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觉思(上)by 风起涟漪

文案:
因为倍受皇上宠爱,因为出身富贵人家,以机智为自己博得了名实不符的右丞相官位,秋素苇或许有些骄纵之气,但却从不认为自己是大奸大恶之人。
他既不在皇上面前帮他人耳边风,也不曾拿权势欺压弱小,
他只是单纯跟皇上相恋而已,凭什么就要被冠上「媚主乱政、秽乱宫廷」的臭名?
只是有的时候人心并没有他想象的如此简单。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行动,却对宫闱之外,因为他而鸡犬升天的家人仗势欺人的行为无能为力──也认为事情没有这么严重。
当爱情正浓情蜜意,当秋家的声势达到了最高峰,阴谋却悄悄袭来。
一顶谋害皇上的大帽扣了下来,「满门抄斩」的惩罚何其沉重……

第一章
宗元国的夏季总是这般躁热气闷,连初升的太阳也在灼烧大地,失去了清晨的凉爽。京城的大街小巷一反往日的热闹非凡,显得分外冷清。唯一略显人气的,只有树荫下摇着蒲扇的人们喝着凉茶闲话家常。
几名运着水桶的宫中太监急匆匆的从街道上跑过,湿透的衣襟紧紧地贴在身上,甚至来不及擦掉满脸的汗水,一副风风火火的紧张模样。
“哟!几位公公歇歇再走吧,来来来,有上好的凉茶!”茶楼前的小二热情的招呼着。
几位公公却只是低头赶路,匆匆而过。小二不解的看着他们一副拼命的模样,小声嘀咕:“赶着投胎呢?这么着急?”
正在打算盘的掌柜呵呵的笑了起来:“你也不看看他们是哪个宫的太监,可不就是赶命呢,回去晚了就真投胎了。”
小二好奇的凑过来问道:“掌柜的,这话怎么说?”
掌柜神秘的一笑,四下看看,确定没人后才小声地说:“那是暮云阁的小太监。你知道住在暮云阁的是谁吗?是当今圣上面前的大红人秋素苇!这位秋少爷素有洁癖,每日沐浴的水必须是九江河中最美的景观‘含烟带月’的清水,而且还得汇入江边百上的晨露,说是这样可以沾染香,胜过百浴呢。”
“啊?有钱人怎么这么讲究啊?太奢华了吧?”小二咋咋舌。
“这可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掌柜啧啧得继续说道,“你想,他每日辰时便要洗浴,而江水要接到清晨的露珠,还要赶在辰时前回来,哪有那么容易?若迟了半分这些小太监全都要人头落地,你说他们敢停下来歇吗?”
“可是含烟带月不是在‘阴司口’吗?离京城一百多里呢!这也太折腾人了吧?”
掌柜哼笑一声:“那又如何?谁让皇上宠他?这个秋素苇光京城就有四座御赐宅邸,可他还不是住进了非皇亲国戚不得进入的皇宫大内?可见皇上有多宠他。区区一百里的江河水又如何?只怕他要天上的星星,皇上也会摘下来呢。”
小二摇摇头,喃喃的嘀咕道:“这么劳民伤财,这位秋少爷也太恃宠而骄了……”
而皇宫内的暮云阁似乎也因鸣蝉的嘶哑长叫而显得闷热难耐,但绿树浓荫、满庭香的凌烟水榭内,却清凉的好似暖日初春或渐爽秋。只见巨榕下的湘妃竹椅上,慵慵懒懒的半躺着一个人,他闭眸假寐,赤裸的玉色双足高高翘起在冰凉的大理石桌上,随着不远抚琴女的幽扬琴声有节奏的摇晃着。
无袖的霞影纱衣半贴半敞,随着椅后宫女的雉扇扬起的缕缕清风,微微地舞动着。他的手里抱着一个鹿皮囊包,里面盛满了皇宫冰窖内贮藏的冰块。他一会儿将它抱到胸口,一会儿将它置向小腹,令泛热的肌肤贪婪地吸吮凉凉寒意。
“少爷,喝碗冰豆汤吧。”
秋素苇由秋府带入宫中的贴身小厮――小德子向宫娥点头示意,很快,一碗冰凉的红豆汤便端到了秋素苇的眼前。

秋素苇懒懒地抬起手,燥热的夏日似乎令活泼好动的他懒得随时会睡着一般。他的小嘴微微开启,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半悬的手便又懒洋洋地放了下来。虽然早起才刚刚沐浴过,但是在这般闷热的天气下,秋素苇恨不得一动不动才能避免流出更多的汗水。
小德子见状,知道少爷的懒散劲已经快到极致,只得端起冰豆汤,像喂小孩子似的小心翼翼地喂到他嘴边。秋素苇自然乐得有人伺候,动也不动的闭着眼睛,咕咚咕咚的喝下。
“少爷,刚喝了冰豆汤,还是不要拿囊包冰着肚子了,让奴才为少爷扇风可好?"
“热嘛…… ”秋素苇闭着眼睛嘟嚷了一句,不情不愿。
“要是跟前几日一样闹了肚子,皇上又该责罚奴才们了。”小德子苦着脸说道。
“哦…… ”
秋素苇这才百般不愿、依依不舍地将冰包交给了小德子。小德子忙拿过宫女的雉羽扇卖力地扇了起来,生恐热着这位快变成懒猫的小少爷。
“启禀秋大人,礼部侍郎冯冠送上礼单一份,现在阁外候着。”一个小太监来报。
“念。”
说完,秋素苇张张嘴,眼明手快的小德子忙喂他一粒剥过皮的冰葡萄,秋素苇满意的笑了起来,闭着眼睛大嚼特嚼。
“礼部侍郎冯冠叩请秋大人万福金安,特呈薄礼一份,寥表寸心,礼单如下:南海珍珠十二颗、龙泉夜明珠两颗、白玉盈尺璧两块、玉莲如意一对、羊脂玉红珊瑚树一尊、蚌佛一尊、金八宝一套……”
“行了行了。”秋素苇不耐烦的摆摆手,将小德子喂到嘴边的冰葡萄吞下,然后说:“照单全收,人我不见,就说我在午憩。”
“是。”小太监领命而去。
“真是的,皇宫的禁军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拿着那么多东西也能进得来暮云阁?”
“回少爷,这宫中礼尚往来之事甚多,只要不是带出宫的,不管多少金银珠宝从禁军眼皮子底下过,也不会有什么反应的。”
“礼部…… 我记得他前两天不是送过了吗?”
“少爷记岔了,那是礼部尚书陈天川送的。”
“哦……”
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秋素苇迷迷糊糊地问:“对了,那天你说他是想托我办什么事来着?”
小德子苦笑不已,这位秋大人,只要有人送礼便来者不拒,就是不给人家办事,完全没上心。
“是前些日子突厥王进贡的贡品当中少了一对率纹流云九玲珑宝塔,礼部查收后却不见了踪影,皇上龙颜不悦,要严办管事者。”
“哦,想起来了!尚书跟侍郎是礼部最高的两个管事官了吧?难怪都找我。”
小德子觉得格外好笑,谁都知道皇上特别宠爱秋素苇,只要他肯说一句话,连死囚都能从天牢里放出来。这年头,能为自己在宫中找个靠山是所有朝中官员的目标,所以,秋素苇虽未有任何官爵在身,却自然而然的成为竞相送礼的对象。
俗话说得好,拿人手短。既然接了别人的东西,就表示以后有事自会帮衬着,所以宫中才会大兴送礼之风。可是秋素苇却是个异类!一般来说,一个官司两家人,收了一家,没理由再收另一家吧?非也非也,他就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然后送礼的人该想:糟了,秋大人收了别人的礼,是不是因为我的礼不够贵重?于是乎,慌乱另备厚礼送上。另一人又想:他竟送了两份?那秋大人岂不是替他办事?于是乎,也另备厚礼送上。就这样恶性循环……到了最后,谁也说不清到底是自己送的东西较好还是对方送得较好,直至皇上圣旨下。
只有小德子再了解不过,外面全道秋素苇是看谁礼重才给谁办事,其实…… 他压根就是光拿不办事!反正最后绝不会有两个主犯,总会有轻有重。重的会想:呜呼哀哉,我送的礼不够厚重;轻的会想:幸好幸好,我的礼物贵重些。然后,为了巴结讨好秋大人再大送特送。
而秋素苇依然不动声色,照单全收。谁也不知道他跟皇上说了些什么,都想:反正他天天都见皇上,总会有一两帮自己说句好话吧?送礼准没错!大概全皇宫也只有皇上、秋素苇本人、以及小德子知道,这个秋素苇到了皇上跟前,连半个字都没提过……
小德子看着秋素苇懒散地伸懒腰,不禁大奇,这个人倒也拿得不心虚?
“对了,皇上下月生辰…… 逢十为寿,宫中岂不是要大办?那我是不是也该送份礼呢?”秋素苇自言自语的喃喃了一句,然后唤道:“小德子!你说送什么好?不能输给别人的那种。”
“这个嘛…… ”

皇上寿辰非同小可,礼品非贵则名,天下奇珍更是数不胜数,难说孰重孰轻。如果想技压强雄,便只能别出心裁了。
“回少爷,想以名贵胜出实非易事,不如奇趣特别,与众不同,方能略胜一筹。”
“这样啊…… ”秋素苇移了移身子,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好象大家送的都是金银珠宝,稀世奇珍什么的,全是看的、用的…… 可惜皇上博览天下奇人异物,很难有什么东西能令他惊喜吧?”
小德子的目光忽然瞟向别,接着暖昧的一笑:“少爷,不如亲自问问皇上想要什么,您说可好?”
“他?”秋素苇凉凉的看了小德子一眼,又闭目养神,不紧不慢地说:“问那个大色狼的话,他一定会说‘民以食为天,朕自然偏好美食,你把自己洗干净了让朕吃掉就行了’ ,我还不了解他?”
“坏心眼的小芦苇,背着朕在奴才面前说坏话?”
秋素苇听到这声满含笑意的声音,立刻腾然坐起,开心的蹦了过去:“皇上!这么早就忙完政事了?”
“朕以为小芦苇不想看到朕这只‘大色狼’呢。”当今圣上李赋松故意板着一张脸说道。
秋素苇调皮的吐吐小舌头,像只小猫似的腻到李赋松的皇袍上,蹭啊蹭,一副讨好的模样。
“皇上何出此言?小芦苇可不曾说过英明神武、举世无双的当今圣上是那个东西哦!真龙天子当然是神龙现世!就算真要说,也得说是‘那条足以动荡天地、翻江倒海的神龙’才行嘛!”
秋素苇倒推了个干干净净,还顺便甜甜地大拍马屁,令李赋松啼笑皆非。
“哦?那就是朕龙耳失聪,听错了?”李赋松又故意逗他。
“不不不,皇上是天神转世,自然千里眼、顺风耳,不会听错了!只是小芦苇说话含糊不清,才让皇上听岔了而已,是小芦苇的错,该打该打!”说着,秋素苇用手轻轻地在脸上拍了拍。
李赋松哈哈大笑,在秋素苇的头上轻敲了一下:“马屁精!知道今天玄丞相又上奏批斗你,想故意落实‘阿谀奉承、媚主乱政、秽乱宫廷’的罪名是不是?”
“他真这么说?! ”秋素苇立刻火冒三丈,漂亮的大眼睛瞪得溜圆:“那个姓玄的老东西!专跟我过不去!我哪有他说的那么坏!!我最多就是‘私收贿赂、愚弄群臣’而已嘛!”
“哎呀,原来你不知道他的奏折上写了什么?”李赋松摆出失言的模样,故意大惊小怪的说道。
“哼!他还能写什么?”秋素苇气嘟嘟地说:“三天不上表请诏他就浑身不舒服!真不知道我上辈子是不是和他有灭门之仇!老是针对我!”
“他倒也不是针对你,”李斌松安抚性的搂住秋素苇,后者哼哼着窝进他的怀里:“玄臬为人事公正不阿,且墨守陈规,容不得半分惊世骇俗。本来你非皇室血脉却入住后宫就已于礼不和,你还不安守本份,老是周旋于各派势力之间,他当然看你不顺眼了。”
“哼,我可记得他不许我进宫的时候,天天念叨‘不合古礼’、‘有违祖训’,这个那个,好象我一进宫就天下大乱似的!”
李赋松宠溺的捏捏秋素苇的小鼻子,啼笑皆非:“你还真是爱记仇的小鬼,这么久的事还记得。朕不是依然接你进宫了吗?”
“那是因为皇上是圣明的千古一帝,而他只是一个老顽固!”秋素苇大骂玄臬的同时,还不忘大大的赞扬一下李赋松。
“好了,不说这些琐小事了,刚才你说什么事不用问朕这只‘大色狼’来着?”
李赋松有意旧事重提,没能成功转移话题的秋素苇吐吐舌头,灿笑如兰,眼送秋波:“皇上听错了嘛,小芦苇才没有说过。”
“你不是说皇上不会听错,只会听岔吗?”李赋松一副不明白的样子冲秋素苇眨眨眼。
秋素苇一时语塞,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仿佛两颗闪动着美丽光泽的黑宝石由水波间滑过,不经意的荡起一阵涟漪。微卷的睫毛轻掩住他眼底的狡黠笑意,他一副很无辜没听到的模样,挂着甜甜的笑意望着李赋松:“皇上下月御寿,小芦苇想送皇上一件最棒的礼物!皇上想要什么?”
“礼物?”李赋松故意板起脸,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架势:“朕还缺什么吗?哎,俗话说民以食为天,朕自然也不例外,不如小芦苇把自己洗干净了等朕来吃?那朕就收到一份最好的礼物了!”
看吧,我就知道!
秋素苇笑得一成不变,带着几分如同孩童般天真的眼神,故作可爱地说:“皇上想要美食?可是寿宴当天自有御膳房安排美味佳肴,囊尽天下厨艺精髓,皇上还怕没有喜欢的?”
“有人在装傻啊…… ”李赋松啧啧叹气。
“在哪里?在哪里?”秋素苇夸张的东张西望,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何人如此大胆?敢在皇上面前装疯卖傻?实在可恨!”

李赋松有点没脾气的看了看眼前这个俊俏可爱的小家伙,啼笑皆非的在他的小翘臀上重重的拍了一下,惊得秋素苇一声尖叫,偏偏煞是好听。李赋松摆出一脸很受用的模样,惹得秋素苇恶狠狠的瞪了这位罔顾龙威的皇上一眼。
“对了,朕的寿辰之日,要在御园宴请群臣,只怕不能陪你了…… ”
“那我也去不就行了?”秋素苇理所当然地说道。
李赋松有些为难地看了秋素苇一眼:“那是‘群臣宴’,只宴请了文武百官、朝中重臣…… ”
秋素苇随即不再吱声,因为李赋松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闷闷的坐回到湘妃竹椅上,赤裸的双足缩到椅上,小手轻轻的握住脚踝,一声不响地垂下头。
李赋松心中不忍,俯下身捧起秋素苇的脸颊,柔声道:“好了,朕的小芦苇不是一向都很乖很体谅朕的吗?以前朕每年都与你一起渡过,今年就少一好不好?等宴会结束后,朕就带你去承德避暑,你不是一直很想去吗?”
秋素苇闷闷地低着头,轻声道:“可是,以前每年你都跟我一起过的…… 不论多忙,从第一见面开始,每年都不会失约……”
看着一向叽叽喳喳的秋素苇忽然变得如此沉默,李赋松知他真的很失望,不由心头一紧,不忍眼前的少年流露出任何失望伤心的表情。可是,自己对他的宠爱已经令群臣对秋素苇百般挑剔,每逢佳节庆典,只要自己带着他出现在百官面前,就一定会在翌日得到联名上诏,左一句礼法右一句纲纪,弄得不胜其烦。若此群臣宴再一意孤行带着他的话,只怕……
“素儿,你要明白,这确实不行…… ”
“有了!”秋素苇蓦然大叫,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欢快地说:“‘群臣宴’是吗?那我也成为‘臣’不就行了吗?你快封我个官做!”
李赋松无奈的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以为这官是说做就做的?”
“你是皇帝,你说一句话就可以了呀!”秋素苇理所当然地说。
“可是朝中食禄百官皆各统其属,分职定位。”李赋松正色道:“有品、有爵、有勋、有阶,才得以任群材治百事,岂能由朕任意妄为?事关社稷,岂能儿戏?”
秋素苇闻言脸色一沉,话中带起了情绪:“委任我就是‘任意妄为’?原来我如此不堪?既然我如百官上谏所述那般不耻,皇上何不现在下令逐我出宫?不,直接推出午门岂不一了百了?还省得皇上留下昏君的恶名!”
李赋松好笑地用力敲敲秋素苇的头,在他那张嘟得几乎可以挂油瓶的小嘴上弹了一下:“你在发朕的脾气?”
“草民不敢!”秋素苇气哼哼地说:“小小‘贱’民,哪敢对皇上发火?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皇上砍的!”
李赋松知这个小东西是真的生气了,只得百般哄逗起来:“好好好,朕的小芦苇想当官,那下届科举之时去报个名,哪怕你交白卷,朕也封你个官做好不好?”
“好!”秋素苇气呼呼地瞪着李赋松:“不过得延长你的寿宴!等我当上官你再宴客!”
“那怎么能行?”李赋松不由皱起了眉头,这个小家伙,一生起气来就有点胡闹了。
“那我也不行!”
秋素苇说罢转过脸去,泄愤似地抓起葡萄就往嘴里塞,一阵大嚼,连核都吞到了肚里。
“素儿…… ”
李赋松有点投降意味的唤着秋素苇的小名,可秋素苇只是闷着头大吃特吃,白白的小脸涨得鼓鼓的,嘴里满是葡萄。还时不时发出核磕到牙齿的响声,令旁边的小德子提心吊胆,生恐他的小主子被葡萄核噎到。
“那你说怎么办?”李赋松也有点火了,双手一背,冷声问道。
就在所有人都开始为秋素苇捏把冷汗时,秋素苇忽然抬起头,好象有了好主意似的一拍手,急急忙忙的把嘴里的东西往肚子里吞,似乎有什么话急着说。
可是满嘴的葡萄……
“咳咳咳!”
再咽再咽……
“咳咳咳!
拼命咽……

“咳咳!”
眼见李赋松一脸不悦,旁边的下人们也不敢妄动,秋素苇的任性已经激怒了皇上,此刻谁还敢太岁头上动土?小德子更是急得拼命看向皇上。停了一小会儿,李赋松终于露出被打败的表情,拿起冰豆汤喂到秋素苇口中:“慢着点!别再往下咽了!都吐出来!快喝口汤顺顺气!”
皇上松了口,一旁的下人们立刻鸡飞狗跳起来,又是帮秋素苇拍背顺气,又是倒茶喂服,就差去请御医来了。
“我…… 我想到…… 我…… 可以…… ”
“行了行了,”李赋松搂住秋素苇,用手温柔的拍着他的后背,眼中带着几分无奈:“等你平静下来再说,朕又不慌着走。”
秋素苇这才不急躁了,乖乖的等待着剧咳平抚。李赋松爱怜的搂着他的腰,秋素苇倒也不客气,顺着皇上的手劲索性坐到了他的腿上,还一副找到了软垫的满足表情,将头枕在李赋松的胸口前,很享受的闭上了双眼。
哎,这个任性、淘气、马虎、却又分外可爱的小东西,真是叫朕又爱又恨啊……
李赋松有点认命的在心中想道。

第二章
“科举的最后一考试就是殿试,对吧?”终于平静下来的秋素苇得意洋洋地说:“也就是说,只要通过了皇上的考试,就可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了对不对?”
“确实如此。”李赋松如实的点点头。
这个小东西想说什么?
“皇帝是谁?”秋素苇嘿嘿一笑,调皮的指着李赋松的鼻子说:“就是你对不对?”
李赋松瞪了他一眼:“胡闹,天下还有第二个皇帝不成?"
秋素苇自知失言吐吐舌头,又继续兴高采烈地说道:“既然我要考科举,而最后一关又是你来考,而你就在我面前,那立刻开始考不就行了?如果我通过了,你就要封我做官!”
“你倒省事,跳过解试、省试,直接跑来殿试了?”李赋松无奈的笑道:“那么,‘省元’,朕应该问你赋、诗、论中的哪一题呢?"
(注:省元为省试第一名。)
“当然问我知道的!”秋素苇倒也不客气,理所当然地叫着。
“你?你除了有点小聪明,还有什么?”李赋松大叹一口气。
“过分!”秋素苇不满地嚷嚷起来:“以前算命先生说过我有进士及第之命、状元之才!”
“果然是江湖术士之言…… ”李赋松摆出一副“果然在胡说”的表情。
“那就考嘛!我不行了再说!! ”
看到怀中的小东西已经气得快跳起来,李赋松哈哈一笑,想了想,微笑着说道:“那朕也不徇私舞弊,就考你五道《论语》、五道《春秋》、五道《本经大义》、五道《孟子》……”
“喂喂喂!有完没?!”秋素苇叫了起来:“那我答到你大寿了也答不完啊!你故意的!”
“可是文官都是如此考过的啊,”李赋松煞有其事地说,“除非你考武官。”
秋素苇的眼珠子又狡猾地转了转,忽然,带着几分精如狐狸般的奸笑,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那……如果我能难倒负责殿试的皇上,是不是说明我很聪明?完全可以当官?”
李赋松自知这个小鬼一定又有了坏主意,但也有点好奇他会如何刁难自己,于是笑道:“如果小芦苇的题目不古怪、不荒诞、确实有理的话,朕就封你个官做做。”

