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同居男女
作者:昕语

第一章

那个台风夜,杨凯突然出现在她家门口,她的恶梦也随之开始。
一个年近三十的单身女性独自在拥挤的台北城里闯天下,杨凯若以毒攻毒的方式就 是拼得比别人凶,笑得比别人狂,生活得比别人潇洒。
就是她这样一个不拘泥的傻大姐性格,女人把她当男人看,男人更从不曾把她当女 人过。
她可是以新时代女性自居而洋洋得意呢,但她所有的随性、豁达和不修边幅的潇洒 ,全在开门那一刻僵住了。
雨滂沱,风嘶吼,门外伫立的那个修长身影宛如飘零的落,美丽又憔悴。
杨凯若愣了三秒钟才回过神,立刻瞪大了眼尖叫:‘凯……凯……’
被唤做‘凯’的男孩漾起一抹如雷劈亮暗夜的微笑。
这么多年了,他的笑容始终震撼如一,杨凯若霎时昏眩了一下。
‘学姐,还好你在……’
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句话,杨凯若只觉得自己的双颊温度急速加温,但一看见他浑身 湿透,下巴还猛滴水,她心头一紧,二话不说把他拉进门。
这一拉,连他手上的行李也拉进来了。杨凯若又一愣。
‘你干嘛?台风天离家出走啊?’
杨凯笑的t腆。他是那种一笑就让人忘了生气的天使男孩,也是一笑就会释放超强 瓦力的发电厂,杨凯若只得把他推进浴室,避开他的眼神免遭电击。
浴室门一关,杨凯若就歇斯底里的在客厅里打转,抓乱了一头短发,按着胸口狂乱 心跳,努力阻止自己不能尖叫出声。
这是怎么回事?凯当兵回来后已经有一年没跟她联络了,怎么会突然在台风夜拎着 行李来敲她门?有事!肯定有事!
杨凯若升大四那年,大一的新鲜人中有个男孩一入校园就造成轰动,巧的是,他叫 杨凯,是杨凯若的直系学弟。一入学就成为校园白马王子的杨凯,才华洋溢,动静皆宜 ,上至校长,下至工友,没有一个不喜欢他。他之所以人缘好到天忌,不仅是他出色的 外貌、阳光的笑容,他的好脾气更是让人心荡漾的原因。
杨凯若永远忘不了第一见到他的模样。全世界的人都笑她:你这种男人婆我看是 不会有男人想娶你啦!她也以为她永远都不会对男人心动了。
没想到出现了一个杨凯,大四那一年成为她大学生涯最珍贵的一年。杨凯和谁都 得好,因为两人名字相似,自然而然他们两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当杨凯若差点 成为全校女生攻击的目标时,杨凯以他一贯灿烂的笑容说:‘学姐是我的好兄弟啊!’
一句话抚平众人不平的心,果然男人婆就是男人婆。他却不知道杨凯若可是为这句 话流下她出世以来第一滴泪呢!
之后她毕业了,进入现在这家广告公司做设计,还是与杨凯保持密切的联络,杨凯 没事就跑来她家做作业、看电视。杨凯若发现……杨凯也从来不把她当女人看过。
但至少,他当她是最好的朋友,她似乎该觉得庆幸;这又让她发现,杨凯大学四年 ,绯闻满天飞,倒追的女生足以绕校园十圈,他却从来没交过‘真正’的女朋友。问他 ,他也是一张可爱招牌笑容,说:‘不能交啊。’
为什么?
‘负不起责任。’
他说话总是让人困惑。杨凯若只好把它解释成:若他有了固定女友,那其他女生伤 心过度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终于等到他毕业了,三年培养的感情够稳固了吧!就在杨凯入伍前一晚,杨凯若鼓 起生平最大的勇气跟他告白了,然后瞬间幻灭了、崩溃了。
他还是那么阳光、那么可爱,笑着拍拍她的头,那一刹那,杨凯若突然发现他的笑 容竟隐藏着那么多悲苦。

‘我是同性恋!’
丢下这一句话,他到外岛去了。而杨凯若这流下的眼泪几乎要以加仑来计算了。
她不相信,就算要拒绝她也不需要用这么残忍的玩笑来搪塞吧!但……她第一封信 还来不及寄出去,她就接到他的电话了。
‘学姐,对不起……’
为何要对不起?
‘你骗我,对不对?’
一阵沉默。
‘哎呀!反正我们是兄弟嘛!而且……而且我才不敢真的当你女朋友呢,我还想多 活几年啊!’杨凯若大咧咧地笑道,眼眶却盛满了泪。
‘学姐……我没骗你……’
她第一觉得他的声音如此刺耳,窜入她耳膜,顺着血液,狠狠地刺痛了心脏。
‘我想……我大概失去你这个兄弟了……’
她第一觉得他的快乐如此沧桑,众星拱月的他是如此寂寞。这也是她第一如此 痛恨自己的拙口笨舌、哑口无言,就这么让电话线的两端尴尬地沉默,直到他的电话卡 都耗尽了,无情地切断了彼此。
杨凯若像行尸走肉般苟延残喘的过了一个礼拜,差点被老板炒鱿鱼,于是她请了年 假,跑到日本去玩了一个礼拜,再投入工作时,她发誓要忘了他,甚至谈个恋爱…… 但她失败了,她对杨凯的爱已经生了根,她根本无法去爱别的男人……她写了一封又一 封的信给他,却如石沉大海。第一他放假回来,他突然出现在她家门口,送给她的礼 物,是一盒她最爱的糖果,和一个扎实的拥抱。
她知道,她和杨凯……永远只能是好朋友。
但今天是怎么了?杨凯若咬着手指甲苦思。虽然杨凯老是突然跑来她家,但还没见 过他连行李都带来了,这代表什么?
‘学姐?’
突来一声呼唤,让杨凯若吓得尖声一叫,她一转过身,就迎上他那双如星璀璨的电 眼,当场教她心跳漏了一拍。
‘凯……’
‘好久不见了,学姐。’他笑得孩子气。
‘还敢说!’杨凯若恢复神智,指着他的脑袋叫着:‘你退伍多久了,一年后才给 我出现,你还当我是你兄弟吗?’
杨凯傻呼呼的笑着,他一笑她就投降。委屈地嘟起嘴,杨凯若看着他说:‘这一年 你怎么了?今晚又是怎么了?’
他坐了下来,用大毛巾擦拭湿透的头发。
杨凯若在他面前坐了下来,大眼睛直盯着他。仔细一看,杨凯实在不是普通的帅, 再仔细看,就会心疼地发现他的美丽是一种绝佳的保护与掩饰。
每个人都以为他没有脾气、没有心事,善良天真得可列入博物馆保护。但,当她知 道他的秘密之后,她时常可以在他的笑容中找到疲惫,在他的眼中看见悲情。
‘学姐,你升副理了吧?’他答非所问,忽然转移了话题。
杨凯若一时还会意不过来,傻傻的回道:‘还是小主任啊,设计部的主管不知道在 牵拖什么……不对,喂!你不要干扰我,先回答我的问题。’
杨凯还是保持着迷人的微笑,又一答非所问:‘肚子好饿哦!’
‘你真是……’杨凯若翻了翻白眼,却又无可奈何。‘我先弄点吃的给你,待会你 再不乖乖招供,我就把你踹出去淋雨。’
杨凯傻兮兮地笑着,他知道他这个学姐是个比谁都重情重义的好兄弟,这辈子…… 他大概只会信任她而已。
‘凯,我只有泡面。’杨凯若在厨房里吼着。

‘没关系。’杨凯应了声,在自己的行李箱前蹲了下来。他打开箱子,里面除了衣 服,只有几瓶玻璃瓶,每一个瓶子里都装满了沙,每一粒沙都有他的足迹。杨凯拾起其 中一瓶,望得出神。
这一瓶瓶不同海滩不同的沙,都有他不同的回忆……‘凯?’杨凯若端着泡面来到 客厅,她还煮了咖啡。
杨凯别过头,抛给她一个微笑,杨凯若却莫名觉得心疼。很多时候,她很想告诉他 ,不想笑的时候就别强迫自己笑。但对杨凯而言,不管他的笑容会带给对方何等震撼, 那都只是他一个很自然的反射动作罢了。
‘你还在搜集海沙啊?’杨凯若知道他有这种习惯。其实杨凯是一个十分感性的男 孩子。
‘嗯!留不住自己的脚步,只好留下曾踏过的沙粒。’他微微笑道。
杨凯若最受不了这种文诌诌的调调,她一把拉起他。
‘吃面吧你。’
窗外雷声隆隆,不一会儿,整个城市陷入黑暗。一停电,杨凯整个人就僵硬起来, 他将眼光投向窗外风雨肆虐的城市,只能任风狂雨怒,他的眼中寻不着光点,停电了…… ……没有一是亮的。
那突然而闪的亮光,是杨凯若在他身前点亮的烛火。
‘我就知道会停电,还好事先准备了蜡烛。’杨凯若说得有些得意,看见他神色有 异,她皱了皱眉。‘凯?’
这一,出乎意料地,他没有一如往常的笑了,杨凯若眉头皱得更紧了,她还是第 一看见他失神的模样呢。
他什么都没听见,眼中只有雨,还是雨……‘凯!’她大叫了声。
‘学姐?’他回过神,一转过脸就是一笑。
杨凯若受不了,直接坐在桌上直视着他。
‘你有什么事就明说。还有,不想笑就别笑,情绪憋久了会生病,懂不懂?’
‘学姐……’他还是笑着,但明显的,笑容淡了许多。‘学姐很可爱,看着你就会 想笑哟。’
杨凯若脸一红,随即伸手推了一下他的脑袋。
‘学姐。’他淡淡地笑,轻轻把半干的脑袋枕在杨凯若的腿上。
此举让杨凯若整个下半身紧张到麻痹了,但一看见他流露出如此疲惫的模样,她的 心疼克服一切紧张。
‘凯,你到底怎么了?’
‘我很好……’他轻轻闭上了眼。
‘少来,说实话。’
一阵沉默,只有急骤的雨丝。杨凯若垂首望着他,心里难受得很。虽然她和他算是 最好的朋友了,但……她始终走不进他的世界,她甚至对他的家庭不了解,只依稀记得 他提过他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杨凯很聪明,他就是有办法回避任何他不想回答的问题, 又可以轻易的让你忘记原本你要追问他的事,然后又使你不忍心,让你舍不得,最后你 只有爱上他的分,但你对他还是一无所知。
‘学姐……’他终于开口了。‘你愿意收留我吗?’
他这么问的时候,杨凯若的心酸得几乎要泛出泪来。她忍不住去拍拍他的头,笑道 :‘好啊!一个月贴我八千块房租,另一个房就是你的了。’
杨凯笑了起来,双肩都颤动了起来,从杨凯若的角度往下看,仿佛以为他在哭泣。
‘我明天就去找工作。’他笑着回答。
杨凯若把他的脸捧起来,皱着眉看他。
‘凯,你不走设计吗?你可是学校里的高材生哪。’
杨凯笑笑,映着烛光的脸庞透着一股更教人心醉神驰的柔魅。

‘你信不信,这一年我在做牙医助理。’
杨凯若瞪大了眼,她的反应一向都十分夸张。
‘为……为……为什么?’
‘不为什么啊。’杨凯笑得似乎很无所谓。
‘你骗人,牙医跟美工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给我说明白。’杨凯若瞪着眼叫道。
杨凯笑嘻嘻的说:‘读设计一定要做设计吗?我还打算明天到工地去看看缺不缺人 呢!’
杨凯若一翻白眼,叫道:‘我服了你了,明天放台风假,要找工作后天再说!’
‘学姐。’他地望着她。
杨凯若宁愿他跟她开玩笑,也不要突然出现这么正经的表情,这只会让她手足无措 ,更何况以后他们可是要同居在一起呢。
‘谢谢你。’阳光一样的笑容,在台风大雨的夜里更显得可爱。
杨凯若直觉她以后的日子真的会非常难过。
???台风走了两天,天空终于放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穿过人群。
‘借过,借过。’急惊风一般的男子急急喊道,在每个被他撞开的路人瞪眼怒骂下 ,一个紧急煞车,终于让他在银行关门前赶了进去。
挥汗如雨的他自胸口掏出三张即期支票塞进窗口,和营业人员沟通了半天,对方总 算答应帮他轧票了。他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一别过头,突地一愣。
盯着他看的男孩似乎很年轻,有一张稍嫌稚气的脸,黑发浓密,身形修长,他的眼 睛很美,一双美丽的眼睛镶在一张漂亮的脸蛋上,构筑起来的魅力的确十分惊人。他就 是杨凯。
杨凯好奇的看着这名比他高出半个头的男子。若他是个十足的阳光男孩,那此人的 气质就是炙阳下晒烫的沙滩小子了。而且杨凯自己很清楚,其实他一点也不阳光,倒是 这个人,他直视自己的眼神坦率利落,黝黑的肤色被白衬衫映托地更健康;他有一副宽 阔的肩膀,短发极短,挺鼻薄唇,他不是个很帅的男人,却非常吸引人,不管男人女人 都会被吸引的那种人。
杨凯微微向他点头示意,收回目光,柜台小姐正把他提出来的钱装进纸袋递给他。
男人眼睛一亮,随即皱眉。这个小男生一领那么多钱干嘛!
杨凯把纸袋放进背包里便离开银行。男人办好手续,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跟了 出去。
这一跟,当场教他怒火翻腾,血气升天。一个头戴安全帽的小偷鬼鬼祟祟的跟在杨 凯身后,趁杨凯正准备过马路的空档,突如其来从后抢了他的背包拔腿就跑。
杨凯猛地一吓,立刻狂追过去,突地,另一道身影飞快的从自己身边超越,就在小 偷正要跨上摩托车的刹那,长腿一踢,小偷整个人飞了出去,连安全帽都掉了,背包摔 落在地上。
‘还不滚!’男人厉声一吼。
小偷连滚带爬的狼狈逃开,围观的路人立刻报以热烈鼓掌。
面对这种英雄场面,他还是挺得意的。杨凯此时赶到,一张脸全胀红了。
‘谢……谢谢你……’
他弯下腰拾起背包,皱着一双浓眉回道:‘一领那么多钱,是我也想抢。’
杨凯接过背包,淡淡一笑。
‘其实也没多少钱,都是要还别人的。’
对方微怔,似乎颇觉失望,喃喃自语了两句:‘原来跟我一样穷啊!我还以为能捞 到什么好呢!’
什么?杨凯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走人,走人了。’他摆摆手就要离开。
杨凯赶紧叫住他。‘等等。’
‘干嘛?有奖赏吗?’他回头瞄了他一眼。
没想到杨凯轻轻一笑,当场让他觉得自己很邪恶,杨凯甚至还回答他:‘你想要多 少?’
他皱紧了眉,摇了摇头。‘疯子!’以为救到大肥羊,没想到却是个没大脑的小白 痴,真是浪费他的体力。
‘我要好好的谢你。’杨凯很诚恳的说。
他低下头来,犀利的黑眸闪过一道邪恶的光芒,他低声回道:‘小子,你最好的谢 礼就是送我你背包里的那些钱。’
杨凯一愣,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抬起头,眉头还是紧皱,不耐的启口:‘拜托你不要出现那种少女漫画的标准表 情好不好?’虽然不可否认他惊惶的表情比女孩子还可爱十倍。
杨凯把背包抱得死紧,一脸无法置信的表情呆望着他。
他摇了摇头叫道:‘算了,我随口说说的啦!’
杨凯看着阳光下的他出神。这个人……是他从没遇过的类型,突然间,他十分想认 识这个有趣的男人。
突如其来,一辆拖吊车驶过他们身旁,男子不经意瞄了一眼,猛地一吓,他整个人 都跳了起来。
吊车后面拖着那辆红色小跑车,不就是他的二手喜美!
‘喂!喂!我的车啊!’他立刻追了过去。
杨凯突然觉得,这个男人的感觉跟学姐很像哦!
???杨凯笑嘻嘻地盯着他大口大口的吸着冰凉的泡沫红茶、不耐的抽着烟,一肚 子不满全发泄在杨凯身上。更令他生气的是,杨凯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一定是扫把星,帮你抢回背包,一点好也没有,车子还被拖吊,多赔了一千 八,气死我了!’
‘我请你喝饮料啦!’
‘泡沫红茶?’他气呼呼的大叫:‘喝几桶才有一千八呀!’
‘喂……’杨凯叫他。
他又是瞪眼。‘叫阿威,林威,不是喂!’
‘阿威。’杨凯又笑了。
阿威真是搞不懂这个看起来好脾气又傻呼呼的愣小子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说他傻他 又很容易跟陌生人打成一片,说他单纯嘛,反应又很快。阿威抽着烟看着他那张帅气的 脸庞,他想他明白了,问题就出在这个傻小子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天真得无可救药。
‘你叫什么名字?’
‘杨凯。大家都叫我凯。’
‘凯,你领那么多钱干嘛?’他对他的钱还是念念不忘。
杨凯微微垂下睫毛,阿威发现他的眼睫毛十分浓密。
‘我说过,要还人家的。’还给那个‘牙医’。那是他汇给他每个月的薪水,但是 他们分手了,他离职了,他想把这些钱还给他,从此毫无瓜葛。
杨凯再抬起头,换上一张灿烂的笑脸。阿威一时反应不及,心脏莫名顿了一下。

‘阿威,我正在找工作,你可以帮我介绍吗?’
‘你?’阿威一脸怀疑。‘你成年了吗?’
杨凯闻言大笑了起来。
‘我二十五岁,都已经当完兵了。’
‘二十五?’阿威瞪大了眼,随即一头撞上桌面。‘我只比你大两岁,却像个历尽 沧桑的老头,老天爷啊……’
‘阿威。’杨凯把他叫起头来,他笑得友善。‘你在做什么呢?’
‘我做得事可多了。’阿威又点了一根烟叼在嘴上,他摊开大手数着:‘我做建筑 公司的业务兼炒股票,和朋友合资在大陆开工作室,偶尔还接接室内装潢的设计图,最 近我还想干脆利用跑业务的时间充当计程车司机算了。’
‘你事业做得很大啊!’杨凯听得一愣一愣的。
‘钱缺得凶啊!’
‘这样赚钱怎么会缺钱?’杨凯不懂了。
‘就是……’语顿,他想想不对,他干嘛跟一个才刚认识的陌生人谈这些。他摇了 摇头拒绝回答。
‘原来你也是学设计的。’杨凯笑着说。
‘不会你也是吧!’阿威睨他一眼。
杨凯眼睛一亮,仿佛整个人都要发了光,他兴奋的说:‘你有工作室吗?缺人手吗 ?我可以让你请!’
阿威整个人连带坐椅往后退了一步,瞪大眼叫道:‘我可没忘了你是扫把星,万一 把我的工作室做垮了,我不就死定了。’
杨凯笑着回道:‘我还怕你抢了我的钱呢!’
‘好哇!对救命恩人这么说话,早知道就让你被抢好了。’
杨凯笑得很开心,不是假装的职业笑容,而是真的笑得很快乐。他内心是明白的, 像他这样的人,是很难真正开怀地笑的,同时也很难交到知心朋友的。他喜欢阿威的坦 率自然,至少……他很想跟他成为朋友。
???和杨凯一起生活其实是很幸福的,他总会等她回家后一起吃晚饭,然后看电 视,再到阳台上泡上两杯咖啡看夜景聊天。这样的杨凯,是她一直熟悉的那个感性的、 善良的好男孩,如果能这样一直下去,似乎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杨凯若心中明白得很, 他们之间可以无话不谈,但就是不会谈到感情的事,彼此都很有默契的不愿破坏那个幸 福。
‘找到工作了吗?凯。’杨凯若把裸露的两条长腿跨在阳台上。在杨凯面前她可以 随心所欲的表现最真的自己,只有他不会对她唠叨说:女孩子不可以做这么不雅的动作 !‘老板还在考虑吧。’杨凯一想到阿威,就忍不住笑了。他给了他一张名片,告诉他 他得回去跟他老妹商量,因为工作室的工作都是他妹妹在做。杨凯真的很期待与他共事 ,一定很有笑果。
他微侧过脸看着杨凯若,内心涌现一股想法,他脱口而问:‘学姐,你现在有男朋 友吗?’
‘噗’的一声,杨凯若来不及入喉的咖啡全喷了出来,吓得杨凯赶紧拿出面纸为她 擦拭。
‘学姐,你太夸张了吧!’
‘是你的问题吓人。’杨凯若狼狈地抹着嘴瞪人。‘没事问这种事干嘛?欠揍!’
杨凯的表情十分无辜。
‘学姐老大不小了,何况听你说你父母催婚催的凶啊。’
杨凯若不情愿的瞪眼。
‘谁规定女人到了几岁就一定得嫁人?何况我才二十八岁,长得活泼可爱,还怕没 男人爱吗?’
杨凯笑得可爱,伸手去揽她的肩。杨凯若在瞬间心跳加快,快得她有点难受。
‘是啊!学姐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人了,身边没有护使者谁会相信!’

原来心跳得太快是会痛的。杨凯若很想开口问他:难道你不可以吗?除了我你还能 信任别人吗?你无法为了我……成为一个爱女人的男人吗?
‘我想我应该帮学姐介绍一个男朋友。’
杨凯说得很陶醉,听在杨凯若耳里却震撼不已。
‘我今天下午认识一个叫林威的男生,我觉得他跟学姐很配哦!’
‘我才不需要男朋友。’杨凯若突然一吼,用力放下咖啡杯转身就跑进屋。
杨凯呆愣在阳台。夏末的夜空还残有暑气,吹送凉风时,他却感觉有点冷。
他明白……学姐始终对他有感情,但他无法给她任何幸福。而阿威呢?杨凯对他充 满好奇,但他知道,在这个社会上同性之爱仍是被排斥的,何况像阿威那么阳光的男孩 ,所以――他想把阿威介绍给学姐。
他想他这辈子欠学姐的永远也还不完,所以他一定要替学姐找个好男人,让她幸福 。
只是他并不了解阿威,他只能赌,反正――他自己的感情,他已经决定封锁起来了 ……

第二章

‘哥!’林蓁丢下铅笔,大吼了声:‘你可不可以不要在这里抽烟!’
阿威叼着烟,瞥了她一眼,含糊不清地回道:‘抽烟有助于激发灵感,谁叫你不帮 我赶这张图。’
林蓁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手快地抽走他嘴上的烟,纤细的手指往他的脑袋重重一戳 。
‘你一个礼拜才画几张图,我每天在这里赶工,也没看你替我调个加班费,你还有 良心吗?’
阿威抱住了脑袋大叫:‘别跟我谈钱,今天股票又跌了。’
‘哥!’林蓁拉了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来,小嘴嘟了半天高。‘我们这么卖命到底 为了什么?我好想出国玩喔!’阿威这下真的仰天长叹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 命,林家有七个孩子,排行老四夹在正中央的他照理说可以不管家事的,偏偏七个孩子 中他最有责任心、最富正义感,嘴巴虽然坏了点,但就是抛不下那分该死的责任,他大 可像三个哥哥一样弃家而逃,可他就是做不到。他真是怀疑,到底他满腹侠义心肠是谁 遗传给他的?
说起造成他如今视财如命的性格,实在是被环境所逼啊!老爸的公司破产倒闭,从 此林家背上甩不完的债务,老爸抑郁成疾,没几年就撒手归西;接着母亲被人家倒会, 受不了刺激跑到山上吃斋念佛不问世事了。大哥跟人家做生意也被耍得团团转,到现在 还在打官司;二哥更厉害了,学人家混黑社会,替人家背了黑锅坐牢,现在不愁吃穿, 恐怕要再关个五年十年才会再出道。
三哥老早就离家远远的,在外面把女人的肚子搞大了,狼狈逃回家,被对方家属勒 索遮羞费上百万,还不是阿威又扛了下来,结果三哥跑到山上找妈妈,出家去了。
阿威真是无语问苍天啊!三个妹妹呢,老五是年纪轻轻就奉儿女之命结婚了,现在 跟老公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哪能帮什么忙;六妹呢,从小孤僻成性,冷酷无情, 老妈一退隐,她也跟着消失林家了。
只有么妹林蓁自小和他最亲,跟着他念室内设计,一毕业就在他的工作室做事。她 明白虽然四哥脾气大,嘴巴坏,却是全世界最了不起的男人,她十分崇拜他,当然这种 话她是打死也不会跟他承认。
‘来。’阿威抽出一张白纸,凌乱的桌面找不到可以书写的地方,他干脆把纸摆在 膝盖上,写下一串令人头昏的数字。‘这个月呢,我的薪水有四万二,大陆工作室那边 分红约有几十万的利润,有四支股票赚了二十几万,这里的盈余还有十来万。你看看, 不用多久老爸那边的债务就可以还完了。’
林蓁却不以为然。
‘你去年也是这么说。’
‘去年我的股票没赚啊!相信我小妹,最晚明年初,明年初老哥一定请你到欧洲玩 。’
‘真的?’林蓁眼睛一亮,但随即又刮起小嘴。‘不过老哥,我们真的缺一个人手 ,否则熬不到明年初,你老妹就被操死了。’
多请一个人,又多一份开销啊!阿威真是苦恼。就在此时,电铃声响起,林蓁跳了 起来。
‘生意上门了。’她跑去开门,又回头瞪了正低头点烟的阿威一眼,低吼:‘把烟 熄掉!’
门一开,林蓁当场吓得一退。出现在门口那个超美帅哥,正微微对她绽放笑意,让 烟雾迷漫的室内顿时仿佛射入一道柔美的光芒。

阿威一看见他也站了起来。
‘凯?’
他还记得!杨凯莫名一阵欣喜。
‘两天了,你没通知我,我只好厚脸皮的登门拜访了。’杨凯t腆地笑道。
‘喔,事情太多了,我真的忘了。’阿威晃了晃脑袋说。
杨凯保持微笑。‘没关系。’
一头雾水的林蓁忍不住叫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阿威眼睛一亮,一蹦跳到杨凯的身旁,一手就搭上他的肩。杨凯因他突如其来的靠 近自己,心脏受到猛烈的收缩,几乎令他有短暂的缺氧。
‘你看老哥对你多好,你有新帮手了,他叫杨凯,叫他凯就好。’
林蓁睁大了眼,不可思议的叫道:‘你怎么都没提?’另一个意思就是:你有这么 帅的朋友竟然都没提,还说对我好?
鬼才相信!
阿威贼兮兮地对杨凯说:‘她就是我小妹,叫蓁,你叫她阿蓁就好了。你什么时候 开始上班,择期不如撞日,我缺人手缺的凶啊,你室内设计没问题吧!’
杨凯立刻被推到坐椅上。面对桌上摊开一张张草稿,他忍不住反身叫道:‘等等, 不用谈公司政策、人事管理吗?’
阿威吸了一口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你所看到的就是咱们工作室的实况,公司员工就是你眼前这两个,不,现在有三 个了。在这里上班很轻松啦,不必打卡,不用服装整齐,没有任何顾忌,只要确实把客 户要的东西做好,让财源滚滚不绝就行了。’
阿威说的很起劲,杨凯却听的迷迷糊糊,看不下去的林蓁忍不住插嘴了。
‘不必打卡,代表没有固定的下班时间,也就是不限时加班。不用服装整齐,就是 你随时都要有在这里加班到过夜的准备。没有任何顾忌呢,就是这个没人性的老板随时 让你吸二手烟吸到中毒。财源广进全进了他的口袋,员工半点福利也没有!’
‘阿蓁!’阿威跳起来,粗鲁的捂住她的嘴,吓得她尖声乱叫。‘你一定要吐我槽 吗?他可是老哥费尽心思替你找来的帮手耶!何况你看看他,帅得没话讲,你要感激我 才对啊!’
费尽心思?林蓁才不信她老哥有那么好心。老哥一副吃定人家的样子,就是因为杨 凯一眼就看出是个好好先生,她才舍不得他被狡猾的老哥占了便宜啊!
‘哼!我还不知道你在打什么歪主意吗?别看人家老实就……’
‘小妹。’阿威压低了声音说:‘你还要不要还债,想不想去欧洲玩啊?’
啊!这……林蓁嘟高了嘴。这阴险的老哥还真会抓人家要害呢!
‘随便你了啦!’
阿威这才高兴的拍拍林蓁的头,又回到杨凯面前,老板的姿态也摆出来了。
‘基本上呢,我不知道你的能力如何,本公司的口碑可是相当良好的,所以呢,我 给你两个礼拜的观察期,看你的制图能力客户反应如何。而这段观察期是不支付薪水的 。
然后呢,三个月的试用期,试用期间薪水是一万二,期满后看你表现再调薪。’
林蓁一口刚入喉的开水差点喷出来,她瞪大了眼,老哥摆明就是欺负人嘛!
杨凯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他皱了皱眉,回了一句:‘可是我一个月房租要 八千块耶。’
林蓁抱住了头在心里哀号:你不会争取吗?白痴!
‘兄弟!’阿威一副沉痛的模样拍拍他的肩。‘我和小妹租了这间工作室和楼上的 房子,一个月也要两万三的房租!为了要出人头地,这点小钱难道你还计较吗?’

