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等 你
作者:风华
姐 姐
“三幢19室的李晓宏,你姐姐来找你!”
宿舍门口上方的传音器里里传出门卫老韩头的声音。我生怕听错,侧耳静听,老韩头又喊了一遍,没错,我一骨碌翻身坐起,蹬上鞋子就出了宿舍门。
连续半个多月的雨水,把一个原本燥热不堪的的夏天冲洗得清清凉凉。我没有使用任何雨具,顶着绵绵细雨快步向院子门口走去。远远的,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我心里一热,立即小跑起来。
“晓宏别跑,当心滑倒了!”
清脆的女音未落,我已冲到面前,一柄青色布雨伞立即伸过来为我遮住了满天的细雨。我低呼了一声:
“姐……”
这是我的姐姐,郑雪宜。
雪宜不是我的嫡亲姐姐,但是现在却已是我在世上的唯一亲人了。二十一年前,也就是一九七六年,在那场破坏力十分罕见的地震中,我和雪宜的家人全部死于非命。老天爷却没有让年仅三岁的我跟着家人一起离开这个尘世,或许,是我的父母,在我脑海中那再也找不到任何印象的父母,他们为我专门制作的木床十分结实,为我挡住了碎石残柱。当时年已十岁的雪宜跟我住在同一个机关大院里,她用两只手硬是从废墟里把我救了出来。
“那是咱姐弟俩的缘分!”
雪宜每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都这么说。
“我当时对着埋葬了爷爷和爸爸妈妈的废墟哭了一天,军队来了,他们要把我带上车,走到半路上,有一幢楼房又塌了,他们都冲了过去,让我留在原地别动。这时,我就听到了你的哭声。”
后来,雪宜带着我辗转到了远在南方的她的外公家里。据她说,当时红十字会的人不肯让她把我带走,雪宜死活不肯,紧紧搂着我说能把我救出来就能把我养活养大。红十字会的人拗不过雪宜,只好委托我和她父母生前的同事把我们带到南方,她的外公把我抱在怀里泪流满面,转身写下保证书给来人,办完收养手续后,我和雪宜就从此留在了南方的G城DD一个以山水景色闻名天下的城市。外公很疼我,我们三人相依为命在一起整整八年,靠外公在机关做传达兼门卫的工资以及糊纸盒、剪裤子线头的收入维持着生活。直到我十岁雪宜十八岁那一年,慈祥的外公终于撒手人寰。我仍然记得,外公临咽气前拉着我俩的手,说:
“小雪,你当年把晓宏救了出来,又带他来这里。现在外公不能照顾他了,你要照顾好他。”
雪宜看了一眼哭成泪人的我,对外公说:
“外公放心,我会照顾他一生一世。”
“小雪,你把我教给你的那点玩艺传给晓宏,可怜他没爸没妈的,我怕他以后被人欺负……”
外公火化后的第三天,雪宜把我带到外公的骨灰盒前让我跪下磕了三个头,从那一天起,雪宜每天一早一晚开始教我站桩、练气、打拳,后来我才知道那叫武当拳,外公是在雪宜十三岁那年开始教她的。
那一年,雪宜已经顶替外公的指标进单位做了一名小出纳。靠着雪宜的工资,我俩又相依为命地过着日子。八年后,我参加了高考,成绩不理想没考上,我跟雪宜说我要出去工作挣钱,雪宜不肯,硬是逼着我读了一年补习班,终于我在二十岁时考上了现在就读的这所大学。
我还有一个月就毕业了,今年寒假的时候,为了补贴家用,我没有回到G城过春节,留在学校所在的城市干起了兼职导游,算起来我和雪宜已经有九个多月没见面了。听雪宜说她那个春节过得倒不算孤单,因为有一个男人开始与她频交往。我听了感到很欣慰,可怜的姐姐,为了我这个弟弟,都年过三十了才认真谈恋爱。好在我马上要毕业了,我不会再成为她的拖累。现在,雪宜大老远地从G城赶来,是为了什么呢?
“姐,你怎么来了?”
“晓宏,你怎么又瘦了一圈,是不是伙食不好,还是生病了?”她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关切地观察着我。
“没事,我……我很好,就是……就是准备毕业论文闹了几个通霄”我有些哽咽。
“要当心,你的体质天生就弱一些。”
“到底出了什么事,要你赶到这里?”