“金口玉牙!说一句可得算一句哦!”秋素苇当即要一锤定音。
“君无戏言,自然一言九鼎。”李赋松倒也认真地点点头。
朕倒要看看你这个小鬼能出什么题目来为难朕。
“好!”
秋素苇从李赋松的腿上跳下来,得意地一扬眉毛,娓娓道来:“宗元皇帝李赋松出兵铁勒,途经麻都山……”
“喂,你又想拿朕取笑?乖乖出题好不好?”
“你听完嘛!” 秋素苇杏眸圆瞪,李赋松只得无奈的摇头作罢,秋素苇又继续慢慢说道“突然面前出现两条岔路……”
“朕记得麻都山上好象只有一条天险山路可以通过?”看到秋素苇射来两道光,李赋松蛮无辜地说:“当年朕御驾亲征时确实路过那里,没有错,只有一条路。”
“你故意的!”
秋素苇气急败坏地大叫了起来:“你就是不想让我做官嘛!不想让我去参加你的寿宴嘛!直说就是了!我不去了还不行吗?”
李赋松忙连连赔不是,柔声安慰,直至又许给秋素苇一套西洋古钟,才好不容易哄得他有所软化。
然后,秋素苇才又哼哼唧唧得继续编着他的故事:“这时,路边坐着两个人,是一对兄弟,不过一个是宗元人、一个是铁勒人……”
“不是兄弟吗?怎么会是不同国籍?” 李赋松本能地道出不解,但一看秋素苇的表情,又忙说道:“一定是连年战火使得他们二人自幼分散,可怜可怜!”
秋素苇的脸色这才好些,继续讲道:“于是李赋松便想问这二人应该由哪条路通向铁勒。可是,宗元国的哥哥虽然很想说实话,但碍于弟弟的情面却不能说真话。而铁勒国的弟弟,则不会说出真实的道路,一定会说假的。李赋松虽看不出这两兄弟哪个是宗元国人,但他却知他们不会如实告知,于是心生一计……”
“朕还真聪明,只凭路口坐着两人就可判断出他们是俩兄弟,而且还知道一个是宗元人、一个是铁勒人,嗯,了不起。” 李赋松啧啧道。
“他们是双胞胎!脸上写着是哪国人不行吗!?” 秋素苇气得满脸通红。
“你不是说朕看不出哪个是宗元人吗?脸上既然写着……”
“姓李的!” 秋素苇一声愤怒的大吼:“你故意捣乱是不是!”
李赋松无奈的摇头一笑:“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你敢这样一来冲朕大喝了。”
“你这个笨皇帝当然看不出来!我换成你的先祖!只有他们才能有我这道题中的聪明才智!像始祖帝李盛罡!圣君帝李安世!正德帝李守誉!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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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赋松严肃地拍了他的头一下,正色道:“不得对先祖无礼。朕不再逗你了,还是用朕的明讳吧。”
秋素苇哼哼着说道:“这是最后一哦!如果你再捣乱我就不说了!”
“好好好。”
李赋松有些啼笑皆非,好象主动要求出题的是他吧?怎么好象是朕求着他似的?
“于是李赋松计上心头,他只向两兄弟问了一个问题,就轻易得到了正确的路,你说,他是怎么问的?”
李赋松怔了怔,第一听到这类考题,着实有点新奇,可是想了半天响,却依然不得要领。看到秋素苇一脸得意、满脸期待自己投降的表情,李赋松只得长叹一声,弃械认输。
“你说答案吧……不过,若无道理朕可不会轻饶了你!”
“你只要说:说实话的人必须说假话,说假话的人必须说实话!这样一来就可以轻易的知道哪条路是通往铁勒的了!” 秋素苇兴致勃勃地说:“因为说实话的人会指出错误的那条路,而说假话的人一定会说谎,所以他也会指向错误的路!那么,你只要走另外一条路就可以到达铁勒了!”
李赋松愣了愣,随即笑起:“果然很妙。”

“对吧?对吧?我很聪明吧?” 秋素苇嘻笑着说:“皇帝说话要算数哦!”
李赋松啼笑皆非的看着一脸小人得志的秋素苇,无奈地说:“可是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且不说二人一个说真、一个说假这般荒唐,就说行军打仗之时,路边坐有两位路人,领兵之人不仅不会与他们交谈,还会将他们拿下,哪会有你所说的那般情况?”
“我才不管!我又不领兵打仗!我只要做文官!你不想让我做官是不是!?”
眼看秋素苇又一副火冒三丈的模样,李赋松宠溺地笑了起来。
如果是其它人这般死缠烂打的非要做官,朕不光不会应允,反而会心生厌恶,甚至怀疑他的动机目的。可是,若是小芦苇的话……呵呵,在他眼中,官爵只不过是他能去吃寿宴的一张请帖,再没有更加复杂的动机。
李赋松的眼波中流露出几分温柔的怜爱之意,注视秋素苇的目光更加宠溺起来。
也正因为他毫无心机,才令朕从泱泱众生之中选择了他,霸道、甚至犯天下之不讳却依然固执地将他留在了身边。
“好好好,那朕封你……” 李赋松对于适合秋素苇的官职头疼了一番,最后才说:“朕封你为吏部员外郎,从六品上,如何?”
“才六品!?” 秋素苇不满地瞪着李赋松:“这种小官能参加你的寿宴吗!?”
这倒是……
李赋松无言的笑了一下,这个小芦苇呀,真是一门心思的只惦记着寿宴。
“那封你为太中大夫,从四品上,如何?四品以内都在朕的宴客范围。”
“四品啊……” 秋素苇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我是没问题……可是见到那些朝中大官,我是不是还得作揖叙礼?我见到你的时候都不用拘礼,见到他们反而要巴结讨好?这个嘛……”
李赋松再看不出他的那点小心思就不用当皇帝了,不由笑着捏捏秋素苇的小耳多:“你个贪心鬼,封你做了官还不够,非得要个一品你才甘心吗?”
“只要你舍得让小芦苇受委屈,在那些终日看我不顺眼的百官面前抬不起头的话,我是无所谓呀~”
秋素苇眨动着黑曜般的大眼睛,“单纯无邪”地盯着李赋松,好象是真的无所谓,但是李赋松偏偏从他的眼中看到“我知道你舍不得”的奸笑目光……
“一品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果朕真得封给你,一定会被群臣的联名上谏烦死,到时又得撤下来。”
“撤就撤!反正我的官衔不能比那个玄臬低!想让我向他作揖请安?哼!”
“素儿……” 李赋松不得不向眼前的小鬼头解释一下玄臬的地位之高:“玄丞相学富五车,素有孔孟之才。他事无不统,率领群臣,忠心耿耿,乃朝中正一品。整个宫廷之中,除了朕,无人不在他的官阶之下,是实至名归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若你想高过他,除非朕禅位于你,你倒是可以高他一截。”
秋素苇为难地搔搔小脑袋,许久,才用一副已经退让了一万步的不甘表情说道:“那跟他平级总可以吧?喂!我的要求已经这么低了!你不要再跟我讨价还价了!”
李赋松啼笑皆非,要个正一品的官来做居然还说要求低?
“哪会有平级?就算你也是正一品,官阶有上下,你依然得在丞相之下。”
“那我也做丞相!”
“你又开始胡闹了,” 李赋松瞪了他一眼,“丞相之职是闹好玩的吗?要佐天子、总百官、治万事,岂能儿戏?”
“我不管啦!” 秋素苇一边任性的撒着娇,一边还言之凿凿道:“本来丞相之职便无固定其属嘛!国之用兵则为节度使,国之崇儒则为大学士,国之库虚则为延资库史,可见有需则有相!玄臬一个人如此辛苦,就让我帮帮他好了!他司外邦我则攘内,他司内政我则安外!天衣无缝!何乐而不为?”
“呵,说得有理有据,朕还真一时反驳不了呢。”
“本来就是嘛。” 秋素苇开心得在李赋松的头下蹭来蹭去:“好嘛好嘛!你答应过我的!”
“可是……” 李赋松依然觉得有些不妥。
“你是皇帝!每一句话都是诏命!只要你说一声好,又有谁敢不从?你答应我的!” 秋素苇任性的摇晃着李赋松:“好皇帝,金口玉言……”
李赋松被他晃得头晕脑涨,只得求饶似的连连应道:“好好好,朕这就去问问群臣的意见……”

“还用问他们吗?”秋素苇响亮地在李赋松的脸上亲了一口:“立刻写诏书!就再赏一个!”
得到意外艳福的李赋松一时心怒放,带着一点坏坏的痞笑说道:“那可得亲其它的地方了。”
秋素苇的脸微微一红,李赋松的笑意顿时更浓,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的小芦苇居然也会脸红?
“只是光亲……不做别的……”
“咦?你还想做其它什么吗?”
李赋松一脸坏笑,故意用暧昧的目光上下打量秋素苇。后者瞪了他一眼,玉颊飞晕,初雪般的肤色覆上了一层粉荷般的色彩,粉艳动人。李赋松心神一荡,情不自禁地吻到了秋素苇粉扑扑的小脸上。
秋素苇害羞的往后缩了缩,李赋松哪会容得如此美色从眼前脱逃?立刻紧紧的搂住他的腰身,强制性的将他拽至跟着,意乱情迷地吻上他的唇。虽然不是第一这般吻他,可是,每都会有种沉醉的感觉,仿佛吻足一生也不够……
秋素苇挣扎了几下,好不容易从李赋松的怀中跳开,面红耳赤地看向四周。虽然周围的下人们极有默契地低下了头,可是他依然一副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的表情。
李赋松轻笑一声,这个明明脸皮厚得可以的小家伙,偏偏对此类事情无比敏感,每稍稍一碰触就会羞得恨不得躲起来,该说他实在太过清纯吗?呵呵。
李赋松走至秋素苇的面前,俯到他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说道:“迟早有一天,朕会吃了你!”
秋素苇的脸顿时像煮熟的虾子一般红了个通透!他故作凶狠地瞪了李赋松一眼:“你亲过了!诏书呢?”
“放心,朕说一不二。”看到秋素苇露出了狂喜的表情,李赋松见好便上,马上亲昵地凑了过去:“那你陪朕去拟写诏书……”
至于在写的过程中会出什么事,嘿嘿,可不在朕的许诺范围之内!
“好棒!我要当丞相了!”
欣喜若狂的秋素苇也不再顾及其它人在场,在李赋松的嘴上响响地亲了一下,高兴的手舞足蹈。
“那你陪朕去……”
“好了!你去写诏书!我去冲个凉!一会儿你要拿诏书来让我看哦!”
说罢,秋素苇便一边欢呼着,一边蹦蹦跳跳的离开了,甚至都没有向这位皇帝大人施告退礼,摆明了念完经不要和尚。
李赋松气急败坏的为他诱拐失败而懊恼无比。
用手轻轻地抚向双唇,那股淡淡的香甜仿佛依然残留在唇间,带着似有似无的温存旖旎,不经意的挑逗着九五之尊的心弦,激起层层涟漪。
正一品的官爵换一个吻,还真贵呢。
李赋松无言的笑了起来。
暮云阁的庭中园是李赋松精心挑巧的能工巧匠的奢侈手笔,桃红李白、绿柳青萝无所不有,翠藓堆蓝,滑岩生,青松带雨,遍地奇葩。一不论任何人都会情不自禁流连忘返的绝尘之境。于是,连玄臬这位极为厌恶秋素苇的“正派”之士,也会不由自主的在属于秋素苇的暮云阁园内驻足观赏。
于是,当一路欢快而来的秋素苇发现了正用手捧着一朵牡丹细细品香的玄臬时,立刻一声大喝:“采贼!”
玄臬闻声吓了一跳,待看清来者是谁,马上扳起了脸孔,冷冷道:“本相有要事求见皇上才会不得已踏足此,若无急事,哼!”
言语中的不屑之意令秋素苇火冒三丈,他继续不依不饶的大声叫着:“我明明看到你为老不尊想要摘!不是采贼是什么?”
年仅二十七的玄臬不过比年仅十五的秋素苇大了一轮而已,却屡屡被秋素苇用“老东西”相称,也着实有点冤枉。且不说玄臬未入而立便已位居人臣之首,就说他仪表堂堂,一派浩然正气的模样,也跟“老东西”的形象无法划上等号。
“休得胡言放肆!”
堂堂一国之相被人屡斥为“采贼”,再好的修养也要青了脸了:“你这妖人!媚惑君王!以至皇上荒废朝政!三刚尽绝!社稷堪忧!只要本相尚在朝中一日,便容不得你放肆!”
秋素苇闻言色倏变,又气又急的大声叫道:“天天未到卯时便要起身上朝,你们当皇帝是铁打的吗?连鸡都没叫呢!每日都有批不完的奏折,难道真有那么多的事吗?明明四海之内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也不知道你们从哪里找来那么多事情烦着皇上!让他多睡一会儿有错吗?让他轻松一下有错吗?我就是不让他那么拼命!你们逼他操劳,我偏要陪他消遣!他也是人,不是理国家大事的木偶!”

“混帐!一国之君本应心系天下万民,兢兢业业,为国为民!这是帝王的宿命!古往今来,贤明圣君,哪位不是如此这般?若玩物丧志、荒废朝政,只会寒群臣、失民心、江山动荡、岌岌可危!”
“哪有那么严重!难道听个小曲,少上一朝,就会江山易主、失尽民心了吗?” 秋素苇不以为意地撇撇嘴:“只有你们这些自以为是千古忠臣的人才会拿着鸡毛当令箭,食古不化!”
“秋素苇!本朝政务,还轮不到你来插嘴!”
秋素苇闻言更加得意起来:“谁说的?本相乃皇上亲封的丞相是也~”
玄臬怔了一下,随即更加怒气冲冲:“放肆!冒认朝官之罪你可担当的起!?”
“谁说我冒认?不信你去问皇上呀~”
秋素苇故意向玄臬抛了个媚眼,后者更是气得手脚直抖。秋素苇咯咯地笑着,银铃般的欢快笑声将他此刻的得意半点不漏地传达给了玄丞相。
玄臬脸色铁青,怒视秋素苇:“本相这就去问皇上!”
“去问吧,去问吧,别忘了告诉皇上,诏书起草好了,拿给我看看。” 秋素苇气死人不赔命的在匆忙离去的玄臬身后凉凉的叫着。
“哼,皇上理你才怪!” 秋素苇哼了一声,心情极佳地哼着小曲蹦蹦跳跳的渡柳穿而去。
“皇上!”
当李赋松远远地看到玄臬一脸阴霾的自小芦苇离开的方向而来时,就已经暗叫不好,所以当丞相大人一声怒喝时,他已经很明智地捂住了双耳。
“玄爱卿……” 李赋松万般无奈地看着玄臬:“朕没有失聪,你声音小点也一样听得到……”
“皇上!即将委任秋素苇为当朝丞相一事是真的吗!?”
朕就知道是为这事……
李赋松只得挤出一丝笑容,带着几分心虚的讨好意味,嘿嘿着说:“玄爱卿呀,其实秋素苇他只是想参加朕的寿宴而已,待宴会结束后,朕就立刻撤了他好吗?”
“皇上!朝中重任岂可儿戏!?文武百官肩负江山社稷,佐君辅王,任重道远!岂能因为如此荒谬的理由便将重任封予纨绔小人!岂不是让天下苍生耻笑!皇上龙威何在!”
李赋松自知理亏,无从争辩,只得故意板起脸孔,做出一副生气的表情:“玄爱卿,你是想说朕乃昏君吗?”
“皇上此事确实做错!知错不改之帝君,古往今来的无一贤明!”玄臬毫不退让。
李赋松在心中哀嚎一声,一般来说,朕只要一露出生气的表情,其它众臣便会知难而退,见好就收。可是这个玄臬实在是……
哎……
“玄爱卿呀……” 李赋松只得再度软了下来。
“皇上三思!”
“可是朕已经答应秋素苇了……所谓君无戏言……”
“皇上!”
“若朕出尔反尔……岂能取信于天下?对吧?”
李赋松拼命做出一副悔不当初却又无济于事的可怜表情,持续软化政策。
“皇上啊!”
玄臬痛心疾首地看着李赋松,李赋松则低下头拼命地灌冰豆汤,顾左右而言它,反正就是不再从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了。
于是,在玄臬抗议无效后,宗元历史上最为戏剧性的“戏任丞相,大振国威”的一幕在此埋下了伏笔。

第三章
“天子以道治国,以德治民,克勤克戒,毋敢怠荒,方可得盘石之安,金汤之固!群臣百官,身负国之大任,清廉公正,爱民如子,嫉恶如仇,方可国泰民安,万心归一!丞相乃群臣之首,典领百官,兴科举、慎动封,掌阶品。旨为慎选世间英才辅佐贤君明帝,为我朝廷效力!是以此职乃重中之重,若司此职,本当科举夺冠、功绩论勋、群臣心服、百姓众望才可由吏部举荐、皇上亲封、定奉上任!岂可无德无勋、随意任人之!”
金銮殿上的李赋松一脸无奈,殿下的玄臬慷慨激昂,百官齐声请命,无一不是为今日秋素苇正式走上朝堂之列而联名上奏。
秋素苇事不关己地站在玄臬身旁,若无其事地掏掏耳朵、一脸好笑地看着李赋松。后者一袭龙袍,全无平时那般随性,但依然以别人无法明白的独有默契向秋素苇射来两道求救的视线。
你还看热闹?也不想想是谁害朕被群臣围攻?
秋素苇调皮的一笑,这才面向玄臬,朗声道:“玄丞相,任官是以何为准?”
“德、才、仁、义、忠、孝、礼、智、信,缺一不可!”玄臬看向秋素苇的眼中充满不屑,意思再明显不过:你才具备几条?
“那身为朝中第一相的您,一定全部具备是吧?”
“本相不敢自夸,但自问无愧于心,不辱皇恩!”
“那如果我比你强的话,是不是就连百官都无话可说?” 秋素苇的脸上挂着甜美可人的笑容,开始将直肠子的玄臬往圈套里绕。
“哼,若本相的才智尚不及你这幼齿小儿,那玄臬也无颜立足大殿之上!自当辞官还乡,终身不论朝政!”
玄臬恶狠狠地下了誓言,李赋松暗中着起了急,若朝廷少了玄臬那还了得?再看那秋素苇的模样,一定是又有了鬼主意,若一个不当紧,玄臬真一气之下辞了官……天啊,那朕要上哪儿找第二个玄臬?
“玄爱卿,他年纪小不懂事,口出狂言,你一个大人何必跟他一般计较?” 李赋松开始做和事佬。
“皇上,我玄氏一门历代为朝廷效命,宗元十帝,便有我玄氏十忠!若历代祖先之英名由玄某人毁去,那玄某自当一死以谢玄门上下!”
惨,越说越严重,李赋松已经开始汗流浃背。
“那好!”秋素苇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好良机:“若是我出一道题难倒了你,是不是就说明我比你强?”
“玄某人不敢自诩博古通今,但自问博览群书,断不会比你这顽劣小儿懂得少!尽管出题!”
玄臬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浑然不觉自己已经顺着秋素苇的思路跑了。
李赋松悲鸣一声,若秋素苇又用那道古怪刁钻的题目来考玄丞相,以玄臬那股较死理的强劲,若能想到答案才见了鬼!到时又气又怒,可真挽救不回来了……
“啊,朕听闻今日铁勒使节前来拜会,商谈两国交锋之事,他人呢?”李赋松装腔作势的问了一句。
“回皇上,铁勒使节正在殿外候旨。”几个机灵的大臣立刻回答道。
所谓旁观者清,玄臬一门心思想让秋素苇知难而退,早失去了冷静。而秋素苇那无比奸诈的笑容更是令人不放心,狡猾得好似狐狸般的眼神令群臣唯恐玄臬上了当,到时真气得辞官……哎!还是赶紧灭火方为上策。
“宣!”
李赋松轻吁一口气,虽玄臬此刻怒气难消,但他自知国事为重,应该不会再与秋素苇计较。而秋素苇虽顽劣淘气,却也识大体,断不会为一已私怨而有损国威。
呼!幸好铁勒使节是今日求见……
满脸粗犷大胡的铁勒使节昂首而入,金色马鬃缝制的吉祥图腾表明出他在铁勒的不菲身份。他双眼似电,目光犀利,但态度却极为桀骜不驯。他目视李赋松,既不跪拜,也不行礼,嚣张地站立在大殿中央。一时间百官哗然,李赋松也隐隐动了怒气,这个铁勒使节如此骄横,只怕来意不善。
“来者何人?”李赋松用不怒则威的目光注视着铁勒使节。
那人一昂头,朗朗道:“草原之主,铁勒之国,可汗契曼陀之使节阿布曼,拜见中原皇帝。”

嘴巴上说拜见,却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便当做了行礼,敷衍之意甚为明显。
百官之中性子较为急躁的武官已经摩拳擦掌,恨不得冲上来教训一下这个无视宗元国威的胆大狂徒。
“那么,阿布曼,你带来了铁勒可汗的问候吗?”
李赋松不愧为一国之君,被激怒的情绪很快便强压下来,转换上一副平平淡淡神情,似笑非笑。
“我铁勒可汗乃真神临世!他要我代他向中原的皇帝说一声:中原人养尊优,娇生惯养,中原兵马老弱残懦,溃不成军,哪及我铁勒强兵壮马半分?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可汗说中原的小皇帝是否应知难而退呢?”
“放肆!”玄臬怒喝道:“可汗既知‘天无二日,国无二君’的中原之理,并奉为明训,那便应知我中原地大物博,人才济济,前有古人至理名训,后有胜蓝之辈后来居上!我泱泱宗元万古流长,岂是小小铁勒之辈也能觊觎小觑之地?”
“哦?”阿布曼不紧不慢地说:“这位可是宗元第一相――玄臬,玄大人?”
“失敬。”玄臬虚虚的一施礼。
“那号称当朝第一人的您,一定博览群书,知古来名帝了?”
“不敢妄称知无不晓,但也略知一二。”
“那一定比我这个铁勒人知道的多了?”
“哼,笑话。”
百官不由沉默:咦?这种下套的感觉怎么这么熟?
“那丞相一定知道……”阿布曼缓缓说道:“什么东西唐虞有,尧舜无?商周有,汤武无?”
不光玄臬怔了一下,朝中百官均面面相觑,一时无语,连李赋松也皱起了眉头。
“如何?丞相一定知道吧?”阿布曼语含嘲讽,面带得意。
眼见无人应答,阿布曼的气焰更嚣张起来:“难道诺大宗元只有一群无能之辈吗?需要我这个外邦的铁勒人来教导诸位中原人吗?”
玄臬一时手脚冰冷,此题大有名堂,列举贤昏,可是答案是什么?若答不出或答错,那我宗元国威何在?
忽然,一阵悦耳如珠玉滚盘般的天籁笑声响起。阿布曼闻声一看,只见一个身穿金鲤跃龙门案白蟒长袍的少年灿笑如,他额勒双燕衔环案抹额,腰系碧玉银带,未穿朝服,不应是朝官中人。可是他一身华贵,而且立于玄丞相之旁,莫非是当朝王爷?
“您是……?”阿布曼试探着问。
“秋素苇。”秋素苇笑咪咪地一行礼。
秋素苇?从未听闻。
阿布曼的气势立刻又嚣张了起来:“秋公子有何指教?”
“秋某同样也有一题,要回问使节大人。”秋素苇的笑容甜美腻人,笑如靥,让人不禁心头一荡。
“慢着,”阿布曼可不是傻子,怎么会让秋素苇再出题反刁难他?立刻说道:“于情于理,应先回答我的问题才对吧!”
玄臬瞪着秋素苇,意思再明显不过:你可别乱来!事关国体!非同小可!
秋素苇冲玄臬甜甜一笑,然后面向阿布曼说道:“其实我给您所出这道题目的答案,正是您所出题目的答案哦。”
“是吗?”阿布曼不相信地一扬眉毛。
“此物不光唐虞有,尧舜无。商周有,汤武无。而且也是哑巴有,麻子无。和尚有,道士无。不知使节大人,秋某说得对吗?”
阿布曼的脸色明显一变,玄臬在听到秋素苇的答案后恍然大悟。秋素苇马上察觉到了玄臬的表情,于是笑着说:“使节大人以为我们玄丞相真的不知道?他只是觉得此题太过简单乏味,不屑回答而已。不信,您再问问他,对吧,玄大人?”