林蓁翻了个大白眼。
杨凯点点头。又问一句:‘福利呢?’
‘福利啊!’阿威立刻贴近他的脸,斜眼睨向另一张办公桌,低声道:‘我妹很可 爱吧!才二十一岁哦!’
杨凯立刻睁大了眼,使劲摇头。此时从那张办公桌飞来一把三十公分的长尺,不偏 不倚‘啪’的一声正中阿威脑袋。阿威痛得抱头吼叫,烟蒂都掉在地上了。
‘小妹,你谋杀啊!’
‘哼!谁叫你思想邪恶!’林蓁瞪起眼,双手插腰,霸气十足的叫道:‘你的什么 观察期我不管你,可是试用期最少也要给人家一万五吧!凯是正式员工,可不是工读生 ,而且跟我们非亲非故,没必要遭你虐待!’
‘你看看她,这是一个做妹妹的会对亲哥哥说的话吗?’阿威恶人先告状的对杨凯 叫道。
杨凯一直笑着,他不在乎薪水多少,事实上他也不缺那些钱。当他要把他的薪水还 给牙医时,牙医拒绝了,他说那些钱并不是他给他,而是他本来就该得的薪资。他和牙 医之间是个美丽的错,他也无怨;牙医的老婆怀孕了,杨凯一直知道这一天会发生,他 是个被遗弃的同性恋者。
他喜欢这对可爱的兄妹,就像喜欢自然不做作的学姐一样,但对阿威的心情……他 很明白,那是不可能也不容许。他想,阿威真的很适合学姐呢!
???‘凯若,你最近真的很不对劲喔!’晓芳啜了一口冰咖啡,盯着杨凯若一张 苦瓜脸看。晓芳是杨凯若的同事兼死党,个性却和杨凯若相差十万八千里;晓芳换男朋 友的速度比翻书还快,嗲功一流,人又长得甜,身材也够火辣,相形之下,杨凯若站在 她旁边简直就像个粗俗的野女郎。
‘唉――’
杨凯若释出一声长叹,可把晓芳给吓坏了,她们设计部惟一的女性主管杨凯若可不 会轻易哀声叹气呢!
‘到底怎么了,快告诉我嘛!’
晓芳使劲摇晃着她的手,一张粉脸贴上来,杨凯若只觉得被她的香水味薰的晕头转 向。但杨凯若还是托起腮来苦恼地盯着她看。感情路上晓芳可是不败夫人,她应该最清 楚不过的吧!
‘晓芳,男人都喜欢像你这种会撒娇的美女吧!’
晓芳一听,枝乱颤地笑了起来。
美女笑的时候,纤纤玉指一定得捂着嘴才行。杨凯若皱起眉,可她就喜欢仰头狂笑 啊。
‘姐姐啊,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男人的问题你问我就对了。来,跟小妹说,是 哪个幸运的男人让你心动了?’
‘反正你不认识。’杨凯若觉得十分沮丧。
‘那他是什么样的人?’晓芳可兴奋了。杨凯若进公司四年了,没闹过绯闻,没交 过男朋友,她自己不急,她身为好姐妹可看不下去。
杨凯若哭丧着一张脸。要是告诉她他是个同性恋,晓芳不昏倒才怪。杨凯若只能摇 头,她的难题连自认是男人通的晓芳也没辙吧!
‘说嘛!说嘛!你总得先告诉我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才好告诉你怎么钓他的方法啊 !’
杨凯若只觉得欲哭无泪。凯……可不像晓芳征服过的那些男人啊!
‘怎么形容呢?’杨凯若双手托腮地喃喃自语:‘他是那种会搜集海沙的人,看铁 达尼号会哭掉两包面纸的人,在路上看见流浪狗会抱去看医生的人。你受了委屈他一定 为你两肋插刀的人,你哭了他会抱着你的人,什么事都不会让他生气的人……有时好像 天真善良得像古代人,但是他聪明又细腻,什么事只往心里藏,永远带着笑容。他笑起 来很漂亮,嗯,对,他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很会画画,也会唱歌,爱喝咖啡,爱看夜 景。如果他生在古代,一定是个贵族;要是他生在民初,一定是个诗人。可惜他生在现 代,所以很孤独。’
晓芳被她的表情吓呆了,杨凯若从刚开始的沮丧一直到此刻的陶醉,这种症状只有 爱昏了头才会出现。晓芳一双染成粉蓝色眼眶的星眸直盯着她看,然后回她一句:‘你 把他形容得不像人!’
杨凯若一愣,回过神来傻傻地看着她。
晓芳的冷水连带冰块毫不留情地直接往她头上倒――‘他一点都不适合你!’
‘啊!’杨凯若哀号了声,直接以额头去撞桌面,碰的一声,桌上的杯子几乎同时 跳起来。
晓芳眨了眨眼,赶紧把她扶正,瞪大了眼叫道:‘凯若,你先别那么激动,听我分 析嘛!’
杨凯若捂着额头上的包,扁着嘴说:‘不用分析了,我都明白了,我要走了。’丢 下一张钞票,杨凯若闷闷不乐的离开了。

晓芳嘟起了嘴,望着杨凯若离去的背影。其实杨凯若长得也不差啊,而且长到一七 ○耶!高挑又秀气,都是她自己老把自己搞得一副不修边幅的邋遢样。啊!身为死党的 她,怎么可以袖手旁观呢,她非把她身上的隐性娇柔细胞揪出来不可!
???杨凯若把背包甩到肩上,一路上心不在焉的踢着路面上的小石头。
凯一点都不适合她……唉!早在认识他时她就明白这一点了,凯如果像贵族,她就 像乞丐;凯是诗人,她就像村姑。
啊!真的烦死她了!
长腿使劲一踢,脚下的石粒飞得老远,突然……‘啊……’一声惨叫!
杨凯若瞪大了眼,立刻朝声音的方向冲去。
‘他妈的,见鬼啦!’蹲在地上、双手遮住一只眼咒骂的不是别人,正是霉运走不 完的阿威。
‘先生,你没事吧?’杨凯若紧张的问道。要是真打中了眼睛,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
‘没事?换你被石头砸砸看,看有没有事?’阿威跳起来就是一吼。
杨凯若睁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她会砸到一个没品的流氓,但她理亏在先,实在没 立场反驳,她只得忍着气,咬牙低吼:‘对……不……起,是……我的错……’
‘我要是瞎了怎么办?’阿威的嗓门还是大的可以。
杨凯若一把肝火简直快爆发出来,她极力的忍、忍、忍……‘我郑重的向你道歉。 ’
‘道歉能还我一只眼睛吗?’
‘我现在带你去医院检查。’杨凯若的音量也提高了。
‘不用,两万块拿来,我自己去。’
岂有此理!杨凯若终于忍无可忍,大叫了声,一个拳头就挥了过去。
‘你这只猪!’
‘碰!’的一声,阿威整个人跌坐在地,眼冒金星,头昏眼,不但一只眼眶变黑 紫色,现在连下巴都红肿了一块。‘疯婆娘!’阿威跳了起来,高大威猛的在她面前瞪 眼恐吓。
她已经够高了,这个无赖站起来几乎要把她吃了,但她可一点也不怕他。
‘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揍你!’他指着她咆哮。
‘趁机敲诈的小人,亏你四肢健全,人高马大,原来专做恐吓勒索的烂事,像你这 种社会败类,台湾的社会秩序全败在你这种人手里。’
社……社会败坏?阿威怒火冲天。比起那些作奸犯科的大坏蛋,他已经算是太善良 的老百姓了。
‘我社会败类,那你呢?谋杀不用刀,杀人还找理由,如果今天你是砸到一个七十 岁的阿公,你也照样这样强词夺理吗?台湾的生活水准就是毁在你这种没气质的人身上 !’
‘我没气质?你才没水准!’杨凯若气得浑身发抖。
‘我没水准?你没大脑!’
‘你连小脑都没有!’
就在两人的口舌之战快把夏末的台北街头怒火烧尽时,阿威腰际上的行动电话像加 入战局般的怒叫起来。两人都像蓄势待发的猛兽一样,互瞪的双眼迸射出杀戮的气息。
‘哼!’两人同时重重哼了一声,杨凯若使劲甩过头去。
阿威气呼呼的拿起电话。
‘喂!’他大孔了声,差点把对方耳膜震碎。

‘你去打越战呀!’电话那头的林蓁没好气的叫道。‘买个便当买了两小时,快饿 死了啦!’
‘别吵!我早就到了!’
阿威挂下电话,恶狠狠的对杨凯若说:‘有种的话就报上名字!’
‘谁怕谁?杨凯若!’杨凯若吼回去。
杨凯……若?天下有这么巧的事?阿威皱了一下眉。哼!名字像气质却差了十万八 千里,这疯婆娘跟凯应该不会有任何关系。
‘吓到了是不是?’杨凯若不忘给他下马威。
‘就凭你?’阿威干笑了三声。‘耳朵给我掏干净。你爷爷我的名字叫林威!’
‘林……’杨凯若一愣,突地尖声一叫:‘林威?’
‘怕了吗?崇拜吗?’
‘住口,你跟凯是什么关系?’杨凯若气得尖叫,她记得不久前杨凯说要介绍男朋 友给她,就是一个叫林威的。这下阿威真的皱眉了,原来天下真有这么巧合的事!
???‘学姐?’
杨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看见阿威一脸青青紫紫的狼狈样,他的眼睛又撑大了一倍 。
‘阿威?’
‘哥!’林蓁也跑过来了。‘你跟人家打架啊?’
‘半路遇到疯婆子,不挂彩才怪。’阿威接过林蓁的冰袋枕着下巴说。
杨凯若立刻瞪眼。
‘你给我住口!’
‘学姐,这是怎么回事啊?’杨凯一脸迷糊。
‘你怎么没告诉我你在这里工作?’杨凯若皱起眉来。
杨凯略显尴尬的回道:‘只是小公司嘛!’
‘什么小公司。’阿威又抗议了。‘我告诉你,咱们的未来无可限量。哎哟……’
他的下巴快掉了。
一旁的林蓁在他身边蹲了下来,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杨凯若这个不速之客看。
‘这个败类是你老板?’杨凯若又大叫起来。
杨凯还是笑的可爱。
‘败类总比疯子正常。’阿威冷哼了声。
怎么这两个人一开口就是针锋相对?杨凯赶紧赶在学姐开口之前拉住她,牵强地笑 道:‘学姐,你不要担心嘛!啊!你肚子也饿了吧,我的便当给你吃。’
‘不用,你什么时候下班?’
‘呃……’杨凯瞄了阿威一眼,阿威置之不理,杨凯立刻明白。‘今天要加班。’
‘凯,你上班三天,三天都加班,哪有这种虐待员工的公司啊!’最后一句她还刻 意转向阿威说。

‘学姐,只是最近比较忙嘛!没事。’
杨凯若是顾及杨凯的面子不想再跟那个坏痞子搅和下去,她只得带着满腔不平不满 ,决定先回家去了。她最后离去的眼神,就像在严重警告阿威:你要是敢动他一根寒毛 ,老娘就跟你拼了!
杨凯若一走,阿威和林蓁同时冲到杨凯面前,异口同声喊出一句:‘你跟她同居? ’
两兄妹对看了一眼,又赶紧盯着杨凯。
杨凯笑的孩子气。
‘对啊!’
阿威首先大叫:‘天啊!你怎么受得了,那女人是个疯子!’
杨凯使劲摇头。
‘学姐比我的亲人还亲,我把她当亲姐姐一样。’
‘凯!’
阿威突然两手撑在他的椅把上,威震的气势将他包围,杨凯心震了一下,但看见他 的黑眼圈和红下巴,他忍不住想笑。
阿威十分认真的对他说:‘那种年纪一把还嫁不出去的老女人心态是最难捉摸也最 可怕的,她先博取你的信任,然后诱拐你跟她同居,接下来,她就会假借酒醉之名,睡 到你床上去了。’
杨凯忍不住笑了起来。每他露出这样纯洁的笑容时,阿威就觉得自己像一朵污秽 的乌云,他的纯和他的邪成了强烈对比。
‘学姐不是那种人,而且是我自己跑去跟她住的。’
阿威啐了声,反过身去点了一根烟,不以为然地回道:‘我看她根本就是你马子吧 ?’
杨凯微怔,立刻用力的摇头。
‘不是,怎么可能!’
阿威露出一个邪气的微笑。
‘我想也是。’
‘可是……’林蓁突然开口了,而且声音小小细细的。‘她却很喜欢你喔!’
杨凯又一愣,看着人小鬼大的林蓁。
林蓁的神情似乎有些凝重,但她很快地抛给他一记可爱的笑容,拿了一个便当就往 自己的办公桌跑去。
阿威拎起两个便当,拍拍杨凯的肩膀,以下巴示意。
‘到阳台去吃。’
原本空无一物而被两兄妹拿来放垃圾的阳台,自从杨凯来了之后,阳台的垃圾不见 了,多了一张圆形小桌子和两张海滩椅,办公室内的走道也干净多了。短短三天,阿威 早已看出他的设计天分与制图的实力了,杨凯一来,这里真的不一样了。
杨凯喜欢在阳台吹自然风看夜景的感觉,虽然视线所及的夜色并不美丽,充斥着太 多紧凑的脚步、拥挤的气氛。
阿威抽完烟就打开便当大口扒饭,杨凯别过头看他,心中有股说不出的……甜蜜, 也是酸楚。
‘干嘛不吃?’阿威发现了他的注视。
‘阿威,你觉得学姐怎么样?’
‘疯女人。’阿威想也没想就回答。

‘可是,你不觉得这样不打不相识很特别吗?’杨凯锲而不舍的问道。
阿威满口食物,含糊不清的回道:‘我宁愿永远不相识。你看我这张脸,明天怎么 去上班啊?’
杨凯把目光移向夜空,轻声启口:‘其实学姐是个很好的女人……’
‘这么好,娶她啊!’
阿威根本回答的漫不经心,却发现气氛僵化了,他停下筷子,看杨凯突然变得沉默 ,突然失去笑容。他发现他太习惯杨凯的笑容了,一旦杨凯失去了笑容,就像阳光突然 失去亮光,世界一下变得很冷,很黑色。
‘凯?’他忍不住叫了一声。
杨凯缓缓地别过头看他,轻轻漾起一抹淡若清水的微笑。
‘我不可能娶她。’
‘喔。’阿威略显尴尬,他想是他自己说错话了,谁知道杨凯会这么认真。
‘阿威。’
杨凯突然叫他,对他绽放出一抹璀璨的笑容,阿威一时错愕,几乎要被他的笑容迷 眩了。
‘我们到海边走走好不好?’
‘现在?’
‘现在!’

第三章

他一定是疯了,疯了!想他活到二十七岁了,什么时候有兴致跑到海边看夜景过?
刚才蓁的眼神简直就像要剥了他的皮似的。他还在想明天得戴墨镜去跑客户呢,结 果……杨凯一个心血来潮的提议他就莫名其妙的把车开到淡水来了。
阿威抽着烟,踩在这个已关闭的海水浴场沙滩上,一点赏夜景的心情都没有,他只 觉得乌漆抹黑的,哪有美景可言?
但杨凯却似乎很沉醉在这夜里。他走的很靠近海,今晚退潮,阿威几乎快看不见他 ,潮水一来一退,像要把他也给卷走了一般。
‘凯?’他大叫了声。
杨凯别过头,朝他挥挥手。
‘我在这里!’
阿威丢下烟蒂走了过去。
‘真不懂你,一片黑鸦鸦的有什么好看的。’阿威哼道。
杨凯笑着抬头望。
‘你看天空,很美吧!’
阿威往上看。
夏末的夜里,星斗满天,璀璨地铺在夜幕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偏偏……就是有人杀风景的破坏了景致。
‘啊,如果那些是真的钻石,统统掉到我口袋里有多好啊!’阿威说的可感叹了。
‘阿威。’杨凯实在有些哭笑不得。‘你从来就没有好好放松自己吧?’
‘放松?’阿威自我挖苦:‘无债一身轻的时候就是我放松的时候!’
‘你愿意告诉我吗?’杨凯的表情是任谁都无法拒绝的真诚。
阿威的心情有一种莫名的平静。也许是真的不曾静下来听听浪声、看看星辰;也许 是凯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他坐在身边,连海浪似乎都要温顺起来,风吹来也显得羞涩 了。
杨凯听完了他的‘遭遇’,他没有表情,也没有回应,只是呆望着阿威阳刚的侧脸 ,看见他又点了一根烟,烟雾薰的他微眯起双眼,长长的睫毛一眨一扇,烟雾在那微细 的揭合下也荡漾了起来。
‘反正我就是这种人啊!只想到钱,什么浪漫、情调的,又不能当饭吃,干嘛时 间浪费在那些无聊事上。’阿威睨了他一眼,接口:‘这大概是我跟你最大的不同吧! ’
杨凯淡淡一笑,轻声回道:‘很多的无聊事只是一种点缀,没有这些所谓的无聊事 ,生活其实很黑白,根本喘不了气。’
‘不会啊!我每天都精力十足!’阿威颇自豪的说。
‘但是你真的很快乐吗?’杨凯认真地问他。
阿威皱起了眉。
‘别问我这种问题。我快乐的时候就是领薪水、分红、股票大涨的时候。’
杨凯轻轻地笑了起来。
阿威皱着眉看他,觉得他的笑有点讽刺。
‘你不听可以明说啊!’
‘我没有不听啊!’杨凯还是笑着。‘你很诚实啊!’
阿威吐出一口白烟续道:‘以前的女朋友也是受不了我这种个性就跟人跑了。’
杨凯心震了一下,地望他。
‘你应该交过不少女朋友吧?’
‘才怪!就像你说的,一开始会以为我事业做的大,一定是超有钱,有些女人就冲 着这点对我示好,谁知道我是穷光蛋一个,连拜拜都不说一声就没再见面了。’
杨凯垂下脑袋,手指轻划着细沙,轻声回道:‘也许是你还没遇到真心的人吧。’
阿威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此时的浪声有点大,他迳自说着:‘其实我最对不起的 是小妹。’
‘蓁?’杨凯抬起了头。
‘是啊。’阿威难得正经八百的说:‘她才二十一岁,长得活泼漂亮,和我一起担 下这么大的债务,她的青春全埋在那些设计图里了,连交男朋友的机会都没有……’语 顿,阿威的脑袋转了半圈,立刻挨近杨凯的耳畔低问:‘你觉得阿蓁怎么样?’
杨凯微微一愣。
‘不是我说自家人好,说真的,我老妹真的很不错。’
杨凯这才重重一吓,立刻红了脸猛摇头叫道:‘不……不可能的……’
‘怎么?’阿威一手钳住他的脖子,杨凯几乎动弹不得。‘你是嫌我妹配不上你还 是怎样?’
‘不是,不是!’杨凯抓着他强壮的手臂叫道:‘是我配不上她啊!’

‘你们两个郎才女貌,我看是绝配啊!’阿威还是不放开他。
杨凯显得手足无措,他垂着眉说:‘这种事……不是随便说说的……’
阿威松开了手,睨他一眼。
‘你不是没女朋友吗?肥水不落外人田,我可是看得起你才把我小妹介绍给你。’
‘我知道。’杨凯一脸无辜。‘是我的问题……’
‘你会有什么问题?’阿威心直口快的回道:‘除非你根本不爱女人。’
杨凯在瞬间心脏像被猛烈撞击了一下,这一下让他痛得几乎要岔着了气,也让他明 白,阿威不是他可以恋上的人,阿威就像许多许多无法理解甚至谅解他这种人的人一样 ,离他很远很远……‘我当然……喜欢女人啊!’所以他只能这么回答。心痛,他觉得 十分心痛。
‘说真的,你跟你那个疯……不,那个学姐同居还说没关系,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
阿威皱了皱鼻子说。
‘我们住在一起……很安全又很幸福,像家人一样。’
‘不安全的人是你,我看她一副母鸡保护小鸡的模样。’阿威就是看不惯她的嚣张 跋扈,一点女人家样都没有。
杨凯又笑了起来。
‘她本来就是我的姐姐啊!’
‘我看你啊,就算有歹徒拿枪指着你的脑袋向你勒索五百万,你还会笑着跟人家说 请笑纳吧!’
杨凯朗声笑了起来,俏皮的回答他:‘不,我会笑着跟对方说,我只有五十块耶! ’
‘用你这副天真浪漫的笑脸吗?谁杀得了手啊!’阿威豪爽地笑道。
他不会知道,听在杨凯的耳里,是说不出来的甜蜜滋味,甜甜地窜入了心口;他明 白,他所有无心的言语,他都只能暗自收藏,成为以后独自品尝寂寞的时候,一种自我 安慰的小小幸福……???
清晨。
杨凯一向早起,安分的做好早餐等学姐起床,但今天情况有点不对,他一起床就听 见不寻常的声响从厨房传来。
杨凯狐疑的下了床走进厨房,立刻被眼前的画面吓得瞠大了眼,张大了嘴。
杨凯若一手拿着锅盖护身,另一手慌忙地把蛋敲碎往锅里扔,还可清楚的看见蛋壳 散了整个锅底。流理台上更可观了,煎成褐色雪茄的热狗、焦黑的火腿片,还有那一条 条卷曲焦烂的东西,应该是培根吧。
杨凯看不下去了,冲进厨房立刻关了瓦斯,抢过她的锅铲。
‘学姐,你想烧房子啊?煎个蛋用大火?’
杨凯若皱着眉、嘟着嘴说:‘我难得早起呀,想下厨做早餐给你吃嘛!’
‘学姐……’杨凯忍不住笑了起来,把她制造出来的垃圾全倒进垃圾筒里。‘这种 小事我来就好啦,你何必费心呢。’
‘你搬来和我住这么久了,家事、饭菜都是你在做,我……好歹我也要尽点力啊! ’
杨凯若叫道。天知道她多想在杨凯面前当个‘女人’,谁知道这些柴米油盐老是和 她作对!
‘学姐。’杨凯还是笑的灿烂,要惹他变个脸色还真是不容易啊。‘家事谁做都无 所谓啊,只要我们住的舒服、开心就好。我就是知道你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所以我来 啦!’
杨凯若怔怔地望着他忙着理混乱的厨房。她心里明白得很,他会搬来跟她同居, 才不是这样呢!虽然他老是避而不谈,但她猜也猜得到,一定跟他做了一年的牙医助理 有关。
杨凯两三下就像变魔术似的把早餐料理的完美无缺,杨凯若坐在餐桌前干瞪眼。杨 凯还没搬过来之前,她惟一会开伙的事就是煮泡面,身为一个独立自主的新时代女性, 她真是羞愧欲死。

‘凯,今天是周休耶,你还要上班吗?’杨凯若皱紧了眉说。
没想到杨凯还是笑的温柔。
‘要啊!老板都上班了,员工怎么可以偷懒呢!’
‘凯,你被那个痞子吃死啦!他摆明就是欺压善良嘛!’一想到那个耀武扬威、实 际上一无是的败类她就一肚子火。
‘学姐,其实阿威人很好。’杨凯看着她丰富的表情笑道。
杨凯若毫不给面子的翻了个白眼。
‘你这种人哪会觉得世界上有坏人啊!’
杨凯眨了眨眼,灵光一闪,他立刻兴奋地笑道:‘学姐,你晚上没事吧?我请阿威 他们两兄妹来家里吃火锅好不好?’
杨凯若瞪大了眼,杨凯兴奋得直点头。看见他如此兴高采烈的模样,杨凯若一句‘ 不要’梗在喉头,噎得好难受啊!
???‘要去你自己去!’阿威叼着烟,坐在电脑前修稿,头也不回地说。
林蓁跳到他面前,抽掉他嘴上的烟,瞪眼道:‘人家凯诚心诚意约我们吃饭,你少 没风度了好不好?’
‘我是怕被那个疯婆娘偷袭啊!你看我的眼睛都还是紫色的。’阿威指着自己微微 泛紫的眼眶说。
‘真受不了你们,年纪一把了还这么幼稚!’林蓁没好气地说。
‘阿威,有我在啊。’杨凯笑着对他说。
阿威很不给面子地丢回一句:‘有你在又怎样?那只母老虎发起疯来你制服得了她 吗?’
杨凯这下垂下眉头了,他一脸无助的望向林蓁。
林蓁立刻靠到杨凯的身上,故作失望道:‘那也是没办法呀,谁叫我们只有吃便当 的命呀!’
‘我买了好多海鲜喔!’
‘凯,你真好,我想我这辈子大概跟火锅绝缘了。’
‘真可惜,本来想好好请你们吃一顿。’
‘是啊!天底下哪有员工请老板的道理。’
两人一搭一唱,简直气煞了阿威,他们分明就是故意刺激他的嘛!阿威跳了起来, 双手环胸斜睨着一脸天真的杨凯启口:‘真的是你请客?’
杨凯点点头。
‘有很多海鲜?’
杨凯又点头,加上一个令人眩目的笑容。
‘有没有喝的?’
‘随你挑呢!’
‘可以打包吗?’
‘随你高兴。’
阿威的表情实在令人发噱,只见他迟疑了三秒钟,忽然反身抓起桌上的墨镜和钥匙 ,在他们还反应不及的情况下跨步就走。

‘走,今天提早下班!’
???四个人围炉的画面照理说应该是很和谐的,但对峙的两双眼睛不但满是敌意 ,还杀气腾腾,让杨凯和林蓁两人如坐针毡,浑身不对劲。尤其阿威点起烟来时,就彷 返闳寂诨鹨话悖杨凯若立刻指着他的脸大叫:‘这里不准抽烟!’
‘你别扫兴了好不好?’阿威没理她,喷出一口白烟。
‘你不熄掉的话我就要拿剪刀了!’杨凯若恐吓道。
杨凯及时插话说:‘学姐,没关系啦,我们都习惯了。阿威,还是你可不可以到阳 台去抽啊?’
阿威冷哼了声,迳自起身往阳台走去。
杨凯若还是恨得牙痒痒的,喃喃自语的低吼:‘痞子就是痞子。’
杨凯和林蓁对看了一眼,无可奈何的耸耸肩。
就在此时,门铃忽然响了,杨凯若皱着眉起身去开门,纳闷此时会有谁来拜访?
门一开,她立刻睁大了眼叫道:‘晓芳?’
‘我来了,姐姐,那个帅哥在不在啊?’晓芳还是一样的枝招展,嗲里嗲气。
杨凯若吓得捂住她的嘴,一把推出门外,压低了声音跳脚:‘你怎么突然跑来啦? ’
‘我刚跟男朋友看完电影,想想还早就顺路过来了。姐姐啊,我可是来帮你的哪! ’
‘可是……我有其他客人在呀!’何况现场有两个男人在,她可不敢想象晓芳的出 现会出现什么状况。
‘无所谓啊!’晓芳就是这种性子。
她推门就进去,凯若挡都挡不住。
当她第一眼看见杨凯的时候,仿佛四周没有别人的存在了。
不用怀疑,他一定就是凯若口中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绝种美少年了。难怪连男人婆 都会心动,她自认阅男人无数,也甚少见过这样的‘极品’呀!没想到凯若还跟他同住 一个屋檐下,难怪凯若快发疯了,那种看得到摸不着的痛苦简直就是酷刑啊!
一旁的林蓁眉头快打成结了。怎么忽然跑来一个痴对着凯上下打量,那眼神简直 就想剥了他的衣服似的。杨凯若略显尴尬的走向前启口:‘她是我同事,叫她晓芳就好 。’
杨凯一向一视同仁的展开笑容,这一笑非同小可,晓芳立刻像蜜蜂沾蜜般飞了过去 ,直接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笑的娇媚又动人。
‘你好,我常听凯若提起你哦!’
杨凯愣了一下,面对她的热情,他还真有点措手不及呢。
杨凯若则在一旁猛翻白眼。这女人表现的未免也太饥渴了吧!还说什么要来帮她忙 ,结果呢!以晓芳的前科来看,她怎么可能放过凯?杨凯若真是后悔到极点,不该把这 件事告诉她的。她忍不住叹息,她心里真的很苦闷啊!不找个人诉诉苦,她迟早得忧郁 症。
阿威从阳台进来了,他微皱眉,什么时候又多了个人来了,仔细一看,还是个美女 哪!
晓芳眼睛一亮。啊!帅哥还不只一个,凯若真是太幸福了啊!
阿威一入座,杨凯立刻换到他身旁的位子去,杨凯若也赶紧坐上刚才杨凯的位子, 形成三对二的场面。
杨凯若大声的化解尴尬:‘啊!还有好多哪!大家快吃吧!’
‘我吃饱了。’林蓁第一个开口。她看起来似乎不开心,只是从来就很少人会注意 到。
‘应该来点酒助兴的。’
阿威一开口,杨凯若就是听不顺耳。