“没什么,别紧张。我来找你们学校分配办,你毕业后的接收单位已经落实了,刚才我已经把有关材料交给了他们。”雪宜的声音带着一丝喜悦和骄傲。
“真的!是什么单位?干什么?”我大喜,毕竟现在大学生也不好找工作了。
“天都大酒店,N城唯一的四星级酒店,企划部高级助理,保留国家干部待遇。”她一口气说完。
我真是大喜过望,却又觉得不妥。
“姐,怎么是去N城,那你怎么办?”我小时候曾经发过誓等我长大了要照顾雪宜,我不想在我自己有能力养家糊口时扔下她不管。
“当然跟你一块去了,傻瓜!走,给你加料去,一边吃一边说。”
当我们坐在一家饭馆里吃饭的时候我才弄明白,N城天都大酒店是一个国有企业,所以可以按照正常的毕业分配途径办理手续。酒店的总经理兼党总支书记,一个三十五岁的年轻人,是雪宜的朋友,把我的资料交给了酒店的人力资源部,说已经对我进行面试,要求尽快落实我的工作问题。而雪宜凭着她的自学考试本科文凭和十几年的财务工作经验,也在这位朋友的帮助下调动到N城的一个事业单位当会计。我听着这一切,觉得象在梦里一般,可是又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头。想了一下,我问道:
“姐,我这位未来的上司跟你关系很好吧,他怎么会这么帮忙,这可欠下人家两个大人情了。”
雪宜看了我一眼,抿着嘴冲我一乐,却不说话。我疑惑地看眷她,她在我的注视下开始有些忸怩,慢慢地脸上竟然泛起点红色。这就让我大惑不解了。细细打量一下,我发觉大半年没见,雪宜的着装并没有多大的变化,颜色式样还是那么淡雅,只是衣服的面料眼生得很,好象很高级的样子,手工也很精致。我暗暗诧异,她应该不会舍得买这么贵的衣服的。刚想开口,雪宜举手拂了一下额前的长发,她手上的一只戒指猛然映入我的眼帘。脑间灵光一闪,我不由得拍了一下脑袋,脱口喊道:
“天!我该不会要叫他姐夫吧。”
“你嚷什么?给别人听见了怪不好意思的。”雪宜嗔怪地看着我,一张脸更红了。
“这也太快了,我才九个月没见你,是不是谈婚论嫁了?”我不管不顾地嚷着。
“晓宏……”她简直有点哀求了。
“好吧”,我压低嗓门“我不喊,可你得老实坦白。”
“他叫邹云鹏,上个月跟我求婚了,我想等你见过他,要是你没有意见,我和他中秋前就结婚”。
我简直给她闹糊涂了,她和他结婚,凭什么要我签字划押?心里这么想,嘴里却乱七八糟地说:
“好吧,我要看他听不听你的话,还有,他要是给我一个大红包的话,我可以认真考虑……”
“晓宏,别胡闹”雪宜有点哭笑不得地望着我,等我住嘴后,她又接着说:
“晓宏,我怕你们两个和不来,或者,我怕他对你不好,如果是那样,那我宁可不……”
我一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也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姐姐,你难道不知道我比你还要操心你的终身大事?为了我这个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弟弟,你耽误了你的大部分青春。人家说“男人三十一枝,女人三十烂茶渣”,我虽然从来没想过漂亮的姐姐你是“烂茶渣”,可那个叫邹云鹏的男人正是“一枝”的年龄,有身份有地位。姐姐,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只要他对你好,他对我态度差点儿又有什么关系呢?雪宜从我的眼神里看懂了我的意思,她拨开我的手,摇了摇头。
“晓宏,你别担心。我非常爱云鹏,非常愿意跟他结婚,但我只是觉得不能不管你,这二十年,姐老觉得欠你太多,小时候人人都有新衣服穿,你的衣服总是补丁又补丁,偶尔做件新衣服你也总舍不得穿,上中学的时候别人家的孩子都有新的自行车、手表,可我们家直到你高中毕业那年才买了十四寸的彩电。前几天,邹云鹏开车到G城来接我搬去N城,整个家都带上了也就才装了两口木箱、两个皮箱,一口木箱里装的还是你的书。连邹云鹏都不忍心细问我是不是都带上了。晓宏,姐总觉得对不起你,以前没让你过上好日子,连考大学都给耽误了一年。”
“姐,别说了”,我嚷道,感到眼前开始模糊,“是我不争气,拖累你……”
