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相思
第1章
阴暗而又湿寒的石穴,四周是永无边际的黑暗,分不出时间与空间的差别,惟有壁上的流水不断重复着单调的“滴答”声。
我半个身子浸在千年寒潭之内,腕上则缠了特制的封仙锁,能够压制体内的灵力及仙气。
我在这寒冰洞中究竟被关了多久?五天,十天,抑或更长?早已记不清了,这里分不出白天与黑夜,我仅能靠那个人来的数计算时日。
自从我被囚以后,他每日都会在固定的时间来这石洞。却从未开口说过一个字,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脸看。
我猜,他大概是在考虑,如何才能让我生不如死。可惜,他要失望了,因为对一个无心的人来说,无论哪种折磨都不会见效。
想到此,我禁不住轻叹了一声,素手一挥,寒冰似的水面立即泛起了一层蓝光。幽幽的淡光照亮了半个石穴,水面上先是浮现了两道模糊的身影,然后渐趋清晰。
那是两个俊美男子的影像,其中一个沈稳、安静,不苟言笑,另一个则清秀灵致,面上满是灿烂的笑容。
瞥见那刺目的笑容时,我只觉胸口微微的抽痛着。
明明是相爱至的两个人,却偏要生生世世为敌。从一出生便已注定的仇怨,直到一方杀死另一方才能结束,然后,又是新的轮回……真是人世间最残忍的惩罚,这就是所谓的天意弄人吗?不,不对!操控这一切的全部都是那个人!那一个冰冷残酷,永远不懂情为何物的人。
不过是神思微闪,施在水面上的法术立刻消失无踪。我的灵力本就不高,此刻又被封仙锁缚住,光是使用这样一个小法术,就已耗尽了自己所有的体力。
石洞外的回廊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奇怪?除了那个人之外,还有谁能到这禁地来?
脚步声很快便停了下来,厚重的石门被缓缓的推开,随即闪进一抹浅紫色的身影。
“秋长老!”来人大喊一声,急急朝我扑了过来。
我一惊,提醒的话还未及出口,那人就已被寒气逼退,狠狠的跌坐在地上。
“痛死了!这千年寒潭的寒气好生厉害!”是一把清脆悦耳的女声。
“三公主?”这声音我认得,何况天界之中,也只有她敢擅闯禁地了。
女子轻甩了一下右手,石洞内立刻变得灯火通明。淡紫色的光映出她的绝世雪颜,明眸善睐、唇红齿白,正是龙公主。
“秋长老,龙三来看你了。”这回她倒是吸取了教训,俯下身子,缓缓的接近我。
眼见她的甜美笑容,我心头只觉一阵疑惑。“三公主是如何进得这寒冰洞内的?”那个人……应当不会让别人随便来这里才是。
龙高傲的抬了抬下巴,道:“当然是我偷跑进来的,难不成还是那个王八蛋放我进来的?”
“三公主做这等事可是违反天条的。”我轻叹着摇了摇头,她虽身为女子,性子却比男儿还要倔。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犯过的天条多到数也数不清,有本事他就一刀砍了我,我才不怕呢!”她说着说着,突然怪叫一声,道:“秋长老!你、你受伤了?”
“啊?”我一愣,一时也找不着她所说的伤口在哪里。
但见龙心痛万分的抚上我的脸颊,大骂道:“那个王八蛋!他哪里不好伤,怎么偏偏要伤你这张天界第一的脸!我就说那个人怎么硬要把你关在自己的寝殿里,分明就是想趁机凌虐你嘛!他一定是嫉妒你长得比他好看,人缘又比他好,才会如此公报私仇的!”
我掩唇轻咳了一下,道:“三公主,这跟私仇应该扯不上什么关系吧?”
“哪里没有关系!他气你帮了樊长老,就动用权势将你关在此,如此做,难道不是为了一己私欲吗?”
“那是因为我破坏天帝大婚,害他丢了颜面。”而且,还在北溟与他大战一场,以下犯上。
龙撇了撇嘴,怒道:“什么颜不颜面不面的,他的脸早就丢到东海去了!他以为天帝了不起啊,天界之主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得不到人家的心就用抢的,没见过他这么卑鄙的仙人!”
“三公主……”
“秋长老你也真是的!为什么总喜欢惹麻烦上身呢?”她突然把头转向我,又开始碎碎念。“这件事本来与你一点干系也没有,你却偏要去帮忙!结果好了,非但救不了人,还要被囚寒潭三百年,你的身子本就弱,这里的寒气又如此惊人,你怎么受得了?”
我苦笑了一下,答:“没办法,谁叫那三个人是我的朋友!现在这种结局,总好过大家一起痛苦。”
虽然樊依和星夜注定生生世世为敌,却也远比咫尺天涯要好得多。至于我自己……三百年,转眼即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你继续待下去,就算不被千年寒潭冻死,也会被那家伙给折磨死的!”
“关于这一点,三公主大可放心。”我勾动嘴角,轻轻浅浅的笑着。“那个人……暂时还不会杀我,毕竟我死了,他那满腔仇怨便无从发泄了。”
龙面上一惊,道:“那你便这样任他欺凌?啧!若是星君在此就好了,我还可以求他帮忙。唔……干脆我去联合七大长老跟所有上位仙人,大家一起……”
我轻笑着打断她的话:“上回吟风不过替我求了一下情,就被他贬去守紫辰山,三公主这回,是想把整个天牵扯进来吗?”
她咬了咬唇,突然抱头大叫。“啊!若非我的仙力远不及他,真想就这样一刀砍了那家伙!”
“那个人好歹也是天帝,三公主做这种事,可是触犯天规的!”
龙冷哼了一下,道:“就凭他,也配做天帝?这个天界早就被他搞得乌烟瘴气,不成样子了啦!从没见过如他这般任性妄为的人,也不怕犯众怒!那个死人、烂人、王八蛋!千年大寒冰,跟他的名字一样惹人厌……”
“呵呵……”我终于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龙一脸惊奇的望着我,问:“秋、秋长老,你在笑什么啊?”
“没什么。”我摆了摆手,道:“我只觉得三公主的声音甚是好听 ,即使骂起人来,也似流莺婉转,沁人心脾。”
她的脸微红了一下,轻道:“我的声音……哪里能和秋长老你比。”
我刚想开口说话,忽觉心生一股寒意,就连指尖也微微抖了起来。
我面色一凝,声音变得有些不听使唤:“三公主。那个人……他来了。”
第2章
来人青衣玉冠,面容俊秀,但只脸上似覆了一层寒冰,毫无表情。他就这样冷冷的站在入口,不曾发出任何声响。
龙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猛的站起身,大骂:“要命!你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的,想吓死人啊?”
“你怎么会在这里?”冷无绝轻启薄唇,那声音比我身下浸泡的千年寒潭还要更冷上几分。
“我……我喜欢来就来了,要你管!”龙虽然说的毫无畏惧,身子还是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退。
“这里是天界禁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我管他什么禁的不禁地的,我问你,为什么要折磨秋长老?”
冷无绝看她一眼,冷声道:“我的事与你无关。”
“只要是秋长老的事,便与我有关!当初明明只说禁锢寒潭三百年,你凭什么对他用私刑啊?就算你是天帝,也不可以做这种事!”
冷无绝本就一片寒霜的脸变得更加阴沈。“我只说一遍,现在马上离开这里,否则的话,休怪我无情。”
“喔?”龙哼笑了一下,道:“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个无情法!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我父王绝对不会轻易罢休的!”
“我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阻止,一个小小的龙王算什么东西!”他这一回终于正眼看向了龙,“信不信我可以灭你全族!”
“你……敢!”
“三公主!”我轻唤了一声,柔柔软软的声音在石洞里飘荡开来。
“秋长老……”
“三公主还是请回吧。”
“咦?可是……”
“若公主殿下因我受了伤,思穷会过意不去的。”我说着展颜轻笑。
她呆了一下,低头闷闷的答道:“那、那好吧,秋长老你多保重。”说罢,掩着唇,飞快的奔离石洞。
冷无绝上前几步,冷哼了一下,道:“你这样随便乱笑,就不怕她会失血过多而亡?”
“那也比继续留在这里,被你这个表兄杀死来的好。”他方才已凝了仙力在掌上,随时可能出手。
“今日怎地就开口说话了?不装活死人了吗?”
我浅笑了一下,答:“我可没有在装。只不过,我与你根本无话可说。”
“只有这一点,我和你的意见一致。”他的视线在我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我面前的潭水上,眼里全是寒意。
糟糕!我暗叫一声,忘记消去使用法术后的气息了。
冷无绝不过是握了握拳,潭面立刻升起道水柱,映出那两个人的影像。
“看来,封仙锁和千年寒潭仍旧没有效果,你还是能用水镜窥视人界的情况。只可惜,你就是看到了也没什么意思,毕竟他此刻还只是个甫出世的小娃娃,解不了你的相思之苦。”
知道得这么清楚,你自己也一定天天都在看吧?
我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不答。
冷无绝忽然俯下身子,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眼里全是杀意。“秋思穷,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就是你这张脸和这双眼睛,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毁了它!”
“我当然晓得。我这张脸,就是你恨了我千年之久的原因。”明明心里冷的似这寒潭一般,面上却不由自主的浮起浅笑。
他长长的指甲划过我的面庞,留下道道血痕。“你以为自己有多清高?还不是和我一样,甚至比我还要懦弱胆小,喜欢一个人却不敢说出口,永远只会痴心妄想!”
我一惊,只觉心里似有什么东西碎开了。
我在冷无绝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带着轻嘲的双眸,似笑非笑的神情。
所有人都说我高莫测,无法了解,其实就连我也看不透自己。不管我心里有何想法,面上永远是这样的表情,瞧起来,无悲无喜,无情无欲。
他说得一点不错,从以前到现在,我都只会痴心妄想而已,谁让我喜欢上的那个人,心里早已有了别人呢?
他忽的又松开我的下巴,手掌不断下移,最后拿起了我挂在胸前的玉石。
“这是樊依送你的吗?你就靠着这个睹物思人?”他细细的摩挲着那块半透明的玉佩,眼底是无法形容的情。
看在我眼中却只觉得危险。这个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男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口口声声说着喜欢樊依,却只会用最卑鄙的方法将最爱之人留在身边;他恨我入骨,却从来不曾动手杀我,只是不断提醒我,自己究竟欠了他多少,用最最恶毒的眼神凌迟我。
这个人,就和他的名字一样冰冷,他完全不懂爱,又或者曾经懂过,却因了我的缘故从此不再涉足。
“有什么好看的?同样的东西,你不是也有吗?至于睹不睹物,思不思人,就与你无关了。”我伸手,欲抢回自己的玉佩。
冷无绝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右手轻轻一握,那玉佩立时化作了粉末,飘散在池水里。而他的眼神,好似在说,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永远别想得到。
啊啊……这个男人果真如我所料的那般,残忍绝情。
我闭了闭眼睛,一时之间,也说不清究竟是悲是怒,只觉嘴里苦苦涩涩的,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即使这样子,也能无所谓的微笑。秋思穷,你果真了不起!”他把头凑到我耳边,喃喃低语着。
原来,我竟又笑了。越是痛苦,便笑得越加无谓,我脸上的表情早已不受自己的控制,难怪这一张脸会如此惹人厌。
“真是愚蠢啊!你为了樊依在这里受苦,结果他却完全不了解你的心,还以为你所做的一切全只是出自友情。哼!真的是很可笑,对不对?”
眼见他的脸渐渐逼近,我忙狼狈的低下头,任凌乱的黑发遮住自己的脸。若他看见我的笑容,怕是又要生气了。
冷无绝总以为我是在嘲笑他,其实我真正嘲讽的人是我自己。我更愿自己如他一般的无情,至少此刻不会如此的痛苦。
“又不说话?你这样子,真的是很无趣。”
他动手扯了扯我的头发,虽然不是很用力,不过这种感觉不太好受,我于是被迫再度抬起了头。
但见冷无绝正直直的盯着我看,眼神比方才更幽冷了几分。“我考虑了十几天,终于找到一个折磨你的好方法,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无论是什么都无所谓。”我毫不在意的答道。这世间,真正能束缚住我的并非封仙锁或是千年寒潭,而是这一具有形的躯体。我在这秋思穷的身体里活得太累太累了,不知要待到何日才能解脱。
“是吗?”话音刚落,温热的唇便覆了上来,辗转亲吻着。
咦?我一时只觉天旋地转,思绪一片混乱。我自认是整个天界最了解冷无绝的人,却怎么也料不到他会做这种事,因为毫无道理可言……
“终于露出惊慌的表情了。我还在想,万一你连这样也都无所谓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你了。”依旧是清清冷冷,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
这个人……根本不是仙,而是魔,不折不扣的妖魔!
我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他的脸,视线却只是愈发模糊。喉间有腥甜的液体汹涌而上,意识终于越飘越远。
第3章
三百年前,天界。飞鸾殿。
我倚靠在偏殿的槛栏上,望着远方的天际发呆。
“……穷,小穷……思穷!”少年特有的清脆嗓音。
“什么?”我被突然逼近眼前的脸吓了一跳,急急抽回所有思绪。
一身白衣的樊依吸了吸鼻子,笑得可爱无比。“你刚刚又走神了喔!真搞不懂这天空到底有什么好的,你干嘛一天到晚盯着看。”
我望了一眼蔚蓝的天空,答:“你不觉得这个颜色……很美吗?”
“很普通啊!”他也跟着抬起了头。“还没有小穷你好看呢!”
我轻笑了一下,道:“有形的实体,纵然外表再美,也极不上这天地万分之一。宇宙、苍穹、大地,方是万物的本原。‘死死生生,皆为虚妄;天地万物,无论有形、无形,全然是殊途同归。’”
“呃……那个,小穷啊!老实说,你不但人长得好看,学问又高,性情更是温和的不得了,就只有喜欢说教的这一点实在是让人无法忍受。动不动便神游太虚,开口就是一堆与话题完全无关的大道理,真的是好奥,我一点都听不懂啊!”
“你听不懂这些?那一个月后的测试,你要怎么办?”我皱了皱眉,轻问。
“耶?”樊依浑身一震,傻傻的反问:“你说的……是什么测试啊?”
“就是一百年一的大长老试炼。”瞧他这副模样,八成是已经忘得一乾二净了吧?
“呵呵……”他先是咧嘴大笑了一下,然后哀怨的垮下脸,带着哭腔道:“我完全不记得了啦!”
果然!他的心思实在是太容易猜透了。
我拍了拍樊依的肩膀,安慰道:“离测试还有一个月,你现在好好复习一下,应该就能通过了。说是说测试,其实最重要不要是仙法仙术的修练,而是看个人的心境如何。所谓的心境,就是指……”
“停!”他突然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小穷,我现在真的是很烦恼,所以麻烦你不要再念经了,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你即将说上两个时辰的心境指的是什么!”
“咳!那好吧,我以后有空再说。”
“最好永远没有那种机会!”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后,道:“这下完蛋了!我根本背不出那一堆一堆的大道理,仙法又只会了点皮毛,一定通不过测试了!小穷,我该怎么办才好?”
“这种问题,你问我也……”
“小穷~”他忽又大叫一声,猛得抱住了我的左臂,两眼放出奇异的光芒。
我被他的举动吓的连连后退,忙问:“怎么啦?”该不会是所受的刺激过大,以致精神错乱了吧?
“拜托你,全天界最最博学多闻、把所有的经书道法都背得滚瓜烂熟的小穷,求你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教教我吧!”樊依边说边睁大黑亮的眼睛,一个劲的看着我。
“当然……没问题。”面对这样一张楚楚可怜的脸,哪个狠得下心拒绝。
“耶!”他欢呼一声,笑容立刻染上脸庞。
好灿烂!简直就像……阳光一般刺目。
许久许久以前,久到几乎无法记忆的那个时候,我也曾被这样的笑容拯救过。
“经书道法方面我可以帮你,反正那本来就是我的强项,但仙术的实际运用,我就帮不上忙了。”我虽然身为七大长老的侯选人,仙力却只有下位小仙的程度。能有如今的身份地位,全是……那个人特别照顾的缘故。
“对喔!我都忘了这一点!”樊依可爱的撇了撇嘴,皱眉思索了一会,道:“论及仙术的话,全天界最厉害就是无绝了,不如我们去找他帮忙吧?”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我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僵硬,但随即恢复原状。
“你若是请得动他的话,我自然无所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只要我亲自出马,哪里会有请不动的人!而且无绝只是性情孤僻了一点,其实还是很好相的。”
“是吗?”我僵笑着答了一句。性情孤僻和很好相,这两个词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好不好?更何况,除了樊依以外,全天界大概没有一个人会认为冷无绝“很好相”。
“既然已经决定了,那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现在就去找小绝吧!“他说着拉起我的手,脚步轻快的走出飞鸾殿。
咦?什么我们?不要擅自把我也加进去啦!
“等一下,樊依,我……”
“没关系,没关系!我知道这个时辰他大概会在哪里,你放心,不会找不着人的!”樊依仍旧拉着我,头也不回大答道。
不是这个问题!而是……我根本不想见到那个人!
尽管心中万般不愿,我还是跟着樊依跑遍了大半个天界,最终在一个幽潭前寻到了冷无绝的踪影。
到达的时候,我早已累得狼狈不堪。早知樊依完全找不着他的人,还不如一开始就由我来带路,也省得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一见着要找的人,樊依也不管人家是不是还在修练,直接就走上前去,笑眯眯的打招呼:“小绝!我们来看你了喔!”
冷无绝慢慢转过身,湿漉漉的长发划出一道水痕,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七彩的光。
他先是朝樊依点了点头,然后抬眸看我,眼里的寒意冰冷得似能将人冻住。
我也紧跟着回视他,目光在空中交缠了一阵后,两人同时别开头去。
明明是最不想见的那个人,却偏偏时时要遇上,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冤家路窄吧?
“小绝,你每天都跑来这种地方修习仙法,难道不会觉得无聊吗?”
冷无绝看他一眼,眼神放柔了几分,答:“不会。”
“奇怪?你又不像我们,还要参加什么大长老的测试,为什么还要练功练得这么勤啊?”
“当然是为了……保住自己此刻的地位。”他嘴里这样答着,眼睛却只直直的望着我。
樊依一脸疑惑的问:“你是天帝唯一的皇子,将来继承帝位也是理所当然的,有什么地位不地位的啊?”