‘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哪有?你放心,你还不够资格当那种地方的小姐。’
杨凯若闻言瞪大了快喷火的眼睛,用筷子指着他的鼻子吼道:‘你是专程来找碴的 是不是?’
‘我哪敢呀!我还想好好的回家呢!’
‘那你就给我安分点!’杨凯若霸气十足的说道。
阿威忍不住摇头。
‘唉!这么泼辣,难怪嫁不出去。’
‘你说什么?’杨凯若的筷子又指过来了。
‘我说这辣汤够辣,难怪吃不腻啊!’
痞子就是痞子,还真以为她没听清楚吗?杨凯若气呼呼的瞪他,最气他那副吊儿郎 当的模样,她担心杨凯长久跟他相下去会被他带坏。
???一场晚餐就在唇枪舌战、暧昧不明的气氛下结束了。
杨凯送阿威和林蓁出门,三人缓缓走向停车,林蓁沉默了好久,始终闷闷不乐。
‘你怎么了,蓁?’杨凯突如其来靠近她问了一句。
林奏明显一愣。抬起头来看他,杨凯的表情是她熟悉不过的温柔。
‘我……’
‘刚开始还好好的,怎么后来都不说话了?’
原来……他一直有注意到!林蓁心头涌入一阵温暖,郁闷的心情突然一下获得舒解 。
‘我没事,真的。’她露出甜甜的笑。‘我吃大饱就会说不出话,动弹不得。’
杨凯笑了起来。
‘是这样吗?’
林蓁点点头。
阿威故作惊讶的大叫了声:‘啊!我忘了加油了。小妹,我先去开车,你们到前面 那个小公园等我,我加完油就过来。’一口气说完,他也一溜烟跑掉。
这实在是个很逊的方式,林蓁知道老哥是在制造机会给她,但她实在不知道杨凯心 里到底会怎么相心。
忍不住抬头偷望了他一眼,杨凯的神情十分动人,却是令人难以理解的表情;他看 着阿威跑远的背影,那眼神似乎有笑意,却盛满了孤寂。她突然发现,杨凯似乎是个很 寂寞的人。但又怎会?他这种人,必是人见人爱,就是因为众星拱月,他显得那么与众 不同,也显得格外孤单吧!因为没有和他一样的人,所以他的笑容才会显得那样璀璨迷 人。‘凯……’
杨凯垂下头,回应了她的呼唤。
‘怎么了?’
‘凯若姐和晓芳姐她们都是你的好朋友吧?’
‘学姐算是我的家人了,晓芳是新朋友,今天才认识。’他还是一如往常,对所有 人一视同仁,明知道对方的企图已经很明显了,他始终平等对待。
‘家人……’林蓁细声说,又仰起头来。‘那么我和哥哥呢?除了老板和同事的关 系以外,对你来说,我们是什么?’
杨凯看着她笑了,伸手拍拍她的头,那一刹那,林蓁好希望这条通往公园的巷子永 远走不完,希望哥哥的车永远不要来,希望就在这一刻她可以扑进他怀里抱紧他。

‘就像兄妹啊!阿威像我哥,你像我妹妹啊!’
仿佛从云端坠入了地面,林蓁整个人顿下了脚步,还无法从错愕中回过神来。妹妹 ……只有这样吗?没有别的?一点点不同的感觉都没有吗?
杨凯回过头,迷糊的看着她忽然停下脚步。
‘阿蓁?’
‘凯……’林蓁努力挤出一个十分不自然的微笑。‘你老实说,凯若姐……真的不 是你女朋友?’
杨凯愣了一下,露出孩子般困惑的表情。
‘为什么你和阿威都要这么问我呢?难道住在一起一定要有什么关系吗?我说过很 多了,学姐是我的好哥们,我们是家人。’
‘但是她喜欢你呀!’林蓁不加思索的脱口而出。
杨凯看着她,让林蓁心一沉。她没见过杨凯不高兴的表情,她和所有人一样,以为 他永远不会生气。但此时他的表情也不是生气,而是难过,甚至是无助。她突然觉得十 分心疼。
‘这并不是……我能控制的啊……’
他说的很沮丧,让她的心全揪在一起了。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难道是他自己叫全世界的女人都爱上他吗?凯就是太善良,不 愿伤害任何人,所以他重视每一个人。林蓁皱起了眉。凯在做一件很笨的事,他以为把 每个人对他的感情转换成亲友的爱,对方就会降温了吗?那只会让别人更痛苦而已。难 道凯一点也不想要一个真心的爱人吗?
‘凯。’林蓁对他露齿一笑。‘我们可以当好朋友吧?’
杨凯笑了。风柔柔的吹,吹的他密发飞扬,荡漾在她眼底,沉醉在她心头。
‘你和阿威都是啊!’
阿威的车这时开过来了,其实他根本没去加油,他一直远远地望着他们,看见他们 停下脚步,杨凯还去拍小妹的头,说着说着就笑了,看来似乎谈的不错,杨凯对奏的印 象应该不坏吧!像杨凯那样的男人也实在太危险了一点,女人一见到他就自动贴上来, 基于保护自己的员工,他当然要把自己最宝贝的妹妹推荐给他喽,免得他被太多痴缠 得死死的啊!但奇怪……这么做应该是为了小妹好吧,怎么他老是替杨凯想着如何帮他 解桃围呢?……送走了两兄妹,杨凯一个人坐在公园里发呆。他不是木头人,他感觉 得到不管是学姐对他的始终如一,还是林蓁的情窦初开,只是他还不起她们如此纯真的 感情。他觉得充满了罪恶感,在大家眼中如此纯净善良的他,其实是个爱情逃兵,给不 起也不能给,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伤害到她们呢?
细微的脚步声传来,杨凯的眼光被吸引了过去,两双眸子交接刹那,时间好像也跟 着静止了……???
‘还说要帮我,我看你根本对凯一见钟情了!’杨凯若气呼呼的对忙着补妆的晓芳 大吼大叫。
晓芳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娇声回道:‘谁叫他帅得一塌糊涂嘛!我也很矛盾啊, 心里明知要帮你,可是嘴巴就是不听使唤,一开口就是追问他的私人档案,哎呀!很难 过哪!’
‘难过的是我吧!’杨凯若整个人倒进沙发里哀号。‘凯一定会取笑我。’
‘干嘛取笑你。’晓芳把她的头抬起来,拍了一下她哭丧的脸。‘我知道那种斯文 有礼的帅哥要怎么制服,你听我的准没错。’
‘你不是也喜欢他?’杨凯若可怀疑了。
‘为了姐姐的幸福,做妹妹的只好牺牲了。不过坦白说,我倒觉得阿威比较适合你 哪!’
‘晓芳!’
杨凯若一声咆哮,差点穿破她的耳膜,晓芳捂起双耳求饶:‘好啦!我随口说说啦 !’
‘谁敢再提到那个痞子,我就跟谁断交!’杨凯若咬牙切齿的说。
看在晓芳眼里,更觉得这对欢喜冤家是真的很登对啊!不过她还是识相的靠了过去 ,一副狗头军师的表情正色启口:‘其实要让凯那种男生心动很容易啊!首先你得改变 你的气质才行,说话不要那么大声,坐的时候脚不要打开,笑的时候要用手遮着。还有 打扮也要改变,眉毛修细一点,涂点口红,指甲也得修一修……’
晓芳说的天乱坠,到最后成了女性美容美体专题演讲,但杨凯若一个字也听不进 去。
只有她明白,要让杨凯这种男生心动的方式只有一个,就是她也把自己变成男人!

第四章

这个小公园位在社区出口,平常只有小孩和老人家会到此走动,一入夜,就只剩几 条流浪狗在徘徊。
‘我一眼就知道你是。’那个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第一句话就这么告诉他。
杨凯仰着头看着这名和阿威差不多高的陌生男子。男人有一张十分性格的脸,成熟 而充满魅力,长腿宽肩。杨凯看着他,眼神不自主被他吸引了去。
他蹲下身与杨凯平视,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你叫什么名字?’
‘凯……杨凯。’
‘我是丁仲麒。’
杨凯习惯性地对他露出浅浅的笑容。
他或许明白自己的笑容杀伤力有多强,但让丁仲麒心震如雷的原因,是方才他一个 人时流露的落寞,与此刻他拨云见日的笑容,竟显出他如此美丽的光芒,悲的、喜的, 全教他一个人的表情给融化了。
丁仲麒坐在他身旁。可能是属于同族群的默契,或是在彼此空寂的心中寻求某种慰 籍,他们就这样毫不陌生的聊了起来。
丁仲麒已经三十岁,是个大企业家,他几乎都待在美国的公司,一年只有寒暑假回 来。
‘那你快回美国了吧?’杨凯想想暑假已经快结束了。
‘再半个月后吧。’
‘美国……’杨凯仰起头,城市里的夜色显得十分灰瑟,连星星都寥寥无几。‘好 像是很遥远的地方啊……’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
杨凯别过头看他,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丁仲麒几乎以为他要点头答应,几乎要 被他纯真的笑容迷眩了双眸。但凯回了他一句:‘我得上班呢。’虽然……他的确想到 遥远的国度去看一看。他还有很多很多的空瓶子,他想一一将它们装满,装满每一个不 同海滩的沙,一定很美……‘凯……’丁仲麒的眼神有很很的情绪。
因为是同一种人,所以一种眼神一个表情,他们很容易就碰触到了、感应到了,就 容易沦陷了。他看得出来,杨凯不像那种会随意释放情绪与欲望的人,他把自己包的紧 紧的,却因为如此,他眼中不时流露的□徨才教人心痛。
‘到底有谁了解你呢?’
他突如其来的温柔耳语,轻飘飘地传入他耳底,却巨力万钧地震撼了他心里。杨凯 怔怔地望着他,他邃的黑眸宛如流沙,他无助地陷在他的双眸之中,突然发觉自己竟 是如此手足无措,是自己太年轻、太单纯,还是他的眼神太世故、太温柔?
那是第一他跟一个认识不到一个小时的男人,就在无人的公园、茂密的巨树下接 吻。
第一,杨凯内心的恐惧几乎快溃决,他紧紧地抓住丁仲麒的衣服,浑身都在发抖 。
一直以来,没有人知道万人迷的他其实有多么自卑,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他只爱 男人不爱女人?但他始终洁身自爱,不敢去碰触这个圈子。当丁仲麒对他说:我第一眼 就知道你是。他其实吓坏了,好像赤身露体站在这个人面前。
他曾经很爱的牙医抛弃他了,他却没有哭,因为他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在丁仲麒 的怀里,他却有前所未有的安全感,那一句‘到底有谁了解你呢’正中他的伤。
丁仲麒的吻温柔,令人发颤,仿佛也是一种告解:凯……你是个同性恋,注定要背 负不被了解的寂寞……???
杨凯加入了阿威的抢钱行列之后,的确帮了他很多忙,工作室的效率大大提升,客 户也相当满意,加上林蓁一天到晚在阿威耳边提醒他加薪,阿威只好把他的观察期缩为 一个礼拜,至于月薪嘛……他的理由是,看下个月的股票有没有涨再说。
傍晚,林蓁接到一通陌生男人的电话,她狐疑的把电话转给杨凯,然后一脸迷惑的 偷盯着他。
是仲麒!杨凯心头莫名一震。
‘我在你公司楼下,有个东西想给你,你方便下来吗?’丁仲麒在电话中对他说。

杨凯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他。
‘阿蓁,我到楼下去,马上就上来。’他报备了声就出门。
林蓁立刻冲到阳台往下看,她只看到路旁停了一辆气派的白色大轿车,她不禁皱起 了眉……丁仲麒没有下车,他在车内看着出现在门口的杨凯,如那夜他出现在他眼前一 样,一眼就教他不能自已。
二十五岁的杨凯,却干净的像个十五岁的少年。
他忙碌了三十个年头,借工作来忘却自己与众不同的性向,逃避来自传统的亲情压 力。他做的很成功,但已是而立之年了,父母的逼婚愈来愈强烈,他不是不曾试着与女 人交往,而是他太清楚女人接近他的企图。杨凯的出现就像他黯瑟的感情世界忽然出现 的一颗星辰,他想好好地呵护着,不愿它一闪即逝。
喇叭声响了两声,杨凯打开车门入内,望着那张诚挚的俊容,他毫不吝惜地向他释 放笑容。短短的相,他明白丁仲麒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但令他犹豫的是,他发现 自己似乎喜欢上阿威了。
‘送你。’丁仲麒拿出一个纸盒。
杨凯一接过便愣住了,是一组全配的行动电话。
‘这样才好方便联络啊。’丁仲麒笑的温柔。
‘可是……你不是下个礼拜就要回美国了?’杨凯的表情近乎天真。
‘放心,只要是你打的,我都收的到。’
杨凯立刻摇头,把手机塞还给他。
‘我不能收。’
‘凯。’丁仲麒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收下吧!’
丁仲麒的声音总是有一种魅力,沉沉的、暖暖的,会让他的心平静下来。杨凯望着 他,不知如何表达他的心意,丁仲麒只是温柔的保持微笑。
‘你不收,就是拒绝我是你的朋友。’
杨凯垂下了头,看着手上那支最新款的手机。
‘可是……这样的礼物未免太贵重了,我不想欠你。’
‘送你东西是我心甘情愿,你没有欠我任何事。’
杨凯将目光移向他的脸。丁仲麒有一双邃而迷人的眼睛,杨凯相信,如果他不是 个同性恋者,将会有多少女人被这双眼睛掳获芳心;但就算他是个同性恋,那双迷人的 双眸也会令无数的男男女女心醉吧!
杨凯终究是对他笑了,那是他最爱看的表情。当杨凯一笑的时候,再灰瑟的心情都 要见着了曙光。
他也随着他笑了,轻轻靠了过去,开始教他如何操作,也把他的号码输了进去,在 温暖的车厢里,也逐渐地把两人的心靠在一起。
绕了大半天终于找到停车位的阿威一下车就诅咒个没完,正准备要上电梯时,看见 杨凯从那辆大轿车出来,阿威鬼鬼祟祟地探头望着,但杨凯的背影正好遮住了车内的人 。
车子一走,杨凯回过身,立刻一愣。
‘阿威?’他快步跑来。‘你下班了?’
‘那是谁啊?’阿威的眼光巡着车身而去,在台北街头开这么气派的大轿车,不怕 人眼红吗?
‘一个朋友。’杨凯笑的淡然。
阿威在他脸上看不到疑点,但他手上的手机倒是令他眼睛一亮。
‘哇!你买的啊?这支手机很贵耶!’阿威夸张地叫道,两人一同进入电梯。
杨凯呵呵地笑着:‘我哪那么有钱。’

‘喔!’阿威不怀好意地靠了过去。‘这么说你那个朋友是个凯子喽?’
阿威说话的表情实在教人啼笑皆非。他还用力的拍拍杨凯的肩,笑的一副贼样。
‘这种朋友好啊!要多跟人家联络好维持感情啊!’
阿威的大手拍在他肩上时,杨凯的心眼着一震一荡。他明白阿威的性子,但对丁仲 麒,他自己却不了解……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他的心有点沉,他知道丁仲麒喜欢他,但 ……他忍不住将目光移向身旁的阿威。如果他对阿威是一种迷惑,那么对丁仲麒只能算 是对兄长的崇拜吧。
‘小妹,去买些喝的来吧!’阿威一进门就扯开嗓门叫道。
林蓁从稿堆里抬起头来瞪眼。
‘你刚刚不会顺便买吗?’
‘刚刚不渴啊!’他丢了一张钞票给她,弯下腰在她耳畔低说:‘叫凯陪你去。’
‘无聊。’林蓁一翻白眼,抓着钞票就走。
阿威立刻使了个眼色给杨凯。
‘你陪她去吧,免得她回来又给我脸色看。’
杨凯微微一笑没表示什么,他很快地跟了出去。
阿威满意地点点头,走近杨凯的办公桌前,他又点了一根烟,突地一怔。阿威拿起 电脑旁的一瓶小玻璃瓶,里面装了八分满的细沙。他微微皱眉,杨凯会搜集这种小女生 的玩意吗?
???‘你不觉得哥哥很烦吗?’林蓁噘着嘴说。
‘不会啊。’杨凯还是笑着。
‘你这种人啊,大概已经绝种了吧!’
杨凯笑的更了。
‘学姐常常这么说呢。’
林蓁的表情僵了一下,声音也降低了。
‘你怎么老是开口学姐、闭口学姐的。’
‘学姐跟我很亲啊。’杨凯还是笑的天真。
‘凯……’林蓁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鼓足了勇气开口:‘如果我……’
就在此时,杨凯的手机响了,他略显尴尬地对她说了声:‘对不起。’他转身到另 一旁。
林蓁像泄气的皮球般整个人垂下肩,她无奈的吐了一口气。到底凯有没有接收到她 的电波,难道他的感情没有轻重之分吗?那么……刚刚那辆车里的人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呢?林蓁只能颓丧地走进便利商店。
‘试试看新电话的收讯功能好不好。’电话那头传来丁仲麒温柔的耳语。
‘嗯,很清楚。’杨凯笑道。
‘晚上有空吗?’
‘我可能要加班。’
‘我等你。’
杨凯有些犹豫。他之所以无怨无尤的加班,甚至任劳任怨的做白工,都是因为有阿 威在的原故,但是……他拒绝不了如此动人的声音在他耳边盘旋。

‘凯?’
‘去海边?’
‘没问题。’听得出来他话中有笑意。
‘我再打电话给你。’
收起电话,他一回头就看见林蓁拎着一袋冷饮,一脸狐疑地睁着大眼睛盯着他看。
‘怎么了?’杨凯微微笑道。
‘凯……你很神秘喔!’
杨凯微愣,又笑了起来,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袋子一齐往前走去。
‘不会啊,我就是这样啊。’
是!他就是这样,什么事都藏着,用他的笑容掩饰着,问他也被他技巧的迂回着。
林蓁虽然和他并肩走着,却感觉怎么也触摸不到他,怎么也看不清他的真实世界。
回到工作室,杨凯立刻拨了通电话给杨凯若,告诉她今晚可能要晚点回家。杨凯若 当然少不了一阵炮轰,一口咬定是阿威这个坏痞子欺压员工。杨凯哭笑不得的说:‘不 关阿威的事啦,是我下班后和朋友有约。’
一旁的阿威挑高了眉,立刻伸手抢过杨凯的电话,听见杨凯若在电话那头焦急地问 着:‘什么朋友?我认识吗?’
‘关你什么事?你又不是他妈!’阿威突如其来回她一句。
杨凯一手捂住了脸,看来一场战争又无可避免。
‘这里没有痞子说话的分!’杨凯若吼了回去。
阿威把电话拿开了好几十公分远才免于耳聋,他不甘示弱的叫道:‘你到底是哪里 有问题?人家凯是尊重你才打电话跟你报备,你追根究底个屁呀,你又不是他老婆!’
杨凯若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刻冲到他面前挥他两个拳头。
‘你给我闭嘴!我是关心凯,哪像你,除了会占他便宜还会什么?’
‘我占凯便宜?我看是你嫉妒我跟他相的时间比你长吧!’
‘你……我一定会叫他离职!’
‘凭你?’
杨凯听不下去了,立刻抢回电话解围。
‘学姐,是我啊!’
‘凯,你马上走,到我公司来,我叫老板一个月给你三万五!’杨凯若怒火冲天的 回道。
‘学姐,你冷静一点,我们回家再好好聊好不好?’杨凯苦口婆心的哄着,好不容 易才稳定她的情绪。挂下电话,他如释重负的呼了一口气。
阿威看不过去的启口:‘我看被她吃死的人是你!’
‘阿威,你不要老是跟学姐吵架嘛。’杨凯夹在中间实在很难做人,而且他的原意 ……是要把他们两个凑成一对的,怎么会弄巧成拙呢?
‘谁爱跟她吵架,是她爱找我麻烦!’阿威冷哼着说,斜眼睨向他。‘你下班后有 约会啊?’
林蓁听了心一震,悄悄抬起头来看着杨凯会出现什么表情。然而一如往常,他笑的 平淡又自然,林蓁心头感到十分的悲伤。

‘只是跟一个朋友见个面。’
阿威的大手又揽过来了。每当他出其不意地揽住他的脖子,就令他一阵窒息,明知 道他无心,明知道不可以,他却无能阻止自己的心跳为他而狂,呼吸随他而乱。
阿威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开口:‘你很不够朋友喔!为什么都不约小妹去约会?’
‘阿威……’杨凯真不知该做何表情。他对林蓁只有对妹妹的感觉,何况他……是 无法给任何女孩承诺的人啊,杨凯觉得心有些酸,阿威极力要撮合他跟林蓁,这令他很 苦,有口难言的苦啊!
‘条件开出来啦!我都答应你!’
阿威捶了他肩头一记,杨凯却痛在心里。
‘砰’地一声,林蓁双手重重拍了桌面一下,站起身来大声回了一句:‘哥,你不 要无聊了好不好?’她倏地冲出办公室,连头也不回。
‘阿蓁!’杨凯站了起来,赶紧追了出去。
‘笨妹妹,老哥是为你好啊!’他瞄了一眼桌上四散的草稿,忍不住哀号:‘哇!
你们不会不回来吧?哪有员工跑掉,丢老板一个人加班的道理啊!’
???杨凯冲出电梯,在另一条马路上追到了急奔的林蓁。
‘阿蓁!’
他抓住了她的手,看见她满脸通红,气喘不已,却倔强的咬着唇不吭一声。
‘你怎么了?是不是生我的气?如果是,我跟你道歉。’杨凯诚恳的对她说。
林蓁简直快烦恼死了,她直接靠在墙上拍抚着剧烈起伏的胸膛。她就这么莫名其妙 的跑出来了,实在是受不了哥哥一直插风点火,而杨凯一直无动于衷,自己却愈陷愈 的尴尬场面。她不喜欢这样暧昧不清,她快受不了杨凯的难以捉摸,她连图都不想画了 ,只想看着他,什么表情都喜欢。
‘阿蓁……’杨凯忧心地望着她。
林蓁整个人滑坐在地上,小脸埋进屈起的膝盖里,她的言语含糊不清地传入杨凯的 耳朵。
‘凯……我不知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也不在乎你跟凯若姐到底是什么关系,就 当我自言自语好了,我真的很……’
就在她要脱口而出的刹那,杨凯却打断了她。
‘阿蓁。’
林蓁一愣,缓缓地仰起头来,杨凯已蹲在她面前。她的脸红成一片,眼眶也被他的 眼神逼红了,她不要看见那种眼神,太无奈了,大悲情了。
‘对不起……’
当这三个字那样温柔的窜入她耳底时,也把她强忍的泪水给逼落了下来。为何这么 说?为何他的目光充满歉意?其实……他早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了吧!他阻止她说出口, 又抢先跟她道歉,那不是一种拒绝吗?好像看似为她保留了颜面,但她怎么更难受了?
她的眼泪掉的更凶了。
第一这么喜欢一个男生……比喜欢哥哥还喜欢啊!
‘阿蓁,你不要哭嘛!我送你回去好不好?’杨凯柔声哄着。
林蓁把头垂的低低的,小小的肩头抽搐着。
她是一个可爱又热情的好女孩,杨凯地望着她,如果他不是同性恋,他会爱上 她的,但……为何他不心动呢?是不是只要他释放出一些感情,就会比较少人受伤?
林蓁缓缓地仰起泪湿的小脸,她吸了一口气才说:‘凯……今天晚上我们跷班! ’
杨凯微微一怔。

‘你陪我透透气好不好?我知道你晚上有事,时间到了你就去赴约吧,我只是今晚 不想工作了。’
杨凯看着她。
缓缓地,初入夜幕的天色恍如乍现了朝阳,原来是他的笑容,是她所熟悉的、眷恋 的灿烂,此时像要安慰了她、鼓舞了她一般的绽放在她眼里。
‘好,我陪你!’
???修了一遍又一遍的草图,烟也抽掉半盒的阿威简直快头顶冒烟了。他肚子饿 的咕噜咕噜叫,小妹和杨凯一去就两个小时,他怎么会忘了跟杨凯要他的手机号码呢?
‘不会吧!难不成两人真的私奔去了?’阿威咬着笔杆苦思。‘不用啊,又不是什 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嘛私奔?他们要是手牵手回来对我说:大哥,我们决定厮守一生共 创美好将来。我一定不会反对的呀!没必要把工作全丢给我吧!’
阿威整个人趴在桌面哀号。
‘这两个家伙实在太过份了,我快饿死了……’
‘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传来,阿威跳了起来。
是他们回来了吗?非叫杨凯请他吃海陆大餐不可!冲到门口时他想想不对,他们回 来就回来,干嘛敲门?而且这门敲的又急又凶,简直像讨债似的,到底是谁那么大胆?
阿威在持续敲门的声响中突然打开门,杨凯若的拳头收手不及,直接敲在他的鼻子 上,两人同时尖叫出声。
‘噢……’阿威捂着鼻子整个人蹲下去,惨叫变成哀号。
糟糕!杨凯若赶紧把手藏到背后。这下风云再起,又躲不过一场战役了。
‘杨凯若!’阿威整个人跳了起来,如雷一声巨吼,几乎要震动整座大楼。
杨凯若怀疑自己的耳膜可能破裂,立刻捂起双耳,退了两步。
阿威冲到她面前,气急败坏地抓起她的手,红着鼻子对她咆哮:‘你这个疯女人, 我跟你有仇啊!不是眼睛、下巴就是鼻子,你是嫌我长得太帅刺激到你是不是?’
‘哈!’杨凯若甩开他的手,幸灾乐祸的仰起下巴回道:‘反正你这张脸红的紫的 一样吓人,我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否则当场让你变没鼻!’
岂有此理!阿威气得七孔冒烟,抓着她的手粗鲁的往电梯方向拖。
‘你给我滚,我永远都不要看见你!’
‘放手!’杨凯若使劲挣扎。‘我要咬人了!’
阿威立刻松开手跳离她两步远,这个母夜叉杀气十足,稍有个不注意就会被她杀的 皮开肉绽。好男不跟女斗,阿威狠狠地瞪着她,他这辈子没见过比她更没气质的女人, 还是跟她保持一点安全距离好。
‘凯在哪里?’杨凯若先声夺人。
‘你真的以为你是他老妈还是他老婆啊?看的这么紧!’阿威恶狠狠地叫道。
‘不关你的事,哪有公司要人每天加班的,我要说服他跳槽!’
‘你去跟空气说服吧!今天凯根本没加班,他跟我小妹私奔了。’
杨凯若瞪大了眼看着他,浑身忍不住发抖。
阿威欲罢不能地刺激着她:‘我小妹蓁你不记得了吗?就是那个眼睛比你大,长得 比你可爱,重要的是年纪比你小的那个漂亮美眉啊!难怪两人要跷班了,你看看,凯二 十五岁,阿蓁二十一岁;凯是大帅哥,阿蓁是小美女,哎哟!真羡慕死人了!’
‘住口!’杨凯若大吼一声。
‘你以为我盖你的啊,他们把工作丢给我,跑去约会了,不信你进去办公室找人啊 !’
‘不可能!’她明白凯的,他……才不会跟女孩子约会。

阿威双手环胸,摇了摇头。
‘我看你无药可救了,凯把你当成亲姐姐一样重视,你应该为他高兴他终于找到幸 福才对呀!’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把阿威整个人打到墙边,半边脸瞬间麻痹,耳膜嗡 嗡作响,下手之狠,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阿威措手不及地挨了一个麻辣耳光,等眼前打转的金星消失了,他暴跳如雷,摩拳 擦掌的反身跳到她面前,连手都扬了起来。
却在刹那间他的手僵在半空,鼻子和脸颊还发烫红肿,却被一道刺眼的水光震的全 身无法动弹。这是幻觉吧?还是她先发制人后紧急来个苦肉计?这个没气质的男人婆竟 然流眼泪,而且那眼泪还不是普通的大颗,砰然而落时竟好像巨石打落在他胸口,让他 全身都失去了力气。
‘你不要乱说话!’杨凯若泣声喊道,丢下一句:‘你们根本都不了解凯!’
倏地,她转身冲入电梯,转眼消失在他眼前。等他回过神时,他的手都举酸了,受 尽折磨的脸都僵化了。
阿威仿佛大梦初醒一般晃了晃脑袋,但杨凯若的哭喊还回荡在他耳边:你们根本都 不了解凯……这是什么意思?说的好像世界上只有她了解杨凯似的。真有那么喜欢吗? 阿威抚着脸颊,心头莫名地沉重了起来。
只是听他说杨凯和小妹去约会,她就发了疯似的又哭又揍人……真的那么爱吗?如 果杨凯真的交了女朋友,那她不就得上吊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如果是她太喜欢杨凯而无法忍受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的 态度应该是不同的,为何说出那句话呢?
杨凯真的有什么秘密吗?
阿威真的想不透。凯和凯若、阿蓁对凯、凯对……凯对谁呢?他爱谁呢?他惟一看 懂的,就是小妹真的很喜欢他,凯若更是……他的心,莫名的难受了起来。

