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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 流星岁月(麻生雪奈) 1 记得第一告诉七绪“昴”这个字是星座名称的人,就
是祖父。 祖父说,这是金牛座的星团,用肉眼也可以看到六颗星星。它们有三个名字叫“六星”,但是当时的七绪还是觉
得“昴”这个名字比较美。 那是见到祖父最后一面的一年的事。当时七绪才六岁,昴十三岁,除了他们两
人外,还有弥生及聪。两年后的冬天,一向精神抖擞的祖父死于癌症。 昴。拥有星座名字的长谷昴,是七绪的父系
方面的表兄。今年二十四岁,念的是建筑,大学毕业后立刻到他父亲的建筑事务所上班。同时利用时间到造园景观学校上课,
他现在的目标不是成为建筑师,而是一名景观设计师。 昴的弟弟聪,将这个一般人不是很熟悉的职业解释为“以日本式的
说法来讲就是造园师父”。 聪有着漆黑的双眼,今年春天刚满十六岁。换句话说,昴想从事的工作是规划
公共设施主体建筑物的外围景观。濑里家和长谷家,在七绪和昴两人出生之前,就比邻而居了。 这两栋充满古老西式
建筑风味的住宅,正是昴的父亲所设计,就像双子星一样。宽广的庭院开满了绿绿的植物,经年累月散发出青绿而澄澈优
雅的味道。两户住家以一道墙隔开了庭院,墙的一端有一道门。当初的设计考量是两户人家可以不经玄关而从院子里直接进出
。年纪相仿的表兄弟姐妹们,都把它当成秘密通道,彼此探访、一起成长。对这四个孩子而言,这种事比呼吸还自然,自然到
根本不用去区分哪一边是自己的家。 弥生是个象征春天的名字,这个比七绪大五岁的姐姐现在已经不在
人世了。三年前某个夏季的雨天里,她因为意外而香消玉殒。 长谷家的庭院里有一棵巨大的洋槐,一到春天就绽放出
黄色的可爱朵。弥生非常喜欢这些,在七绪的记忆里,小时候的她经常蹲在丛底下玩耍。 长大之后,弥生亮丽
的身旁,理所当然地有昴的身影相伴。 洋槐温柔的黄,和在阳光下飞舞的尘埃以及轻轻抓着昴衬衫袖子的弥生白皙
的手指,构成一幅美丽的图画。 每当发现七绪定定地看着自己时,弥生一定会抬起眼来看着他。 记忆中弥生模糊的表
情,总是如梦一般虚幻;七绪已经不记得她是在哭还是笑了。周末夜的街道上,漫天飞舞着被灯光吸引而来的飞虫,振翅声不
绝于耳。 散发出光芒的中有甘甜的蜜汁,也有剧毒。朝着儿群聚过来的蝶儿们,以轻盈的姿态,争先恐后地渴望着那
一瞬间的冒险,在光与四周飞舞着。这个周末之后,这里就只剩下正式毕业而进入成人世界的人,和一边笑着一边被巨大的
光涛吞噬消失的人影。 当夜晚来临,正是这条路上开始热闹起来的时刻。上班族、自由业、学生……以及各路人
马,络绎不绝地穿梭来往在白昼残留的余光中,仍然潜藏着在亮晃晃的灯光中也无法消弭的夜的寂寥。 无止尽的
夏季热气,和从袖口滑进身体里的夜晚气息。 啊……是的,节气已经入夏了。濑里七绪将半路上陌生男子硬塞给
他的折价券撕碎丢弃,然后瞄了瞄右手上的腕表,继续往前走。原本最喜欢的夏天,在三年前变成他最讨厌的季节了。呛人的
热气、汗水、笑语和喧哗声,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 七绪穿梭在满是垃圾的狭窄道路上的人潮中
,突然后面有人叫住他。 “哟!那个是濑里吗?” 七绪停下脚步回头看,看到一名
青年抱着吉他坐在路边。青年抬头看着七绪,露出牙齿笑着。在这条街上经常有机会以此种方式和熟人碰面。
“咦?坂本。你今天在这里弹啊?” 坂本是七绪国中时代的同学,以前常在这里不期而遇,然后一群人一起钓马子
。同伴们都叫他“塔罗”。七绪不是很清楚他这个跟本名毫不相干的绰号从何而来。听说是因为跟某部外国电影中一个叫塔罗
的男人一样,身体各都戴着饰环而被叫了开来。 塔罗含糊地应了几声,同时好像在裤袋里找行动电话似
的。 “大家说最近都没看到你。今天是来玩的吗?既然这样,我就找一些有空的同伴出来。那些女孩子都好想见你那
!老是濑里长、濑里短的,烦死人!” 周末之夜,塔罗经常在这里当街头艺人。七绪也不管自己正站在马路中央,往
塔罗前面一蹲,一边看着他的吉他边说道: “我刚上完补习班的暑期班,正要回家。”他很自然地想起挂在自
己肩上的沉重书包。 参考书、字典、问题集。严谨的、焦躁的、令人窒息的高三暑假。这条闹街的尽头就是七绪就读的补
习班。他参加一星期四天、每天上到傍晚六点的暑期补习课程,只有星期六骗妈妈“上到八点”。他还说“时间是晚了一点,
不过我会叫昴来接我。”要妈妈不必担心。 塔罗很意外似地睁大了那藏在太阳镜后面的单眼皮眼睛。塔罗的是身高和体格
虽然没怎么变,不过下巴上长着杂乱胡须的他,看起来倒是比七绪大是上几岁。“啊?那么说你是毕业升学班罗?记得你以前
脾气古怪还算蛮有趣的,想不到现在却变丑了。” “胡说什么!” 七绪笑笑,用手指拨了拨琴弦。
“我现在变认真了。完全以念书为重,一直到考完试。” “濑里本来就是一般高中生,属于认真念书
的族群。知识广博、个性坦白、头脑聪明。”这是最好的。塔罗说,他的语气听起来是那么地开朗直接,一点也不讨人厌。七
绪只是淡淡地笑着。 七绪在学校里既不是书呆子,也不是不良少年,更不是平凡的学生。他不属于任何族群。
只要高兴,他随时可以跟自己喜欢的人玩在一起,这种方式一直让他很吃得开。 “坂本,你有什么打算?”