黑眸暗了暗,冷意更。“唯一吗?的确如此。”
真是!他想要讽刺我的话,只要直接说出来就行了,干嘛玩暧昧?年纪都一大把了,行为却老是如此幼稚。
我苦笑了一下,无心加入他们的谈话,于是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继续看着天空发呆。
恍惚间听得一声巨响,放眼望去,但见水里腾起一道光柱,直直的朝站在潭边的两人袭去。
“小心……”我猛然一惊,后面的还未来得及出口,就已见冷无绝一把将樊依护在怀中,另一只手则从容不迫的化出一道光壁来,挡去所有危机。
我蓦的转过身,将整个人隐在树干后头,双手紧紧掩在唇上。只怕一松手,就有什么东西会要破体而出了,我知道,那一种陌生的情感,名为……嫉妒。
胸口空荡荡的,好痛好痛。早知如此,那个时候就不该轻易把心交付,只恨事到如今,已经来不及了。
第章
“秋长老,秋长老……”不断传入耳中的柔美女声。
“咳,咳咳……”我咬了咬唇,费力的睁开双眼。
“秋长老,你总算醒了!”原本写满担忧的脸上立时出现笑容。
“三公主……”嘶哑的难闻的嗓音,有点不敢相信,这当真是我的声音吗?我试着使了一下力,这才发现自己完全动弹不得。
抬眼望去,触目所及的竟是锦床玉被、雕梁画栋,早已不是那个冷冷清清的寒冰洞了。
“这儿……是哪里?”
龙随着我的视线看了一下四周,答:“是逐月宫。我想,秋长老的寝室应该就是这一间,难道……我弄错了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作答。
原来如此,逐月宫的正室吗?难怪我觉着这般眼熟,这儿是娘亲以前住的地方,隔了千年之久,仍是丝毫未变。我却……几乎没有勇气踏足这个地方,只怕一来这里,便会忆起不该记的事,无论是那个改变我一生的秘密,还是藏在心上的那个人。
“三公主,我此刻不是该在寒冰洞吗?怎么会回来逐月宫呢?”
龙皱了皱眉,有些忧心的看着我,道:“秋长老不记得了吗?你那日在寒冰洞内吐了血,姓冷的混蛋抱你出来的时候,你身上全是血痕,已然昏死了过去,那模样真的是好吓人!”
“是吗?”我勉强伸出手来,按了按有点晕眩的前额,我所有的记忆只到那个吻为止,倒不知自己竟病得这般严重。
“什么‘是吗?’!你怎么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你知不知到我当时有多担心,真怕你就这样一睡不起了!”她说着赌气的用手掐了掐我的脸颊。
死了便了,于我,反而落个清净。
我很想这样答她,却又怕惹她生气,最终只得轻笑道:“我答应过三公主,要替你觅得如意郎君的,闲暇事还没办到,如何会就这样死了?三公主尽管放心,秋思穷从来不会食言。”
惟有答应了那个人的事,未必能够做到。他自认亏欠了冷无绝,要我承诺绝不争天帝之位,我却偏偏不会让他如愿。
这世上,究竟谁欠了欠,又该如何来还,根本无人能说得清楚。若当真要道出个所以然来,也只是因了个缘字。
思及此,我禁不住幽幽的叹了口气。只可惜,来来去去,全是孽缘。
冷无绝总认定是我对不起他,我却自觉也有东西要向他讨还。
“秋长老~”龙听得“如意郎君”这四个字,脸微微的红了一下,刚想开口对我说些什么,却突然两眼发直,软软的倒在了床上。
“三公主!”
我挣扎着坐起身,想要看一下她的情况,却忽见屋内闪过一道蓝光。光影里,一个男子的形貌逐渐清晰了起来。
冰冷的眼,冰冷的眉,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原来是他。我暗松了一口,若此刻遇敌,以我的身体状况来说,还真的是无法应付。
“放着好好的大门不走,怎地偏要用这移形换影之法?”我看他一眼,浅浅的微笑。
冷无绝也不答我,只轻轻挥了一下手。龙的身上立刻出现一层蓝光,不久,整个人就随着那光消失不见了。
“三公主!”我轻唤一声,有些疑惑的望向冷无绝,搞不懂他此刻玩的是什么把戏。
“只是移到了隔壁房间而已。留她在这里,不方便说话。”冷无绝嘴里虽是如此说着,却完全没有与我谈话的打算,只在床边坐了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
那一双冰冷无情的黑眸,瞧得我后背生凉,不由得有些心虚。
虽然他平日就喜欢拿眼神凌迟我,却从来没有如今天这般诡异过,而且又是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老实说,我有点担心他会不会看成斗鸡眼。
为防万一,我只好先开口说话了:“我得的是什么病?可叫人瞧过了?”
“伤及肺腑,再加上寒气入体……”
“时日无多了。”我自动替他加了一句。
“不要胡说!”冷无绝狠狠瞪了我一眼,道:“你身上原就有伤,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啊?”我按了按胸口,答:“我没料到你当日的那一掌打得这般用力,连我的五脏六腑都伤到了。”
那日正当盛怒之下,使出来的力道也比平时重了几倍。
他哼了哼,不语,只是又开始盯着我猛瞧了。而且,这一回看的地方是……我的脸?
“冷……”
我刚想问自己的脸怎么了,他就已伸出了右手,轻轻抚上我的面颊。
我一呆,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忽又想起石洞里的那个吻来,不觉连呼吸也困难了起来。
“变红了。”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
“什么?”
“龙那个臭丫头,实在是太不知道轻重了!”冰冷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原来他指的是先前龙用手指掐我的那回事啊!真是!害我白白紧张了一番。
许久,冷无绝终于收回手,正色道:“秋思穷,我现在决定提早结束你三百年的刑期,恢复你身为七大长老的一切职务。”
“为什么?”思绪一转,已差不多猜到了其中的缘由。“天界……出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不就是魔界那个既嚣张又狂妄的邪君火凌云,已差不多掌控了半个魔界的势力,整天嚷嚷着要攻上来。”
魔界一半的力量都在火凌云手中?
我一惊,问:“如此,岂不是很危险?”
“有什么危险不危险的?”冷无绝不甚在意的答道,“魔界那帮人,每隔几百年都要闹上一闹!”
“可是如今情况不比当初,七大长老中少了两个,冥界早已誓言与我们势不两立,星君又去追捕千年妖狐,久久未回……以天界现下的情形来说,实在不容乐观。”我垂下眸子,悄悄掩去所有思绪。还有一句话尚未说出口,太过大意的话,可是很危险的。因为窥视天帝宝座的,原就不只魔界的人。
“那又如何?大不了颠覆了这天地纲常,反正我也不在乎能不能当天帝,就算让给他火凌云,也全无所谓。”他依旧面无表情,只冷冷的说了一句。
我扯了扯嘴角,勾出一抹假笑。“的确。你从来只在意……会不会输我。”
冷无绝抓起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无限专注的把玩着。“哼!无论如何,惟有输给你这一点,我绝对无法忍受!”
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只得沉默以对。
过了一会,冷无绝忽然站起身,缓缓走至窗口。
“你平日……就住在这间房内吗?”
“咦?啊……恩。”我不懂他为何这样问,只含糊的应了一句。
他轻叹了一口气,音色冰冷:“从这个窗口看出去,正好能望见我的冷心殿。”
我倒抽一口气,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这种说法,简直就像我常常在偷看他的寝殿似的。
然而,我当真没有朝那个方向痴望过吗?无论问上多少回,我也无法给出否定的答案。
第5章
樊依和星夜被贬下凡间,吟风又被罚了去守紫辰山,天界的七大长老实际只剩下了四个。相对的,每个人的职务也便加重了几分,而我最大的任务就是负责天界的守备。
冷无绝虽然说不用在意,但魔界的人心思诡异,尤其是那个火凌云,不定会使出什么样来,着实是不得不防。
晶岚山同紫辰山一样,皆为仙气极强的灵山,是连接天界与人界的重要通道。听闻近来晶岚山中似有妖物出入,所以我病愈后的头一件事,便是去了那里察看。
我方踏入晶岚山,心中就升起一股异样感,这山内早已不似以前那般清净,反而隐隐的流动着一种妖气。
魔界的人果然已经侵入此地了,真是好快的手脚!
我暗暗凛起心神,边注意四周的情况,边朝密林走去。
行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后,视线豁然开朗,一挂白练似的瀑布出现在眼前,“哗哗”的水声不绝于耳。
水边站了个黑衣男子,相貌邪气俊美,一头红发异常显眼。
只一眼,我便瞧出此人乃是九尾妖狐所化,那一身惊人的妖力再加上标志性的长发,他定然是火凌云无疑了。
确认了眼前男子的身份后,我真的是吓了一跳。如何也料不到自己竟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遇上他,实在是太快。
由于我先前未曾消去自己的气息,所以火凌云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我。
他眯了眯双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后,问:“你是天界的人?”
我轻轻颔首,道:“阁下想必就是魔界的邪君了。”
“知道了我的身份却还不逃,你的胆子倒大。”他顺了顺额边的火红长发,一如传闻般狂傲嚣张。
“晶岚山尚属天界管辖,敢擅闯此地,胆大的人该是邪君才对。”
“这山里的灵气对我的妖力来说可是一大滋补品呢!反正你们天界的人也放着不用,我就擅自……借来使使了。”火凌云说着勾了勾唇角,笑得邪魅无比。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一时之间,笑靥如。
“能将此山中的灵力据为己用,邪君的妖术修为想是已到了惊人的地步。”声音不急不缓,听不出喜怒。
“那是当然!就算冷无绝此刻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怕他。”他微微一笑,神情倨傲。
“竟然在天界的地盘上直呼天帝的名讳,邪君的胆量真是叫人佩服。如此看来,你意图造反一事,想来是不假了。”我依旧说的云淡风清。
火凌云又认真的看了我一眼,眸里似多了些什么东西,暗光流转。“你这个人倒有些意思,应该……不是下位的小仙吧?”
“在下秋思穷。”
“原来是秋长老啊!”他眼里突然射出危险的光芒,声音低沈沙哑:“天界的人都瞎了眼吗?竟然让你这么有野心的人当上大长老位置。”
我心下一惊,脸上笑容未变,不动声色的问:“邪君的意思是……?”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你就是笑得再无害,也藏不住你身上的毒牙。”
“……邪君果然好眼力。”事到如今,再装下去也毫无意义了。
“依我看,秋长老是不屑在我面前演戏吧?你既能骗得住全天界的人,想来也不会太普通,就连你身上的灵力,怕也是故意隐了起来。”
连这都看得出来,火凌云果真不简单,若现在不除掉他,只怕后患无穷!
心念一动,右掌已开始聚起灵力,指间浮起一层淡淡的蓝光。
面上却也不恼,只轻笑道:“我与邪君无冤无仇,本是用不着勾心斗角的。但……你若是打算危害天界,思穷就只好失礼了!”
话音未落,右手已出。火凌云自然是早已做好了准备,只等着与我对上这一掌。
此一时,比得就是谁的灵力更强。
风里传来熟悉的气息,明明落地无声,却伴着阵阵寒意。
是冷无绝!他怎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来?
我苦笑了一下,生生收住掌势,并反手击向自己的胸口。
剧痛由肺腑之间蔓延开来,我踉跄着倒退几步,即使火凌云的妖力已袭了上来,也无力躲闪。
下一瞬,狂风突起。妖力尚未沾及衣角,身子便已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时间刚刚好!我在阴影里浅笑了一下。
“火、凌、云!”冷无绝一字一顿的念出那个名字,声音里全是怒气。
“原来是天帝陛下啊!今天还真是巧呢!”火凌云眨了眨眼睛,脸上挂着妖邪的笑容。
“竟敢擅闯晶岚山,你是不要命了吗?”
火凌云看了看我,戏谑道:“我真正的罪名,应该是不小心打伤了你怀里的人才对吧?”
“咳咳……”我配合的轻咳了几声,即使以手掩唇,鲜血还是不断由指缝流下来。
冷无绝也不多言,只动了动右手,挥出道道风刃。力道之强,角度之狠辣,直逼得火凌云应对不及。
“你玩真的啊?我今日还有要事早身,先失陪了!”言罢,黑烟一闪,人已消失无踪了。
冷无绝皱了皱眉,看向我的眼里全是压抑的怒气。“你的身体还未好全,跑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我小心的拭去嘴角的血迹,答:“守备天界是我的职责,这晶岚山也在范围之内。”
“就算是如此好了,那你遇上危险都不知道要逃的吗?你的灵力明明不及别人,为何还要硬拼?若我刚刚不曾赶到,你此刻还有命站在这里吗?”
若你没来,如今受伤的人就不一定是我了。
“咳……遇上这等情况,只怕是……逃也来不及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虚弱,以证明自己的确是伤得很重。
我若是受了伤,他大概就会多点心思在我身上了吧?
“你……!”他冷冷的瞪我一眼,“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需随便乱跑!你就是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嘻……”我轻笑了一下,道:“这一点,我答应你。唔……”又吐血了。心口好痛啊,刚刚那一掌打得太用力了吗?这一回好像有点过火了,果然还是不该拿自己的身体来开玩笑。
“秋思穷!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传进耳里,却似隔的好远,越来越模糊……
第6章
“……修练的最高境界,就是达到无我的心境。与世间万物融为一体,却又超然于世,色相两空。如此,你理解了吗?”
樊依眨着一双大眼睛,无比困惑的望着我。“呃……基本上是有听没有懂,小穷,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这已经是第三遍了。”我无力的合上书,一时只觉口干舌燥。
“你这种教法,就算再过上一百年,他也学不会。”静坐在一旁看书的冷无绝忽然冷冷的插了一句。
“小绝,我才没有这么笨呢!”樊依正欲开口反驳,忽然两眼放光,朝我身后大喊:“小夜!我们正在准备大长老的测试,你要不要加入啊?”
我顺着他的视线往后望去,就见一个黑衣男子正缓步向我们走来。那人面容俊秀,有着与樊依截然不同的沈静、稳重。
星夜也不理会樊依的大喊大叫,只径直走至我面前,轻道:“思穷,天帝要你去一下无尘殿。”
他……要见我?
我的心一跳,反射似的朝冷无绝望去,却发现他也正在看我,眼里一片冰凉。视线刚巧相遇,我忙尴尬的低下头去,幽幽的叹了口气。
“天帝他……要我现在就过去吗?”
“是。”
我提步向前,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急急走向无尘殿,简直就像是……落荒而逃。
无论经过多久,只要一见着他那冰冷刺骨的目光,我的愧疚感就会有增无减,永远没有勇气直视他的双眼。
禁不住嘲讽的勾了勾唇角,我果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
如此想着,转眼已行至了无尘殿。
此是天界的正殿,因而布置的富丽堂皇,丝毫不丢天界的颜面,只是与“无尘”而字全扯不上干系。
此刻,诺大的殿堂里只留了一个人,那人坐在正中央天帝的宝座上,低垂的银发掩去了半张脸。
我曾亲眼看着他那一头青丝一点一点的变白,看他任由最爱之人在自己怀中死去,却是无能为力。
“思穷,你来了啊。”他抬起头,露出一张与冷无绝有七分相似的脸。只不似冷无绝那般冰冷无情,论气质的话,该是温文儒雅,与我更为接近才对。
我静立在一边,没有答话。在这个人面前,我甚至连假笑都装不出来。
“思穷。”他抬眸看我,眼里满是温柔的神色,“你跟你娘真是越来越像了。”
“是吗?”只不过,她是天界第一的美人,而我却是天界第一的野种。
思穷,思穷,便是相思无穷的意思。可怜我娘她断尽相思,却全只为了眼前这个男人,这一个……高高在上的伪君子!
“你不喜欢我提起你娘吗?”
“死者已矣,提她做什么?”冷笑。
“也罢。”他苦笑了一下,道:“几日后就是大长老的测试了,你可准备好了?”
我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道:“已经差不多了。”
“思穷,原谅我不能做出更好的安排。我自知亏欠了你很多,可是无绝……我也欠他甚,所以……”
“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在乎能不能当上天帝。”我顿了一下,又特别强调了一句:“而且我姓秋,不姓冷。”
言罢,也不待他响应,直接转身离开了无尘殿。
走过一个长长的回廊后,我停下脚步,靠在墙上不断的喘气。
只差一点,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恨意了,这个毁掉我一切的男人,好想亲手杀了他!
“呼~都忍了这么久了,可不能就此功亏一篑啊!”我将额上的散发往后拨了拨,低语:“老不死的!我才不需要你的施舍!想要的东西,我会靠自己的力量争取!”
只是,我纵能得到一切又如何,最重要的……早已消失不见了,那些幸福的过去,永远都回不去了。
我在一片迷雾中穿行,眼前是白茫茫的雾气,每走一步,都似踏在半空中,虚浮不定。
我不解的环顾四周,这是哪里?
对了!这是大长老测试的最后一关。参加测试的人都会在迷雾中看见自己最害怕的东西,惟有战胜心魔的人才能通过测试。
我继续前行,眼前的景物逐渐清晰了起来。入眼的是一间方方窄窄的密室,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坐在地上,呆望着射入房屋内的阳光。那孩子有一张精致漂亮的脸孔,那是……跟我一模一样的脸。
这个人……不正是我自己吗?我揉了揉额角,感觉头有些痛了。
忽的场景一转,眼前出现了另一个少年,锦衣玉冠,眉目清秀。
我倒抽了一口气,顿时只觉心痛欲裂。果然,我心中的魔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只是如此的相遇,究竟是缘?是孽?
那人站在窗前朝我微笑,将我由黑暗中救了出来,然后又把我推进更可怕的渊。若早知结局如此的话,我情愿从来不曾遇见过他。
我眼见小小的自己与他一起玩乐,一如记忆中的那般美好。端的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然后呢?然后如何了?记忆似到此中断了一般,只隐约记得很久以后的某一天,一个美艳的女人发疯似的闯进逐月宫,手里拿了一柄血红的长剑,见了我便砍过来。
可是娘替我挡了一剑,而后就倒在了那个据说是我爹的男人的怀里。
我眼见着那个男人的青丝寸寸变白,眼见着娘痛苦的断了气,香消玉韵、魂飞魄散。
我当时尚不知道魂飞魄散指的是什么,后来才晓得那就是上天入地、六道轮回,再寻她不着的意思。
“娘,娘!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偷跑出来玩的!思穷保证,以后绝不踏出那个房间一步,所以……你快醒醒啊!”
……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顶着阳光般的灿烂笑容,轻问。
“秋思穷,这个名字很好听呢!”
“小穷,我很喜欢你喔!”附在耳边的温柔低语,终究成空。
“以后也……一直在一起吧!”交扣在一起的双手,只想不到分离来的这么快。
言犹在耳,只是笑着说要永远在一起的人如今去了哪里?
说什么山盟海誓,全不过是骗人的把戏!
前一刻还温柔浅笑的人,为什么下一瞬就已变得冰冷绝情,再认不出我了?
为什么要背对着我离开?
为什么不再朝我微笑了?
