轻啄一口以后,终于愿意分开,近距离地端详小鹿茫然的神情、潮红的面孔,以及被我狠狠疼爱过、染上一层暧昧水光的殷红嘴唇。
「讨厌吗?」
我贴近小鹿颊边这样问道,嗓子因着欲望低沉而沙哑。
小鹿不知何时已经半倒在沙发上,双手勾着我的颈子,撑着岌岌可危的背脊,软绵绵地挂在我身上。
「啊……」
小鹿被我的气息骚得痒了,瑟缩一下脖子,感觉灼热的气息无限蔓延,它轻喘着,盯着我的眼神已然飘忽,涣散着诱人的光芒。
我压低身子,让小鹿安稳地陷入沙发里,简直像在自言自语似的低喃着:「我希望,无论你在哪里,都要记得保护自己,因为就连我,都想要对你做一些不应该做的事情,更何况是陌生人。」
我磨挲着小鹿的脸颊,感受其细嫩光滑,一路往下,用手指勾勒小鹿的颈部线条,我解开总是替它扣得整整齐齐的项圈和领口,露出一小块引人遐想的肌肤。
「人类是很可怕的动物,远比你所想像的还要更复杂,单纯的你永远猜不出人类真正的心思,所以,不可以随便信任人类,包括我在内。」
我任由理性被欲望焚毁,解开小鹿胸前一颗颗纽扣,直到衣物大开,足以让我尽情抚摸小鹿,直到它哭泣着拒绝为止。
小鹿濡湿的瞳孔闪烁着星点,那纯真毫无心机的目光曾经是我罪恶感的来源,然而我已经不顾一切,只有让小鹿彻底染上我的色彩,才能让我内心空缺的那一块补齐,从此完美。
我强烈的企图心表露无遗,使得小鹿瑟缩起来,不曾停止微颤的身躯,抖得更厉害了,它紧紧攀住我,仿佛正在向我求救,然而它却没有意识到,它所求救的对象,正是要将它拆吃入腹的人。
我凑近它,轻声低问:「我很可怕吗?小鹿。」
小鹿闻言,赤红着脸迅速摇头,但停下来想一想,犹豫了一阵,又轻轻点头。
抛弃理性的我,连我自己都感到害怕。
「我也这么觉得。」
我对小鹿扯出一抹愉悦的笑容。
将衣衫不整的小鹿一把扛上肩,不理会它的惊呼,直直地往卧室方向走去,小鹿吓得不敢挣扎,牢牢抓着我,颤抖的身体、轻喘的气息、高速奔驰的心跳,都显示出它的紧张与恐惧。
即便如此,在小鹿没有亲口拒绝以前,我没有放手的打算。
「呀……」
把小鹿抛上床,它整个人随着底下的弹簧震颤了一下。要是平时的玩闹,小鹿铁定咯咯笑个不停,但它似乎也已经明白眼下是不正常的状况,咬着下唇,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第六章
风和日丽的早晨,我惺忪地支起慵懒的身子,棉被从胸口滑落,泄露我平时包裹在层层衣物下略显纤细但精悍有力的身躯,隔着凌乱发丝,我不甚清晰的视线注视昏暗室内某一点,愣愣地发呆。
一早起来,我总是得一段时间让脑袋重新运转,今日感觉格外闲适,连带人也发懒了,任着时间一点一滴流走,丝毫不觉得可惜,身旁的温暖,正是使我希望时光就此停留的源头。
结束例行的发呆,撇头一望,小鹿正呈趴卧的姿势规律呼吸,它细白的手臂环住我的腰,亲密地寻求我的温度,身体宛如图画纸般点缀着我尽情放纵的痕迹,如此性感撩人的景致,被小鹿天真的睡脸和小嘴在枕头上流的一滩口水给破坏了大半,不过依旧不减我高涨满溢的爱意。
小鹿承受我不知节制的激情,肯定非常疲累,昨晚最后一到达顶点,小鹿说完『我原谅你』之后陷入昏睡,在我清理善后、更换床单的过程中,一也没醒过来。
怜惜着低头亲吻小鹿的额头及脸颊,我以不惊扰它的细微音量说道:「早上好,小鹿。」
「哈唔……」
小鹿仿佛有所感,笑眯了眼,发出一声甜蜜的叹息。经过一夜缠绵的它,没有办法立即转醒,但即使是在睡梦中,还是不忘对我撒娇。
规律地轻拍它几下,我翻身下床,穿着一条四角裤,悠哉地晃到浴室梳洗。
半眯着眼睛刷牙漱口后,我俯身捞起盥洗台里放满的清水洗脸,轻拍几下抬起头,浴室中的镜子里,映着我那阴霾尽扫的面容。
我的长相是标准的东方面孔,与我的母亲韶琴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只不过身为男性,整体有结构上的不同,并没有女性的纤细,而且由于个性的缘故,我整个人看上去虽然不致于阴沉,却经常给人忧郁的感觉。
想不到如今,我也能够拥有如此闲适安详的表情,禁不住地想,如果幸福可以延续,我是否就能活得更轻松?
换上新洗好的衬衫与长裤,想着昨天一晚上粒米未进,经过剧烈的活动,小鹿醒来铁定饿坏了,我慢吞吞地摇到厨房里张罗吃的。
小小打了个哈欠,我正在洗蔬菜时,听见门铃大响。
甩甩手,将水滴往腰际系的色围裙上擦,走到门口,从对讲机荧幕上看到熟悉的某人,难得心情非常好,我也不刁难,干脆地开了大门让他进来。
「哈哈!早啊韶昕!一阵子没见真想你了,看样子你在做菜呢,挑这时候来果然没错,我和班班的早餐有着落啦!」阿庞手里抱着睡得不省人事的班班,越过我在厅里晃了一圈,顺道去厨房闻闻,摆明就是上我家来蹭饭。
「没你的份。」我无情地声明。
「别那么冷淡嘛!好歹我也是你的好兄……」阿庞将睡的跟尸体没两样的班班安在客厅沙发上,一如往常耍着嘴皮子,突然后知后觉地发出惊叹:「喔喔喔!韶昕,你是敷了一晚上的珍珠粉啊?看起来这么清新,闪得我眼睛都痛了,是打算来当我秀场的模特儿是吧?说,肯定有好事!」
阿庞扑上来使出杀人式锁喉,惹得我一阵乱咳:「咳……你他妈才敷珍珠粉,滚边去!」
把阿庞踢去角落,无视于他惨痛的哀嚎,我转身走入厨房,一边将番茄切片,一边听阿庞扬起声音对我问起小鹿。
「在房里睡。」我答。
「是喔……对了,说到这个,班班这么睡到底有没有问题啊?它昨天回家以后就一直睡到现在耶!」阿庞把软绵绵的班班抱到腿上,有些忧心地问道。
「成长期的动物都这样,要是你担心,晚点去给钟医生看看。」
「嗯嗯,就这么办……」
阿庞碎碎念了一阵,还很自动地开了电视,趁着转台的空档,擅自拿了我的手机玩,我的手机最大的功能就是接听电话,除此之外一无是,故没什么避讳的任他摆弄,阿庞一打开就大惊小怪,里头起码有三十几通未接来电,绝大部分是编辑的夺命连环叩,我不想被打扰于是关了振动,才一直没接到。
电视机的吵杂声传到厨房,转过几个早上八点多重播的娱乐节目和连续剧,阿庞换到新闻台打算看气象,然而时间还没到,新闻正播报最新的社会消息:
『今天清晨标准时间五点四十五分,有民众前往溪钓鱼,赫然钓上一具浮肿的无名男尸,本报记者访问目击民众及刑事办案员警,死者尸体被利刃毁容,身中多枪伤,疑似黑帮份子所为,警方将循线追查死者身份……』
「哇!一早就看见这么倒人胃口的新闻,我还吃得下饭吗?」
「倒胃你还看?」我将瓦斯炉熄火,一手拿着单柄小锅的玉米浓汤,一手端着三明治走出来放上餐桌,将围裙解下挂在椅背上,准备去叫小鹿起床。
「我好奇嘛!」阿庞见到四人份的早餐,愉悦地朝我咧嘴嘻嘻笑。
班班闻到浓汤的香味,动动鼻子迷迷糊糊睁眼,咬咬阿庞的手指流口水,幻想自己在啃鸡翅膀,没多久就被自己的饥肠辘辘声吵醒,开始生龙活虎起来,看来阿庞又有得忙了。
我避开阿庞射出的友好光波,直奔卧房,不忘带上门免得泄漏一室春光。
小鹿果然在睡,我坐在床边摇摇它,小鹿正皱着眉头,揪着棉被缩成一团发抖,脸色不自然的潮红,小鹿过高的体温让我觉得不对劲,赶忙俯身贴上小鹿额头。
糟,发高烧了,小鹿已经不是在睡觉,而是陷入昏迷,怎么叫它都没有回应。
掀开棉被,手脚俐落地替小鹿换上衣服,到浴室弄条湿毛巾给它盖上降温,接着冲回客厅,阿庞惊愕地见我惊慌失措地奔到他面前拿起桌上的手机,拨打钟医生的私人号码。
「怎么了?」阿庞睁大眼睛,嘴里还咬着三明治,含含糊糊地问。
班班也好奇地爬上阿庞的肩膀,金色瞳孔直盯着我瞧。
「小鹿发烧了。」
耳边听着仿佛永无止尽的嘟嘟声,心跳突突狂奔、手心盗汗,我骤失平时的冷静,不知不觉竟浑身颤抖,有股层的恐惧不断冒出,爬上我的背脊,流入我四肢百骸。
该死!韶昕你慌什么?莫名其妙!
悠着点,小鹿只是发烧,之前也发生过,没事的。
我烦躁地抓头,阿庞在一旁屏息,忧心忡忡,低声唤班班到房里照看小鹿,班班难得听话去了。
电话终于接通,听见钟医生的声音:『喂,韶昕吗?这么早打来什么事?』
我简洁扼要地描述小鹿目前的状况,钟医生沉吟一声表示了解,随即道:『听起来有点糟糕呢,你不要慌,现在就带它过来,我先替你开好门。』
收了线,我三步并成两步,务必以最快的动作将小鹿送医院。
「韶昕!」阿庞急忙喊住我。
我撇头脸色不善地瞪他:「干嘛?」
「你最好看看。」阿庞手指着电视机里的新闻。
荧幕中赫然出现我所居住的公寓,从画面中显示,四周围正被许多摄影机和媒体包围,女主播站在镜头前,口齿清晰地播报着:
『插播一条最新消息……传言《左手的昼夜》作者韶昕,居住于离市中心一段距离的独栋公寓,经过几天几夜的等候,稍早终于捕捉到韶昕友人A进入公寓的画面,因此各家媒体都集结于公寓楼下等待进一步的消息……』
「不会吧,我上你这来也能被查到,我明明就已经……」阿庞尴尬地接着说:「耶,我说,我们……该不会被困住了吧?」
「应该是吧。」按照这种情形来看的话。
阿庞一下子颓软下来,他前阵子的确了不少精力替我打点,因此有关我的消息原就取得不易,即便媒体神通广大地靠着『韶昕』二字,千辛万苦取得我的照片,也休想登出来,这才让我和小鹿的生活得以一如往常。
然而现今只要我ㄧ踏出公寓门口,记者人多势众,天皇老子来也压不住了,只消一家电视台做个现场SNG连线,就等于自动解禁,我韶昕摇身一变成了让人免费参观、拍照的动物园猴子,登上娱乐版头条新闻只是时间的问题。
「小鹿得去看医生。」我说。
「那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就走出去呗。」
「……跟你说话怎么一点冒险犯难劲儿也没有。」阿庞好失望。
我用膝盖想都猜到,阿庞希望我以壮士悲凉壮阔之姿横扫千军,上演『韶昕大战无良媒体』的戏码。
阿庞无谓的想望与嫌弃,理所当然的换来我一阵好打。
「啊啊!韶先生!你可终于下楼啦!你瞧,他们不讲道理,硬赖着不走,全都是找你的,我不让进,就一个个开骂,老刘我实在挡不住,住户抱怨电话都打到我专线来了,韶先生可得想办法哪!至少……至少请他们先离开吧。」一楼的大楼管理员老刘,无所适从地搓手,可见记者才刚驻扎没多久,老刘就受了不小的精神虐待。
「知道了,我会理。」
手中抱着即使已经裹了好几层毛毯,仍烧得直打哆嗦的小鹿,清秀的小脸蛋都皱一块儿了,怀里过热的温度,使我内心泛起止不住的疼,我知道,我已经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阿庞背上背着再度睡过去的班班,老大不爽地透过毛玻璃门瞪着黑压压的人群叹气:「你说咱们的赏烟火聚会还成不成啊?」
「等明年夏天吧。」我嘴角微微泛起一丝苦笑。
老刘替我开门,一边粗着嗓子朝外头喊:「你们别吵哩!韶先生来了!」
摆出将任何人事物都隔绝在外的一号表情,我一踏出公寓外,记者群瞬间静默了三秒,但过不了多久,一阵阵刺眼的闪光,及众人齐声吵杂的嗡嗡低语便迎面而来。
「是韶昕哪!」
「哪来的消息说他长得面目可憎不敢见人?快,快多拍几张,铁定吸引买气!」
「咦?他手中捧着什么?」
「是宠物啊!原来韶昕也是专卖店的客户。」
……OO@@、OO@@。
一名中年女记者趁着其他人还在热烈讨论,哗一声排开众人挤到我前头来,拿起麦克风就直接抵在我面前,其他记者惊觉,也一并跟进,转眼间麦克风已经像捧似的拦在我眼前。
只听众人劈哩啪啦一阵乱喊:「韶先生您多大?估计二十出头吧真年轻啊!」
这……与你比起来我年纪的确年轻。
「您对于获得科幻大赏以及成为年度风云人物有何感想?您的模样如此春风得意,肯定开心得不得了,恭喜您啊!」
是吗?我怎么觉得该是满脸菜色才对。
「《左手的昼夜》女主角琴音描写得非常活灵活现,是否有用现实的人物当作馍特儿?该不会是您前女友吧?如果真是如此请务必要来上我们『真情一百』节目,我们会替您寻找您那失去的另一半,来,这是我的名片……」
书中女主角的模特儿是我已故的母亲,要是找得回来,估计你的节目要改名『惊吓一百』,小鹿爱看。
「噢,这是您的宠物吗?多漂亮的小鹿,脸红得关公似的。」
因为它发烧了得送医院,而我却被你们堵在这儿。
「您对目前吵得沸沸扬扬的『是否饲养半兽宠物』这项具争议性的议题有何见解?」
阿庞见我已经陷入木然状态,觉得有趣便在我后头随口插了一句:「很无聊。」
「喔!您是说那是不具意义、浪费社会资源、对国家无丝毫裨益的无谓争吵吗?果然是高见,写下来写下来!」
那句不是我说的,不,重点是这位男士能够把仅仅三个音节扩大到这种地步,已经令人叹为观止。
一阵炸开锅的混乱,拍照声伴随着喧闹声以及主播连线报导此起彼伏,最后在有人一句『请韶昕先生向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问声好!』之下,将麦克风凑得更近,现场再度非常有默契地静默下来。
空气里飘散着机器运转声之外便再无它响,众人屏气凝神等着『行踪成谜的神秘作家』首度于荧光幕前开金口。
「别挡路。」
没有半点起伏的嗓音,没有丝毫热情的回应,我淡淡吐出这三个字。
摄影机的镜头发出沙沙沙的声音,拍摄着我那张没啥表情的脸,主播与记者一下子接不了话,全僵成一块儿了,正当他们兴奋的笑容不约而同尴尬地凝在脸上、一片错愕之时,远远传来刺耳的刹车声!
叽――――!