玄臬淡淡地看了一眼秋素苇,然后看向使节阿布曼,慢慢说道:“此物智者有,蠢者无。”
秋素苇笑嘻嘻的接道:“跳者有,走者无。”
玄臬又看了秋素苇一眼:“高者有,矮者无。”
“凉天有,热天无!”
“哭者有,笑者无。”
“右边有!左边无?”
阿布曼脸色铁青,听着耳边一高一低的声音不断地说着同样的答案,一时间无所适从,只能不住的擦着额间冷汗。这二人之急智,非同小可啊……
然后,李赋松语含威严的声音响起:“阿布曼,告诉可汗,我宗元国对此题的答案是:活者有,死者无!”
阿布曼闻言吓得一颤,双脚一软跪下身来,连连磕首:“宗元国果然人才济济……人才济济呀……”
朝中上下百官无不拍手称快,看着阿布曼连滚带爬的逃出大殿,顿时爆发出阵阵大笑声。
“皇上,答案到底是什么啊!”诸多武官仍未听出其中奥妙,大声问道。
李赋松笑咪咪地说:“所有文官一起向武官回答这个问题吧,若朕的文官之中还有谁不明白的话,朕可要重重的责罚了!”
“答案是……”众文官异口同声,齐齐的喊出了答案:“口!”
然后,又一波轰天大笑声响了起来。
“皇上,您还忘了个事吧?”秋素苇的声音打断了众人兴致勃勃的议论,他面带奸笑地说:“若论功行赏的话,秋素苇适才之智,不知道能讨多少赏呢?”
一时间朝中无语,谁都知道这全靠秋素苇的机智聪颖才得以保存国体,若不是他打破众人全在历代名君中苦思的禁锢,哪会震慑住阿布曼?连玄臬也自知适才中了阿布曼的误导,若不是秋素苇的点醒,自己也不可能想到答案是什么,更不可能其后不紧不慢地挽回颜面。
所以玄臬虽微微蹙眉,却没再开口反驳。连玄臬都不说话的了,其它人还说什么?于是,再无人反对。
李赋松不由暗笑地肚子痛,这个秋素苇的小聪明,没想到也有派上大用场的时候呢。
“我比你们最、最、最聪明的玄丞相都先答出来哦,那我是不是比他还要强呢?那得个与他平级的丞相之职,没人有意见吧?”
玄臬脸色一变,哼了一声,一拂袖背过身去,刚刚涌起的对秋素苇的一点点敬佩之意也消失无踪了。
“玄臬、秋素苇听封。”李赋松自然懂得抓着时机,立刻攀着杆子上。
“秋素苇接旨。”秋素苇当即跪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玄臬一脸阴郁的跪下:“微臣接旨。”
“朕命玄臬为右相,秋素苇为左相,你二人共同辅佐于朕,同心协力,为我宗元国克尽绵力。”
同心协力?怎么可能!
跪在下面的二人同时在心中想道。
“臣玄臬(秋素苇)领旨。”
不过嘴巴还是老老实实的接受了皇帝的安排,于是,秋素苇终于得偿所愿,坐上了他的丞相之位。

数日后……

“皇上,该起身了。”
寝宫外候着的小太监轻声唤李赋松起床。李赋松睡眼惺忪的睁开双眼,迷迷糊糊的摇摇身旁酣睡的秋素苇,言语含糊地说:“小芦苇,起床了,准备上朝了。”
“再睡一会儿嘛……”秋素苇紧闭双眼,皱着眉表示抗议后,便一头埋进锦被中继续呼呼大睡。
小德子与其它太监宫女听到殿内传出声响,知道皇上起身了,便端来洗漱用具、朝服饰物准备伺候。
经常早起的李赋松很快便完全清醒了过来,再看秋素苇,顿觉好笑。可称之为睡相难看的他大咧咧的在床上呈大字形,锦被绣枕全都被他抱到了怀中,细细一听,还能听到他呼呼的打鼾声呢。
“喂,丞相大人,早朝迟了可有损相威哦!”李赋松好笑地用手拽拽秋素苇的头发。
秋素苇不满的嘟囔着,被李赋松“骚扰”烦了,发脾气似的四肢一扑腾,便又钻进被中死活不肯出来。
“烦死了!天还没亮呢!我要睡觉!”
“喂,才坚持了三天而已啊,丞相大人。”李赋松继续兴致极好地打趣道。
“要嘛让我睡觉!要嘛杀了我!你自己选吧!”秋素苇不满的大叫声从被中传来。
李赋松哈哈大笑起来,自知这个小懒虫已经到了极限,是不太可能起床了。于是自己下了床,由太监们侍奉着洗漱,穿上龙袍,戴上皇冠,顷刻间,一个仪表堂堂的皇帝傲立于人前。
李赋松嘴角含笑地坐到床畔,有些心疼的将被子轻轻拉下,以免捂坏了那个任性的小东西。
秋素苇依然睡得极为香甜,额头细密的汗水吸附了乌黑的发丝,丝丝缕缕地紧贴着脸颊顺滑而下,半露的香肩以撩人的姿势吸引着李赋松的视线,引得他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这个小东西,不知道他的动作有多么撩人吗?更不知他生地一付会诱人犯罪的绝色样貌,要别人克制住心中的欲望来做柳下惠有多么困难……
长叹一口气,李赋松轻轻俯下身,在秋素苇的脸上轻轻的亲了一下,算是告别。
秋素苇一脸不快地用手拍开打扰他睡眠的“东西”,小声的嘟囔着什么,继续呼呼大睡。李赋松轻轻摆手示意所有人无声退下,让秋素苇继续安安静静的睡觉。
于是,宗元国的左相大人在按时上朝三日后,纤纤身影便再也没有在朝堂上出现了。
不过很显然,他的未出现对于朝政大事没有丝毫影响,所以,不论文武百官还是秋素苇,大家都乐得维持此现状。
很快,李赋松的寿辰宴渐渐逼近,秋素苇也不再终日吃喝玩乐、调皮捣蛋,开始认真思考李赋松的寿礼问题。在苦思三日不得要领后,秋素苇终于语出惊人。
“我要出宫!”
高束玄玉冠,身着赭黄秋枫图长衫的秋素苇坐在梳妆台前蓦然冒出一句。
正替他戴项的小宫女手中的璎珞圈应声而落,正准备替秋素苇穿靴的小宫女双手停顿,端着精美糕点走进屋中的小太监们呆站在原地,连小德子也傻了眼。
秋素苇看看大伙一副天地异变似的模样,不禁大翻了一下白眼:“我是说出宫,又不是要离宫,怎么全是这种表情?”
“大人呀!”小德子等人齐齐跪下,一副欲哭无泪的可怜模样。
“请大人三思!”
“都五思、六思了!眼看寿宴迫在眉睫,我却两手空空,什么礼物都未备上,那怎么可以!”
“少爷,”小德子自知秋素苇的性情是自小倔强,便开始使用哀兵政策:“上您不过出宫了半日,奴才们已经被打得只剩半条命,您这再出宫,皇上非气得要了奴才们的命啊!”
“什么啊!不过出个宫,他紧张个什么劲嘛!”秋素苇不满意地骂了起来。
“人心险恶,皇上也是怕您在外面出个什么事,他顾及不到啊。”
“哈!还有人能算计本相我吗?我不去算计别人就是他们祖上积德了!”秋素苇不以为意地撇撇嘴:“好了!我走了!晚膳前就回来!”

执意要走?
“少爷啊!”
小德子一声哀嚎,扑倒在地做五体投地状,大声痛哭起来。同时悄悄对旁边的宫女们使眼色,倒也默契,宫女们立即会意,哭得凄凄楚楚、悲悲切切,好生可怜。再向另一边的小太监使个眼色,一个机灵的小太监不动声色地向外跑去。
“又来这一套!”秋素苇眼尖,立刻发现了那个跑走的小太监,气得直跺脚:“想搬皇帝来压我!?本相今天走定了!让他剥你们一层皮!”
“少爷啊……”
“住嘴!再罗嗦我就把你送回家去!别跟着我了!”
一句话吓得小德子立刻噤声。
秋素苇又恶狠狠的瞪着装腔作势的一干众人:“谁敢跟过来,我就让皇上将他调到冷宫去当差!哼!”
说完,一拂袖子,扬长而去。一屋子下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看向小德子:“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小德子两眼一瞪:“继续哭!他是丞相,咱们只能尽量哭得可怜的向皇上解释说阻止不了他!运气好就受一顿皮肉之苦!”
他的话语刚落,暮云阁内立刻哭声滔天,好不凄凉。

第四章
宗元国以富饶名甲天下,商队之多更是犹如夜幕星一般数不胜数,将东西南北琳琅满目的商品带到国都。在首都极南的集市,更是集中了各式批商贩货的商人们。随可闻马铃阵阵,各地的商人牵着他们的商队在阵阵吆喝声中叫卖着。
一个翩翩少年的到来令集市揭起一阵叫卖热风。这里的商人走南闯北,阅人无数,自然分得出哪些人是贩夫走卒,哪些人非富则贵。
眼前这位手摇八大山人真迹折扇的锦衣少年,身着只做皇亲国戚、达官贵人生意的宁江织纺出产的上佳丝绸,那长袍上的秋枫图案一看便知是绝对正宗的汴绣针法。此人腰间悬着的龙凤纹重环玉佩价更是值连城,根本就是从头到脚都写着“我绝对有钱”!
唯利是图的商人怎肯放过这样的大鱼?顿时叫得更加卖力响亮了。
秋素苇气定神闲地慢慢踱步,眼睛四乱瞟,却没什么东西能吸引到他的目光。毕竟世间珍品尽收宫中,看惯了惟妙惟肖的名家手笔,再看集市上的江西,顿觉粗糙媚俗,毫无可圈可点之。
“这位公子!快来看看啊!西域王手上的金镯子!塞外公主脖上的珍珠项链!不买也看看啊!”
秋素苇闻言止住脚步,好奇的凑了过去。中原珍品是看了个差不多,西域贡品也见过不少,不过这西域王、塞外公主的饰物还真没见过呢。
小贩立刻递上一个金灿灿的金镯子,上面雕有稀奇古怪的图腾案,秋素苇大感兴趣的把玩起来。小贩趁势又将一串足有鹅卵石那么大的珍珠项链塞到秋素苇手上,口沫横飞的吹嘘起来。
“这镯子……看上去有点不太对劲……”
有一种人,自小接触的珍玩古物全是真品,从不知赝品为何物,于是自然而然的就形成了一种识别的本能。只要接触到赝品,即使毫不具备鉴定真伪的知识,却会本能的觉得不对劲。而秋素苇正巧就是这种人。
小贩的脸色一变,左看右看,这位小公子也不像是一眼定真假的高人啊?怎么看出来是假的?
“公子,您再看看这条珍珠项链!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南海罕有的大珍珠啊!”小贩忙转移话题。
“这珍珠的光泽是很美没错……可是……总觉得太完美了,反而有点怪怪的感觉……”
周围的小贩发出低低的笑声,卖货的小贩又羞又恼,声音顿时大了起来:“你这人识不识货啊!不识货就不要胡说!我看你也是买不起的主!拿来拿来!不卖你了!”
说完迳自从秋素苇的手中抢回货品。秋素苇顿时恼了,且不说这京城里没有他买不起的东西,就说这个小贩的态度,自他懂事起就没什么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放肆!你知道我是谁吗?!”

“呵,我管你是谁!怎么?说话凶点你能抓我坐牢?还是杀了我?屁大的小不点也想学别人耍威风?下带点家丁再这么横吧!”小贩露出了流氓相,态度极为嚣张。
“你!”秋素苇气得面红耳赤,浑身直抖。
“怎么?想打我?告诉你,外乡人!这里是我的地头,衙门的大老爷是我干爹!这里全是我的弟兄!”
小贩在京城混了多年,眼见这名少年虽衣着华贵,却从未在京中见过,于是笃定他是闹不出什么名堂的外地人。在天子脚下,外来之人不敢也不便惹事生非,小贩又自恃与官府攀交,便更加目中无人,言辞也放肆起来。
秋素苇从未遇到过这样口无遮拦的粗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气得火冒三丈,却无计可施。
“什么事这么吵?”
巡视的捕快推开围聚的人们,威风八面地用长棍将人们驱散开。
“哟!干爹!您来了?没事没事,只是一个小公子没钱买货耍横而已。”小贩立刻冲为首的大胡子点头哈腰。
“是谁这么大胆?敢在老子的地头闹事?”
大胡子骂咧咧的用手一推秋素苇,秋素苇冷冷地回过头来。大胡子一愣,随即吓得两脚一软跪下身,拼命地磕起头来:“小的不知道是秋大人驾临!多有冒犯!望大人恕罪!”
一时间全场静寂,一向作威作福、气焰嚣张的巡衙头目都如此敬畏的人,少说也得是个正三品的官吧?本还蛮横的小贩已经吓得脸色铁青,双腿哆嗦,眼前的明明是个少年嘛!怎么会与朝廷命官牵扯上?
“他是你干儿子?”知此人已经认出自己的秋素苇,凉凉地看向小贩。
“这……”
大胡子擦擦冷汗,不敢贸然接腔,这个兔崽子也不知怎么得罪了丞相大人,我会不会有事啊……
“很不错的儿子嘛。”秋素苇笑了起来。
大胡子吓得拼命磕头,同时冲小贩喊道:“你个不长眼的兔崽子!还不给丞相大人跪下!”
小贩闻言一下子跪倒在地,却不是因为他想跪,而是“丞相”二字已经吓得他再也站不住了。
“瞎了你的狗眼!有眼不识泰山!敢顶撞丞相大人!你活腻了是不是!?”
臭骂了一通后,大胡子一脸赔笑地看着秋素苇:“大人,您说要怎么罚他?”
“你教训儿子,关我什么事?”秋素苇哼笑一声,一拂袖扬长而去。
大胡子立刻恶狠狠的对手下们说:“给我打!往死里打!”
说完,大胡子再不理会干儿子的哭天抢地,卑躬屈膝地紧随在秋素苇身后,一脸讨好:“秋大人出宫可是有要事办?对了,陈大民陈大人正在醉仙楼吃酒,大人要不要……?”
“三哥在醉仙楼?”秋素苇的眼睛一亮,脸上的郁气一扫而空:“快领路!”
“是是是!”
大胡子一喜,秋丞相一高兴,就不会追究我的责任了吧?于是一路小跑的为秋素苇开起道来。
大概是有人传了消息,秋素苇还未到醉仙楼,陈大民已经兴冲冲的跑了过来,两人分外亲昵地互相嘘寒问暖起来。
陈大民是秋素苇大舅的独子,仅比秋素苇长五岁,二人是儿时玩伴,也自然比其他兄弟姐妹多了几份亲密。
“走走走!三哥一听你来了就跑了出来,菜还没上全呢!一块吃去!”
农民出身的陈大民,说话的言语间透着农民的质朴与憨直。秋素苇亲昵地拉着三哥的手,亲亲热热的往醉仙楼走去。忽然,人群开始匆匆忙忙地向一个方向奔去,带着几分起哄的吆喝,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秋素苇一时好奇心起,随即拉着一位年轻人:“这位小哥,何事如此匆忙?”

那人一脸兴致勃勃的模样:“秋家的小公子又在派钱了!还不快去看热闹!”
陈大民的脸色一变,担心地看向秋素苇的脸色。
秋素苇不解地皱皱眉:“派钱行善乃是好事,为何你们像是去看戏?”
“哟!公子,您是外地人吧?别人派钱那是行善积德,不过这秋家嘛……”那人摇摇头,一副不屑的模样:“说是耍猴还差不多!”
秋素苇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他看看陈大民,后者立刻心虚的低下头,秋素苇顿时笑了:“呵,这么有趣?我倒要去看看秋家的哪位公子这么厉害。”
大胡子本欲也随秋素苇前去,忽然一位手下悄悄地拉住了他,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那个干儿子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了,直叫着要告官呢!”
“告官?”大胡子恨得咬牙切齿:“他得罪的就是最大的官!想告?打得他告不了为止!”
“可是……”手下有些心怯地看着大胡子。
“放心,就算打死了,也是因为他得罪了秋丞相!还有人敢说不是?快去办!”
手下连连点头称是,大胡子继续一脸媚笑地跟在秋素苇的屁股后面转来转去。
很快赶到了秋素苇三叔家的宅邸门前,两尊巍峨的石狮子中央架着一个高台,秋素苇的九岁小堂弟秋素苔正兴奋地走来走去往高台下散钱。别人散的都是铜钱,可这位秋小弟散的却是块块碎银!难怪台下为争夺而不惜大打出手的不光有乞丐,还有衣饰光鲜的普通百姓。
台下一片混乱,叫骂厮打不断,秋府的下人与秋小少爷笑得前仰后合俯,哪里像是在做善事?果然是在玩乐。
秋素苇冷着脸挤入人堆之中,待看清个头矮小的秋素苔脚下竟跪着七八个仆人,任由他踩来踩去当垫脚时,更加火冒三丈!
他推开众人,不顾陈大民在身后的劝说,一脚踢在结实的木椿上!这一踢虽不足以动摇高台,可是这个大胆的举动却令场面片刻间寂静下来,大伙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这位似乎身份显赫的愤怒少年。
“抢啊!怎么不抢了!”秋素苔的乐趣没有了,立刻不满地嚷嚷起来:“再多拿点碎银子上来!让他们抢!”
“古往今来,还未见过这般做「善事」的「大善人」!”
秋素苇冰冷的声音令秋素苔注意到了他,可是年幼的秋素苔哪会认得他常年居住宫中的堂哥?见有人竟敢指责他,顿时气愤的大叫起来:“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可知我堂哥是当朝大丞相秋素苇!我大伯秋振浪是正二品郡公!我伯母陈可儿是皇上御封的贤德夫人!我爹是上轻车都尉秋振滔!想活命就快滚!不然我就抄了你家满门!”
秋素苇见他小小年纪便如数家珍地报出秋家最高的几位官爵封号,而且气焰如此嚣张,一时怒极反笑起来:“这么厉害?不过你说了诸多亲属,却仍未说你是何爵何官,位居几品?不然怎么抄我家满门?”
“你!”从未被人抢白的秋素苔立刻气得大叫起来:“来人!给我往死里打!”
秋素苇闻言更是气得手脚直抖:“一个九岁小儿就敢如此草菅人命,其他大人还能了得?秋家的名声就是让你们这般为虎作伥的败类给糟蹋了!你以为秋家是什么?是天还是地?天子脚下那容到你来放肆!”
“好!”
忽然人群之中传来一声喝彩!顿时围观的众人全都鼓起掌来!一时间震耳欲聋的鼓掌与叫好声接连不断。
“骂得好!”
“秋家的人整天欺压百姓!无恶不作!总有一天会有报应!”
“那个助纣为虐的秋素苇迟早会被皇上凌迟!等着看他们秋家的下场!”
秋素苇却愣了,这些愤恨的抱怨代表了什么?为什么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快意不住拍手叫好?秋家的名声何时变得如此糟糕?怎么会这样……
“一群胆大包天的贱民!给我打!”
秋素苔一声令下,顿时数名手持长棍的家丁冲到人群之中,毫不留情地挥杖殴打起手无寸铁的人们。一时间惨叫声直捣云霄,秋素苇气愤的大喝住手,可是不认得他的家丁们哪会听他的?若不是陈大民替他挡了几棍,只怕秋素苇也得倒在棍下。
“何事如此吵闹?”
一脸不悦的秋振滔领着无数家丁打开大门,怒视下方。

高台上的秋素苔立刻大声嚷嚷:“爹!这群贱民想造反!我让下人教训他们!”
“造反?”秋素苇大步走上前来,冷笑起来:“莫非这江山已经姓秋?不然秋大人怎敢如此目无法纪,大庭广众之下殴打百姓?”
“爹!就是这个贱民起的哄!快抓他坐牢!判他充军!”秋素苔丝毫没有觉察到秋振滔已经变了脸色,依然幸灾乐祸得大叫着。
“哦?”秋素苇的口吻更加冷漠起来:“我记得秋大人只是上轻车都尉,怎么有权抓人坐牢判刑了?”
“爹!快抓他!”
“你给我闭嘴!”秋振滔气急败坏地冲儿子怒喝一声,吓得秋素苔立刻噤声。
秋振滔马上脸上堆笑,跑到秋素苇面前:“素儿,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下人通传一声,叔父好亲自迎接。”
秋素苇扶着浑身是伤的陈大民,又怒又气的看着秋振滔:“怎么敢劳烦叔父?这群下人没把素儿打死就已经是秋家祖上积德了!”
“你们这班不长眼的狗奴才!还不给丞相大人跪下!”
秋振滔一声大喝,所有家丁立刻吓得丢掉棍子,跪倒一地。早就吓得目瞪口呆的秋素苔被几个下人抱下了高台,畏畏缩缩的站到了爹爹的身旁。
秋振滔一脚踢到了他的屁股上:“还不给你堂哥跪下!”
能如数家珍般报出秋家的官职,而且将秋素苇放在第一位的秋素苔,自然知道这位堂哥的厉害,当下两腿一软就跪下身来。只是他年纪尚小,求饶的话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只能放声大哭起来。
“不必了,贱民堂哥还受不起秋大公子的礼。”秋素苇冷冷地看着秋家父子:“叔父,素儿告退了,这训儿子的事我这个外人就不插手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秋振滔知此事激怒了秋素苇,脸色变得铁青,少了这个大靠山,以后的日子还能好过?
就在这时,秋振滔之妻李兰兰笑意盈盈地走了出来:“哟,这不是素儿吗?怎么来了也不说给婶子请个安就走了?”
“婶子。”秋素苇心中再不悦,这小辈的礼还是少不了的,只得悻悻地行了个礼。
“我瞅瞅,哟!三年多没见,咱们素儿长得越发俊朗了。当初你叔父天天抱着你在京城里转时,你还不到婶子的腰呢,现在可比婶子都高了呢。”
李兰兰的一番话不着痕迹地提醒了秋素苇与秋振滔的叔侄之情,秋素苇的脸色不由稍稍缓了几分。
“对了,嫂子正在府上作客呢,你不进去拜婶子,这娘亲总得见见吧?”李兰兰微笑着说。
“娘亲在这儿?”秋素苇的神色顿时舒解开来,又惊又喜。
“当然,婶子还诓你不成?”李兰兰立刻拉起秋素苇的手,亲热地往府里拽:“你娘都快想死你了,快去让她瞅瞅这素儿愈长愈像她了呢!”
李兰兰偷偷的向秋振滔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慌忙跟上。秋素苔也站起身,抽抽噎噎地跟在后面,一干人等尽数进府,大门关闭,秋府门前的混乱闹剧终于消歇。
“刚才那人就是秋丞相?看样子不像传闻中那么坏嘛……”
“你懂什么?你以为没有他撑腰,秋家人敢这么嚣张吗?不过做场戏给你这种笨人看!你真以为他不知情?”
“别忘了秋家人是怎么欺负咱们老百姓的!说白了,就是这个姓秋的在皇上面前包庇他们秋家,不然怎么会「无官敢受秋家案」?别傻了!”
门外受伤的百姓们小声的嘀咕着,望向秋府大门的目光中燃烧着愤恨的火焰,仿佛在瞪着灭门的大仇人。
而秋府内,弥漫着两股怪异的气氛。秋素苇腻在娘亲怀中撒娇的甜蜜气氛,以及秋氏父子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紧紧张张的诡异气氛。
“素儿,”秋素苇之母陈可儿柔声道:“你这个堂弟年龄还小,又是独子,你叔父才会稍稍骄纵了些,你就别生气了。你看他们既然已经知道错了,就算了吧。”
“娘!”秋素苇略带情绪地说:“您没看到他那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模样!好像这京城就是他的天下似的!才九岁就已经如此无法无天,若再大点还能了得!叔父疼他无可厚非,可是娇宠过头就是害了!”
“你叔父当然懂得这个理,可是情难自禁嘛。”陈可儿笑道:“娘可记得你小时候顽皮淘气,被你爹罚时,还是你叔父帮着娘亲将你藏起来呢!那个顽劣小儿现在却好像是当朝丞相,也没见他杀人放火泯灭天良啊?”