第五章

其实杨凯和林蓁哪里也没去,他们就在工作室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坐了下来,一聊就 忘了时间。
‘原来是这样啊……’杨凯听完了她不幸的家庭遭遇,长长地释出一口叹息。
‘哥哥和我都很乐观,而且债务已经还的差不多了,只是哥哥死性不改,爱钱如命 。’林蓁啜着快见底的冰咖啡说。
杨凯却失了神。在他眼中,阿威是那么狂妄潇洒,就算他爱钱,也是因为义无反顾 的扛起了家庭重责。为什么阿威还能这么豁达呢?其实阿威一定有更远大的抱负吧!像 他那种男人,实在不是渺小的他配得上的。
‘凯?’林蓁唤回失神的他。
杨凯淡淡一笑,由衷的说:‘你有一个了不起的哥哥。’一旦了解阿威的背景,杨 凯的心中几乎快被他填满,明知会痛会伤心,他就是阻止不了他的笑声在他耳边盘旋, 他的大手在他肩上流连,他的豪迈在他心中生根……‘你呢?凯,你是不是从不让人知 道你的一切?’林蓁认真地直视他。
杨凯的笑容实在太自然,也太专业了,她看不出一点情绪在里头。
‘我平凡得可以,就是你们看到的样子。’
‘连凯若姐也不了解你吗?’她问的小心翼翼。
杨凯顿了几秒钟,轻声回道:‘嗯……学姐……算是很了解我了……’
他的行动电话适时响起,让林蓁的心又沉入海底。她幽幽地望着他接起电话。凯…… ……难道做不成情人,连好朋友也不给我机会吗?
林蓁不愿意放弃,也根本不想放弃。她和杨凯朝夕相,有的是时间,她单纯的相 信,时间可以感动他的心。
‘你去约会吧!’林蓁见他收起电话,露出微笑对他说。
‘可是……’
‘别担心我,我回工作室去。’她故作泰然地笑道,低头看了一下手表。‘哎呀, 老哥一定气坏了。’

‘阿蓁……’
‘凯,谢谢你陪我。’林蓁丢给他一个谢谢的笑容,立刻起身离开。
走出咖啡店,林蓁的表情立刻失去光采,她暗下决定,招来计程车往另一个方向离 去。
???没有城市的光害,寂静的白沙湾只有满天星斗,潮声澎湃。
杨凯伫立在沙滩上,看着丁仲麒从另一缓缓向他走来。
‘给你。’他手上是一瓶刚装好海沙的玻璃瓶。
杨凯接过瓶子,握在手心里,仿佛还有他刚接触的温暖。
‘谢谢。’
‘为什么喜欢搜集海沙?’
杨凯摇了摇头。今夜的他不似平常总把笑容挂在脸上,他发现只要跟丁仲麒在一起 ,他就不自觉地流露了真正的情绪,可以不必勉强自己笑,可以不用戴面具。是因为丁 仲麒温柔的呵护吧,还是因为他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即使伪装也毫无意义?
‘仲麒,你有想过要结婚吗?’
他那孩子似的天真双眸实在教人心动,丁仲麒几乎是着迷的看着他。
‘想!找到一个我爱的男人之后。’
杨凯微微一愣,颓丧的低下了头。
‘你明知那不可能吧……’
‘为何不可能?或许在这里是不被允许的,但我坚持每个人有爱的权利与自由。’
那是他长期在美国的自由空间里得到的自由观念吧。杨凯可悲地自觉自己像只井底 之蛙。
‘爱本来就很自由……不自由的是人,好像大家都做着同一件事,一旦有人背道而 行,就会被排斥,被嘲笑……’杨凯轻声回道。
丁仲麒的眼神满溢心疼。他爱上他,绝不是因为他的外貌,而是他体内那颗纯洁的 、脆弱的心,他舍不得他悲伤孤独。
‘凯,你受了什么苦呢?’
‘在学校,很多女生喜欢我……老实说,我实在吓坏了。学姐的个性像男孩子一样 开朗,她成为惟一知道我秘密的人,但我还是伤害了她……’
‘这不是你的错……’
‘你曾经有过很爱的人吗?’杨凯又问他。
‘有,在美国,但是他死了。’
丁仲麒回的平静,却教杨凯大大一震。
‘为什么?’
丁仲麒仿佛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但他的眼睛盛满苦涩。杨凯看的出来,那是他 从未体会过的刻骨铭心。
‘我父母带了一个我青梅竹马的好朋友来美国找我,我知道那个女孩一直爱着我 ,父母也很喜欢她,他们逼我娶她……反正,事情很复杂、很混乱,他们造成他的误会 ,他自杀了,是我害死他。’
杨凯怔怔地望着他,心全揪在一起。
‘你父母……知道你是吗?’

丁仲麒苦笑了声。
‘知道,但他们不放弃,他们认为我是被开放的美国文化影响了。’
杨凯垂下了头。原来每个人的过去都比自己还悲情,但每个人都勇敢的熬了过去, 努力的坚持下去。他自始至终一个人,茫茫飘零,失去了牙医,他的世界就此在半空中 浮沉,失去了重心,直到遇见了阿威,他旺盛的生命力在他生命中掀起波澜,他才又学 会笑了……‘凯,失去了的就算再挽回也都没有意义了,而且如果是永远也挽回不了的 事,就算留恋,也只有将自己打入无底的渊而已。我几乎要为他的死而放弃一切,但 我看见他留给我的遗书,才明白活着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那时我们都太意气用事,我 可以一辈子的时间去悼念他,若我也随他而去,连他来不及感受的事都无法做了。想 想,那实在很愚蠢……’
杨凯地看着他。他得多久的时间才学会他的成熟、他的忍耐呢?他迷失了自 己的价值,一直为自己身为同性恋者而自卑,他不敢想象,如果是自己那样爱的人死 去了,他承受的住吗?
‘凯,我送你东西,不是要讨你欢心。我不再是年少疯狂的小伙子了,我承认,你 非常吸引我,我甚至可以明白告诉你,我非常喜欢你,但我要你了解,你的感受胜于我 的感受,至少你愿意见我,就算把我当朋友。’丁仲麒笑道。
他笑起来很迷人,在杨凯的眼中是十分温暖的鼓励。杨凯垂下了头,轻轻地把头抵 在他胸口,那细微的碰触,却是强烈的撞进丁仲麒的心口。
丁仲麒垂首望他,他明白他是个太过细腻的孩子,只要他不受伤,他可以一直让他 靠着,可以不要求任何回报。
杨凯看着手中的玻璃瓶,听着他平缓的心跳搭配着浪声。和牙医在一起时从未如此 平静,他总是战战兢兢,像偷情的情侣,时时害怕哪天东窗事发,他会被打入永不见天 日的地狱里。
丁仲麒甚至没有拥抱他,这让他更觉心安。为什么?他是这样体贴的人;为什么?
他脑中只想着阿威呢?他忍不住闭上眼,轻轻启口:‘如果能爱上你……一定很幸 福……’
但是你心里有别人,所以才会这么说吧!丁仲麒在心里说,任心里痛,没有关系的 。
他终于伸手去环抱他的身躯,当他的手环绕在他的身体,他可以感觉杨凯明显一颤 。
他释出了叹息,此时的海浪,似乎也忧伤了起来。
‘如果是你爱的,就去追寻吧……’
丁仲麒的声音暖暖地飘入他耳底,杨凯陷入了矛盾的渊里。
‘你的感受……胜于我的感受……’
但是阿威……是他可以去追寻的人吗?只怕他明白了他的心意,一切都会瓦解了…… ……???
杨凯若失魂落魄地起身开门,被门外的人吓了一跳。是林蓁!
‘对不起,忽然来打扰你。’林蓁十分有礼貌的说。
‘啊……没关系。’
她探头看了一下,林蓁却回答她:‘我一个人来的。’
那更奇怪了!杨凯若满腹起疑的请她入内关上了门。两人在大厅里坐了下来,气氛 显得十分不自然。
‘你不是跟凯出去了?’杨凯若皱着眉头问她。
她一定是去工作室找过凯了……林蓁看着她。看来……她真的很在意凯……‘我们 只是去聊个天,他和朋友有约。’
看来那个痞子没骗她。杨凯若曲起脚,习惯性地咬着指甲。每当她苦恼的时候她就 是这副模样。
‘凯若姐。’
林蓁一唤,杨凯若赶紧收回手看着她。
‘啊?什么事?’
‘我……’林蓁欲言又止,双颊红红的。
这样的表情杨凯若在太多女生脸上看过,她已经习惯了。沮丧地垂下肩,她懒得拐 弯抹角,直性子的开口:‘如果你想知道凯的事你就明说吧。你是凯的同事,也算我的 朋友啊。’

‘凯若姐……’林蓁鼓足了勇气,开门见山就问:‘你真的不是凯的女朋友?’
‘我不想成为女性公敌啊!’杨凯若几乎是惨嚎出声。天知道她多想说是,但…… 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林蓁嘟起小嘴。坦白说,她的确是个可爱的女孩。‘为什么凯那么信 任你?’
‘那是因为凯不把我当女人。’这真是她最大的悲哀啊!
林蓁认真地看着她。
‘可是凯若姐非常喜欢他吧!’
‘小秦,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啊?’杨凯若皱着眉头说。
林蓁赶紧摇头。
‘没有没有,我没有别的意思。’
‘那天你来我家吃饭,那眼神像要吃了我似的,还有看晓芳的时候也是。’杨凯若 就是快人快语。
面对洒脱的杨凯若,林蓁也难为情起来。其实在这一点,她们倒是挺相像的。
‘我只是很羡慕你……可以和凯住在一起。’
‘错!那是酷刑,是人生最痛苦的事,你应该了解吧!’杨凯若的暗示很明显了。
同样都是爱着杨凯却得不到回应的两个人,同样是一朝一夕要和他相的两颗心, 从原本的互有敌意,如今竟然慢慢相惜起来,两个女生居然抱在一起哭了。
杨凯若拿出酒来。两人一起醉吧!她会为杨凯守住他的秘密的。她心疼这个小女孩 和所有人一样沦陷了,她刻的了解那种悲哀,就让她们一起大哭大醉一场吧!她知道 ……杨凯今天约会的对象一定是个男人,也许……今晚根本不会回来了……到底是什么 样的爱情造的孽啊!她现在需要一个男人,彻底的从她对杨凯无可自拔的爱恋里解救出 来!当她这么想的时候,一张嚣张跋扈的脸居然跃进她脑海,是阿威!
她猛然一吓,酒灌的更凶了。她发誓,就算全天下男人都死光了,她也不会爱上那 个痞子!
???杨凯在半夜两点才回到家,他想学姐一定担心死了。充满歉意的打开门,却 被眼前的画面吓得呆在原地。
凌乱的桌面上摆满了空啤酒罐,居然还有一瓶几乎见底的威士忌,林蓁醉倒在沙发 上,杨凯若更夸张,整个人倒在地板上,一脚还跨在林蓁腿上。屋内酒气冲天,惨不忍 睹!
啊!怎么会这样?
杨凯赶紧冲了过去,使劲把杨凯若从地上拖到沙发上。杨凯若软趴趴地要扑倒在林 蓁背上,杨凯赶紧扶正她,使劲摇晃她。
‘学姐!阿蓁!哎呀!怎么醉成这样!’他摇摇昏睡不醒的林蓁大叫:‘阿蓁,醒 醒啊!’
两个女生咕哝两声,仍沉沉地睡着,杨凯别无他法,只好打电话给阿威。
放下电话,为了怕阿威赶过来炮火四轰,他先抱起杨凯若到她房间,再让林蓁平 躺在沙发上,然后动手把客厅整理好。
不到十分钟,电铃像警铃一样咆哮不绝。肯定是阿威飙车过来了!
‘小妹!’阿威一冲进门就扑到沙发抓起林蓁大叫。
林蓁受到干扰皱了一下眉,发出一声奇怪的酒话,还是不醒。
阿威气急败坏的转过身对一脸无辜的杨凯大叫:‘怎么回事?你们两个跷班跷回你 家,为什么她醉得一塌糊涂,你却没事,还有那个母夜叉躲哪去了?’
‘阿威。’杨凯以眼神要他降低音量。要是吵醒了昏睡的学姐,一旦开战他们恐怕 会被邻居轰出去。
‘我和阿蓁很早就分手了,我去赴朋友的约,一回到家就看到她们两个醉倒在沙发 上了。’
‘好啊!一定是母夜叉带坏我们家小妹。’阿威咬牙切齿的往房间冲。

杨凯吓得赶紧追了过去,但是阿威一打开门,却是跑进他的房间里。
阿威愣了一下,立刻瞪大了眼:‘你们请菲佣啊?打扫的这么干净?’比起他的狗 窝,他的房间简直不像男人住的地方。
杨凯跟着他进去,心头莫名地一阵躁动,今晚真是多事的一夜呀!
阿威看见柜子上成列的玻璃瓶,里头都装满了沙,还贴上标签,有垦丁的、有台东 的、有莲的、还有绿岛的……‘原来真的是你在搜集这东西啊!’阿威盯着几瓶空瓶 子说。虽然瓶子是空的,上面却贴上了签,夏威夷、关岛、巴里岛……‘那是我想去的 地方。’杨凯回答他的疑惑。
‘怪僻!’阿威哼了声。‘搜集钞票比较实际吧!’他本性不改的说。反过身去, 他没忘了今晚的事,一双浓眉皱得紧。‘小妹怎么会自己跑来找母夜叉?’
‘我不知道。’
‘你们今晚跑去哪了?’
‘就在公司楼下而已。’
‘骗谁呀!’阿威又叫了起来。
‘真的。’杨凯点点头。‘我们只是去聊天。’
不解风情的呆头鹅啊!阿威忍不住摇头。大好机会还不懂得把握,枉费他拚命制造 机会给他们。
他坐上床沿,拍拍旁侧要杨凯也坐下来。
‘你们就只是聊天?’
杨凯点点头。
‘什么事都没做?’
见阿威一脸不敢相信,杨凯忍不住想笑。
‘做什么啊?’
‘你是笨蛋啊!’阿威推了一下他的脑袋。‘阿蓁条件不好吗?还是你眼睛长在头 顶上?我若不是她哥我就追了。’杨凯傻傻地笑着。
‘阿蓁真的很好啊,是我不好。’
‘鬼话一堆!’阿威瞪他一眼,立刻起疑心,贴近他的脸低吼:‘你是不是有女朋 友了?从实招来!’
他突然一贴近自己,杨凯几乎要被他吓落了床,心漏了一拍后立即猛烈而跳。他实 在禁不住这样一又一的惊吓,阿威愈是直接,他愈是失措。
杨凯只得往旁挪了一下,才红着脸开口:‘没有……真的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阿蓁?’阿威的语气简直像恐吓。
‘感情的事不能勉强啊。’杨凯说的心虚,心蹦蹦乱跳。
阿威终于后退了一点。他还是紧皱着眉盯着他看,然后蹦出一句话:‘我愈看你愈 怪!’
杨凯的心像被敲了一下那样惊惶,又仿佛被窥视了般无措。尽管他的表情那样天真 ,他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完全失去控制。
‘哪里怪?’
‘我说不出哪里怪……’
还好阿威神经大条。杨凯赶紧开口:‘每个人喜欢的类型不同啊,如果阿蓁不是你 妹,你真的会追她吗?她对你来说年纪太小了吧。’
阿威果真认真思考起来。他搓着下巴表示认同。

‘说的也是,差六岁是多了点,最好差个一、两岁吧。阿蓁是很漂亮,但身材差了 点,发育不良啊!不过至少比母夜叉有看头,我看她根本是飞机场,搞不好根本是男扮 女装!’
想想不对,干嘛想到母夜叉?阿威莫名其妙的摇摇头,开始天乱坠的形容他喜欢 的女人要有多火辣多正点……看在杨凯眼里,他实在傻气的可爱。
阿威自己或许没发觉,他总会不自觉地提到学姐,虽然他一提到她总少不了批评, 但却也表示他已经对她印象刻了呢!
这不是他原本的安排吗?如果他们不打不相识,由冤家变亲家,不也是一桩美事吗 ?
怎么他看着他笑着笑着,心却痛了起来,痛得他笑容都快维持不下去了,心都快碎 了。
阿威是个正常的异性恋者,他会不会和多数人一样,视同性恋者为蛇蝎呢?
阿威……如果你知道我喜欢你……会不会瞧不起我?厌恶我呢?
杨凯伸手进口袋握住丁仲麒给他的玻璃瓶。人的感情,似乎总在矛盾中挣扎……? ??
杨凯若在头痛欲裂中痛苦的醒来,她半睁开眼,发觉室内一片明亮,猛地惊醒,床 头上的闹钟已快到正午。她当场尖叫!
‘我迟到了!’如万蚁蚀骨般的剧痛贯穿她的脑袋,她立刻抱头倒回床上。‘妈呀 !
我的头……’
‘学姐。’
杨凯的呼唤传来,让杨凯若当场又坐起身来,散着一头乱发,瞠大一双布满血丝的 眼睛,呆望着坐在床边微笑看着她的杨凯。
‘你……’
‘我帮你打电话去请假了,我今天也请假。你饿了吧?我煮了热粥喔!’杨凯一如 往常的勤快。
杨凯若努力的把昨晚的记忆拉回来,这才猛然一吓,她居然和林蓁喝醉了!
‘小秦呢?’她急得大叫。
‘昨天我叫阿威来带她回家了。刚刚我也打了电话,她没事,今天大家都不上班, 好好休息。’
‘噢!’杨凯若懊恼地倒回床上。‘今天早上我有个重要的会要开,老总一定会剥 我的皮。’
杨凯笑嘻嘻地看着她。学姐实在是个很可爱的女人呢!
‘学姐,昨天晚上你们怎么会在一起喝酒?’
杨凯若趴在床上瞪他,在心里回道:还不是因为你!
‘心情不好!’丢给他四个字。这也是原因之一。
杨凯的表情僵了一下,眼神立刻变得柔软。杨凯若几乎全身无力,他这种人真的无 法教人对他动怒啊!
‘怎么了?’他柔声问。
杨凯若摇摇头,噘着嘴说:‘总之,我和小蓁变成好姐妹了,真不敢相信这么好的 女孩竟有一个这么差劲的哥哥!’
她和阿威一样,其实都在不自觉当中的话题就出现了对方,脑海就浮现了彼此,但 都是倔强不认输,杨凯全看在眼里。是该为他们高兴的吧!但他也明白,学姐的意思是 与蓁同病相怜的心情,所以才借酒消愁。
而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自己!
他淡淡一笑,起身来。
‘学姐,你先洗个澡,我到客厅等你。’

望着他走出她的房间,杨凯若跟着坐起来出起神来。凯那么敏感,一定知道她们喝 醉的原因,一定相当的自责,即使如此,他还是保持他的微笑……凯……你不累吗?不 辛苦吗?还是我们的行为太幼稚,在你眼中又成了负担?
杨凯若沮丧的抱着小腿。其实她好想问昨晚他和谁出去了,明知道他爱的是男人, 她为何还这么死心眼?她在期待些什么?凯又怎可能为她而改变?
她想到了可怜的林蓁。看来,她似乎真的很喜欢凯,她若知道真相,一定会很痛苦 ……很痛苦。
???杨凯走到阳台。阳光很绚烂,他的心里却很萧瑟。阿威、学姐、蓁,他们都 像太阳,热情又耀眼,有他们的照耀,他也会错觉自己是明亮的。
但参透了那光芒,他还是只能看见黑色。
杨凯茫然地望着闷热的城市,想起了丁仲麒。他是那样世故,那么沉稳,为什么…… ……自己不接受他呢?虽然丁仲麒要他去追寻他所爱的,但想到阿威,他既是甜蜜又是酸 涩,他根本提不起勇气。
原来他是如此自私的一个人啊!他倚靠在丁仲麒的温柔里,却又陷入阿威的笑靥里 ;
他期待阿威能跟学姐在一起,却又私心的想跟阿威有结局……看清了自己如此丑陋 的想法,他几乎要在烈阳的曝晒下枯萎,他甚至觉得冷得想发抖。他摇头。他怎能这样 自私,自私得让所有爱他的人都坠入黑暗的谷?
无力地颓坐在阳台椅子上,他拿出行动电话,按下丁仲麒的专线。不知怎的,他想 听听他的声音,他的声音总有办法平抚他的慌乱,此时此刻,他竟迫切地需要他的柔声 言语。
‘凯。’
如他所期待的,他磁性的声音传入他的耳膜,轻易让他的心跳回到正常轨道。在丁 仲麒身旁,他就是能够获得平静,不像阿威一靠近他,他只有心慌意乱的分。
‘你怎么了?凯?’
‘我……你不要笑我,我只是……想听你的声音。’
耳边传来他的笑声。丁仲麒的笑也仿佛带着温暖。他的心情平定了下来,他突然发 觉自己在他面前有多么孩子气。
‘是我不好,我应该先打电话给你。’丁仲麒笑道。
他这么一说,杨凯就更自责了,他只能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下礼拜我就要回美国了,我会寄一瓶东岸的海沙给你。’他的话语此时听来非常 感性。
杨凯微微地笑了。
‘谢谢你,仲麒。’
‘我希望这几天都能和你见面。’
杨凯迟疑了半秒,回答他:‘反正,我们随时可以联络。’
丁仲麒听了似乎很高兴,闲聊了两句。
杨凯收起电话,他徐徐反身,目光迎上了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杨凯若。杨凯若 的表情很僵硬,看得出来,她正努力挤出一个十分失败的笑容。
‘学姐……’杨凯忍不住轻叹,对她说了一句:‘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杨凯若一愣,任他自她身旁走入客厅。
失去笑容的凯,几乎令人打颤。她的确很早就知道他的秘密了,但她为什么还出现 这么差劲的表情,那仿佛当着他的面说:你真是个变态似的……杨凯若回过头,看见杨 凯若无其事的摆碗筷。但她知道,她伤害到他了……

第六章

就算阿威的神经再大条,他也感觉到了。林蓁的话变少了,脾气变坏了;杨凯的电 话多了,笑容也逐渐淡了。最教他不可置信的是,什么时候小妹和那个母夜叉变好朋友 了?

今天,他破天荒的叫了外送的披萨犒赏两名员工。而杨凯似乎一整天心神不宁,难 得做事一直不专心。
‘吃披萨喽!’阿威打开纸盒,兴高采烈的叫道。但埋首在稿堆中的两人完全不为 所动。
阿威披萨还咬在嘴上,皱起了眉瞪着他们。
‘喂!我请客耶!你们太不给面子了吧?!’
‘我跟凯若姐约好了要吃晚饭。’林蓁头也不抬地说。
阿威闻言立刻睁大了眼,跳到她面前大叫:‘小妹,跟那种人在一起会被带坏的, 小心她对你有企图!’
‘什么企图?!’杨凯若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门口。
阿威吓了一跳,抬起头来迎视她杀气腾腾的眼神。
‘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哼!小蓁有你这种哥哥才是人伦悲剧。现在她可 是我的好妹妹,你要敢欺负她,我就先宰了你!’杨凯若一进门就指着他的鼻子数落。
阿威气得脸红脖子粗,反吼回去:‘搞清楚你踏在谁的地盘上!你要收阿蓁当妹子 ,还得问问我这个做哥哥的答不答应!’
林蓁站起身冲到两人中间大喊:‘停!你们不要一见面就吵架好不好?’
‘哼!’两人同时重哼了声。
杨凯若这才发现,从她一进门就没听见杨凯的声音。她朝杨凯的办公桌走去,看见 他盯着电脑荧幕发呆,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她已经来了。
‘凯?’
‘……’
‘凯!’
杨凯若大叫一声,把杨凯重重吓了一跳,他仰起头,一脸的迷糊。
‘啊,学姐?’
‘你怎么了啊?’杨凯若可从没见过他如此失神的模样。
杨凯尴尬地笑了笑。
林蓁跑了过来,把杨凯拉了起来。
‘我们三个去吃饭,老哥自己把披萨解决掉。’
‘喂!你们……’
阿威才要抗议,杨凯突然惊惶的打断了他。
‘现在几点了?’
‘快六点啦!’杨凯若回道。
啊!他到底在犹豫什么呢?这几天他一直在阿威与丁仲麒之间痛苦徘徊,他实在欺 骗不了自己,他爱上阿威了,为了怕丁仲麒陷得太,他甚至不敢再跟他见面,但…… 至少也该送他走。
‘阿威,你车子借我好不好?拜托!’杨凯一脸仓皇。
‘搞什么啊!’
‘拜托!’

杨凯从来没有这么失常过,三个人都傻眼了。
还是林蓁用力的扯了一下阿威的袖子叫道:‘借他啦,哥。’
阿威莫名其妙的掏出钥匙,杨凯抓了就跑。
‘谢谢!’
‘喂!记得要加满油!’
阿威在他背后大喊,杨凯早已不见人影。
‘他在搞什么鬼?’阿威啐了声。
杨凯若的心似乎也随着杨凯被带离了现场。凯……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才会那么 急于想冲到对方身边?!怎么住在一起了之后,他们之间的距离却似乎愈来愈远了…… ‘凯若姐?’
林蓁唤回失神的她。
杨凯若一愣,强振作起精神笑道:‘吃饭去吧!好饿!’
‘你们不能丢下我一个!’阿威大声抗议。
杨凯若不怀好意地睨着他。
‘你要去啊?行,你请客!’
‘什么?’阿威瞪大了眼。
‘是男人的话就干脆点!’杨凯若仰头大笑,拉着林蓁的手走出去。‘走,今晚吃 点好料的。’
‘哼!你以为我在乎那点小钱吗?’阿威不甘被看扁的叫道,立刻跟了过去。
???杨凯拨了一通又一通的电话给丁仲麒,他的手机却始终没有回应,他只好加 快速度往桃园机场狂飙。
七点整,他狂奔到出境,上气不接下气,紧按着快炸开的胸口,眼前只有匆忙来 往的人群。
他还是没赶上,杨凯自责的几乎快喘不过气来,双手撑在膝上,他真的觉得对不起 丁仲麒。
就在此时,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杨凯猛然一吓,回过头去,迎上一双温柔的 黑眸,他的心在刹那间紧紧一缩,几乎缺氧。
‘我想……你应该会来吧。’丁仲麒柔声笑道。
杨凯好不容易整理好呼吸,怔怔地望着他。
‘你不是……七点的飞机……’
丁仲麒的笑容更了,还带着些微的歉意与孩子气。
‘其实……是明早七点。’
‘你……’杨凯瞪大了眼。
‘对不起,我无意骗你,只是这几天你不愿跟我见面……我实在很难受。’
‘仲麒……’杨凯蹙紧了眉,心头一片混乱。
丁仲麒地望着他,他的眼神始终温暖。
‘你还是来了,我真的非常感动。’

杨凯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他一张脸还因狂奔而泛着红潮,呼吸也因他的凝 视而始终混乱。他微微仰头看着丁仲麒又一诚心地向自己道歉,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今晚住在机场饭店里,我希望待在台湾的最后一晚能和你一起度过。’
‘仲麒……’杨凯叹了一声气。‘你这样……其实会让我们两个都不好受。’
‘你也会因为我的离去而难受吗?’
丁仲麒的黑眸有一分神采,在杨凯的眼中,那是十分犀利的光芒。
杨凯回避了他的眼神,幽幽地垂下头去。
‘我……我现在很乱……’
丁仲麒淡淡一笑。
‘我不是在逼你,你想怎么决定,我也无权干涉你,你今天赶来了,就是给我最好 的礼物。’
杨凯怔怔地望着他。四目交错的瞬间,仿佛凝结了空间,只停留在彼此眼中,杨凯 露出一个微笑。
‘就算是明早七点,我也会赶来。’
丁仲麒的心随着他的笑跟着释放开来,此刻他的嗓音就像沐浴在杨凯美丽的笑靥中 一种陶醉。
‘你可以一直陪着我到明早七点。’
???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了!
杨凯若在心里对自己怒吼了千万遍,但满脑的思绪仍是占满了杨凯今晚那样匆忙的 表情。她的心都碎了,她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一样是男人……却会互相吸引呢?
烦得她连跟阿威斗嘴的心情都没了!
三人结束了饭局,徒步走回工作室。杨凯若无精打采的向他们道别后就转身走了。
阿威皱着眉盯着她的背影看。这个母夜叉今晚是怎么回事,一点都不像平常的她了 。
‘哥,你不上来啊?’林蓁回头叫他。
阿威一愣,随即故作惊愕状:‘哎呀!我忘了买色膜了。你先上楼去。’语毕,他 人也跟着消失在林蓁的视线。
林蓁狐疑地蹙了一下眉,心想:色膜我昨天才跟凯去买啦!
杨凯若闷闷地走着,习惯性地啃着手指甲。虽然杨凯让她知道他最大的秘密,但她 总觉得……他还有太多太多秘密是任谁都参不透的。
顿下脚步,后方的人也跟着一停。杨凯若竖眉瞪眼的转过身,立刻睁大了眼。
‘你干嘛跟着我?’
‘谁爱跟着你?我吃太饱想散散步不行啊!’阿威口是心非的回道。
跟这种人说话真是浪费体力!杨凯若一甩头就走。
阿威迳自跟着,嘴巴也不闲着。
‘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圈嘛,就算是老妈子也无权干涉吧?’
杨凯若猛地回过身,瞪着眼叫道:‘你一定要这么惹人厌吗?’
‘我惹人厌?’阿威三两步就跨到她面前,眯着眼回道:‘是你太明显,凯一走你 就无精打采,凯在的时候你就精神奕奕。小姐,你可不是十七八岁的思春期少女耶!凯 也不是你名正言顺的男朋友耶!我是好心才提醒你,关心一个人也要有限度,对方的一 举一动都影响你自己的情绪,你还想当你自己吗?’
‘关你屁事!’