箱型车一个漂亮的甩尾,准确地停在对面,车窗缓缓降下来,一名有着波浪卷长发的大美女,脸上带着与她巴掌大的脸不成比例的黑色大墨镜,嘴角沁着一抹甜笑,纤纤玉手伸出车外,朝我的方向比了个大拇指。
苗晶晶,美丽的三十六岁资女编辑,出动。
二话不说,我和阿庞立刻朝她的方向艰难地移动。
见我要离开了,所有记者反应过来,一窝蜂往前挤,成了我前进的阻力。
「韶昕先生,请问您会出席记者会吗?」
「您真的是XX教的教主吗?」
「您公然支持饲养半兽宠物吗?如果被罚您是否会缴纳罚金……」
「请您回答我的问题……」
我被人潮逼得快要窒息,除了四周围高分贝的提问,三不五时还会让麦克风、摄影器材什么的磕磕碰碰。阿庞在后头鬼叫,负担一只脱油瓶班班的他,被挤得怨声连连,连一向被他斥为没有格调的三字经都爆出来了。
稀薄的空气、严重的挤压使小鹿开始难受地呜咽。我咬咬牙,执意地要走到箱型车旁边,说了不下数十『滚、闪开』,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摸到车门,赶紧哗轰一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我和小鹿上车了,回头一望,阿庞还被卡在半道,烦躁地大吼:「啊!可恶!」
阿庞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挣扎着终于坐进车里,防怪兽似的拉上门,在记者们拍打车窗户的情况下,加速离开、扬长而去。
一切归于平静。
后座依序坐着抱着小鹿的我,以及惊魂未定的阿庞和腿上正昏睡状态的班班,在飘扬柔和音乐的宽大车厢内,各自因为不同的理由,在内心吐出一口长长的叹息。
「呼呼呼!当名人的感觉怎么样哪?大作家?」编辑豪迈地开着越野箱型车,从后视镜打量我,甜笑着问道。
「糟透了。」我不甚舒爽的哼哼。
「哎呀,别生气嘛!我也没想到记者那么快就找上你啊,虽然我一直希望你参加记者会打响更大的知名度,不过晶晶我啊在这方面可没泄漏半句喔,谁知道那群狗仔这么神通广大,真是见鬼了。」编辑风情万种地拢拢一头长卷发。
小鹿靠着我的胸膛,呼吸略为急促,用手背量小鹿的体温,发觉又升高了,我赶紧将出门之前收在外衣口袋的退热贴撕开,贴在小鹿的额头,希望能够多少有一点帮助。
「小鹿怎么了?病啦?」编辑问。
「嗯,我要去丽蒂雅综合宠物医院,麻烦快点。」我相当焦急,编辑也听出来了,一口应允:「没问题,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到前面的小巷路口放你们下车,那条小巷通到你住的街的对面,虽然走路会一点时间,但是不容易被发现喔!他们一定也会开车追上来,到时候我就到绕绕当障眼法。」
「谢了。」
「不客气!」
「你……是苗小姐吧?韶昕的编辑,你怎么会来啊?」阿庞惊诧地问道。
我与编辑通常都是电话或信件联络,必要时也是我自己到出版社找她,因此阿庞没见过编辑,不过见我与她相当熟稔,也听我提过一、两,这才猜出来。
「没错!叫我晶晶就好,我呀,得到韶昕受困的消息之后,就立刻赶来,还留了一点时间给韶昕打求救电话,结果怎么等都等不到,人家都要伤心死了!最后人家只好自己来了,你们还在上头时我就发了简讯了呢!」这娇嗲的声音,还真没有几个男人抵抗的了。
不过阿庞庞没有因此就两颗眼睛变爱心,看来工作上经常接触模特儿的阿庞,对编辑的放电跟我一样具有抗体。
「难怪,什么『不怎么办』,原来早想好啦!我还在纳闷韶昕怎么老神在在……啊,但这么说来,你老早就在现场,干么不早点出现哪!」阿庞问。
「哎呀!开玩笑,我可是会一起让电视台拍进去,不补个妆怎么成哪!」
「……原来如此。」
「韶昕、阿庞,你们终于来了,我好担心!来,快进来。」
阿威站在丽蒂雅医院门口,张目顾盼,终于见到我和阿庞两个人一路躲躲藏藏、奔得满身大汗得出现在他面前。
「阿威,你、你怎么在这?蓝尼……该不会、该不会是蓝尼……出什么事了吧?」阿庞上气不接下气,忧心忡忡地问道。
班班被阿庞像扛布袋一样扛在肩上,表情豪迈地睡着,还不时发出惊人的磨牙声。
「没事、没事,它在病房里休息。钟医生昨天下午回医院,刚好送来一只状况蛮糟糕的宠物,一时忙不过来,刚好蓝尼也该换药了,所以我就自愿过来和丽蒂雅一起帮医生做杂事,她做了初步止血缝合,接着等宠物恢复些许体力,看顾了整晚,刚刚才进去开刀,所以……等等可能要由我帮小鹿做紧急理。」我点头表示了解。
我依照阿威的指示,将小鹿抱到开刀房隔壁的隔离病房,里头的床上铺的是干净的病患专用粉红色的床单及枕头,左手边的粉红色拉帘半开,里头睡着蓝尼。
阿威轻手轻脚地越过蓝尼的床位,从最边边的墙角拉了活动式小型诊疗车,坐在小鹿旁边仔细量小鹿的体温,微微抿了一下唇,阿威稍稍准备了一阵便给小鹿打针,若是小鹿清醒着,铁定又要大哭大闹了。
阿威本身是学医的,而且为了当兽医,对宠物也很有研究,再加上长期照顾蓝尼,从他打针的动作感觉得出来非常熟练也非常专业,虽然阿威还是个学生,不过基本的诊断似乎已经难不倒他。
「小鹿还好吗?」我忐忑不安,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嗯……怎么说呢,是还不至于要到住院的地步,只是现在吃退烧药可能效果有限,所以刚刚我给它打了退烧针,之后就需要好好补充元气,好好休息调养,之后再请钟医生详细的检查。」
「我明白了。」
那便是暂时还没有大问题就是了,我松了口气,无意间紧皱的眉头缓解开来,总算是放下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
阿威腼腆地笑笑,对于我信任他的建议似乎感到相当高兴。
小鹿闭着双眼,脸颊红得过了头,它有些急促地呼吸着,鹿耳朵很没精神地下垂,鹿角的色泽黯淡,显现出不健康的病态。虽然我有仔细理善后,不过小鹿会生病,肯定跟我没有节制、过度贪求有关系,不禁感到既心疼又懊恼。
下……得好好磨练磨练,增强小鹿的体力。
生活方面就先从基本饮食开始做起吧!以后不管它怎么不愿意,都不准挑食。
嗯,就这么决定。
丝毫没有反省过错的我,拨了拨小鹿的浏海,露出它饱满的额头,它终于有点出汗的迹象,安心之余,我握住小鹿的手,提到唇边落下细碎的吻,每一吻都倾尽所有的心思,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我和小鹿之间的关系过于缠绵悱恻,但我也理不了那么多了。
阿威眼睁睁看在眼里,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离开,让我和小鹿独,一个人走到蓝尼身边,凝视它日渐憔悴的身影。
许久,我和阿威步出病房,安静地带上门,留给病人好好休息的空间。
阿庞在等候区等着,不断地翻弄他的豹子,想把它摇起来,一见我们出来,便苦着一张脸说:「阿威啊,你来替我看看这只小坏蛋吧,它也睡得太夸张了吧!哪,你看。」
阿庞握着班班的脚踝站起来,将它倒吊着使力摇晃,班班只是意思意思吼了两声,又继续睡得烂熟,阿庞恼怒地低声咕哝着:「老是醒一阵又光顾着睡,都不知道我寂寞了……」
阿威忍着笑上前蹲下身子看着鼾声雷动的班班:「喔,成长期嘛!别太担心,过不久应该会开始拔高了,猛兽型宠物的成长期跟其他种类有点不太一样,需要的能量比较多,所以睡的时间比较长,长得相对的也比较……你知道的。」
「你别忘了给班班重新买衣服啊。」我在一旁凉凉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比现在还再大上几号就成了吧?没问题,我那要多少有多少!」阿庞咧嘴愉快地笑,眼神里充满对未来的期待。
……虽然上已经非常严厉地提醒过他,但总觉得阿庞想像中长大的班班,跟我在专卖店网站的宠物图鉴上看到的,还是相差十万八千里,班班未来的模样的确非常赏心悦目,除了专卖店宠物一贯的俊俏,同时也会充满『力与美』,我担心以阿庞现在住的单身公寓的空间,还有他脑里所想像的衣服尺寸,肯定无法满足未来班班的需求。
看来,如果没人印张图片给他看看,阿庞是决计不会明了的了,不过很可惜的是,我的心地挺坏的,既然我可以保证以阿庞的个性绝对不会干出『弃养』这种事情,那么等阿庞自己惊觉,就会是相当有趣的一件事。我敢断言一旁的阿威与我英雄所见略同,从他隐隐抖动的嘴角就可以看得出来。至于钟医生,在她恬静的笑容下潜藏的坏心眼同样不容小觑,因为阿庞经由我的介绍来丽蒂雅看诊,至今还执迷不悟。
谁要阿庞平时都不去查资料,自以为光靠我、阿威、钟医生就万无一失了。
阿威和阿庞的『专业』谈话告一段落,开口向我问道:「韶昕,我和钟医生今早都看过新闻了,很不妙呢……你以后怎么办,还回公寓吗?」
阿庞大大叹了口气:「那地方哪还能住人哪,全世界都知道啦!」
「嗯……」现实的问题来了,以后我和小鹿住哪儿,还没有着落呢。
出版社的名头太大,安排的地点说不定会被媒体查出来,如此一来势必要另外找管道。
阿庞家可不行,阿庞的工作性质使得他也算半个公众人物,光是他私底下和工作人员偶尔提过我的名字而已,就被登上杂志封面,而且他家里太热闹了,我住久了会精神分裂。
阿威那儿除了客厅和主卧房以外的空间全让书本给堆光了,就算他为我和小鹿时间清出来了,一方面怕打扰阿威读书,另一方面又怕影响蓝尼养病的环境……
唉,真伤脑筋。
「不如住我这儿吧。」钟医生倚着开刀房的门,身上染血的手术衣已经换下,仍是一贯的干净白色长袍,她一脸疲惫,但眼光炯炯有神。
阿威上前问道:「钟医生,情况怎么样?」
钟医生点点头:「手术很成功,只不过它伤得最严重的部位往后会有一点缺陷,但不会影响正常生活。」
「这样啊……真可惜。」
阿庞完全状况外,不过我猜大概是里头受伤宠物的状况。
钟医生接着刚才的话题:「这里二楼还有几间空房,整理一下就没问题了,除了紧急状况,我每天都会回家一趟,因此很少有人注意到这里其实是结合住宅的医院,平时外面也有加装监视器,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就能知道。」
钟医生朝我眨眨眼,展现俏皮的一面。
思考了一阵,的确没有比这更好、更熟悉的地方了,于是我便点头答应:「麻烦你了。」
钟医生微笑回到:「别客气。」
第七章
摆设简单典雅的室内,小夜灯在墙角绽放微弱的光芒,睡在温暖床铺上的小鹿迷迷糊糊睁眼,反射性往身边摸索,发现温暖的物体不在,揉揉眼睛,伸伸懒腰,小鹿摇头晃脑地就着昏黄的光线四下搜索,还把枕头掀起来看看,发现一无所获,失望地甩甩鹿耳朵,小鹿舞动手脚钻进棉被里,蠕动着从另一头钻出来。
「昕?」
寂静的空间,回荡小鹿自己一个人的声音,它开始觉得有点害怕,但并不慌张,因为它相信那个它所熟知的青年,不会不声不响的留它一个人。
小鹿盯着不远的房门,细细的谈话声隔着门板传了进来,呆呆地歪头,小鹿这才注意到不对劲,这里不是小鹿与青年的家,而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从被窝里爬出来,低头一望,自己身上穿的不是平时的小熊睡衣,而是猫头鹰的,乾爽的身体散发的香味也不是草莓而是百香果。
是青年帮小鹿洗香香的吗?
似乎是回想起什么非常丢脸的事情,小鹿赤红着脸抓着自己的耳朵,在床上扭成一团,发出无意义的『呀……呀』声。羞涩了好一会儿,小鹿才重新露出埋在棉被里憋得快没气的脸。
不喜欢见不着青年,小鹿决定到门外瞧瞧。
下床以前,小鹿伸手扯扯自己有点自然卷、因睡姿不良而压成奇形怪状的短发。还记得之前不小心睡成洋葱头,竟让大清早起来、对可笑的东西没有防备的青年笑到岔气。虽然很少见青年这么笑,理应开心才是,但小鹿还是发了一顿闷气,青年拗不过,只好多给一颗赔罪的糖果,这才满意了。
一踏上冰冷的瓷砖地板,小鹿就知道糟糕了,它的蹄子不适合走这种地板,一个不稳就会摔得七荤八素。
然而烦恼不到三秒钟,小鹿就发现几条毛茸茸的色小毯从床的另一边延伸到门口,临时造出一条小径,青年的细心体贴,又在小鹿心中添了一笔。
安全地抵达门边,谈话的声音就清晰起来,小鹿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就见到朝也思暮也想的温柔青年,此刻正抱胸靠在墙上,钟医生背对着小鹿的方向立在一旁,小鹿玩心一起,原来想突然冒出头吓他们俩一跳,钟医生却无预警地向前踏了几步,让小鹿丧失了恶作剧的时机。
钟医生嘀咕了一些话,青年的身体重重的震颤了,竟露出小鹿从来没见过,陌生绝望表情。
小鹿瞠大双眼,一股没来由的愤怒腾升而起。
为什么?
是谁!
是谁让他露出这种表情!
是谁欺负他!
「不可以!」
真是忙碌的一天哪……
今天中午过后,阿威帮我一起打理房间,之后便和蓝尼一同回住赶论文,离开之前说过几天会再来,阿庞知道我不打算回公寓,决定去公司跑一趟,替我和小鹿准备换洗衣物和生活用品,请人秘密送过来,没想到他还顺便帮我弄来一台笔记型电脑,留个纸条说是省得我在钟医生这里变成无业游民。
「韶昕,我有话跟你说。」钟医生在替小鹿做完详细的全身检查、确认没有大碍以后,终于撑不住,拖着疲惫的身子在诊疗室里设置的行军床上睡了一觉,醒来第一件事,便是上二楼来这么对我说。
我才把明明身子已经大好、没有再发烧,却依旧睡得呵呵乱笑,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小鹿拖去浴室洗澡,两个人发上、身上还滴着水呢。
钟医生面不改色地看着只穿一条四角裤的我,横抱光溜溜、单裹一条浴巾的小鹿,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我只能点头应允,钟医生想说什么,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个底,小鹿身上无数青青紫紫的吻痕,已经可以说明很多事情。
将一些琐事理好,钟医生在房门外已等候多时。
钟医生刚开始,只是闲话家常,蓝尼的、班班的、一些零碎的杂事。
在我以为钟医生其实并没有要和我谈论我和小鹿的关系时,钟医生突如其来、严肃地凝视着我,一字一句清楚地咬字,她问我:「韶昕,记得我们俩第一见面,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突然冷凝的空气,让我有些紧张,即使我已经做好心里准备,但是不是能够承受他人的质疑,还有待观察。
回想起那一日,我第一踏入丽蒂雅综合宠物医院,推开玻璃门那一瞬间传入耳中的叮当响。
『宠物就是这点迷人,一辈子只对一个人忠诚。』
『饲主的职责,就是负责宠物从生,到死。』
「记得。」我认真地回应钟医生的问题。
「你是个聪明人,许多事情我不需要说得太明白,也许你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钟医生垂下眼睛,再抬起,已经是慑人的凌厉态度,刮得我浑身疼:「那不是『饲主』该做的事情,你已经越界了,这荒谬的世界,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的确有很多人这么干,那些人心态是好是坏姑且不论,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你能够确定自己在将来,不会做出伤害宠物的事?你真的有把握吗?凭的又是什么?欲望?爱情?你能保证那种东西可以持续下去,直到宠物离开的那一天吗?
就算你做这样的事情心中有爱,宠物离开的那一天,你承受得了吗?宠物不是人类,它的永远,也不过短短二十年,二十年啊韶昕。即使有和饲主一同终老、长寿的宠物,毕竟还是少数,你有坚强到能够忍受这一点吗?」
钟医生一针见血的问题接二连三地迎面袭来,最后一句,她无疑是把我内心最层的忧惧血淋淋地刨出来,痛得我眼前几乎一片黑暗。
二十年……
才二十年……
饲养守则上得最后一页,最后一句,最后一行小字,是这么写得:『宠物平均寿命二十年,离开时,如同睡着般安稳,饲主切勿过度伤神。』
我一直试图要遗忘这个数字,将它扔到小盒子里,用一层又一层的枷锁封印,绝口不提,我以为我可以佯装不知,就这么和小鹿过幸福日子。
但是这问题终于还是浮出台面,我被迫正视它。
小鹿的发上,别着一朵朵我为它插上的鲜,在漫天草地上,活泼地追着蝴蝶,背后衬着蓝天白云、阳光普照,它时不时回眸寻找我的身影,找到我的那瞬间,绽放比朵更美、比阳光更耀眼的笑容,奋力地奔回我身边,一个不稳扑到在地,可怜地一边哇哇大哭,一边呼疼,但只要我亲亲它,它就会含着泪水,重新恢复笑靥……和小鹿一起生活的所有甜蜜幸福,都会在二十年后灰飞烟灭,徒留一幕幕似梦的美丽画面,时时刻刻折磨我。
我好怕。
怕的不知如何是好。
怕得宁愿选择把这件事情彻底忘掉。
怕得不断将小鹿的健康几近固执的维持,只因为它的鹿角、鹿尾巴、鹿蹄不断地提醒我『它是宠物』。
我浑身止不住震颤。
怎么办?我不能这样,我不能这样怯懦。
我已经决定了不是吗?一辈子当小鹿的天地、小鹿的食粮,这辈子不辜负它,然而……我竟然还是没有办法承担这么沉痛的重量吗……?