“娘――”
秋素苇知娘亲是一门心思的求情,才故意将叔父如何宠爱自己的事搬了出来,只得说道:“我小时候可没有这般跋扈横行!鱼肉百姓!”
“小苔才没有你说得这么严重,”陈可儿不以为意的继续说道,“他只是散些银子给那些人,玩得开心,那些人也拿了钱不是?又没人逼着他们一定要来抢,怎么能说是小苔的错呢?而且,你小时候那是秋家没这么风光,不然你还不比他霸道?娘还不了解你?”
“娘――”秋素苇一脸无奈。
“好了好了,看在娘的面子上,就饶了你堂弟吧,你看他跪得腿都肿了!别忘了,他小时候学会叫的第一个人不是娘亲爹爹,而是「素堂哥」哦!怎么?他大了,不如小时候好玩,你就不疼他了是不是?”
秋素苇被陈可儿说得无言以待,最后只得不冷不热的对秋素苔说:“行了,起来吧。不过若下再让我知道你这样倚权压民,我绝不饶你!”
秋振滔赶快压着儿子的脑袋连连磕起头来。
“至于叔父……管束无方,教子无道!官降二级!别做那么大的官,多点时间教育儿子吧!”秋素苇冷冷道。
“这……”秋振滔向嫂子投去救命的眼神。
“重了!重了!”陈可儿笑骂道:“你这孩子,这二级得你叔父爬多久才能再爬上来?真是丞相,一句话就让你叔父多辛苦几年。”
“反正这官本来就是我给的,不是他自己爬的,降几级又怎么了?”秋素苇哼哼着撇撇嘴。
“可是既然上去了,若再掉下来,你让他的老脸往哪儿摆?”陈可儿苦口婆心地劝了起来:“让别人知道你爹的弟弟被降职了,那些看不顺咱们秋家的人还不笑掉大牙?”
秋素苇微微动容,李兰兰忙上前说道:“素儿啊,不如罚你叔父三个月的俸禄!真降了职,你爹脸上也不好过啊。”
“三个月?太便宜了吧!”秋素苇冷哼了一声:“罚你一年的俸禄!以后若再让我知道这类事情,你还是乖乖回江南卖丝绸去吧!”
“是是是!”秋振滔一喜,忙磕起头来。
“看你这孩子,怎么跟长辈说话的?还让你叔父行这么大的礼?”陈可儿笑着拍拍秋素苇的头:“自家人关着门怎么样都好,可别让外人看了笑话,知道不?”
“知道了,娘。”秋素苇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
陈可儿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嫂子……”李兰兰小声地叫了一声陈可儿。
陈可儿好像想起什么事,于是笑着对秋素苇说:“对了,素儿呀,你婶子有个堂哥今天三十有六了,小有家产,你看有没有适合他的官职……”
“娘!”秋素苇不满的大叫起来:“又安排官位?现在朝中百官都说咱们秋家在培养自家势力!这个月都第几个了?你以为官职都空着让咱们家的人来坐呢?”
“你这孩子!娘不过让你帮个忙,怎么这么不耐烦?”
陈可儿板起了脸,一向孝顺的秋素苇急忙柔声细语的哄了起来。
陈可儿不悦地说:“娘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让你帮。不过这些人,当年都或多或少的帮过秋家、陈家,如今咱们风光了,总得回报人家吧?人要饮水思源,若不是他们,也未必有你今日!”
“可是……”秋素苇为难地蹙紧了眉头。
“他们做不好就直接撤了,娘又不会说什么!你给他们个机会,如何把握,全靠他们自己的本事,不用你来庇佑,这还不行?”
见娘亲的口吻有所缓和,秋素苇长叹一口气:“可是,别人会说秋家自成一党,权倾朝野,意图不轨……”
“别人?”陈可儿哼了一声:“那是看不得咱们秋家出头的小人!抓贼还抓赃呢!只要咱们秋家安守本分,就算权倾朝野又如何?意图不轨也得有罪证吧?你看咱家有谁想做皇帝?”
“怎么可能会有。”秋素苇好笑起来。
“就是嘛,哪还怕什么?”

秋素苇一时语塞,但最终还是不忍娘亲失望,只得勉为其难地点头应允了。

第五章
“这个姓李的也是秋素苇推荐的?”
玄臬一脸不悦地看着吏部名册,用手重重地敲着其中一个名字。
“回丞相大人,”吏部侍郎小心翼翼地说:“是秋丞相的意思……下官们实在不敢不从……”
“哼!这个月已经是第几个秋家的人了!你们就是这样食朝廷俸禄的吗!?”玄臬完全动了肝火,大喝起来。
可怜这些二、三品的小官,只能乖乖的挨骂,辩不得却又改不得。虽然玄丞相不能得罪,可是秋丞相也不能开罪啊……哎,果然是做官难,做京官更难啊……
而玄臬,望着吏部官名册上越来越多与秋素苇有关的人名,脸色愈发阴沉下来。
“这些人,若无大奸大恶,又不贪污受贿,便随着他们吧。若真犯了错,你就秉公办理,该罚的罚,该撤的撤。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吧?”
这是玄臬义正严辞得向李赋松反映朝中秋氏一族势力过大时,李赋松不以为意的回答。明显的袒护之情令玄臬完全无计可施,只能独自生着闷气。
秋素苇自然知道玄臬依然针对自己,但乐得皇上偏袒,依然玩得痛快淋漓、吃得香尽兴而归,终日歌舞升平、凤管鸾笙,与李赋松卿卿我我,嬉耍逗趣,日子过得可比日理万机的玄臬舒服多了。
可是这一日,玄丞相府门前涌来了一群百姓,令秋家掀起了一番波澜。
“父亲急召我回府?”秋素苇接过家丁递来的家书,不由紧张起来:“可是家中有事?”
“回少爷,您还是快回去看看吧,快闹翻天了……”家丁欲言又止,不敢明说。
秋素苇见状,知有事发生,立刻命人备马,急急地赶回了秋府。未进府门,就已经看到管家与数名家丁在门前急得团团转,见到秋素苇各个喜上眉梢,明显舒了一口气。
“少爷!您可算回来了!老爷夫人快急死了!”
“到底什么事!”秋素苇不由焦急起来,隐隐感觉到事情非同小可。
被众人围拥着匆匆走向后堂,没想到,秋家直系的几位叔伯居然全在,只是各个面色凝重,神情紧张。待秋素苇的身影一出现,众人一下子眼前一亮,仿佛看到救命稻草一般。
秋素苇见到一屋子的亲戚,反倒冷静了下来,冷冷的一扫众人:“又惹事了?”
秋素苇之父――秋振浪长叹一口气:“儿啊,这为父也不得不拜托你全力一助了……”
“这么严重?怎么回事?”
“不严重,不严重!”陈可儿急忙安抚道:“素儿在宫中未闻此事,可见还没闹到那么大,来得及!来得及!”
秋素苇冷哼一声,目光似箭,逐一从各位亲戚身上扫过:“谁惹了事?二叔?三叔?大堂哥?四堂哥?大表哥?还是小表妹?或是那位小堂弟?”
众亲戚知平日秋素苇没少帮他们收拾烂摊子,全都缩着头避过他的目光,只是摇头却不敢答腔。
“不是他们……”陈可儿无奈的一叹气:“是你三表哥……”
“他!?”
秋素苇意外的失声大叫起来,因为这两大家子中,最老实巴交的就属他这个农民出身的三表哥陈大民了。如果说秋素苇对其他人杀人放火也表示毫不意外的话,那么这位三表哥就算折枝,都会令秋素苇诧异个半天。
“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跟三哥有关?”秋素苇的口吻完全改变,心急如焚地追问道。

“素儿……”双目红肿的陈大民慢慢从堂后走了出来,声音沙哑地说:“全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大家……”
“到底怎么回事!”秋素苇失去了冷静,气急败坏地大叫起来。
“还是我来说吧。”陈可儿拉着秋素苇的手,慢慢说道:“你三哥年纪不小了,你二叔就想着给他买个媳妇。本来这是件好事,你三哥也见了那家姑娘,十分中意,就下了聘,定了日子。谁知这边还没来得及通知你呢,那位姑娘居然上吊死了!后来你二叔才知道原来那姑娘早有了心上人,是她爹怕惹不起咱们秋家人,不敢说,结果活活逼死了自己的亲闺女。”
秋素苇听到这里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可见你们这群人平日都做了些什么事!好好的大闺女有了心上人,连拒婚都不敢!只能上吊寻死!还不是你们平日作威作福!坏事做尽!才把他们吓得什么都不敢说!”
“你这孩子,娘还没说完呢,你就骂上了!”陈可儿用力捏了一下秋素苇的手:“其实这事本来不大,结果死了女儿的那位老爹就豁了出去,非说是你二叔他们逼死了他们的女儿!这是哪儿跟哪儿的?咱们又不是知道她有心上人非要抢不可!你三哥是什么人你会不知道?若他知道那姑娘有了心上人,打死他也不肯娶的!”
秋素苇看了看不知哭了多久的陈大民,他精神憔悴,目光呆滞,与那日在路上相遇时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顿时心头一软,秋素苇长叹了一口起:“是不是那个老汉要告官?错不在咱们,不用怕。”
“若这么简单就好了!”秋振浪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的两个弟弟:“你们自己跟素儿说!”
秋振滔急忙将二哥推上前来,秋素苇的二叔秋振水讪讪而笑,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本来这件事我确实不知道,而那老汉事后却一口咬定是我逼死了他的女儿。你也知道二叔我是个急脾气,一时生气就跟他骂了起来。他非说要告官,我心想,你告就告吧,反正我没错……可是……”
秋振水偷偷看看秋振滔,秋振滔不得已介面道:“可你二叔胆子小,生怕万一真要出个什么事会牵连到咱们家,所以就跑来求我给衙门打个招呼……”
“哼!”秋素苇闻言冷笑一声。
“后来那老汉真跑来告官,告你二叔跟三表哥逼死良家妇女。那知府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拒不受理,结果,那老汉竟……竟……”
“竟如何?”秋素苇的声音已经冷得如同千年寒冰一般。
“竟……一头撞死在衙门前……”
“然后呢?”秋素苇面无表情的继续问道。
“然……然后……他们村的人非说要替这家父女讨回公道,要告御状……”秋振滔擦擦额上的汗珠,不敢直视秋素苇的视线。
“还有呢?”
“没有了……”
“没了?”
秋素苇呵呵的笑了起来,笑得在场的人都捏一把冷汗。秋振浪与陈可儿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出声询问。秋素苇忽然起身,蓦然踢翻身旁的坐椅,紧接着咆哮起来:“接连死了两条人命!你们终于想起我来了?你们不是连成一气想一手遮天瞒过去吗?继续啊!怎么不逼死一村子的人再来找我啊!他们不告御状,你们还打算瞒我多久!”
“他们最初也是为了你三哥好,谁会想到闹出这种事。”陈可儿知儿子与陈大民的关系最亲,立刻搬了出来:“那群人明显是欺负你三哥老实,明明不是他的错,硬要扣个大帽子!你二叔、三叔也是为了帮你三哥啊!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谁会想到这家人的性子这么烈?哎,事情已经发生了,还是想想怎么办吧。”
“能怎么办?杀人偿命!没得帮!”
秋素苇怒气冲冲一吼,吓得秋家老二、老三全都跪到了地上,拼命向他们的大哥――秋素苇的父亲磕头求救起来。
“哪杀了人了!”陈可儿的声音尖了起来:“明明是他们自己想不开!又不是咱们家的人杀了他们!怎么能偿命!”
“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就不用连累二叔、三叔两位老人家了!是我的错!陈大民泪流满面,向秋振滔与秋振水连连磕头,蓦然站起便向柱上撞去!
“三哥!”
“大民!”
一时间堂内惨叫声起,幸好仆人们眼明手快将陈大民团团围住!情绪激动的陈大民拼命想挣脱众人,大声哭叫着:“让我死!我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三哥!”
秋素苇紧张地扯住陈大民的衣袖,适心一瞬间的心悸令他的双手微微颤抖,声音已经夹杂起哭腔:“你好狠心!你死了让我娘怎么跟你死去的娘亲交待!你死了!我去哪里找一个疼我又宠我的三哥!”

陈大民坐倒在地,号啕大哭起来:“三哥对不起你们秋家啊!对不起秋家啊!”
“傻瓜!一家人就不要说什么两家话!”秋素苇紧紧地拥住陈大民,泪水覆盖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坚定:“你是我秋素苇的好三哥!我说什么也要保住你!”
这句话,令高悬在心的众人全都露出了喜悦的神情。

南院的厢房内,陈大民静躺在床榻上休息,已经平抚了情绪的他面色稍显红润了些。秋素苇坐在床畔,像个小孩子似的把玩着表哥粗大厚实的双手,一看便知他们是对无比亲昵的好兄弟。
“素儿……”陈大民犹犹豫豫的说道:“这件事……很难办吧……”
“不知道,试试看吧,你不用担心,我拼着一死也会保着你的。”
“素儿……”陈大民感动的热泪盈眶:“三哥没有白疼你!”
“那当然!”秋素苇咯咯地笑着。
“可是……二叔跟三叔他们……”
“他俩?哼,平日狐假虎威,拿着鸡毛当令箭!这出这种事是他们平日坏事做多了!报应!”
“不行!这事是因我而起的!”陈大民急得一下子坐起来:“若他们有事,三哥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若真要偿命,就拿我的命!我是烂命一条!拿我的!”
秋素苇啼笑皆非的将他重新按回床上:“谁的命都很值钱,真要付出代价,也是为他的过错而付出。没错的,也不能因为之前有错而硬说这也有错。我有分寸。”
“你也会保住二叔跟三叔吧?”陈大民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若这件事真是他们的无心之失,我也不会看着他们被人冤枉。”秋素苇慢慢地说道。
“你二叔跟三叔是真的很疼你。你平日在宫中不知道,别看他们在宫外,却天天惦记着你。你那一段说喝凉茶老闹肚子,你二叔立刻派人从沿海买来最好的四季茶叶给你。还有你三叔,知道你爱玩,便忙里偷闲地从集市上搜罗点小玩意送给你。不管他们有没有做错过什么事,他们都是真心宠你、疼你……”
秋素苇不自在地歪歪嘴,心知陈大民说得一点没有错,自小娇纵的自己一向是两位叔父的心头肉,从小就没少被他们宠爱,个个视自己如亲子。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啦!”
秋素苇暗叹了一口气,哎,若他们不是这般倚权跋扈那该多好。

青山水榭,白玉拱桥,李赋松眼中含笑,将手中的鱼食掷向池中群鲤。湖风习习,潺潺水声,若非耳边有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说个不停,倒不失为一风雅诗意的赏园佳。
“哦?照你这么说,并不是你二叔跟三哥的错了?”李赋松一边自然而然的将秋素苇搂入怀中,一边笑着说道。
“本来就不是嘛!”窝进李赋松怀中的秋素苇大眼睛一瞪:“你听了来龙去脉还不明白?是二叔平日行事太嚣张了,这才会被人顺秆爬!不过不管他平日如何坏,这件事却的确不是他故意使坏,总不能因为以前不好,就连这明明是冤枉也不管吧?”
李赋松笑着用手一戳秋素苇的小脑袋:“若你一门心思得非要替你的亲戚开脱,朕反倒要想想了。可是你一开口就直骂你二叔平日行为不检才会惹此横祸,便令朕不得不认真想想这件事是不是真冤枉他了。”
“喂!你自己没想法吗?怎么会被我牵着走!到时别说是我说二叔没罪你才说他无罪的!”秋素苇立刻言明立场。
“呵呵,好好好,朕会自己判断的。”李赋松顿了一下,忽然坏坏一笑:“其实,今日早朝之时玄爱卿已经将御状呈上了。”
“这么快?”秋素苇意外的一怔,随即不屑的一撇嘴:“哼,搞不好那个老东西一直趴在我们秋家门口等着拽我们小辫子呢!当然够快了!”
“现在朝中也只有他敢接‘秋家的官司’了……”李赋松狭促的嘿嘿笑着。
“什么意思?!”秋素苇敏感地竖起了耳朵,愤怒的大喝起来:“既然连皇上都知道我们秋家人‘恶名在外’!那就请皇上早早为民除害!大快人心吧!”
“朕只是开个玩笑……”

“微臣受不起这个玩笑!”秋素苇直接从李赋松怀中挣出:“皇上一个人慢慢笑吧!”
“啊?”
看着秋素苇好象被人逗急的小猫般暴跳如雷的愤然离去,李赋松怔了半晌才苦笑起来:“看来,若不赶快将此案了结,朕的‘性福’就更加无望了。”
怒冲冲的秋素苇迎面撞上欲入园的玄臬,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二人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瞪了起来。
“玄丞相有何贵干?”秋素苇口吻不善。
“干卿何事?”玄臬更是冷若冰霜。
二人一阵怒视,最后同时一拂袖,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待玄臬进入园中看到李赋松正在暗自长吁短叹时,脸色更冷了一分。哼!这个秋素苇刚才果然跟皇上在一起!
“啊!臬,你来得正好!朕正有要事想找你。”李赋松笑着走上前来,有意口吻亲昵。
“皇上,刘氏父女惨死一案,皇上有何定夺?”玄臬目光如箭,逼射李赋松。
李赋松马上明白玄臬一定是撞到了秋素苇,以为他是来讨饶求情,怕自己受他蒙蔽颠倒黑白,才会如此口吻不善。
哎,这玄臬与秋素苇莫非上辈子结怨?此生才会势同水火?
“那个……爱卿呀,此事朕已有耳闻,似乎……”李赋松很小心翼翼地探视着:“那秋振水与陈大民确实不知那女子有了心上人,反而是她爹怕事才没敢明拒……”
“皇上,”玄臬冷冷地打断李赋松:“何等失德败性之人才会令百姓惧怕至此,连亲生女儿的幸福都不敢以理据争?做过何等人神共愤之事,才会令一百二十六人联名上书同告御状?皇天厚土之上,朗朗晴空之下,自在公道二字!望皇上三思!”
“玄爱卿,”李赋松也不由声音愈威,“为人官者,应就事论事而不能妄下定论。不论秋氏一门平日如何,若此案之中确实无错,又岂能因他们素行不良而一概而论?就算朕下旨斩他们二人,难道你就自认不愧对‘公道’二字?便对得起你的颈上乌纱?”
玄臬的眉头微微一皱,李赋松的语气顿时缓和,微笑着缓解了僵持的气氛:“朕知道你心中也有疑虑,只不过是想借机替朕剥去秋家势力,以免养虎为祸。朕知爱卿为社稷江山长远而忧,可是你若信得过朕,认为朕还未昏庸无道,便听朕一言。相信朕,对于秋家,朕心中有数。”
玄悻悻的回答:“皇上言重了。”
“那么,此事便交由爱卿理吧。”李赋松安慰地笑了起来。
“但那一百二十六名百姓……”玄臬顿了顿说道:“他们都是昔日与秋氏有过恩怨,若皇上不予以理会,他们会说皇上偏袒秋氏,有失公正,只怕会有损龙誉。”
“你告诉那些人,若有冤情,尽管将诉状呈交刑部,朕自会派人受理。”李赋松无奈的一摇头:“这些人,只敢起闹结群,单独一人不敢上告府衙,只怕也是夸大其词怕官府追究吧?秋家树大招风,平日又的确有些失当之举,以讹传讹,才会如此不堪。其实,未必全都是秋家人的不是,爱卿身为朝中重臣,应当知晓这其中的尺度。”
“微臣谢过皇上提点。”
玄臬微微弓身行礼,在不经意间轻叹了一口气。

秋家“逼”死刘氏父女一案很快结束了,联名上书的众人也一哄而散,虽然当朝丞相玄臬一再保证,若他们呈上状纸自会秉公受理,但刑部却未收到任何一份有关秋家的状纸。
而且,玄臬最为担心的流言还是产生了……
“听说没有?秋家逼死了一对父女,一百多人联名告御状,硬是让皇上给压了下来!秋家人无罪释放,白白冤死两条人命!”
“哎,所谓民不与官斗,官不与天争。这皇上是谁?就是天!连天都护着秋家,还想申冤报仇?得了吧!”
“连百人上告皇上都不予理会,别说一个人了!还是省省吧!别最后反被秋家人咬一口,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秋家以后更无法无天了!”
“反正官官相护,没人会为咱老百姓说话了!缩着脖子做人吧!”