杨凯若吼了一句,让阿威震退了一步,瞪大了眼睛。
‘如果你有凯一半好,大概就会多一倍的人这样关心你吧,你根本什么都不了解, 少在我面前废话一堆!’杨凯若气呼呼的喊道。
阿威皱起眉来,双手环胸的瞪着她。
‘我说你这个人啊……’
杨凯若仰高了下巴。
‘怎样?’
阿威摇了摇头,看似感慨,却满脸挑衅。
‘一点女人样都没有,难怪没有男人对你感兴趣!’
‘你!’杨凯若一双爆大的眼睛像要吃了他似的。
见她咬牙切齿、摩拳擦掌的,阿威不是怕跟她吵,而是接二连三挂彩的都是自己, 他可不想让好不容易恢复的眼睛又遭殃!
‘或许你该试着把心事说出来吧!’阿威抢在她挥出拳头前说。
杨凯若仍是气血冲天,忿忿难平的叫着:‘就算说也不想说给你听!’
这女人,老喜欢使用暴力!阿威不以为然的冷哼:‘你真以为我没眼睛看不出来吗 ?你和小妹都爱上凯了,但凯只把你们当好朋友。
或许我真的不了解吧,情人的承诺太虚幻了,但朋友却可以做一辈子,不是吗?’
杨凯若仍是瞪着他,但她心头确实因他的话震撼了。
‘难怪凯不敢交女朋友,女人确实很麻烦!’阿威不耐地掏出烟盒点烟。
杨凯若被他重重一吓,立刻抓住他的肩膀脱口大叫:‘难道你也是?’
阿威吐出一口白烟,皱紧了浓眉看她。
‘是什么?’
杨凯若这才惊觉,天啊!她差点就冲动过头的把凯的秘密说出来了。她赶紧缩回手 ,使劲晃着脑袋。
‘没有,没什么!’
阿威直接在路边一台阶上坐了下来,心情无端的烦躁起来。莫名其妙,她爱上谁 关他屁事?何况他跟她天生相克,还是保持距离来的安全。
杨凯若在他旁边坐下。今晚的风似乎凉了些,夏天的脚步渐远,秋天似乎在不知不 觉中近了。
‘喂!你看好凯和小蓁吗?’
‘怎样?你吃醋啊?’阿威睨她一眼。
杨凯若噘起了嘴。
‘我才不会跟妹妹吃醋。’
嘴硬!阿威吸了一口烟。
‘我鼓励过凯追啊,小妹不是他喜欢的型我有什么办法?!没见过比他还挑的男人 了,比我还挑。’
‘你挑?哈!有女人会喜欢你你就该偷笑了。’杨凯若讽刺地笑道。

阿威恶狠狠的瞪她。
‘你别小看人,我以前的女朋友随便挑一个都比你漂亮!’
杨凯若瞪大了眼凑向前。当两人眼瞪眼、鼻尖碰鼻尖的刹那,彼此的呼吸都交融在 一起,仿佛也可听见对方的心跳混乱地敲在自己心口上。
风一吹来,颤动了彼此,两人同时一退。阿威立刻别过脸去抽烟,杨凯若则垂下头 瞪着自己的背包看,两人心里想的却是一样:这个痞子(男人婆)我躲都来不及,怎么可 能对他(她)脸红心跳?!
尴尬!气氛实在相当尴尬,但谁也不愿意先开口。才刚觉得秋天脚步近了,天气似 乎变冷了,怎么突然又觉得闷热起来,连空气都变稀薄了。
‘你……’
打破沉默,两人又不约而同开口。
杨凯若红着脸,先声夺人的叫道:‘你是烟虫啊!少抽一点会死吗?’
‘你管我那么多!’阿威反驳回去。
杨凯若跳了起来,指着他怒吼:‘跟你这种人说话,迟早脑充血!’
阿威也站了起来,回她一句:‘我才会高血压呢!’
‘哼!’两人重重一哼,一甩头,各往两个方向走。
一路跟着阿威背后躲在墙边偷看的林蓁拍了一下额头。怎么又吵起来了?本来气氛 已经营造出来了。
她转过身背贴墙细细思考。她之前怎么没发觉老哥和凯若姐其实很登对呢?但以他 们的相方式……迟早大打出手!她得好好想想怎么让他们之间擦出火来才行!
???窗外是太过灿烂的夜色,怎么他心里却是如此萧瑟?连那双温暖的大手突如 其来地从后环抱住他的腰身时,他也惊惶的像个吓坏的小孩般跳开。
迎上丁仲麒略显错愕的表情,杨凯充满了歉意。
‘对不起……我……’
‘该对不起的是我……’丁仲麒淡声说,移至窗边。
夜风吹的他密发飞扬,杨凯望着望着,心静止不动,像丁仲麒那两潭邃如井的黑 眸子一般,但他明白,他的眼睛虽然平静,却是暗潮汹涌。是自己的错,他只是还分不 清……对仲麒是崇拜还是喜欢?!
丁仲麒点起烟来,杨凯微微一怔,他第一在他面前抽烟,而且他抽的牌子……和 阿威一样。
‘仲麒……’杨凯的声音意外的破碎。
丁仲麒垂首看他,仿佛在他眼中看有水雾反映着自己的心疼,他的心在此刻紧紧收 缩。
‘你不喜欢人家抽烟吗?我马上熄掉。’
丁仲麒一转身,杨凯竟突如其来的伸出手阻止。交错间,那朱红闪烁的烟头吞没在 他掌心间,化成焦黑;白烟轻忽,似乎还有点点火屑飘零于地,还来不及落到地面、就 在半空中无奈地凋零成灰。
丁仲麒的心仿佛也在那一刻灼烧成伤,痛不堪言。他震惊地抓起杨凯的手,碎心于 他无瑕的容颜不为所动的无动于衷。
‘凯……’丁仲麒心如刀割。
杨凯仿佛失了神,一点也不觉得疼,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心被灼成一个小小的焦 坑。是的,他爱上阿威,就如同这烟头烫成的伤,阿威是火,而他只是肉身,是个只爱 男人的男人。他不想让阿威跟学姐在一起了,反正他本来就不完美,那就让他更自私一 点吧!
‘凯!’丁仲麒使劲地摇晃他一下,杨凯的苍白发颤令他疯狂;这样的他,教他如 何放心离他而去?
杨凯仰头望着他,眼神陷入了悲伤的渊。

‘仲麒,你为什么爱我呢?我一点也不好。你知道吗?其实我是个多差劲的人,我 身边每一个人都以为我天真善良的像个完美的天使,可是只有我自己明白,其实我有多 糟糕。你看看我,我根本不爱你,我喜欢的是阿威,是我的老板,可是我还这么虚荣的 依赖着你的关怀。我根本不值得你为我付出感情。’他说着喊着,双眼澎湃,流荡在他 不敢决堤的眼眶中。那是他自己,陷入自己的泪海中溺毙,却逃不出眼眶。
丁仲麒一眼就透视了他,他只看见自己的堕落与自卑的性向,用眼眶把自己的眼泪 锁了起来,如他习惯以笑容把自己的悲伤藏了起来,却不知在别人眼中,那是多么心疼 的自残。
‘凯,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你不知道……’杨凯摇着头。‘剩不到七个钟头你就要离开这里了,我居然选择 这种时候对你说这些话,无疑是捅你一刀,这样的我,根本不配你爱。’
‘你捅了我一刀,痛的却是你。’
丁仲麒的声音一如平常,总能在他慌了、急了、哭了的时候暖暖地直达他心底,教 他惊慌失措的时候、泪眼朦胧的时候,只有他的声音清晰地将他柔柔地拥抱。
杨凯怔怔地看着他。
丁仲麒淡淡地笑了,牵起他的手,在那伤口上印下情一吻。此刻杨凯终于感觉到 痛,针扎似的痛直达神经末梢,他狂颤的几乎不能站立。
‘我从来不奢望你爱我,也知道你早已心有所属。你总是心不在焉,你总是无端就 失了神,你痛苦,因为你爱上了一个不爱男人的男人。’
杨凯封锁的眼泪被他逼落了下来,他吓坏了,他羞涩的要挥去那不争气的泪珠,丁 仲麒的唇已印了上来,在他错愕中吻去那颗颗水钻,化做自己的心碎,统统往肚里吞。
‘仲麒……’杨凯忍不住伸手拥抱住他。他伤了他,为何……他还愿意这样对他?
丁仲麒的额头轻抵在他额上,杨凯望进他的双眸,仿佛要被卷入了黑洞。
‘同性恋并没有罪。’
丁仲麒的声音轻轻宛如气丝,窜入杨凯的耳里,却重重一颤。
‘为什么你有如此的罪恶感呢?凯,你懂吗?你是我见过最干净的男孩,所以你 才会这么痛苦。’
杨凯心急如鼓,双颊烧烫,在丁仲麒的注视下,他无所遁形,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挫 败。在别人眼中,他永远像明星一样出色耀眼,他不为人知的孤独与挣扎,将他训练成 一部微笑机器,他甚至没接触过真正的玻璃圈,他太害怕了,害怕如同丁仲麒视破了他 ,同性恋是罪啊……直到遇见了牙医,他美丽又虚幻的初恋,让他痛着、苦着、躲着, 更让他以为……这是无可容忍的罪。所以……他只有学姐可以依靠了,只有学姐是知道 他秘密还始终当他是兄弟的人……不,学姐爱他,他一直是知道的,这又让他的罪行再 加一条,他是不是总是利用别人对他的恋慕来掩饰自己的丑陋?
‘仲麒……’他无助地埋进了他胸口。‘我突然什么都不懂了,这些年我到底怎么 过的我全忘了。我曾被自己喜欢男人而吓得以为自己疯了,更愚蠢的试着去欣赏我陌生 的女人……每个人都宠坏我了,让我自以为我似乎很聪明,似乎真的那么好……可是我 骗不了自己,我看不起自己,我也想抛开一切好好爱你……可是我放不开,我自私又懦 弱,解不开太多心结,我觉得自己快病死了……’
凯……总是在他面前把最真实的一面摊给他看,总在他面前毫无保留。丁仲麒温柔 地将他拥抱。说不想拥有他是骗人的,但他太了解孩子般的凯需要的是什么。凯给了他 最真的自己,那对他而言,已是最珍贵的回馈。
‘就算你病死,我也会医好你。’丁仲麒柔声笑道。
杨凯仰起头地注视他。
一会,他轻轻地合上眼,主动地献上自己的唇……沉沦吧!他曾经沉沦。迷失了, 他始终迷失。在爱与不爱之间,同性与异性之间找不到平衡的立足点,除了伪装他别无 他法。他无能为力去回报每一个人对他的爱情,于是他情愿当一个天真无知的小孩,只 要在每一面对自己的时候反覆在镜前练习着那完美无瑕的微笑。
丁仲麒温柔的残忍就这么情的揭穿了他,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却又让他在他怀中 备觉温暖,这到底是怎样一个情绪,他突然分不清了。
你的感觉远胜过我的。仲麒这么对他说过。
在十指交缠密实无缝的掌心间,杨凯的胸膛印着他的心跳,杨凯几乎又要狂颤地落 了泪……仲麒,如果能爱上你,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我是不是也这么对你说过?可惜 ……我不像你说的那么干净,只怕是我配不上你……???
杨凯呆坐在床上,他全身赤裸,只用一床白色的被单包裹。窗外的天空蓝白澄净, 清晨七点钟,天空已是一片蔚蓝,今天似乎是个好天气呢。
杨凯却只是失神的坐着,等待飞机划破天际的一刻,也能顺便将自己囚禁的灵魂脱 体而飞。
一个多小时前,他倏地睁开了眼,迎上了那双坐在床沿带笑的黑眸子。丁仲麒已经 着装完毕,仿佛只等着他醒来。
他的大手一向和他的眼神一样温暖,抚过他的脸,宛如昨夜重现,缱蜷又多情。
‘继续睡,我不想和你道别。’他说。
杨凯仿佛被他带电的指尖点了穴,只能呆坐着看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爱你,凯。’他在他额上印下一吻。‘你为我做的,我永远会珍惜。’
杨凯颤抖起来。我什么也没为你做,你这样说,只有让我自惭形秽。
丁仲麒在他裸露的肩膀吻了又吻,他所眷恋的、美丽的凯,这个身体他吻了千遍也 不觉厌。
‘我到了会打电话给你。’丁仲麒埋首在他肩上,他的声音听来变得沉重。
那一瞬间,杨凯真的有冲动开口叫他别走。他浑身都在发抖。
他不能,他不能再自私下去,昨晚的激情让他赫然发现,他似乎在不自觉之下依赖 着丁仲麒,如今他就要离去,他慌张的毫无心理准备,才看见自己愚蠢的可以,面临了 分离才感觉不舍,他不但自私……还很残忍!
丁仲麒真的走了,而他真的一句话也没说,维持着不变的姿势看着窗外。
终于,他在蓝天上看见了那架巨大的飞行物体,轰隆隆地冲向云霄,震响他的耳膜 ,撼动他的心湖,敲落他的眼泪。
机腹上一扇扇黑色的窗,仿佛是他黑亮的瞳眸,映射着璀璨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他 心底。
他终于激动的哭了起来。短短几个礼拜,丁仲麒的出现宛如夏末雷雨,打的他仓皇 失措,也曝射出他的原形。
原来他一走他竟是如此的难过,以后是不是没有人听他诉苦了?没有人了解他了, 他又得戴面具了,又要笑了;但他真的累了,不想了,他后悔极了。
后悔没有多一些时间让他思考,后悔自己给丁仲麒的时间太少,后悔他转身的时候 没给他一个拥抱,后悔……后悔他爱上的为什么不是他……杨凯猛地一愣。他为什么老 是做出后悔的事?丁仲麒走了,他怎能还想着依赖他的温暖,他必须为自己所做的后悔 事负责。
找阿威谈吧!不管结局如何,他都已经沦陷了。阿威会笑他吧?还是揍他一顿呢?
无所谓了,他已经伤了太多人了。
他已经做好了打算,就让自己消失吧!反正他本来就一无所有,把自己从所有的爱 中抽离,他根本没有生存的理由了。丁仲麒曾笑他想太多了,不是的,他的过去已是一 片荒芜,他真的没什么好留恋了,如今如果有……也只有对每一个人的亏欠吧!

第七章

杨凯一整晚都没回来,连手机也没开。
杨凯若坐在沙发上,让沉沉的忧郁将自己绑死。怎么回事啊!她向来是不知忧愁为 何物的,自从认识了杨凯,她的人生才起了变化。
她想着阿威说的话,真是一点也没错。她的确是被凯牵着走,连自己都不知走到哪 里去。而且自从跟他同居了以后,这种情况就更严重了,可悲的是,她自己一点也没发 现,倔强的认为那是关心,是肝胆相照的义气。其实说穿了,她根本想改变凯,根本渴 望成为他第一个女人。
站起身走进卧房,望着全身镜中的自己。仔细的瞧,她也不算太难看啊!纤细高就 ,大眼俏鼻。她凑近点看,也许她该考虑考虑晓芳的建议,去修个眉毛,做做脸,她长 到二十八岁了连化妆都不会,那些瓶瓶罐罐、复杂琐的保养程序只会让她头脑打结。
唉……她重重地叹了声气。杨凯喜欢男人是个不争的事实,她能和他称兄道弟就是 因为自己没个女人样,要是她摇身一变变成活脱脱的女人了,杨凯不吓跑才怪!
正当她郁闷的时候,电话铃响。她立刻冲到客厅接起电话大喊了声:‘喂?’
‘叫魂啊?!’
是阿威!她没好气的颓坐在沙发上。一早就接到他的电话,今天肯定走霉运。
‘有话快说!’杨凯若一点好口气也不给他。
‘你早餐是吃炸药配硫酸是不是?我可没空跟你吵架!’阿威的口气也好不到哪去 。
‘你到底要干嘛?’杨凯若努力的克制自己的音量。
‘凯回来了没?我没车怎么去跑客户啊?’

一提到杨凯,她的火气立刻就降温了。杨凯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简直就像守着 不回家的丈夫的怨妇一样。她噘着嘴回道:‘他回来的话我会这么急着接电话吗?’
‘没回家,不报备,没上班……这不像凯啊!’阿威纳闷了。‘你了解他,你说他 会去哪里?’
‘我不知道……’杨凯若说的很沮丧。
‘你这个室友当假的啊!’阿威忍不住又提高音量。
杨凯若反驳一句:‘我又不是他妈。’你不是老这样提醒我?!杨凯若不情愿的在 心里怨道。
电话那头突来的沉默让杨凯若莫名的心跳加快。习惯了和他吵嘴,透过电话线不见 其人,反而浑身不自在了;不知道他的表情,更无法猜测他的心理,反教她无所适从起 来。
‘干嘛不说话?’她惊于自己的慌张,只能以一贯的口气对他咆哮。
‘不想说话不行啊!’
阿威就是惹人厌。杨凯若气得翻白眼。
‘不跟你说了,我要去上班了。’
‘喂!’
阿威叫住她,竟又使她心头一震,她烦躁的想捶昏自己。
‘你的手机几号?’
杨凯若一愣,嘴巴就是软不下来。
‘你要干嘛?借钱啊?’
‘你真的很不可爱耶!’阿威气呼呼的。
‘我本来就不可爱!’杨凯若回的赌气,心里却觉得委屈。谁叫你说话这么讨厌。
‘不给拉倒,再见!’
‘喂!’杨凯若脱口而出叫住他。她脑袋一片混乱,干嘛啊!她应该抢在他断线前 先挂他电话的,怎么莫名其妙又喊住他?而且更离谱的是,她居然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 诉他了。
手忙脚乱的挂掉电话,她冲进房间抓了背包就往外跑。
真是见鬼了,一定是凯的彻夜不归让她脑筋不清楚,才会被这个痞子搞的心慌意乱 。
一定是这样的!
???林蓁盯着最近行为举止都十分怪异的老哥看,见他又失神地重复按着手机按 键,她跑到他面前,逼近他的脸。
突然迎上一双眼睛的阿威吓了一跳,迅速的把行动电话收了起来,站起身颇不自然 地开口:‘没看过帅哥啊?好啦!你自己去买早餐吃,我要去上班了!’
‘哥。’林蓁叫住正打开门的他,古灵精怪地在他身后打转。‘凯若姐生日好像快 到了耶!虽然才认识不久,可是我觉得她好像亲人一样喔!姐姐生日,做妹妹的应该送 什么好呢?’
阿威头也不回的说:‘送她除纹霜啊!女人到了二十八岁过生日就是一种耻辱,何 况她那么泼辣,皱纹一定一大堆。’
‘哼!我看凯若姐保养的比你好呢!’
阿威回过头瞪她一眼。
‘老太婆就是老太婆,事实胜于雄辩!’
‘哥……’

林蓁才开口,大门‘碰’地一声而闭。林蓁噘起嘴来瞪着紧闭的大门埋怨:‘你活 到这把年纪还这么别扭,才叫长不大呢!’
门倏地一开,把林蓁吓退了一步。
见阿威一张俊脸上表情错综复杂,为了维护他男性的强烈自尊,林蓁强忍着不敢笑 。
‘你说……’阿威似乎在做一项激烈的交战,咬牙切齿,含糊不清的从齿缝间硬是 逼出这几个字:‘她生日……什么……时候?’
林蓁差点就要欢呼出声,但她太了解阿威的牛脾气了,她只能强压住那股兴奋,非 常辛苦的装做一副天真无邪状回道:‘好像是下个月中吧。’
阿威一翻白眼,没好气的叫道:‘还久咧!耍我啊!’
又是‘碰’的一声,大门紧闭。这会儿林蓁是笑嘻嘻的对着门说:‘先让你有心理 准备嘛!呆头鹅!’
莫名其妙!阿威走出电梯就点了一根烟,不断地说服自己:她生日关我屁事?女人 不是过了二十五岁就不过生日了吗?她的个性要是不改,到三十岁还是没人要!
走出大门,他倏地一愣,拿下嘴上的烟,那不是他的车吗?他立刻冲了过去,驾驶 座的车窗正好移了下来,露出杨凯苍白的脸。
‘凯?’阿威趴在车窗上,皱起浓眉盯着他看。‘你怎么啦?失踪了一晚,脸色这 么难看。’
杨凯朝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此时的笑容映在他脸上,竟是触目惊心的虚弱。
‘我载你去上班。’他轻声说。
‘你载我去上班?’阿威重复他的话,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应该直接上楼去工作 吧?你载我去待会你怎么回来?’‘你要去哪里?’杨凯仿佛没听见他的话。
‘先到公司打卡,然后去一个客户那里,再到证券交易所去看股票……’一愣,他 甩甩头。‘我干嘛跟你认真?!下车,下车,我快赶不上早会了。’
杨凯盯着他看,没有下车的意思。
阿威真是被他弄糊涂了,他丢掉烟蒂,绕过车身坐上侧座,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 杨凯一如往常的笑容堵住了嘴;看见他的笑,任谁都会忘了生气。
‘你公司在哪?’杨凯笑道。
阿威告诉他之后,车子立刻奔向马路。阿威斜睨着他:‘喂!我是你老板耶!你这 样做对吗?’
杨凯直视前方,看似轻松愉快的笑着,阿威却从他精致的侧面中,看见一抹历尽沧 桑的憔悴,阿威不禁又皱起眉来。似乎真如凯若说的,他也许从来没了解过凯。
‘阿威,昨天我一个好朋友回美国去了,他的离开……让我想通很多事。人的一生 分分合合不计其数,你能留住的到底有多少?许多事都是发生了才知道错了,许多人也 是离开了才知道珍惜。人太矛盾了,也太复杂了,是因为每个人都太习惯戴面具了,久 了……就分不清楚哪个是自己……什么是自己想要的……’
杨凯说的太认真了,阿威听的更迷糊了。他发现自己所认识的杨凯……也许是每个 人认识的杨凯都是这样,爱笑、好脾气、来者不拒,但他这也才发现,杨凯似乎不太会 说这么久的话,而且他的话……让他陷入了困惑。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从来不戴面具,我就是这样。’
‘那么告诉我阿威,你最想要什么?’
这还需要问吗?阿威的表情如此写着。
‘当然是钱啊!’
杨凯也知道他会这么回答,他保持着柔淡的微笑续道:‘好,现在你已经还清所有 的债了,而且有了房子、车子,还有数不尽的财产了,那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老婆、孩子啊!’
‘也都有了。’
阿威这下被考倒了,他磨搓着下巴,紧蹙着浓眉。杨凯的话完全让他失去思考能力 ,他老实的回答:‘我没想过。’
杨凯笑着,但阿威似乎听见他叹了一口气。

‘阿威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杨凯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柔得让人几乎要化成水,阿威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有 些理解为什么那么多女人对他一见钟情了。凯太温顺了,太柔软了,像初春的朝阳一样 温和又不灼伤人;像溪流一样澄澈不似海怒涛,像水果酒一样香甜,不像烈酒伤身。
阿威看着他,他很想知道像他这样的人最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片海,无风无浪的宁静海,白天有阳光,晚上有星星;沙滩上的人不分 男女,没有国界,也不管肤色,每一个人都可以自由自在的笑、唱歌、跳舞。我读过一 本书,叫做失落的伊甸园,描述的就是这样的地方。’杨凯说的很陶醉,仿佛那块净土 就在他眼前。
但阿威还是泼了他一盆冷水。
‘你在做梦,根本没这种地方,所以才叫失落的伊甸园。’
‘所以……’杨凯别过头看他。
阿威在他黑亮的瞳眸中看见翻波似浪的水雾。凯脸上的笑容太过美丽,阿威认为自 己产生了错觉。
‘阿威你这样的人最幸福。’
‘你今天真的不对劲!’阿威忍不住叫道,阻止他继续混乱他的脑神经。‘一大早 就跟我绕口令,我告诉你,只要是人都有烦恼,但只会逃避不敢面对的就是孬种。其实 所有的事都简单的可以,是复杂的人把事情也变得复杂了。’
杨凯笑的又轻又柔,连他的声音也似在梦境:‘就是这样,所以我喜欢你啊!’
说者有心,听者无意。阿威所认定的喜欢,和他自己喜欢杨凯这个兄弟是一样的, 但是他不经大脑的脱口而出:‘就是这样,所以我喜欢凯……’猛地一顿!
杨凯亦猛地一吓,紧急一踩煞车,差之数寸,他们的车头就贴上了前车的屁股了。
杨凯错愕的别过脸看他,却在瞬间由惊喜的天堂坠入了无渊的地狱。从阿威胀红了 脸,又不情愿地捶胸顿足的表情看来,杨凯知道他及时住口的下一个字是:若!
‘绿灯,绿灯了啦!’阿威仿佛跟自己生气似的挥着手嚷着。
车子继续前进,杨凯陷入了最的绝望。他和阿威之间本来就没有任何其它情分存 在,只有他一厢情愿的暗恋着,喜欢阿威那份率性,那分不妥协的傲气,甚至喜欢他的 傻气,他不顾形象的粗野。是的,所以他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跟学姐很像,在这个过 份包装的社会里,像他们这样自然不做作的人太少了,所以他才这么喜欢学姐,所以他 爱上阿威……到了公司门口,杨凯迳自下了车,车内的气氛令他窒息。明白了他的心意 ,他却变得更怯弱,变得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仲麒!他想到还在云端上的他,此时 他竟迫切地需要他的声音来抚平他的慌乱。
不行。他按住了心口,他不能再依赖他了,他必须自己面对,他必须学习长大。
‘凯?’阿威已经走到他面前,盯着他阴郁的脸看。‘你是不是有心事?’
杨凯习惯性的想摇头、想微笑,但他的脖子变得好僵硬,他的自律神经失去了控制 ,他讶于自己在他面前无助的点头。
‘一句话,我绝对帮你!’阿威拍着胸脯义气的说。
‘阿威,我……’他鼓足了勇气开口。
就在此时,阿威两名同事迎面而来,热情的寒暄将杨凯的勇气全打落谷底。
‘我介绍我同事给你认识。他叫志荣,是我的下属。她是小雨,本公司的办公室之 。’阿威热心肠的又贴近杨凯的耳朵。‘小雨不错吧,总该是你喜欢的那型吧!’
杨凯相信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尴尬,小雨那种他十分熟悉的惊艳眼神,此刻却教他心 虚。他想走,马上就走!
匆匆的应付几声,杨凯知道自己的仓皇而逃相当失礼,但他受不住了,他嗅到的全 是阿威靠近他时那股迷眩的烟草气息,他眼中只闪烁着阿威重情重义的骄傲眼眸,他怎 么敢面对?想到昨夜与丁仲麒的意乱情迷,他就觉得自己丑陋的像见不得人的怪物。
他只能拖着疲惫的脚步、空虚的躯壳,远远地逃离……杨凯失魂落魄的打了一通电 话给林蓁请假。他不想回家,不知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学姐。是自己把事情搞砸的, 他就是阿威所说的孬种,只会逃避……不敢面对……他很清楚,他们都是他仅有的一切 了,如果他勇敢的面对了,他将会永远的失去他们。
阿威……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潇洒,像我这样的人……你永远不会了解……就 近走入一间网路咖啡店,他拿出皮夹里丁仲麒给他的通讯资料,他打了一封长长的信给 丁仲麒。
信中问了他好多好多的问题,他知道答案的、不知道答案的;他想说、不敢说的, 他理解、不理解的……化做长长的文字透过键盘传递。所有他的心酸,他不幸的童年, 他的母亲如何生了他又离弃他,他的继母如何欺凌他,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如何嘲弄他, 他不负责任的父亲知道他是同性恋后如何赶走他……他和牙医的第一邂逅……在他退 伍的第一天,无助地站在火车站前发呆,他是如何的假借问路的三流技巧来跟他搭讪, 而他自己又是如何无知地傻傻眼着他走。就算明知道牙医已有了结婚近两年的妻子,还 是情愿跟他同居在一起。
一直到牙医的妻子怀孕了,他黯然而退。他始终没有怀疑过牙医对他的感情,只是 社会压力、现实的逼迫,他只能退。
他又叙述了大学时代他最单纯快乐的时刻,告诉丁仲麒他是如何与学姐成为莫逆之 交。学姐是他认为的惟一亲人,因为连他的真正亲人知道了他的性向后都唾弃他,只有 学姐始终如一的对待他。