“傻话,不关你的事。我答应过外公,要照顾你一生一世,邹云鹏很听我的话,他知道我和你分不开,他说他会尽快给你安排好一切。而且,晓宏,说实在话,我对你真的放心不下!特别是……”
雪宜没再说下去,只是用她那清澈的眼睛紧紧地盯住我。我被她的目光刺得开始坐不住了,把头低下。好半晌,才听到她嘘了一口气,我的心头象是压上一块巨石,让我喘不过气来。
外面的雨雨仍然在扯天扯地地下着,可是,恍恍惚惚中我感到无比的燥热,无边的燥热,和六年前夏季里那一天一模一样的燥热……
一个月后,我登上了南下的列车,列车的终点是南疆重镇N城。
N 城
我是第一来N城,虽然它距离G城并不远,小半天的火车就可以到。可是在G城的十几二十年里,我每天想的只是放学后尽快赶回家里帮雪宜做家务,除了学校的集体活动,我和雪宜从来没有去过G城的任何地方游玩(虽然那条被无数骚人墨客吟咏过的青色罗带般的江水,正从我们的门前流过),更不用提我曾经有机会到过N城了。
到站台上迎接我的只有雪宜一个人,她向我解释说邹云鹏,姐夫或是邹总经理去了B城学习,要半个月后才能回来。出了车站,一个年约五十的中年人迎了上来,雪宜让我叫他陈叔叔,又叫我向他问好,说陈叔叔是天都大酒店的的车队队长,以后要陈叔叔多关照我之类的。我和陈队长都唯唯连声,也不知道谁在答应谁。
憨憨的陈队长开车上了大街,一边有一茬没一茬地和雪宜说着话,我却疲倦地靠在座椅上,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累,也许是长途火车坐累了,也许是我第一坐小轿车(还是高级小轿车),而我很不习惯。朦胧中听到雪宜说到了,我睁开眼一看,车子停在一幢外表装修得很漂亮的楼宇前。下了车一看,这里是一个商品房住宅区,叫作新苗小区。我没有表示诧异,因为我听雪宜说过邹云鹏家里挺有钱,几个哥姐都是做生意的,他是老小,家里人给他准备了一大笔钱来结婚,买了房子给他;他自己也曾在国外工作过一阵子,手里头有点积蓄。只是,雪宜带我到这里来干什么?难道她要我住在这里?那我算什么?一百瓦的灯泡?我有点可怜起没见过面的邹云鹏,他准备要娶一个“拖油瓶”了。
还好,雪宜给我安排的房子是在五楼的一房一厅,而他们的新房则是在三楼的四房两厅。进了我那一房一厅,雪宜看我对着大得离谱的卧室、满屋的新家具和一柜子夏天穿的新衣服不知所措的样子,很理解地笑了一笑。我很困难地也跟着笑了一下,我知道,这房子里一切东西的全是邹云鹏的钱。
陈队长放下我的行李,跟我们说他要走了,明天来接我去酒店报到上班。我还没来得及婉拒,雪宜就已经抢着说:
“陈叔叔,不用了。这影响不好,再说也不远,让他自己骑自选车去就行了。”
“可是,邹总临走时交待……”陈师傅嗫嚅着。
“没事儿,我会打发他的,还有,你回去后别跟别的人提起,你是长辈,平时都护着我们后辈,邹云鹏这才麻烦你,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辛苦你了”雪宜伶俐地说着,示意我给陈队长开门。
我一边开门,一边暗自惊异雪宜竟有这样的如簧巧舌。送走陈队长,我躺在床上伸着懒腰,雪宜则不停地收拾着我的行李和房间,渐渐地我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铃声把我吵醒。我揉揉眼睛,怎么回事,这房里还有电话?雪宜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只好走到客厅,从角落的茶几上找到电话,拿起来。
“您好,找谁?”我只能这么说。
“是晓宏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我,请问您是……”我犹豫着。
“我是邹云鹏。”声音有点儿磁性,但很清朗。
“啊,是……”是什么?未来姐夫?总经理?我结舌。
“很抱歉今天没能去接你,打个电话看你到了没有,你姐和陈队长有没有去接你?喜欢你的新家吗?”他似乎感到我的窘状,快快地说着。
“去了,谢谢你”我呆呆地答道。
“那就这样了,你自己尽快熟悉一下环境,我下个星期六就回N城了……”
等到电话里传来挂机的声音,我还是有点愣愣地拿着听筒站着。转身看看,这就是新家?我的家?我的新家?