「不可以!」一声娇斥,划破自我周身攀腾而起的灰暗。
小鹿倏地从房里奔出,跌跌撞撞地扑到我怀里,使出浑身的力量抱住我、支持我,向来温润的小鹿,瞳孔中燃起熊熊怒火,小鹿狠瞪着钟医生,不是和班班学来的四不像,而是打从心底发出的愤怒:「坏蛋!你走开!不准欺负昕,讨厌鬼!讨厌!」
小鹿知不知道,它正对平时待它好得不得了的钟医生嘶吼,张牙舞爪地叫嚣着,仿佛从来不认识钟医生似的。
为了这样懦弱的我……
钟医生沉默了半晌,露出一抹寂寞的苦笑:「看来我被讨厌了呢……不过韶昕,你知道我说的是事实,我希望你可以真正的面对它,而不是沉溺在虚幻的幸福里面,我……曾经也跟你一样,我不希望见你和我一样付出惨痛的代价,所以……你能够理解吗?韶昕。」
我的脸色微白,迟疑了一下,还是朝钟医生艰难地点头。
钟医生临走前,想摸摸小鹿,却被小鹿一掌拍开,纤手泛起一块红痕钟医生也不生气,从口袋里拿出一颗圆形的糖果,小鹿还在生气,闻到香气却忍不住伸手掐住钟医生手上的糖果。
这让小鹿惊异万分,钟医生趁小鹿闪神,将糖果塞到它嘴里,笑着说道:「这是道歉的礼物,真对不起,医生不是故意的。」随即潇洒地转身下楼,远离我和小鹿的视线范围。
小鹿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嘴里自动自发舔着比一般市面上卖的还要更香甜的糖果,回过神来,疑惑地抬头看我,发现我的表情已经恢复正常,甚至对它绽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昕……」
我让小鹿面对我,用手指轻轻划过小鹿头上的角,以及毛茸茸的鹿耳朵,我轻声应道:「嗯?」
「钟、钟医生欺负你?」
「没有。」我摇摇头:「你才是,吓到钟医生了。」
「可是……她、她真的没有吗?」小鹿的眉头纠结。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失笑,小鹿有时候还挺固执,难应付,戳戳小鹿脸颊的圆形鼓起,我说。
「有!」小鹿嘟起嘴。
「有吗,什么时候?」我问。
「就……就那个那个的时候。」
小鹿突然涨红脸,一眼就看出它想到不该想的事情。
「哪个哪个的时候?」被小鹿的模样给逗乐了,我忘却适才锥心似的疼,坏心地问道。
「昕明明说过不疼的……」小鹿轻声嗫嚅一句。
我没说话,捧着小鹿的头,俯身吻上它,小鹿柔软湿润的嘴里,糖果的甜味传至我口腔,小鹿闭上眼睛攀附着我,我一直吻得它无法呼吸、手脚发软,光顾着喘息为止。
小鹿靠着我的胸膛,羞涩的在我耳边甜蜜的呼吸,任我把它抱回房间,走向床铺,一起钻进被窝牢牢地抱在一起,纯粹的分享体温,感受两人在一起的温暖。
我哄着小鹿睡觉,但也许是睡多了的缘故,它的精神似乎特别好。
「昕高兴的时候,会哼星际超人Q的主题曲,有时候是梦幻跳跳鼠的……」它说。
怎么突然提这个?
我趁小鹿不注意的时候,哼一些我偶然听到的陌生旋律,还是被小鹿发现了吗?以及,我哼的竟然是卡通歌,还是什么星际超人Q?跳跳鼠?
为何卡通歌这么好听,这是诈欺。
没来由地懊恼。
「生气的时候,眉毛会长这――样。」
小鹿在我怀里将自己的眉毛往上推,引人发噱。
「难过的时候会绷着脸的昕、感动的时候会摸头发的昕、无聊的时候会玩手指头的昕,坏心眼的时候会眯眼睛,很奸诈的昕……」
我听着小鹿眉飞色舞地一样一样数,才知道,原来我在它面前,有这么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表情。
「每一种昕我都好喜欢、好喜欢,那天晚上,昕一边哭,一边跟我说『对不起』,我也觉得好喜欢,因为我又知道了一个我没见过的昕,那个昕会对我撒娇、依赖我、让我觉得自己可以为了昕,办到很多很多昕一个人办不到的事情……」
说着说着,小鹿突然黯淡下来:「可是我不喜欢刚才的昕……好像、好像一眨眼就会消失不见,跑到我找不到的地方,我不喜欢……不喜欢这样……昕不要自己藏起来,跟我一起好不好?就算是来自巴拉巴星球的邪恶魔王库达,我也会哼――嘿――哈――这样,和昕一起打倒他……」
小鹿在床上不安分地挥动手脚,我一边忍不住要为小鹿愚蠢的动作发笑,一边使劲地眨掉眼底升上来的雾气。
小鹿见了,赶紧亲亲我,摸摸我的脑袋,哄我的动作倒是挺熟练。
「答应我,不可以自己藏起来……」
「……好。」
我闭上眼睛,任泪水滑落。
想不到,我在小鹿面前二度落泪,真是愈活愈回去了。
三天来,我和小鹿都呆在丽蒂雅宠物医院二楼的活动空间,除了没有病患来访的休息时间能够下楼,过的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掩人耳目的日子,虽然我过去的生活和现在没啥两样,但主要是心情问题。
想起当初之所以答应使用本名,是因为那小说的内容几乎就是在描写我的内心世界,我把过往持续有在撰写的一些零散的片段,赋予一个超现实的主轴,女主角以母亲为蓝本,用很短的时间完成的,我还记得我得奖的时候,小鹿才刚刚会讲话呢。
唉……早知道会引出这一连串的风波,当初要出版《左手的昼夜》时,就不应该答应使用本名才对。
我懊恼地想。
今天阿庞和阿威都跑来丽蒂雅,据阿庞的理由,说是怕我和小鹿两个人太无聊,和班班一起来和我作伴。但就我个人估计,他是被在工作场所出没的记者缠得烦了,请了长假在家没事干,班班又经常暴睡,一个人寂寞不已才来的。
阿威则是带蓝尼来做定期抽血检查,听说蓝尼最近又开始恶化了,急得阿威整个人都神经质起来,非得要找个人多的地方待着,果不其然,蓝尼被钟医生判定要开始长期住院观察,阿威正考虑要不要和我一块儿住在这。
趁着两个钟头的休息时间,小鹿拖着刚睡醒的班班到浴室去玩吹泡泡,阿威在楼下隔离病房照顾蓝尼,我和阿庞坐在楼梯间进行阿庞所谓的『男人的对话』。
「嘿,韶昕,我记得……高中的时候你就一个人住了吧?」阿庞抬头想了一阵,接着笑道:「真怀念啊!那时候在班上,全部人我就对你印象最刻,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竟然可以遇到大剌剌啃着只有白饭和半颗咸蛋的便当还面不改色的人,让我这个在温室生养的大少爷从此体会到民间疾苦,发誓要当你的好朋友,好好救济救济你不可。」
我痛苦的高中时代,竟是因为便当而拉开序幕吗?
见到我极度不以为然的表情,阿庞嘻嘻笑:「开玩笑的啦!其实……」
阿庞说,我当时在班上简直是异类中的异类,模样生得很好看,个性却阴阳怪气的,任何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做自己的事,不与外人打交道,开学三个礼拜了竟没人听我说超过三句话,直到有一天中午休息时间……
『韶昕同学,我发现你每天都是这么吃耶?』一名留着长发的女同学凑了过来,其他人似乎发现和我说话的契机,一个一个围了过来。
『是家里有困难吗?真可怜……』
『就是、就是啊!吃这种东西怎么会饱嘛!大家说是不是?』
『我上在办公室听老师说,你一个人生活啊?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
『唔哇!那不就更可怜了吗?你一定很寂寞吧……』
当时阿庞和另外一批同学坐在斜对角聊天打屁,见我四周围闹哄哄的,不禁好奇地注视着我。
只见我当时缓缓放下餐具,用不带一丝热络地冷淡语气,说了自开学以来最长的句子:『我不觉得自己哪里可怜,你们与其在我身上投注过度泛滥的同情心,不如先管好自己的事情如何?』
之后我在一全国模拟大考获得第一名,不仅拿了一笔高得吓人的奖学金,还免除三年学费,从此以后再也没人为我艰困的家境付出无谓的同情,我用实力告诉所有人我并不想当一个可怜人。
「那件事到了毕业典礼,还有人忿忿不平地提出来讲呢,可是我当时心里只想着:天,这家伙实在是酷毙啦!」阿庞回想着过往的时光,相当愉快。
正当我听得无聊呈现放空状态时,阿庞突然伸手勾住我的肩膀,朗声说道:「来,跟你最好的哥儿们说吧!你和钟医生一照面就尴尬,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肯定有麻烦事……不会是你跟人家告白结果被拒绝了吧?」
再一对阿庞的敏感感到惊讶,虽然方向偏得离谱,但能嗅出我微妙的变化也是相当不容易。
要跟他说吗?我和小鹿的事。
但我实在无法预测说了之后阿庞的反应……还是就这样让他以为我告白失败好呢?
见我许久不说话,阿庞挑起眉头:「喂喂喂……我说,你也不用摆出这么为难的样子,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能说啊?你老这样谁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为难的表情?我吗?
忽然想起多年前的某日。
母亲和刚上中学的我一前一候走在街上,两人浑身上下彻底湿透,才刚经历过一场亲戚间丑恶的唇枪舌剑,两人都已经精疲力尽。
我在倾盆大雨中,遥望着母亲逐渐远走的娇小背影,内心止不住的鼓噪。
『妈,你恨我吗?』
不知不觉,我已经这样大喊出声,视线已然朦胧,我始终分不清楚我当时的心情,到底是难过到什么样的境界,竟让我连藉着雨水掩饰、尽情流泪都办不到,干涩的眼球,在被雨滴猛烈的拍打之下,只留下疼痛而已。
母亲缓缓停下脚步,不发一语。
『为什么不说话!你老是这样、老是这样,知不知道我觉得很烦!就算恨我、厌恶我也罢,说出来啊!有什么话不好说非得由着别人说三道四不可?让我知道那些不堪入耳的批评对我有什么好!』我大声质问着,我第一,也是最后一如同泣血般嘶吼出声,脆弱得经不起半点挫折,那时候,我只是个孩子。
母亲转过身来,那一幕我这辈子忘不了,她向来淡漠到几乎没有温度的美丽脸庞,隐隐浮现出为难万分的表情。
在冰冷的雨滴拍打下,这样的表情,却比任何时候都伤人。
我真的……和我的母亲是一个样子,即使我曾经如此痛恨那样的态度。
「……昕,韶昕。」阿庞的呼唤声让我回过神来:「怎么说着说着你就神游去啦?」
我还没反应,便看见小鹿拖着又睡成大字型的班班出现在楼梯口,浑身湿答答、沾满肥皂泡泡沿途奔过来,看样子待会儿肯定又要清理了。
小鹿单手抓着脸盆,兴奋地喊着:「昕、昕,你看,我弄出好大好大的……阿哩?泡泡不见了……」小鹿望着空空如也只剩下肥皂水的脸盆,小小的泄气了。
我起身走到它身边,每接近一步,勇气就多一分,当我将失落无比的小鹿拥入怀中时,内心已经被幸福涨满,再也没有恐惧,同时下定决心。
于是,我撇头对身后的阿庞问:「你真的想知道?」
阿庞闻言微微一愣,随即双眼放光,咧嘴爽朗地笑。
阿威一边替蓝尼按摩复健,一边疑惑地向我问道:「韶昕,阿庞怎么一副呆滞的样子,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了吗?」
只见阿庞手里捧着睡着的班班,拿张椅子坐在隔壁病房的一角,双眼化为两颗绿豆,嘴巴开开的魂飞天外去了。
「没,只是有点接受不了事实而已,别理他。」我说。
小鹿已经换过干净的衣服,此时脸红红的靠着我磨蹭,沉溺于我不久前形同爱的告白的言论,久久无法抽离,现在还在飘飘然呢。
「这样啊……」
阿威似乎了然于胸,和阿庞比起来,阿威聪明得多了,或许他早察觉了也说不一定。
眼瞧着休息时间快过了,我决定带小鹿回二楼去,正要离开,便听见最里面用帘子挡起来的病床,传出阵阵痛苦的哀呜。
阿威顿了一下,停止按摩的动作,接着转头对我说:「韶昕,麻烦你去叫一下钟医生,我去看看状况。」
不久,钟医生随我一起回到隔离病房,病床得拉帘已经开了一个人大小的缝隙,阿威的背影刚好挡住里面的患者,阿威柔声说着一些安慰的话,但很显然效果不彰,痛苦哀呜声不断。
只听受伤的宠物含含糊糊的说了一些话,阿威刚开始拒绝,宠物便擅自伸出包满绷带的手臂,越过阿威拿了什么东西。
就在这个瞬间,丽蒂雅综合宠物医院,隔离病房内,响起了凄厉无比的惨叫。
「什么事、什么事?」阿庞从呆滞中惊醒,连睡梦中的班班也因此抖了几下。
「昕……咿唔唔……」小鹿泪眼汪汪朝我扑过来,很显然被吓得不轻。
「医生……给我叫医生来!医生!」一把拔尖的纤细男声,正歇斯底里地吼着。
阿威不知所措,转头看向钟医生,钟医生赶紧越过我,走向前去喀沙一声拉开帘子,一名年轻的男子倒卧床榻,挣扎着要起身,一头瀑布般翠绿色混杂明黄色、红色与淡紫色的长发随之滑动,颇有落难摇滚歌手式的颓废感,脸孔却是标准的古典美人。
这样与众不同的发色,衬得它即使浑身上下伤痕累累,额头上、手上,以及背部透露它种类,与发色相近的一对翅膀都捆上一圈又一圈的纱布,整个人看上去华丽非常,甚至连伤都像一种装饰,完全可以想像它穿着造型别致的皮衣皮裤、身上挂满一堆叮叮当当响的饰物的模样。
「它是……」阿庞皱起眉头,猜不出有什么宠物长的这样骚包的。
我倒是从它的翅膀看出来了,是以『天使』为概念培育出来的鸟类宠物,翅膀纯粹是身体的一部分,并没有飞行的功能,如此五颜六色,又是专卖店一贯贩卖的大众宠物,相信应该是鹦鹉的一种。
鹦鹉颤着指尖,举起钟医生忘在矮柜上、给宠物修剪耳朵毛时用的小镜子,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抽气,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我……我……我毁容了!不――我这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美丽脸蛋,天啊!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全都是擦伤,呜呜呜……我不美了……我一点都不美了……死了算了,我不活了……」
刚刚听那声惨叫,害得众人以为事态严重,紧张兮兮,闻言不禁一片鸦雀无声,只剩鹦鹉悲凉的啜泣独自缭绕。
一只……自恋的鹦鹉。
沉默了老半天,阿威第一个反应过来,语气生硬地说:「……所以我不是告诉你,脸上那点小伤并不会怎么样好吗?」
听起来阿威似乎破天荒动了肝火,对他而言,轻易言死是非常不礼貌的事情。
「你这人从刚刚就罗哩八唆的,我哭我的干你屁事?怎么?你是医生吗?」鹦鹉靛青色的瞳孔上一秒还沁着我见犹怜的水光,下一秒就大翻脸,狂妄的态度叫人不敢恭维。
阿威一听更是火大,勉强按耐住脾气,沉稳地回道:「将来是。」
「哈!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呢,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来的什么『将来是』,还没当成医生就少在这装模作样一边儿站去!」
……多少年以后,阿威才透露自己就是听了这句话以后,彻底燃烧了(怒火?),不顾父母的反对,隔天一早就冲到大学办事填了转科表呈上去。
「喂我说你怎么说话哪!阿威是关心你才安慰你的。」阿庞为阿威忿忿不平,没想到却被华丽丽地反打一拳。
「瞧你这德行就知道一副多管闲事的脑残样,好好先生少当吧你,迟早得吃大闷亏,到时候欲哭无泪别说我没告诉你啊。」鹦鹉一脸不屑,阿庞嘴都气歪了。
……而这句话也在不久之后的将来应验了。
「你他妈叫什么名字?我何宇庞今天不把你揍成残废我就不姓何!」阿庞露出恨不得将鹦鹉拆吃入腹得表情,我赶紧拉住他,免得他真的扑上去,对负伤得宠物动手动脚。
「行了,别吵了。」钟医生充满威严地说道。
「你……」鹦鹉被钟医生按倒在床上,它虽然想反抗,无奈体力不支,只好乖乖听话。
钟医生不理会鹦鹉凶神恶煞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盯着它:「你需要好好静养,除了翅膀上的伤口恢复不易,其他地方都恢复得很好,以我的技术不会留下疤痕,不必杞人忧天,也希望你对这里的所有人都保持尊重。我是这里的医生,同样也是这里的主人,你要是不想以后的日子太难过,就安分点。阿威,麻烦你替我到柜台拿新的绷带来,他伤口裂开了。」
果然,鹦鹉活动过于剧烈,身上某些较严重的部位,已经开始渗出点点血迹。
阿威闷闷地应声,埋头去了。
「阿庞,你先带班班到外头去。韶昕,时间到了,先上楼吧。」
我点头,拉着小鹿干脆地转身离去,阿庞还在后头恨得牙痒痒地,而我对鹦鹉留下了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的印象,至于小鹿则是搞不大清楚状况,只知道有个喜怒无常、既大叫又哭泣再生气的人把丽蒂雅里的人搞得火气一个比一个大。
回到房间,小鹿就直扑卧房特地为它安置的玩具区,滚得不亦乐乎,我走到房里原来就有的书架前,钟医生的藏书相当齐全,各式种类都有,我还无意间发现到她也买了我写的书。
我挑了一本没看过的蓝皮书便席地而坐,专注地看起来,我看书时,整个人会相当投入,几乎听不到外界传来的声音,除了――
「昕。」
「嗯?」我的视线离开书本,专注的对象从文字变成小鹿。
小鹿眼睛瞪得铜铃大,一副没料到我会回应它的模样,随即脸红到耳根,说了句『没事』。
我虽然感到疑惑,却也没太在意,重新投入书本里。
就这样过了十分钟。
「昕。」小鹿又喊我。
我再抬头将注意力集中在它身上,对于它煞有其事地在不远正襟危坐感到一头雾水。
「嘻嘻……没事,叫叫看而已。」小鹿的眼里绽放出愉悦的光芒,心朵朵开。
我挑起一边眉头,考虑要不要问清楚它频频叫唤意欲何为,刚好书本正看到精彩,思考了一阵,便决定继续埋首书中。
又过了十分钟。
「昕。」这小鹿稍稍贴近了一点,满怀期望的在一旁猛盯着我。
我没有挪开视线,而是直接将书本啪的阖上,摆到一旁,伸手将小鹿勾过来紧紧抱住,小鹿吓了一跳,意思意思挣动了几下,便乖乖的待在我怀里。
「昕怎么不看书了啊?」小鹿羞答答地问。
「你不就是要我陪你才这么烦人?」我说。
「才、才不是……」小鹿结结巴巴地喊,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还说不是。」我掐住小鹿小巧的鼻头,趁势在它额头上印下细碎的吻,另一手在小鹿纤腰间温柔地游移。
小鹿的睫毛颤动着,赤红着双颊,主动凑上来轻啄我的嘴角,我任它尽情地品尝,在小鹿专属于我的同时,我韶昕也同样的专属于它。
「昕……」
「嗯?」
我用手指轻轻挑开小鹿的浏海,小鹿在不知不觉中又成熟了一点,少年的影子正一点一滴地淡去,可爱娇俏的脸庞,除了更加精致漂亮以外,也多了一丝丝雄鹿该有的气宇轩昂,相信不久以后,会更加令人移不开目光。
「那个啊……昕对阿庞说的话,我可以……再听一吗?」小鹿和我互相厮磨,传递彼此的体温。
『阿庞,我这辈子,只有小鹿了,所以,你就打消未来和我作亲家的念头吧。』我紧紧牵着小鹿的手,坦诚的同时,我也感觉到内心无比踏实。
「那句太长了。」我坏心眼地婉转拒绝。
「唔唔……」
小鹿不满意,啃住我小小任性了一下,可惜我一旦决定不说,就是不说,有时候情感浓烈到一个极限,非是言语可以道尽,只能心领神会,这么说虽然听起来有些抽象,但这便是我真实的心情。
我微笑着,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有些羞涩,难道是被小鹿的害羞给传染?