他和阿威的开始,是他人生最彩色的时候,阿威总能让他真正的笑。如果说他爱上 牙医是因为缺少了父爱、失去了家庭温暖而寻求到的慰借,那么他爱上阿威就是掩饰了 自己的丑恶而能自信绽放的美丽。
那么丁仲麒呢?
他似乎还在摸索。丁仲麒有牙医的情、有阿威的温暖……不是的,丁仲麒不像他 们任何一个,他们也不像丁仲麒。丁仲麒若是个为爱而生的太阳神,那么他自己……只 是个还在胚胎中成型的受精卵,无知、愚蠢、失措的只想在母体内温存……杨凯写着, 累了,就睡了;醒了,再写。写到痛了,哭了,擦干眼泪,再写……他从来不敢把自己 剖开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想对丁仲麒说。这些……连牙医都不知道,学姐也不知道, 阿威更不知道。
他只知道,若自己是个渺小平凡的小胚胎,那么丁仲麒就是能使他成长茁壮的营养 素。
???杨凯若下班一回到家,立刻就去敲杨凯的房门,半天没人应声,门也像昨天 一样上着锁。莫非他真的还没回来?!她赶紧拨了通电话给林蓁,没想到杨凯又请假。
杨凯若心焦如焚,急急在客厅里打转。要是凯出了什么意外那可怎么办?
电铃声突如其来,吓了她一大跳,第一个反应就是杨凯回来了,想想又不对,他自 己有钥匙啊!
她还是立刻冲过去开了门。一见到门外的人,她的下巴差点掉了下来。
‘不是凯很失望是不是?’阿威酸溜溜的泼她一头浓醋。
杨凯若开门让他进来,嘴上不饶人的回道:‘自己的员工失踪了一点也不关心,学 人家当什么老板!’
‘我不关心他我会来吗?你以为我来找你啊?臭美!’
阿威的刻薄实在教杨凯若忍无可忍,她冲到他面前破口大骂。
‘你是专门来吵架的吗?很好,我心情坏得很,正想找人开打!’
‘谁不知道你心情坏是为了凯!’阿威吼了回去。
‘没错!不行吗?我喜欢他!我爱他!你嫉妒吗?’
没错!不行!我喜欢你!我爱你!我嫉妒!这串回应在他如鹰扑水飞溅的狂涛中爆 炸,四片唇在怒火肆虐中紧紧密合,烧尽一片惊骇错愕,震碎一切怒气惊颤。
杨凯若失去平衡,双双跌入沙发,他的吻如雷似电,狂蛮粗狠,捣碎了她的心,吻 破了她的唇。
‘碰’地一声,阿威整个扑向桌面,撞落了一盘杯组,粉碎遍地。他眼冒金星,头 皮发麻,下巴脱臼似的要命的痛。‘妈的……’忍不住咒骂了一声,他紧捂着下巴,这 才惊觉原来他挨了一个结实的拳头。杨凯若绝对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粗暴的女人!
倏地反身,阿威坐在桌沿,抚着下巴瞪着怒目以对的她大吼:‘你这是什么反应啊 ?谋杀吗?’
杨凯若一手紧抚着自己的嘴,大眼睛怒火狂喷,恨不得以眼杀人般的瞪视着他,但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浑身狂颤的程度几乎快把沙发移了位。
阿威愈看眉头皱的愈紧。他宁愿她发飙数落他一番,也不想看见她瞪着好像快掉眼 泪的大眼睛猛发抖,那种怨恨的眼神,好像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强暴犯一样。
‘喂!你!’阿威粗鲁的伸出手拉下她紧抚在嘴上的手,刹那,一串似钻如晶的泪 珠瞬时而落,渗入那张肿胀殷红的嘴唇,灼烧他僵硬的手背。
眼泪骤落,杨凯若的怒气也瞬间爆发。她跳了起来,抓起抱枕发了疯似的直往他身 上砸,气得又哭又叫:‘你这只猪!不要脸!谁允许你这么做的!小人!小人!’
‘凯若!’阿威以手抵住她疯狂的攻击,倏地跳了起来,在她的手还未落下之前紧 紧地将她抱住。
突如其来被他的蛮力紧钳在他胸前,杨凯若完全失去一个正常人的呼吸脉搏。他的 胸膛硬如城墙,他的手臂强如钢铁,她竟觉自己宛如一只被蟒蛇勒卷的小鹿,无助地等 待死亡……‘你这个女人……除了挥拳头以外,可不可以用点大脑?’阿威没好气地说 ,他的下巴还隐隐作疼。
杨凯若心跳如雷,面如火烧,她试着挣扎却动弹不得,她今天才了解男人的力量是 如此可怕。阿威的身上,有他惯有的烟草味,窜入鼻息是一股让人容易上瘾的尼古丁, 她从来不觉得这样的他有何吸引人之,他粗鲁、野蛮,见钱眼开的铁公鸡,怎么此刻 他的味道竟成了一股迷香,薰的她双脚战栗,未沾滴酒却醉的彻底。
‘除非你答应我不揍人,否则我不放开你。’
阿威贴着她的耳畔说,那团火焰自耳后烧延至脑门,杨凯若一点反抗的能力也没有 ,她在心中反覆呐喊: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对他有这种感觉?而他吻我……又是为 了什么?
‘说话啊!’阿威浑身不自在。
我大概是有被虐狂吧!竟然会爱上这个火爆十足的泼辣女人,吻她一她回敬一拳 ,吻她个十我不就撒手归西了?!阿威自怜自艾地暗想。但她为什么不说话呢!就算 要拒绝也说一声,我就不会再出现了!

阿威已抱着必死的决心向杨凯若表明心意,犹如踏上杀戮战场的勇士一般,随时兵 戎相见,一决生死。
杨凯若好像灵魂出窍,游离了半天后还来不及回身一般的呆滞,她缓缓地仰起头, 眼里还泡着水。她的表情、她的思绪,全都变成低能。她必须直接、清楚的明白这件事 。
‘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你?哈――’
阿威就和平常一样惹人厌的仰头狂笑,杨凯若被他的笑声拉回神来,瞪大了眼。
对,这才是她认识的阿威,那么刚刚一定是她在做梦、她的幻觉,他根本没吻过她 ……阿威的笑声短促又心虚,他又垂下头,那表情可爱的让人发笑,却令杨凯若又震回 刚才的痴呆。
‘是――’阿威几乎是扁着嘴说。
哇啊!不是做梦,不是幻觉,他真的吻她了?!
杨凯若一阵踉跄几乎脚软,阿威抱住了她叫道:‘你什么反应啊!太不给面子了吧 ?!’
‘你……你先放开我……’杨凯若胀红了脸说,她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你不会再揍我了?’阿威还真的不太放心呢!
‘放手!’杨凯若瞪眼低吼。
她百分百生错了性别!阿威不情愿地松开了手。
杨凯若整个人跌坐在沙发里,她抱头苦思,她爱的人是凯啊,为什么对阿威也会心 慌意乱呢?被这个痞子爱上实在不是件顶光荣的事,但为什么她竟然觉得高兴呢?
阿威坐在桌上面对她,难得地认真了起来。
‘我知道你一直很喜欢凯……’
杨凯若一愣,缓缓放下手怔怔地望着他。
‘今天早上凯来找我,对我说了一串莫名其妙的话,我想了一整天,只理解出一点 ……我真的不了解凯。他明知道你爱他,却还若无其事的跟你同居;把你当成自己的亲 人,却又跟你保持距离。他这么做……实在很残忍。’
阿威的话让杨凯若更心痛了,她垂下眉头,阿威没见过她这么沮丧的眼神。
‘凯不是这样的……凯……其实很可怜……’
‘你喜欢他,当然为他说话。’阿威摆明了吃醋。
‘这是两回事!’杨凯若叫道。
‘那你告诉我,你真的那么爱他?你明白的告诉我,你恨透了我这个痞子,我立刻 走人!’
阿威的直截了当令杨凯若乱了分寸,她只能睁着慌张的大眼睛望着他。怎么她突然 不敢确定了?说不出她爱凯,说不出她讨厌阿威……阿威的眼神突然放柔了,杨凯若第 一发觉他有一张十分好看的脸,邪气而且性格。
‘你如果不回答,我愿意再冒一挨揍的险再吻你一!’言下之意,她若接受这 个吻,那么他就要纠缠到底。
杨凯若动也不能动,直到他的唇再一封住她的口,她才浑身一颤。他受创的下巴 自神经稍传来刺痛,却为这缓缓的热吻成了甜蜜的痛楚;杨凯若似乎也感受到他不自 然的碰触,却又奋力地向她传递他始终如火般的热情。
那一瞬间,杨凯若几乎要被他焚化殆尽了。她不得不对自己坦承,其实她被阿威 吸引着,只是舍不得凯,毕竟太长久了、太苦闷了,导致她不敢面对自己对阿威的好 感。但此时……她不自觉地伸出手捧住他的下巴,像轻抚着他的伤口,借以相互回应彼 此倔傲不屈的心。

第八章

如果丁仲麒的离去,是把无限的空虚无助留给了他,那么此刻的画面,就是在他空 寂封闭的灵魂施下永不复生的咒语。
大门无声而开,血液霎时凝滞,呼吸瞬间而止。拥吻中的两人骤然而停,倏地分开 ,惊愕的目光投向了他这个杀风景的不速之客。
直到缺氧的状态几乎快夺去他的呼吸,他才回神用力的吸取那变得稀薄的空气。
‘凯!’杨凯若站了起来。
她的双颊红润,唇红眼媚,杨凯看见此刻的学姐,是个多么美丽的女人呵!是不是 又到了他该退走的时候了?
这个结局是美的,和他当初设想的一样,他为学姐高兴、为阿威高兴,孤独……他 自己尝就好……他凄凉的微笑触目惊心,寒栗自脚底窜升至背脊,杨凯若焦急的望着他 ,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如泡似影,逝之不见。
‘凯……’她只来的及喊出他的名字,他真的消失了,留下沧凉的、绝望的气息消 失了。
‘凯!’杨凯若立刻追了出去。
‘凯若!’阿威一头雾水的跟了过去。
杨凯若明白了,杨凯爱上阿威了。她从他悲伤的眼神中读出了讯息,她记得他那种 为了掩饰伤痛而故作释然的微笑,就出现在台风夜的那一晚,他孤零零地拎着简单的行 李出现在她家门口那一刻。
也曾出现在某一夜的阳台,他打电话给她不知道的某一个人,而她不小心露出讶异 的眼神那时候。
她明白了!原来凯一直爱着阿威,所以他甘愿当他小小的员工,领微薄的薪水,无 日无夜的加班,她怎么这么迟钝?
杨凯若停在空荡无人的夜里街头重重喘息。
她明白了,因为她一直说服自己凯不是个同性恋,他单纯又善良,男的女的都一视 同仁,她自以为她知道他惟一的秘密,又是他的知己,但凯为何又与她保持距离。
因为凯太敏感了。他看出她总是不自觉的露出与众不同的眼光看他,她装傻的不跟 他谈感情的话题,他对她的信任又逐渐变成恐惧,他只得退回自己封闭的世界。
不是的,凯……杨凯若蹲下身去,眼泪决堤而出。
我没有看不起你,凯……我只是希望你不是,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那么孤独而已啊…… ……‘凯若!’阿威急奔而来,冲到她面前扶起她的肩,急得叫道:‘怎么回事啊?’
‘凯一定跑不远的,我们分头找,一定要找到他。’杨凯若挥去眼泪,强自镇定地 说。
阿威拉住她的手,紧锁着浓眉。
‘你先说清楚,凯到底怎么了?’
杨凯若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忽地,她双手捧住阿威的脸,紧紧地吻住他的唇。阿威惊愕的睁大了眼,脑中轰隆 作响,混乱成结。
‘找到凯,如果他愿意说,他会告诉你!’杨凯若立刻转身跑向另一条街。
阿威还愣立在原地。凯若果真是世间少见一大悍女,她的气魄教他激赏啊!但是…… ……这对学姐弟真的教他糊涂了,凯看见他和凯若按吻那么激动干嘛?或许是他觉得尴尬 所以才离开的吧!凯若就更奇怪了,虽然之前他们每逢必吵,吵着吵着竟吵出了感情, 这也没什么不好啊,他就是这样的人啊,总比虚情假意好吧,凯若何必大惊小怪的追出 来?
不对!阿威愈想愈不对劲,这种感觉令他浑身不舒服。凯若和凯同居在一起……太 暧昧、太教人嫉妒了,现在这种状况看来,更让他怀疑他们之间匪夷所思的感情。
反正,找到凯问个清楚,是朋友的话他就该坦白说。
阿威一转身,猛地一吓,退了一步。杨凯在他失神的时候早已站在他身后,仿佛他 一直在他左右,哪儿也没去。
‘你存心吓人啊!’阿威没好气的叫道,随即一愣;凯的神情太悲伤,没有他熟悉 的笑容,夜色下的他像个无助可怜的孤儿。
‘凯……’
‘我一直……’他吸了一口气,仿佛吐露这几个字,也要耗尽他所有力气。缓缓 吐出郁结的气息,杨凯惨淡一笑,转口续道:‘对不起学姐……’

‘她可急死了,我们先回去吧,我打电话通知她。’
阿威才拿出行动电话,却见杨凯徐徐往另一走去,笔直的往前方的小公园走。
阿威只得先跟上去,走到他身边,听见他仿似喃喃自语,又像在说给他听。
‘我和仲麒就是在这里认识的……’
‘仲麒是谁啊?’
‘离开我的人,到遥远的美国……他说,他会寄一瓶东岸的海沙给我……’杨凯陶 醉在仰首的夜空,星光黯淡,他的笑容沧桑。
阿威却从心底发毛。他怎么觉得凯病了、疯了,一种病态的美丽在凯的笑容里浮沉 ?
‘什么时候开始的……’杨凯认真的思考。‘国小的时候吧。我接到小女生的情书 只觉得可笑,我不知道我怎么了?国中、高中都念男校,我逐渐明白了。我一直以为青 涩的纯纯初恋,仅只于牵手、吻别,直到遇见牙医,那才算初恋吧!’
阿威的头脑真的全打结了。他皱着眉盯着杨凯,如果他再胡言乱语下去,他马上抓 他进医院。
‘阿威……’
杨凯坐在石椅上,垂首望着自己交缠的十指,像个忏悔中的虔诚信徒,他的声音强 烈带着颤抖。
‘我没有堕落……我也没有去过他们去的地方……可是为什么大家的眼光都像看怪 物似的看待我们这样的人……连学姐也是……’他摇了摇头,轻掩的湿润长睫毛下似乎 水光盈盈。‘不……我是堕落的,昨晚我一整夜都跟仲麒在一起,关机、跷班……我不 但堕落,而且自私……’
‘够了!’阿威再也听不下他的疯言疯语,他粗蛮地拉起他的手反身就要往前走, 不耐地低吼着:‘我要带你去医院,你病得一塌糊涂,神智不清,我非让你好起来不可 !’
‘是你让我病了。’杨凯只有这么说才能阻止他强行将他带离。
果然,阿威转过身瞪大了眼:‘什么?’
他居然笑的出来?杨凯已经被自己失控的颜面神经摧残的无以复加,他现在的笑, 一定比哭还难看。
‘你和学姐接吻……间接把我杀死了……’杨凯的声音犹如泣血,他终于笑不出来 了,他只想痛哭一场。
阿威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若不是他病得憔悴不堪,阿威恐怕会揪住他的衣领了。
‘你在玩弄凯若感情吗?原来你爱她?!’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
然而杨凯的笑容美不胜收,太过美丽而足以致命,如同火山爆发之壮丽美绝,他溃 决的服泪似灼浓的岩浆,一触及便焚身而亡。阿威就是在这瞬间被灭了顶。
‘我爱你!’
泪流着,心碎着,脚步声急促地踏碎他脆弱的心坎,他不管了,反正她本来就明白 了。
杨凯若愣愕如木地在公园前望着对立的两人。她第一看见杨凯流泪,远胜那一夜 肆虐的台风来的震撼。
阿威根本不知道杨凯若跑来了,他被岩浆烧死了,被火山炸碎了。杨凯爱上他?男 人爱上男人?他这辈子没过过比这更荒谬的事!
‘我好后悔……阿威,我应该跟仲麒到美国去的,就不会让你们全陷入这样的僵局 ,但是我离不开你……你明白吗?太多人从我身边离去了,我努力的想以自己的力量留 下一点自己所爱的在身边,可是……我无能为力,我优柔寡断,我不断做着后悔的事。 但阿威……你的生气感染了我,我喜欢这样自然潇洒的你,所以我告诉你,我爱你,我 是个同性恋。’
阿威整个人退了两步,仿佛躲瘟疫一般的惟恐避之不及。杨凯若的心紧缩了一下, 阿威的举动,将会狠狠伤透杨凯。
‘胡扯!’阿威别过脸,拒绝去看他满是哀戚、令人动容的眼睛,他激动难平的怒 叫:‘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同性相斥,异性相吸,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这是大自然不 变的法则,你背道而行,别把我也拖下水。’
杨凯若冲了过来,伸手推了他一把,忿忿地大叫:‘同性恋不是人吗?你自己不认 同也无权否定这些人,假装没这回事,假装没这种人,你有没有一点常识呀!’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我没常识你却一点脑筋都没有,这么多年来你守寡似的爱 着一个只爱男人的同性恋,放胆跟他同居因为你们之间安全的可以,然后呢?你自己的 感情世界一片空白,你在期望什么?巴望他有一天变回正常人爱上你吗?’
阿威的直言快语让他又挨了一个响亮的巴掌。

杨凯若逆血充脑,怒颊烧红的回吼:‘爱上一个同性恋,好过爱上你这个冷血动物 !’话脱出口,杨凯若立刻后悔了。
她哭了,该死的自尊逼着她不许收回这残酷的言语;他们两人本来就像两只互相攻 击的刺猬,一见面就吵架,拳脚相向,头破血流……阿威愣到脸颊的刺痛感散去了,他 的心也降至冰点了。一夜之间,美好的、残酷的都上演了,瓦解了,也结束了。杨凯若 心碎的在他眼中看见心碎。
‘我明白了……’阿威退了两步,倏地转身急奔而去。
‘阿威!’杨凯若追了两步,失去了他的踪影。
昙一现的爱情,那么火爆、热烈,像骤燃的火苗一样,瞬间就熄灭了,但她已被 那跃动的火焰灼伤了。他反身而去的刹那,她才敢承认她爱上阿威了,很爱很爱……像 凯爱着他那样的爱啊!
她浑身发颤,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回头去看一看杨凯现在的表情。她不敢看,她相信 他一个眼神就足以令人心碎肠断。
但身后始终没有传来任何声响,连轻轻的一声叹息也没有,与刚才怒火狂喷的火爆 场面比较起来,此刻是一片窒息的沉闷,她几乎要错觉身后的人已不存在。
心头猛地一紧,她立刻反过身,倏地惊叫了声:‘凯?!’
树底下干硬的泥土地,散落了卷卷而飞的枯黄落叶,倒卧于地的苍白容颜美丽而憔 悴,眼角依然挂着泪……???
杨凯真的病了。
医生说他血压过低,抵抗力衰弱,严重贫血之外,最大的病因来自他极度的精神忧 郁症。
杨凯若简直不敢相信,在学校是那样得宠的杨凯,竟是这样封闭的人!他那么洁身 自爱,善良温顺,正因为如此,同性恋的倾向教他充满罪恶,他太过敏感地接收来自外 界的讯息,自我恐吓的织成沉重的压力之网,他戴面具、他笑脸迎人、他幻想每一个人 都将他视为异类,所以他比任何人还要努力。他的确做的很成功,每个人都喜欢他,久 了,他麻痹了、习惯了,忘了把面具拿下来了……但他遇上了阿威,爱上了阿威。阿威 太直接了,杨凯没遇到这样的男人,杨凯很快地沦陷了,他的面具却完全紧覆在他的皮 肤上了,阿威的热情愈强烈,那融化面皮的热度就愈猛劲,一旦撕了下来,就毁容了, 崩溃了……还有一个杨凯若不知道的重要人物,丁仲麒。杨凯可以在丁仲麒面前流露真 实的自己,因为丁仲麒像爸爸、像哥哥、像情人,重点是,丁仲麒也是同性恋。
医生说,他搜集海沙就是一种征兆。他是属于温和的忧郁症患者,没有破坏性,也 不会自残,他只是将无可诉的伤寄托在某件物品上,就像他说不出理由,无意义的搜 集海沙一样……原来你病的这么重……杨凯若坐在床沿,望着白色病床上更显苍白的他 。她握着他冰凉的手,眼泪直打转。
凯,你把我当亲人,那么我就是!失去阿威也无所谓了,一辈子不嫁人又怎样?我 会照顾你,一直到你好起来……沉睡中的杨凯其实是醒着的,只是他不愿意睁开眼看见 丑陋的自己。他不是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了,阿威的反应如他意料,但为何还是这么伤?
这么痛呢?
仲麒……你到了吗?怎么还不给我电话呢?
???‘你真是世界上头号大猪脑,没良心,大脑、小脑、延脑全被狗吃了的笨蛋 一个!’
林蓁如雷的咆哮轰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反了,反了!这个世界颠三倒四了,他爱上 一只母老虎,满脸伤痕累累,以为她的回应也是真心真意,没想到她又一剑刺穿他的心 。
他被同性的友人告白,竟被自己的亲妹妹数落的不像人!
阿威坐在阳台上猛抽烟,一肚子火无可喷。
‘你把凯逼走了,他一定不会再回来了。’林蓁一想到此,沮丧得几乎快掉下眼泪 。
她重重地往沙发上坐下去,气老哥的直性子,却把杨凯伤的体无完肤。
阿威别过头,简直不敢相信林蓁会这么责备自己。
‘阿蓁,你老哥被你喜欢的男生爱到了,你是怪我勾引他还是怎样?!’
林蓁星眸一瞪,语似哽咽。
‘凯是同性恋……我早就怀疑了。’
‘什么?’阿威差点从阳台跌下去,他丢掉烟蒂冲到她面前激动的叫道:‘原来你 跟凯若早就知道了?!’
‘不知道!’林蓁生气的说。‘凯一定只告诉凯若姐而已,我只是猜的,谁像你那 么笨!’
‘好!你们都比我聪明,一猜就中!’阿威赌气地坐上沙发。
林蓁嘟着嘴瞪他。我们比你聪明,这本来就是事实嘛!她托起腮来,沉重地启口: ‘你记不记得凯拿到手机那一天?’

‘当然记得,是他一个凯子朋友送的……’阿威倏地一愣。‘那个人就是仲麒?’
林蓁睨他一眼,续道:‘其实,我那时就怀疑凯是不是同性恋,但我一直认为是自 己多心了。之前和他跷班去聊天时,我就发现凯似乎很忧郁,绝对不像平常我们看到那 么天真的他。’
果真还是女孩子心思细密些。
‘跟凯若姐变成好朋友之后,我们经常聊到凯。凯若姐告诉我很多他大学时代的事 ,那么出色的人,为什么会那么孤独呢?凯若姐只说,应该跟他单亲家庭有关吧。凯曾 跟她说他亲生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跟别人跑了,他爸又再娶,他在家没地位。’
‘我们的境比他还惨啊!’阿威皱着眉回道。
‘至少你有我呀!’林蓁轻瞪他一眼。
阿威抿了抿嘴,又陷入了极度的焦躁。
‘同性恋?我怎么也想不透,男人爱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爱上自己的同类有什么 乐趣可言?!’
‘迂腐!’林蓁啐了声。‘凯借给我一本书,里面谈的是无边界、无禁忌的爱、自 由,每个人都有爱的权利与自由!’
阿威皱起了眉。
‘失落的伊甸园?’
‘他跟你提过?’林蓁眼睛一亮。‘于是我猜凯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其实我觉 得没什么。’
‘没什么?’阿威可怀疑了。
‘你欣赏史恩康纳莱,不也是一种同性恋。’
‘胡说八道,我只是喜欢那老头的演技。’阿威反驳。
林蓁站了起来,不耐地对他说:‘不跟你这个死脑筋说话,我要去凯若家。你自己 好好反省,如果你是凯,你会有多难过!’
林蓁走了,阿威的苦思仍没有结果。如果他是杨凯,那是绝无可能的,因为他不是 同性恋。
但是杨凯那双受尽伤痛的眼神太清晰了,浮现在他眼前的时候几乎要吞噬了他。
他一辈子只向钱看,爱?自由?对,他无知的可以,他只知道爱上一个人就是要干 干脆脆的表达,不要做畏畏缩缩的蠢事。
同性恋……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从来没遇见过,所以他压根没思虑过这回事,然而 自己被一个男人爱上了,他才会激烈的反驳。
无疑地,他成了刽子手……???
林蓁快把门铃按坏了,就是没人应门。他们不在……不知怎地,林蓁心头万般不安 。
她冲下楼找公共电话,打到杨凯若家依然毫无回应。
当她急得焦头烂额之际,她看见阿威的车驶来,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阿威递给 她行动电话。
‘打给凯若……或凯。’
林蓁愣愣地接过电话,心中无限欣慰。哥哥会赶过来,想必释怀了……她赶紧拨了 通电话给杨凯若。电话一接通,她就激动的叫了起来。
‘凯若姐,你在哪里?’
阿威从车上看见她的表情瞬间刷白,心头跟着一紧,莫非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林蓁挂断电话立刻上车,匆忙地告知阿威医院的名字。阿威吓得瞪大了眼。
‘医院?’