去酒店报到的事进行得很顺利,人力资源部的杨总监,一个婆妈型的中年妇人(她非要我叫她杨阿姨),亲自给我办完了手续,又带着我把整个酒店逛一遍。读书的时候为了打工,我进出过不少高级酒店和写字楼,也见过些世面,所以在这家四星级酒店里没显得手足无措,言辞谈吐倒也有礼有节。杨阿姨告诉我,酒店决定安排我去企划部工作,但是这个企划部现在还没有正式成立,要等邹总经理回来后再正式运作,邹总经理要求我李晓宏从报到的第二天起先到酒店各部门跟班实习,尽快熟悉环境;今天先回家休息,明天再正式上班;工资这个月先按总经理办公室文员级别的领;下个月再按企划部的职位来重新列级别;国家干部的待遇工资在这里只存档,不起实际作用;工作服等明天来的时候再领,看我的样子一定是穿中号的;初到酒店,在酒店里遇到客人要侧身让步并点头示意;要注意礼貌用语。我头昏脑胀地象啄木鸟似地点着头答应。
等我出了办公室门口,杨阿姨又冲出来叫住我,让我看一下门口的布告栏,说上面有酒店各层大小经理、总监以及董事会成员的相片,认一下也好。我答应着,一回头,一眼就看到了邹云鹏的名字。我认真地看着,从一个月前开始,我就生活在一个充满了邹云鹏这个名字的空间里,昨天也听到他的声音了,连我现在身上的衣服也是他掏钱买的,但直到现在我才看到他的相片。相片上的他浓眉大眼、高鼻梁、方脸,一脸英气,眼睛挺有神。
这就是邹云鹏,我自己对自己说。
三天不到,我就马上融入了酒店的工作环境中,或许是从小就习惯吃苦的缘故,除了技术熟练程度明显较差,我干起活来一点都不比别人差,收拾客房、替客人提行李、给客人端茶倒水和上菜、回答客人询问等等都学得不慢。杨阿姨安排我去五个一线部门实习,每个部门大大小小头儿和员工都挺喜欢我,看得出,他们或她们是真的欢迎我。有一,我刚好听到房务部的一个主管在教训手下的领班。
“大家都提起精神来,人家李晓宏是大学生,是学经济管理的,上我们这儿来实习,看人家干得多好,一点不怕脏不怕累。回去督促一下员工,别都一个个象小姐少爷似的,别给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
看得出来,酒店上下的人对于我和邹云鹏总经理的关系大都还不知道,知道的大概也就是杨阿姨、陈叔叔,还有一个酒店的总经理助理,他们都不会说出去。可是,每个部门的婆妈们都对我展示出了宽广的“母爱”胸怀,这最让我受不了,特别是以工会主席李玉枝为首(她非让我叫她姑姑,说是大家都姓李。我的天,上班没几天,叔姨姑都全了)。估计肯定是杨阿姨把我是孤儿的情况透露了出去,因为在我的档案中,有着祖籍“河北”的记录,而且家庭成员和亲属两栏全部是空白,在我十八岁以后,雪宜的监护人身份也从各方面记录中消失了。
过了几天,财务部通知我去领工资,一共领了七百六十多元人民币,我读书的时候早就是打工一族了,丝毫没有别的大学毕业生第一领工资的激动,只是第一拿这么大笔工资,心里有点感触。下班回家时,我把钱全交给了雪宜。雪宜说给我存着整数,那六十多元算我的伙食费,到月底时还会发一奖金,让我把那奖金留着,一半自己留着用,一半拿来支付我那一房一厅的电费、水费还有电话费什么的。我点点头,我知道雪宜是在提醒我别忘了自食其力。我想,等领了奖金,我要给雪宜买件礼物。
我的工作态度和口碑惊动了酒店的总经理助理,到酒店上班的第七天,他把我叫去谈了半个小时。他姓黄,四十岁,官称是“黄总助理”,是这个酒店的第二号实权人物,因为这个酒店的人事安排怪得很,不象别的国有企业,副总经理、党委副书记起码有七、八个,这儿只有一个总经理助理,下面也只有行政总监、财务总监、业务总监三人,分管着全酒店十一个大部门;邹云鹏出差后,他主管全面的工作。黄总助理勉励了我几句话,看样子是准备结束会见了。就在这个时候,黄总助理桌面的电话铃声响了。
“您好,我是黄国华。哟,李主席有何指示?啊……啊……那就赶快找人替换呗。……什么,已经找到了,哪一个?可别找出不了台面的。……噢,是他,问我的意见?没问题,你的眼光向来不会错的,他刚好在我这里,呆会我让他去找你。……行,行,没问题,再见。”
黄总助理挂上电话,抬头向我看来,我心里有些发毛,不知道是什么事找上了我。
“小李,刚才工会李主席说她负责的那台时装表演,有个男模特摔伤了腿,设计师、李主席和导演、教练都看中了你,你马上去李主席那里报到,你要顶替上场。”
我一下子晕头转向,有没有搞错?!我象模特儿嘛?我的个子才1米72!