无比眷恋的那个笑容,从此……再也见不着了。
我一个人留在无尽的黑暗中,任凭仇恨将我吞噬,再无力挣扎……
第7章
“等一下!不要走……”眼见那人背对着我,越行越远,我挣扎着想要追上去,却发现自己完全动弹不得。
迷雾渐消,少年灿烂的笑容幻成了一张年轻男子的脸,眼里是不见底的寒冰。
“冷无绝……”我吃力的念出那个名字,一时之间,竟分不出哪个是虚幻,哪个是现实。
“醒了?你刚才一直大喊大闹的,是做什么噩梦了吧?”他说着随手拿了块湿布过来替我擦汗。
“恩。”我虚弱的点了点头,愁肠百转,恍惚间只觉得出一个疼字。便是清醒了又如何,到了现实之中,他还不是一般无情。
“你前受的伤还未好全,这一回更是伤上加伤,最近几日最好乖乖躺在床上,不要到乱跑。”
“那……天界的守备怎么办?”这是身为七大长老之一的我的职责啊。
冷无绝狠瞪我一眼,道:“你是要我再撤了你的职务吗?放心,天界就算少你一人,也决然不会倒。”
但若多了我一人,情况可就不同了。
“也是。”我浅笑了一下,望t望窗外的天色,此刻该是夜了。“我这一回又睡了多久?”
“三天三夜。”
比我料想的还要久了点,难怪会觉得浑身无力。
“你该不会是也守了我整整三天吧?”眼见气氛僵硬,我忍不住打趣道。
冷无绝抬眸看我,神情凶狠无比,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怎么可能!”
我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不是就不是,他干嘛一副要杀人的表情?
冷无绝用那种异常可怕的目光看了我好一会,直看到我全身发寒,他才缓缓收回视线,由怀里取出一个碧色的瓶子,塞进我手里。
莹绿色的药瓶在黑夜里闪着淡光,这东西的造型极为普通,但摸起来冰冰凉凉的,手感很是舒服。
炼丹房内有成千上万只相似的瓶子,但只有我手中的这一只,尤为特别。
“极夜冰寒?”我轻问,声音有些发抖。
天界至宝“极夜冰寒”,无论人、仙、鬼、妖,只要不曾魂飞魄散,就定能靠这药起死回生,这是……只有天帝才能使用的圣药。
他微微点了点头,寒冰似的双眸中不曾有过任何波动。“下受伤,记得把这个吃下去。我不想再见你吐血了。”
我咬了咬唇,无比惊讶的看向冷无绝。“你今天是哪里不对劲了?伤到头了吗?”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好心了?
“秋思穷!”他的脸突然朝我逼近,眼里闪动着狂怒的光芒。“你只道我恨你入骨,但你晓不晓得……”低沈沙哑的声音,后面的话几乎微不可闻。
“你讲些什么?我听不见。”
“我……”他欲言又止,双眸瞬也不瞬的盯着我。
视线再度交缠,那一刻,我竟有了天荒地老的错觉。
“啧!”冷无绝忽然愤恨的低下头,冷声道:“我要睡觉了。”
“哎?”我一时反应不过来,许久,才愣愣的答:“天色已晚,你的确该回去了。”
他却丝毫没有起身离开的打算,只说了一句:“今晚睡着里。”
然后便直直的倒了下去,全无声息。
“冷无绝。”
我轻唤了一声,并推了推他的肩膀,完全没有反应。他此刻气息平稳,该是已经睡熟了。
竟然在我面前睡得如此毫无防备,他想来是真的很累了,该不会当真整整三天不曾睡过吧?
“睡得这么熟,也不怕一早起来,身上多个窟窿。”我拨了拨他额前的黑发,轻笑。
他方才不曾说完的话,究竟是什么呢?
唉!没有结果的东西,还是不要去想它了。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费力的将冷无绝拖进床内,替他盖好薄被。他睡得正熟,我自个却是全无睡意。
我小心的抓起他的一缕长发,放在手里把玩着,轻叹道:“这光景,究竟是为了保护自己而选择忘了我的你比较狠,还是……打定注意要报复你的我比较绝情呢?”
事到如今,谁对谁错,又有哪个说得清楚呢?只恨我这万般柔情,全不知该何去何从才好。
我将手中的药瓶收进袖里,然后翻身下床,悄无声息的走出了寝殿。
逐月宫的尽头,某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间密不透光的斗室。那里头什么也没有,只在正中央摆了一面水镜。
我在水镜前停下了脚步,幽蓝的水面映出我自己的脸。不同于平日的浅笑悠然,此刻,那张精致的脸上全是狠厉的神色。
我轻轻挥了挥左手,水面泛起层层涟漪,但旋即恢复如常,只镜中多出了一对闪着幽光的眼睛。
“主人。”非男非女的声音由水镜里传来。
我闭了闭眼睛,轻问:“魔界的情况,现在如何了?”
“禀主人,火凌云已掌控了魔界将近一半的势力,并有不断扩张的倾向。”
“他向你挑衅了吗?”那家伙,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可不能轻忽呢!
“有过几,我们需要回击吗?”
“唔……”我以手支头,思考了一下后,道:“暂时就先随他去吧。他若是要与你合作的话,先不要答应的太快,免得惹人起疑。”
“是。”那声音迟疑了一会后,又道:“属下还有一事要向主人禀告。”
我摆了摆手,“说吧。”
“天界有一人叛投魔界了。”
“谁?”
“无上星君。”
“他?这是怎么回事?”这倒的确出乎我的意料,那个无心又无情的人,怎么会无端端的背叛天界?
“……似乎是为情所困。”
“原来如此。”我冷笑了一下,“就说他怎么追个狐妖也要几百年,原来是把自己也给赔进去了。不过也好,天界的力量越是薄弱,对我就越是有利!”
很快,一切就都能结束了。爱也好,恨也罢,再不用纠缠不清了。
“冷无绝,是你忘了我在先,所以我如此报复你,也不为过吧?”
握拳,终究只抓得住满室清风,那个人的心,永远都在我遥不可及的地方。
8
我静坐在桌边,手里捧着一本书,双眼却只望着窗外,一个劲的发呆。
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然后是某人的大喊:“思穷!”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起身去开门。全天界,会这样大呼小叫,一路制造噪音的人,也只有樊依了。
推开门后,却被站在外面的人吓了一跳。樊依身上的白衣染满了血污,一张脸上全是泪痕,双眼微微红肿着,显是一路哭过来的。
“樊依你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我从未遇上过这等事,一时竟也慌了阵脚,手足无措。
樊依一见我就扑了上来,紧抓住我的衣服,断断续续的抽泣着:“要救他……小穷,你一定要救他……”
他说得语意不明,我完全弄不懂是什么意思,只隐约猜到该是有人受伤了,而且还伤得不轻。
受伤的人是谁?直觉的就想到了冷无绝,顿时只觉心闷气慌,声音也变得急噪了起来:“到底出了什么事?樊依你说清楚点?”
他却仍只是哭,说出口的话更是含糊不清:“星夜他……追捕千年妖狐,结果……咳,满身是伤的回来!”
不是冷无绝!我明知这样不对,却还是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由以前到现在,我从来只关心一个人的生死。
“小穷!你快点去救救他吧!”
“好,我们这就过去!”说罢,拉起樊依的手就往门外走去。
但结果却是樊依拖着我去了星夜的房间,他跑得太快,害我差点喘不过气来。
到达的时候,房内早已挤了满满一屋的人。星夜浑身是血的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更是白得吓人。
我拨开人群,费力的挤了进去,抓起他的右手就开始把脉。然后,一颗心便不断的往下沈。
他身上的伤倒是没什么大碍,棘手的是,他所中的毒竟然是迷艳!那是一种连“极夜冰寒”也治不了的毒。
“他的情况如何了?”清清冷冷,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
抬头,正对上冷无绝那张寒冰似的脸。
我叹了口气,神伤道:“他中的毒是迷艳。”
“迷艳?不就是那个……”他素来冰冷无情的眼里终于闪过一丝惊讶。
“对。”我点了点头,答:“解药只能去静幽谷才寻得着。”
静幽谷,是超脱于三界之外的存在。那里危机重重,无论仙、人、妖、鬼,都无法在那个地方生存。
冷无绝思的皱了皱眉。“那可该如何是好?”
“我去!我去找解药!无论刀山火海,我一定要把他救回来!”樊依忽的大喊一声,平日总是活泼可爱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坚决。
“樊依……”我着实料不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他的仙法并不出色,去那种地方等于送死。
他却只是紧盯着昏迷不醒的星夜,一字一顿的说:“让、我、去!”
我浑身一震,那一种坚毅决绝的气势实在是太惊人了!电光火石之间,我已然了解了他会如此坚定的原因。也不再打算继续劝他,因为这世上什么人都劝得住,只又陷入感情之中的人绝对不行。那种人就等同于疯子,我自己便是一个极好的例证。
冷无绝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只听他淡淡的说了句:“我陪你一起去。”
我再吃了一惊,今日受得打击也够多了。
竟然如此顺当的说出陪他一起去,他果然对樊依……
许久不见的嫉妒再度悄悄抬头,完全不顾时间与地点,这实在是世间最可怕的感情了。足以燃尽一切的痴情,爱得越,恨起来也就越加疯狂。
纵然心里柔肠百转,我面上却依旧是一副冷静的表情。永远的笑靥如,柔情似水。“有天帝跟他一起去的话,应该就不会有危险了。”
即使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泛起隐隐的不安,那种感觉渐渐扩大,随着血液流进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我担忧果然并非没有道理。他们虽然取回了解药,樊依却也中了毒,而且中的还是忘忧草的毒,他就这样忘尽了前尘往事。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可……冷无绝竟然在此时宣布要娶樊依为天后,并且为他捏造了一段虚假的记忆!
“你明知樊依喜欢的人是星夜,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我以手撑着桌子,无比艰难的问。
“因为我要他!”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足以叫我心碎神伤。
我尽力平复自己的呼吸,问:“这样欺骗一个失去记忆的人,你不觉得无耻吗?”
他握了握拳,冷冷的睨了我一眼。“我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道理。”
“卑鄙!”这一瞬,我几乎要怀疑他是故意害樊依失去记忆的了。可恶!早知那个时候就该跟着一起去的。
“或许吧。我只知道喜欢一个人,就要想办法得到他,无论是用什么样的手段。”冷无绝说着将视线移向窗外。
我愤恨的瞪着他,道:“这种爱情实在是太过自私了,我完全无法认同。你如此做只会害樊依痛苦而已!”
不是的!我所说的这些,全都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我真正想说的是,为什么他爱的人是樊依,而不是我!为什么……我就不行呢?
其实理由,我很早以前就已经知晓了。因为对冷无绝而言,樊依就像阳光,那种能够将他救出黑暗的光明,但我却同他一样,一直身陷于黑暗之中。更为重要的一点是,他恨我!因为是我害死了他的娘亲,是我夺走了他的幸福,我是他最最不齿的弟弟,一个……野种!就算我能吸引住他的目光又怎样,他总是恨我多一点,永远也不可能爱上我。
“自私吗?”他冷哼了一声,道:“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这是我父皇唯一教会我的东西,而且还是‘言传身教’喔!”
“可是……”我还想反驳,话到口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事到如今,我还能再说些什么,哭着求他不要爱上别人吗?就算我当真肯如此不在乎尊严,恐怕他也只会不屑一顾吧?
“秋思穷。”他忽的看我一眼,神色极为怪异。“你对别人事从来漠不关心,如今怎么会为了樊依与我作对,难道你……”眼神逐渐变的愤怒了起来。
他发现了?
我一惊,急急后推几不,然后不顾一切的夺门而出,飞奔回自己的房间。
我背靠在紧闭的门上,不断喘着气,一时只觉心神难定。脑海里全是他即将娶樊依为妻的这个念头,那些讨厌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了上来。曾经的那些约定,以及他忘了我的事实,所有的一切在在击打着我的心,身体似要被撕裂一般的疼痛着,直痛到再无法呼吸。
“为什么?为要和他在一起?为什么偏偏要喜欢他?”我挥手,将桌上的东西全扫了下去。“冷无绝!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明明你的目光一直追随的人是我,为什么突然做出这种决定?你是在害怕,怕自己会爱上我吗?是不是?”
我跌坐在地上,一时只觉怒气完全无法发泄。血液里涌起一种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
“哈哈……”我忽然以手遮脸,放声狂笑了起来。“冷无绝,你既如此待我,就不要怪我狠心!我要让你后悔!我一定会让你追悔莫及、生不如死的!”
是了,我要拿我的性命、我的一切来设一场赌局,赌他会不会忆起我、心里究竟有没有我!
冷无绝,是你将我逼疯的!我若当真变成了妖魔,也全是你的错!
9
逐月宫后院的草地上,两个少年并肩坐着。
“小穷,为什么你从来都不笑呢?”他的手指上下翻动着,将一根根枯草编织在一起,形成各种奇奇怪怪的小玩意。
“笑?那是什么东西?”我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问。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小穷……你连什么是笑也不知道吗?”
“是啊。”我点了点头,不懂他有什么好惊讶的。自从这个奇怪的人出现之后,我就老是会听到一些不明意义的词语。
“所谓的笑啊……就是像这个样子!”他说着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口漂亮的白牙。
原来这如同阳光般刺目的东西,就是笑啊!
我于是学着他的样子,用手把嘴唇往两边扯了扯,可是……感觉好怪异。
“不是这样做的!要像我这样才行!”他干脆仍下手里的草,将嘴边的肌肉更夸张的往两则挤过去。
这样一张僵硬的脸,真的是好奇怪,而且,我很怀疑他的下巴会不会脱臼。
如此想着,我竟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我有些吃惊的掩住唇,却发现他完全呆在了一旁,嘴巴张得比刚才还要大。
我把手放在他眼前晃了晃,担心的问:“你怎么了?小……绝。”
“小绝”是他的名字,不过,我感觉自己不太叫得出口,就好像我不擅长跟别人说话一样。从小到大,他是除了娘以外,我所见过的唯一一个人。
“我没事。”他摇了摇头,一双眼睛仍只是直直的望着我。“小穷,你笑起来真的是好漂亮喔!”
“是吗?”虽然是夸赞的话,我却答得心不在焉。真要说的话,小绝得笑容才更加好看。
“那是当然的!”他极为认真的重复了一遍,道:“你后常常都这么笑就好了!啊,不对!最好是永远都只笑给我一个人看!”
“好啊。”我随口答道。反正我一步都不能离开这里,绝对不可能再见到第二个人了。
他开怀一笑,将刚刚用草编成的碧色小虫放在掌心里,递到我面前。“小穷,这个送给你。”
我呆了一下,只是他手里的东西看着,一动不动。
“怎么啦?你不喜欢吗?”
“不……只是,我没有东西送你。”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有些无措了。
他眨了眨眼睛,轻笑道:“这样啊……,那干脆你亲我一下,算是回礼好了。”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我看了他一会,然后凑过头去,在他白玉似的面孔上轻触了一下。我没有什么亲人的经验,怕力道拿捏的不对,会弄疼他。
结果,小绝再度石化掉了。而且这回还直直倒进了草丛里。
“你没事吧?”我急忙伸手拉他。
“没。只是没想到你真的会亲我,吓了一跳!”他抓了抓头发,脸上依旧挂着阳光般的笑容。
……
我痛苦的直起身子,一时只觉头痛欲裂。
又做梦了!而且还是这么久以前的琐事,真他妈够了!为什么不干脆一睡不醒呢?害我刚重温完过去,就得面对冰冷的现实。
不过仔细回想起来,冷无绝那家伙,从小就有公子的潜质呢,若按正常的方式成长起来的话,恐怕会很不得了吧?
如果不曾发生过那件事,如果我当真只是秋思穷,而不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一切一定都会不一样了。
啧!我敲了敲头,警告自己不要再想了,继续想下去,心只会越痛,越加无法呼吸而已。
这便是所谓的缘分,逃也逃不掉的。
若是可以选择的话,我倒宁愿永远待在那间密室里。永远不知笑是什么,不懂情为何物,一生也就这样过了,至少不会心痛如斯。
唉!我轻叹了一下,想要伸手拿水,却见一只碧色的瓶子由袖口滑落。
“是极夜冰寒啊。”
我小心的拿起那个瓶子,轻轻放在掌心,瓶身依旧是冰凉冰凉的。里头的丹药我见过,也是凉凉的,时时冒着寒气。吃起来倒是很甜,而且入口即化。
缓缓的摩挲着那只碧绿色的药瓶,我忽的想起,某人曾偷了这天界至宝来当糖送我,只为了讨我欢心,换我一笑。
想到此,不由自主的,便只想笑。
那家伙,虽然如今是这副死样子,以前倒真的是很可爱呢!
猛一抬头,就见冷无绝正站在门口,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我。
我一惊,急忙收回笑容。
一时只觉心跳如雷。这个人怎么总是神出鬼没,来去无踪呢?
“你、你……”嘴张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你又来了啊?”
自从我受伤后,冷无绝就总是往我的逐月宫跑,直弄到全天界的人都以为他准备谋杀我了。
他向前走了两三步,在我床边坐下,冷声道:“你刚才……好像笑了。”
“咦?是……是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几乎天天都在笑啊。
“不一样。”
“啊?”
冷无绝闭了闭眼睛,看向我的眼里全是寒意。“你方才笑起来的样子,跟平日完全不同。”
因为平日的那种,都只是我装出来的假笑而已。我苦笑了一下,全身涌起一阵无力感,连假笑也已成了习惯,我还真是悲哀啊。
冷无绝突然伸出右手,轻轻抚上我的脸。“秋思穷,你的人在这里,可是心又在哪里?为什么无论我怎么做,都无法了解你?”
我愣愣的看着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答他才好。我的心啊,早在千年之前,就已遗失在了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
冷无绝恨恨的瞪了我一眼,忽的伸手抢过我紧握在手中的瓷瓶。
“呀!”我惊叫一声,却又不敢去夺回来。
他将那瓶子上上下下仔细瞧了个遍,秀眉微蹙着。“这不是我上回给你的药吗?你做什么拿着它不放?”
“没……没什么。”我有些心虚的撇过头去,不敢看他。
“难道你……”他仍是握着那药瓶不放,眉越皱越紧。“对瓶子有特殊的喜好?”
“咳咳!”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他……到底是如何得出这种怪异结论的啊?
1
全天界的人都以为我受了重伤,日日待在逐月宫里养伤。冷无绝更是对我下了禁足令,不许我踏出房门一步。
所以我只能趁他忙着理天界政务的时候,偷偷离开逐月宫,又去了一趟晶岚山。
我这去,全只为了对付火凌云,那个人的野心太大,日后必会成为我的绊脚石,因而还是早点除掉他比较好。
我此刻的身份不便进入魔界,所以只好去晶岚山碰碰运气。没想到,自己竟当真在上的那个瀑布旁遇上了火凌云。
他也见着我后,倒也不怎么惊讶,只是浅浅的笑了一下,一副跟我很熟稔的样子。“秋长老,又见面了。我们果真很有缘呢!”
王八蛋!我为什么会来这里,他根本就是心知肚明,竟然还要装单纯,他这是要和我比谁的演技高超吗?既然如此,我便好好陪他玩一下。
我故作惊奇的皱了皱眉,道:“晶岚山的守备明明已经加强,邪君怎的还会出现在此?”