‘先过去再说啦!’林蓁催促着。
车身如电而驰,迅速没入黑街。
???夜应该很了吧!美国那边也许天亮了,东岸的海是什么模样呢?阳光洒在 沙滩上,仲麒寄给他的海沙一定很温暖……杨凯若呆望着依然昏睡的杨凯。到底何时他 才要醒过来呢?她轻轻贴近他的脸柔声启口:‘凯……你受了什么苦呢?统统告诉我好 不好?我会陪你,一直陪着你……’她眼也不敢眨的望着他,眼睛蒙上了水。‘我一直 以为我是最了解你的人……但是错了,如果你不让人了解,那么没有人可以了解你。你 的过去、你的感情,没有人有权利剥夺这一切,但是……你也没必要自己扛,你丢掉一 些好吗?发泄一下好吗?这样我怎么帮你呢?’杨凯熟睡着,像永远醒不来似的,他的 安静让人恐慌,杨凯若心疼欲裂。
凌乱的脚步匆匆而来,踏破医院死寂的空气。杨凯若抬起头,迎上那双震骇的黑眸 ,她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却又倔强地忍住不落,她拒绝在他面前脆弱。
阿威千头万绪无言以对,看见她星眸藏泪,他苦不堪言;又见病床上人影憔悴,他 难辞其咎,只能蹙眉,只有无言。
林蓁冲了进来,仓皇地大叫:‘凯?!’
‘嘘!’杨凯若示意。
林蓁立刻捂住了嘴,眼眶涌出了泪。
杨凯若起身迳自往外走,两人跟了过去。
直到脚步声远离了,杨凯才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发现手腕上有捆绑住他自由的点滴 。
他将目光投向漆黑的窗外。城市的星斗黯沉的可以,他眼目茫茫地几乎寻不着光点 。他垂下眼帘,在下方的人造园里看见三条他熟悉的人影。
杨凯若头也不回的走着,不管他们跟的多紧,她只想呼吸一些新鲜空气。
‘凯若姐。’林蓁跑到她面前阻止她前进。她垂着秀眉,一脸担忧。‘凯到底怎么 了?’
杨凯若抿着唇,不愿在阿威面前提起。
阿威的声音从她身后而来。
‘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什么时候?’杨凯若猛地反身瞪视他。‘凯可能一辈子好不了了!’
阿威紧蹙着眉。
‘难道是我害的吗?’
‘你……’杨凯若强忍着再挥拳的冲动。
林蓁扯了阿威一把,低喊:‘哥,你不是答应我不准吵架了吗?!’
杨凯若气急败坏的转身往圃边坐了下来,气得她双颊胀红,重喘不已,眼泪一串 一串磅礴而下。
林蓁真想往他后脑勺狠狠掴一巴掌下去,她使劲地扯了一下他的袖子,立刻转身跑 开。
阿威走到杨凯若面前,蹲下身来与她平视,指着自己的脸。
‘我的脸只剩一眼没挨过你的拳头,你现在就打烂它吧!’
杨凯若一瞪泪眼,当真举起拳往前一挥。阿威手快的接住她的拳头,睁大了眼:‘ 你还真打?’
‘是你自己讨打的。’杨凯若怒道。
阿威叹了口气,把她的拳头紧包在自己的掌心里。没错,是自己讨打,谁叫他爱都 爱了,放不下也抛不开了。
‘我是认真的,我爱上你了。’阿威的眼神是他惯有的霸气。
杨凯若红着脸噙着泪。

‘这个时候你说这干嘛?!’
‘就是这个时候我才要说。’阿威语气坚定,随即又柔似叹息。‘否则我不但会失 去你,也会失去凯了……’
杨凯若皱着眉看他,双肩不断抽搐,她的手还被他握在手里,她忘了抽回,或许也 不想抽回。
‘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也知道我把凯伤的很,我明白了爱很自私,我无法接 受他爱我又和我爱的你同居。我必须让你很清楚的明白我爱你,否则你会照顾他一辈子 ,所以,我要让你明白,就算要照顾他一辈子,也要我们一起照顾。’
杨凯若了好些时间才消化他的话。她有些不能自制地发抖,久久才说得出话来: ‘凯爱着你……你照顾他,他一辈子也好不了。’
阿威皱紧了眉。
‘他到底生什么病?’
一想到他的病,杨凯若就觉得不敢实信;若连凯那样的人都得了忧郁症,那么世界 上有一半的人都已经疯了。
‘精神忧郁症。’杨凯若叹道:‘医生建议我送他进疗养院,给他找一个固定的心 理医生。’
阿威闻言一震。
杨凯若幽幽续道:‘其实你的拒绝只是一个导火线,把他的病症引爆出来而已,我 知道……他其实已经病了好久好久了。’
‘怎么可能?他那么年轻。’阿威同样不敢相信。
‘我在想,如果凯有你三分的坏就好了。’杨凯若伸出指头与他十指交会。
阿威皱起了眉。
‘什么意思啊?’
‘这样他就不会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无可原谅的罪人,这样他就不用痛苦往心里藏 ,这样他就不会笑给别人看,错往自己身上揽。’
‘你把我说的很可恶。’阿威想抗议。
杨凯若把头低了下来,抵着他的额头,声声似叹:‘阿威,我们好自私……’
‘你不自私,你为了凯付出太多,从现在起分一点给我。’阿威以手摩挲她的脸, 拭去她未干的泪痕。
‘怎么办……凯还在昏迷,我却想吻你。’
就是这样,所以他爱上她吧。她泼辣、刁蛮,似熊熊烈火,杀伤力特强,火爆又坦 率,但他甘心被烧尽。

第九章

杨凯从窗外看见他们接吻了。他笑了,甜蜜的痛啊!
他的笑容快要狠狠地把她的心捣碎了。林蓁拨开布帘透过玻璃的反光看见她所熟悉 的那个带笑的杨凯,她听见了凯若姐说出他的病。凯……为什么会病成这样呢?快乐的 活着不是才最自由吗?
‘阿蓁。’杨凯依然看着窗外,却叫出了她的名字。
林蓁赶紧抹掉眼泪来到他面前,露出一个不大灿烂的微笑。
‘凯。’
‘你帮我去买点东西好吗?’连他的声音都是教人心惊肉颤的虚弱。

林蓁直点头。
‘你想吃点什么,尽管说。’
‘我不饿……’他轻轻地笑了。
林蓁发现他的眼神空荡地教人心寒,他好像看着她说话,事实上他的焦距根本不在 她,远远地越过了她,穿透了窗,也许落在园中的某个背影,也许遥望着某一颗陨落 的星辰……林蓁不知道,但她只看见他的眼里没有她……‘你帮我买一支笔、一本笔记 本,我想写点东西。’他轻声说。
林蓁点头。
‘还有呢?’
‘还有……’杨凯似乎困扰了起来。还有什么?他还想要什么?‘瓶子……在我房 间里,有很多装了沙子的瓶子,上面都贴了标签,还有很多空的瓶子……’
林蓁心疼地看见他终于把视线移到她脸上,她紧咬着唇忍着不哭,因为她又看见他 像个孩子似的笑了起来。
‘其实我那些装满沙的瓶子上面贴的标签都是骗人的,垦丁、绿岛……我根本没去 那些地方装过沙,那些沙……几乎都是在外岛当兵装的,有的是工地里装的,甚至水族 馆买的……我把它们贴上标签,好像我云游四海,好潇洒一般……’
凯疯了……林蓁心碎的掉下眼泪。她看见的是一个这么完美的人,却彻底的疯了, 她忿忿不平的想诅咒老天。
杨凯垂下头,显得疲惫。
‘你帮我带一瓶海沙过来,摆在我的床头上,贴着白沙湾那一瓶……’
‘好……’林蓁哽咽地回道。
杨凯抚着自己扎着针管的纤细手腕,喃喃自语:‘那是仲麒送给我的沙……我真的 去到那边……只有那瓶沙不是骗人的……’
‘凯……’林蓁好想抱住他,好想救他,但她无能为力,只能不争气的掉眼泪。
她还是移动了脚步环抱住他的颈项让他偎在她怀里。杨凯就像个初生婴孩般纯洁, 没有人忍心苛责他的是非。这样的拥抱,她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只有无尽的心疼,要命 的心疼。
‘阿蓁……谢谢你爱我……’
他气若游丝的嗓音软软地传入她耳里,引来无法自制的战栗。她点头,使劲的点头 。
‘嗯!我不后悔爱你。’吸了一口气,她用振作的语调接口:‘我是你永远的妹 妹。’
杨凯又笑了,很幸福、很满足的笑着。妹妹……他又多了一个亲人了。
???林蓁暂时离开病房,跑去找阿威告诉他们杨凯想要的东西。
‘我去拿吧!我开车方便。’阿威说。
杨凯若直接把家里钥匙给他。
‘我很快回来。’阿威在杨凯若和林蓁的额上分别印下一吻便离开。
杨凯若看着林蓁哭红的双眼,忍不住心疼。
‘凯什么时候醒的?’
‘他一直醒着……’林蓁又哽咽了。
杨凯若一叹。
‘我想也是……’
‘凯一点也不像发疯的人,他很清醒,也认得我们每个人。’林蓁不平的低喊。

就是太清醒,所以他很痛苦。杨凯若只觉心如刀割。
林蓁突然想起一事。
‘凯若姐,你知道谁是仲麒吗?’
‘仲麒?’陌生的名字。杨凯若纳闷的摇头。‘怎么了?’
‘凯似乎很在乎仲麒这个人,哥说是仲麒送他手机的,他刚刚也提到仲麒,说白沙 湾的沙是他送的。’
那么凯失踪的那一夜一定和仲麒在一起。杨凯若睁大了眼看着林蓁。
‘我们去找仲麒,也许他救得了凯。’
林蓁的表情令她失望。
‘听哥说,仲麒已经离开台湾到美国去了。’
希望落了空,杨凯若沮丧万千,望着夏末初秋感伤的夜,她无奈地启口:‘只有我 们可以陪他了。小蓁,不要把他当病人看,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跟他相。
明天一早就转到疗养院去,医院的空气太糟了,连我们都快病了……’
???依稀记得,医生来给他打了一针;他不喜欢那个高瘦面无表情的医生,长得 跟他的父亲好像,连声音都刻薄。
他似乎睡了一个长觉,醒来后精神奕奕,但他赫然发现,自己换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单人房,像天空、像海水一般水蓝色的房间,他手上仍吊着点滴,让他明白白自己只 是从一个监牢换到另一所高级囚房而已。
但他并不反抗,因为他们三人始终在他身边,他有何好反抗?窗外的人工景色那么 做作的美丽,他睡的很饱,觉得很舒服呢!
‘凯不爱吃苹果,你买那么多干嘛?拍卖大减价去抢的啊!’杨凯若一如往常,遇 上阿威就开火。
‘一百块十二颗,不买是白痴。’阿威也不甘示弱的回吼。
杨凯若一伸手就抽掉他胸前口袋里的半包烟,瞪眼叫道:‘还有这个,你想害我们 跟着你得肝癌啊!’
阿威抢过香烟盒,指着烟盒回道:‘看到没有,我改抽淡烟了。良心大家都有,你 的嗓门降低一点,大伙会感激不尽的。’
‘你!’
这是他所熟悉的学姐和阿威啊!
他看见床头上摆着新的一本封面是海水扑滩的蓝色笔记本,上面放着一支钢笔和他 的白沙湾瓶子。他更开心了,拿起瓶子把玩。
杨凯若和阿威小心翼翼的将眼神飘过去。
杨凯一抬头,他们又剑拔弩张地互瞪。
‘我想吃苹果。’杨凯笑的像孩子。
阿威得意的仰高了下巴向杨凯若示威。
‘你看吧!’
杨凯若不屑一顾的别过脸。
阿威跑到床边的藤椅坐了下来,一边切苹果一边说着:‘其实这苹果一颗十块,还 不是靠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加上色诱,才让那个斤斤计较的欧巴桑多送我两颗,保证你吃 了我的爱心苹果之后,以后就不吃别的水果了。’
‘我看你改行去卖水果好了,A钱大王。’杨凯若回他一句。
‘那也不错,薄利多销。’

杨凯笑望着他们。他心里明白得很,他们装做若无其事,他们硬是把那件事遗忘;
可他明白得很,他一切的一切……都清楚不过。
‘阿蓁呢?’
‘被无情的老板压榨,周休还要加班。’杨凯若回答他。
阿威大声澄清。
‘是客户赶着要啊!’
杨凯天真的看着他们。
‘我可以做啊!学姐,你叫医生来把点滴拔掉,我可以回家了,我睡的很饱,现在 一点事也没有。’
阿威听了可紧张了。杨凯似乎不知道他早已不在医院,而是在精神疗养院里!
杨凯若也只得干笑。
‘好啊!我马上去跟医生说。’
就在此时,杨凯的手机响了起来,阿威和杨凯若如释重负。
看见杨凯似乎满心期待的接起电话,他坐向床沿,双脚愉快地摆动。
阿威和杨凯若互看了一眼,两人退到门边,谁也不愿离去。四周很安静,静得只听 见彼此交错的心跳,而杨凯柔软的笑语却成了刺痛他们的针。
‘我这边现在已经快中午了,天气很好……我现在在海边……哪里的海?不知道, 我不知道它的名字,但它的沙没有白沙湾白,我想……也没有东岸耀眼……’
这样幸福的口吻,这么无邪的笑容,教他们怎么忍心让他再去接受外界混浊的空 气?他们都知道杨凯等待的电话里那个人就是他们未曾见过的仲麒,杨凯若有一千个冲 动想冲到他面前抢过他的电话告诉仲麒事实。她心碎地看见杨凯有丁仲麒的声音抚慰, 变得像孩子似的纯真透明。
‘不必担心我,你回去工作,我也工作,只是我这些天休假,我一个人流浪……好 ,我也寄一瓶沙给你。’
阿威把杨凯若拉到走廊,忧心忡忡地启口:‘我觉得凯愈来愈严重了。’
‘本来就很严重。’杨凯若背贴着墙,垂头丧气。‘医生说他抑郁太久,现在爆发 出来了,我怕他会选择活在自己想象的伊甸园里,最后真的疯了……’
阿威伸指按住她的口,朝她摇了摇头,她很少看见阿威这么凝重的眼神。
‘别说那个字,这世界三分之二的人都是疯子。’
杨凯若拉下他的手,无奈地回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杨凯讲了好久的电话,他俩进门的时候,他依然挂着柔和的微笑。
杨凯若在床沿坐了下来。
‘凯,我刚刚跟医生说了,如果你觉得没事我们就回家吧。’
阿威听了一震,皱起眉看着杨凯若。
杨凯若续道:‘不过他待会会来跟你做一详细的诊断,你要老老实实的把他问的 事说出来喔!’
阿威明白了她的用意。
但只怕杨凯的聪明连医生都瞒得过,杨凯……拒绝诚实。
???林蓁独自在工作室里赶完了一张稿,她跑去买了一堆有关精神疾病的书回来 读,黄昏日落,她打算晚上带点杨凯爱吃的零食过去。

忽然,她听见杨凯原来的办公桌上的电脑传来讯息。她冲过去看,把邮件叫了出来 。
林蓁瞪大了眼,坐了下来仔细详读。是仲麒的回信,而且杨凯之前打的长信也在她 错愕的眼中。
我知道你说了谎。
开头第一句就这么说,林蓁心头一震,脑中有一万个问号。
你并没有休假,也没有一个人流浪,更没有到那个不知名的海边……也许你正孤独 的在某一个地方,也许那里满是人潮,也许那里热闹非凡,但你始终孤独,因为心是孤 独的,去了哪里都孤独。
林蓁眨了眨眼,心脏怦怦乱跳,她对这个叫做仲麒的男人满是敬畏。
记得我对你说的话吗?你的感觉胜于我的,但你所有的感受我也感同身受。你孤独 我同你孤独,你微笑我同你快乐,你流泪我同你伤悲……林蓁目不转睛,她的心情随着 文字起起伏伏。
你是那么其实的在我眼前喜怒哀乐,尽管我不是你的至爱,我甘之如饴……林蓁立 刻把他的信列印了两份。将微温的纸张塞进包包里,火速的赶往疗养院。
???心理医生跟他聊了整个下午,医生一走,杨凯望着窗外发了好久的呆,接着 他写了很多东西,写完了,将笔记本藏在枕头底下,他又陷入冗长的昏睡。
林蓁匆匆赶来,看见回廊上的两人。杨凯若正关上房门,她知道杨凯大概睡了。
‘到交谊厅去吧。’阿威带头走。
一落座,林蓁就把信拿了一张出来。他们了好长一段时间读完。杨凯的过去,他 们不敢想象,也从未想象过的过去,列印了满满四大张纸。
沉默,没有一个人说的出话来。
‘仲麒的回信,要不要拿给凯?’林蓁拿不定主意。
‘凯对医生的问题……掩饰的多么完美。’杨凯若答非所问,心情跌到谷底。
‘我回信给他。’阿威拿了信到另一间电脑室,两人赶紧跟了过去。
阿威简单的打了一封信,重点是跟仲麒要了电话。感谢上天,仲麒正在线上。阿威 抄到了电话,立刻买了十张电话卡拨过去。
‘这样好吗?’林蓁着急的对杨凯若说。
杨凯若也不知道好不好,她垂头望着手中的信启口:‘仲麒的信太情太露骨了, 我并不了解凯在他面前是什么样子,我想阿威和我担心的一样,怕凯看了信之后想起了 那晚的不愉快,他又会把自己封闭起来。’杨凯若抬起头,目光移向认真讲电话的阿威 。
‘现在的凯……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我很怕……他只是不让我们担心才这样 。’
林蓁也如此认为,因为杨凯一向是这样的人。
阿威挂掉电话,叹了声气。
‘他怎么说?’杨凯若急问。
‘他只是说,他了解了。’
‘然后呢?’林蓁问。
‘我听不懂。’阿威很苦恼。
‘你是笨蛋啊!’杨凯若忍不住叫道。
阿威皱着眉回嘴。
‘他讲英文耶!我英文超破的。’
杨凯若翻了个白眼,摆了摆手。

‘算了,我去看看凯。’
阿威不情愿的跟了过去。这个仲麒也是怪人一个,说话跟凯一样,活像吟诗作对似 的,听得他头脑都打结了,但他至少得到了一个承诺,他绝不会放弃凯!
???一行人转向杨凯的病房。一开门就听见说话的声音。
阿威的脑神经又一打结,凯的英文溜得教他惭愧。他们知道他正在跟仲麒说话。
杨凯侧躺在床上,说着,轻轻地笑着。杨凯若心疼地望着他,她知道仲麒跟他们一 样,都以平常的态度来面对平常的他。
‘阿蓁,你来了?’杨凯收起电话,看见林蓁笑道。
‘是啊,我带来你最喜欢的糖果。’林蓁捧起一盒包装可爱的糖果罐。
杨凯柔柔地笑着,却引不起兴趣。他今天几乎都无法进食,只吃了上午阿威切的一 小块苹果,他食之无味。
‘阿威……’杨凯还是侧卧,轻掩着眼睫,苍白的像垂死的病人。
阿威走了过去。
杨凯虚弱的启口:‘我想跟你说话……’
杨凯若和林蓁对看了一眼,悄悄地退出房间。
阿威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这是他向他告白后的第一单独对话,阿威的情绪五味杂 陈。
可是杨凯却沉默着,空气是令人窒息的沉闷。阿威忍不住起身去开窗。就在他转过 身打开窗户时,杨凯的声音从后面微弱的传来。
‘你敢抱我吗?阿威……’
阿威的手僵在窗边,心跳如雷。他知道过去自己有很多轻佻的小动作,总是不经意 就贴近他的耳朵、搭他的肩,但他并不知道他是同性恋。
‘我知道你爱学姐……学姐也爱你……这样很好……很好……’杨凯的微笑真的十 分满足。
阿威心一震,转过身来率性地回答:‘我当然敢抱你,你是同性恋,又不是爱滋病 人。’
杨凯维持不变的姿势,缓缓地,他才又开口:‘这里不是医院……医生也不是昨天 的医生……你告诉我,我生了什么病?’
阿威有口难言,坐回原座看着他。
‘低血压。’
杨凯笑了起来,笑容维持的很短暂,他的声音细如蚊鸣。
‘我疯了对不对?’
‘不对!’阿威立刻大声回道。
‘我疯了……’杨凯仍迳自说着。‘从我发现自己喜欢男生之后我就觉得我疯了…… ……我还记得你说过,只会逃避不敢面对的是孬种……我吓坏了……好像秘密被发现了一 样。’
‘谁没有秘密!’阿威试着安抚他。‘小妹说我喜欢史恩康纳莱,也是一种同性恋 。’
杨凯笑了起来。他就是喜欢阿威这么可爱的傻劲,他的无心之言,让他很痛,却很 幸福。
杨凯闭上了眼,轻声启口:‘如果你跟学姐结婚,我可以当伴郎。’
阿威故作哗然。
‘跟那个母夜叉结婚?我还想多活几年,你数数看我被她扁过几?’

‘阿威……’杨凯还是闭着眼,声音愈来愈虚弱。‘不必装傻……我知道,你们相 爱……’
阿威抿起嘴,看着他。知道自己毫无演戏的天分,尤其在杨凯面前,他的情绪丝毫 不懂保留。
‘我现在……才体会仲麒的心情……’杨凯说了最后一句话,又沉沉地睡着了。
阿威不知道他是真睡还假睡,总之他不再说话了,阿威也不敢出声。
思索着他最后那句话,他有些懂了;凯爱着自己,而仲麒爱着凯,所以凯才这么说 ……他一直以为爱情就是这么简单的东西,爱的本质简单,人性复杂,曲折迂回,兜了 一大圈,伤痕累累后又回到原点。就只是单纯的爱情,但是有太多的变数,太多的理由 ,寻不着爱的出口,人与人交错在矛盾的情感纠结里,困得无法呼吸。
阿威看着杨凯无可挑剔的睡容,理解了为何他说自己这样的人最幸福。他把事情都 简化了,大摇大摆地走出一直线,而凯……错以为自己也能,所以恋上他,才发现自己 的双脚已炼上枷锁,逃不出囚牢,只好逃避、掩饰,最后逼疯了自己……???
三天了,杨凯的状况愈来愈糟,他拒绝进食,只靠点滴维持他薄弱的体力。丁仲麒 一天固定给他三通电话,清晨、正午、夜晚,他把这三通电话像三餐一样咀嚼,只有听 到他的声音时他最快乐。
但到了第四天、第五天,丁仲麒突然不再打电话给他了,杨凯像个被拔去氧气罩的 病人呼吸困难。医生说他得了厌食症,强迫他进食,杨凯吐的几乎虚脱。
杨凯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点滴吊在墙上,他坐在马桶盖上,在笔记本里画了很多 设计图,厕所门被敲的砰然作响,他丝毫没听见。
杨凯若和阿威一下班就赶来,护士告知他们杨凯的状况,他们简直发狂。
‘他再不吃东西的话,医生就要强迫他装导食管了。’护士对他们说。
导食管?!光是这名号就教人头皮发麻,简直像刑具一样。阿威猛摇头。
杨凯若拍着厕所门苦苦劝着:‘凯,你出来好不好?你不吃东西就不要吃了,你开 门好不好?’
没有反应。杨凯若心焦如焚。
阿威贴近房门,大声启口:‘凯,仲麒回信给你了。’
那封信他们始终没拿给杨凯,因为仲麒每天都会打电话给他,杨凯像以前一样快乐 ,只是虚弱。这两天杨凯突然越发严重了,他们也发现晚上没有听见杨凯的手机响了。 也许此时是让他看信的最好时候吧!
杨凯若和阿威十分不安。
终于,门打开了,杨凯的憔悴令人不忍于视,他怎会消瘦的那样快,他怎会苍白的 那样惊人?!他们想伸手扶他,却怕轻轻一碰,他就会彻底的支离破碎。
‘在哪里?’杨凯傻傻的问。
‘在你床上,我抱你上床。’
阿威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抱起他,杨凯若立刻提起他的点滴袋跟了过去。
阿威将他摆在床上,把信拿给他。杨凯伸手要拿,阿威又收回信盯着他说:‘先吃 点东西。’
杨凯垂下眉头,楚楚可怜。
‘我泡牛奶给你,喝一口也好。’杨凯若哄着他说。
杨凯直接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含糊的声音传来:‘我不看信了。’
双双一愣。他宁愿不看信就是不愿吃东西,或许,他认为那只是他们诱引他出来的 饵,根本没有仲麒的回信。
杨凯好像变了,他开始会闹别扭,开始不理人了。从他厌食开始,他就不像之前那 么头脑清晰了。
阿威皱紧了眉,他摊开信,直接大声的念出来:‘我知道你说了谎。你并没有休假 ,也没有一个人流浪……’
杨凯突然掀开了被子,打断了他的话。杨凯奋力的坐起身,一手抢过阿威手上的信 。
那是仲麒,他熟悉的语调,他温柔的口吻,他依赖生存的营养素!丁仲麒突然和他 断了音讯,他就枯萎了,几乎快死了。

看完了信,杨凯突然扑至床沿。两人重重一吓,阿威扶住了他狂颤纤瘦的肩,杨凯 若把垃圾筒飞快的移过去。
杨凯的胃里空无一物,他迹近脱水似的呕吐,都只有干呕。杨凯若的眼泪被逼了下 来,她吓坏了,那一刹那她真的觉得杨凯就要死了。
阿威根本不敢施力,仿佛轻轻一个手劲就足以把他捏碎了。
杨凯趴在床沿疯狂的大哭起来,孩子般的嚎啕大哭,心碎绝望般的哭,他们从未见 过他如此惨烈的哭。
杨凯若按下呼叫铃通知医护人员后,立刻抱住了痛哭失声的杨凯,与他一齐哭泣。
‘凯……求求你不要哭了……这么多人爱你,为什么你还会变成这样?你不要哭…… ……不要哭了……’杨凯若哭的比他还修。
医护人员赶来,几乎把杨凯吓坏了,他紧紧抱着杨凯若,拒绝让医生给他打针,手 腕上的点滴管全都回了血,原本是那样的清澈透明,瞬间染成了鲜艳刺眼的红色。
好似他年轻纯净的生命,瞬间染上了绝望的悲。
只有杨凯自己明白,他没有疯,他只是在找一个出口,他不需要这样的治疗,他只 要爱。一分让他没有恐惧,让他觉得坦荡光明的爱。
但是……那不可能了,这封信的日期是多少天之前的?仲麒不见了,遗弃他独自在 这个密闭的空间里。他发觉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了,他变得白天嗜睡、晚上清醒,他吞 不下任何东西,因为他的希望没了,仲麒不见了,他又剩一个人了……

第十章

林蓁远远就听见病房里传来不寻常的声响,她急忙地在走廊上狂奔,却一个不小心 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背。她痛呼了声,捂着鼻子仰高了头,却在瞬间一愣。
男人有一张迷人的、甚至性感的俊容,那一双邃的黑眸,似无底的黑洞,一望就 陷入渊。
‘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窜流入身上每一个细胞都要陶醉。
林蓁突然心跳加快,头昏目眩,她试着开口,如果错了,反正这里是彩神疗养院, 就让他认为她是疯子好了。
‘你是仲麒对不对?’
是,他是丁仲麒。
两天无法跟杨凯联系,因为他在飞机上,为他的病而疼着,思念他而苦着,如今他 放掉一切又回来了。
那个瘦若残木,苍如霜雪的洋娃娃,让他彻底的心碎,他眼中的凯美丽依旧,但怎 么衰弱至此?仅仅一个多礼拜,系于太平洋的两端,仿佛跨越了阴阳两界,他凋零的似 风中残,他亦被思念折磨的如鱼失水。
当丁仲麒出现在他澎湃的泪眼里,仿佛是死亡的召唤,杨凯更加惊惧地整个人缩进 了倚墙的床角。他终于确定了,确定自己疯了,才会这么清楚的看见丁仲麒出现了,他 情双眸依旧,他伟岸身材如昔。杨凯好像有一个世纪没见到他了,所以那一定是幻觉 。
他真的疯了,谁也救不了他了。
所有的人都离开房间了,为什么他还站在他面前,那么清晰地烙印在他心头?
杨凯陷的眼眶飘零的泪,一颗一串地把他的心撕得粉碎。
丁仲麒只好掏出行动电话,地看着他,当他的面打电话给他。
铃声响,杨凯乍然骤醒似的,立刻抓起电话。
‘凯,你不信任我吗?’丁仲麒握着电话,望着他说。
‘我信任你,我要你来,带我离开这里。’杨凯无助的泣道。

‘我就在你眼前。’丁仲麒柔声说。
杨凯怔怔地望着他,泪眸中的恐惧渐褪。他看见丁仲麒从口袋里掏出一瓶精致的三 角玻璃瓶,里面装满了沙,瓶身上贴着美国东岸的标签。
丁仲麒放下电话,走近他牵起他的手,将海沙瓶轻摆在他颤抖的手心里。
他的声音,他的微笑,总是能让杨凯在黑暗中见着了温暖。
‘让我抱着你,凯。’他伸出手,却不主动,他要杨凯全然释放地来到他怀里。凯 最需要的是一直欠缺的爱,父爱、母爱、同Xing爱、异Xing爱……他统统能给,只要他愿意 靠进他怀里。
杨凯痴望着手中的瓶子。他为什么喜欢沙子呢?这些天他想了好久,想不出答案。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丁仲麒。如果他是沙,任风吹、任日晒、任海浪扑打、任足迹践 踏、任流逝在每一道指缝……那么仲麒就是装拾的玻璃瓶了,将他牢牢地、小心呵护地 包裹起来,打上了精致的结,贴上回忆的签……杨凯主动地伸出手环绕住他的颈项,紧 偎入他宽阔的胸膛,像脆弱的藤植物只能攀覆在强枝粗干的巨木上生存。杨凯紧紧地抱 住他,如同丁仲麒紧紧抱住他一般。杨凯埋入他的宽肩,吸取他赖以为生的气息,泪 水再度润湿了他的衣裳。
‘我没有疯……仲麒……我没有疯……’他声如泣血。
‘我知道。’丁仲麒抚着他的头,修长的手指穿过他柔细的黑发。即使病得这般憔 悴,他的身上没有刺鼻的药水味,甚至依然飘散着一股令人迷恋的清香。他真的知道, 凯比任何人清醒……‘但每个人都认为我疯了,这里是精神病院,我亲眼看见一个跟我 一样大的女孩在园里玩草吃……’杨凯无助的叫着。
‘那是他们,不是你。’丁仲麒依然柔声哄着。就医学的专业角度看来,杨凯的忧 郁症的确不轻,但他绝没有疯,那是令丁仲麒最心疼的地方。
‘医生问了我很多愚蠢的问题,我筋疲力尽,难道学姐看不出来,阿威也看不出来 吗?我画不出小时候过年围炉的画,我写了一首又一首诗,医生就宣布我病了,不公平 ……’杨凯把心里的委屈呐喊出来,只有丁仲麒的肩膀能让他肆无忌惮的发泄。
‘凯,你不需要对每个人诚实,也不需要总是为别人想,害怕别人的想法所以只勉 强自己笑。你看,你在我面前的样子多可爱。’
丁仲麒捧着他的脸笑道,但杨凯的眼神是极度的迷茫。
‘凯,你要自己跟他们证实你没疯。’
他情地、万般怜惜地轻吻着他失色的唇片,温柔的承诺他始终如一的柔情。从第 一眼起,他就明白杨凯有如折翼天使降临在他生命中,他绝对可以爱他爱的很认真。
‘我在你身边呢!’
这句话,足以胜过一切。
???杨凯像是重新活了一遍,他拒绝再打点滴,开始听话的吃东西,虽然一开始 还是吐的一塌糊涂,但他仍顺从的听从医生的话,宁愿吐出来也要吃下去。
丁仲麒形影不离的陪着他,用手提电脑不间断地进行他美国电子金融的庞大事业。
阿威也没让杨凯闲着,一些简单的平面设计也拿过来给他做。杨凯乐在其中,在他 的笔记本里,画满了各式各样的设计草稿。
丁仲麒对他说:‘我要在美国为你办一个画展。’
杨凯睁大了眼,受宠若惊的摇头。
‘我不行的,这些只是我的工作而已。’
丁仲麒宠爱地环着他的肩,修长的手指游移在杨凯手心上摊开的笔记本,他的嗓音 回荡在他耳畔,引来一阵阵甜腻的麻痒。
‘我喜欢你画的线条,你看,这重层的画面是不是很精采,再加上颜色,就像一个 万筒。’
‘我会在这里放上蓝色,底下是黑边,红色的点,用喷画的方式,渐层……好像有 生命似的……’
‘像一颗心脏、血管、动脉,红色的生命,扑通扑通的跳着。’
丁仲麒轻咬着他的耳朵,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杨凯的心随着他的心而跳动 ,他快他快,他慢他也慢。
‘我要带你离开这里,带你回美国,我们的家,由你来设计。’丁仲麒的额头轻抵 在他鬓边,他眷恋不舍地亲吻他削瘦的脸颊。
‘医生会让我走吗?’杨凯有些沮丧。