为缓和逐渐失序的心跳,我刻意转移注意力,悄悄地将手滑入小鹿衣襟当中,一路往下。
「昕、昕,你在碰哪里啊……」
「你说呢?」
「会、会被钟医生他们听到……」
「那我们就小声一点。」
「啊……」
「嘘――」
抱歉了,小鹿,即使你是这么样牵动我心神,但我偶尔也是会爱面子的啊,也许以后,我会试着……
第八章
Free-pet,泛指没有主人的宠物。
通常是在一开始接受认领时,主人因故无法前来,又没有立即申报的情况下被孵化出来,和主人之间没有羁绊,忠诚度几乎等于零,因为太难养,以至于被主人自动放弃的宠物,或者是主人基于意外死亡、恶意抛弃……等等各式各样理由,被迫独自生活的宠物。
这类的宠物若没有善加理,性格过于扭曲残暴的话便会造成严重的社会问题,这也是『反半兽人联盟』最为诟病的一点,他们形容这些宠物是『人类科技产物的堕落』。
因此宠物专卖店近几年积极地试图改善这项缺失,不仅推出优良饲主评监制度,定期追踪宠物情况,若有上列情形发生,还会主动将宠物带回,做过详细的性格评估及矫正之后,开放二领养。
前一类的宠物,若有饲主愿意挑战培养忠诚度,大致上没有问题,还有人架设网站报告饲养进度,比如『今天它终于肯吃我给的食物……』云云。
但若是主人身亡或是被主人抛弃的宠物,大多数在等待二领养的期间,会因为过度思念主人产生精神失常、自我否定而陷入绝食、自残的状态,导致还没有等候到二领养,就不幸丧生的境地,愿意突破障碍、选择活下来的宠物,存活率不到十分之一。
在丽蒂雅综合宠物医院,或许就有一只……
「是Free-pet吧。」钟医生双腿交叉坐在房间内躺椅的一角,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拿着糖果诱惑小鹿靠近。
自从上的事件过后,小鹿对钟医生显然不似以前那样的友善,只要钟医生一出现,它就立刻贴到我旁边来,不肯让钟医生靠近半步,就连定期的健康检查,都让我真的发火时它才肯乖乖听话。
相较于小鹿,我与钟医生两人就显得非常平和,彼此没有再继续讨论上一的话题,也不曾提起,虽然刚开始打照面时有些尴尬,过了那一阵子也就好了,当初钟医生和我所烦恼的问题,好似不曾出现一般。
决定和小鹿一起面对,使我对它的感情更加坚定,促使钟医生慢慢开始修正自己负面的想法,态度上比过去更加柔和,我最近已经可以慢慢感觉到,她其实已经愿意接受我的想法了。
当然这一层复杂的意见交流,单纯的小鹿是没办法察觉的,钟医生只好靠自己的『专业』,努力修补她与小鹿之间的盟友关系。
我坐在床边,小鹿紧紧抱住我的手臂,即使大量分泌的口水已经浸湿我的袖子,它还是坚持不肯往前一步,那模样让人好气又好笑,该称赞它意志力坚强吗?
「会是哪一类?」我问。
那只狂妄的鹦鹉清醒已经又一个星期,这段期间阿威为了蓝尼的病情选择留下来,住在我隔壁房间,至于阿庞则是以『再待下去会被鹦鹉给气死』为理由,打定主意暂时不出现,另一个理由我想就是班班开始拔高了,此时的他正忙得不亦乐乎吧,现在只会偶尔打个电话来抱怨几句。
「不知道,从它说话的语气,是不大把人类放在眼里的,它身上没有项圈,难以查出身份,不仅神经质、易怒,只要一提及主人的话题,就反射性的恶言相向,因此从它嘴里也问不出什么,连名字都不晓得……真伤脑筋,这么伶牙俐齿的鹦鹉我还是第一碰到呢。」钟医生不久之前当着众人的面被鹦鹉大骂『庸医』,不禁苦笑两声,看来真的颇头疼。
小鹿最后还是忍不住,上前拿了钟医生手上的糖果,被钟医生趁机按着揉摸了好几下,气得哇哇大叫。
我赶紧将小鹿捞回怀里,小鹿鼓着一张脸,对于自己无法抵抗恶势力,感到后悔不已,我用手指把小鹿脸颊的鼓起戳下去,于是又招来它不满的抗以。
「蓝尼也很令人忧心啊……」钟医生叹了口气。
「已经到了那种地步吗?」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蓝尼的状况是糟得不能再糟了,那副行将就木的模样让人不忍直视,阿威看蓝尼的眼神却从来没有改变,反而更加柔情似水,宛如一切都和过去没有两样。
「嗯,昨天已经开始插管了,不这样不行啊。」钟医生垂下视线,盯着自己修剪干净的指甲:「其实,我更担心阿威的情况。」
「怎么说?」我任由小鹿攀在我肩头上,耳朵专注地听钟医生的话。
「你不觉得他的执着,已经太过分了吗?」钟医生抬起眼,我头一见到钟医生的神情如此严肃:「尤其是蓝尼病情恶化以后,我是说……他几乎把蓝尼当成健康的时候来对待,从他住到医院以来,我一也没见他哭过,或是有任何形式的发泄。昨晚我和丽蒂雅要回住时……」
钟医生说,当时蓝尼打了麻醉剂抑制痛苦,好不容易入睡以后,阿威就自己一个人喃喃自语了好久,坐在蓝尼病榻前的憔悴背影,宛如世界末日来临、一碰就碎,让她很难不在意,虽然当下钟医生没有叫他,不过已经决定私底下找阿威好好谈谈了。
「我想,他是刻意遗忘『蓝尼可能会死』这件事情吧……」
我握住小鹿的手,陷入沉思。
小鹿发现我又钻牛角尖,不理会钟医生还在现场,就朝我脸上大大亲了一口,发出好大的声响,连带沾了我一脸留有糖果香的口水,惹得我忍不住露出微笑。
「看来,我不需要太过担心你们了,真是的,我之前都在想什么呀。」钟医生无奈地摇摇头,嘴上这么说,紧张的神经却渐渐放松了。
下午休息时间过后,钟医生接到一通从宠物专卖店打来,请求紧急外诊的电话,据说又有宠物与饲主出门买东西时,遭到不明人士袭击。
和前几起事件不同的是,不明人士不是一人,而是三到五人不等,饲主不再只是受到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伤和恫吓而已,专卖店指出,该名饲主几乎是血溅当场,被救护车载走,情况相当不乐观。
在一旁的宠物,身上佩戴的项圈功能几乎完全失效,宠物在猛烈的棒击之下伤到脊椎,不可轻易搬动,身体还有多利刃所造成的割裂伤,正奄奄一息地倒卧在现场。
不明人士直接在我公寓附近那家专卖店不远的废弃空地前,趁着四下无人,逮着机会群起攻击,公然挑衅专卖店与法制社会。
专卖店店长接获消息,知在这种情况下,普通医院通常只会救人不会救宠物,宠物肯定会被遗留现场,因此紧急将离凶案现场最近的『丽蒂雅综合宠物医院』的钟医生请去,替她就近在专卖店内部,设置诊疗台及开刀房,为重伤的宠物看诊。
钟医生相当担心蓝尼的情况,然而这种时候是无暇顾及了,她必须立刻赶到急症患者身边才行。
「那么,我出去看诊了,突然发生这种事,你们自己要格外小心。」钟医生偕同丽蒂雅,准备出门。
阿威明白钟医生的难,故只是温和地微笑着说:「嗯,你也一样。」
殊不知他的举动与态度,在钟医生眼里看来,无异是更添忧心而已。
钟医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隐忍不发,迅速朝阿威回以一抹恬静的笑容,将玻璃门上的『看诊中』转为『休诊』,便迅速迈开步伐奔向目的地,丽蒂雅拖着大型外诊医疗箱,小跑步跟着钟医生离开诊所大门。
阿威在门口停滞了一阵子,便转身回隔离病房去,我靠在二楼楼梯间,从隐蔽向外望,远远地目送。
回想起方才钟医生接到电话时说话的内容,她为了备齐所有所需之医疗物资,将现场状况询问得钜细靡遗,这才让一旁的我得以拼凑出大抵事情的由来。
『宠物项圈失效』,光是这一句就让我寒毛直竖,项圈对宠物而言是相当重要的防护措施,同时也是结合当今最新科技的巅峰之作。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而且项圈就算故障了,也不致于坏到没有丝毫防御能力的地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样具有高度公信力的产品,这么容易就失效。这么一想,就禁不住内心颤栗。
小鹿从我背后探出头来,忐忑不安地拉拉我,细声问道:「昕,有坏人吗?」
「嗯。」我揉揉小鹿的发丝,轻柔地环抱住它肩膀,藉此稳定不安的情绪。
「他们很凶?」小鹿怕怕地问。
「是啊,你上楼去待着比较好。」我催促着小鹿。
「不要,昕要跟我一起。」小鹿倔强地鼓起腮帮子,揪着我的上衣下摆,打定主意不放手了。
「我上去了,只剩阿威、蓝尼和受伤的鹦鹉行吗?」我点了下小鹿的鼻头,刻意提醒它。
小鹿语塞了一下,随即应道:「唔……那、那小鹿要帮忙。」
「你笨手笨脚。」我一点都不给面子。
「没有笨手笨脚!」小鹿怒了。
「那你扣错的上衣纽扣怎么解释?」我坏心地调侃它。
小鹿一下子惊觉,低头一看果真如此,涨红着脸结结巴巴:「那、那是昕……」
小鹿的脑袋瓜里,瞬间塞满了第三者无法窥知的粉红色画面。
「我?我可没有教你怎么扣错纽扣……」
和小鹿浪费了一些时间争论不休,最后仍无法顺利将它赶回楼上,只好妥协,要它一定要待在我伸手可及的范围内。
隐隐叹了口气,有股沉甸甸的感觉压在心头,却说不上为什么……总之,多想无益,眼前最重要的,是在钟医生不在的时候,协助阿威照顾蓝尼,防范任何突发状况才是。
隔离病房内,阿威正在调整蓝尼氧气罩的角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呼吸』对蓝尼而言,已经是一件极度费力的事情,随着身体器官功能缓慢地衰退,营养越来越难以吸收,有时候打一整天的营养剂也不见起色,蓝尼的身子更显枯瘦了。
即使如此,蓝尼身上永远都干净又清爽、还有着淡淡的香味,阿威的无微不至,彻底实现在这样的小地方。
我随意拉张椅子坐下,小鹿在我跟前晃悠,这心的小家伙一下子跑去亲亲蓝尼和阿威,一下子又跑回来讨好我,那一刻不得闲的模样仿佛正进行着什么大事业。
趁着空档,我眼角余光很容易便飘到那只鲜F的鹦鹉身上。
它身子还没好全,在病床上歪歪斜斜地盘腿而坐,靛青色的双眼凝视着病房内唯一的对外窗口,外头阴暗的天色,似乎快要下雨了,远方层层叠叠的大楼灰蒙蒙的,鹦鹉的心情看起来也相当灰暗。
这阵子,鹦鹉身上一些简单的伤口,都是阿威负责包扎的,或许是因为如此,它终于也懂得形式上礼貌,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在蓝尼修养的空间里大呼小叫,然而即使降低了音量,它的毒舌威力丝毫不减。
「看什么看小鹿仔,当心我戳瞎你眼睛!」鹦鹉面色不善地转头朝小鹿轻斥,正在士它的小鹿立刻给唬得一愣一愣的。
不知不觉,小鹿也和我一样被鹦鹉身上缤纷的色彩吸引目光,开始追着它的羽毛在阳光下层层复杂的美丽色泽。
鹦鹉看起来如此凶神恶煞,然而小鹿一想起有我当靠山,不免壮起胆子回了嘴:「我已经长大了,才不是小鹿仔。」
「哼,那又怎样?还不就是个吃软饭的,你浑身上下除了拿去炖大补汤外还有什么作用你说说看啊?」
鹦鹉说得恶毒,却出乎意料地戳到我的笑穴,我赶紧掩嘴忍笑,小鹿见状,不禁狠狠瞪了我一眼,杀伤力零。
「我、我我、我会保护昕!」
小鹿鼓着一张脸回嘴,换来鹦鹉吃吃的哂笑。
「用你那不怎么样的鹿角和没啥用的蹄子吗?不要笑掉我的翅膀了,这世界没有你想得那么容易,到都有心术不正的家伙。保护主人……以你的条件,不给主人添麻烦就万幸了,那种遥不可及的梦想,还是省省吧你。」鹦鹉头一自发性提到有关于『主人』,也许是自我意识到了,鹦鹉赶紧闭口不言,寒着一张脸撇过头去,不再理会小鹿。
小鹿嘟起嘴,频频问它是不是给我添麻烦了……云云,我拍拍它,要它别放在心上,毕竟鹦鹉嘴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钟医生说,鹦鹉的防卫心很重,总是以尖锐的言语来回避所有它不愿回答的问题,从它待人接物的方式,也可以很明显地察觉它并不想与任何人交。
鹦鹉的身份、名字都不详,连当初它为什么受伤倒在路边的原因,都不甚清楚,它总是有办法拒人于千里之外,近几日尤甚,钟医生发觉鹦鹉经常惶惶不安,老是喃喃着要『离开这里』、『不能再待了』等等语焉不详的话语,钟医生虽然以它还未复原为理由,禁止鹦鹉离开医院一步,却还是无法更入地探究有关它的一切。
「话不是这么说,小鹿它很努力。」手边的动作暂告一个段落,阿威揉揉发酸的眼睛,温和地朝鹦鹉轻声说道。
鹦鹉丝毫不领情,立刻反唇相讥:「徒劳无功的努力,只是个笑话罢了,像你,你不就在做徒劳无功的事?哪,瞎子都看得出来……那条狗死定了。」鹦鹉抬高下巴,高傲地指了指。
「你说什么!」诊疗室里气氛,在阿威一声破口大骂之下,骤然险恶起来。
鹦鹉贸然点破这样的事实,使得阿威仿佛被踩着尾巴的猫,气得一蹬而起,手肘碰到小型诊疗车,发出哗啦啦的巨响。
小鹿吓得缩进我怀里,睁着大眼睛不知如何是好,我默不作声,静静凝视眼前两人剑拔弩张的景象。
阿威气得浑身的发抖,整张脸涨得铁青,接着惨白,接连好几月的担惊受怕、昼夜难安随着怒气一块儿爆发出来,医疗用品洒落一地,所有瓶瓶罐罐都是蓝尼一天所需,象征着蓝尼无止尽的疗程。
「怎么,我有说错吗?反正不管怎么照顾,那条狗都活不了,倒不如早点放手,对它还比较好,都到这步田地了还死抓着不放,我都替它可怜。」
「蓝尼它不会死!」
「你说不会死就不会死啊?你是谁?神吗?认清事实吧大少爷,别丢人现眼了。」
「住口!」阿威扑上去,扯着鹦鹉的衣领就要打。
我赶紧上前,在他的拳头贴上鹦鹉精雕细琢的脸以前,使劲握住他手腕:「阿威,冷静。」
小鹿帮着我环住阿威的腰,咿咿呀呀地喊着:「阿威不生气、不生气……」
「我要你多嘴……我他*的要你多嘴……」
我至今没见过阿威发这么大火,阿威恨得咬牙切齿,还以为他会接着大骂,没想到竟倏然掉下泪来。
阿威揪着脸,一串串压抑多时的眼泪溢出眼眶,闷声啜泣着。
鹦鹉撇撇嘴,没有任何悔意,它凉凉地说:「你要是真打了我的脸,我就跟你拼命。」
对鹦鹉的爱美,我由衷地感到非常无言,看来我与它的波长根本就搭不在一起,这大概也是鹦鹉至今还没找我碴的原因了吧,当然也跟我沉默到让它找不到理由抬杠有关系。
隐隐叹了一口气,我在鹦鹉还没来得及说出更伤人的话以前,将阿威拖回蓝尼所在之,用拉帘将他与鹦鹉隔离,顿时想起阿庞之所以气得不肯再过来,同样也是因为鹦鹉这样直口讽刺的言论。
不过,和阿庞不同的是,阿威无形之间为自己的不安找到宣泄的出口,这么想也许很失礼,但我认为让阿威气一气、哭一哭也好,否则什么时候憋出病来都不晓得。
小鹿乖巧的给阿威收拾一地的瓶瓶罐罐,还顺便倒了杯水来,阿威红着眼眶接过:「谢谢。」黯哑的嗓音颤抖着,他还未从适才的激动中恢复过来。
「阿威不客气。」小鹿甜甜地笑道,拉着阿威的手臂摇了摇,缓和他的情绪。
阿威哑然失笑,伸手揉揉小鹿的头顶,拭去泪水:「对不起,我失态了。」
我朝他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阿威颓丧地坐下,将脸埋入双掌,努力地呼吸,用有些飘忽的语气说道:「其实我明白的,我明白蓝尼目前的健康状况,是不可能等我毕业、成为一个真正的兽医,我以为我已经做好心里准备,可事实上,我还是强烈地渴望,它能够活到我有能力治愈它的那一天,所以,我几乎像在鞭策它一样,逼它活下去,逼它即使痛苦,也不准放弃……」阿威忍不住哽咽起来:「每天都在换药、打针、吊点滴,药效一比一强,身体却相反地越来越弱,它根本……就不应该受到如此对待,我想,它一定很怨恨我……」
见到这样的阿威,小鹿有些犹豫地看看我,我微笑点头应允,它才上前轻轻抱住阿威的脑袋,小鹿抖动它的鹿耳朵,那背影可爱得让人忍不住宛尔一笑,只听它对阿威喃喃地说道:「蓝尼一定不会怪阿威,因为它知道阿威是希望它能够陪在阿威身边,才这么做,蓝尼是条好狗狗,好温柔、好温柔的,所以它一定也舍不得阿威,看,它不就是为了阿威才撑到现在的吗?阿威不应该误会它,而是要称赞它才对,称赞它:好乖、好乖、蓝尼好乖,我啊……最喜欢昕称赞我了喔,所以我想,蓝尼应该也是一样……」
阿威就着朦胧的视线,从小鹿怀抱的缝隙中,睹见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续命管线的蓝尼,它仍在卖力地呼吸,心脏也听话地跳动着,机器冷冰冰地哔哔声,却是它还活着最有力的讯息。
阿威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小鹿措手不及,一度朝我求救,我用眼神鼓励它,允许小鹿暂时陪着阿威,我闲适地靠墙而站,这下子,阿威一定可以度过难关了吧!他年纪比我们都轻,但比我们都坚强。
拉帘外的鹦鹉,维持原本高傲的姿势,嘴里喃喃地说道:「早哭不就得了,把自己搞得跟便秘一样多烦,没意思。」接着顶着一张不屑的脸,随意拢拢F丽的长发。
它还是一样的毒舌,不过意外的还颇贴心。
稍事休息,我简单地泡了壶茶,和小鹿、阿威在诊疗室悠闲地喝着,就连鹦鹉也不再罗唆,很干脆地拿起茶杯就喝,我发现它喝茶的方式异常地优雅,甚至有稍嫌做作的贵族气息,想必是经过教育的,那么,我应该能够将它归类成有主人,但是主人不在身边吧?