前几天我就听说了,邹云鹏自己策划了一台时装表演晚会,请来了电视台、艺术学院的导演、教练,计划由酒店自己的员工充当模特儿,展示国内五位知名时装设计师设计的家常穿着,晚会的门票价格只售15元人民币,目的是以此为开端,向社会展示这家四星级酒店面向普通市民的亲和力。选出来的十一女五男共十六位员工已经训练了半个多月,我在各部门实习时跟他们都打过交道,也都和导演、设计师、教练们朝过相,也知道这件事是由工会主席李玉枝来操办。今天晚上就是晚会开演的时间了,这节骨眼儿怎么就有人受伤了?怎么会选中我来代替?只有半天的时间!可是,这是不能讨价还价的,只好硬着头皮上。
晚会开得很成功,炫目的灯光中,扣人心弦的音乐里,台上台下如痴如醉。可是我有点紧张,总觉得自己手不手、脚不是脚的,下台换衣服的时候有点心虚,不敢多看人,一头扎进更衣间。正在手忙脚乱换衣服的时候,我听到门外有人发出“啧啧”声,我侧耳细听。
“你瞧人家李晓宏,气质多好,样子不算很帅,可是一上场就成了焦点”。
“那还有假?要不人家导演教练怎么会选他?人家可是才练了半天。”
“平时只见女模特抢眼,今天是男的出风头……”
这些话象是给我服下定心丸,我度过了一个成功的夜晚。
可是我没有想到过不多久就发生了一件意外……
意 外
三天后的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走进天都大酒店,点着名要见我,由于他的地位比较特殊,工会的李姑姑把我找了来。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张导演,省电视台的导演,也就才三十六七岁。可我跟他只是在演出那天打过半天的交道,他来找我干什么?张导演把我那天的表现大夸了一通,又询问了我的一些情况,家住哪、有没有女朋友、工作好不好之类的。我随口敷衍着,感到更加奇怪。终于,他似乎转到了正题。
“小李,你有没有想过向演艺界发展?”
“张导演,你是开玩笑吧。”
“我不会开玩笑,以你的潜力,绝对大有可为。”
我心头的疑云更重,无论如何,我觉得这不是他的真实目的。我和他又东扯闲聊了几句,最后他说关于这个问题要坐下来认真谈,他已经订好了位子,吃晚饭时再商量,还要介绍一个朋友给我认识,倒也真象演艺界伯乐发现千里马的架势。我婉拒了几都没推掉,心里也想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答应了下来。我打了个电话给雪宜,说不回去吃饭了,换下工作服,就和张导演出了大门口。
一进包厢的门,我已经嗅到一丝诡异的味道。在那里等候的人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中等个头,长得挺精神,头发梳得蚂蚁都爬不上,手上缀着好几个戒指,身上一股很怪异的香水味。张导演向我介绍说这是张德张老板,张德一面握着我的手一面笑了笑说
“什么老板,做点小生意罢了,哪比得上小李,那天在台上多抢眼、多风光。”
我也跟着笑,说些原来张老板也看了时装演出,让你见笑的之类的话。可是笑完后对方却没有松开手的意思,就一直握着。我只好不等他让座,自己就坐了下来,我注意到他讪讪地收回手也坐了下来。
气氛不大对头,我自己这么告诉自己。一边吃着饭,旁边的张导演和张老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然后张导演转移目标,向我吹嘘起张德怎么怎么有钱,在国内开了多少多少家公司,有多少多少人想巴结他都排不上队。我听得气闷,也没搭腔。看我的脸色不太好,张导演一转话锋又夸起了我,说我的潜质如何如何好,外貌如何如何上镜,只要有人捧、有后台,肯定会成为大明星。我心头渐渐明白了,原来他们是想让我“傍大款”,想到这个词,我不由抿嘴乐了一下。张德见我露出笑容,赶快冲着张导演说:
“你怎么这么多话,小李是明白人,用得着你说吗?”