当这些民间的流言漫天飞舞时,秋家的人却如日中天,愈发强盛。大小百官巴结讨好,送礼之人几乎踏平了门槛,门庭若市。秋家亲戚不论远近,各个意气风发、富贵逼人。正应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恒理。
而秋素苇,依然居在皇宫之中,陪着皇上拉弓射箭、泛舟游湖、欣景赏观、煮酒小酌,无比惬意安乐。
就这样,皇上的二十岁寿辰迫在眉睫了。

第六章
拂晓的晨曦刚刚洒落大地,沉寂的皇城渐渐复苏起来。李赋松神清气爽的打开殿门,的吸了一口清晨的新鲜空气,脸上挂着满足笑意不难看出他的心情极佳,由此可以想象到昨晚是如何的满室春光。
虽然李赋松一想到昨夜群臣宴的主角未出场,以及他今日早朝未出现会引来何等的连锁反应,但是他依然贪恋在秋素苇柔软的温玉胴体之中,难怪会有“春宵苦短日高起,君王从此不早朝”的警世之语,果然,美人在怀时确实难以割舍这份温存。
“皇上准备起驾崇光殿吗?”小德子问道。
“嗯,准备一下。”李赋松看了看内殿低垂的纱帷,轻笑起来:“小心不要吵醒了秋丞相,他有些累了。”
小德子自然心下明白,连连点头称是。
李赋松梳洗得当以后,更衣佩饰,准备去御书房批阅奏章。这时,为李赋松束腰的一个小宫女低低地咳嗽了几声,李赋松看了她一眼,她眼圈微红,额间迸汗,脸色苍白,一副病态。
“感染风寒了?”李赋松问道。
小宫女吓得忙跪倒在地:“奴婢该死!惊扰圣驾!皇上饶命!”
李赋松轻松一笑:“朕只是随口问问,若病了就休息一下,这风寒可大可小。”
“谢皇上。”小宫女感恩戴德得磕首。
待离开暮云阁时,看门的一位小太监也悄然地轻咳了几声,李赋松看向那人,他也同样眼圈微红、额间迸汗、脸色苍白……
“小德子,”李赋松心下有异,立刻说道:“请王太医到暮云阁看看,若这风寒有染,立刻来禀,知道吗?”
小德子急忙应下。李赋松再看看其他人,虽未有异样,但总觉得气色不是很好。心头莫名的感觉到一缕不安,希望这风寒不会传染吧……
疾病,永远是上天赋予人间的最大噩梦。
李赋松的不详预感果然成真,在王太医去过暮云阁后,还未确诊这是哪类风寒便同样感染病倒。李赋松当即大惊,立刻下旨要将秋素苇接出暮云阁。可是惟恐秋丞相已被感染的太医们硬是跪地请命,苦苦哀求,曰,为保皇上龙体安康,必须将暮云阁所有人隔离,这其中自然包括秋素苇。
但是李赋松哪儿管这些?恐此病非同小可,更是一意孤行,一定要亲眼看到秋素苇无事才可安心。玄臬等大臣自然联同太医冒着抗旨的危险硬是将暮云阁关闭,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进出。
“放肆!朕还没死呢!你们眼里可还有朕!?”
李赋松气愤的大喝过后,忽然眼前一黑,脚下一软,竟当堂晕倒。顿时朝堂乱作一团,待太医把脉后,已经吓得面无血色。
“皇上怎么了!?”
玄臬怒视着太医,后者吓得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这……这个脉象与暮云阁的众人一般无异……”
“那能治吗!?”玄臬看着太医一副无能为力的表情,顿时更加气恼:“你们不是自诩熟谛天下医术精髓吗!?如果皇上有何闪失,你们都给本相提头来见!”
太医当即吓得跪地求饶:“丞相大人饶命!不是臣等无能,而是该症从未有任何史书记载。老臣医龄数十载,却从未见过这类病症,看死风寒却百药无医。臣等汗颜,只怕……这天下只有长白山的夺魂生才能妙手回春了……”
“混帐!”玄臬更是气得大吼:“夺魂生还在千里之外的长白山!皇上能拖那么久吗!?”
“丞相大人!”

众臣同声齐劝起来,玄臬虽心中气恼却也知眼下之计只有先令群医急治,另宣八百里急诏,力图以最快的速度请回夺魂生。
但是,来得及吗?
“立刻查出宫内有多少人感染此症!尽数隔离!不得有误!”
玄臬一声令下,群龙无首的混乱宫廷内开始了严密的盘查,顿时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宫中上下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安的紧张气氛。
玄臬的脸色随着日子一天天的推移,变得越来越难看。望着百草居的无数白胡老太医忙碌进出,却未见皇上病情有所好转,而夺魂生又还在千里之外,玄臬终于咆哮起来:“最初是谁将这病引进皇宫的!”
“回丞相,是暮云阁最先有此症状的。”一个老太医战战兢兢地说:“现在暮云阁四十六人全都感染此症,危在旦夕。只是不知为何,独有秋丞相贵体金安,一直无事。”
“等一下,”玄臬一怔,“本相听闻此症一沾便染,只要同一室,哪怕相隔甚远也会染病,为何暮云阁的秋素苇却会无事?”
“老臣不知……”老太医如实答道:“……但一直在暮云阁的秋丞相确实无事。”
玄臬心头一动,当下赶赴暮云阁。已被严兵把守的暮云阁大门禁闭,但随着微风拂过,似乎有股似有似无的异香随风迎来,淡淡的香甜味令人忍不住想嗅一番。
玄臬并未在意这股幽香,反倒注意到把守暮云阁的士兵们脸色黯淡,呼吸不平,似有染症的前兆。
玄臬当下心头一颤,连站在殿外也会被传染吗?这个病只怕会如同决堤之洪,再难阻拦……
想硬闯暮云阁一探究竟的冲动被倏醒的理智阻止了,如果皇上病倒之后,我也身染此症,那这诺大的皇城将由谁来维持各派各势之间的平衡?宗元帝君重病,将引发多少狼子野心、图谋不轨之人趁势而起?多少五夷三番将蠢蠢欲动?这一步,若稍有差池,便会生灵涂炭、苦不堪言。
玄臬心情沉重的慢步至崇光殿外,虽然同样是重兵把守、宫门禁闭,但与暮云阁唯一不同的是殿内进进出出的忙碌人群。毕竟,那里是在救治皇城的主人,哪怕为此牺牲千人万人也绝容不得出错,也因此,比其他宫染病的病人多得到一份顷力的救治。
忽然,清风再度扬起,那股似有似无的香气再度袭来。玄臬莫名得对这缕香风产生了一种本能的疑虑,他立刻问向门外的禁兵:“这股香气是怎么回事?”
那兵士兵怔了怔,有些黯淡的目光有几分呆滞:“属下不知,自从把守之日起便有香气不断,不知从何而来。”
这时,一位小太监急匆匆奔出,玄臬当即一把拉住,看着那名小太监的脸色同样面如死灰,玄臬不由心中一紧。
“崇光殿内在薰香吗?为何香风不断?”
小太监的呼吸有些急促,不难看出他的体力快要透支:“不是薰香,是皇上腕上的手环之故。听说是秋丞相呈上的寿礼,香气袭人,浓而不散,整个殿内都弥漫着这股香味。”
玄臬皱皱眉,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却又一时找不到根源何在。
小太监回答完后又低头赶路,但走了不到五步却忽然栽倒在地。玄臬大惊,急忙上前,却在手即将触碰到小太监时,一股药香扑面而来。一袭白影闪过。轻巧的将自己的手弹开,玄臬一怔间,小太监已被来者扶到了手上。
那人一袭白纱长衫,头戴白丝斗笠,垂下的白纱掩住了来者的相貌。紧接着衣袂舞动,转瞬间,又有两名同样打扮的白衣人出现在前者身后。三人面向玄臬而立,一尘不染的白丝纱衣轻盈舞动,还有一股说不出清爽的草药香弥漫在他们四周,莫名的冲淡了那股奇异的幽香。
“来者何人?”
禁军立刻将这三位突如其来的访客团团围住,那三人却不慌不忙,先前搂起小太监的白衣人将小太监递予另二人,右手托起小太监的手腕,一声不响的把起脉来。
“毒入五脏。清风,逼毒。”
如清泉滴谷的清澈声音,令聆听的人们犹如受过厣淼南蠢褚话愣偈鄙袂迤爽,痴迷其中。
“是。”其中一位白衣人当即以右手快速击点那名小太监的五大穴道。
而下命令的白衣人毫不理会手持凶刀的士兵,若无其事得向崇光殿走去。玄臬正欲喝问,忽然,跟着那人身后的白衣人一扬手,所有士兵竟同时软绵绵倒地,不消片刻酣声啕天,竟呼呼大睡起来。场面之诡异,动手之人手法之快,近在咫尺的玄臬愣是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做到的。
“莫非……你是夺魂生?”
玄臬虽然并不确定,可是来者正如同传闻中一般:身著白衣,白纱掩面,形踪飘乎,如风如魅,无人能挡。
为首的白衣人缓缓回头,无法看清样貌的白纱下,仿佛射来两道有形的锐箭,玄臬硬生生的打了一个冷战。

“正是区区。”
不带感情Se彩的回答同样如传闻中那般冷漠、神秘。
“长白山远在千里之外,朝廷信使才走六日,夺魂生怎会赶到?”玄臬冷声道:“你是何人?胆敢趁机假冒夺魂生?”
“有眼不识泰山。”夺魂生身后的白衣人嗤之以鼻。
“明月,不得无礼。”
夺魂生语毕,慢步上前,一股道骨仙风的浑然之气随之而动,仿佛,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仙子不经意间落入凡尘,所触之境都被那股子仙气所净化。玄臬怔了怔,竟一时无从反应。
夺魂生伸出左手,白织修长的中指间,戴有一枚乌黑的戒指。样式古旧朴素,色泽暗淡,毫不起眼,但玄臬却不由为之动容。
只见夺魂生将右手覆在戒指之上,面向玄臬。渐渐的,夺魂生的右手背上泛起一团绿光,幽幽的萤光之中,一个“恩”字欲隐欲现。
玄臬周身一颤,随即弓身施礼:“果然是夺魂生本尊。鄙人眼拙,还望夺魂生海涵。”
夺魂生放下双手,不再说话,径自走向崇光殿,玄臬慌忙跟上。
忽然,夺魂生停到了崇光殿前,悦耳的清透声音再度响起:“风中有毒。”
明月当即将一粒药丸服下,然后硬是将药丸塞到了一旁呆愣的玄臬口中。三人继续向前,玄臬不由心中大奇,这位夺魂主既知有毒,为何不见服药?难道真如传闻所言,夺魂生早已百毒不侵、其身为药了?
夺魂生的步伐快捷稳健,不带丝毫迟疑,他冷声道:“乃凝月香毒。立刻唤夺魂府弟子将‘驱戾散’撒入皇宫各个角落。”
“是。”
明月飞身跃上檐角,自腰间抽出白玉短笛,悠悠笛声响彻皇宫上空。玄臬正在不解,忽闻空中响起无数衣袂飘动之声,紧接着无数金色的粉末漫天而下,玄臬慌忙望向空中。
只见无数白衣之人飞跃于空中,所到之金粉弥漫,倾刻间,皇城如同下了一场金色的大雪,笼罩在金光灿灿的华景之中。
玄臬望著犹如天人临世般飞翔的夺魂府弟子,怔怔的看向夺魂生:“早就听闻天下神医夺魂生与宗元皇朝有莫大交,看来果然不假。一出动数百弟子,对李氏血脉之重视可窥一斑。”
夺魂生没有理会,继续前行。玄臬更是为其开道,此刻,他对夺魂生“敢与阎罗争魂”的医誉已信不疑。
躺在龙床之上的李赋松已面呈死相,毫无人气可言。夺魂生只把了片刻的脉,便右手一扬,仿佛空气中划过一道寒气,玄臬错愕间,李赋松手上的手环已经断裂,坠于地面。
夺魂生十指并拢,八根金色的细如丝线的长针跃然指间,冷冷的命令道:“开窗。”
玄臬当即顾不得相威,乖乖地打开了殿内所有的门窗,加杂着金粉的微风很快吹散了殿内的香气。夺魂生双手如影,手法快得根本看不清他的落手之,片刻间,八根金针已经刺进了李赋松体内。不同于一般针炙,这八根针刺得即又狠,李赋松痛得一阵抽动。
玄臬的惊呼声还未来得及喝出,李赋松已经蓦然吐出一口於血,紧接着是越来越烈的剧咳,一口又一口黑血不断咳出。玄臬担忧地看向夺魂生,生恐他一时大意而令皇上有所闪失。
随即,夺魂生双掌收回,八道金光自李赋松体内射出,夺魂生轻盈接下,收回袖中。李赋松的剧咳倏止,却两眼一翻,当即晕死过去。
“皇上!”玄臬一声惊叫。
忽然夺魂生的手一扬,玄臬本能地接住一个白色瓷瓶。夺魂生用淡如静湖的声音说道:“每隔半个时辰喂一粒,直到咳出红血为止。”
“好……”玄臬紧紧的握住手中的白瓶,一时间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时,不知是清风还是明月,亦或其他弟子的蒙面白衣人飞身而来,朗声道;”宫内共有四百六十五人染毒,其中三十二人毒入五脏,驱戾散对其无效。”
“三十二人要救几人?”夺魂主淡淡问道。
玄臬怔了半晌才恍然大悟他是在问自己,一时结巴起来:”啊?能……能不能都救?”
“哼,说得好轻巧。”那名白衣人不满得哼笑起来:“你可知道要解凝月香之毒需多少百年鹿茸?多少千年灵芝?多少万年雪莲?耗我夺魂府多少灵丹妙药?你可知收集‘青龙鳞’、‘朱雀心’、‘白虎胆’、‘玄武舌’这等世间罕药要损多少我夺魂府弟子多少心力?都救?哼!”

玄臬一时语塞,早就听闻夺魂府轻不医人,一切随缘。今日特意赶来救驾已是特例,再强迫他们似乎不通情理……
玄臬心下叹息,只要皇上无事就好,那三十二人……就当他们福薄吧。
“那……”
“全救。”不待玄臬说完,夺魂生已经冷冷的下了命令。
先前抗议的白衣人立刻领命,毫不含糊,可见夺魂生的命令对于他们来说是绝对的服从。
“多谢!”玄臬感激地向夺魂生致谢。
夺魂生没有理会,迳自转身,玄臬慌忙喊住:“请留步!还望夺魂府诸位在皇宫多逗留几日,待皇上醒来定会好生款谢一番。”
“不必。”
夺魂生拒绝的毫不迟疑,倒令玄臬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不待玄臬反映过来,夺魂生的身形一闪,白衣轻扬,转眼间,白色的身影已经飞出殿外。
玄臬目瞪口呆地喃喃道:“这夺魂府的人都是用飞的吗?”
自言自语还未落下,忽然白光一闪,夺魂生又拐了回来,如同鬼魅般神出鬼没的轻功令玄臬吓出一身冷汗。
“我……我只是自言自语……”
“此毒为凝月香。”
“啊?”玄臬怔了一下,随即正色起来:“此毒源于何?”
“当年宗元圣君帝李安世曾赠予先祖一把‘凝月香刀’,此刀溢香,但香气却可惑人心志,乱人神智,杀人于无形之中。后经我先祖提炼出一种香末,唤做‘凝月香’。圣君帝李安世也曾受此毒之害,其后便尘封于夺魂府密室之内,直至谦德帝李惊鸿逐鹿蒙古之时,才借出三两凝月香粉。所以,”夺魂生一顿,“若不是我夺魂府出了叛徒,便是宗元先帝留下的剩余凝月香粉被人利用了。”
玄臬莫名一颤:“谦德帝只借三两凝月香粉就大破蒙古三十万大军?”
那这香粉何其阴毒!
“到底是何人想谋害皇上!?”玄臬愤怒地大喝起来。
“言尽于此,请丞相自行斟酌。”
夺魂生语毕,轻盈飞过,只见白影一闪,便再难寻踪,独留一缕草药的香风幽幽地溢荡在空气之中。
玄臬的思绪乱成一团,他的目光慢慢落到那个断裂的手环上,眼中慢慢、慢慢浮现出因愤怒而阴霾的锐光。
“秋、素、苇!”

百草居的药庐之中,跪满一地御医药师,各个浑身发抖,惊慌不定。玄臬冷脸坐于正中,愤恨的重拳击下,惊得所有人一颤。
“这凝月香是如何外泄?!”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个年龄最大的老太医沉思半晌,才恍然大悟:“老臣似乎曾在密药阁见过此药,但那里的药都是宫廷密药,非皇帝诏命不可妄动,老臣也仅进过密药阁一而已。”
玄臬与其余众人都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密药阁,所有匪异所思、闻所未闻的骇世之药云集之地。那里凝聚的不仅仅是数代名医神术的智慧之晶,更是历代帝王心机城府的见证。每一密药阁的开启,都有著一段见不得光、不为人知的阴谋与内幕。
所以,那里是皇宫的禁地,也是百草居中,御医们唯一不能随意进出的地方。
“钥匙在谁手中?”
“这……”

跪着的人们面面相觑,密药阁似乎只在必要时才会忽然出现钥匙,而在此之前,仿佛那把千纹锁早已遗失了对应的钥匙一般,从来没有人知道到底是谁持有。
玄臬冷冽的目光逐一闪过众人,最后恨恨地说:“既然如此……来人!立刻撬门!”
“使不得啊!”几名太医万分惶恐:“这是杀头的大罪呀!”
“找不到毒害皇上的凶手,你留着项上人头给谁效命?凶手吗?”
玄臬冷笑一声,吓坏了说话的老太医。
玄臬自李赋松诞生之时便入住皇宫,直至年满三十才离开宫廷。在此之前,他一直以臣子、师长、甚至兄长的身份陪伴在李赋松的身边,辅佐他、教导他,帮他熟悉帝君之道。这份感情,早已由君臣之情蜕变为一种亲情。
所以,李赋松才会以一国之君的身份敬他、尊他、甚至有些怕他。而这一切,无非是因为那层无形的亲情羁绊,如同宗元国所有的李氏帝君与玄氏之臣一样。玄臬敢做其他臣子不敢做的事,不光是因为他的身份特殊,更是因为必要之时,他会不惜牺牲生命去保护当朝天子。
那是他们玄氏一直以来的祖训:沥血呕民,辅佐李氏。虫僵丝尽,只为宗元。
密药阁布满尘土的铁门被无情的撞破,飞扬的灰尘无声地落到檀香柜中那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密锁匣上。
玄臬冷眼扫过早已发黄的封条上写有的药名:锦罗娇、曼陀冷香、残梦断魂、碎珠凝露……
每个看似风雅的名字背后,涵含着怎样的毒辣与残忍?也许,这些尘封的灰尘与发黄的字条,对于活着的人们来说是一种庆幸吧?至少,它们的沉睡彰显着某种意义上的太平安逸。
玄臬的目光停留在“凝月香”的字条之上,那明显松动过的封条令玄臬的眼中蓦然涌起一团怒火!他愤怒得一把将密锁匣打开,果不其然这把锁已经被人打开过了。血红的丝绒垫上空无一物!
“有谁进过密药阁?”玄臬的声音已经冷得可以冻结万顷暖湖。
负责看守密药阁的太监小李子吓得跪倒在地:“回丞相,没有任何人进来过!奴才真的不知道啊!”
“是吗?”
玄臬的眼中闪动著莫名的光彩,他的目光缓缓地瞄向小李子。小李子竟能感觉到那如剑般犀利的目光在他的皮肤上划过。当场吓出一身冷汗,浸湿了衣衫。
“那就是你的失职令皇上蒙难了?”玄臬有意拖着长腔,小李子转眼间已经抖得几乎跪不稳,玄臬见机语锋一转:“但若有人倚权压迫,强逼你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本相自会为你做主。”
玄臬的目地已经明白告诉了这位小太监:我要捉的不是你这种虾兵蟹将,而是幕后的那个人!
小李子哆嗦了半天,最终拚命地向玄臬叩起了头:“丞相饶命!丞相饶命!奴才是被逼的!是上轻车都尉秋振滔大人逼着奴才偷拿了凝月香!奴才若不从,就会小命不保啊!丞相开恩!丞相开恩!”
玄臬没有言语,只是本就阴霾的目光随着小李子的答案而愈发冰冷:偷拿凝月香的秋素苇之叔,浸有凝月香毒的手环,将其系至皇上手腕上的秋素苇……
秋素苇,你若安分守已,本相看在皇上怜你的份上或许不会再为难于你。但是,你毒害天子,图谋不轨之罪,却绝不能宽恕!
“火速缉拿秋振滔等一干疑犯!不得有误!”
随着当朝丞相的一声令下,秋家的风光终于宣告终结,并且,为此付出了莫大代价。

第七章
“丞相大人明鉴!下官是冤枉的啊!”
一身囚衣的秋振滔失去了往日的骄横跋扈,惊恐无比地连连磕头,额头迸血也浑然不觉。玄臬冷若冰霜的目光逐一扫过堂下跪着的众人:秋振浪、秋振水、秋振滔俱身着囚服,面色惨白,战战兢兢。
“哦?那看门小太监与你无怨无仇,为何不指别人,偏偏说是你上轻车都尉大人?”
“到底是谁诬陷下官?下官愿与他当场对质!”秋振滔不甘地大声说道。

玄臬冷哼一声:“秋振滔,谋害天子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还是快点老实交待,免受皮肉之苦吧!”
“不过,”玄臬缓缓地将目光移向其他两兄弟,“若谁主动认罪,指出主谋,本相愿代他求情,免他一死。”
玄臬的暗示对于跪着的秋振浪、秋振水可谓苦不堪言,且不说他们彼此知悉兄弟之中没人如此大逆不道,就算三弟秋振滔真的这么做了……难道毫不知情的自己要为了脱罪而力证弟弟的罪名吗?
这……根本无从选择……
“丞相大人,此事下官与二弟确实不知……”秋振浪顿了一下:“可是,下官与三弟自幼相知甚,此事确不像他所为!并非秋某欲为亲弟脱罪,只是恳请丞相大人明察!”
“下官秋振水亦以项上人头担保,此事绝非三弟所为!”秋振水同样正色道。
“大哥……二哥……”
秋振滔感激泣零地看着自己的两位兄弟。忽然莫名蒙受不白之冤,而且是祸连九族的大罪!原以为大哥、二哥会为保命而与自己撇清关系,却没想到,他们竟冒大不讳替自己求情担保。
秋振滔一时间感动得硬咽起来。
“呵,好义正严辞,那本相就让你们与那名小太监对质!”
看守密药阁的小李子被带到了众人面前,秋振滔见状恨不得扑上去嘶咬一番:“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陷害我!”
小李子吓得缩到一旁,连连向丞相磕头:“奴才不敢欺瞒丞相!确实是都尉大人逼迫奴才拿出凝月香毒,还说若奴才不照做,奴才的家人便性命难保!奴才不敢不从,却没想到他如此胆大妄为,竟敢谋害皇上!若奴才当时知晓,哪怕粉身碎骨也绝不会交出凝月香!奴才有罪!恳请丞相大人责罚!”
说完,他痛哭泣零的重重叩首,玄臬见状,欣慰地微微点点头。
“胡说!胡说!”秋振滔已经气得手脚冰冷,全身直抖。
“敢问这位公公,”较为冷静的大哥秋振浪厉声道,”秋振滔是何时逼你偷出凝月香?”
“本月初三。”小李子答得毫不犹豫。
“胡说!”
三兄弟竟异口同声,秋振水更是按捺不住大声道:“大人明察!本月初三是拙荆生辰,我兄弟三人连同秋家上下都在府内过寿,未曾有人离开!如何进宫偷拿凝月香!”
“就是说,除了你们这一家人,没人能证明秋振滔是否在府内?”玄臬冷冷道。
“若大人不信,可问秋府下人,俱可做证!”秋振浪正声道。
玄臬陷入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为何这兄弟三人俨然一副被人冤枉的愤怒之情?是在演戏?还是真的另有内情?可是小李子并没有理由去陷害秋振滔。若询问秋府下人,又难保他们不是早已叮嘱过如何应答……
“传唤秋府管家秋严。”玄臬慢慢说道。
本相倒要看看到底是何人在说谎!
年过半百的管家秋严颤巍巍地跪了下来,神情慌张,全身哆嗦。
“管家,你莫要怕。”秋振水怜悯他一把年纪还要受此惊吓,不由柔声安慰:“你只需告诉丞相大人初三那日府内各人都在做什么就行了。”
“初……初三……是夫人生辰……全……全府都在庆祝……”秋严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那秋振滔可在其中?”
秋严哆嗦了半晌,竟没有立刻回答,头垂得更低,声音抖的愈发历害:“在……在……”
玄臬立刻觉察有异,柔声道:“老人家,您要想清楚了,给假供可是杀头的大罪呢。”
秋氏三兄弟心中有气,不约而同望向玄臬。这个玄臬,句句笃定是我秋家所为!询问之中根本就是先入为主,因执已见,已经认定是我秋家的罪名!