‘只要你胖一圈,我保证医生会赶你走。’丁仲麒笑道:‘我决定一天喂你五餐。 ’
杨凯睁大了眼。
‘我又不是猪。’
‘如果医生不让你走,我就绑架你。’丁仲麒柔声笑道。
杨凯看着他,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他轻轻地贴上他的嘴唇,细细地启口:‘我想 跟你走,我不要再做后悔的事……’
???原来男人和男人之间真的可以有这样刻的爱情。阿威和杨凯若来到房门口 ,阿威立刻决定拉着杨凯若离开。他一路上闭不吭声,被那个惟美的画面困住了,他讶 于自己竟觉得感动。
‘你怎么啦?’杨凯若狐疑的盯着他看。
阿威陷在壅塞的车阵中,他一脸苦恼的将下巴靠在方向盘上启口:‘我长这么大, 第一看见男人跟男人接吻。’
‘没看过猪走路也吃过猪肉吧?电影小说漫画都有这样的题材啊。’杨凯若觉得他 大惊小怪。
‘可是没亲眼看过啊!’阿威以手托着下巴看着她。‘你告诉我,当你知道凯是同 性恋之后是什么心情?’
‘当然是哭的半死。’杨凯若白他一眼。
阿威凑近她的脸,杨凯若在霎时嗅到了醋味。
‘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还是爱着他?’
杨凯若噘起嘴,一把推开了他,挑衅的回道:‘因为遇不到比他好的男人啊!’
‘我不够好?’阿威皱眉了。
‘你?爱钱、小器、粗鲁、没脑筋、脾气坏、嗓门大、直性子、惹人厌……’
杨凯若一连串的数落,阿威听不下去了,大叫了声:‘太过份了吧!你把我形容的 跟废物一样。’阿威邪气的瞪她。‘你爱上一个废物,证明你的水准也没多高嘛!’杨 凯若瞪大了眼睛。
‘我可从没说过我爱你。’
‘对,我就是从没听你说过你爱我,所以让我提心吊胆,疑神疑鬼,你是不是还爱 着凯?’阿威又贴近她的脸。
杨凯若一点也不心疼的用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阿威捧着脑袋痛呼。杨凯若瞪着眼 ,红着脸回道:‘你以为我是见一个爱一个的女人吗?’
阿威装可怜的扁着嘴看着她。
杨凯若的脸依然烫红,状似委屈地续道:‘我的确很想改变凯,但现在我才知道这 样给他多大的压力,不管我装的多么不在意,他还是敏感得接收的到。现在……凯真的 是我的弟弟了,而且我真的很感动,仲麒是个完美的情人。’
阿威更靠近了她一些,差一点就要吻住她的唇。
‘看来,我得早日让你成为我的人。’
倏地吻上了一片柔软的手心,阿威怔怔地望着她。杨凯若则是瞪着他,一手紧捂着 他的嘴。
‘你思想怎么这么下流?!’
阿威拉下她的手夸张地叫道:‘小姐,你都二十有八了,还装清纯啊?’
杨凯若握起拳头抵在他的下巴,红着脸低吼:‘这叫原则问题,下流胚子!’
阿威实在怕了她的暴力,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拳头离开他的下巴。他清了清喉咙, 趁她双颊热度未退的刹那闪电似偷了她一吻。
杨凯若瞪大了眼看见他笑的贼。

‘嗯!我尊重,也欣赏你的原则,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结婚好了。’
啊!他真是佩服自己的机智、浪漫,甜言蜜语化做一滩春水,非把她感动得抱着他 亲吻不可!
但他错了!他忘了杨凯若可非同其他女子,她的思考逻辑一向诡异。
杨凯若怒气冲冲的尖叫:‘结婚?你居然为了想得到我的身体而要跟我结婚!’
天啊!阿威简直快翻白眼。此时车阵终于移动,阿威只得开着车,注视前方回道: ‘你以为我会轻易把自己套牢吗?当然是因为爱你才要跟你结婚啊。’
没有看着她说的承诺,杨凯若半信半疑。
她忽然起身向前倾,挡住了他的视线,吓得阿威大叫:‘喂!你想同归于尽啊?’
‘再说一!’
阿威快要看不到前面的路了,车子又多,他嚷着再说一!
‘你想同归于尽啊?’
‘不是这句!’杨凯若拍了一下他的猪脑袋,这才回到侧座。
恢复了视线的阿威赶紧将车身往旁一靠,暂停在路旁,别过脸看她。
‘你知不知道,过度使用暴力是会短命的?!’
杨凯若脸上写着那又怎么样?她才不在乎呢!
‘而且谋杀亲夫的罪名可不轻哪!’阿威提醒她,否则他迟早有一天会惨遭她毒手 。
没想到杨凯若仰头大笑,气得他快头顶冒烟。
‘你给我认真一点好不好?!’阿威吼道。
杨凯若学他贴近他的脸,不但大眼睛秋波荡漾,还使坏地对他挑了挑眉回道:‘你 放心,我要是谋杀亲夫,我也会跟着殉情的。’
看不出这个没气质的男人婆也有这么淘气的时候呢!阿威可不示弱,他倏地封住了 她的口,惩罚似的咬住她的唇。他们之间,一定有着前世今生的纠缠,才会这么互不相 让,才会如此火爆激情。
他们心中同样感激着一个人,杨凯。为爱而伤、为情而苦的杨凯,牺牲了自己,却 让他们明白了爱的道理。他们都曾懵懂迷乱地爱了一回,终于在对方眼中找到了永远, 而杨凯,他们由衷的希望他的眼睛也看得见未来。他们的幸福,是因杨凯而来的。
???丁仲麒在走廊上遇见独自前来的阿威。回到这里这么多天,他们首面对面 ,爱着杨凯的他、杨凯爱的他,凝视着。阿威突然很想跟这样的男人有一刻的 谈话。
他们来到后庭院,阿威点了一根烟,也送了一根给他。丁仲麒接过了,轻轻笑道: ‘我们抽同一个牌子。’
这话似乎在暗喻着什么,阿威很清楚。他找了一座石墩坐了下来,开门见山地说: ‘我承认,我之前很排斥同性恋。’
‘之前?’
‘是啊,直到认识凯和凯若,他们两个根本颠倒了性别。’阿威快人快语。
‘同性恋、异性恋……都只是爱情的信徒而已。’丁仲麒的声音很柔软,听了让人 觉得舒服。
‘我承认我的信仰不好。’
阿威吸了一口烟,把丁仲麒逗笑了。
‘单纯的相信爱情,这样很好。’
阿威睨着他。

‘女人那么可爱,为什么你不爱?’
‘爱啊!’丁仲麒笑道。他抽烟的模样很优雅,像个贵族。‘只是爱不一样。’
这就是阿威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爱就爱了,有什么不一样?
‘就像凯那么好的人,却生了这样的病。’丁仲麒的语气藏不住心疼。
阿威皱起眉来。
‘我也觉得奇怪,在台湾十个有七个单亲家庭,有人无所谓,有人受不了。’
丁仲麒叹道:‘每个人承受压力的能力不同,有人觉得生离死别没什么,有人只是 看见了落叶就会崩溃。’丁仲麒的目光投向前方素雅的白色建筑,续道:‘住在这里的 每一个人,有比凯还年轻、比凯还不幸的,也有比凯富有的,比凯幸福的,但这之间的 差距难以衡量。
如同亿万富翁会觉得自己贫穷,乞丐却觉得自己富有,只看你如何看待。’
跟他说话,真的有点吃力。阿威很努力地消化他的话,得到一个结论:‘其实每个 人都是疯子。’
丁仲麒笑了,才要开口,阿威抢过他的话:‘但疯的定义和程度不同。’
丁仲麒看着他笑,他想阿威明白他的意思了。
‘奇哉怪哉!世上无奇不有。’阿威摇摇头,又吸了一口烟。
‘我要带他回美国。’丁仲麒的语气很情。‘带他到一个没有歧视的地方,让他 真正的活。’
‘有这样的地方吗!’阿威十分怀疑。
‘有爱的地方就有。在心,不在环境。’丁仲麒笑道。
坦白说,阿威十分感动,他看着丁仲麒的眼光充满男人的激赏。杨凯的生命,只有 丁仲麒有能力让他死而复生。‘我一无是,根本不配让凯爱上我。’阿威说出这句话 时,其实真的没有自尊的。
‘怎会。’丁仲麒笑道:‘你有我没有的,所以凯爱上你。’
‘哪不会。’阿威的单向思考又出现了。‘我没你帅,没你有钱,没你体贴。凯若 骂的对,我是个冷血动物,是我的刻薄害得凯被送进疯人院。’
‘我反而高兴他这时候被送进来。’
没想到丁仲麒这么回答,阿威差点从石墩上摔下来。
‘如果等到他被伤的透彻,他的心全碎了,面具拆不下来了……他完全的疯了,那 就没希望了……’
丁仲麒的话飘荡在风中,是初秋的午后了,开始落叶了,柔柔地吹走一地落寞的沧 桑。西边迷蒙的夕阳却依然璀璨耀眼,日落会再升,他们仍有希望……???
阿威一打开门就仰头大笑三声,从设计图里抬起头来的林蓁白他一眼,在杨凯的办 公桌前整理东西的杨凯若也丢给他一个杀人的目光,两人异口同声的喊出:‘你疯啦? !’
阿威简直是跳进门的,快乐的叫道:‘股市大涨,一路长红,天助我也!’他跳到 林蓁面前,屁股抵着她的桌沿笑道:‘小妹,老哥没骗你,明年初绝对让你去欧洲玩。 ’
‘哼!我才不信。’林蓁不领情。
阿威跳到杨凯若身旁,一手揽住她的肩。
‘你不去,那我跟凯若去蜜月旅行好了。’
林蓁回过头叫道:‘那怎么行,我也要跟!’
‘你跟去干嘛?当飞利浦啊,’阿威回她一句。
‘不管!’林蓁大叫。

阿威笑嘻嘻的说:‘我计划退出大陆那边工作室的股,把这里的事业搞大一点;业 务的工作也辞掉,专心接室内设计的工作。那些建筑业的肥羊跑不掉,将来我要包下整 个工程,一个月只要接个两间房子,我们就不愁吃穿了。’他得意地拍拍杨凯若的肩继 续他伟大的幻想。
‘你呢!把那边的工作辞了,房租退了,这里的老板娘让你当,我的床让你睡。’
‘你打算多少钱请我?’杨凯若斜睨着他。
阿威可怜兮兮的说:‘亲爱的老婆,我的人提供你当沙包,风吹雨淋,日晒雷打的 在外面跑生意,你只要舒舒服服的坐在这里画图吹冷气,你还要我付你薪水?!’
亲爱的老婆?!这种话他敢说她还不敢听呢!杨凯若笑里藏刀的说!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鬼主意吗?向钱看齐的大老板,我一个月少说要寄两万 块回家养老,你要让我当不孝女啊!’
‘两万块而已、帐号给我,我一口气汇两年份下去。’
要是之前的阿威说出这种话,那可真像要剥他的皮一样痛苦。林蓁不禁要高唱爱情 真伟大。她甜甜地笑道:‘哥啊,我改变主意了,欧洲你们去蜜月吧,我要去美国!’
‘你到哪都要当电灯泡,去美国干嘛?打扰凯和仲麒安宁。’
‘人家才不像你那么小器呢,仲麒哥肯定每天请我吃好穿好的,才不像你,天天排 骨便当。’
‘哪有,今天是鸡腿便当。’阿威抗议。
‘哼!不跟你说了,我要去看凯。’林蓁离开座位。
‘一起去吧!’杨凯若挥开阿威的手。
阿威感叹男人难做,他真是天生命苦,将来肯定被这一大一小两只母老虎吃的死死 的。
三人一路吵吵闹闹的来到疗养院,赫然发现病房是空的,杨凯和丁仲麒都不见了, 室内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阿威慌张的大叫:‘仲麒该不会不说一声就把凯带走了吧?’
‘凯他们的东西还在啊!’杨凯若看见桌上整齐的电脑和书。
那么他们又到哪里去了?
???其实他们也没去多远。丁仲麒开车载杨凯来到基隆北海岸,驶进和平岛,夜 里浪声澎湃,岸石耸伟。
丁仲麒牵着他的手,跨过石岩,攀上巨石,找到一视野辽阔的石块,两人倚坐了 下来。
漆的夜不见天海之隔,他们只能以远点点的渔船灯火来判别海天一线。丁仲麒 拉开风衣将杨凯暖暖地包围在自己怀里。
空气中是海独特的碱味,嗅着这自由的空气,杨凯感到前所未有的呼吸顺畅。
‘好像有一首歌是这样唱的: IfIwasBlessedwishjustonewishTotakemethroughmylonelylifeI’dwishtogobacktot hedaythatImetyou’
杨凯细细地笑了起来。丁仲麒也柔声一笑。
‘我歌唱的不好。’
‘不,很好听……如果我只能选择一个愿望……我也会选择和你相遇那一天……’
杨凯的柔声细语随着海风飘送入他耳里。丁仲麒拥着他,心中有万缕柔情,似海荡 漾。
杨凯仰起头,眼中有星辰似的天真。
‘仲麒……你为什么爱我?’
‘如同我第一眼见到你说的第一句话。’他柔声笑道。

‘我一眼就知道你是……’杨凯喃喃地回忆,却不明白。
‘我一眼就知道你和我是同一种人,一眼就知道你是我要找的人,一眼就知道…… 我爱你。’他低下头,重重地吻他的唇。
睁开眼,杨凯的眼神依然困惑。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爱我……’
‘你明白的。’丁仲麒抚着他的脸。‘只是你不敢接受。’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所以他才会患了忧郁症。杨凯仿若叹息地启口:‘其实……我 比谁都幸福,那么多的爱宠着我,我却害怕得不知所措,如果我勇敢一点,根本不会发 生这些问题……’
‘想通了就好。’丁仲麒宠爱地拍拍他的头。
‘让我说,我不想找任何代替品。牙医对我像父亲疼小孩一样,阿威把我当兄弟, 我发现那是多么幼稚的爱情。念书的时候,我没有任何朋友,我只觉得自己是异类,不 敢跟人接触。我暗恋老师、功课好的同学,所以我努力用功;上了大学,我决定改变, 每个人都喜欢我,我也发现接触人群是一件快乐的事,于是……白天和夜晚就有两个我 ,我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我。’
杨凯靠在他胸前,聆听他强劲的心跳,他毫不自觉,其实他早已爱上这股温暖的节
奏。
‘在我还分不清自己是否爱上你之前,你怎会这样爱我呢?’
‘我无法给你解释,这并没有理由。’丁仲麒望着漆黑的海,他知道夜是的,但 海水依然是清澈的,像他爱着澄净的杨凯一般。
‘就是理由……’杨凯豁然开朗似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我都会为他找理由, 这本书为什么这么写?这首歌为什么这么唱?那个人为什么这么说?我为什么是同性恋 ?
我有好多好多理由,一个我这么问的时候,另一个我就说了很多理由,然后就把我 困得死死的。’
‘琨在你不需要任何理由,也没有另一个你,你只要当你自己。’
杨凯仰起头,夜幕像突然发光,原来是风吹散了云层,露出一夜璀璨星光,他笑的 自然又美丽。
‘明天我要跟心理医生好好的聊一聊。我要出院。’
‘我已经为你准备好机票了。’丁仲麒笑道。
‘我还想说一件事。’
‘什么事?’
‘我会爱你像你爱我那样。’
‘不须要比较。’
‘没有比较,没有理由……’
尾声经过一整天的长谈,医生终于离开杨凯的病房,在门外与丁仲麒照了面。丁仲 麒什么也没问,医生什么也没说,只告诉他一句话:‘你进去跟他谈谈吧!’
丁仲麒轻蹙起眉来。
医生临走前又回头对他说了一句:‘跟他谈完后麻烦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医生走了,丁仲麒不安起来。杨凯答应他会跟医生诚实的面谈的,从医生职业的表 情,丁仲麒看不出结论。他迫不及待地将脚步拉到杨凯的身前。
杨凯习惯性的侧卧,闭着双眼,似乎是倦倦地睡了。丁仲麒不忍唤醒他,他坐在床 沿,伸手轻轻理过他额前的发丝。
睫毛轻颤,杨凯缓缓地半睁开眼。
‘凯?’

杨凯又合上眼,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仿佛有他靠在身边,他就无比满足。
他想休息就好,让他睡吧!丁仲麒拉高他的被子覆在他肩上,准备起身到医生那里 去。却在起身刹那,杨凯唤住了他:‘仲麒……’
丁仲麒反过身,弯下腰来凝望着他澄澈依旧的双眼,情又心疼。
杨凯地望着他。他绽放的笑容那么无邪纯净,刹那间震撼了丁仲麒的心。
‘我还没有美国签证呢!’
丁仲麒一愣,竟一时回不过神来。
杨凯坐起身,刚刚的疲倦一扫而空,或者,他始终精神奕奕,他有些兴奋,就像第 一要出国旅行的孩子一样兴奋。
‘我已经有护照了,那是我为了我那些空瓶子做的准备。可是我没有美签,听说美 签不好过吧?我得赶快去办才行……’
‘凯……’丁仲麒抓住了他的肩膀,怔怔地望着他。
杨凯笑脸迎人。
‘医生请你到他办公室办出院的手续了吧?’
原来如此……丁仲麒一颗心在坠入黑暗后重见光明。他做到了,他用自己的清醒证 明自己是正常的,他如此轻易的掌控了他的心情起伏。丁仲麒抱紧了他,像是惩罚他的 淘气,更似激动于拨云见日后的光采。他紧紧地吻他。
‘欠你的,我用一辈子来还。’杨凯还圈着他的脖子,埋在他的颈项柔声说。
‘不要下这么重的承诺。’丁仲麒抚着他的发丝回道。
杨凯快乐的笑了。
‘这不是承诺,而是一个目标。’
丁仲麒地望他。
‘我不要你还人情。’
杨凯笑着摇头。
‘不还人情。仲麒,我们要一起生活了,你是我的人生目标,我想做的跟你一样成 功,尽管我们所学的不同,你是企业家,我是设计师,我会去珍惜我有的才能。医生给 了我很多建议,我最喜欢的一个,就是从新生活中找新乐趣,从乐趣中找生命、找成就 感、找企图心。仲麒,我会很努力的工作,对,如你所说的,我要开画展,我要做设计 ,可是不要你帮我,是以我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来。’
丁仲麒的微笑充满鼓励,他恋着那双璀璨重生的闪闪星眸,他陷其中。
‘我不想再是个脆弱不堪的玻璃娃娃。’杨凯认真的对他说。他露出一点点沮丧, 却让他看起来更可爱。‘其实医生根本不愿意让我走,他不信任我。’
‘是你先不信任他的。’丁仲麒的回答一针见血,他仍带笑。
杨凯的表情很无辜。
‘我跟他签了切结书呢!保证我会按时吃药,三餐正常,保持适量运动与心情愉快 。’
丁仲麒笑出声来。
‘他在套我的话,想问出你跟我的关系。’杨凯有些悻悻然地说。
他再也不保留情绪了,丁仲麒看着他一天天进步,表情一天天多。但他听了这话, 却稍稍一僵;凯最在意的,也几乎是构成他囚禁自己的原因……他始终恐惧别人的眼光 、知道他是个同性恋……那,他会怎么说才能证明自己已经无碍?
杨凯的表情,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无辜又忏悔。
‘我说谎了……’

他就知道……丁仲麒几乎要叹出了气,但他舍不得,他怕他伤了心。他只是拍拍他 的头,温柔的眼神没有任何责备,他很清楚这样的心病非一日而愈。
‘我跟他说你是我惟一的哥哥。’杨凯细声说。
‘如果你这么认为那么我就是。’
杨凯又突然笑了起来,他的额头与他碰在一起。
‘我说,对外人你是我哥哥,但实际上,你是我惟一的情人。医生知道了,我都坦 白了,他没有笑我,让我很感动。’‘凯。’丁仲麒的心被他搞的心慌意乱,他皱起眉 来捧住他的脸。‘你故意捉弄我?’
杨凯主动地贴上他的唇,轻易就抚平了他所有的情绪起伏,一颗心只为他而跳。
‘我没有。’杨凯笑的温柔。‘能治好我的只有你而已。我记得你对我说过,如果 我病死了,你也会治好我,只有你看得出来……我已经病得很重了。’
‘我在你身边,你就不会死。’丁仲麒说的极轻,但心意极。
‘我明白。’杨凯偎进了他怀里。‘就是这句话……你在我身边呢……’
???帮杨凯若过了她二十八岁的生日后隔天,杨凯和丁仲麒就飞往纽约去了。他 们一走,秋天就真正来了,杨凯若心头好像空了什么似的,下午送走了他们,夜色一来 ,她全失了魂。
杨凯什么也没带走,他房间里的东西都是过去的束缚与包袱,他柜子上陈列的玻璃 瓶依然整齐地放在原位。他再也不需要那些瓶子来装他的伤了。
杨凯若呆坐在他的房间里,只想流泪。
阿威走近她,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伸手拭去她脸上的眼泪。
‘你跟小妹,一个在这里哭,一个在家里哭,那我是不是该到疗养院去哭?这三个 地方都是凯待最久的地方。’
杨凯若吸了吸鼻子说:‘你应该回家看小蓁,凯走了她一定很难过,我至少还有你 。’
阿威一屁股坐在地上,托着脸颊扁着嘴看着她。
‘我真搞不懂你们到底在哭什么?凯离开了是去展开他美好的新生活,你们一把眼 泪一把鼻涕的,好像他再也不回来似的。’
‘说你冷血你还真的没感情啊!’杨凯若生气的瞪眼。‘人家我们是喜极而泣,虽 然舍不得凯,但还是祝福他重新走出自己,哪像你,还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谁说我无情?我可是眼泪只往肚子里吞耶!’阿威大声反驳。
杨凯若蹲下身来与他平视,一双泡了水的大眼睛还是依然逼人。
阿威被她看得心慌意乱,俊脸一红,叫道:‘你怀疑啊!难道真要叫我哭给你看? ’
‘我问你,如果今天离开的人是我,你会不会为我流眼泪?’
‘那是不可能的事。’
阿威一回答,脖子立刻被她紧紧掐住,阿威胀红脸几乎无法喘气。他赶紧反抓住她 的手腕大叫:‘你不可能离开我的啊!’
‘没有不可能的事!’
杨凯若下手毫不留情,阿威还不怕死的叫道:‘除了我以外有谁敢要你?’
‘什么?!’杨凯若不但掐着他的脖子,整个人把他压倒在地。
这可是好机会,阿威倏地一反身,将她反压在自己身体底下。他是何许人也,哪那 么容易就让她将自己制服?杨凯若瞪大了一双快喷火的眼睛瞪着他。
‘你不可能离开我,因为我不会允许你这么做!’阿威笑道。
‘哼!’杨凯若重重哼了声,扭过头去不理他。

‘凯若,凯若……’
阿威唤着她的名,俯下头将嘴唇贴在她耳畔。他细细的胡渣轻轻摩挲着她纤细的颈 项,杨凯若在瞬间狠狠一颤,血液全冲向脑门。
‘换一个同居人吧……’他咬着她的耳垂说。
杨凯若除了发抖,说不出一句话。
杨凯若,他没见过比她更可爱的女人了。她比谁都凶悍,比谁都粗野,却也比谁都 纯洁,比谁都善良。他爱上她霸气的天真,爱上她傻气的刁蛮,他们相爱的理由似乎很 雷同,他们根本是同一种人,似乎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在找和自己契合的人,一旦遇 上了,爱上了,就可以很痴、很狂、很疯颠。
???
在窗外三万英尺的云端之上,交缠的情愫相互辉映。
越过了国际换日线,越过了生命的喜悦,杨凯始终望着小窗外白皙如雪的云堆,不 敢相信自己置身在天空之上。他的记忆从不曾如此清晰,所有他刻意遗忘的、假戏真做 的、是非不清的种种都倒带似的过滤了一遍;令他意外的是,他没有半点恐惧。
像飞机突破了云层引起的乱流震动,他的年轻生命就像如此,冲不破自我枷锁,他 吓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但一直有一双温暖的大手紧握着他冰冷的手,自掌心直达心 脏,温暖他阻塞的血管与失措的呼吸;直到机身穿越了千山万水,趋于平稳,在无垠的 天际翱翔,连世界都在它身下,只剩一望无际的白,最干净的白色,没有任何污点。
杨凯才豁然开朗似的,一直凝望着窗外;即使看到的只有单一色的白,他却觉美 不胜收。
空服员送来了餐点。丁仲麒按了一下杨凯的肩膀,把专注于外的杨凯给拉回神来。
杨凯别过头,从白色世界回到了他脸庞,视觉的短暂停留让杨凯几乎错以为了仲麒 的脸上发了光。
他脸上是散着柔美光芒的,那是他的笑容。
‘看了这么久,你看到了什么?’
杨凯想了一下,笑着回答他:‘看到我自己。’
丁仲麒柔声笑道:‘我也看到了,像白云一样干净的你。’
‘我还看到学姐和阿威。’
‘我想,他们现在很幸福。’
‘我和他们一样幸福。’
丁仲麒疼爱地拨拨他的发丝,他的声音在此时满是幸福。
‘幸福其实和空气一样,一抓就有,但因为是无形的,许多人以为什么都没抓到, 所以又放开了。很可惜,也很愚蠢。你看,我们连呼吸都是幸福。’
‘幸福……’杨凯喃喃地咀嚼他的幸福。对他而言,丁仲麒给他的已经不只是幸福 而已,而是生命金钱无以衡量,物质也无以算计的生命。
丁仲麒为彼此倒了半杯红酒,举杯敬他们的幸福。
杨凯地望着他,他希望这样的幸福,学姐、阿威和阿蓁都能够体会拥有。
‘我想……我还是会寄一瓶东岸的海沙给学姐他们。’
???
杨凯若望着手中那瓶透明的玻璃瓶,八分满的细沙随着她的晃动而晃动。她 靠在阿威裸露的胸膛,笑的和杨凯期盼的一样幸福。
她曾经盲目爱着的男孩,这瓶沙困住了他,如今释放了他,她不也如此。
凯,她不会忘了自己曾经那样刻地爱他,如今爱升华了,她也学会珍惜所爱,全 心去爱身旁的男人。
‘他们两个……好像脱离了现实一般。’阿威环着她,双手与她合捧着沙瓶。

‘他们……本来就是与我们不同世界的人。’
杨凯若轻声启口,仰起头与他的唇吻合。就是这种辛酸甜蜜,为爱情加了味,发了 酵,结了果,盼了未来,许了一生……―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