张导演立时闭嘴,过了一会儿说要上洗手间就了出去了。留下我和张德两个人,他笑眯眯拿着个酒杯继续漫无边际地和我说着话,我则不动声色。说着说着,张德把椅子朝我这边挪了挪,我向旁边靠了靠,他半个身子却又侧了过来,在我耳边喷着酒气,那股怪异的香水味也袭了过来。
“小李,你说我们是不是换个地方谈一下你进军演艺圈的事?这里人挺杂,不如到我那儿去吧,我刚搬到湖心小区,我在那儿买了楼,装修很好的,在小区的最中心。”
湖心小区?那不是在我的新家所在的新苗小区不远吗?听说住在那的人都是很有钱的。我暗暗思忖着。平时上班我都路过,看进去都是一小栋一小栋的,住的人很少,小区的外墙都没建好。看我没言语,张德胆子更大,又凑近一点,那股香水味更是乖张。
“小李,我那新家没外人,老婆孩子都在外地没接来。”
新家?你也有新家?你这种人知道家的概念吗?
“小李,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不知道我心里多想……想……帮你,那天看你表演我就挺喜欢你的,只要你听我的话,你想要什么我都……”
我实在忍不住,喝了声“住嘴”,一挺身站起来,看着满脸错愕的他冷笑一声:
“张老板,你想拿钱做交易,没人管得着。可惜,我不做这种生意,你另外找人吧,说不定用不着那么多钱。”
站起来转身准备走,却听到那个人有点变调的声音:
“你、你狂什么,我就不信你是个好货,我一看见你我就知道你是个贱……”
我头也不回,右手向后一挥,一掌打在他脸上,只听“叭”的一声,我也没多看他一眼,夺门而出……
第二天是星期六,我仍然要跟班实习。到了下班的时候,在酒店门口遇到工会主席李玉枝,笑咪咪地问我:
“晓宏,昨天张导和你出去吃饭了吗?有没有介绍你认识张公子?”
“没有去哪里吃饭啊,什么张公子?”我心里“喀噔”一下。
“那就怪了,昨天张导来的时候说要请你去吃饭,还说要介绍你认识一个大人物。我猜可能就是张公子,就是张副省长的大公子,听说张导跟他走得挺近,除了张公子,没听说他跟什么大人物有来往。”
“没有,昨天张导有事先走了,人家高干子弟,哪里会跟我朝相,可能是张导吹牛吧。”我心慌意乱,敷衍了一下急急忙忙上了自行车。
我知道我闯祸了。李玉枝说的张副省长原来就是G市的市长,因为政绩显著,被提拔为副省长,到N市来上任还没有半年,没料到张德竟是他的大儿子。这会对我,还有对雪宜和邹云鹏造成什么影响呢?天都大酒店毕竟是国企呀。
回到新苗小区,我没有上五楼,先敲了敲三楼的门。雪宜打开了房门,一把把我拖进去。
“晓宏,快来。尝尝我给你做的好菜。”
自从我来到N城,雪宜每天变着样给我弄饭弄菜,说以前没让我吃好的,现在要补回来,而我每天也都是吃得乐不可支。今天她弄了两个素菜“东坡游湖”和“千层百叶”,还有一碗“西湖牛肉羹”,我吃得满嘴流油也顾不上擦。她在旁边看着很开心,说邹云鹏也是这种吃相。看着容光焕发、一心一意想做好家庭主妇的雪宜,我忽然下了一个决心。
晚上十点半,雪宜从三楼挂了电话上五楼来,说忘了告诉我,晚上八点时邹云鹏打电话回来,说B城正在下雨,飞机不能起飞,雪宜叫我不用等他了,说不定明天才回来呢。我放好电话,走到窗前往外望去。这一带是新辟的住宅区,不是很热闹,所以天还不算十分晚,外面就已经静悄悄的了。我看了看远的建筑,转身打开衣柜换上黑色的仔裤和黑色的长袖恤衫,再往裤袋里塞了一条黑色的绸巾,在腰上缠了条长布带。想了想,从床底的皮箱里找出一把皮鞘短刀插在腰里,借着衣服的遮掩倒也不显。这把刀还是当年外公留下来的,我一把,雪宜那里一把。下到三楼,我侧耳听了一听,雪宜房子里没什么动静,我快速地下了楼。十分钟后,我已经出现在湖心小区里面。
错 遇
多少年来,我这是第二换上夜行服,三年前第一穿,是为了对付一个可恶的老师。这个老师上我们的逻辑课,不知为什么对我们好象有着无比的仇大恨,第一个学期就抓了百分之八十的同学不及格,弄得同学们一面准备补考一面咒骂,我虽然没补考,但到了第二学期,实在是看不过眼,趁着风高月黑于考试前夜潜入系里的办公室。第二天一大早,几个男生宿舍的门口下面就出现了试题的复印件。最后全班人都考了个9分以上,差点没把那个老师的鼻子给气歪了。如今,为了我,为了雪宜,为了没见过面的邹云鹏,我再挺而走险。
借着夜色和树荫的掩护,我避开了小区的保安,很快来到了小区的中心地带。这里有两栋小洋楼,都是两层楼高,其中一栋的外墙好象没装修完,另一栋则从二楼的一个窗户的厚窗帘后边透出两缕灯光。我在树荫里蒙上蒙面巾,快步接近那一栋小楼,抬头看了看二楼的阳台,还好,并没有装上铁笼子。三分钟后,我已经从二楼阳台潜入了房子。我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下视觉,观察了一下四周,这是一间书房,除了书柜书桌外,还有一个大大的金鱼缸。我慢慢接近那间透出昏暗灯光的房间,里面传出说话声。我一听,立即听出那是张德和张导演的声音。
我不禁轻轻嘘了一口气,心里想:还好,我没摸错地方,你们两个人也在。我把那柄短刀握在手里,正想伸手击开房门,忽然听到张导演在问:
“那个姓李的小子你打算怎么办?”