心里这么想,我其实并不打算费精力去问有可能会被倒打一耙的问题,因此只有默不作声。
小鹿跟我嚷嚷着要多加几颗方糖,我不理它,就拉长着一张小脸给我看,我用手指掐它脸颊要它不准任性,它咿咿呀呀地从了。
当然这一幕,免不了让鹦鹉狠狠扎几下,但我知面对别人恶言恶语,只要沉默以对,对方若不是太闲想自讨没趣的话,就会打退堂鼓,因此我与鹦鹉压根擦不出什么火,倒是小鹿没我这等功力,被鹦鹉气得哇哇叫。
阿威用棉棒让蓝尼多少尝尝味道,从他一扫阴霾的面容,我已经不再担心了。
就在我以为我们可以就这样安详地等待钟医生回来之时,远方传来一阵轰隆雷响。
仿佛是点燃危机的序曲,刺眼的光线闪进诊疗室内,映得所有人是一阵白。不久,空气中充满潮湿的气息,滂沱大雨骤然而下,雨点拍打窗户的声响此起彼落,与此同时,外头响起猛烈的玻璃碎裂声,警报器立时呜呜乱叫。
众人惊得一跳,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听几位陌生男人在大厅粗声恶吼,传进了半开着门的诊疗室:「吉赛儿!」
「吉赛儿,他*的我们知道你在这儿!」
「滚出来――!」
有外人入侵了,是谁这么大胆!
陌生人喊着我从来不熟识的名字,一听便知来者不善,我和阿威两人绷紧神经,分别护住自己的宠物,脸色凝重地望向隔离病房门口,我和阿威两人交换了眼神,阿威用手机拨电话,我则寻找用来防备的武器,一眼就看到墙边闲置的点滴架,我将中间的铝条转下来充当棍棒,顺便扔了一条给阿威。
随着那些男人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物品倒地的声响越来越近,盘坐在病床上,目瞪口呆的鹦鹉,脸色倏地惨白,手上的磁杯滑落,成了一地碎片。
雷雨轰隆隆地下着,室内闪烁着妖异的白光,在地上映出浅浅的倒影,看似群魔乱舞。
鹦鹉真正见到隔离病房外,站着清一色穿着黑色西装,身上还滴着雨水,手拿铁棒,尖刀等等凶器的数名陌生人时,反而不似方才惊惶,苍白的脸上强自镇定着,云淡风轻得宛如眼前面露凶光的,是远道而来的客人。
然而摆在身侧,颤抖的双手,还是小小地泄漏它内心的浮动。
我注意到那些人,不仅衣着统一,胸口上都别着图样血腥怪异的胸章,上头是上半身为人下半身为马的人马,被一三叉戟一穿而过,人马的面部表情狰狞,在胸章内痛苦地跳跃着。
当中一名方面长眼的大汉,眼神彷佛在看什么垃圾般的存在,扯动面部神经露出狞笑:「果然在这哩,看来情报没有错误,这小地方你待得还习惯吗?吉赛儿。」
「你们是谁,怎么可以随便闯进来?」阿威大声地质问着,试图喝退那群人。
大汉瞟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篮尼,和在我身后只怯怯地露出半截脑袋的小鹿:「这地方咱们也不屑来,看见这种等生物,让我浑身都不舒服,只是……」大汉大步往前,粗鲁地扯住鹦鹉亮丽的翅膀,毫不怜惜地将它拖下病床,鹦鹉闷哼一声,巍巍颤颤地落地。
「你干什么,放开它!」
阿威见不得人对宠物如此粗暴,刚要上前阻拦,就见后头几名陌生男子挥舞着手上的武器,我赶紧拦住他,他们人多势众,难保阿威不会被他们打伤。
「唷,吉赛儿,你还挺吃香的嘛!是因为你这恶心却美丽的外表吗?啧啧,你偷溜的帐,头儿还没跟你算呢!」
大汉扯过吉赛儿的发丝,在他脸上湿答答地舔了一口,吉赛儿嫌恶地撇过头,使劲地往大汉脸上刮了一巴掌,其余黑衣人见状,纷纷上前拽住它,将它的双手以极为疼痛的方式束在身后。
「出来一趟,突然变得有骨气了,你不担心你同伴了吗?」大汉狠狠捏住吉赛儿精巧的下颚,在它脸上啐了一口水。
吉赛儿满是受辱的愤怒,但只能咬着下唇部发一语。
小鹿虽然和吉赛儿感情不是顶好,但看到他被人这样污辱,不禁也发火了,扯住我衬衫的手愤怒地颤抖着。
我和阿威还没发难,一旁的黑衣人突然用手肘碰碰大汉:「呐,阿强,你瞅瞅。」
随即黑衣人的视线全都聚集在我身上,我的心猛然一跳,他们想干什么?
「噢,你不就是那个闹得满城风雨……那个叫什么昕来着,你藏得好啊,媒体发了疯似的到找你,连我们头儿也注意到你呢。」
「是啊,带着恶心的半兽人出现在电视萤幕,教坏无知小民饲养半兽,这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头儿怎么可能漏掉呢?」
「头儿见了都气炸了呢,你们说是吧?嘻嘻……把他带回去吧,头儿肯定迫不及待要亲自教训他,哎呀哎呀,真是意外的收获啊。」
「至于另外一个……照惯例弄死就算了吧!喜欢饲养半兽的人根本不应该活在世界上。」
黑衣人一个个发神经似的大笑,手上挥动的武器,发出破空的呼呼响。
「和他们无关,少打他们的主意,你们带我回去便得了!」吉赛儿歇斯底里地挣扎怒吼着,大汉一把掐住它的脖子,用指甲在吉赛儿的颈子上刮出一道道血痕。
「你以为你有资格跟我们说价?你这只半兽,留着你已经是便宜你了!」被称做阿强的大汉残忍地扯下一把吉赛儿翅膀上的羽毛,翠绿色、明黄色、红色、淡紫色的染血羽毛飘散空中,吉赛儿痛得说不出话来,软软地伏跪在地。
「鹦鹉、鹦鹉!」小鹿惊骇地大喊,双眼已经泪汪汪。
这群人是心理变态!
我捏紧手上的铝条,想着他们要是扑过来,就抽得他们满地找牙。
阿威焦急地盯着墙上的时钟,怕警察来不及赶到,我们便已经遭遇不测。
黑衣人没一会儿就群起围攻,只留一人用刀子架着吉赛儿,我拿手上的武器反击,但受制,隔离病房就这么大,实在是退无可退,我在有限的空间下,无可避免的挨了好几棍。
阿威也挥舞着铝条,虽然打退了一人,但另外还有两人分别左右开弓,不知不觉间,阿威身上也出现了好几道伤口和淤青。
小鹿的项圈发挥了作用,张出萤蓝色的防护网抵挡住外来的攻击,小鹿瑟缩在角落泪流满腮,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爱的青年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它的眼神尽是对自己软弱的身体及无能为力感到懊悔与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永远都只有青年保护小鹿?小鹿不甘心。
黑衣人盯着那兼顾无比的防护网,彼此交换了一记眼神,忽然不再攻击小鹿,全都针对我一个人。
乱刀乱棒之下,一记铁棍,砸得我头破血流,温热的血液泊泊流下,我的意识有一瞬间迷茫。
「韶昕!」
「昕!昕啊啊啊!」
我听见阿威和小鹿的喊叫,使劲地眨眨眼睛,站稳身子,猛然瞥见小鹿周围的萤蓝色防护网随着我意识的迷茫产生了波动,心下大骇!
『宠物项圈失效』这个词闪过我的脑海!
难不成,宠物项圈的驱动,竟是跟随饲主的意识吗?那么项圈之所以只有饲主能够开启,也是搜寻饲主的波长吗?宠物项圈,一开始也标明着只有与饲主外出时得以使用,平时只当装饰而已,消灭了饲主,项圈就会废弃无用,这样重大的缺失,就是不明人士在经过一连串的袭击实验,所得出的结论吗?
该死!
「小鹿,你快逃走,快!」趁我还没被他们强迫失去意识以前。
「不要,不要,我、我要跟昕在一起……呜呜……」小鹿揉着眼睛,大滴的泪水潸潸而下,不明白我内心的担忧。
「这种时候不许任性!」我大喝,抬手就给眼前的敌人一肘子。
对方也不弱,膝盖朝我的腹部很狠地袭击,我一阵干呕。另一人乘胜追击,用铁棒朝我的胸口猛击,剧痛传达到大脑神经,我呼吸一窒,立时跪倒在地,口腔涌出一股血腥味。
「昕、昕……阿呜……」小鹿不顾黑衣人还围在我身侧,执意奔到我身边,可怜兮兮地哭喊着。然而我已经无力安慰它,只能心惊胆颤地看着防护网的颜色越来越淡,我强迫自己醒神,不能让那一层防护网消失。
然而身体已经不顾我的想法,软软地向后倒,几尽瘫平,小鹿的泪水滴上我的脸,一向怕血的它,努力的用小手捞住从我嘴里不断溢出的鲜血,抱着我不断地泣诉:「昕……昕……呜呜……昕……不要死、不要死……」
别哭……小鹿,别哭,我没事。
虽然想这么说,但无奈窒塞住我喉头的血腥阻挡了我。
阿威在一片混乱的隔离病房内孤军奋战着,还得分神照看我的情况,黑衣男子们痛快地叫骂着,眼看着阿强趁着阿威分神,抡起武器就要往阿威脑门上砸,必要让他下地府见阎王之际――
一瞬间,一直倒卧病床的蓝尼,猛然弹起身子,身上的管线被这突如其来的跃动扯得劈啪作响,由于失去了对象,机器测不到心跳,发出刺耳的休止警告声。
蓝尼张着没有焦距的双眼,性情温顺的它,露出过去从来没有使用过的森白利牙,用尽它仅存的所有力气,阿强的武器还没来得及落下,蓝尼便本能地朝着杀气来源扑上去,跟着阿强一同滚落床下,野兽一般按住猎物,啃咬敌人的颈子,像是要咬下他一块肉那样的使劲,蓝尼是大型犬品种,如今虽身材枯瘦但力大无穷!
阿强痛苦地嚎叫,肩颈被蓝尼撕咬出一个大窟窿,鲜血沾得到都是。
其余黑衣人惊惶地看着眼前骇人的一幕,纷纷上前要拉开蓝尼,蓝尼松开口,朝围上来的黑衣人嘶吼警戒,它满嘴是血,双掌还掐着身下阿强,令他动弹不得,大有要是再靠过来就赐死对方的气势。
阿威捂住嘴巴,霎时满脸泪痕,不可置信地反覆念着:「蓝尼、蓝尼……啊啊,蓝尼……」
倒在地上的阿强吓得屁滚尿流,晕厥过去。
「你、就是你!你快叫那禽兽放、放开阿强,快啊!」黑衣男子们在一旁奋力地叫嚣,不敢在靠近,只得动嘴皮子命令阿威。
阿威压根没听他们说什么,它眼中只有蓝尼佝偻的身影,那群人太害怕了,所以根本就察觉不出,蓝尼在这最后一击,以然油尽灯枯,完全是凭着意志力在撑着他那孱弱的身子,说它是回光返照,是最贴切不过了。
蓝尼即便在最后一刻,也要善尽保护阿威的责任。
阿威明白,是再也留不住蓝尼了,它已经为了阿威,耗尽最后一丁点生命力。
这时,警车的鸣笛远远地传来,众黑衣人都慌了手脚。阿威知道,警察就要到了,顿时痛哭失声,紧紧抱住还在凭着遭到极点的视力无差别警示敌人的蓝尼,阿威破碎的呻吟出声:「蓝尼……已经,可以了,够了,够了……」
蓝尼在阿威这样的低喃,缓缓地放松了力气,停止对敌人不友善的低鸣,在阿威怀哩,咽下最后一口气,面容似是成功保护主人而感到欣慰般安详。
「可恶!」黑衣男子大吼出声,眼一间,瞧见已经失去反抗力气的我。
「把那个人一起带回去,好让头儿高兴。」
「不要!不可以!」小鹿见黑衣人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朝他们怒吼。
还红着眼眶的阿威见状,赶紧松开以然颓软的蓝尼,上前抓住我无利垂下的手,但小鹿和阿威都抗不过他们一群人的蛮力,微弱的攻击对他们根本起不了作用,只能眼睁睁看着黑衣人抛弃昏死的阿强,拖着我和吉赛儿,塞进他们停在丽蒂雅综合宠物医院外头的轿车。
那一天,钟医生始终没有回来。
第九章
昕……昕……呜呜……昕……
我听见,小鹿在哭。
怎么会?
我怎么舍得……
我双目紧闭,意识还很浑沌,拼命地捕捉前方一丝丝亮光,凭着一股求生意志,我一拨开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强迫自己清醒,寻着小鹿的声音,艰难地前行,咬牙一撑,终于,我自海宁静之浮了上来!
「咳……咳咳……」
嘴里尝到血腥味,每咳一,就让我的胸口产生一股闷痛,连呼吸都是一种折磨。一吸一呼都有着淡淡的血腥味,脑袋隐隐作痛,我皱起眉头,扯动额间的肌肤,传来一阵麻辣的痛感。
受伤了吗?