“不过是几道符咒,再加几个下位小仙罢了,如何拦得住我?”他不甚在意的耸了耸肩,答。
“天界的守备素来是由我负责的,如此说来倒是思穷失职了。”我边说边把右手移至身后,暗暗凝聚灵力。
火凌云眨了眨眼睛,笑得暧昧。“那倒也不是,秋长老的本事我早已领教过了,尤其是变脸的那一招,着实叫人佩服的紧,就连天帝陛下也被你骗得团团转呢!”
我欺骗冷无绝是一回事,如今被人拿来说又是另一回,实在不喜欢由别人口中提起这件事,于是也不理会他,只干脆换了个话题。
“其实思穷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邪君甘冒危险来这晶岚山,又不惜用禁忌之法提升自己的灵力,究竟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拥有足够于天界抗衡的能力啊!再过几个月就是三千年一天地异变,那是天界守备最薄弱的时刻,我必须得抓紧时间才行!”
我一惊,直觉的上前一步,问:“三千年一的天地异变,你是如何知晓的?”这可是天界的最高机密,向来只有天界的上位者才知道。
火凌云看了我一眼,眸里波光流转。“秋长老你说呢?”
“是无上星君?”我后来才知道,那千年狐妖竟是火凌云的妹子,想来她也如眼前这个男人一般,狐媚之术过人了。
“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他状似苦恼的叹了口气,道,“没办法,谁叫我这么魅力无边呢!其实我也是很烦恼的。”
“火凌云,你是打定注意要与天界为敌了?”他既连那件事也知晓了,那就更是不得不除了。
他展颜轻笑,道:“你们天界的人一个个清高的像什么似的,真要说起来,不也一样净做些污秽之事!凭什么偏要由你们统御三界?我便是要颠覆这天地伦常,那又如何?”
“哼!”我冷冷一笑,道,“不如何。只不过,就算这天帝的位子当真要换人来坐,也绝轮不到你!”
说话间,我已用灵力幻出一把银色的长剑,直直朝他袭了过去。
火凌云立刻召出一道火剑抵挡。
一时间,风云变色。两人激斗数招,身形却未曾移动些许。
“原来,秋长老打得是与我一样的主意。如此一来,就只能各凭本事了。”
双眸微沈,唇畔不自觉的扬起一抹浅笑。下一瞬,我已靠着幻形之术避过了他的攻击,直接移至火凌云的身侧,靠在他耳边轻道:“邪君说这句话,是瞧不起我么?”
他的瞳孔瞬间放大,踉跄的后退几步,声音痛苦的扭曲着:“就是以前小看过秋长老,如今也不敢了。”
火凌云的脸色此刻看来苍白如鬼,右手上多一道剑伤,可见骨。
我瞥了眼长剑上的血痕,轻叹。啧!竟然让他避开要害了。
“我的剑上加了蚀骨之术,邪君还是不要妄动真气为好。”我好心的提醒了他一句。
“由此看来,秋长老是一心想要杀我了。”火凌云的脸色一变再变,最后终于恢复如常。“不过,秋长老出来了这么久,冷无绝若是寻你不着,你猜他会如何想?你的伤势好的这么快,实在是惹人起疑呢!”
“你……!”这家伙在天界安排了眼线吗?若当真如此,冷无绝想来是已经知道我离开逐月宫的事了,说不定,此刻正寻来这里了。
“原来,邪君早已做好准备了。”
“那是当然!”他看了看受伤的右手,笑靥动人。“我可是相当珍惜性命的。”
“算你狠!”我低咒一声,一把甩掉手里的长剑。
“那就……后会有期了!”说着,人已隐进了一团黑雾之中。
这只老狐狸,比我想象的还要难缠!
我握起双拳,眼里全是狠厉之色。“跟我斗!瞧我怎么玩死你!”
但是一想起几个月后的天地异变,我的心情就又沉重无比。哪里只是天界的守备变弱这般简单,弄得不好,只怕连整个天界也会毁了。
只剩数月的时间了,若我不能在那一天之前让冷无绝爱上我的话……哈哈!事到如今,再来想这些又有何用,早在我做出那个决定的一刻,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若当真对我无情,那我就是如此毁灭了,也没有什么好怨恨的。
这般想着,恍惚间,自己已然走回了逐月宫。
我一推开房门,就被眼前的景象骇住了。
满满一屋子的药瓶,各种式样、各种颜色,堆得整个房间完全没有下脚的地方。那一刻,我几乎怀疑自己错进了炼丹房。
“你有伤在身,怎么还到乱跑?”身后忽的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
我心惊肉跳的转过身去,指着房内的恐怖景象,问:“这、这、这……是你……弄的?”我已经连舌头都转不过弯了。
“是啊。”冷无绝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道:“是你自己说喜欢瓶子的。怎么?你现在是激动到口齿不清了吗?”
此时此刻,我完全是无言以对了,只好一个劲的摇头。我终于了解到什么叫欲哭无泪了。就某种意义上来说,眼前这个男人果然比我想象的还要可怕。
“不喜欢吗?”他的脸色未变,声音也依旧冷淡,只双眸稍微黯淡了一下。
“我……很喜欢。”说话的时候,我只觉一阵无力感袭上心头。
只要是他送的东西,我哪里说得出讨厌这两个字。也便是如此,我才总是被他吃得死死的吧?无论他如何待我,也都忘不了,甩不开,恨不起来。
该断不断,活该要受这相思之苦。
“那便好。”冷无绝像是松了一口气。
“是啊。”我哭笑不得的点头。为了不让他失望,我只好痛苦万分的承认自己有喜欢瓶子的怪癖。
他看了我一会,忽然问:“那……你不笑吗?”
“啊?”我虽然不懂他用意,却还是很配合的勾了勾嘴角,很僵硬的微笑。
“不是这种的蠢笑!是……像上那样子的!”他皱了皱眉,似乎很生气。
哎?原来,这满屋的瓶子,全都只是为了那个啊!真是,都过了千年之久,他的行为怎么还是没有长进啊?
而且,再怎么说也用不着送我这么多瓶子吧?这个人……究竟是如何思考的啊?
“呵……呵呵!”我掩唇轻笑了一下,然后抬眸看他,问:“如此,应该可以了吧?”
冷无绝也不答话,一张脸却在我眼前逐渐放大。靠近,再靠近,最后……靠在了我身侧的墙上。
啧!真的是好可惜啊!
“你还是……这样笑起来比较好看。”他的声音低低的,听不真切。
我顿时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冷无绝会说这种话,是不是说明我还有希望?事到如今,我究竟还有没有靠近他的心的可能性?
11
全天界的人都以为我受了重伤,日日待在逐月宫里养伤。冷无绝更是对我下了禁足令,不许我踏出房门一步。
所以我只能趁他忙着理天界政务的时候,偷偷离开逐月宫,又去了一趟晶岚山。
我这去,全只为了对付火凌云,那个人的野心太大,日后必会成为我的绊脚石,因而还是早点除掉他比较好。
我此刻的身份不便进入魔界,所以只好去晶岚山碰碰运气。没想到,自己竟当真在上的那个瀑布旁遇上了火凌云。
他也见着我后,倒也不怎么惊讶,只是浅浅的笑了一下,一副跟我很熟稔的样子。“秋长老,又见面了。我们果真很有缘呢!”
王八蛋!我为什么会来这里,他根本就是心知肚明,竟然还要装单纯,他这是要和我比谁的演技高超吗?既然如此,我便好好陪他玩一下。
我故作惊奇的皱了皱眉,道:“晶岚山的守备明明已经加强,邪君怎的还会出现在此?”
“不过是几道符咒,再加几个下位小仙罢了,如何拦得住我?”他不甚在意的耸了耸肩,答。
“天界的守备素来是由我负责的,如此说来倒是思穷失职了。”我边说边把右手移至身后,暗暗凝聚灵力。
火凌云眨了眨眼睛,笑得暧昧。“那倒也不是,秋长老的本事我早已领教过了,尤其是变脸的那一招,着实叫人佩服的紧,就连天帝陛下也被你骗得团团转呢!”
我欺骗冷无绝是一回事,如今被人拿来说又是另一回,实在不喜欢由别人口中提起这件事,于是也不理会他,只干脆换了个话题。
“其实思穷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邪君甘冒危险来这晶岚山,又不惜用禁忌之法提升自己的灵力,究竟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拥有足够于天界抗衡的能力啊!再过几个月就是三千年一天地异变,那是天界守备最薄弱的时刻,我必须得抓紧时间才行!”
我一惊,直觉的上前一步,问:“三千年一的天地异变,你是如何知晓的?”这可是天界的最高机密,向来只有天界的上位者才知道。
火凌云看了我一眼,眸里波光流转。“秋长老你说呢?”
“是无上星君?”我后来才知道,那千年狐妖竟是火凌云的妹子,想来她也如眼前这个男人一般,狐媚之术过人了。
“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他状似苦恼的叹了口气,道,“没办法,谁叫我这么魅力无边呢!其实我也是很烦恼的。”
“火凌云,你是打定注意要与天界为敌了?”他既连那件事也知晓了,那就更是不得不除了。
他展颜轻笑,道:“你们天界的人一个个清高的像什么似的,真要说起来,不也一样净做些污秽之事!凭什么偏要由你们统御三界?我便是要颠覆这天地伦常,那又如何?”
“哼!”我冷冷一笑,道,“不如何。只不过,就算这天帝的位子当真要换人来坐,也绝轮不到你!”
说话间,我已用灵力幻出一把银色的长剑,直直朝他袭了过去。
火凌云立刻召出一道火剑抵挡。
一时间,风云变色。两人激斗数招,身形却未曾移动些许。
“原来,秋长老打得是与我一样的主意。如此一来,就只能各凭本事了。”
双眸微沈,唇畔不自觉的扬起一抹浅笑。下一瞬,我已靠着幻形之术避过了他的攻击,直接移至火凌云的身侧,靠在他耳边轻道:“邪君说这句话,是瞧不起我么?”
他的瞳孔瞬间放大,踉跄的后退几步,声音痛苦的扭曲着:“就是以前小看过秋长老,如今也不敢了。”
火凌云的脸色此刻看来苍白如鬼,右手上多一道剑伤,可见骨。
我瞥了眼长剑上的血痕,轻叹。啧!竟然让他避开要害了。
“我的剑上加了蚀骨之术,邪君还是不要妄动真气为好。”我好心的提醒了他一句。
“由此看来,秋长老是一心想要杀我了。”火凌云的脸色一变再变,最后终于恢复如常。“不过,秋长老出来了这么久,冷无绝若是寻你不着,你猜他会如何想?你的伤势好的这么快,实在是惹人起疑呢!”
“你……!”这家伙在天界安排了眼线吗?若当真如此,冷无绝想来是已经知道我离开逐月宫的事了,说不定,此刻正寻来这里了。
“原来,邪君早已做好准备了。”
“那是当然!”他看了看受伤的右手,笑靥动人。“我可是相当珍惜性命的。”
“算你狠!”我低咒一声,一把甩掉手里的长剑。
“那就……后会有期了!”说着,人已隐进了一团黑雾之中。
这只老狐狸,比我想象的还要难缠!
我握起双拳,眼里全是狠厉之色。“跟我斗!瞧我怎么玩死你!”
但是一想起几个月后的天地异变,我的心情就又沉重无比。哪里只是天界的守备变弱这般简单,弄得不好,只怕连整个天界也会毁了。
只剩数月的时间了,若我不能在那一天之前让冷无绝爱上我的话……哈哈!事到如今,再来想这些又有何用,早在我做出那个决定的一刻,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若当真对我无情,那我就是如此毁灭了,也没有什么好怨恨的。
这般想着,恍惚间,自己已然走回了逐月宫。
我一推开房门,就被眼前的景象骇住了。
满满一屋子的药瓶,各种式样、各种颜色,堆得整个房间完全没有下脚的地方。那一刻,我几乎怀疑自己错进了炼丹房。
“你有伤在身,怎么还到乱跑?”身后忽的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
我心惊肉跳的转过身去,指着房内的恐怖景象,问:“这、这、这……是你……弄的?”我已经连舌头都转不过弯了。
“是啊。”冷无绝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道:“是你自己说喜欢瓶子的。怎么?你现在是激动到口齿不清了吗?”
此时此刻,我完全是无言以对了,只好一个劲的摇头。我终于了解到什么叫欲哭无泪了。就某种意义上来说,眼前这个男人果然比我想象的还要可怕。
“不喜欢吗?”他的脸色未变,声音也依旧冷淡,只双眸稍微黯淡了一下。
“我……很喜欢。”说话的时候,我只觉一阵无力感袭上心头。
只要是他送的东西,我哪里说得出讨厌这两个字。也便是如此,我才总是被他吃得死死的吧?无论他如何待我,也都忘不了,甩不开,恨不起来。
该断不断,活该要受这相思之苦。
“那便好。”冷无绝像是松了一口气。
“是啊。”我哭笑不得的点头。为了不让他失望,我只好痛苦万分的承认自己有喜欢瓶子的怪癖。
他看了我一会,忽然问:“那……你不笑吗?”
“啊?”我虽然不懂他用意,却还是很配合的勾了勾嘴角,很僵硬的微笑。
“不是这种的蠢笑!是……像上那样子的!”他皱了皱眉,似乎很生气。
哎?原来,这满屋的瓶子,全都只是为了那个啊!真是,都过了千年之久,他的行为怎么还是没有长进啊?
而且,再怎么说也用不着送我这么多瓶子吧?这个人……究竟是如何思考的啊?
“呵……呵呵!”我掩唇轻笑了一下,然后抬眸看他,问:“如此,应该可以了吧?”
冷无绝也不答话,一张脸却在我眼前逐渐放大。靠近,再靠近,最后……靠在了我身侧的墙上。
啧!真的是好可惜啊!
“你还是……这样笑起来比较好看。”他的声音低低的,听不真切。
我顿时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冷无绝会说这种话,是不是说明我还有希望?事到如今,我究竟还有没有靠近他的心的可能性?
12
全冷无绝离开后,我了极大的工夫,才将那一屋子的瓶瓶罐罐理好。虽然觉着他的做法既幼稚又可笑,心底却还是有些欢喜的。
而且他方才的那种神情……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这样笑和那样笑,当真有如此大的区别么?
于是,缓步走至镜前,仔细的端详了一下自己的面容。我平日是不大喜欢照镜子的,因为这张脸,与娘亲实在是太过相似了,只这般看着,便能勾起淡淡的愁绪。时刻提醒着,我当年所犯下的错。
镜中之人,有一张绝色倾城的面孔,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一双黑眸不见底。比这天界所有的仙人都要更加圣洁、高傲,也更加的……虚伪。
所有的情绪,皆掩在了那似有若无的笑容之下,悠然娴静、淡雅自若,无欲无求、无心无情。果真是……假得可以。
难怪冷无绝这般讨厌见我了。
我轻叹了一下,心头忽的窜起一股浓到化不开的哀愁。
再过三个月便是天地异动之期了,我了数百年的时间都无法叫他爱上我,短短三月的时日,可有办法……得偿夙愿?若成功的话,自然是皆大欢喜,若失败呢?我便当真舍得从此以后,再不见他么?
“扣扣!”敲门声瞬间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吸一口气,起身开门,抬眼便瞧见龙那张带笑的娇颜。
“秋长老,你身体好些了吗?”一进门,她就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以确认我是否完好无损。
我轻笑着点了点头,引了她在桌边坐下。
“有劳三公主费心了。我的身子已无大碍。”反正身体的好坏,对如今的我而言,并无太大差别。所以我才敢一再的伤害自己。
“那就好。”龙似松了一口气,道:“那混蛋一直不准我来看你,害我还以为……不过,只要秋长老你没事,我就安心了。”
我替她倒了一杯茶,然后把玩了一会手里的杯子,低低的开口:“承蒙三公主错爱,思穷实在是……过意不去。”
我素来是个寡情之人,在此天界之中,惟只觉亏欠了龙一份情。
她的心思时时刻刻绕着我转,心心念念的只顾虑着我的安危,却可惜……我永远也不可能给她任何回应。
我眼见她步上自己曾经走过的老路,明知是万劫不复,却无法出手拉她一把。冰冷绝情,自会伤害到旁人,可谁道太过温柔其实也是一种残忍呢?
“秋长老……”龙咬了咬唇,的望着我。
她眼底的情意,我哪一回不曾看见,只不过每一,都只能装作不懂。
肺腑之间,似有血气翻涌,剧痛袭来。我忍住掩唇轻咳了一阵,然后便听得龙的尖叫声。
“秋、秋长老,你……吐血了!?”她惊慌的看着我,难掩眉间的关切之情。
我心下一惊,迅速抹去嘴角的血丝,心念电转,已然明了一切。于是,低眉浅笑道:“这是正常现象,不打紧。”所有的情绪,都沈进了幽的眸底。
她伸手指了指我,有些语无伦:“可是……血,血啊!那个……怎么可能正常?”
我柔柔的笑了一下,答:“我中了火凌云一掌,体内的淤血非得靠这个方法才能排除。如此,身子也能好得快些。”
即使是说谎的时候,我脸上的笑容也不曾变过,依旧是……敷衍的假笑。
“当真?”
“我哪里会拿自个的身体开玩笑。三公主若不信的话,可以去翻一下我的医书,书上可都是这般写的。”
“啊?那些东西我才看不懂呢!”
“三公主该相信我的医术才是。”毕竟天界之中,无人能够与我相比。
“那倒也是。”她叹了口气,道:“既然秋长老的病尚未痊愈,那我便先告辞了。等你好一点,再来看你。”
“恩。”我点头轻应,“若是三公主的话,思穷随时都欢迎。”
待到龙掩门离去,我方才剧烈的咳嗽了一阵,大口大口的呕出血来。
连我自己都不曾料到,身体的异变竟会来得这般又急又猛,差点就瞒不过去了。毕竟……只剩下三个月而已了。
“哗啦!”我一直放在角落里的水镜忽然起了声响,那是……连接魔界的工具,那边出了什么状况么?
我反手一挥,镜面上立时出现一道蓝光。
“主人。”
“出什么事了么?”即使身体疼痛非常,我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听不出任何情绪。
“禀主人,那一位大人已经回到魔界。他说……自己答应主人的事,恐怕无法完成了。”
“什么?”我的声音略提,水面泛起一阵涟漪。
怎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若没有那个人的帮助的话,我的计划该要如何进行?看来,非得去魔界走一趟了。
魔界的瘴气对于一般的天人来说,简直就像毒药一般可怕,虽不会致命,却严重影响到灵力的发挥。惟有我是个特例,因为我的体内,承继着天帝的血统。
脚踩着坚硬如石的寒冰,天际飘过血红的薄云,与天界的宁静祥和相比,魔界的景致多了几分妖异之感。
远远的便望见乱石上坐了个紫衣男子,他有一张精致惑人的面孔,双眸里流转着淡紫色的光,眼里倒映着一整片的虚无。那人的耳际垂了两枚蝶形吊坠,随着轻风微微晃荡,右腕上系了一只紫色的铜铃,叮当作响。
“惑。”我开口,唤出了那个在魔界被视为禁忌的名字。
“你来了。”狭长的凤眼眯了眯,伴着亘古不变的清冷嗓音,嘴角划出一条优雅的笑弧。
“言而无信的家伙,还真好意思开口找我来。”
他低低的笑了笑,道:“抱歉,我另有要事在身,实在无法帮你。”
“又跑去人界为非作歹了?天界的存亡,还比不上你一个小小的游戏么?”