我一惊,立时停住手。
“还能怎么办?”是张德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这么就算了?他打了你。”
“算了,年轻人心高气傲,况且是我先说了难听的话。反正他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就当没发生过吧。”
“我还是第一见你这样宽大为怀。”
“只好这样了,你不知道那小子手狠着呢,现在都还疼。还有,刚才在家吃晚饭的时候,老头子说了让我别在外面给他惹麻烦,最近一阵风声不好,中央来了人,可能跟查陈副省长的事有关,这老小子可能过不了这一关了。要是逼急了姓李那小子,我怕事情会闹大。”
“说的也是,这小子性子烈,说是孤儿,这种人天不怕地不怕的。不过,昨天你也太心急了一点儿。”
“单是我急?你在这儿装什么正经?是谁跟我说非要把他弄到手后带他去泰国的?亏你还有脸说我急?”
“行了行了,我说一句你倒数落了一大箩。让我看看,怎么还会疼?”
“你摸摸就不疼了……”
屋里的人不讲话了,却听到了悉悉簌簌的声音,没多久,一阵呻吟和急促的喘声从门缝里传了出来。我愣愣地站在门外,手发颤心发慌,浑身直冒汗,想走又挪不开步子(刚才我还想冲进去拿刀子逼着他们写保证书呢)。正在不上不下的时候,里面的人又有话声传出来。
“呵,啊……你真好、真棒……”
“有、有李晓宏好吗?”
“那……那不同,你是老手了,他……他可能还没开窍呢,你吃什么干、干醋,啊、啊……”
我实在听不下去,转身跑向阳台。出到阳台,想想气不过,回身捡起书房茶几上的烟灰缸,使劲摔在对面的大玻璃金鱼缸上。等到书房里亮起灯光,我早已下到楼下,三跳两纵躲进了树荫里。
我感到浑身燥热,只一个劲地迎着风在路上大步奔跑着。跑到一个转弯角,一下子没收住速度冲到了路中间,突然间眼前亮光耀眼,我心里一惊,在一阵刺耳的的声音中,我感到一个高速运动的物体碰到了我。我根本来不及想,就在那个物体刚刚接触我的胯部的那一霎那,我调动出全身的潜能,右脚尖一点地面,左脚一踏那个物体,借着那股迎面而来的力道团身跃起。身体刚一落下,一股力道把我从那个物体上抛了出去,我在半空中仍然团着身,接近地面时肩、背、肘、腕先后着地,旋风似地一转,我又站在了地面上。
死里逃生!惊魂未定!