总觉得有股温热的感觉,还有干涸的血迹所造成结冻般的紧绷感。
我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冰凉潮湿的地板贴着我的脸颊,四肢受箝制的感觉,浅浅地传达到大脑中枢神经。我免强挣扎一会儿后,就浑身酸软,无法动弹,双手双脚都被反绑在背。我听见骨头正位这不自然的姿势,发出抗以的唧嘎响,还伴随阵阵蚀骨的疼痛。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的思考能力逐渐恢复清明,痛觉也逐渐清晰,忍不住想哼出声,却发现喉咙干涩得不得了,彷佛快渗血撕裂一般。
费力睁大双眼,眼前是一片七嘿,一瞬间我还以为我失明了,不过定睛仔细一瞧,虽然的确是让人打从心底忧惧的黑暗,仍是有微弱的光影在跃动,因此,我了解到我正在一个密闭空间。
怎么回事?我迷糊了。
小鹿……对了,小鹿呢?我的、我的小鹿……
脑里猛地闪过被雨点打湿的玻璃车窗,远方传来阵阵雷鸣,天地歪斜着,玲珑娇小的身影隔着一层剥哩,映在视线的一角,朝我的方向歪歪倒倒地拼命奔跑着,跌倒了,就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来,不断重复着,无论怎么狼狈也不肯放弃追逐,我见了,几乎都要撕心卜危瞪大眼睛死命凝视着,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湿得发亮的柏油路面。
「咳……咳唔……」
被绑成虾米般的我,在地板上难受地喘息,一连串的回想,实在让我困惑非常。
漆黑的周围,及地板传来的潮湿及霉味,并不能提供我太多环境的线索。
漫长的时刻一点一滴地过,渐歇性传来的疼痛,抽得我直想发疯,只好不停地运转脑子转移注意力,琢磨些细碎的小事。
如此一来,就越发地思念起小鹿,想它的眉眼,想它的笑靥,想它的天真它的任性,想它的一切一切。
它现在肯定还在哭哭啼啼吧?
早知道会沦落到如此境定,当时喝下午茶,就让它多放几颗方糖了……
我无奈地笑笑,忍不住为自己的苦中作乐自嘲。
我不断尝试挣脱紧缚的绳索,时不时胸口一疼,便咳得死去活来,只能凭着一颗思念小鹿的心,暂时超脱肉体的痛苦。就这样过了好久好久,久得几乎让我咬牙也忍受不了的地步,冷汗已经让我浑身湿透,还不时地抽搐打颤,简直比死还难过。
待寂静的幽黑室内终于有吵杂人声出现时,我的意识已经在睡与醒之间飘荡了好几回。
室内的灯光彷佛救赎一般,啪啪啪全亮了起来,随之而来的,便是眼睛不适应的强烈刺痛感,及邪佞的咆哮声:「死人,起床啦!」
我在一片白茫茫的视线里,瞧见前方的出入口缓缓开起,全身穿着黑色西装的两名陌生男子凑到我跟前,踹了我一脚之后踩上我,粗鲁地解开困住我手脚的绳索,我咬牙忍住对方扯下绳索那一瞬间几乎要烧断我神经的灼热疼痛,楞是憋着不肯痛哼出声。
「嘿,头儿好兴致,马上要见你,你可真有福气,还没见过头儿给人那么大面子。」
「记住,上一个敢在我俩眼皮下逃跑的人,坟头的草不知道长多高了,我不介意你试一试,反正你大爷我最近是烦透了,正好玩个够本。」
听他们坏笑了几声,把我从地面拽起来,给我铐了手铐桎梏双手,按着我的肩膀不发一语,使劲逼着我往前走。我踩着虚浮不稳的步伐,离开这半大不小,似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储藏室。
明白自己的体能状况根本抗不过这两人,我一路垂首,听话地走着,透过被冷汗给浸湿的浏海,我瞥见两名男子胸口也别着人马被刺的图样胸章――又是这胸章。不过和印象中略有不同,多镶了两条金圈,难不成,这胸章还有等级之分?
还没从已然迟钝的脑袋找出答案,穿过几阶楼道,踏上与地下室截然不同,装潢简单素雅的长廊,一个无预警的转弯,我被押入一间大大的书房,第一个印入眼帘的,是顶上闪烁着温暖但黄色光晕的水晶灯,左右两片墙嵌满各色书籍,中央摆着一张原木书桌。
我被推至原木书桌的正前方,一如即将被仔细盘问的囚犯,身边还站着两负则看管我的典狱长。
里边背对着我坐着一个人,那人坐在办公以上,正专注地把玩手上设计精巧的钢笔,发出喀啦喀啦的微飨。被椅子遮掩大半的人体轮廓,感觉上有那么点熟悉,却又想不出来在哪见过。
那人不说话,我自然也懒得理他,光是这样无声的对峙,对此刻的我而言,是一项相当艰钜的任务,浑身上下受到的创伤,都选在这种时候大声地朝我抗以叫嚣。
不知道过了多久,对方终于还是选择打破长久的静默:「韶昕是吧?」
那人跟着椅子一道,缓缓地回过身来,一字一句清晰说到:「我找你来,只有一个目的。」
沧桑老迈的嗓音,教训后辈的语气,坐在我正前方,正是一名面带和蔼笑容,少说七十好几,白发苍苍的老男人。老男人气色不是太好,两眼冰冷无神,双颊凹陷,似是经历过什么不得了的大风大浪,使挂在他条条皱纹的脸上、那抹姑且算是可亲的笑容,着实显得格格不入。
我一时半刻想不起他是什么人,不过我肯定有见过他。
老男人站起身,绕过原木书桌走至我跟前,稍作停留,便转身朝一旁的书墙走去。
他一手背在身后,就像全天下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另一手则在群书之间来回抚触,最后,在一串同色系的书籍前停了下来,老男人用手指勾出其中一本,看见那书的封皮,我禁不住惊异地眨眼,那是……
「《水歌》、《夜艳草》、《婵蛹》、《楼亭》……」老男人每说出一本书的书名,就将它抽出书墙,任书本唰唰滑落,一本本摊在铺实地毯的地面上,传出声声钝响。
「还有……啊,《左手的昼夜》,这本书,写得好啊……虽然换了个名,不过我一眼就瞧出,这是梧桐写的书,错不了的,文笔更加精练踏实、沉内敛。梧桐的书,文笔虽然谈不上极好,却总是可以震撼人心,会得奖,真正实至名归啊……真是可惜了。」老男人发出浅浅的叹息,而印着《左手的昼夜》书名的精装书本,也随着那声哀叹,凄然落地。
是的,在地上摊成一片的,一本不漏,全是自我从事写作至今,所有出版过的书籍,除了《左手的昼夜》挂的是韶昕两个大字,其余全是以『梧桐』为笔名。
这老男人,让我得知他是我书迷,到底用意为何,我实在摸不着头绪,以我目前的景况,也不可能朝他握手致意,顺道附赠个亲笔签名,并说感谢您的称赞与支持……云云。
只听老男人做梦般恍惚着,嘴里喃喃说道:「像梧桐这样的人,赢得社会上的声誉,荣获科幻小说大赏,照理说是位成功人士,到底为什么还要养那种……那种污蔑人性、百害无一利的等生物呢?」
老男人说着说着,逐渐激动起来,面部表情剧烈地扭曲,几近歇斯底里:「那到底有什么好?那种鬼东西到底有什么好?可以一再的让我内心认定的贤达人士沦陷呢?不管是文华,还是阿楷……全都一个样,全都一而在、再而三的背叛我、背叛人类、背叛整个世界!」他似乎遗忘了我、以及在场……姑且算是手下的两人,使劲地垂打着书墙,忿恨地怒吼。
我不发一语,就这么谯着那老男人发疯。当他提到陌生的人名,却稍稍勾起我的回忆,『文华』是谁压跟没听过,不过『阿楷』……
『阿楷……这、这是真的吗?』这个人在全国现场转播的镜头前,脸上闪现震惊万分的可怜神色。
啊……我想起他是谁了,他是前镇子失踪的金銮大学政治系副教授伍正楷在学生时代的恩师,也是退休多年的老教授,更是『反半兽人联盟组织』的荣誉会长――翁友道。
翁友道情绪一度失控,却又忽然冷静下来,恢复他原本和蔼的笑容,转头朝我说道:「不过无所谓,还是有许多人是很明智的啊,韶昕。
反半兽人联盟没有文华、没有阿楷,仍是一天天在卓壮着,组织也越来越严密健全,这一切,都是位了这个世界而努力、致力于拯救那些无知的人们。
人是人、动物是动物,不可能划上等号的,这才是世界应有的模样,是造物主制定的规则,不容任何肮脏的东西玷污,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正视这股清流的时候了啊……」
翁友道笑眯了眼,彷佛站在他面前的我,是他失散多年的亲人那样温柔:「韶昕、韶昕,还是该叫你梧桐,你一定能理解吧?我一直都知道的。你的书,反映了你的思想,你是多么冷静又聪明的人啊!你饲养半兽的原因,我始终想不透,不过……我相信你只是一时受迷惑,没关系,如果你好好解释,并诚心悔过,我就原谅你,只要我原谅你,大家都可以原谅你,让你加入我们的行列,为未来的世界尽一份心力,如何?」
语毕,翁友道似是要拥抱他口中的『世界』般,张开了双臂,咧到颊边,牵动根根皱纹的愉悦怪笑,几乎让我忍不住要反胃。
以旁人察觉不到的幅度,我蹙起眉头,我开始不耐烦了,不论是对于眼前的境,还是这个应该找家高级精神病院住进去专心养老的男人。
为什么要饲养半兽?
就素有千百种理由,也与他八辈子不相干,我不需要对一个我毫不熟悉的无聊人士解释,更不需要他所谓的原谅。
我冷冷地开口:「你囚禁我已经是犯罪行为,我有权利对你提出告诉,与其让警员找上门,放了我对你比较有利,至少,会因此从轻量刑。」
见我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翁友道反而笑了,笑得开怀:「哈哈哈……韶昕,出乎意料你竟然还是个孩子……」随即整张脸垮了下来,浮现有如地狱修罗般可怖的神情,暴起的青筋在翁友道额上骇人地跳动着。
他忽然冲过来,猛地揪住我双臂,比我矮一个头的老人,力气大得吓人,手指都陷入我的肌理,我吃痛了一下,诧异地望向翁友道浑沌充血的双眸。
「不要逗我笑了,一点都不好笑。不许耍把戏、不许忤逆我,阿楷,你那么想要那些生物吗?宁愿瞒着我也不肯放手吗?荒谬、荒谬!你安安份份的不好吗?不好吗?啊?你想当第二个文华,带着该死的半兽远走高飞?是不是?是不是!」
「回答我!」翁友道声嘶力竭地咆哮,他已经语无伦了,他所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懂。
一旁的两个黑衣人抢上前来,抽出刀子架上我的脖子,刀刃在我颈上划下一道血痕。
「头儿,理他吧!让你不高兴的,一个都别留下。」
「咱们可以代劳。」
闻言,我浑身一阵恶寒,全疯了,这群人没一个正常的。
「不!」翁友道大喝,暴冲的怒火,又逐渐消散下来:「留着他。」
他的模样多了平静,让人看了起鸡皮疙瘩的温和笑容又再出现,但,谁知道他下一秒钟会不会再度失控?
在内心大大翻了一白眼,我已经快要受不了了。
「我得感谢你,韶昕,你让我有机会,在见到我那可爱的孙女……文华,她就要来了……就在一个星期后,我已经迫不及待了呢,在那之前,我,会让你活得好好的。」翁友道朝黑衣人下令:「带下去,别让他跑了。」
「是。」
我被拉扯着离开书房,脑袋里一团浆糊。
翁友道的……孙女?
在回到幽暗的储藏室,我已经体力透支,或许知道我是跑不掉了,那群人不再大费周章地把我捆起来。
茫茫然地靠墙而坐,腕上的手铐,随着我因为疼痛及寒冷而不停颤抖的身体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这里好嘿。
我本身对黑暗并不存有恐惧感,应该说,我对任何事都莫不关心到很难有情绪起伏的地步,不过像这种情况,容易想起不愉快的事倒是真的。
将后脑杓用力地撞上墙壁,我努力想保持清醒,思绪却依然不顾我的意愿,缓缓地飘回那年湿热的夏季。
当时,我与母亲两人相依为命,生活相当困苦,我刚上中学,就得面对付不出学费的窘境。房租、水电费、生活费就更不用说了。曾经是千金小姐的母亲,做女红挣到的辛苦钱,根本无法负担庞大的开支,万不得已之下,我们只好回到母亲的老家,寻求亲人的协助。
那一经验,简直是糟糕极点。
『韶琴,你好啊你,爸爸才刚死,你就回来,回来做什么!是想分家产吗?我告诉你,没门儿!』母亲的姊姊,也就是我尚未出嫁的大姨,挡在韶家豪华的大门口,凶狠地吼道。
母亲牵着我的手,同我一起朝大姨地鞠躬,便宜的素色洋装,在热烈阳光下晒得微黄。
『姊,我不要家产,给我一笔供我孩子读书的钱,我立刻走。』
『哈,孩子?』大姨鄙夷地瞧了我一眼:『还不就是当年你被人掳走个把月,和强暴犯生出来的孽种,值不值啊?你带他来,是想污了咱韶氏家门?我告诉你,这里不欢迎你。』
『求你了,姊,求你了……』母亲低垂的脸孔,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不喜不怒,不嗔不悲,活像个瓷娃娃,连哀求也是一派淡然。
从大姨口中吐露的讯息,我理解到,我的出声没有得到任何人的期待,我使得母亲在重视贞洁的亲友邻居面前几无立锥之地,最后终致被赶出家门自生自灭。
因此,年轻气盛的我曾经一度怀疑,或许,总是冷漠的母亲,对我只有憎恨,没有爱吧。
她从不为此辩解,我就一直如此信。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爷爷的确有将家产的一部分,记在我母亲的名下,但那群人并不想如实奉送,逼母亲签了一份放弃继承的文件,换取供我读书的三十万,我靠着那笔钱以及自己争取的奖学金,成就了我的现在。
而母亲,在我上高中的第一天,便因工作过劳去世了,除了一间破烂的矮房,什么也没留下。
同时我领悟到,原来母亲早已竭尽所能,只求让我温饱,证明我当初怀疑她的想法真是愚不可及。
母亲自头至尾,都是一个不擅长表达情感的,温柔女性。
我从来不曾有机会好好把握得来不易的亲情,所以我更珍惜从小鹿身上得来的爱情,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战战兢兢,就怕哪一天,会骤然失去。然而我想和小鹿平平淡淡过一生,却是这么不容易,最后还得莫名奇妙被人关在这里!
我使劲地咬牙,强忍着满腔的愤怒,我知道现在的我,没有条件大声抗以,更别奢望逃离这个地方,只能被动地等待时间流过。将头埋入膝盖中间,强迫自己冷静,不要浪费多余的体力在对现状毫无帮助的情绪上。
此时,紧闭的门突然间发出转动们把的细微声响!
我警戒地抬起头,眯折眼睛注视前方,大门开了一人大小的缝隙,待外头晃动的人影钻了近来之后,就重新恢复满室的黑暗。
细碎的脚步声朝我接近,我轻轻干涩的喉咙,低声喊:「谁?」
「是我。」那人也压低嗓门:「吉赛儿。」
手电筒的光芒,懵然由下至上开启,阴森森地映出吉赛儿巴掌大的脸:「干么吓成这样,我不是说了我是谁了吗?」
话虽如此,但眼前不远一张浮在半空中活像拍恐怖片的惨白面容,就连我这不怎么怕鬼的人,心脏都不免瞬间麻痹了两秒。
「我都查清楚了,外头的守备每七小时轮班一,中间会有半小时到一小时不等的空档,等你养好体力,就可以藉机会逃出去,记住,你只有一星期,超过这时间,我也就不了你。」吉赛儿丝毫不拖泥带水,快速并清楚的说完此行的重点,同时将一些必要的东西交给我:「哪,这是手铐和门口的钥匙,收好了。还有这是整栋建筑物的平面图,时间研究一下,上头画叉的地方就是你的所在地,黑点是守备固定站冈的位置,至于会走来走去的家伙,你就自己随机应变吧,只要出了大人直走穿过树林,就可以见到大马路,这几天可能会比较混乱,不过大致上就这样了。这知怀表也给你,从下一个小时开始计算轮班的时间,我走之前会把手电筒留下,省着点用啊!」
我将物品仔细藏在身体各部位,内心充满疑惑,吉赛儿是半兽,见黑衣人对他的恶劣态度,想必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也受了不少折磨,但怎么会……
最后我终于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你怎么会来?还能够拿到这些东西,你……」
不等我问完,吉赛儿便打断我,语气倔傲地说:「我自然有办法,你少管。总之,我能帮的就到这儿,不想等死的话,就机伶点。」吉赛儿说完,将手电筒熄了塞到我掌中,它要走了。
「等等,那你呢?」
「我有事要办,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回答的是暗室内冰冷的空气,美丽的鹦鹉留下一丝醉人的香气,便消失无踪。
接着三天,翁友道不曾『召见』我,除了固定给我送三餐的人会出现以外,我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储藏室内安安静静地度过,一是蓄存体力,二是等待脱逃的时机。
这段期间,我逐渐察觉,这里虽然看似组织严密,但实际上像翁友道这样的高知识份子并不多,尤其在基层部位,简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的大ji合,光是在门口看顾我的人,每天总有一两是聚在一起抽烟、打牌、喝酒及睡觉。
这样也好,提高我逃脱的可能性,还能偶尔从他们的调天吆喝声中,听听外头的八卦及情况。
门口的钥匙我趁着他们戒备松懈,偷偷使用过一,确实可以用,至于手铐的钥匙就藏在胸前口袋,我打算要逃走的那天再解开,以免留下破绽。为了节省手电筒的电力,我只在研究平面图和度量时间才难出来用,在手电筒微弱的光线下,我咬破手指,用血在墙上不起眼的一角,留下别人看不懂的纪录,闲着无聊,还画了一只小小鹿,在它的脸上勾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等我,小鹿,我很快会离开这鬼地方。
第十章
阿明其实一点也不想要干这份差事。
他翘着二郎腿,坐在牌桌前,喝得酩酊大醉,背后是一扇他和草雄轮流守了三天的门,里头关着一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是阿明、草雄,也是组织最痛恨的半兽人饲主。
听上面的人说,头儿觉得他是个人才,很喜欢他,竞难得大发慈悲地留着他,打算将他招揽进来,七天一到,若是年轻人的亲友凑不出十亿斐特赎回他,那么便就地充公,押着他都要让他效忠。
十亿斐特,头儿摆明就是刁难哪!痛快。
但是老实说,阿明完全不明白头儿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那年轻人优雅,可他养半兽啊!