他扬了扬眉,笑得妖娆诡异。“那个可是……我活着的全部乐趣啊!而且这的对象……真的是相当痴情呢!我这一插手,大概会改变许多人的命运吧。”
我没空听他吹耀自己如何将别人玩弄在手掌之间,只道:“你应了我的事,该如何理?”
“我不是已经将魔界一半的兵力给你了吗?还不够啊?”
“愿赌服输。你当初欠我的,总共有两个条件。”
惑不屑的撇了撇嘴,道:“不过是区区一个火凌云罢了,你会打不过?用不着我出手吧?”
“若是以前的我,自然不在话下。但现在……”苦笑了一下,身体的异变已经开始,我的灵力也在一分分的消退,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都是个问题。
“原来如此,是那个啊……你果然还是做了,真愚蠢!”他了然的看我一眼,缓缓扯下右耳的坠子,扔了到我手里,“这个应当能帮上你的忙。”
“谢了。”我转身欲走。
“……穷。”魅惑人心的轻唤由身后响起,“你现在这副模样,瞧起来似个将死之人呢!”
我闭了闭眼睛,浅浅的笑了一下,道:“我是天人,怎么可能死?最多也不过……魂飞魄散、元神俱灭罢了。”
语毕,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若三个月后,冷无绝仍旧如以前一般恨我,我的下场……最多也就是这样了。
13
天界,诛仙台。
以寒冰之气凝结而成的台面,反射着清冷月光,那上头,隐约可见几抹鲜红的血痕。
我缓步前行,每走一步,都似踏在刀尖上一般,疼痛非常。
诛仙的右面一个浅浅的凹痕,那原是放置铁羽神兵的地方。天地之间,无论人魔神鬼,一旦被那铁羽神兵所伤,就只有魂飞魄散一个下场,而我的娘亲……正是死在这所谓的神器之下。
一千年前,前任天帝在震怒之中毁了铁羽神兵,却忘了,这神兵除了有诛仙的能力之外,还是抑制天界异变的重要法器。若没有那个的话,天界也……没了继续存在的可能性。
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
我嗤笑了一下,自言自语的低喃道:“那男人根本就是故意的。他早已打定注意,要让整个天界为自己心爱的女人陪葬。不过……我是绝对不会让他如愿的!”
我借着职务之便,翻遍了天界所有的古书,终于寻到了压下天界异变的唯一方法──只有天帝血统的继承者以自己的性命为引,与这诛仙台定下契约,方能改写那毁天灭地的命运。
天界存亡其实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之所以会将自己的性命交付给这冰冷的台面,全只是为了报复冷无绝。
我想要赌一场,瞧瞧……他究竟是恨我多一点,还是爱我多一点。
我晓得这法子太过偏激,但惟有肉体上的疼痛才能减轻我心头哀伤。病态的爱恋着某个人,在自虐的同时,得到一种奇妙的快慰之感。此时此刻,就算有人说我疯了,我亦绝对无法出言反驳。
若是可以选择的话,我当真宁愿从来不曾遇见过他,纵使要永远留在那黑暗中也无所谓。至少不会如现在这般,两个人一起痛苦。
然而,究竟是我当初做错了,还是命该如此?
我忍痛登上诛仙台,望着高悬天际的圆月,轻轻的说:“我欠你的,就用这一条命来还吧。”
别人的恋情都是这般简单,为何偏只有我,总是要忍受这刮骨蚀心之痛?
我来的时候异常艰辛,回去的时候自然也不轻松,胸臆之间似燃了一把火,疼痛不断加剧着。我知道,那诛仙台正在一点一点的吸食我的生命力。
脚下踉跄了几步,我扶着墙面,跌跌撞撞的前行着,身体开始剧烈的抖动了起来。
“咳……咳咳!”
即使以手掩唇,鲜血还是不断的由手指的缝隙间流出来。不用照镜子,我也料得到,自己此刻的脸色肯定苍白如鬼。
我果真……已经时日无多了。
“秋思穷。”长长的回廊里忽的响起了突兀的叫喊声。这种时辰,能在此里走来走去的,也只有冷无绝了。
我神色一凛,立刻用法术消去了所有血迹。
然后缓缓的转过身去,笑盈盈的问:“半夜三更的,你是想吓死我么?”
冷无绝淡淡的扫了我一眼,道:“那你呢?不好好待在房里,跑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职责所在啊……”我答得理所当然。只要与天界安危有关的事,全在我的职务范围之内。
话音刚落,便听到握拳的声音。
“你就这么希望我彻去你的职务吗?”黑眸里多了几分寒意。
“下……”
“你最好仔细想想,这已经是第几了?”他咬牙切齿的瞪我一眼,道:“与我作对,就这般有趣吗?”
我愣愣的看了他一会,忽然低笑了起来。
若能一直这样与他斗嘴,倒也确有几分趣味。只可惜……
我轻叹了一下,浅笑道:“我现在就乖乖回房去,总可以了吧?天界如今这副情况,我实在不好放手不管。”
我直了直身子,刚想挪动脚步,衣袖却叫冷无绝一把抓住了,然后……脚下一滑,整个人都跌进了他的怀里。
呼吸立刻变得紊乱了起来,声音里更是泄露了几许慌乱:“你……做什么啊?”
“你的脸……”
“啊?”我反射性抬起头,正巧对上的视线。
“果然……”冷无绝皱了皱眉,手抚上我的面颊,“你的脸色很难看,身子还没有好全吗?”
这距离实在是太过接近了。他身上的味道全跑进了我的鼻息之间,害我根本无法正常思考任何问题。
此时此刻,不断颤抖着的,究竟是我自己,还是……他的指尖?
时间就这般静静的流逝着,我答话话,他也只是一言不发的盯着我。
与这男人在一起,纵是转眼即逝的时光,亦可化作天长地久。
许久之后,我才渐渐回过神来。低了低头,轻道:“我的身子很好。瞧起来脸色苍白,只是光线的关系。”
这理由无论如何荒唐,一旦从我的口里说出来,便是绝对能取信于人的。
他思的看了我一会,终究无法从我带笑的双眸里瞧出丝毫破绽。
“天色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竟能劳烦天帝亲自送我回房,这可真是思穷的荣幸呢!”我故意调侃道。
冷无绝听了我的话,倒是丝毫不在意,只挥了挥右手,变出一见浅蓝色的披风来,拢了在我身上,轻道:“夜里风凉,小心病上加病。”
我伸手摸了摸那披风,默然无语。
他这几日究竟吃错了什么药,怎么变得这般反常?
刚想开口探问,却只看见他背对着我离去的身影,只好快步跟了上去。那疑惑,在心底悠悠的晃了一圈,终究没能出口。
从一千年前的那一日开始,我便不曾再看透过他的心思。
冷无绝和我一样,都将自己的真实情绪掩藏了起来,不在人前泄露半分。不同之在于,他是用寒冰似的表情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我则是以一尘不变的温和浅笑欺骗别人的眼睛。
只不过,某些重要东西被藏得太太好,到头来,竟连自己也无从寻起了。
夜里,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的在长廊里行走着。
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却偏生无论如何也都追不上去。
咫尺天涯相思断。
我和他的人生就注定要差上这么一步么?若是这样的结局,会不会太过悲伤了一点?
清冷的月光拉出两道长长的黑影。
我悄悄抬起右手,让自己手掌的倒影覆上他的。不曾有过任何交集的十指,在虚无的空间里重迭了。
而我心底最的那个愿望,更要待到哪一日方能成真?
1
一夜无眠。
我早早的起了身,倚在窗口看书。
不过几个时辰的光景,便觉着倦了。呵……我的身子果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午后,龙又来了逐月宫寻我。她不愿吵我看书,所以仅是在一旁静坐着,偶尔聊上两句,说得净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秋长老,你今日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我微微抬了抬头,轻笑道:“那是当然的……”因为我特意用了法术,使自己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点。否则的话,如何能瞒得过三公主。
“那……你的身体已经没事了吧?”她看我一眼,小心翼翼的问。
“是。所以……三公主无须太过担心。”该来总是要来,躲也躲不过。
龙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饶着屋子走了一圈,然后将视线落在了案上的香炉。
“好奇特的味道。屋子里的香气就是由这里发出的吧?”她吸了吸鼻子,问,“这是什么香料啊?我以前怎地从来不曾闻过?”
“那是……”魔界勾魂香。我顿了一下,答:“我前日从紫辰山采来的香草,三公主若是喜欢,就取些回去吧。”
“可以吗?”她的脸上立刻现出欣喜的表情。
我回转身子,从案上取过一个小纸包,递了给龙。
“这香料也可以熏在衣衫上,只不过……三公主一不要用的太多。”以免……招来一大堆的狂蜂狼蝶。
“晓得了。秋长老送的东西,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龙将勾魂香放了在袖里,笑靥如。
我浅笑不语,只低下头,继续看书。
这勾魂香有催动情欲的效用,灵力越低的人,越容易受此影响。只不过,对那人应该没什么作用。明知如此,我仍是将这香料带了回来。
只剩三个月的时间了,无论什么手段都该试上一试,毕竟,我可是相当爱惜自己的性命的。
龙一直待到了夜里才回去,她才刚出门,冷无绝就转了进来。
我揉了揉发酸的双眼,换了个姿势坐着,笑说;“你走起路来怎地总是悄无声息的,存心吓人么?”
“吓到你了?”他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声音依旧是冷冷的。
“习惯了。”我眨了眨眼睛,道:“你来这逐月宫,是怕我夜里又偷跑出去,所以打算亲自守着吗?”
“你说是就是。”俊颜上瞧不出丝毫情绪。
若真要我说的话,这人的性格还真是无趣呢!
我将手里的书置在一旁,缓缓起身,在屋子里头走了几步。
我学不来某人魅惑人心的本事,更做不到举手投足皆是风情万种,所以只好随便装装样子。我对那所谓的勾魂香,倒是不曾抱过太大的希望。
冷无绝一言不发的静坐在那里,一双眼睛没有从我身上离开过片刻。不过他的眼里全是寒意,与其说是勾魂香发挥了效用,还不如说……他无论何时都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
他若能稍稍分出一点恨意来喜欢我,我的人生应该就不致如此悲惨了。
我素来是个死心眼的人,一旦认定了某件事,便再无转圜的余地。因而,这千百年来,虽然爱得如此辛苦,却从未想过要换一个人来喜欢。可是他呢?冷无绝究竟是如何想我的?
这般胡思乱想着,一时没有留意脚下,竟就这样直直的跌了下去。
我嘲讽的笑了笑,将来不及出口的惊呼咽了回去。差点忘了,我的身体早已大不如前,即使是一个小小的御空术,也使不出来了。
“小心!”斜刺里冲出一道人影来,将我揽了在怀里。
再熟悉不过的冰冷气息,我如愿以偿的接近了那个人。
冷无绝皱了皱眉,扶着我站正了身子,冷声道:“你在做什么蠢事了?心不在焉也要有个限度!”
我扬了扬唇,淡笑道:“抱歉。下会注意的。”
黑眸里添了些恼意。“又是下!动不动就受伤,你就不能稍微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吗?”
我会受伤,全部都只是因了你啊。
我咬了咬唇,不语。
事到如今,还能再多说些什么呢?
我和冷无绝两个人一动不动的在原地站了许久。
然后,终于听得他幽幽的叹了口气,道:“秋思穷,你最近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阴阳怪气的。”我撇了撇嘴,道:“怎么?因为上回害我受伤,所以内疚了?”
“你这是在……故意找我的茬么?”
我轻哼了一下,答:“本就话不投机,哪里来的找茬之说。”
我一见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孔,就忍不住出言讥讽。是因了时间所剩无几,心浮气燥了起来,还是由于终究觉得心有不甘呢?
从头至尾都只有我一个人如此痛苦,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你……”冷无绝狠瞪我一眼,转身欲走。
我也不拦他,只后退了两步,斜倚在床头,笑看着他走向门口。
“……秋思穷。”他突然停下脚步,低低的唤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强抑下肺腑间传来的阵阵剧痛,笑问:“什么?”
“你信不信命运那种东西?”他的声音冷淡似冰,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抬头望了望窗外的夜色,苦笑。
“信又如何?不信又怎样?即使我身为仙人,也终究要受它的摆布。”
他回转身来,看我一眼,黑眸里流过复杂的情绪。
“若是我的话,绝对不会屈服在那种东西之下。”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掌,然后猛然收紧,“重要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该牢牢握在手中。”
我掩唇轻笑,道:“你毕竟是天帝嘛!会说出这种话来也是正常。”
真是既狂妄自大又目中无人。他不管做什么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无论是……选择一意孤行的忘了我,或是不顾一切的痛恨我,都从来不曾考虑我的感受。
莫怪世人要说,爱得的那个人,往往比较痛苦。
“我最近忙着对付魔界的那帮人,所以暂时无法……”他顿了一下,上前一步,伸手轻触我的发丝,“等这件事告一段落之后,我与你……应该也可以做个了结了。所以,等我到那个时候,好不好?”
喔?所谓的了结,是指一剑杀了我,还是……?
整了整待了千年之久,终于要有一个结局了吗?
我没有答话,一直待到冷无绝走出房间,才缓缓移开唇边的右手。
低头,愣愣的瞧着掌心那抹殷红,一时也说不出是喜是悲。
只怕,等到他说的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15
三个月后。
我绕着晶岚山走了一圈,检视自己刚刚布下的结界。
再过几日便是天界异变之期了,火凌云应当会趁这个机会一举入侵,所以……我必须在那之前做好一切准备。
更何况,我的身体也已经不能再拖了。
“咳咳!”我轻咳了几声,脚步微有些不稳。
诛仙台正在一点一点的吸收我的灵力,虽然还未到日日吐血的程度,却也相去不远了。因而,我需得在自己还能勉强走动的现在,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若我当真逃不过魂飞魄散的命运,至少可以帮冷无绝铲除异己,保他坐稳天帝之位。或许有一日,他可以遇上一个值得自己真心去爱的人。
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我不是什么大度之人,更不信什么只要自己所爱之人幸福就好的鬼话,若真有这样一天的话,我倒宁愿什么都看不见。
只是在死之前,若能再见一回他的笑容就好了。那将我从无边的黑暗中拯救出来,接着又把我推入名为绝望的渊的……灿烂微笑。
无论我如何祈求,时间也不会稍做停留,更不可能回到那个所谓的曾经去。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全不过是已经渐渐褪色的记忆,不该回想,却又总忍不住时时想起。到头来,终究还是成为了……我永远跳不脱的梦魇。
“哗啦!”树丛里忽的传来异响。
我神色一凛,蓦然回身,惊见一团紫色的烟雾缓缓散去,现出淡淡的人形。
连此种下等魔物也能轻易闯入晶岚山,没想到天界的防御竟已差到了这种地步。
“魔界的人吗?”我冷冷一笑,道:“总喜欢挑我守备天界的时候来袭,实在也太不给我面子了。”
说话间,已不动声色的将右手移至了身后,在心里默念咒语。
我的身子虽然不济,对付这样一个下等魔物倒还是绰绰有余……
我回逐月宫的时候,几乎就是每走几步便要停下歇一会。
不只胸肺,竟连四肢也感觉到了那种刺骨的疼痛。全身的血肉皆被一种强大的力量拉扯着,若非有顽强的精神力支持着,我恐怕下一刻就会四分五裂了。
“呼……呼……”冰凉的指尖微微颤抖着,面上早已失尽了血色。
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伴着一道甜美的女声:“秋长老,你到底在不在寝殿里啊?喂~有没有人啊?”
三公主?!
我心下一惊,急急站好身子。双眸闭了闭,再睁开时,已然褪去了所有痛苦之色,脸上亦浮现了惯有的温和微笑。
“三公主。”我上前几步,轻唤了一声。
龙转过一个拐角,快步迎了上来。“秋长老,原来你在逐月宫里啊?我还以为你又出去了呢!”
“我确实出了趟门,刚刚才回来的。”
“冷无绝不是不许你离开逐月宫一步吗?你倒不怕惹他发怒?”
我轻笑一下,引着她进了前殿。
“我出门,可是去办正经事的。”我只担心那人总是不冷不热的待我,生气什么的,倒是不曾怕过。
“秋长老……”龙巧笑着看向我,神色却有一瞬间的怔愣,“你的衣袖……沾上血迹了!”
我骇然低头,这才发现袖口上果真染了一抹殷红。
她蹙起秀眉,一脸的泫然欲泣。“秋长老,你该不会是又吐血了吧?”
“呵~瞧你说的,我若日日吐血,哪里还有命活到现在?我方才去晶岚上的时候,遇上一头受了伤的灵兽。这血痕……应当就是如此沾上去的。”我淡淡一笑,答得相当流利。
龙松了一口,表情立刻变得兴奋无比。“灵兽?是什么样子的?可不可爱?”
女人,都喜欢这一类的东西吗?
我微顿了一下,答:“是一头全身火红的灵狐,可爱是可爱……”不过,攻击性也很强就是了。那人一心想着颠覆天地伦常,成为天界新主呢!野心是够大,只可惜,偏偏遇上了我秋思穷。
“真的?那下回我也要跟秋长老你一起去净岚山。”
“……好。”若我……还有那个命的话。
“秋长老,你的身子应该已经全好了吧?”她动手倒了杯茶给我,轻问。
我笑着端起茶杯,道:“三公主怎地整日都绕着这件事打转。思穷瞧起来,就这般柔弱吗?”
她撇了撇嘴,道:“那是因为你满面倦容,脸色又着实是苍白得紧,看起来,简直就像……”
“将死之人?”我浅笑了一下,抬眸望向窗外。“若我死了之后,能与这天地万物化为一体,倒也不是什么坏死。”
至少,如此一来,我就能永远留在冷无绝身边了。化做这天地间的一粒尘埃,随着他的某一呼吸进到心底,生生世世,再不分离。只要他能偶尔忆起我,那便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秋长老!”龙怒瞪着我,一副气到不行的模样。
我以手掩唇,低低的笑了起来。“只是说笑罢了,我纵然当真想死,也不可能这般容易。”
身体的疼痛仍未达到极至,还在……苟延残喘着。
龙忽然的望向我,神色很是复杂。“以后不要再开这等玩笑了!你究竟晓不晓得我对你……”
“三公主……”我一时觉着有些无措,也不知是该及时打断她,还是……任她继续说下去。
“我、我……”她涨红了一张脸,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却只是夺门而出。
我眼望着龙远去的身影,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出声唤住她。
“又欺骗了一颗少女心,你的魅力还真是惊人哪!”身后突地响一道冷淡的嗓音。
我也不回头,只细细的把玩着手里的杯子。“你来多久了?”