心无介蒂坦荡荡的三人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秋严忽然害怕地磕起头来:“大人明鉴!三老爷那日的确来过府中,可是中途离席,事隔近一个时辰才回到府内,而且行事隐密,避过下人。待回来后,三位老爷面露喜色,进入内堂议事,直至两个时辰后才出来。其后便命小的将此事保密,不准外泄,还给了小的十两黄金封口!”
“秋严!你在说什么!?”秋振水大惊,目瞪口呆地瞪着秋严,完全混乱起来。
“大人明察!那十两黄金还在小的卧房之内!小的薪水微薄,怎么也不可能有这么多钱!大人只需派人查看一下就明白了!”
“秋严!”
秋氏三兄弟个个目睚欲裂,两眼喷火地怒视着早已汗流浃背的秋严。玄臬冷冷地看着众人,挥手示意一位手下去秋府察看是否属实,同时挥退已经站立不稳的秋严,寒冰般的眸子直视秋氏三兄弟。
“大人!秋严定是受人指使!诬陷我兄弟三人!求大人明察!”
就在这时,一名手下快步跑到玄臬身边耳语一番,玄臬的神情明显一滞,一团怒火从天眼底蓦然燃起!堂下的三兄弟硬生生的感觉到一股锋芒在背的刺痛,心口倏冷,直觉地意识到还有更不幸的东西在后面。
“呈上来。”玄臬冷声道。
接着,只见小德子恭恭敬敬地捧着一身龙袍、龙冠、龙靴慢步走来,呈到台上后便垂首跪下,一声不响。秋振浪看着独子的近侍蓦然出现,而且手捧龙装,心头的困惑与恐惧感更加浓烈起来。
“小德子,将你所知之事尽数报上,本相自会保你平安。”
“谢过丞相!”小德子朗声道:“奴才这些年一直在秋丞相身边侍奉,对秋家之事略知一二,尤其是今年少爷手握大权之后,三位老爷早已蠢蠢欲动。不日前,少爷回府,从三位老爷手中拿到三条松色细绳,神色诡密退入内堂。奴才一时心中好奇,便在堂外偷听,谁知……”
小德子停顿一下,秋氏三兄弟已经无从消化他口中的言辞,然后小德子又继续道:“谁知他们竟密谋在那松绳子上浸毒,意图毒害当今圣上!他们还说,只要皇上一死,凭秋家在朝中的势力足以江山易主!移名换姓!”
秋家兄弟俱是一震,各个面无血色,神情呆滞地看着小德子:他是自小跟在秋素苇身边的小厮……这个人的证词算是最为有力的吧……?
“后来,少爷便利用皇上对他的信任将毒物献予了皇上。奴才还听到他们将少爷登基时所用的龙袍、龙冠、龙靴等物埋于后园的牡丹亭下。之前奴才怕被他们灭口,才一直佯作毫不知情,现在奴才特将证物呈上,―偿知情不报之罪!”
玄臬用有些发颤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制工精美的龙袍,怒极反笑:“ 好……好……真好……真是煞费苦心……”
语毕,他的目光转冽,重重一击惊堂木:“你们三人还有何话说!?”
“大人!!”秋振滔近乎哀嚎起来:“那绳子乃是端王爷于醉仙楼所赠!为问含毒微臣确实不知!并非如小德子所讲啊!大人!”
“端王爷?”玄臬微微皱眉。
“老爷!您就不要一错再错了!”小德子忽然痛心疾首地冲秋振滔吼道,待秋振滔一楞间,他又面向玄臬正色道:“那日醉仙楼一聚也是老爷与少爷的精心布局,为得就是事败之时可找到替罪羊!那日醉仙楼一聚并无异,端王爷毫不知情,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造成当日确有一聚的误导!因为少爷说,就算真得出事,只要一口咬定端王,皇上顾念旧情也难以重判!而且还可将一切错责推到王爷头上,说他意图谋反,陷害秋家。皇上信任少爷,定会听信于他,到时就可高枕无忧!”
“呵呵,秋丞相考虑得还真周全。”玄臬冷笑道。
“冤枉!冤枉啊!”秋振滔哀嚎连连,拼命向玄臬磕着头。
秋振浪凄惨一笑,有些看破般微微摇头:“不要再求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三弟!”秋振水痛心疾首道:“只要咱们秋氏兄弟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秋家列祖列宗!黄泉路下,咱们兄弟三人同行!”
一时间万般感慨袭上心头,激昂的情绪减弱了突如其来的恐惧与惶恐,看破世事浮尘的淡然令秋振水、秋振浪都露出了释怀的浅笑。玄臬不悦地轻皱眉头,为何明明罪证确凿的他们,反而露出这般神情?
玄臬困惑间,秋振滔不甘地摇着头,悲痛的大叫道:“大哥!二哥!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罢了,你我已享过人世福泽,已经足矣。虽大奸大恶之事未曾逾越,但确有不公不理之举。人生在世,因果回圈,今日,也不过是一种果罢了。”秋振浪轻声安抚着末弟。
“三弟,你我并非贪恋身后薄名之人,世人要怎么说,这罪要如何定,又岂是你我能左右?既不在乎又无力改变,那不妨淡漠应对。”秋振水缓缓抬起头,目视玄臬,―字―句道:“只要你我自知,无、愧、于、心!”
玄臬的心莫名一跳,他重重一击惊堂木!沉重的声响淹去了烦躁的心跳声:“来人!将犯臣秋振浪、秋振水、秋振滔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望着三个萎靡的背影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去,玄臬的手默默地抚在案上的卷宗上,心中不断默念着:人证物证俱在,而且证据确凿,我是秉公办理,没有任何错。
没有……

秋素苇颓然地坐在阴冷的天牢之中,干涸的枯草堆浸着不知从哪里溢出的污水,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一向喜爱洁净的秋素苇强忍着胃部翻滚的不适,缩在墙角静静的等待着什么。
从宫中开始传染那个奇怪的疾病时,他就知道自己迟早要受一回牢狱之灾。不过,他坚信自己的清白,而皇上又如此了解他,所以他会知道他的小芦苇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他的事,然后来接他出去,一定!
抱着浓浓的期望,亦或是一种坚定的信念,支撑着秋素苇已经身心疲倦的躯体。
好累……好困……好饿……哼……臭皇帝,你再不来接我,我就要冲你发脾气了哦……
嘟着小嘴,气堵堵地在心里责备李赋松还不快些来接自己。但又有些担忧,他此刻都没有来接自己,是否说明他的病情仍未好转?除非是他身不由己,不然怎会舍得让我在这里吃苦呢?那他是不是病得很重?
越想越担心,越想越不安,秋素苇难耐地站起来,烦躁的踱来踱去。
此刻的他,一门心思都放到了李赋松的身上,也许太过坚信清者自清的思想,所以,他―点都没有为此刻的境担忧过。
叮铃作响的锁链声划过地面,身上设有数道枷锁的秋振浪三人走过秋素苇的牢门前。秋素苇立刻扑了过去,望着父亲与叔叔们憔悴的表情发出一声惊愕的叫声:“爹?二叔?三叔?”
秋振浪怔了怔,抬起头,目光落到爱子身上时蓦然涌起泪光,他踉跄地抓住秋素苇伸出牢栏的双手,一时间老泪纵横:“儿啊,只怕咱们秋家气数已尽了……”
“爹?”秋素苇不解地望着神情有异的父亲,一时间慌了手脚。
狱卒粗暴得一脚踢到秋振浪的背上,年迈的他当即栽倒在地。秋素苇惊呼一声,愤怒的大吼道,“放肆!不许如此对待我爹!否则我出去后绝不饶你!”
“出去?”狱卒冷笑一声:“从没听说过谋害皇上的犯人还有出去的!”
“什么谋害!你在说什么?”
秋素苇愕然地望向父亲,后者无力地摇摇头,苦笑一下,在狱卒的推踢下踉跄离开了。
秋素苇本能地感觉到一丝不安,不由大声叫了起来:“爹?到底怎么回事?爹!”
忽然,秋振滔扑到秋素苇面前,双手紧紧的抓住牢栏!迸血的双眸痛苦地直视着秋素苇,无视狱卒的怒骂与踢打,大声地喊着:“素儿!素儿!有人害咱们秋家啊!有人害咱们秋家啊!!”
“叔父!!”
秋素苇心慌意乱地想抓住秋振滔的双手,却被狱卒用皮鞭无情地抽裂了双手,鲜血直流。看着两名狱卒辱骂踢打着叔父,毫不留情地将他的拽离牢栏,秋素苇心如刀绞。他无力的大声喊着,拼命摇晃着坚固的牢栏,泪水浸湿了脸颊。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们要如此对待我的家人?
皇上……赋松……你快来啊……我害怕……真的好害怕……
被浸过水的皮鞭抽过的手背迸开骇人的血口,红色的血水在泪水掩盖的双眸下变得模糊不清,滴滴水珠堕落,使得伤口硬生生地涩痛起来。仿佛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在一瞬间认清了自己的境,刹那间意识到死亡的逼近,秋素苇无助地失去了方向,茫茫然地不知所措。
“丞相大人传唤嫌犯秋素苇!”
有些浑噩地被狱卒粗鲁地推出天牢,手腕、脚腕上都扣上了沉重的枷锁。秋素苇木然地看着手上冰冷的铁镣和身边跟着的四名狱卒,扬起一丝凄凉的苦笑。
只有朝廷重犯才会受到如此严密的监压吧?看来事情已经远远不如自己想得那样简单……
走到玄臬面前时,二人的目光久久对视。也许,就连恨不得将秋素苇发配边疆才能一解心头之恨的玄臬,也从未真的想过,有一天二人会以这般悬殊的身份面对面吧?
玄臬望着眼前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莫名地闪过一丝怜惜。凭心而论,秋素苇虽鬼怪灵精,但聪颖之中总是透着几分睿智,虽玩劣使坏,却也未做过大奸大恶之事。虽然自己曾经对他百般刁难,但也只是为了皇上的声誉多番考虑,而秋素苇本身并无大错,自己也并非真的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
可是,这一却非同小可!
思及至此,玄臬的脸色再度阴沉下来。
他将卷宗推到秋素苇的面前,冷声道:“你自己看吧。”
秋素苇沉默着打开厚厚的卷宗,手上那道已经结疤的血块令玄臬不由皱了皱眉。再看看秋素苇惨白的脸色,平日总是洋溢着阳光般耀眼的红润色彩此刻却黯淡无光,微蹙的黛眉无精打采,煞白的唇色令人担忧,还有他眼底流转的那丝不经意的脆弱,好似一触即碎……

玄臬不由轻叹一口气,若是往日,他这般神情会令皇上有多心疼?可是……今日呢?
秋素苇的脸色随着阅卷的进行愈发苍白,他的双手颤抖不已,双唇几张几合,似乎有太多的话想要申诉反而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秋素苇?”
“假的……说谎……”秋素苇喃喃地摇着头,声音越来越大:“是假的!不可能!你们陷害我们!”
玄臬因这句莫名的指控而冷了脸,他厉声道:“所有人证物证都指向你秋氏一门!莫非所有人都在诬陷你们?秋素苇,你扪心自问,皇上待你如何!宗元皇室可曾对不起你们!为何承蒙龙恩浩荡之际却徒生歹念,竟敢谋害皇上!”
“我没有!!”秋素苇痛苦的不断大吼:“我没有!说谎!他们说谎!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是你亲手将那毒物系于皇上手腕!是你暮云阁最先传染此毒!是你秋素苇一直安然无恙!事已至此,你居然说你不知情!”
“那绳子是端王给我的!我不知道它有毒!我不知道!”秋素苇忽然一怔,他急忙扯住玄臬的双臂,大声说道:“是他!图谋不轨的人是端王!是他陷害我们!是他想害皇上!”
玄臬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的色彩,他无言得摇摇头,轻声道:“时至今日,你依然执迷不悟吗?秋素苇,本相确实看错了你……”
“我没有执迷不悟!因为不是我做的!!”秋素苇气极的大吼着!
为什么所有的证据都该死的一致!为什么从没有过的想法却被强注在身?为什么!为什么!!
“皇上呢?!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对!赋松!他会相信我,他会了解事实的真相,只有他会!
“皇上不会见你。”玄臬冷漠地合上卷宗,缓缓道:“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秋氏数人之谬举,却要换得数百人陪葬……秋素苇,九泉之下你能心安理得的面对你的亲人吗?”
秋素苇周身一颤:诛……九……族……?
“不是我们……”
忽然间迷失了,彷徨了,太过震惊的冲击袭卷了神智,一时间只能喃喃出唯一能说的话语:“真的不是我们……不是我们啊……”
泪水不听话地径自溢出,沾湿了衣襟,秋素苇软瘫在地,茫然无助的不知该看向何方。
“皇上……我要见皇上……我要见他……”
带着哭腔的声音微弱的乞求着最后一线希望。

第八章
带着大病初愈的憔悴,亦或是被某种心灵的冲击所折磨,当朝天子李赋松面如死灰。毫无生气的眼神莫然地从审讯卷宗上移开,慢慢地合上厚厚的证据,脸上扬起一丝无人能懂的笑容。
“皇哈?”玄臬担心地看了一眼李赋松。
李赋松忽然腾然站起,急促地喘起粗气。玄臬怔了怔,因为皇上身上涌起一股骇人的杀气!李赋松气势汹汹地一把取下墙下悬挂的青龙剑,倏然拔出!剑光闪动,映照着他泛血般的双眸,那一霎那,玄臬以为站在眼前的是一只噬血的野兽!
“皇上!”
玄臬暗叫不好!一个箭步冲上前想阻止,却转眼间被李赋松噬人般的眼光逼得后退数步。
李赋松一脚踢翻香案,反手使剑打破身旁的景德瓷瓶。他如同一只暴走的猛禽,一路挥砍!名画、瓷器、桌椅无一不在剑下尽毁。他大喝一声,挥剑砍向龙帷,硬生生地将整个床帷拆毁!宝剑脱手而落,李赋松甚至顾不得去捡,直接用手拼命撕扯龙帐!若大的龙帐在他愤怒的蹂躏下顷刻间变成了一块块残破的碎布。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拳一拳打在墙壁上,李赋松的声声质疑却无从化解,他愤怒的抱起窗台的兰,狠狠地砸向墙壁!玄臬默默地看着李赋松发泄,心中有些悲怜,因为他终于知道,皇上对秋素苇是真情……
发泄过后的虚脱令李赋松无力地滑倒在地,他用颤抖的双手捂住双眼,说不清是哭还是笑,就那样令人心悸的哭笑着,发出一种比哀嚎更伤感的悲鸣。
“皇上……”
“臬……”李赋松鲜少直呼玄臬的名字,玄臬不由得绷紧了神经,只听李赋松有气无力地说道:“权势……真的可以将人改变得如此之多吗?”
“皇上……”玄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多少亲密无间的兄弟为了权势二字反目成仇,多少情比金坚的恋人为了权势分道扬镳,多少人伦惨剧皆因这二字而起,多少惨绝人寰为这二字而生。令人发指的背后,又有多少是为这二字所惑?为这二字沉沦?
权势,仿佛上天赋予人间最为戏剧的筹码。看着无数迷途之人为它痴迷疯狂,看着无数智士贤人为它叹惋感慨,却,依然固我的存在于天地之间,从未消失过。
“素儿是朕见过最为单纯的人……”李赋松无力的笑着、说着:“他顽皮淘气,却从不伤害任何人,所有看似过分的事情总是配以最无心机的恶作剧,令人想痛恨都好难……可是,他又是那么善良,看不得欺善怕恶,看不得凌辱老弱,看不得世间不公不道之事……但是,他哪里斗得过真正狡猾奸诈之人?充其量不过以恶制恶,只能降得住一般市井混混而已……”
李赋松一直微笑着,仿佛在回忆着美好的往事:“所以当朕第一看到他与京城一位大官的儿子在路上争执时,就不由得因他无权无势争不过那人气得直跳脚的模样而莞尔,朕在想,如此精致可人的瓷娃娃,如果能属于朕,该有多好……”
“所以,朕试着让他了解以权制权的力量,赋予他可以施展正义的手脚。慢慢的、默默的守在他的身边,等待着他在不知道朕身份的前提下,爱上朕……”
说到这里,李赋松苦笑一下:“结果某位不解风情的丞相左一句朝政右一句社稷的,让他知道了朕的身份。”
玄臬的脸微微一红,因为那个义正严辞迎皇上回宫的人,正是他。
“你大概不知道他在知晓朕的身份后的反应吧……”李赋松忽然甜蜜地笑了:“他像只试探对方的小猫,轻轻地扯扯朕的龙袍,一副害怕又好奇的眼神,眼巴巴地望着朕,可怜兮兮地说‘你答应给我买的玉佩还买吗?你说带我去看戏的,还去看吗’?呵呵,在他的心中,朕的身份并不重要,他也没有意识过‘皇帝’二字可以为他带来何种的荣耀与财富,他所担心的,只是一个承诺过他的男子是否会履行他的诺言。他就是这样一个贪心、却又贪得不多的小家伙……”
“皇上……”玄臬开始为李赋松口吻中越来越浓郁的悲哀而担忧。
“从那时起,朕就笃定要将他留在身边一生一世,给他最好的,给他一切想要的。可是……”李赋松的声音骤然降低,带起不经意的颤抖:“朕错了吗?朕为何忘了皇宫根本就是一个大染缸……朕曾为他多年居皇宫却保持固有的清爽而自豪过,结果……却是这样吗?”
“皇上……”玄臬只能傻傻地唤着,却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悲伤的男人。
“所有证据都指向他们了吗?”
仿佛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李赋松用颤抖的声音问道。玄臬犹豫了一下,最终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是。”
李赋松吸了一口气,仿佛压住了最后的动摇,他站起身,冷声道:“秋氏一门,意图谋害天子,罪无可恕,诛其九族,以儆效尤。”
“臣,遵旨。”玄臬弓身领旨,却带着几分动摇的眼神望向李赋松:“那秋素苇……”
李赋松掩于龙袍下的双拳紧握,过于平静的声音反而不经意地泄露出他极度悲伤的情愫:“斩。”
玄臬迟迟没有起身,只是以令人费解的目光看着李赋松。
眼前的男人是一位帝王,斩了秋素苇他就会是一位公正不阿的明君圣帝,但是……斩了秋素苇,李赋松还是李赋松吗?只剩下帝王的躯壳,将是何其悲哀……
玄臬无声的退下,独留李赋松一人木然的呆立着,双目无神地寻找着一个支撑点。
很快,皇榜贴遍了皇城内外,全城百姓奔相走告,喜上眉梢。莫大的谋反之罪,竟没有一位百姓质疑,数百人诛连,竟无百姓喊冤叫屈。仿佛只要与声名狼藉的秋氏扯上关系的,都是活该倒霉。就这样数百人纷纷入狱,一时间哀嚎连连,场面惨淡。
在天牢之中度过了无数个日夜,秋素苇已经分不清此刻的日期时辰,他漠然地呆坐着,用难以下咽的狱中糠菜支持着最后一线希望。
赋松会来救我的……他会明白我的……他会相信我的……一定会的……
某日,天牢内忽然拥入大批狱卒,原本紧锁的牢门被逐一打开,将蜷缩在牢中已经绝望的人们拽出牢门。
秋素苇怔了怔,忽然又惊又喜地紧抓住牢门,大声问道:“是皇上命你们放了我们吗?我们无罪了是吗?”