组织里的人都清楚,养了半兽的人,是不会轻易悔改的,半兽简直是恶魔,养了就丧失道德良知,多可怕。
这不,一只鹦鹉,竟然可以用那样下流的招示,轻轻松松不费一丝力气就跑了。
大开的大型鸟笼,只遗下几根彩色羽毛,周围倒了一片人,每个人都衣衫不整,脸色红润,面带幸福洋溢的笑容,鼻血横流不醒人事……
目击的成员各个嘴巴闭得像蚌壳,没敢让头儿知道,现在还私下默默地找呢。
说实在的,也只有这时候,大家才瞒得过老来精的头儿。听说,头儿在知道他最优秀的学生舞正楷背叛他、暗地里养了一堆半兽时,就疯得差不多了。
可怜她老人家,反半兽人联盟在地下草创之初,就发生他那个聪明绝顶的孙女儿,竞背着头儿和半兽私奔的事情,后来加个伍正楷,正好雪上加霜。
如今,头儿发疯,所有人不是跟着头儿一起疯,就是打包行李走人,一些共甘苦的成员和高层,受不了头儿全走了,整个组织就这样越来越零零落落,不过,却也开始好玩起来,想当初尽是一些老学究在那里发号施令,现在头儿放手让大家干,甚至还有奖赏呢!
总算有机会教训了一些愚昧无知的蠢蛋,大家那个开心哪!
照这样的计划实行下去,总有一天,整个世界就清净了,没有半兽、没有蠢蛋,而他们,就是那个完美世界的救世主。
阿明猛灌一口啤酒,打了个酒嗝,已经喝茫了。他歪歪斜斜地推开椅子起身,到后头去使劲地猛踹房门。
「草雄啊!你爷爷的送个晚餐怎么那么久,我还等着你打牌呢!」
不一会儿,防盆喀嚓一声,『草雄』出来了,阿明使劲地眨眼,想把眼前三个模糊的『草雄』眨成一个,然而却是徒劳无功,索性随他去,拉着『草雄』的手腕回牌桌。
发掘身侧的『草雄』僵了僵,阿明得意地笑了:「哈哈,怕输钱也不是这样,老儿我肯定让你,来来来,兄地,打牌!」
『草雄』无奈之下,只得听话地坐上牌桌。
被酒气灼烧的阿明有些纳闷,怎么『草雄』进去一趟,身上还是那么一套黑得发亮的西装,但整个人似乎有点缩水?灌浆的脑袋怎么都无法灵活运作,阿明没多久又呵呵乱笑了一阵,他的兄弟几肥了呢,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硬是让『草雄』陪他玩了一把,阿明将手上的牌豪迈地拍上桌:「顺子!嘻嘻,草雄抱歉啦,这把我肯定赢。」
『草雄』默默无语,将手中剩下的牌往桌上一撇,随即起身准备走人。
「耶,你说好陪我打发时间的,干嘛走这么快啊?你不是想上厕所吧?」阿明口齿不清地问。
『草雄』没有回答,只是敷衍地点点头,之后迳自走开了。
「恚∪トトィ剩我一个多无聊,快点回来啊!」阿明一面嘟囔,顺势趴上牌桌,想看清楚『草雄』摊的是什么牌,昏的双眼,瞧见的是――23456,同大顺。
阿明不服气地哼哼,撇头看向『草雄』渐行渐远的人影,这一瞧,又纳闷了。
「嗯?厕所……不是那个方向吧。」
勒昏进来给我送饭的黑衣人,再拿我偷偷解开来的手铐将他铐起来,怕他醒来大吼大叫,我还用自己身上的衣物塞紧他的口,顺势剥光了他,将衣物往自己身上套,穿着不合身的西装的我,小心翼翼地躲过几名守备,终于走出了大门口。
「咳……咳……」
强忍着胸口不断涌上来的闷痛,干咳从一开始受伤到现在就一直没停过,不须看胸上大片的瘀血,就知道肯定是有严重内伤了。
绷紧神经,奋力地在夜晚幽暗的树林里穿梭,每踩一步,就传出一阵叶子与枯枝摩擦的细微声响,我在树林中不断找寻出路,遮蔽夜空的浓密枝叶,使得前方的道路幽闭难行。
『出了大门直走穿过树林,就可以见到大马路』,吉赛儿是这么说的,我也只能选择相信。
从来没有和小鹿分隔过这么久,一想到我一定又害它哭了,心是一阵又一阵地揪着疼,忍不住拼命加快脚步前行。
好想小鹿。
好想、好想、好想。
多想立刻化为一股清风,飞回它身边,这股思念,成了黑夜中唯一的明灯,支撑着我。
我想回家,想回……我和小鹿的家。
我不是在大风大雨中仍屹立不倒的英雄人物,更不是史书记载那披荆斩棘的旷世伟人,我是个除了会写几本破书什么都不会,连保护自己都办不到的凡夫俗子,我只能尽自己所能,做当做之事,只求老天爷能放我一马,让我回去平平稳稳的陪小鹿度过它仅有短短二十年的人生。
然而,在我即将到达马路边时,赫然发觉已经有人先一步在那头等着我了。
显然老天爷完全没听到我的祈祷,在我诚心发愿时,肯定跑了趟厕所,还空了点时间在里头放了个臭不可闻的响屁。
几辆高级的进口车,在我从树林里一股脑儿正准备穿出来时,车头灯啪一声骤然亮起,极有默契地呈围堵阵行,又是一群穿黑西装的人,别着人马胸章,从车里鱼贯出现,让逃脱失败的我根本无从遁形。
亮得刺眼的光线,使得站在车全前方的翁友道,化为一抹来自地狱的邪恶剪影,黑乎乎地透着阴寒。
难怪逃得那么容易,原来早有防范。
我又栽了,几乎是一瞬间,我便了解到这样可悲的状况。
翁友道愉悦鼓掌,那声音说有多刺耳就有多刺耳:「冒险游戏到此为止了,韶昕,我的好兄弟们也真是的,真以为什么都瞒得过我吗?非得要我老人家亲自坐镇,才肯把事情办好。」
我可以瞧见周围的黑衣人闻言,都禁不住抖了两下。
「本来只想把阿楷养的这只爱捣蛋的畜牲捉回去,没想到图中正好逮到你,韶昕你说,我俩不是很有缘吗?」
不,我不觉得。
佣有到的手下们把我像抓老鼠一样,从树与树之间的夹缝中拖出来,正当我陷入无线懊恼之际,我注意到吉赛儿被人价在一旁,貌似已经昏了过去。不知他们是否舍不得伤害吉赛儿的脸,出水芙蓉般的面容易如往昔,可从它破烂的衣物中裸露出来的肌肤,便知道他身上又多添了好几道新伤。
不禁心下大叹,有翅膀的吉赛儿都难飞,更何况是我。
「韶昕,你瞧瞧。」翁有道让人把吉赛儿带过来:「这只畜牲异想天开,想去救出被我关在另一头别馆里的半兽们,殊不知那群恶心的生物,全都死干净,抱在一起腐烂了。」
翁有道阴阳怪气地哂笑:「多可怕啊……阿凯竟然养了这只畜牲,还跪下来哀求我放了它,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阿凯已经变了,他已经不是我所熟知的优秀学生。既然如此,与其让我后半辈子都看见他为了半兽而痴迷,倒不如让他永远的留在溪,让他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
溪……溪?这地方有点耳熟,在哪里听过……
难不成,之前新闻报导过,被在溪钓于民众发现的那个无名男尸是……伍正楷?
新闻只关心伍正楷失踪的消息,从不关心他那群宠物的去向,原来都让翁友道给抓去,如今还死绝了,而吉赛儿,是伍正楷的宠物?
见吉赛儿被教养出来的行为举止,除了心直口快及稍嫌做作之外,没有特别不好的地方,主人想必不是个坏人,怎么……原来伍正楷并不是如外界所遥想的那般心术不正吗?
翁友道不再理会吉赛儿,转身将焦点重新聚在我身上:「总是有人想做无谓的挣扎啊。韶昕,和你对话,还以为你有多么冷静自持,原来也不过是只耗子,真是太令我失望了,看来留着你是错误的决定,我想,阿凯在地下一定很寂寞,只有半兽相陪多无趣,不如添个知识份子吧,阿凯肯定喜欢,就算是他老师我,最后一为他着想吧……」
翁友道一脸伤心,彷佛又苍老了几岁,外人来看,还真以为他有多么爱他的学生,然而他嘴上所说,却是如此令人毛骨悚然。
周围的黑衣人得令,发出幸灾乐祸的嘻嘻声,抽出手边的利刃,朝我一步步逼近,他们甚至拿出之前不曾使用过的漆黑枪管子指着我,准备将我决。
我瞠大眼睛,知这样接近的距离,避无可避。
我还能干什么?
我不能干什么,完全像个废物一样让人架着,等着人给我来一刀捅了个痛快。我根本不想死,不过看样子我是要死了,可我还没给我母亲上坟、我还没赶出下一期要交给编辑的稿子、我还没等到钟医生和丽蒂雅回来、我还没跟阿威说请他节哀顺变、我还没揍那个溺爱班班的讨厌鬼阿庞最后一拳、我还没和大伙儿,一起参加明年的夏季烟火大会……
我还没跟小鹿说:我真的、真的很爱它……
有好多事没做、有好多话没说,不行,我不想死,我、我不能死。
脑中反覆缠绕着琐事,过往的回忆一幕幕浮现,快乐的、伤心的,这一瞬间全在我眼前跑过一遍。
最后只剩下小鹿贴在我手心上、羞涩微笑着的脸。
枪声轰然响起,夜间在林中栖息的鸟儿受到惊扰,一阵乱鸣,展翅纷飞。
我喘了口气,恐惧窜升到最高点之际,一听到枪声,却感觉结束了什么似的,茫然地松懈下来。
疼痛并没有如想像般来临,我愕然地望着一道庞大的黑影慢动作般在我头顶一跃而过,踩上敌人的肩膀,及时让致命的子弹偏了方向。
五道抓痕赫然出现在敌人脸上、四肢及身体各。惨嚎声四起,其力道之大,可见骨,令伤者无不脸色大变,鲜血直流。
「呃啊啊!」
「痛啊!」
黑影掠过我,快速地攀上我身后的树干,钻入树中,一双金黄色的瞳孔,在夜色中散发璀璨的精光,慵懒的大型猫科动物,正趴卧在突出的树干上,无比惬意地舔着自己的手指。
「韶昕!」
阿庞的声音从不远传来,我头一觉得听到他的声音,竟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同时也反应过来,救了我的人,正是长大不少的班班。
大批警力声势浩大地包围四周,举着枪瞄准翁友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组织的人全都傻了,将在原地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有的还受了重伤,在也顾不上昏迷的吉赛儿,扔下它举手投降。
阿威和阿庞从队伍中挤了出来,奔至我身旁,见到他们一脸担忧但如释重负的表情,我便知道已经没事了,我安全了,放心之余,压抑的疼痛便涌了上来,一阵晕眩及反胃感袭来,我差点跪倒在地,阿庞赶忙上前来扶我:「喂喂,韶昕,你可得撑着啊,小鹿还等你回去呢!」
阿威面容憔悴,但精神还可以,他快速看了一下我的身体状况,显然是不大妙的样子,阿威赶紧吩咐阿庞让人扛担架来把我带上救护车,便转身去理另一个伤患吉赛儿。
我无力地躺上担架,觉得耳边乱哄哄的,噪音中夹杂着警车鸣笛声,唯一比较清晰的是警方大队长用扩音器喊着:「翁友道,我已涉嫌杀人以及私刑拘禁的罪名逮补你,所有人放下武器,请勿妨害公务进行,重复一,请勿妨害公务进行……」
吵杂声越离越远,在警察的护送下,我被送上停在公路旁的救护车,准备开往最近的紧急救护站,阿庞和『大』班班在一边跟着,他们随我一同上了车,和医护人员讨论了一阵,就定位出发。
阿庞是家里的独生子,从小到大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兄弟姊妹,我知道其实在阿庞心目中,我已经是他独一无二的换帖兄弟,这不,阿庞竞多愁善感地红了眼眶,害得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吸吸鼻子说到:「还好让去探路的班班赶上了,要是韶昕你死了,我怎么跟小鹿交代啊!」
「你他妈别咒我。」我哼完这句,又咳起来,一边困惑地问:「咳……小鹿、小鹿呢,它没事吧?」
「它还行,就是很伤心,一直在自责,还吵着要跟我们一道来找你,这里很危险就没让它跟了……总之,先别说这么多了,你些会儿吧,你脸色看起来糟透了,等你一醒,小鹿就在身边了,我保证。」
车内医护人员替我做了些紧急楚哩,睡意自然浮了上来,半梦半醒之间,我瞧见『大』班班跟他主人要奖赏,阿庞怎么使劲都推不开,实在被烦得受不了,逼不得已在它额头上印下一吻的画面。
迷迷茫茫地醒来,我没有睁眼,慢慢地呼吸,察觉胸口的疼痛减缓了许多,整体感觉都好多了,就是浓浓的药水味直往鼻里钻,让我有点受不了,其余的都还行。
隐隐动了动身子,万般艰难地眨动眼皮,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吊了半瓶的点滴,转转眼珠子,大片白色的天板,这里是医院,我正躺在独立的个人病房。
「韶先生,你醒啦?身体觉得怎么样?」中年护士小姐走了过来,从上往下俯看着我,脸上笑得亲切,轻声细语地问。
「小鹿在哪?」我向护士小姐劈头一问,有些急迫的要起身。
护士小姐赶忙按住我,用眼神示意我左手边,我头一撇,就见浮肿着一双核桃眼的小鹿坐着椅子趴在床边,身上盖了件毛毯,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护士小姐朝我眨眨眼,缓缓跟我解释:「从你被送进来,它就死活不肯离开你身边,照规定宠物是不准进来的,不过看它哭得可怜,都快看不到眼睛了,院长也没法子,就让它照顾你一个晚上。」
护士小姐说完,看我没什么大碍,就在我旁边放了杯水,吩咐我吃药,我嘲她道了声谢,护士小姐盯着我确实吞下药丸以后就出去了,整间病房,就剩我和小鹿两个。
连日的紧张情绪害得我有些胃痛,我又多喝了几口水,将杯子摆一边,稍微挪动身体,身手碰碰小鹿随意乱翘的短发。
才短短几天,它就瘦了好多,可以想像它是多么担忧,回去可得好好补补了。
这微小的触碰,惊动了睡梦中的小鹿,它朦胧地眨眨眼,歪歪斜斜地爬起身,显然还没有完全醒过来,一半的脑子还在做梦,左边的脸颊还留下一大片睡红的印子和口水,果真如护士小姐所说,眼皮肿得厉害,大眼睛都快成一条线,看着小鹿晃头晃脑的娇憨模样,我终于完全放心,幸福感让心窝一阵暖,不禁开怀地笑了。
「咦?」小鹿歪头,迷迷糊糊的,似乎还没办法立刻反应。
我伸手掐住它鼻头,沙哑地低语:「醒来了,傻瓜。」
小鹿又愣了几秒钟,一发现是我在同它说话,眼眶快速地堆积泪水,接着哇一声哭出来,扑到我怀哩,我胸口被它蹭得都痛起来了,可我没有吭声,用可以动的左手将他抱得更紧,享受这久违的软嫩体温。
「阿呜……昕……昕呜呜……」小鹿在我怀中,抽噎地唤着我的名。
我低头亲了亲小鹿:「没事了,别哭。」
「咿呜……好……不哭。」小鹿乖巧地应声,可眼泪分明还在使劲掉。
「小骗子。」
「呜呜……不是骗子……」
小鹿紧紧抱着劫后归来的青年,真实地感受到对方温暖的体温及稳定的心跳,这样失而复得的狂喜,已经快把小鹿层层淹没,它说什么,都不愿再让青年,远离它一分一秒。
快点……快点长大,成为一个可以保护青年的人,力气比不上人无所谓,它可以学着让自己更聪明、更懂事,至少,不再是青年的负担。
我就这么和小鹿蹭在一起,都快把一被子的份给蹭光了。
哄了好一会儿,小鹿确定我平平安安的,总算不再哭,还一边蠕动,从我胸口挪到我颈窝,还以为它会说点什么感性的话,结果……
「嘿嘿,昕臭臭的,还有胡子。」小鹿脸红通通的,嘟起嘴巴,用指头戳戳我下巴,对我这颓废的造型不是很满意。
废话,我被关了这么久,也只有在想上厕所的时候,才硬要那群人放我出去几分钟,算算好几天没洗漱了,它竟然还不要命地嫌弃,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会放过它,等我恢复,小鹿就洗干净屁股等着吧。