“有些时候了。那臭丫头一直赖着不走,害我也不好现身。”冷无绝由后殿转了出来,径直坐到了我身旁的椅子上。
“怎么?你还会怕她不成?”
“叽叽喳喳的,吵死人了。”神色里满是厌恶。
“呵~”我柔柔的浅笑了一下,道:“三公主的性子就是可爱在这种地方。”
他冷冷的看了我一眼,忽然抽走我手中的茶杯,将里头的水一饮而尽。“既是如此,你方才为什么不出声叫住她?”
我抬头,直直望进冷无绝那冰冷的黑眸里,声音低哑:“因为……我无论如何也都无法响应她的感情。过去不行,现在不行,以后也绝对不行,永远……都没有那种可能性。”
因为……我早已心有所属了。而且,那人既霸道又专横,绝不容许我心里再驻进别人的身影。
他与我对望了许久,眸里的神色变了又变。然后,开口轻问:“你今日……又离开逐月宫了吧?”
“哎?”我心虚的别过头去,装傻。
“从明日开始,你搬到我的冷心殿来住。”
笑容抽搐了一下,“这样……不太好吧?”
冷无绝看我一眼,缓缓站起身来。
“不用等到明天了,现在马上就给我搬过去!”
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我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连反对的余地都不留给我,这人……果真是相当的霸道呢!
所以才能,占据我的心如此之久啊……
16
我静坐在桌旁喝茶,感觉脚下的大地微微震动着。
轻轻闭了闭眼睛,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就是今天了。再过几个时辰,三千年一回的天界异动就要开始了,而我的性命也……
忽听得“哗啦”一声,一个下位小仙推门而入,慌慌张张的说:“秋长老,不好了,出事了!”
我缓缓放下茶杯,轻笑道:“怎么了?”是魔界的人开始进攻了吗?好像……稍嫌早了一点。
“那、那个……”他大口的喘着气,语意不清。
我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柔声道:“不要急,慢慢来。要不要先坐下来喝杯茶?”
“啊……谢谢。”他的脸红了红,立刻回过神来,“不、不对啦!秋长老,三公主她出事了!”
龙?!
身子微震了一下,我收起面上的淡然笑容,问:“她受伤了吗?”
“暂时没有,不过也快了!三公主她擅闯了天帝的寝室,惹得天帝大发雷霆,现在正闹得不可开交呢!”
我皱了皱眉,实在无法想象冷无绝生气的样子,但还是站起身,急步朝他的房间走了过去。
还未进房,远远的就听见了龙的呼救声,声音之惨烈,着实让我吓了一跳。
“三公主!”
推开房门,只见龙正伏跪在地上,身上缠了数条蓝色的淡光,口里逸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冷无绝冷冷的立在她身后,表情阴沈得……可怕!
我上前两步,一把扯住冷无绝的衣袖,大喊:“你疯了吗?做什么对三公主使这等法术?她会受伤的!”
他瞥我一眼,眸里全是杀气。“这丫头擅闯我的房间,犯了天界大忌。”
“就算如此,也应当按天界例律责罚,你怎能滥用私刑?”我试着用灵力阻止他,却……半分力气也使不上来。
“差点忘了,这也在你的职责范围内。”冷无绝挥了挥手,彻去了缠在龙身上的法术。“那你说……该如何罚她才好。”
我望了眼仍在躺在地上喘息的龙,为难的说:“应当……”
他不待我说下去,率先开了口:“逐出天界!”
“不要!”龙虚弱的出声抗议,一张脸更苍白了几分。
“这个惩罚会不会太重了点?”
冷无绝轻蔑的哼了一声,道:“这丫头行事素来没有分寸,正好趁此机会给她个教训!”
“才不是……”龙抬头看我,眼里蕴了些泪光,“秋长老,你不知道,这姓冷的根本就是个混蛋!他、他对你……啊!”后头的话全数化做了惨叫。
“龙!你若是不怕死的话,就尽管说下去!”冷无绝狠狠的瞪着她,右手闪过一道蓝光。
“我……”
眼见龙就要开口了,我急步上前,一掌敲晕了她。
“我这就让人将三公主带下去,可以……饶她一命吧?”头一见冷无绝发这么大脾气,我一时竟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冷无绝盯着我瞧了一会,眸里的戾气渐渐褪去。“我以后也不想再见她。”
说罢,转身走进了内室。
我自然也跟了过去。我如今这身子,实在不适合站太久。
“三公主平日也总是违反天规,这一回,怎么偏就惹得你如此生气?”我在桌边坐了下来,疑惑的问。
龙方才未尽的话究竟是什么?莫非她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怎么?心疼了?”他看我一眼,口气很是嘲讽。
“那倒也不会。再过几个时辰魔界的人就要攻上来了,三公主离开天界反而比较安全。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冷无绝负着双手立在我面前,声音清冷:“也没什么原因。只不过龙那丫头太过无法无天,我若不管管她,实在无法服众。”
我挑了挑眉,轻笑。“该不会是因了什么私人恩怨吧?”
他愣了愣,神色微变。
“我跟她……能有什么个人恩怨?”他嘴里虽然这般说着,面上却是咬牙切齿的,口气极为恶劣。
这模样……简直就是欲盖弥彰嘛!
我好笑的看他一眼,视线缓缓跃过他的身子,轻问:“是因了你身后那柜子里的东西么?”
从进屋开始,他就不曾移动过一步,好像在刻意隐藏着什么似的。
冷无绝的表情的立刻变得凶狠无比。“你……不许乱动我的东西!”
“呵呵!”我勾了勾唇角,浅笑。“放心,我不会乱碰的。”……只会光明正大的打开柜子来看而已。
他似松了一口气,脸色稍霁。“你的身子……近来还好吗?”
“怎么大家都喜欢研究这件事,我瞧起来就这般柔弱吗?”轻笑,悄悄掩去眼中的倦色。
“到底是不是,你自个儿心里明白。”他上前几步,在我对面坐了下来。“秋思穷,你的身子……当真没有大碍吗?”
“你忘了么,我自己就会医术。我怎么可能放着一身的病不管呢?”是了,我从头到尾都是得过心病,而那个……是无药可医的。
冷无绝忽然向前靠了靠,直视着我的双眸,声音低哑的问:“你没有骗我的理由,对不对?”
那样专注的眼神,似要将我的心看透一般。
感觉呼吸微窒了一下。
我竭力扯出云淡风轻的微笑,似有若无的叹道:“那是当然的……”
这该是我最后一骗他了吧?过了今日,所有一切便都能做个了结了,这也是他应了我的。
冷无绝张了张嘴,正欲开口,却突然顿住了。
脚下的震动越来越明显,就连屋内的摆设也开始发出声响。
我垂下眸子,低道:“来了。”
“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他说着缓缓站起身。
这么快便要分别了吗?
心头猛得一震,手不自觉的伸了出去,牢牢抓住冷无绝的衣袖。
“秋思穷……!”
“喝!”我咬了咬唇,黯然的缩回手。开口,却总是言不由衷:“你……自己小心一点。”
冷无绝抬了抬手,轻触我的发,声音温柔似水:“……等我。”
“好。”我淡淡的应了一声,眼见着他迈出房门,然后……整个人都瘫软在地。
想要开口叫住他,我不愿就此分离啊!从今往后,再不能见他,再不能想他,再不能爱他,对我而言,实在是太过悲哀了。
过了许久,我才慢慢站起身,打开了一旁的紫红色柜子。里头空荡荡的,只放了一卷画轴。
我皱了皱眉,小心翼翼的展开那画轴,然后……完全呆住了。
手指轻移,我只觉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脏不断揪痛着。
怎么会……这样?
我闭了闭眼睛,强忍了剧痛站起身,不顾一切的夺门而出,在回廊上飞奔了起来。
我不怕死,却怕会如此的与他错身而过。
终究还是不甘心就此结束,想要最后再见他一,我必须……亲自向他确认一件事。
冷无绝,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
17
待我行至大殿的时候,天界和魔界的大军已然对峙多时了。
我不顾殿上混乱的战况,径直朝冷无绝走了过去。
“你的手受伤了。”右臂被利刃划开了一道口子,流的血虽然不多,瞧起来却颇为吓人。
他猛的回过头来,脸上的神色很是惊讶。“秋思穷,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
正欲开口答话,却被他一把扯到了身后。
“这儿很危险,快回去!不,不对,你乖乖站在我身后,不要动!”冷无绝皱了皱眉,一边跟我说话,一边应付敌人的攻势。
“知道了。”我轻笑着点了点头,眼望向站在不远的魔界众人。
能趁着天界异变的时候攻至这里,他们也算是厉害了。
不过,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就在今日,将他们一打尽吧。
我扬了扬唇,朝站在火凌云身旁的某个使了个眼色,然后将一直握在掌心里的蝶形耳环扔了出去。
“惑!”我双手一挥,筑起一道光壁,口里轻念着:“以此为名,结印!”
随后就是一阵天摇地震。
“秋思穷,你究竟做了什么事?”
我只摇了摇头,拉起冷无绝的手就往诛仙台的方向跑去。
他挣不开我的手,只好一路跟了过来,冷冷的问:“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半倚在诛仙台上,腹部绞痛欲呕。刚才那个封印虽然借用了惑的妖力,终究还是消耗了一些体力,再加上一路跑着过来,我此刻的身子……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我定了定心神,尽量用平静的声调说:“没什么,只不过……有件事情要向你问个明白。”
“什么事?”
我缓缓拭去嘴边的血迹,转头,直视他的双眸。“我想问……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冷无绝瞪大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我。许久,方才神情怪异的开了口,声音微颤着:“这种无聊的事情有什么好问的!”
“不想答么?”我闭了闭眼睛,神色微黯。
“我没有……回答的必要吧?”
我勉强站起身,上前两步,与冷无绝幽然对望。“那不如我换一个问法。你究竟是爱我多一点,还是恨我多一点?”
他不答,只静静的看着我。
时间缓缓流逝,久到我几乎要以为就此直到天长地久了,却终究还是不曾听见他的答案。
全身的血液都好像被抽干了一般,胸口空荡荡的,不住的刺痛着。
看了那幅画,我还以为自己多少还是有些希望的,结果……
我等了千年之久,到底还是只能得到这样的结果么?
想哭,面上却不自觉的浮起笑容。
笑靥如,却又苦涩无比。“你果然还是恨我更多一点么?”
“……抱歉。”那一双黑眸褪去了平日的冷意,此时此刻,蕴满了各种复杂又矛盾的感情。
我只觉身子一软,一言不发的倒了下去。
“秋思穷!”他上前一步,紧紧搂住了我的腰,“你怎么了?”
“呵……”我浅笑了一下,低道:“时辰到了。”
终于要结束了。千年一梦,到头来终究只是一场空。
“你……”冷无绝顿了顿,面色突然变得奇差无比,“怎么会有这许多的血?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咬了咬唇,笑得温和不已。
“天帝陛下大概还不知道吧。三千年一回的天界异变,需得靠铁羽神兵才能震压得住。若无了那铁羽神兵,就只能由继承天帝血脉的人,以自己的性命作为交换……如此,才能保得天界平安。”
“你说什么?”他惊疑不定的问,神色慌乱无比。“结果呢?你做什么?”
“我已经以自己的血为引,与诛仙台定下契约了。”
“不可能!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隐而不报?”
我微微屈了屈身子,道:“这确是思穷的失职。”
冷无绝低下头,吸了几口气,使劲摇了摇我的肩膀,厉声问:“一定有办法破解的,对不对?”
我摇了摇头,但笑不语。
他突然绕至诛仙台前,一把撕裂先前的伤口,任那血流了下来。
“我身体里流得才是纯正的血统,若这诛仙台一定要取一个人的性命,那便由我来代替吧。”
我心下一惊,急急拦住了他的动作。双手紧扯着他的衣袖,痛苦的大喊:“没用的!天命如此,纵使你流尽身上的血,也改不了任何事!”
冷无绝退回手,轻轻的回抱我,颤声问:“当真没有办法了么?”
“没用!因为最后的那个机会……你已经错失了。”
天界的存亡,我根本一点也不在意。我真正想要的,只是他的一句喜欢罢了,所以才在契约上添了附加条件。
只要他方才肯承认自己爱我更多一点,自然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是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拿了自己的性命去赌,我到底还是输的一败涂地。
“为什么……做这种事?秋思穷,你怎么能对我如此残忍!”他紧紧的搂住我,声音低哑。“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我最恨的人是你,又为什么……我偏要爱上你!”
心,好痛。似乎快要窒息了。为什么……偏偏慢了这一步呢?
“所以才说……这就是命啊。”我浅浅的笑了一下,只觉全身软弱无力。“……时间快到了。”
他看我一眼,竟忽的笑了起来,眼神温柔似水。“若命该如此,那就让我跟你一起死,好不好?”
“……?”
“若你死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他缓缓垂下眸子,轻笑。
有多少年不曾见过他的笑容,果真相当的温柔。
手指轻轻抚上那张叫自己朝思暮想的脸,纵使死在这一刻,该也是心甘情愿了。
我闭了闭眼睛,听见自己的声音静静响起:“好啊,我们……一起死吧。”
说着,凑过头去,缓缓吻上冷无绝的唇。
唇齿交缠间,右手悄悄绕至他的后颈,然后……用力一挥。
下一刻,冷无绝应声倒了下去。
我蹲下身子,慢慢的靠在了他身侧,双眸微闭,嘴里轻轻的念着:“又骗了你一回,真是不好意思。不过,这绝对是最后一了。”
我抚了抚他额前的散发,续道:“我啊……至今仍记得当年我娘死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我从来不曾见她笑得这般美过。嘻!能够在自己所爱之人的怀中死去,真的是……非常幸福。你瞧一下,我现在……笑的好不好看?”
我扯动嘴角,微微的笑了起来,泪也跟着不受控制的滑落。
从今往后,再不用苦苦追寻,相爱却无法说出口;也不会咫尺天涯,相对无言。
待我化做了天地间的尘埃,就可以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了……
虽然让小秋活了下来,不过,感觉还是第17章的结局比较完美。这一章当真是写的乱七八糟、惨不忍睹,连自己都不敢再看了。总之……慎入啦!看完后感觉不适的人,就当从来没有见过这第18章吧。谢了!
18
身下的大地震动的越来越厉害了,不急不缓的脚步声由近及远的传来。
我吸了一口气,再度睁开双眼,轻笑道:“来了?”
来人着了一身浅蓝色的长袍,长长的衣摆拖在地上,一头银发随风飘散开来。
我的容貌完全承自娘亲,而惯有的温和浅笑却与他如出一辙。
他在我身前停了下来,那一张和冷无绝极为相似的脸上写满了惊讶。“你知道我会出现?”
我闭了闭眼睛,一时笑靥如。“你既费心思布下这个局,自然会来确认一下结果,瞧瞧……我究竟死透了没有。”
他当年故意毁去铁羽神兵,就是待着有这一天,我和冷无绝其中一人牺牲自己的性命去换取天界的安宁。
“你早就知道了?”他挑了挑眉,神情微讶。
“呵呵。我晓得的可还不只这些呢!”我缓缓垂下眸子,感觉嘴里满满的全是苦涩的味道,“我一直不明白……冷无绝为什么会忘了我,又何会这般恨我。哼!我想了整整一千年之久,才终于了解,原来是有人改了他的记忆,而天界之中,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就只有一个。”
他微愣了一下,面上忽的起了笑意。“没错。除了我之外,确实无人能够做到这一点。顺便说一句,我不但改了他记忆,还给了一个小小的暗示,让他每回对你动情的时候都会想起那些过去。所以,他爱你多一分,也就会恨你更一点。想爱却不能爱,他说不定远比你更加痛苦呢!”
喝!
心脏猛得刺痛了一下,伸手,轻轻抚去冷无绝眉间的褶皱。
我猜的果真没错。从以前到现在,究竟是你痛得多一点,还是我痛得更多?
我抬眸望去,眼里闪过一丝杀气,低问:“为什么做这种事?”
“大概是因为恨吧。若你们当初不曾相遇,落叶……又如何会死?”提起那个名字的时候,他的面色突然变得狰狞无比。
这种的完全就是迁怒吧?就为了如此可笑的理由,我便合该痛苦一千年之久吗?
“无论如何,我跟他都算是你的骨血吧?”就绝情这一点来说,我着实是比不上他。
他轻笑了一下,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可惜,我的心太小,从头到尾都只容得下一个人。”
“若我猜得没错的话,你原本也想控制我的记忆,对不对?”
“恩。只不过你当时实在太过单纯,心里寻不着任何缝隙,害我根本无从下手。我原本是准备让你们兄弟两个自相残杀的,顺道再毁了整个天界,好为落叶她陪葬。”他扬了扬唇,笑得妖异无比,眼里却全是恨意。
因为这样,所以就连自己的亲生子嗣亦要一并痛恨么?情这一字,果真害人不浅。
“是吗?你既如此绝情,那也就怪不得我了。”说话间,手中的灵力已然凝聚成了冰剑,朝前激射而去。
他完全没有料到我会使出这一招,虽然急忙躲避,却仍被划伤了脸颊。
“都这种时候了,你竟然还使得出灵力?”
我看他一眼,低低的笑了起来。“你料不到的事情可还多着呢!”
我轻轻拭去剑上的血痕,然后滴了些在诛仙台上,缓缓念动咒语。
片刻之后,诛仙台上泛起蓝光,证明着契约已经成立。
某人带笑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你……根本不曾与诛仙台交换过誓约。”
我似有若无的轻叹了一下,面上的疲态一扫而空,淡笑着站起了身。
“既然你可以演戏,为什么我就不行?为了骗得你上当,我可是吐了不少的血呢!”
“你做了这许多事,全只为了引我现身?”
“要镇下三千年一回的天界异变,必定得有一个人付出性命。我还不想死,冷无绝自然更不行,所以,就只剩下你一人了。我娘她用不着全天界陪葬,只需你一个就够了。”
我不愿死,因为……不想与冷无绝生死两隔。纵然他永远都不会爱我,我也愿意赔上永恒的时间继续与他耗下去。
活着见面不相识,或是死了相依相守。究竟孰对孰错,哪一个更为幸福,我已经无法分辨。只知……实在舍不下这份情,只好永生永世的与他纠缠下去了。
“……原来如此,你的本事倒是更甚于我。”他踉跄了几步,背倚着诛仙台倒了下来,手脚……渐渐变得透明。
“那么,这一局究竟谁输谁赢呢?”我静静的看着原该被我称作爹的男人,浅笑。
“是你赢了。”他也跟着笑起来,眼里闪过一丝淡光,“临走之前,再送你一份大礼好了。”
下一刻,诛仙台上闪出强烈的光芒,直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待回过神来时,那人早已消失不见了。
地面的震动终于渐渐变缓了,天空里忽的落下雨来。
天界如何会有雨呢?这该是那个人的泪吧?