没有人回答他,甚至低垂着头的亲戚们都没有应声。仿佛在这个诺大的监牢中,只有秋素苇依然抱着一线希望,坚信着那个降旨的男人会收回成命。
秋素苇茫然地看着众位亲人被带出天牢,注意到他们脸上的表情都犹如赴死般毫无血色,本能地意识到一丝不妙。但是情感却又强迫他继续相信下去,相信赋松一定会相信自己的清白的。
当秋振浪走至秋素苇的牢门前时,他忽然惨叫起来:“儿啊!为父不想死啊!”
秋素苇心慌意乱地紧握住父亲的手,忽然,一个有些锋利的小东西滑入到自己的袖中,秋素苇错愕地看着父亲,而秋振浪望向爱子的目光瞬间变得温柔慈祥。狱卒粗暴的一鞭抽到秋振浪的身上,大力地将秋振浪拽离牢栏。秋振浪频频回首,无声的口形一直重复着同样的字眼:活、下、去。
“爹!爹!”
望着亲人们从眼前一一走过,秋素苇的声音开始渐渐颤抖,他已经逐渐明白这一劫终于走向了末路,而结局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娘!娘!”
望着老泪纵横的母亲想扑到自己身边却被狱卒无情地踢倒在地,秋素苇发出一声近乎崩溃的大吼。他拼命地大叫着,泪水浸湿了脸颊,失控地摇着牢栏,发疯一般惨叫着:“还有我!把我也带出去!还有我啊!”
所有的狱卒仿佛都将秋素苇遗忘一般,扇扇开启的牢门之中,偏偏没有秋素苇的这一扇。秋素苇望着亲人门远去的身影,莫名的恐慌起来。他急忙将父亲塞给入袖中的东西拿出来,那是一小块锋利的刀子。
秋素苇来不及细想父亲是通过何种手段弄到这个看似无用的小东西,因为对这个小刀片来说,若想割断粗实的牢门难如上青天!但他却拼命地用刀片在牢门的铁锁划割着!
过于激动的情绪令他的说剧烈颤抖,锋利的刀片在粗木上划出条条刀痕的同时在他的手上划出无数血口,他却浑然不觉得拼命试图把握住这一线生机!此刻的求生本能已经不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是为了救所有的人!
我要出去!我要活下去!我要救大家!要快!一定要快!
日头悄悄偏移,秋素苇低低地哽咽出声,眼中渐渐呈现绝望,可是双手却没有停下,依然努力着。
当日头正中那一刻,就是行刑之时,如果不能赶在正午之前,那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忽然,天牢外的铁门被人开启,秋素苇反射性的将刀片藏入袖中,急忙用衣袖掩去了迸血的双手,他微垂眼睑,强迫狂跳的心与躁动的情绪迅速平抚,原始的求生本能竟令他出乎意料的平静了下来。
几名平民打扮的人停在了秋素苇的牢门前,秋素苇心下犯疑,如果是带自己行刑的狱卒为何会身穿平民百姓的衣着?如果是一般百姓,又怎么可能随意进出天牢?难道是乔装的官差?可是为什么要易装?
牢门打开,其中几人从背后拿出麻袋、粗绳、白巾等物。秋素苇顿时察觉出一丝异样,立刻站起身退到墙角:“你们是……”
话未说完,一人已拿白巾捂到了他的嘴上,浓重的药味令秋素苇拼命挣扎起来。可是,浓厚的睡意很快便袭卷了神智,秋素苇昏沉沉地倒在了地上。
那些人立刻将他的嘴巴封上,褪去了他的囚服,换上一身普通的衣服,然后将他手脚绑起,塞入麻袋之中。收拾利落后,立刻扛起麻袋离开了天牢,手脚利落的完全不同于一般习武之人,他们步法轻盈,一看便知有极高的武功修为。
就这样,这几人将秋素苇带离了闹市,直至僻静的偏郊,才将麻袋放置在一辆牛车之上。
驾车的是一位老汉,农民特有的质朴土气不难看出他确实是一个真正的农民。他憨憨地对来着点头哈腰,其中一人将一袋白银扔给他,份量不轻。
“迅速将这袋东西送到八十里外的侯将亭,那里自会有人接应,之前不许任何人动这袋东西,包括你,明白吗?若有所妄动,你自己知道后果!”
老汉急忙答应,把钱袋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然后将几袋臭气熏天的牛粪包压到了那个麻袋上:“几位大人放心吧,老汉我拉了二十年的牛粪,看守城门的几个小娃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不会有问题的。玄大人对我一家有恩,这点小忙一定要帮的!”
“话别太多!”一个人冷冷的警告道。
老汉自知失言,急忙点点头,驾起牛车慢腾腾地向目的地驶去。当牛车走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后,麻袋微微动了起来,急着赶车的老汉丝毫没有觉察到背后的动静。
当老汉将牛粪包压到秋素苇身上时,一向洁癖的秋素苇便立刻被难忍的异味激醒,所以适才的对话他一字不漏地听到了耳中。玄大人是指玄臬吗?如果是,害自己家破人亡的他为什么要独救自己?只怕……另有目的!
于是秋素苇不动声色,估计那些人已经离开很远后,当即从袖中抽出那个小小的刀片,在绳索上划割起来。颠簸的车身与反绑手脚的令本就千疮百孔的双手更加血流如注,但秋素苇彷佛已经失去知觉般只是固执地划着,丝毫没有半分迟疑。
手蓦然一松,秋素苇一喜,立刻用力地割开麻袋。哼着小调的老汉依然没有发觉秋素苇已经爬出了麻袋,他把脚上的绳索去除,然后小心翼翼地移到车旁,瞅准机会,蓦然跃下!
忽然一轻的车身终于引起老汉的注意,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狼狈的身影仓皇而逃,再看看破了口的麻袋,怔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可是哪里还有秋素苇的影子?
老汉后悔莫及地跪在地上顿足槌胸:“玄大人啊!您早说袋子里是个人,老汉我也不会这么大意了啊!玄大人啊,老汉我对不起您啊!”

幸运脱逃的秋素苇没有向城外逃命,反而向城内奔去!因为正午的日头已经高高地悬挂在天际!他已经顾不得去思索如何救出大家,也顾不得自己如此冒失地跑回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的脑中只是在不停的呼唤着:爹!娘!叔父!婶婶!大家一定要等我!等我!
忽然,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从城内响起,直导云霄!秋素苇呆立在原地,茫然地聆听着此起彼落的欢呼叫好声,呆呆的、傻傻的流着泪水,却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你们这么高兴?这么开心?我们没有谋反,没有图谋不轨,为什么你们会认同那些罪大恶极的罪名被安放在我们一族的身上?那是数百条的人命啊!活生生的人命一夕尽灭,为什么你们却拍手称快?到底我们秋氏一门做过什么?失尽天下民心?
可是……可是……我们真心实意的一家人,我们相亲相爱、和乐融融,我们同舟共济、生死与共!为什么这样的家族却不值得尊敬呢?为什么你们不是叹惋悲怜,却是欢呼雀跃呢?诸位长辈亲我、疼我、怜我,对我呵护备至,无微不至,为什么这样体贴的人们你们却觉得他们罪无可恕呢?他们是我的家人啊!你们眼中的罪人却是我眼中骨血相连的血亲!为什么你们如此愉悦!为什么!?
“皇――上――英――明――”
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从城内传来,秋素苇忽然笑了,英明?不问是非便杀我秋氏一门的皇帝是英明的?呵呵……
“啊!”
秋素苇终于发生一声完全崩溃的惨叫声,那丝凄惨的叫声在万千百姓的欢呼群吧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所以,连天上诸神都不会在意吧……
玄臬站在宫门之上,望着感恩载德的百姓们跪拜在地,面向皇城谢恩叩首,不由得扬起一丝苦笑:秋素苇,你听到百姓的群傲寺穑磕憧稍想明白,秋家走至今日的下场,到底是因为什么?
玄臬缓缓望向崇光殿的方向,皇上此刻身的地方。自圣旨下达之后,他便一直在寝宫内不吃不喝,不闻不问。
但是,当老百姓那贯彻云霄的好声响起时,寝宫内却传出了微乎其乎的哭泣声……

第九章
“娘!娘!”
一声粗犷的叫声远远传来,坐在炕头缝鞋的慈祥老妇急忙打开窗户,只见一个身形魁梧的黝黑男子背着一个浑身脏破不堪的少年走了回来。
“哟!这是怎么了!”老妇急忙跑下地,打开房门:“快快快!把他放炕上!”
“娘!您的身子骨不好,凡事都慢着点!这样急匆匆地跑下地,一会儿又会喘半天!”
男子责备地看了娘一眼,老妇回瞪他一眼:“你这孩子,也不看看是什么光景还说娘?先救人要紧!”
这名老妇与男子是皇城外三十里一僻静的小山村中的一家普通百姓。老妇是个寡妇,姓林,夫家姓王,大伙都称她王林氏,亲热的叫一声王大娘。男子是王林氏的独子,唤做二狗,一个长相憨实的庄稼人。他们母子俩是出了名的热心肠,所以,当二狗在路旁看到这名昏迷的少年时,便将他带回了家中。
王林氏指挥着二狗将那少年放到自己的炕上,二狗知娘是好心,可是那个炕是家中唯一的暖炕,娘亲一直顽疾缠身,体寒血冷,若片刻不暖便会咳嗽不止,于是说道:“娘,您还得在炕上暖着,还是把他放到我那屋吧。”
“你这孩子,娘想挤挤还不行?快放下他,去熬点姜汤,这孩子手脚冰冷,怕是着了寒。”
二狗无奈地将少年放到炕上,转身到厨房熬汤。王林氏把被褥给少年盖上,用手捋去少年的凌乱发丝遮掩的面容,不由笑了起来:“哟,好俊的孩子!二狗,快拿点水来!娘给他洗洗。”
二狗听话得端来一盆水,但哭笑不得地说:“娘――您就歇着吧,我来做就行了。”
“娘闷得慌不行吗?”王林氏瞪着儿子。
“娘,您看他的衣饰,虽破旧不堪、款式普通,可料子却是上好的,敢情是个落难的富家子弟。您呀,还是别太把心思放在他身上,有钱人都没良心的!”
“这孩子怎么说话的!”王林氏又瞪了二狗一眼:“人家要怎么对咱们那是人家的事!咱们对得起天地良心就行了!你要觉得有钱人没良心,把他扔出去就得了!干嘛救回来?”
“哦!那我把他扔了!”
说着,二狗还真做势要搬那少年。王林氏笑着一掌拍到二狗头上,二狗笑着缩回头,沾湿了毛巾递给了娘亲。王林氏小心翼翼地擦去少年脸上的污渍,渐渐的,白晰俊俏的面容展露出来,王林氏喜欢的直点头,连二狗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好俊的孩子!若是个女娃,一定留下来当媳妇!”

“娘――”二狗无力地悲呜一声。
月亮悄悄地爬上梢头,活络的小山村也陷入了寂静,夜色渐。久无动静的少年闷哼一声,睡梦中的王林氏即刻醒来,慌忙坐起身来点燃灯火。
看着少年缓缓睁开双眼,黑曜般的眼眸中泛着几分迷离的光芒,王林氏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头,柔声道:“你醒了?”
少年怔了半晌,带着大梦初醒的恍惚,朦胧的目光中渐渐映出一张陌生的脸孔。他一怔,随即反射性的一把推开王林氏,急忙跳下床,匆匆忙忙就往外奔!正撞上闻声赶来的二狗,踉跄地翻倒在地。
二狗一眼瞥见娘亲被推倒,顿时怒火中烧,一把拎起少年,愤怒的大喝起来:“你个小兔崽子!我跟娘好心救了你,你居然恩将仇报!”
少年吓得失声惊叫起来,过于异常的反抗令二狗有些错愕。手一松,少年立刻挣脱了二狗,缩到墙角不住的颤抖起来:“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要活下去!我答应爹要活下去!我不能死!不能死!”
“二狗!咳咳……”被撞倒的王林氏急促地咳嗽着,但她依然紧张地对二狗说道:“快看住他!咳咳……这孩子怕是受了惊吓,咳咳……”
二狗只得上前一步,想扶起少年,谁知少年立刻大力的尖叫挣扎起来:“不!我不能死!爹让我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我没说要杀你!你清醒点!”二狗气恼的大吼起来。
“不要!放开我!爹!娘!救我!我不要死!”少年的声音渐渐转弱,带着哭腔喃喃着:“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爹你好狠心……为什么要让我单独活着……娘……娘……我好想你们……”
无助而悲凉的哭声令王林氏心头一酸,降低声音柔声道:“娘在这里……孩子,别怕,娘在这里……”
少年的目光缓缓移向王林氏,王林氏颤巍巍的下了床,二狗急忙扶住。王林氏泪眼婆娑的向少年伸出一只手,柔声道:“娘不会伤害你的……乖孩子……来……”
少年的目光迷乱模糊,他摇着头,理智在拒绝这个陌生的老妇,但情感却使他移动眼脚步,紧紧地抱住那个温暖的母体:“娘!我好怕!娘!带我走!带我走!娘!”
王林氏用颤抖的双手抚摸着怀中的少年:“乖,娘在这儿,小宝,娘在这儿……”
二狗周身一颤,眼眶迅速转红,无声地扭过头去,强压下陈年旧事的酸楚……
折腾了大半夜,少年再度沉沉睡去了。王林氏心疼的一直握住少年的手,看到少年依恋地紧扯住自己的双手不放,王林氏的眼圈又红了。
“娘,太晚了,您睡吧。”二狗将药端了过来:“刚才又咳了,喝点药歇一下吧。”
“这孩子的家人只怕都遭了难,只剩他自己了……”
“娘……”
“若小宝还活着,应该也有他这般大吧……”
王林氏说着抬起头,用一种乞求的目光看着二狗。二狗长叹一口气:“等他醍了问一问,若他再无亲人的话,咱们就收留他。”
“好!” 王林氏立刻喜上眉梢。
“可是……”二狗沉声道:“娘,您要知道,他不是小宝……”
王林氏怔了一下,凄楚的笑意扬起:“娘还不糊涂……”
“那您快睡吧,娘。”
说着,二狗就要抱起少年,王林氏急忙阻止:“你做什么?”
“谁知道他一会儿醒来会不会又发癫伤了您?再说这炕本来就只能睡一人,您的身子不能捱冷,却让了大半张床给他。刚才您又咳嗽了,说什么也不能再着凉,那他自然不能再在这个屋睡了。” 二狗理所当然地说。
“那哪成!这孩子受了惊,好不容易才睡个安稳觉,你别动他!”
“娘!”
“我乐意跟他挤,睡你的去!”王林氏毫不留情地瞪着二狗。

二狗不忿地耸耸鼻子:“怎么见了面不到两个时辰,对他比亲儿子还亲?”
王林氏噗哧一声笑了:“这叫缘份!快去睡吧,明天一早你还要进城卖柴呢!”
“哦……”
半死不活地应了声,二狗只得乖乖的去睡了。王林氏微笑着抚摸着少年的脸颊,粉嫩光滑的触感令她又涌起母爱的天性,眼底的温柔更浓了几分。
少年微微动了动身子,轻轻的梦呓着:“娘……”
“乖,娘在这儿。”
王林氏轻声的应着,少年彷佛听到一般微微扬起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再度沉睡去。王林氏的眼中再闪动起湿润的光泽,痴痴的看着少年的睡脸,一夜不眠。
温暖的阳光洒落在少年身上,乡村空气中独有的草麦香混杂着蒸馒的香气唤醒了沉睡的少年。他茫然地睁开眼,已经清醒的理智令他迅速环视了一下四周,当他看到昨晚的老妇在一旁坐着时,反射性的腾然坐起,警惕地看着她。
“你醒了?饿了吧?来,大娘给你拿个热馒头。”
王林氏笑着从蒸笼里拿出一个白白软软、热腾腾的大馒头,香扑扑的味道令好几天没吃过东西的少年流露出饥馋的神情。但他依然缩到一旁,没有上前拿馒头,继续用警惕的眼神看着王林氏。
“大娘要是想害你,你还能醒过来吗?”王林氏笑着说:“昨晚你将大娘这把老骨头推倒,大娘还没找你算帐呢!你倒好,还防着大娘?”
少年怔了怔,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神中的警惕少了几分,但他仍紧抿住嘴唇,不肯上前。
“你的手伤着了,大娘来喂你吧。”
说着,王林氏掰了一小块白馒头,喂到少年嘴边。少年低头看看自己被细心包扎过的双手,再看向陌生大娘慈爱的目光,不知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太过饥饿,他终放下了设防,迫不急待地吞下了馒头。馒头的松软香甜令少年更加饥饿起来,他捧起王林氏的双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王林氏的眼中浮起爱怜而满意的笑容。
“娘!我长这么大,您从没喂过我馒头!”
一个不太乐意的声音倏然传来,毫无防备的少年吓了一跳,一块馒头当即噎到了嗓子眼!看着少年小脸涨红,想咽咽不下、想吐吐不出来的痛苦表情,王林氏气恼地瞪了二狗一眼:“你这孩子没轻没重的!说话那么大声干嘛?还不快去拿水!”
二狗撇撇嘴,不情不愿地端过一碗水,少年急忙抢过喝下,好不容易才咽了下去,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来,再吃点。”
少年看看王林氏,垂下眼睑摇摇头道:“我饱了……谢谢……”
“别跟大娘客气,就当这里是自己家,东西随便吃!”王林氏急忙说道:“是不是不喜欢吃馒头?那你喜欢吃什么?大娘给你做!烙饼?还是你喜欢吃米饭?若真喜欢,大娘给你妙两个小菜好不好?”
“娘!”
二狗立刻不满起来。且不说娘亲身体不好,就说吃一顿米饭得浪费多少粮食啊!一碗米够喝好几顿米粥呢!
“不了,真的不要了。”少年急忙摇摇头:“不麻烦你们了……”
王林氏爱怜地看着眼前少年稚嫩的脸孔,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府上还有亲人吗?”
少年一怔,愣了半晌,忽然眼圈中迅速浸满了水雾,他慌忙低头,也不言语,只是一味的摇头。王林氏与二狗心下明白,便不再追问。
王林氏更是温柔的安抚起来:“乖孩子,别伤心了。若你不嫌弃,就留下吧,把这儿当成自己家。”
少年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王林氏,目光缓缓扫过屋内的摆设。黄砖砌成的房屋,灰蒙蒙的破旧家具,虽有些整洁但补丁连补丁的衣衫,可以看出这里家境毫不富裕,可是……他们还愿意收留我?
二狗与王林氏误会了少年的沉默,二狗脸色一沉,当即摔门出去了。王林氏急忙对少年道:“大娘知道这里穷,你住不惯。你还有什么亲人在?大娘叫你二狗哥把你送回去好不好?”
少年摇摇头,沉默不语。家人?没有了,全都没有了……

“那……”王林氏也有些为难起来。
“我……”少年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王林氏:“我……我没钱……”
“傻孩子!谁跟你要钱来着!”王林氏摸摸少年的脸,心疼地说:“谁都有蒙难的时候,咱们若不互相扶持一把,又怎么能再站起来?”
“可是……我……我不会干活……我总不能白吃白住……”少年的脸色微红,急急地说。
王林氏立刻笑逐颜开:“你答应了?傻孩子!你住下陪着大娘聊天解闷就行了!哪用你干活?有你二狗哥呢!”
说着,王林氏冲窗外开心的大喊:“二狗!二狗!去割半斤肉!中午咱们吃米饭!”
“不用了!”少年急忙叫道:“不用那么浪费!跟大娘平时吃的东西一样就可以了!”
在窗外砍柴的二狗凉凉的说:“别勉强,大佛住不惯小庙的,住几天再走还不如不住。”
少年的脸色一变,再度沉默,王林氏气得把床头的鞋垫扔到了二狗的头上:“闭上你的嘴!砍完柴快去买肉!”
二狗哼哼了两声,收起斧子,气冲冲的扬长而去。王林氏见少年泫然欲泣,急忙柔声细语的哄了起来:“你二狗哥就是这个臭脾气,别理他!告诉大娘你喜欢吃什么菜?”
少年感激泣零地看着王林氏,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茫然无措的迷失方向之时,忽然不光有了住所、食物、甚至还有一位很慈祥的长辈,怎会不产生枯木逢春的温馨与感动?太过美好的际遇令他不禁怀疑这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罢了。
“对了,大娘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少年犹豫了一下,本应脱口而出的姓名此刻却迟疑着不敢报出。王林氏以为他是不愿讲,正欲表示不强求时,少年忽然低低的说:“我叫……卢伟……姓卢,单字伟……”
卢伟……为什么不敢报出曾引以为傲的秋氏名讳之时,却报出了那个本应痛恨之人对自己的爱称呢?
为什么……
“那大娘就叫你小伟好不好?”
“嗯……”
少年轻轻的、淡淡的笑了笑,彷佛飘泊的蒲公英终于找到了它的栖身之所。
等二狗从城里回来时,意外的发现晚上依然是平日的粗茶淡饭:清粥、咸菜、馒头。询问地看向娘亲,王林氏笑着指指正在跑出跑进帮忙拿碗筷的秋素苇,二狗这才明白这个少年看来远不似自己所想。再看这个小家伙一脸亲热的与王林氏有说有笑,还亲切无比地唤自己为“二狗哥”,那股热乎劲彷佛熟识多年的亲人,而不是昨晚那个受惊害怕的落魄少年。
先来自己看人的眼光有待商榷……
二狗心中嘀咕着,正欲去盛饭,那个叫卢伟的小家伙已经笨手笨脚地端着盛好的米粥进了屋,但是看到碗沿的一片狼藉,就不难想象他是如何跟那个大饭勺做斗争的。
“小伟真是很乖,一直帮忙整理家务呢!”王林氏开心的表扬道:“他扫地时的认真劲,真是连二狗都比不上呢!”
秋素苇开心地笑了笑,二狗看看跟没扫没什么两样的地面,险些被粥呛着:“咳咳……这地是扫过的?”
秋素苇红着脸低下头,王林氏气得踢了二狗一脚:“我看你是不饿!去烧一锅水!晚上小伟要洗洗澡!”
“擦擦不就行了,还得烧一锅?”二狗咋舌道:“挑水的地方很远啊……”
秋素苇闻言忙说:“大娘,我擦擦就行了!不用麻烦了!”
“ 不行!”王林氏瞪着自己的儿子:“小伟可比不得你!不好好洗洗哪成?你给我老老实实烧水去!”
二狗气堵堵的把筷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拍,怒气冲冲地走到厨房乖乖烧水。秋素苇担心地看看王林氏,后者则给他一个不必介怀的安慰笑容,递给秋素苇一块热呼呼的大馒头。
秋素苇接过来,慢慢地啃着,目光悄悄地飘向在厨房忙碌的二狗。不知为什么,他本能的感觉到二狗虽无恶意,却对自己有种莫名的敌意。
简单地吃过饭,王林氏便张罗着二狗把澡桶刷刷,将东西备好。看着二狗寒着脸沉默不语的干活,秋素苇心虚不已,几开口阻止却被王林氏不以为意地打断,使得秋素苇对二狗更加惭愧万分。