我身上大小小的伤势,就属胸口部分最严重,肋骨出现裂痕不说,还影响到呼吸系统,瘀青得非常严重,没有内出血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整体评估下来,完全痊愈少说要一个月以上。
除了友人不定时的前来探视,这阵子我和小鹿算是过足了两人世界,它一点一滴地学会怎么照顾受伤的我,学得可老实了,最新成绩是把苹果削成兔子状,用牙签插着送入我口中,不过在达到这程度以前,我已经示范了起码有一百颗苹果。
另外,经过有些惊险的小别胜新婚,我和小鹿彼此亲密的举动,几乎达到旁若无人的境界,已经被人撞见不下十还不收敛,阿庞为此还不时地调侃我。
不过阿庞也没资格说我,自从班班长得人高马大以后,阿庞拿它更没辄,三不五时就会见阿庞被班班按在健壮的臂弯里,霸道地用手扣住他下颚猛舔一阵,怎么使劲都挣脱不开,阿庞明明是跟我身材差不多的标准成年人,在班班怀里却愣是小了一号似的。
我看他可怜,所以没拿这件事笑他,不过要是他再赶嘴贱,就等着瞧好了。
至于阿威,它正努力帮钟医生一同治疗吉赛儿,自从吉赛儿发现同伴,就是同样是伍正楷所养的那群宠物,已经一个不剩,就变得更加的冷僻,不与任何人交谈,因此详细的过程目前还问不出来。
伤脑筋的是,由于心理和身体的创伤,吉赛儿已经开始不吃不喝,阿威一方面想要转移蓝尼死后的伤痛,一方面要保住吉赛儿这条小命,正尽心尽力投入医疗过程。
有关我被掳走以及住院的日子哩,我不知道的事可多了。
在阿庞绘声绘影的转述之下,我得知当时的阿威,在我被带走以后,除了和警方做笔录,同时打电话跟阿庞求救。
阿庞带着班班立刻赶了过去,差点没把侵入者阿强揍了个半死不活,还得动用警察将暴怒的他给拉开才停手,不过,也顺利地问到组织的据点,算是一段小插曲。
他们两人合力,简单地理蓝尼的后事、照顾不断啼哭的小鹿。
当时小鹿陷入严重的自我厌恶,差点没酿成大灾难,他们逼不得以用了镇静剂让小鹿睡着,小鹿也还算争气,一觉醒来就不再哭闹,乖乖地听从阿威和阿庞的指示,默默地等待。
钟医生在我失踪的第二天,就回到医院了,意外的是,她从宠物专卖店那里得到的资料,比犯案现场还来的详细清楚,甚至藉着店员捡到的组织胸章,循线追到翁友道,大家都惊讶于她这么快就跟翁友道联络上,还订下十亿的赎金。
抵挡不住迎面而来的询问,钟医生才终于坦承,自己过去曾是『反半兽人联盟』草创时期的重要干部,是翁友道离家多年的孙女翁文华,简而言之,她是瞒着爷爷自学兽医,还考到证照,最后带着丽蒂雅私奔,隐姓埋名开了宠物医院。
这么曲折的人生,激得爱凑热闹的阿庞还想更进一步问清楚。
钟医生只能无奈地笑到:『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的。』
众人在对阿强严刑拷打后,知道了组织的详细地点,原本想准备充分点,七天过后和翁友道正式谈判,可是小鹿却从我策画逃离组织的那一天清晨,便开始心神不宁。
平时乖巧的它,那天执意要来找我,连注射镇定剂逼它睡着也没用,大伙儿讨论了很久,选择相信宠物的直觉,也顾不上赎金还没凑齐,决定连夜出发救援。
刚好在千钧一发之际,让整起事件平安落幕。
值得一提的是,在逮捕翁友道的现场,阿庞从阿威的嘴里听说,翁友道在被警方层层包围的情况下,见到自己离家多年的孙女时,一度流露出身为祖父的温情,但在注意到丽蒂雅的存在时,转而化为滔天的怒意。
翁文华没有听从翁友道的命令,反而伸手拉过丽蒂雅的手,紧紧握住。或许是在那位已经濒临疯狂的老人家面前,当时丽蒂雅惊惶不安地想要抽手,翁文华却没有让她如愿,反而握得更紧。
她淡淡地说了对不起。
翁友道闻言,浑身一颤,隐隐约约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稍后,垂暮的老人被铐上手铐,押入警车,临走之前望了孙女最后一眼,老泪已然纵横……
遭到警方逮捕的翁友道,经过彻底的查办,有关近日不断发生的街头袭击案、伍正楷凶案……等,都已经证实是以翁友道为首,以组织的形式犯下多起案件,为此,zheng府当局感到相当震怒,过去曾经支持『反半兽人联盟』的相关道德团体,纷纷表示组织内部所做所为与他们无关,他们承认反对有半兽宠物,但并不支持用暴力的手法达到目的,有关确切涉案名单还等待进一步厘清。
这个事件爆发,正值新一任zheng府官员的遴选,他们不约而同的以解决半兽人议题为政见之ㄧ,积极表示未来在这方面,应该会有若干协商与讨论的空间,总有一天,双方的拉锯会找到平衡点,争论有一天也会平息的吧。
总之,在我等待出院的期间,有许多事情,都算尘埃落定了。
尾声
此后,过了一年。
我的工作又重新步入轨道,编辑也一如过去般,忍着几乎要飙泪的冲动,随时随地对我这个有可能突然失去音讯的人卖命地催稿。值得高兴的是,我这一季出版的科幻小说一推出便开了红盘,出版社上上下下眉开眼笑,当然少不了庆功宴这种鬼东西,不过,我理所当然的再度缺席。
去年那受人瞩目的日子,我可不想再来一遍,当初为了停止一再被人打扰的生活,我勉为其难参加了那场文化交流记者会,明白地表示我的生活并不想让任何人打扰。
所幸人们是健忘的,经过去年轰轰烈烈的翁友道案,有关我事情在记者会上的郑重声明过后,已经被人们遗忘的差不多,于是终于可以顺利的,和大伙儿一起在我家摆设筵席,从阳台那儿欣赏烟火大会。
「喂喂,快要开始了,大家准备准备啊!」
阿庞手拿着香槟,从我家阳台大声地往厅里喊,腰上紧缠着班班坚实的手臂,经过了一年,阿庞还是这样毛毛躁躁的,唯一的改变就是他再也不试图去挣脱班班的怀抱,因为那根本就是徒劳无功的事情。
「你当大家耳聋啊!全世界都听见了还在那瞎喳呼!」
说话一点也不留情的,自然就是吉赛儿。
它又更爱美了。
吉赛儿好不容易在众人协助下,坚强地走过伤痛,虽然今仍不时地陷入低潮,也不肯告诉我们它到底遭遇了多少事情,以致于它到现在还是所有人中最具神秘感的,但比起过去经常自杀未遂,要好了很多。
还记得它最后一割腕自杀被阿威救醒,它躺在病床上,平静地开口:『……他是个大白痴,老爱收集莫名奇妙的东西,邮票、模型、古董、瓶、风景画……诸如此类一点用都没有的废物,宠物也是,都已经有我了,还老是勾搭新的宠物回家,说什么要打造一个十二生肖的后宫……我是鹦鹉,是鸟又不是鸡,竟然敷衍我,说我当个后宫之首也不错……』吉赛儿泪水滑落眼角:『他个大白痴,但是他对我真的很好……很好、很好……』
从此之后,吉赛儿就振作了,现在帮着钟医生治疗病患,目前,还没有考虑要接受任何人的领养。
「阿庞,把三明治也拿过去吧!」阿威朝站在阳台的阿庞喊。
他今年顺利地转读兽医,从一年级开始从头读起,将失去蓝尼的悲伤转为前进的动力,如今在学校第一学期的成绩已经告捷,成为一等一的兽医是指日可待。
好消息是,zheng府决定正式核发半兽人的兽医执照,还有高额的奖学金,同时强势接管宠物专卖店部份产业,不让他们专断独行,未来还会有医院补助津贴……等等,算是不小的进步,工作有了保障,阿威的父母自然就不再说什么了。
阿威在养蓝尼的时候,手边就有优良饲主认证,至今仍然有效,目前,还没有考虑要认养任何宠物。
钟医生正和丽蒂雅在阳台的一角静静地看夜景。
为了丽蒂雅,钟医生舍弃了她爷爷的姓,虽说如此,她每个月都会抽一天,去探望那个被判无期徒刑不得假释出狱的爷爷。
大家都很担心她,不过钟医生本人倒是相当自在。她明白地表示,她只要有丽蒂雅在身边就满足了,这么多年也是这样走过来的,我们实在不需要为她担心太多。
走进厨房,就看见小鹿正在帮忙拌沙拉,那副埋头苦干的模样,煞是可爱。
我走到它身后,从背后环住小鹿的腰,将下巴抵住它的肩膀,它咯咯笑出声音,转头和我亲了一口。
小鹿在这一年里长高了不少,头发长了,也成熟了很多,除了在特殊场合(比如床上),已经鲜少动不动就哭,它既优雅又漂亮,有股高尚的气质,如同在绿野山间蒙胧美丽的雄鹿,害得我叫它小鹿都显得有些别扭,觉得当初这名字真是取错了,本想给它改名,不过……
『嗯……我……我喜欢昕喊我小鹿。』
脑袋回忆起当初提起这件事时,小鹿衣衫不整,酡红着脸颊半躺在床上,双手勾住我脖子,雪白的大腿紧紧挟着我的腰,彼此紧密相贴,它一边甜甜地喘息,一边在我耳边软绵绵地这么说。
真、真是难以抗拒,我几乎是立刻打消改名的念头。
「行李都准备好了吗?」我问。
其实今天除了举办烟火大会,还有一个目的。我和小鹿打算空两个月出国自助旅行,准备好好玩一趟,后天就要启程,如果没意外的话,这两个月我不会给任何人消息,因此,今天也算是给我和小鹿举办欢送会。
「准备好了。」
小鹿嘻嘻笑了两声,接着问:「要先去哪里啊?」
「你说呢?」
我啃咬着小鹿的颈子,手开始不安分了起来,在小鹿的腰间来回抚弄。
「嗯……海边,我想看海,啊……不行。」
小鹿的呼吸微微急促了起来,放下手边的工作,转身环住我,将唇印上我的,吻得难分难舍。
「好啊,就这么半……」
唇舌交缠之际,我茫茫然地想着:天,小鹿越来越懂得怎么挑逗我了。
「喂!厨房的!不要在卿卿我我的,快出来看烟火啊!」阿庞此时煞风景地吼道。
小鹿还依依不舍、通体灼热,红着眼眶频频地亲吻我的唇角和脸颊,身体直往我身上蹭,为了不在厨房里上演活春宫,我赶紧拉回理智,趁着喘息的空档朝外头大喊:「知道了啦!」
那一夜,烟火灿烂,一声尖锐的鸣响,在星空炸开了七彩的火,众人齐聚一堂,为这美丽的飨宴,在阳台上高升欢呼。
尽管风华退去、岁月流逝,我想,我一定不会忘记这一天,我和小鹿手牵着手,与大家一同欢笑打闹,此时度过的分分秒秒,都将成为永不褪色的美好回忆,替将来编织出幸福的色彩。
到时候,小鹿会永远跟我在一起,一定。
《全文完》
番外・草莓冰淇淋
那是在小鹿还不会说话时发生的事了。
『用最好的草莓、最好的牛奶,入口即化,软绵绵、甜滋滋,保证一口就上瘾,完美的草莓冰淇淋,就在奥丽,奥丽食品出售,品质保证――』
小鹿大眼睛里塞满了星星,抱着青年才买给它的斑马玩偶坐在电视机前,当雪白的冰淇淋在萤幕上以各种角度旋转,新鲜牛奶和大颗草莓像洪水爆发一样倾泻而下,将冰淇淋染成嫩嫩的粉红色,上头还带有糖霜时,小鹿小小的身体都快要融化了。
留着口水,小鹿踩着还不够稳定,摇摇晃晃的脚步,奔到青年所在的书房。
青年还在工作,他左手之在脸上,另一手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似乎在苦思些什么。这个时候即使小鹿去黏他,青年虽然不会拒绝,但是会心不在焉。贴心的小鹿很小就明白,要选青年可以全心全意理它的时候靠近,可是,一想到冰淇淋闪闪发亮的画面,小鹿实在是忍不住了!
小鹿扯扯青年的裤脚。
……
…………没反应。
不得已,小鹿只好整只趴上去磨蹭。
理我、理我、理我嘛……小鹿红噗噗的脸蛋上这么写着。
「?」青年低头,终于接收到小鹿发射出的星星视线。
「淋――――!」小鹿说。
截至目前为止,它还只会发出单声节,要和青年沟通着实有些困难,不过它会努力!
「???」
青年一脸狐疑。
虽然他的面部表情几乎没什么改变,可是小鹿还是看得出来他在狐疑。
「淋――――!!」这小鹿加重了语气。
「……」
青年把小鹿从腋下抓起来,小鹿反射性的蹄子乱蹬。
青年默默看着小鹿思考一阵,接着把它扛在肩上,往浴室方向走。
小鹿手舞足蹈,一度以为青年结束工作要开始跟它玩,这时候没有冰淇淋也没关系了!
可是……
小鹿不是要淋浴嗄―――――!
小鹿好沮丧。
青年看着在床上湿答答包着浴巾,莫名陷入低潮的小鹿,好纳闷哪。
难得看它自己想洗澡的说……←完全搞错方向的青年。
小鹿哀怨地看着青年,突然灵光一闪!歪歪斜斜地站起来转圈圈,将包在身上雪白的浴巾卷成螺旋状,小脸可爱地露出来,再度朝青年放射星星视线。
看我、看我,是冰淇淋唷!冰―淇―淋―!
青年皱起眉头,走上前去将浴巾抽出来,接着将小鹿的头发擦乾,然后找一条更厚的毛毯把小鹿层层包起来。
小鹿不冷嗄―――――!
阿呜阿呜……
沟通失败了。
小鹿就这么消沉了好几天,就算又在电视里见到那个广告,也会滚到别的地方躲起来不看,以免触景伤情。
某一天,青年和小鹿去了书店,消沉中的小鹿没注意到青年买了些什么,只知道青年在之后一连几天都在看同一本书。
今天,青年一如往常地进厨房料理小鹿的餐点,小鹿知道会有它喜欢的蔬菜,总算是有些雀跃了,可是同时也想到青年今天也买了碎绞肉,于是再度颓丧起来。
呜呜,小鹿不要肉肉……>_<
晚餐时间,在青年掐着它脸颊硬灌的逼迫下,小鹿不得已把做成酱状的肉肉嗑光了,心情上有如刚被强暴过的妇女,正独自伤心的垂泪着。
此时,奇迹发生了!
青年从厨房拿了一个塑胶碗和小汤匙,通常这是吃点心才会有的,可是小鹿记得今天去市场时,青年没有买点心啊?小鹿还记得为此它还咿咿呀呀的吵了很久,可是青年铁了心肠说不买就是不买呢。
青年没说话,把小碗塞在小鹿手里,接着又进了厨房,这,他拿了个小巧的半透明塑胶盒出来,还隐隐散发凉凉的气息。
???
这换小鹿纳闷了。
「碗拿好。」青年说。
小鹿听话地捧好。
只见青年一打开塑胶盖子,小鹿一看,鹿耳朵马上抽直了,里头竟是――
冰淇淋嗄――――――!
是粉粉的红色!
草莓的吗?草莓的吗?草莓的草莓的嗄――――――!!
小鹿大兴奋!
「拿好。」
青年面无表情重申了一遍,小鹿只好按耐着兴奋的心情,乖乖地捧着碗等着。
青年用大汤匙挖成球状,摆到小鹿碗里,接着当着它的面,满满地洒上准备好的糖霜及饼干碎片。
呀――――――!~>/////<~
小鹿二话不说埋头猛吃!
「……喂。」
青年来不及阻止。
果然,小鹿后脑杓传来闷痛,吃得太猛头痛了,小鹿涨红着脸,嘴巴皱成酸梅状,虽然冰到头痛,可是一口吃下去酸酸甜甜,还是开心。
看着小鹿犯头痛还硬要吃的模样,青年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好吃吗?」青年问。
小鹿开心地猛点头。
「那就好。」青年笑了。
小鹿很快地吃完了,一脸满足的笑意,然后欲罢不能的,再把小碗推到青年眼前。
青年摇摇头,意味不能再吃。
再一碗、一碗就好了。
小鹿大眼睛闪烁着星点,甜甜地哀求着,青年却没有因此软化,仍是坚决地摇头,甚至站起来收拾了。
不要、不要嘛!再一碗――――!
小鹿扯着青年的裤脚,跟着他一起进了厨房,准备继续撒娇。
理所当然的,青年可不是好说服的家伙。
屋子一角,书房的桌上。
―《如何轻松做甜点》―
制作草莓冰淇淋那一页,被青年的便条贴,牢牢地贴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