他思念了我娘亲千年之久,到如今,终于可以与她相守了。
只是……我这白白蹉跎的千年时光,又该由谁来弥补呢?
“你么?”我倾下身子,轻抚冷无绝沈静的睡颜。“我能不能得到幸福,单看你的一句话而已。干脆就这般允了我,好不好?”
丝丝点点的雨落在我身上,然后感觉身体突然起了变化。
头晕晕的,昏然欲睡,却又有些不同,简直就像……
脑里闪过那人最后所说的话:再送你一份大礼。
难道……我竟着了他的道?
不!不可能!如此,岂不是太过残忍了!
不,我不要!
我即刻调动起所有的灵力,却完全无法阻止体内的异变。我的心,以前不曾有过缝隙,但现在却有了……
“秋思穷,你怎么样了?醒一醒!”
唔……好吵!闭嘴啊!
“秋思穷!”清冷的男声依旧在耳边徘徊着。
到底是哪个人这般纠缠不休啊!我皱了皱眉,心情不爽的睁开眼睛,还未来得及看清身前那人的模样,就已被抱了个满怀。
“太好了,你果然没有死!”声音微微颤抖着。
什么死不死的?这人到底在胡扯些什么啊?
我使劲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子,有些不耐的说:“快点放手,热死了!”
长相俊美的男子立刻松开了手,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问:“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很好。不过……”我瞪他一眼,问:“你究竟是谁啊?”
“哎?”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怪异无比,神色僵硬的问:“你不记得我了吗?”
摇了摇头,“没印象。”
“那你自己呢?还不记不记得你是谁?”
“我?”头脑里依旧是一片空白,“我……又是谁啊?”
19
秋思穷是谁?
问遍了天界所有的人,都言他年纪轻轻便成了七大长老之一,从来执法甚严,不曾出过纰漏。
又说他美貌过人,天界之大,竟无一个能与之匹敌的。
此外,还有许许多多有关秋思穷的传言,比如说他温和淡雅,无论何时,面上也会挂着柔柔的浅笑;又有人说他从来清心寡欲,宠辱不惊……
纵然听了这许多的传言,我对这名唤秋思穷的男子也还是全然陌生的,即便……大家都说我就是他。
“依我看,他也不过是个大笨蛋罢了!”我斜倚在树干上,以手掩唇,姿势优雅的打了个哈欠。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却偏要去当什么天界的执法长老,为了天魔两界的争斗费尽心力,最后还因此身受重伤,并且……失忆了。
既然身为神仙,就应该过得悠然自得一点,就好比我现在这样。
“秋长老,秋长老!”树下传来女子柔美的声音。
放眼望去,就见一抹娇小的身影在树下晃来晃去。
“三公主,我在这里!”说话间,已动了动身子,顺着树干滑了下去。
女子回过头来,红唇柳眉,容颜绝美。“秋长老,你怎么又到乱跑了。你的记忆尚未恢复,万一迷路可怎么办?”
“我只不过是在树上睡了一会,不打紧的。”我扬了扬唇,轻轻的笑了起来:“而且,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用称我做秋长老,直接叫我秋思穷就行了。”
我只知自己是秋思穷,那个什么秋长老,我可半点不认识。
“啊,秋……大哥。”龙低了低头,一张脸微微的红着。
这女人……该不会是喜欢我吧?确切的说,该是喜欢那个秋长老才对。
我好笑的挑了挑眉,绕着她转了一圈,轻轻的问:“三公主寻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你不提,我都给忘了。”她突然提高声音,全不见方才羞涩可人的模样,“那混蛋要你到冷心殿去一趟。”
我一愣,随即猜到了她口里所说的混蛋是谁。其实那家伙除了总喜欢板着一张脸,说起话来冷冰冰的之外,也没有特别惹人厌的地方。
忍不住轻笑了起来,道:“现在?三公主也一起去吗?”
“我不行!被那混蛋禁足了。”龙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秋……大哥,你和那家伙独的时候,千万要小心一点。”
小心?和冷无绝见面,会有生命危险么?
虽然心下疑惑,我仍是倾身向前,笑得灿烂无比。“多谢三公主的提点,那我就先告辞了。”
顿了一下,压低声音续道:“待会得了空,再来寻你。”
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前,一路行去的冷心殿。
冷无绝虽然让我去见他,自己却还在前殿理公务,所以我干脆转进了他的寝室,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听说我以前极爱看书,一得空就会捧了本书修习仙法,如今却只喜欢四闲晃。没想到失忆之后,连性子也会跟着大变。
我在桌旁坐了一阵,很快便待不住了。于是站起身来,在房内转了几圈,不经意间扫过墙边的壁柜,不知怎地,心头硬是起了一种异样之感。
我上前几步,微微蹲下身子,一阵翻寻之后,从里头扯出一卷画轴来。
只一眼,便看呆了,痴痴傻傻的,完全移不开眼去。
那上头画了一人,一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唇似飞樱,眉如墨画,一双黑眸幽不见底,嘴角微微往上勾着,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
天界里多的是长相俊美的仙人,却无一个及得上画中人的超然脱俗、清尘出世。
光是这般看上几眼,便觉得呼吸紊乱,不由得面红心跳了起来。
忙不迭的合上了那画轴,不敢再看。
这画里的人,应该就是不曾失忆时的秋思穷吧?明明有着与我一模一样的长相,瞧起来却是流光溢彩,美艳不可方物。
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就绝对是……红颜祸水。
只是那冷无绝为何藏了这样一副画在自己的房里。
我瞪着画轴看了一会儿,随即了然的笑了起来。
难怪龙要我尽量别和他独,原来……他也喜欢我啊。
那家伙平日里看起来冰冰冷冷的,其实该是用情极的吧?若非当真喜欢,如何能把对方的神态临摹的这般准确,画得如此……勾魂夺魄。
呵呵~长了一副俊美的皮相就是有好,似我这般,简直就是人见人爱了。
忽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我忙把那画轴往身后一塞,笑着坐回了桌边,面上不见任何慌乱之色。
“来啦?”我朝冷无绝摆了摆手,微笑着打了声招呼。
他轻轻点了点头,淡扫我一眼,然后……皱眉。
“你的衣服……怎么回事?”
啊?我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肩头黏了不少杂草,衣袖和下摆则沾上了些许泥土。
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只是在树上睡了一觉而已,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弄脏了。早知就不穿白衣了。”
“只是睡了一觉?”冷无绝眯了眯眼睛,声音更冷了几分,“我听说,你今日到月老那儿去了一趟,把姻缘线弄得一团乱,而且……”
我无辜的眨眨眼,答:“哎呀!我是见他忙不过来,才好心去帮忙的。”
牵姻缘线的时候,不是情缘浅,就是有缘无份,那个月老也太不负责了,所以我就很好心的帮了个小忙,把所有弄错的地方都改了回来。让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才是神仙该做的。
冷无绝瞪着我看了一会,许久才道:“以后……不要随便乱跑了。”
“好啊!”我点点头,很爽快的应了一句。我从来都是很有条理的四逛,不会随便的。
“能做到就最好。”他说着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一面问道:“你今天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转了转眼,笑答:“除了仍旧想不起以前的事之外,一切正常!”
“是吗?”他的看了我一眼,眸里掠过些许复杂的情绪。
“怎么?我记不起某些往事,害你觉得失望了?”
他神色一凛,冷冷的说:“没有。”
分明就是一脸失落的表情,还装!
“口是心非!”我轻轻哼了哼,仍旧只是笑。
没办法,谁教我现在忘记了一切。而且,论神韵论气质,如何也比不上他心里想着的那个人。
2
我躺在草地上,仰头望着天空中的流云。
好无聊!整个天界我都已经逛过了,那些仙人们见了我就只有一种表情,先是崇敬无比,再来就是惊讶到下巴差点脱臼,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
冷无绝日日忙着理公务,根本没时间陪我。
而且,每一见他冷着一张脸的模样,心底便会涌起一阵异样的悸动,半是痛楚半是酸涩。
曾经无数的凝视那张脸,却总是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一再受到命运的捉弄。情缘浅,咫尺天涯。惟有在午夜梦回的时候,空诉相思……
我一愣,忍不住失笑出声。怎么无端端的生出这许多妄想来?而且,竟连胸口也跟着疼痛了起来。
莫非,秋思穷其实还是个多愁善感之人?
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我半直起身子,放眼望去,远远的就见三公主正朝这边走来。
她着一身紫衣华服,手里还抱了一团火红色的……狐狸。
“三公主。”我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快步迎了上去。
“秋大哥,你今日又无事可做么?”她盈盈一笑,轻抚了一下怀中瑟瑟发抖的灵狐。
我点点头,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火红色的皮毛上,这颜色在天界相当罕见。
“三公主,这灵狐……是打哪儿来的?”
龙低了低头,轻轻的笑起来。“我方才路过晶岚山的时候,刚巧瞧见这小东西受伤倒在路边,所以便救了回来。我想养它一阵子,秋大哥,你说……取个什么名字好?”
“火凌云……”出口,立刻以手掩唇,面上现出惊疑不定的表情。
怎么想也未曾想过,这名字便脱口而出了……?
“秋大哥,你怎么啦?”
“没……”我轻咳一下,浅笑道:“我见这灵狐着实是漂亮得紧,能否借我抱一下?”
“好啊!”
三公主忙不迭的伸出手来,我小心翼翼的将那小东西搂了在怀里。然后就见它冲我嘶叫了一声,眼里满是恶毒的恨意。
奇怪?怎么竟觉得这眼神似曾相识呢?
我居高临下的望了它一眼,指尖缓缓抚过那火红的皮毛,及至尾部的时候,忽然就加了力,猛然一拽。
“!”那灵狐惨叫一声,立时由我怀里跳了出去,只转个身,就不见了踪影。
我呆呆的盯住自己的手掌,半晌无语。方才……我的手怎么就自己动了起来?
龙伸出手来,在我面前晃了晃,疑惑的问:“秋大哥,那灵狐怎么突然就跑了?”
“啊……”我抬起头来,笑得云淡风轻。“没关系,我这就去替三公主追回来。”
说罢,顺着那畜生方才逃逸的方向,一路寻了过去。
追至天河边的时候,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嗓音。“秋思穷!”
“在这里!”我迅速回过身去,朝冷无绝摆了摆手,眼里笑意盎然。
不知为何,只要一见他,心情就会变好。
“你在做什么?”他面无表情的走过来,眉头皱得死紧。
“我在帮三公主追一头灵狐。”我说着撩起衣服的下摆,准备踏入那天河之中。
右脚才刚落地,就觉自己被人拦腰抱住了,并大力的往后拖去。
冷无绝将头靠在我耳边,声音冰冷的道:“这里是天河!”
“我知道。”
“没有人……会在天河里游泳。”他咬了咬牙,一字一顿的说。
转头,无辜的眨了眨眼睛。“不可以吗?”
冷无绝把我拖回岸边,死死的盯着我看了一会,然后轻轻的叹气。
“你不懂天界的规矩,就不要到乱跑,免得闯出祸来。”
“喔。”我随口应了一句,问:“你最近有很多烦心事么?”
“……没有。”口气依然冷淡如初。
“骗人!你眉间的皱纹比平日又多了几条。”我说着缓缓伸出手去,欲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可是指尖尚未触及他的脸,手腕已先教他一把抓住了。
我比冷无绝略矮了一些,所以只能仰头看着他。
两个人静静的对望了一会儿,视线交缠,久久,不曾言语。
此时此刻,感觉所有的思绪似都要融化于他的眼里一般,再无法思考。曾经无数的祈求,希望时间能就这样停留,直到……天荒地老。
心跳渐渐紊乱,呼吸开始重迭。千年相思,全凝在了这对视的一眼里。
一瞬,却偏是天长地久。
下一刻,冷无绝突然狼狈的别开眼去,微顿了一下,方才道:“近来,人界那边出了点事,我过几天可能要下去一趟。我不在的时候,你记得不要到乱走,好好听其它长老的话……秋思穷,你有在听吗?”
“啊?”我蓦然回神,甩去心头的失落感,笑道:“人界?可以带我一去吗?”
“你?”他看我一眼,断然道:“不行。”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气呼呼的说:“为什么不让我去?天界已经玩腻了,我也想到人界看看。”
冷无绝动了动身子,却不曾甩开我的手,只道:“我是去人界办正经事的,又不是去玩。”
“好啦好啦,那就……陪我玩,再顺便办一下你的正经事吧!”使劲摇了摇他的手臂,故意露出既哀怨又可怜的表情,“带我去吧。好不好?”
冷无绝低下头来,哭笑不得的看了我一会,最终只得淡淡的叹气。“……随便你。”
我扬扬唇,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并且拼命的往他身上靠去。“谢谢。”
冷无绝也不答话,只默默伸出手来,轻抚我的黑发,一面问道:“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怎么也不束一下?”
我甩甩头,不甚在意的答:“很麻烦啊!所以就干脆随他去了。”
他拉我到一边坐下,有些无奈的说:“我帮你打理一下吧。”
我乖乖的坐了在冷无绝身边,手指把玩着地上的杂草,一刻也闲不下来。
然后,就听得冷无绝用带了点宠溺的语调说:“秋思穷,你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全都是我害的吗?”
“不只失去记忆,就连心智也跟着退化了吗?”过了一会,他又自言自语了起来,声音里蕴着满满的失落:“秋思穷,你小的时候也是这种性子吗?为什么我竟……一点也忆不起来了?”
21
三千年一的天地异变虽未给天界带来什么影响,却打开了魔界的通道,大量妖魔借机逃入人界,打乱了天、地、人三界的秩序。
冷无绝就是为了理此事,才急着前往人间的。
京城最华的街道上,人流络绎不绝。
“哇!好热闹喔!”我一手紧抓着冷无绝的衣袖,一路惊叹着走在大街上。
要是知道人界如此好玩,我早就偷跑下来了,整天呆在那个冷冷清清的天界里,闷都闷死。
“我们是下来办事的,别老是只顾着玩。”身旁响起一道冰冷的嗓音,一如它的主人般不带任何感情。
“是是是!你已经念过十几遍了耶,别像个老头子一样罗嗦好不好?”我敷衍的点了点头,一面又惊叫起来,“那个好玩!我们过去看看吧。”
说罢,抓起他的手就往人最多的地方挤。
“秋思穷。”
我摆了摆手,心不在焉的问:“什么?”
冷无绝瞪了我一眼,眸里射出寒冰来。“不要跑这么快,万一走散了可怎么办?你现在失去记忆,无法使用灵力,很容易遇上危险。”
好吵!这家伙虽然总喜欢板着张脸,说教起来却往往没完没了,一天到晚凌虐我的耳朵。
我撇了撇嘴,不耐烦的说:“有什么好担心的,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也还有你在啊!”
“怕只怕,到时候,连我也救不了你。”他双眼平视着前方,轻轻的说。
哎?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挑了挑眉,好奇的问:“这世上还有你对付不了的妖魔吗?”
他既然身为天帝,就应该很厉害才对啊。
“当然有,就比如……”冷无绝微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些许异样的神采,没有再说下去。只淡淡的叹了口气,道:“总之,你自己小心一点。”
“知道了!我绝对一步也不离开你身边。”
言犹在耳,不过隔了一个时辰,我就已寻不着冷无绝的踪影了。
没办法,这大街上的人着实是太多了,我又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上,根本无暇顾及其它。
我哀哀的叹了一下,闲逛了一阵之后,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下来,等着冷无绝来寻我。
街上依旧是人来人往。
然后,就一个少年由自己面前走了过去。
那人穿了一身青灰色的儒服,一副书生打扮,秀气的脸上挂了抹淡淡的浅笑,一双眼睛纯澈透明。
不知怎的,我心底忽然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竟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跟了在他后头。
我就这样不远不近的走在那少年的身后,一连转过了三、四条街,他才发现我的存在。
“你一路跟着我,有什么事吗?”他回转身来,冲着我浅浅一笑,声音清脆动人。
我愣了一下,摇头。
“没……只是觉得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哎?”他低呼一声,清澈的眼眸里波光流转。“原来你是妖怪啊!我就说嘛,普通的人类怎么可能有这等美貌。”
妖?我应该算是仙人才对吧?
正欲反驳,却听那少年抢先一步说了下去:“哪,你会找上我,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尽管说出来没关系,我会帮你的。”
“我跟朋友走散了。”不知为何,一瞧见他那温和的笑容,就忍不住脱口而出了。
这人类好生奇怪,不仅身上有一股甜甜的香味,就连笑起来也似带了某种魔力。
“原来如此。”他眨了眨眼睛,问:“你要不要先去舍下歇一会?我虽然不会寻人的法术,可我家小惑很厉害,一定能够帮到你。”
“……好。”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坏人,所以……应该可以相信吧?
“对了!”少年一路往前走,一边问我:“你有没有名字,我该如何称呼你才好?”
我没有多想,直接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微微笑了一下,指指自己,道:“我叫苏茗,从小就看得见妖魔鬼怪,平常也会帮人收收妖,降降魔什么的,可以算是……除妖师吧。”
“除妖?”难怪他看得出我不是人类,不过,误把仙人当成妖怪,他的修行可还差了许多呢!
苏茗见了我脸上的表情,显然误解了我此刻的心思,急忙解释道:“啊!你不用怕!我所谓的除妖只是帮那些妖魔们回到自己该呆的地方,并不会真的伤人……呃,妖啦!”
他说着顿了一下,脸上露出既稚气又可爱的笑容。“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和那些妖怪们成为朋友。因为无论妖还是人,应该都是会……感到寂寞的吧。”
我望了望远方的天际,轻轻的笑起来。
何止,就连永远高高在上的仙人,也是会产生那种感情的。
就是因为一个人太过寂寞,所以才会不顾一切的喜欢上别人吧?即使明知……那仅是无望的爱恋。
明明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一切,此时此刻,心底却仍旧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痛楚。
西阳渐渐下沈,苏茗带着我一路走到了京城的郊外。穿过一片竹林之后,远远的便可望见几间连在一起的竹屋,门前种了些叫不上名字的怪异草。
屋内的摆设极为简单,因此,当苏茗推开房门之后,我一眼就瞧了坐在书桌旁的那个男人。
一身丝制的紫色衣袍,长长的黑发垂在腰际,衬得那一张精致的面孔更加妖娆诡异。他左耳挂了枚蝶形坠子,右腕上系着个紫色铜铃,一双眼眸得望不见底,似倒映着一整片的虚无。
那一身妖魅惑人的气质,端的是似曾相识。
我咬了咬唇,下意识的吐出一个字来:“惑……”
他抬了抬头,与我对望了一会儿,眼角眉梢全是天然媚人的风情,一双眸子却是波澜不兴。
这容貌神态,实在是太过熟悉了,我以前认得这个男人么?