待一切准备完毕,二狗又在娘亲的命令下帮秋素苇放好水、备好毛巾,皂角、换洗的衣物等等,等他忙完了,脸上的表情也已经不爽到了极点。
“对……对不起……”秋素苇低垂着头,不自在地扭着衣角:“谢谢二狗哥……”
“不用。” 二狗凉凉的说完,便重重摔门离去。
秋素苇的表情很快就变成了小孩子闹别扭般嘟了嘟嘴,也不太高兴有人这样对待自己。可是很快地,落难的自信又使得他沉默下来。今非昔比,原来还过着席地幕天、饥寒交迫的日子,如果于是他们好心收留,难以想象自己此刻会有怎样的下场。这样的自己,有什么资格去抱怨或不满些什么?
秋素苇缓缓褪去旧衣,漆黑的屋中忽然闪起一个幽幽的白色光点,淡淡的光泽如圆月般柔和。但是这层白光渐渐转强,慢慢得竟映射出耀眼的白色光芒!秋素苇反射性地捂住悬于胸前的饰物,光线骤弱,但依然从指缝间泄出点点光华。秋素苇这才意识到那个小东西依然贴身而带……
那是李赋松初识秋素苇时的第一份礼物。一块世间罕有的黑色金刚石雕琢而成的环状空心佩饰,遇冷则暖,遇热则寒,可谓价值连城,绝无仅有。中间镶嵌着一块珍珠形的小巧夜明珠,这颗珠虽小,却入夜泛光,亮如白昼,实属世间罕见。
秋素苇格外喜爱这个别致的饰物,于是终日贴身携带,却也因此躲过了官兵抄家时被收去。
秋素苇苦笑一下,自己已经一文不名时,却忽然发现胸前还挂有一个价值连城的珍宝,还是那个人留给自己的……
秋素苇默默地将它取下,用衣服掩去了它的光芒,随意地放置在一旁,便转身浸入浴桶内。温暖的热水缓缓的将暖意覆盖全身,秋素苇慢慢地闭上双眼,静静地枕在桶沿,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洗个热水澡也会变成一种享受。当年暮云阁的太监们天天从京城一百里外的阴司口取来含烟带月的江水,置于宽敞优雅的沐华池,池水之中洒满百种瓣,馥郁芬芬。四鼎翠玉香炉白烟袅袅,身形婀娜的覆纱宫女围绕身旁,那般奢华却浑然不觉。如今,只是一顶木桶,一桶热水,竟令自己有种重生般的感觉……
智士皆云“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如此洒脱地放下曾经拥有的奢华富贵不再惆怅?有多少人可以从爱恨交织之中抽身而出不再彷徨?如果,曾经拥有却永远失去是一种折磨,那么,有多少人可以将这份折磨遗忘,重新振作?甜蜜开怀的幸福可以淡忘,功成名就的风发可以淡忘,可是家破人亡的悲凉呢?不白之冤的屈辱呢?又有谁,可以轻言淡忘?
“亦悠悠”三字,真的好难。
秋素苇摇首轻笑,慢慢地洗去一身的污浊。
既然无法淡忘,那么,便将它埋于心底吧……永世尘封,不再忆起……
很快,白净的肤色清爽地呈现,蒸腾热水的薄烟之中,如珍珠般光泽的肌肤纹理润滑有光,黑亮的乌丝如瀑如绸,明眸皓齿,绝代风华,舒缓了劫后余生的战兢的秋素苇,再一恢复了倾倒众生的风姿。他擦干身体后穿上王林氏为他准备的一套粗布麻料的浅灰色农家装束,随意地将湿漉漉的头发挽了个髻,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姓卢的……”
正欲敲门的二狗与蓦然开门走出的秋素苇撞到了一块,二狗正欲发火,却被眼前少年太过抢眼的惊世容颜震慑住了。
怎么会有这般好看的少年?如雾如梦般迷幻的眸子,精巧可人的双唇,肤如凝雪般白皙娇嫩,直令二狗看傻了眼。
“二狗哥?”
二狗蓦然回神,急忙将一双新鞋塞到秋素苇手上:“这是我娘给你的。”
微湿的身体浸湿了衣襟,过冷的气温令刚刚沐浴完毕的秋素苇身体周围缠绕起悠悠的白烟,微红的脸颊上紧贴着丝丝乌黑的湿发,如同一位刚从云海中跃出的尘外仙子一般,沾染了一身仙气。
“谢谢二狗哥。”
有些讨好地冲二狗一笑,谁知二狗的脸一红,低着头急匆匆地离开了。看着他如同逃命般跑开,秋素苇撇撇嘴,看来这人还不是一般的不喜欢自己呢……
看看手上崭新的黑布鞋,清晰的缝印令秋素苇不由回忆起很小很小的时候,娘亲也曾这样亲手为自己缝制过布鞋,只是随着秋家的发迹,脚上的鞋子越来越精致华贵,却再没有这种粗糙的手工鞋带来的温馨与亲近。
秋素苇穿上试了试,大小正好,十分合脚,不由活泼的蹦跳了几下,开心地笑了。

第十章
农村的清晨总是降临的格外早,天刚蒙蒙亮,宏亮的鸡鸣声就已经唤醒了村中所有的人。
妇女们开始挑水做饭,白腾腾的烟雾从家家户户的烟囱窜出,使得晨雾笼罩的村庄更多了一分朦胧。男人们都扛起锄头结伴下地,说说笑笑地穿过潮湿的庄稼地,沾满一身的露水。孩童们的尖叫嬉戏声很快传遍了村中每个角落,追逐着开始无忧无虑的新一天。老汉们吃过早饭便结群聚到一起抽旱烟,调侃打趣,阵阵哄笑此起彼伏。老妇们凑成一堆,或做女红,或闲话家常。

整个村落,沉浸在一派和乐融融的安怡景象之中。
秋素苇倚在窗前,嘴角含笑地看着陌生质朴的农民,却露出融入其中的开怀神情。因为这里每一个人的眼中都满溢知足的笑意,发自内心的爽朗大笑声不断传来,每个人都是那样的轻松惬意,没有权势与利益冲突下的矛盾,只有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的欢愉。
为什么如此幸福的平淡生活,却有那么多人不去珍惜呢?只想追求富贵荣华,却放弃了如此和乐平安的一生。直至永远失去才蓦然回首,惊觉自己竟放弃了如此宝贵的东西,却,再无机会回头。
“二狗,早点回来吃早饭。”
“哦!”
秋素苇急忙跳下暖炕,追到门外:“二狗哥,你去哪儿?”
二狗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去河边挑水。”
“我也去!”
“不成不成!”王林氏心疼地叫道:“挑水的地方远,路又陡,别摔着你了!”
“没关系的!”秋素苇一边拉住二狗的扁担,一边对王林氏说道:“昨晚是我用了那么多水,帮二狗哥挑水也是应该的。”
“不行!”王林氏说着就把秋素苇往屋里拉:“你细皮嫩肉的,磕着碰着怎么办?”
秋素苇一直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做非常理虚,可王林氏却对自己格外娇惯,虽然秋素苇自小便一直很受长辈疼爱,却也知道自己这般白吃白喝受人宠爱实在不妥,于是急中生智:“大娘,那我跟着二狗哥出去走走!我来了以后还没出去转过呢,就让我去玩玩嘛!”
王林氏迟疑了一下,抵不过秋素苇渴望巴巴的眼神,扑哧一笑:“好吧,你跟着二狗去吧。不过路上要小心,玩累了就回来。”
嘱咐完秋素苇,王林氏又叮咛二狗要好好照顾秋素苇,不足两里的外出搞得像千里外的远行,令秋素苇与二狗都有些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才得以“脱逃”。
离村子最近的水源是一里地以外的高山上的一条清溪,山路难走,但沿途风景秀丽,倒也令秋素苇乐不思蜀。二狗一声不响地低头闷走,东张西望的秋素苇总是被甩下老远后急忙追上,但马上又开始左顾右盼,于是又被甩了老远。就这样一路走走跑跑,一直回圈到听到溪水拍打岩石的轻悦声响。
葱绿山涧,一带清流落下,碎石平台被水流冲刷的光洁平坦。碧绿的苔藓在清澈见底的溪水中摇曳,七色彩石稀稀沥沥地静躺在溪底,粼粼波光映照,反射着斑斑波纹。
“好棒!”
秋素苇兴奋得把手浸入溪水中,冰冷的感觉令精神为之一振。二狗将水桶逆流置于水中,接满后放到平坦的岩石上,挂上扁担的吊钩。
秋素苇见状急忙拦住二狗:“二狗哥!我来挑!”
“不用了,你挑不动。”二狗不带感情Se彩地马上拒绝。
“我可以的!”
秋素苇打蹩一般扯住水桶不放,僵持了半天,二狗万般无奈下只得放下扁担。秋素苇高兴地将扁担扛在肩上,试图扛起,可是……水桶只微离地便很快重回原地。秋素苇不由吃惊,没想到仅两桶水而已,竟会如此沉?
再一使出吃奶的劲头,却只移了两三步,忽然脚下一滑!哗啦一声,水桶应声而落,掉入了溪水之中。二狗急忙下水抓住水桶,秋素苇则面红耳赤地垂下了头。
“说了你不行!你偏不信!”湿了长裤的二狗恼了起来。
秋素苇紧抿下唇,咬得生疼。自小娇生惯养的他从未做过任何粗活,对于这种体力活更是连碰都未曾碰过。虽然他隐隐感觉自己未必能行,却没想自己真的如此无用,连挑水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想帮忙却只能帮上倒忙。
忽然鼻间一酸,秋素苇懊恼地哽咽起来:“对不起……我只是想帮忙……对不起……”
二狗目瞪口呆地看着粉嫩的玉娃娃哭得好不凄凉,一时怔住,手脚无措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好笨……真没用……对不起……”
越想越伤心,越想越觉得自己无能,秋素苇一时孩子心性涌起,索性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吓得二狗急忙蹲到他身旁,笨嘴拙舌地想安慰几句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呃,那个……嗯……你其实不用难过,有钱人都是这样什么都不会……”想想这样说不妥,二狗又急忙改口:“不过你比其他有钱人好多了!他们只会欺负我们老百姓,认为我们伺候他们是天经地义,不会像你这样想着帮忙、想着报恩,你比他们强多了!”

“真的?”
秋素苇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嘟着小嘴抽噎着,脸上布满泪水,眼巴巴地看着二狗。二狗忽然笑了,因为眼前的少年看上去就像一个等待长辈夸奖的孩子,目光炯炯地期待着更多的肯定。
“当然是真的。”二狗啼笑皆非,不由自主地摸了摸秋素苇的小脑袋:“至少你比秋家的小少爷们就可爱多了。”
秋素苇闻言一怔,二狗并没有注意到他一瞬间脸色惨白,重新打好水挑到肩上:“咱们回去吧。”
“为什么……”秋素苇喃喃着,呼吸开始急促:“秋家的人做过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他们罪大恶极?你们根本没接触过他们却人云亦云!只凭道听途说便妄下定论!为什么要这么不负责任的败坏别人的声誉!?”
秋素苇一时失控地大吼起来,当他意识到自己竟在冲二狗哥狂吼时,惊慌捂住了嘴。二狗冷冷地看着他,忽然哼笑一声,冰一般阴寒的凛冽目光刺在秋素苇的身上,竟有些隐隐作痛。
“那你知道些什么?你又知道秋家做过些什么?”二狗将扁担扔下,逼近秋素苇:“你可知道当秋素苇刚认识皇上时,他们秋家就已经开始嚣张跋扈地鱼肉百姓?你知道秋府的下人们是如何狐假虎威欺凌弱小?你知不知道仅十三岁的孩童被秋家的马车撞倒后,为何无人敢上前救助?因为车上坐的秋家大小姐受了惊!只是受了惊而已,没有磕着,碰着!便残忍地惩罚一个浑身流血的孩子!不许任何人帮忙,不许找大夫,就那样看着他活生生地流干最后一滴血!而那个孩子是我的亲弟弟!”
几乎迸血的眸子死死地盯着秋素苇,秋素苇由头至脚产生一种寒意:“秋家的大小姐?十三岁的小孩子?那……那不是意外吗?那个小孩子不是因为失血过多、大夫救治太晚才死的吗?”
记忆中确实有过一,堂姐的马车撞了一个孩子,后来那个孩子不治而亡,孩子的家人告了官,最后是自己出面解决了那件事……
可是,我当时听说那只是个意外!是那个孩子忽然跑出来才会被撞倒,堂姐他们没在意就走了,谁知那个孩子受了伤,最后竟死了。所以自己嘱咐官府赔给孩子的家人一百两黄金,便不了了之……
怎么回事?怎么会跟自己之前听到的完全不一样?
“没错!”二狗愤怒的大吼着:“是失血过多!是救治太晚!因为他们就守在那里看着小宝的血一滴滴流尽!曾有个好心的大夫想上前止血,却被秋府的家丁打断了一条腿!呵呵,等到小宝不动了,他们才离开,可是一切都太晚了……太晚了……”
二狗似哭非笑地看着秋素苇:“你知道我跟娘亲去告官的结果是什么吗?秋府赔了我们五两白银!哈!五两白银,买一条人命!我跟娘亲求官府严惩凶手,在衙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最后被他们乱棍打走,娘亲被他们打得几乎丧命,一身的病根全是那时落下的!那时我才知道什么是官官相护,而当时秋家最大的靠山秋素苇还无官无爵!等他做了丞相,你可想而知,连秋家的狗都没人惹得起!”
秋素苇手脚冰冷、浑身止不住地哆嗦着。
我不知道……我从不知道这些……没有人告诉过我……
“不久前他们秋家九族抄斩!杀得好!不杀,只怕老百姓都要反了!”二狗恨恨地说:“皇上因为偏宠秋素苇已经不知失去多少民心!幸好及时醒悟,不然这个江山迟早要完蛋!可惜那日我没能挤到刑场亲眼看着这群畜生砍头!哈哈,想看的人太多了!整整堵了四条街!哈哈!”
二狗放肆地大笑着,透着狠意的笑声令秋素苇犹坠冰窟般全身僵冷。他的双唇早已失去了血色,望着眼前憨直的二狗哥仿佛在宣泄积压已久的愤恨一般狂笑着,想着和蔼可亲的王大娘的亲生儿子竟是被秋家所害,想着太多太多自己不知道、甚至没有想到的内情,整个人都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帮了些什么?如此令人发指的恶行,竟是自己在不自觉间做了帮凶?
不断无意识摇首后退的秋素苇一下子摔到了溪水之中,冰冷的溪水激得他打了个冷战,过于浑噩的意识忽然间清醒了,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某种混沌的意识,令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小伟!你没事吧?”
二狗急忙扶起湿透的秋素苇,秋素苇怔怔地看着二狗,忽然一把抱住他大声哭叫起来:“对不起!对不起!你原谅我!你原谅我!”
二狗有些错愕,一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得本能地安慰起来:“别哭了,水里冷,快离开吧。”
说着,二狗将秋素苇拉上了岸,秋素苇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泪流满面。二狗有些出神地回看着他,许久许久,二狗无言的笑了一下,温柔地摸摸秋素苇的头,柔声道:“算了,不开心的事都忘了吧,是二狗哥吓着你了,咱们回去吧。”
说着,他褪去外衣,披到的秋素苇身上:“山里风大,小心着凉。咱们早点回去吧,我还得进城卖柴呢。”
秋素苇急忙推却,却被二狗强制性地褪去湿衣服换上他的。二狗挑上水,二人一路无语,结伴回到了村子。
“这是怎么了?”王林氏从窗户一看到他们,立刻大呼大叫地跑了出来:“小伟怎么湿透了?二狗!你怎么照顾他的!?”
秋素苇赶忙上前扶住王林氏,紧张地说:“大娘,您怎么又下地了?不是二狗哥的错,是我贪玩掉到了水里,不妨事的。您快回屋吧,外面冷!”
王林氏看到秋素苇如此贴心,不由安慰地握住秋素苇有些凉冷的小手:“真是个贴心的孩子,要是小宝还在世……”
声音倏止,王林氏的目光闪过一丝哀伤,急忙改口:“啊,不提这些事了,快点吃早饭吧,马上就要辰时了。”
大娘很想念小宝吧……

秋素苇的心头一紧,那双紧紧握住自己的温柔大手,如果知道了自己就是那个害他们家破人亡的秋素苇时,还会这样心疼关心我吗?如果不是我们秋家的恶行,大娘还会有个像我这般大的乖儿子膝下承欢,却因为我的盲目介入连替儿子申冤都不行……
“啊!小伟,你怎么哭了?”
秋素苇无声地摇摇头,仿佛泪水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开始任意地倾泄。
“对不起……大娘……对不起……”
秋素苇掩住脸,呜咽着,哭泣着,却怎么也平息不了缠绕在心头的无尽懊悔与悲伤。
二狗一如既往的在城里卖完柴便返回家中,但今天的步子却格外急促。因为那个如同女娃一般纤弱可怜的卢伟,直至自己离家进城时仍在哭泣。第一发现看着别人哭泣是一件如此心酸的事情,看着他哭得双目红肿竟会有种想代他哭泣的冲动,牵挂了几个时辰后,最后的归程中已经没有什么事可以阻住他急奔的步伐。
“娘!”
二狗一放下担子就立刻冲进院中,却看到娘亲一脸担忧地望着屋后的柴堆。只见秋素苇气喘嘘嘘地挥动着斧头,不太熟练的他屡屡劈歪竖立的圆木,白皙的玉色脸颊早已被脏兮兮的泥土弄,额头上的红肿甚至可以想像出被劈飞的碎柴是怎样崩到了他的额头。
“他吃过早饭就一直在劈柴,我怎么劝都不听。”王林氏不住地抹着眼泪:“他哪里做过这种粗活?手掌都起了水泡还是不肯停。他说希望可以帮咱们出一份力,还说要帮你干活。刚才被木头崩到了头,肿了好大一片,只让我揉了几下就说不疼了,又开始劈柴……”
二狗无言地望着秋素苇,波光闪动,目光中涵起复杂的意味。许久,他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大步上前握住了斧柄。
秋素苇一看到他,立刻展露出一丝开怀的笑容:“二狗哥你回来了!我摸着一点窍门了!很快劈出的柴就会很整齐了!”
二狗微微点点头:“这么累的活以后再学吧。若真想帮忙,你就去帮娘亲做饭吧,剩下的我来。”
“不用了!我能劈!”秋素苇急急地说道,好像生恐二狗觉得他无用。
二狗安慰性地冲他一笑:“再不歇一下,你的手明天就不能握斧柄了。明天我再教你如何劈柴,你先去帮娘亲洗菜吧,别让她碰冷水。”
秋素苇高兴地点点头:“好!明天一定教我!”
秋素苇跑到王林氏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进了厨房。王林氏也知小伟是不会乖乖听话什么也不做了,于是也不再强求,手把手地教他如何摘菜、洗菜。秋素苇的脸上一直挂着乖巧的笑容,气氛和谐得如同一副亲子图,令王林氏有些莫名的感动。
“红薯蒸的时间不能太长,不然会被水气泡脓,也不能太短,否则出不来甜味。”
秋素苇在王林氏的指导下盖下大蒸盖,又立刻问道:“下面做什么?”
“没了没了,”王林氏心疼地握着秋素苇有些泛红的双手,“你这孩子,干吗拼着劲的干活?大娘看着心疼死了。”
秋素苇淡淡地笑着,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浅笑,但那里的苦涩却只有他明白。眼前这对母子不光救了自己,还对自己呵护备至,可是,他们竟与秋家有着如此的恩怨……怎么能不补偿?拼了一切也要补偿给他们!
“大娘,我去挑点水吧!我扛不动两桶,不过拎一桶应该没有问题!今早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让二狗哥没来得及把水缸挑满,剩下的我来挑吧!”
说着,秋素苇拿起水缸旁的木桶立刻离开了厨房,急得王林氏在身后大叫。二狗蓦然拦住了秋素苇,秋素苇一怔,随即笑了起来:“二狗哥,我去挑水,我认得路。”
“你在干什么?”
二狗不悦地抢过木桶,秋素苇立刻想抢回来:“我只是想去挑水,我可以的!二狗哥,你让我试试!”
“干吗把自己累成这样!?”
二狗冲秋素苇蓦然大吼一声,秋素苇一时懵住,连抢水桶都忘记了。二狗看着眼前的少年一脸的受惊模样,长叹一口气,缓缓道:“小伟,别折磨自己了。”
“折磨?我没有呀。”秋素苇轻笑了起来。
二狗默默地凝视着这个轻如浮水的笑容,一只手慢慢地抚在了秋素苇的发间,温柔的声音如同魔咒般在秋素苇的耳畔回旋:“不要强撑了,想哭就哭吧。”
“我没有想哭啊!”
秋素苇轻悦地笑着,拼命扯动着嘴角不让眼中的液体落下,可是……在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沉目光下,秋素苇心中强压下的酸楚却慢慢复苏,断线的泪珠一颗颗殒落。他抽动着双肩,难忍地剧烈颤抖着,一经突破的情感再也阻止不住泪水的涌出,一时间哭得无限凄凉。

二狗无声地将秋素苇搂到怀里,温暖充实的感觉令秋素苇忽然有种想要依靠的感觉,于是他紧紧的抓住二狗的前襟,放声痛哭:“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我想补偿你们,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做!对不起!”
二狗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如果当我们是一家人,就不要把自己当成奴才,如果真想补偿,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你有大哥,有娘亲,你可以做一个弟弟应该做的事,而不是一个佣人、一个奴仆,你明白吗?”
“家人……?”秋素苇如堕梦境般不可思议地看着二狗:“我、我可以吗?”
我是……我是秋素苇啊……你们最最痛恨的秋素苇……
二狗长叹一口气:“不管你以前是谁,做过什么,至少,现在的卢伟是个善良又无心机的好孩子。大哥认得是现在的卢伟,不是以前的卢伟,所以,我二狗认了你,就是一辈子的兄弟!”
秋素苇难以置信地看着二狗,抖动的双唇因太过激动竟一时无法说出任何话语。二狗见状轻笑起来:“除非你不想认我这个穷大哥。”
“怎么会!”秋素苇蓦然紧拥住二狗:“大哥!大哥!”
再一失声痛哭起来,原本已经失去了一切,没有亲人,没有家园,什么都没有了……可是,上天对自己是何等眷顾?又给了自己一位大哥,一个娘亲!这是上天对我的怜悯吗?赋予我新的人生吗?让我确知了秋家曾犯过的天理难容的罪行后,以懊悔冲淡灭门之恨吗?然后给我一个生存下去的目标,在我补偿他们母子的同时又再一赋予我一个家!
如果我真的可以拥有这份恩惠,我愿意淡忘一切,淡忘那份血海仇,以卢伟的名字默默无闻的过完平凡无华的一生!
秋素苇抬起头,迎向王林氏有些感动又有些期待的目光,蓦然扑到她的怀中:“娘!娘!”
“乖……乖孩子……”
王林氏泪光闪闪,激动地抱住怀中的少年。秋素苇以同样的感动紧抱住王林氏,这个又一让他体验到娘亲关爱的女人。

――本书完――

注:斗觉――古文中有蓦然惊觉,忽然醒悟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