急促的喘息还没有过去,我已经狠狠地瞪着前面的小车大声骂了一句“浑蛋”。小车的门打开,只见一个人走了出来,他上身穿了一件白色西装,不过在灯光下没能看清他的样子。只听见他急促地问:
“受伤了吗?我送你去医院。”
我活动了一下筋骨,感觉了一下,好象没什么事,又瞪了他一眼,想想也不能全怪他,恨恨地转身想离开。只听得他冲我喊:
“别走,你可能会有内伤,还是去一趟医院吧”。
灯影下,他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左手手腕,用的力气竟然相当大。我大怒,他是什么人,竟敢管我的事,竟敢抓我的手。我沉肩坠肘,挣脱了他的手。他“噫”了一声,一伸手又抓住我的手腕,急切地说:
“走,我送你去医院。”
突然间,我一腔的委屈、满怀的愤怒蓦地爆发出来,我喊了一声“放手”,同时左手回夺,右手握拳向他当胸击去,不料他一抖手,向外丢开我的手腕,我身不由已转了半个圈子,那一拳就落了空。我大吃一惊,却没停下来,就着身子旋转的力道,右手反转又向他的右颈砍落。他侧头避开,却又一退即上,双手成爪向我手腕脉门扣过来。我右手翻转一格,使个“粘”字诀,发出阴柔的劲道,将他拖得上身向前倾了过来。他反应也真快,就着重心不稳,右臂屈肘撞向我的胸部。迫于无奈,我击出左掌拍在他的右臂,两人旋风似的分开。
我紧紧地盯着他,但他背灯而立,我仍然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半晌,才听他说:
“看来你没有受伤,是我多事,很对不起。”
“你差点撞死我,说声对不起就算了?”我是打蛇随棍上,得理不饶人,谁让他惹我来着。
“你自己也知道,责任并不完全在我。”他的语声仍很沉着。
“我现在没死,自然由得你说,要是死了,你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我冷冷以对。
“行了,算我欠你的,你说该怎么办吧?”他摊开双手。
“我现在想不到,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说,很嗳昧。
“那好吧”他伸手入怀,取出一张纸片扔了过来“这是我的名片,等你想到了再找我。”
我伸手接过,听到他还在那里嘟囔:
“我比窦娥还冤呢!”
“哈哈哈……”我实在忍不住,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等他的车子开远,我向四周看了看,才发觉我和回家的方向背道而驰,苦笑了笑,朝新苗小区的方向走去。上到三楼,没见有什么动静,楼上却传来一些声音。才到四楼的转弯角,我就一眼看到我的房门大开着,我心想坏了,肯定是雪宜上来了。
站在门口,屋里的人全望了过来。一时间,有两个人都呆住了。雪宜走过来抓住我的手。
“晓宏,怎么回事?半夜三更跑哪里去了?把我急死了。”
我没回答,只是瞟了一眼屋里那位穿白色西装的男子,他也正看着我,见我望向他,走了上来对雪宜说:
“他没去哪,出去跑步去了!!”
“对,我跑步去了,差点给汽车撞死”我一赌气,绷着脸说。
“当然没死成,还跟开车的人打了一架”他也绷着一张脸。
我们两个面对面绷着脸,把个雪宜弄得愣愣地站在中间。最后,两个人都撑不住,同时笑出声来,我伸出手指着雪宜:
“你可没告诉我他会打架”。说完这句话,我才发现他竟也做着和我同样的手势,向雪宜说着同样的话。呆了一下,忍不住又同时大笑起来。
他向我伸出手:“我是邹云鹏。”
“我是李晓宏。”
等到雪宜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两个人分别被数落了一顿,邹云鹏也没回嘴,笑咪咪地听着雪宜的数落,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我也嘻皮笑脸看着雪宜。等到雪宜发现她的话并不能给听众留下刻印象的时候,已经是快半夜十二点钟了。
邹云鹏推了她一下,
“行了,让晓宏休息吧,我们回去,我也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
雪宜的脸红了起来,瞪了他一眼,
“幸好晓宏没事,要不我揭了你的皮。”
雪宜和邹云鹏离开了,整个房间顿时静了下来。我胡乱洗了个澡,倒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张德这边看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免掉了一大后患,而且让我看到了他怕把事情闹大的弱点,以后有什么风吹草动我相信还是可以制住他的。一想到张德,不由地想到刚才,那扇虚掩的门里,那一阵阵呻吟声和喘息声,还有那明明不堪入耳的谈话,却好象清清楚楚地响在我耳边。我觉得我的呼吸开始急促,全身的毛孔都在出着汗,我又感到了燥热,无边的燥热,两只手不自主地开始……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境,我梦见我在海里游泳,一个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游过来,陪着我在游泳……在沙滩在奔跑……吻我……我带着拒绝离去的渴望睁开了眼。
姐 夫
是我眼了?还是没有从梦里醒过来?怎么有个人坐在我床头?
我揉了揉眼睛,那个人笑着拍了我一下,
“晓宏,你醒了!太阳都晒屁股。”
我恍恍惚惚地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内裤,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伸手拿过衣服,背转身穿上。他直到我穿好衣服后才开口继续说道:
“晓宏,真对不起,我敲了两门口,没见你开门,就跟你姐拿了钥匙进来了。我有些事要跟你说,心急得不得了。”
我知道他要说些什么,看他那一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