一旁的苏茗倒是没有发觉我的异样,只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如何?我家苏惑生得很好看吧?见过他的人,全都会看痴过去呢!”
那名唤苏惑的男人忽然将手中的书扔了过来,笑骂道:“生得漂亮的人又不是你,这么得意做什么?”
苏茗吐了吐舌头,笑得极为可爱。“我这叫与有荣焉啦!”
“有空到向人炫耀,还不如多点时间念书。今年若再考不取功名,我们可真的只能去喝西北风了。”
说话间,眼底的妖鬼之气一扫而空,全换成了满满的宠溺。
“咳咳。”苏茗轻咳了一下,急急岔开话题,“思穷,你那个朋友长什么样子?稍微形容一下吧。我家苏惑可以帮你找人。”
“不用了。”苏惑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轻轻的说:“我知道……那个人是谁。”
22
夜色渐沈,我坐在竹林里,无聊的翻弄着手边的枯草。
苏惑说我只要待在这里,就能等到我要找的那个人了。
可是,都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还没有见到冷无绝的身影。他……真的会来寻我吗?
我皱皱眉,有些疑惑的按了按胸口,只要一想起那个那男人,心头就会泛起淡淡的酸楚。
真奇怪!不过分开短短半天而已,为什么我会……如此的思念他呢?
不由得又忆起了那日在冷无绝房里见过的画像,他似乎很喜欢过去的秋思穷,那我呢?会不会有一点点喜欢现在的我?
他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是什么表情呢?一如既往的冷若冰霜,还是……微微的笑着?他若是笑起来,一定相当的好看。
想得正出神,却忽听竹林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转头,果见冷无绝远远的走了过来。
我朝他摆了摆手,轻轻的笑。“我等了你好久。”
他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才道:“离开天界之前,你答应我什么?”
“呃……”我咬了咬唇,心虚的别开眼,“抱歉啦!我发誓绝对不会到乱跑了,千万不要赶我回天界。”
冷无绝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轻轻的叹。“……不要……随便离开我身边。”
“好啊!”我爽快的点点头,扬唇,笑靥如。
黑眸死死的瞪着我,眼底染上了些许怒意。他轻启薄唇,冷冷的吐出两个字:“笨蛋!”
啊?好好的干嘛骂我啊?再说,我只是不小心迷路了而已,究竟是哪里笨了?
正疑惑间,冷无绝已抓起了我的右手,拉着我朝竹林外走去,一面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怎么会走到这种地方来?”
“我刚刚在那边的屋子里遇上了一个人,他说只要待在这里,就能够等到你了。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小茗说的没错,那家伙果然很厉害!”
“那个人是谁?”他神色一凛,倏的停下了脚步。
我被他脸上的怪异神情吓了一跳,老老实实的答道:“那家伙叫苏惑,是一个……”
我住了口,有些惊讶的望前方。
距我们数步之遥的地方,站了一个相貌妖娆的紫衣男子。
这男人究竟是何时出现的?为什么我竟连一点感觉都没有?莫非……他根本就不是人类?
“竟然……是他。”冷无绝轻喃了一句,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怎么?你认识他啊?”
“退后。”他低低的说着,上前一步,将我护在身后。
然后抬起头来,直直的回望过去,声音冰冷似水:“请问阁下是……?”
“嘻!”苏惑挑了挑眉,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衣袂无风自动。“我的名字,大家都心知肚明,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
“以阁下的身份地位,为何会屈居人界?魔界的事,莫非也是阁下的杰作?”
“爱说笑!”他视线微移,淡淡的瞥了我一眼,道:“天帝陛下想必也听说过,我啊……素来只对精致漂亮的玩偶感兴趣。”
冷无绝浑身一震,不着痕迹的抓紧了我的手,面上却依旧不见任何表情。
“阁下这的对象,是我身后的人吗?”
奇怪,冷无绝的手怎么会抖得这么厉害?他这是……在害怕吗?那个名唤苏惑的男人当真有这般可怕?
“若我说是呢?”苏惑上前两步,笑得愈发放肆了起来。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万种,说不出的妖冶动人。
冷无绝闭了闭眼睛,答:“若当真如此,那我就只能与阁下一战了。”
语毕,轻轻的挥了挥袖子,手上立时多出了一把长剑。
“即使赔上性命也再所不惜?你倒是比我想象的还要有意思。”苏惑以手掩唇,笑得枝乱颤。“放心,我最近寻着了新玩具,暂时不会对你身边那人怎么样。但,以后会如何可就说不准了,你若不希望出什么事,就最好紧紧抓住他的手,绝对不要……轻易放开。你也晓得,我这个最喜欢乘人之危了。”
“多谢阁下的忠告,我会记在心上的。”冷无绝似松了一口气,手里的剑也撤了回去,原本与我交握在一起的手却扣得更紧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两人说的话,我竟然一句也听不懂,难怪要被某人骂笨蛋了。想来,真正的秋思穷应该不会愚笨至此。不知为何,竟突然觉得有些嫉妒了。
苏惑转身朝竹屋那边走去,一面说道:“天色已晚,两位若没什么要紧事,可以在寒舍暂住一宿。”
他向前行了几步,忽又回过头来,勾起一抹颠倒众生的浅笑。
“当然,是要收房钱的。”
回去竹屋的时候,苏茗早已准备好了晚膳。原来,那男人竟连我们要留下过夜的事也已料到了。
用膳的时候,苏惑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微笑。他虽然生得好看,眉眼间却始终带了几分妖媚诡异的气质,举手投足,全带了一种魅惑人心的神秘之感。
相反的,冷无绝一整个晚上都冰着张脸,甚至眼底的寒意都比往日更了几分。他今日也不知着了什么魔,竟连吃饭时也紧抓住我的手不放。
他平日又不习惯用左手,拿筷子的姿势既僵硬又怪异,一顿饭下来,也不晓得到底吃进了多少。
直到快就寝的时候,他才终于出了声。
只不过一开口,便是带了怒意的声音:“为什么我得和他睡一间房?”
苏惑眨了眨眼睛,不甚在意的答:“你看到了,这屋里一共也只有两间房。我们四个人,当然只能这样分了。还是……”他顿了一下,吐气如兰,媚眼如丝,“你比较喜欢跟我一起睡?”
“你去死!”
“咦?这样也不好,那样也不行,干脆你去树上凑合一晚吧?”
趁那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之际,苏茗扯了扯我的衣袖,低低的说:“思穷,不如你去我的房间睡吧?天气好的话,可以从窗口望见星星喔!”
我刚想点头答应,方才还在吵架的两个男人却几乎同时转过头来,大吼:“不准!”
苏惑先是狠狠的瞪了我一眼,然后不顾某人的挣扎,直接将他拖进了房里,再“砰”的一声甩上房门,速度快的惊人
23
我跟着冷无绝进了房,烛光下,只看得见他的侧脸,很明显,他此刻的脸色非常难看。
我扯了扯他的衣袖,有些担心的问:“你的身体没问题吧?”
“……没事。”
“可是……你的手冰凉冰凉的,而且一直抖个不停。”我说着将他的右手贴在了自己的面颊上。从在竹林里遇上苏惑开始,就没有再停下来过,实在是太奇怪了,难道……天人也会染上风寒吗?
冷无绝转头看了看我,眼里闪过复杂的光芒。隔了许久,才轻轻的说:“我这是……在害怕。”
“怕什么?待在隔壁的那个男人吗?”他可是天帝耶,这么轻易就承认自己在害怕,似乎有些怪异。
冷无绝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滑过我的眼睛。“若真的跟他打起来,我绝对没有任何胜算。”
我惊讶的挑了挑眉,问:“既然如此,你方才为何还要向他挑衅?”
他不答话,只是静静的挣开我的手,上前两步,在床沿坐了下来。
“喂!”我立刻追了上去,“怎么不回答我啊?”
“明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却还是要拼死一战,你道是为什么?”他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直直的望住我,声音暗哑的说,“当然是为了……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重要的东西……是指我吗?
我感觉呼吸一窒,一时之间,竟完全说不出话来。
冷无绝伸出手来,轻轻环住我的肩,续道:“我不怕自己会输给那个人,只是怕……保护不了你。”
他的手,直到此刻还在微微颤抖着。
像这样,毫不掩饰的展露自己的软弱,完全是为了我吗?
不知为何,心脏就是越跳越快,连呼吸也渐渐紊乱了起来。
真是奇怪,为什么我会认为他的双眼冰冷无情呢?此刻看来,明明就包含了无法言尽的情意。只是那些情,我以前从来都不曾发觉罢了。
记忆刻的,是在得知我失忆后,眼里一闪而过的伤痛,还是那一天附在耳边的温柔低喃,又或者是竹林里他将我护在身后时的模样?
胸口一阵阵的抽痛着,几乎要溺毙在那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眸中了。
对视许久,然后两个人同时别开了头。
心脏疯狂的跳个不停。怎么办?跟这个男人共一室,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唉!早知道今晚就去小茗的房里睡了。”脸颊微微发着烫,我假装不经意的带开话题。
“为什么?”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狠狠的瞪了过来。“你很喜欢那个人类吗?”
哎呀!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是在吃醋呢!
我浅浅的笑了一下,答:“当然,他可是我今天新交的朋友。而且,小茗的房里可以看见星星。”
“你在天界也可以看见。”冷无绝低了低头,闷闷的说。
“这个跟那个又不一样!我很想……看一下人界的星辰。”
他突然伸手推了一下我的脸,有些无奈的说:“明天……我陪你看。”
“真的?”我击了一下手掌,笑靥如。“太好了!老实说,就算我想进小茗的房间,那个苏惑也一定会阻挠的。”
冷无绝看了我一眼,面上的神情怪异无比。“你说的苏惑是……?”
“就是竹林里的那个男人啊!你不是认识他吗?”结果却连人家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吗?
“……”他愣愣的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喃喃底语道:“苏惑?那家伙竟然给自己冠上人类的姓氏,这游戏实在是玩得太过火了。”
“什么游戏啊?”这一会,轮到我疑惑不解了。
他冷冷的哼了一下,答:“那个人最大的喜好就是把人类当作玩具,随意改变别人的命运,甚至能够让死人复生。别人越是痛苦,他就越是开心。你那个人类朋友,应该就是他的新玩物。”
小茗?
我浑身一震,即刻起身,大步朝门口走去。
“秋思穷!你做什么?”
“去告诉小茗,他被骗了啊!”我大喊,却无法再向前一步,因为身子已被冷无绝紧紧抱住了。
“笨蛋!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那家伙看上了。”他的唇就附在耳边,声音断断续续的,微微喘着气,“现在过去,就等于自投罗网。”
“可是,小茗……朋友……”他这么喜欢那个苏惑,若知道自己被骗了,一定会很伤心的。“不要去!不要跟那家伙说话,尤其是……绝对不能看他的眼睛!”环在腰间的手收得更紧了,耳里只听得见一个人的低喃。“别人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只要你没事就好!”
小茗很可爱,我不希望见他痛苦。
但此时此刻,我竟连一步也走不了。
被缚在言语的魔瘴中,动弹不得了……
冷无绝这个人,虽然既冷血又自私,一点也不像个天帝,但他答应了陪我看星星,结果就真的做到了。
“好看吗?”他背倚在树干上,心不在焉的问我。脸上冷冰冰,不见任何表情。
我点了点头,轻轻的微笑。“比在天界看的时候要美多了。”
“我怎么……瞧不出什么不同?”
我仍是笑个不停,并把头靠在了他肩上。“那是因为,有人陪在我身边啊。”
他的眼神突然就变得柔软了起来,轻轻的说:“以后,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心脏突的跳了一下。
酸酸涩涩的感觉蔓延开来,我呆呆的注视了他一会,心底忽地闪过一个念头。
“……对着我笑一下,好不好?”嗓音低低哑哑的,简直不似出自我的口中。
渴望再见一他的笑容,似乎已经很久很久了。究竟是几百年?还是几千年?
而且……为什么要用“再”这个字呢?
冷无绝冷冷的别开头去,答得毫不犹豫:“我不会!”
“咦?怎么可能有人不会笑的!”我使劲摇晃着他的手臂,“对着我笑一啦!我想看!”
撒娇的诀窍,我已经基本掌握了。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直接将我的头按在了胸口。
“哇!你干嘛?好痛啊!”
隔了许久,冷无绝才松开手,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我,道:“我已经笑过了。”
咦?
我呆了一下,随即大叫出声:“我刚刚什么都没看到!可恶!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说着,狠狠的推了他一把。
“秋思穷。”
我闭了闭眼睛,不语。现在才来道歉,已经晚了。
“……我喜欢你。”
身子僵硬了一下,我猛得睁开眼睛,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刚刚那个……是我幻听吗?
冷无绝轻轻握起我的手,续道:“现在才说,可能嫌晚了一点。但,总算可以说出口了。”
手指缓缓抚上面颊。
“我一直在想,如果自己能够再坚强一点的话,你和我,就不用错过这么多了。害你这么痛苦,真的很抱歉。”
我仅是拼命的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胸口的疼痛……消失了。
想笑,眼泪却不停的涌上来。
这一句话,我等得太久太久了。
此时此刻,只希望紧紧抱住面前这个男人,再不分离。
若这是梦境的话,只愿永远不会醒来;若我能掌控时间的话,只愿所有的一切,皆定格于此刻。
2
“秋思穷。”
我紧抱着冷无绝不放,晕晕的问:“什么?”
他轻拍了一下我的肩,压低声音答:“这附近……有妖怪。”
“哎?哪里啊?”猛然惊觉,整个人顿时清醒不少。
冰冷的双眸往四周扫了一眼,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
“我已经确定对方的位置了。是个下等妖物,很快便能解决了。你……”他四下一看,最后还是让我靠着树干坐了下来,“乖乖待在这里等我,知道吗?”
“我不能跟去吗?”说什么会一直陪在我身边,这么快就食言了啊?
“不行。”冷无绝看我一眼,斩钉截铁的答:“你跟去的话,会妨碍到我。”
好直接!
“知道了,我会等你回来的。”说着,不满的撇了撇嘴。
他挥了挥手,在我跟前撒了一层淡蓝色的粉末,叮嘱道:“记住,一步也不能踏出这个结界。”
点头,手却仍是紧抓着他的衣袖不放。
真奇怪!明明我心里不是这么想,为什么身体自己会动起来呢?
“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他宠溺的轻叹了一下,伸手轻触我的面颊。然后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背倚在树干上,眼见着冷无绝的身影渐渐走出视线。心里头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是否每一对互相喜欢的人都是如此,即使仅分开一会的时间,也会觉得失落呢?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能黏在一起。
还是说……只有我特别的奇怪?
冷无绝虽然已经向我表明了心迹,可是我却还什么都没有响应他,只知道抱着他的身子又哭又笑。
唉!没想到,我竟然是这么蠢的一个人。
我闭了闭眼睛,一边想他,一边吃吃的低笑。
那个人……他说喜欢我啊!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说起情话来却很顺口呢!
为什么?仅是听到了“喜欢”这两个,我就会幸福的像踩在云端一般?甚至觉得,就算现在便死了,也无所谓了。
正想着,树丛里忽然传来奇怪的响动,我还未来得及回身察看,冰凉的丝线就已缠上了颈项。
我心下一惊,强自镇定的问:“谁?”
“沙沙!”一阵异响过后,面前多出了一道黑色身影。
对方虽然有着人类的身形,脸孔却怪异的扭曲着。
那个是……妖怪吗?
我看了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已然踏出了冷无绝布下的结界。
糟糕!我实在是太过得意忘形了。
伸手欲扯去绕在颈上的细丝,却反而连双手也被缠住了。
那妖怪放声大笑了一阵:“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偏僻的地方遇上个大美人。我肚子正好饿了,就拿你补补元气吧。”
说话间,黑色的人影已笔直的朝我袭来。
我使劲动了动身子,却如何也挣不开那细丝。
该不会……真的要死在这种地方吧?
不,至少还要再见上冷无绝一面,告诉他……我也喜欢他啊!
我闭了闭眼睛,默念那个藏于心底的名字:冷无绝!
然后便是……轰然巨响。
我负手而立,冷冷的望着伏跪在地上的妖物。
它此刻身受重伤,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你、你……不是人类。”
“我何时说过自己是了?”我掩唇轻笑,道:“我今日心情正好,不想染血,你就快点滚吧。”
“是,是!”
“等一下!”我唤住它,低低的笑了起来。“我说了,用滚的!”
“啪啪!”身后传来一阵击掌声,随之响起的还有一道暗沈魅人的嗓音,“许久不见,你的性格可是越变越怪了。”
转头,面向那个妖冶无比的紫衣男子。
“惑,这妖怪是你找来的吗?”
苏惑无辜的眨了眨眼睛,笑得甜美动人。“啊……我原是想给那人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谁知来晚一步,你们早已经两情相悦了。”
“多管闲事!”我低喃一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重又坐回树下。
这男人分明早已看出我假装失忆的事,才故意寻个妖怪来试我一试。
“对了,我们上拿来打赌的那两个人,现在如何了?”我已改了他们的姻缘线,所以……应该已经没有阻碍了吧?
“呀!”苏惑低呼一声,面上现出了怪异无比的神色,道:“我完全把那两个人的事给忘了。”
我挑了挑眉,调侃道:“怎么?这的新玩具太过有趣,害你连同我的约定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也不反驳,只道:“也罢。反正那两人若是有缘的话,自然有法子再聚首。若本就无缘,当然便只好错过一生了。”
“真是恶劣的性格!”我说着嗤笑了一声。
“彼此彼此。你自己还不是……一把年纪了还要装可爱,把那家伙骗得团团转。”
“没办法,既然他被那些仇恨所缚,无法爱我,那我就只能自己创造条件了。”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然后握拳。“为了他,就算要骗尽天下人也无所谓。”
就算一辈子装失忆,于我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无论如何都想要的那个人,快要回来了,我也差不多该走了。改日再寻你续旧吧。”语罢,轻风一起,转眼间便已消失无踪了。
我静静的坐在原地,等着冷无绝过来找我。眼里的唳气早已尽数掩去,表情也恢复成了原先那个失去记忆的秋思穷。
闭上眼睛,在心底细细描绘着那人浅笑时的模样。虽然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对我而言,却仍是最最宝贵的回忆。
再度睁开双眸的时候,冷无绝已然站在了我面前。
伸手,与他十指交握,然后微微的笑。“解决了?”
点头。“回去吧。”
我跟着他向前走去,一面轻轻的说:“我也……很喜欢你。”
“……”即使这种时刻,也仍旧是面无表情。
“喂!对着我笑一下,好不好?真的只要一就可以了!”
一片黑暗。
“哇啊!干嘛又遮住我的眼睛?”
“我已经笑过了。”
“这样子根本就是耍赖!不行!再重来一。”
……
谁记得谁,谁忘记谁,并没有多大差别。
只要两个人在一起的话,应该就可以……得到幸福了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