“我吗?我会去念专校,同时在这边再弹一阵子吉他。” “嗯……” 经过身边的行人中有
几个是同年纪的熟人,大家对七绪他们打个招呼就呼啸而过。七绪行事一向不是特别夸张,可是因为长相俊美,自然引人侧目
,因此想跟他交往的人无形中增加了不少。 长塔罗的谈话中听不出有即将毕业的感觉,可是七绪却觉得和自己
这个周末的表现十分调和。因为考试是人生难以抗拒的轨道之一,但有时候朋友们会因为某个契机而走上不同的路。
七绪很想听听塔罗弹吉他,可是刚刚表哥在行动电话中不悦的声音一又一地催促他赶快离开。
“我先走了,我跟人约好了……” “咦?不是濑里吗?” 七绪站起来,突然有人搭着他的
背,他不禁大吃一惊。 一个穿着色连身裙的少年勾住他的手臂。她有一头亮丽的长发和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皮肤
。毫不吝惜地露出的纤细双腿和自信的笑容,有几分眼熟。 七绪看看少女,又和塔罗对望了一眼,塔罗耸耸肩做出
“不认识”的表情。 “果然是濑里。人家都给你BBCALL的号码了,也不打电话给人家。我们一起去玩吧!嗯
……他是你朋友吧?你也一起来吧!我常常看到你,你的吉他弹得很不错耶!” 这家伙是谁啊?七绪装出猛然想
起什么的样子,几个名字在他脑海里掠过。 记得她是上个周末才认识的女孩子。当时跟同学和社团的人在一起
,对了,她是其他人带来的女孩子之一。明明才见过一,竟然就这么亲热地拉拉扯扯。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七绪的感觉
就好像想不起一个简单的号码一样。左边太阳穴隐隐作痛。 “我的朋友都在公园那边。只要再三个男孩
子,人数就凑齐了。”少女开怀地喋喋不休,塔罗则只是窥探着七绪的反应,偷偷地笑着,然后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弹着吉他
。七绪顶着再清醒不过的脑袋,看着浮在少女鼻头的淡淡雀斑。 “对不起,我正在等人。”
“啊……” 七绪冷漠的态度让少女一脸愕然,七绪则紧咬住嘴唇,压抑内心的焦躁。看到七绪把视线落在手表上
,少女不由得皱起眉毛。 “可是,上我们不是一起玩吗?你不是也玩得很愉快吗?” “今天我真的没时间
,抱歉。” 七绪重新抱好了书包,这是他无言的拒绝。“走人了!” 七绪对塔罗挥挥手,作势要走,
结果被少女那纤细的手臂给拉了回来。她垫起穿着厚底凉鞋的脚尖,死命地抬头看着七绪。 “那你下什么时候
有空?到时候陪陪我嘛!” 少女那已经剥落的红色指甲油让七绪觉得很不舒服,突然间念头一转,他发觉
会有这种念头的自己才讨人厌,不禁感到愕然。其实仔细想想,除了昴之外,他什么人也不放在心上。“不知道。我想我暂时
不会来了,因为我要参加考试。” 你瞧,自己连讲话的声音都这么地冷漠、不在乎。 塔罗哼唱
着令人讨厌的歌:这条街上常常会碰到熟人和萍水相逢的家伙。 少女露出像生气又像悲哀的复杂表情,松开
了七绪的她嘟着嘴巴,眼角泛着泪光。 “你瞧,这小子老是装出一副酷样。平常他对女孩子总是客客气气的,今天可
能因为约了人才会这么冲。” 塔罗好心打圆场,却惹得七绪直接露出不悦的表情。他看着低着头的少女的发旋,叹了一
口气,用左手指尖去碰了碰少女指甲上的红色指甲油。刹那间的温柔显得那么地虚幻。结果,他还是没能想起能够记号。七绪
在心中低声说了声抱歉。 只要那一天快乐就够了。今天相对而笑的陌生同伴,到了明天就是不相干的人了。
少女和塔罗都一样。这是夜晚街道上的人性化的规则。 “再见了。” 七绪的声音在少女耳边轻轻响起
又消失。少女的视线死命地追着奔跑而去的七绪的背影。“喂,下什么时候再见?” 少女故意用不压于吉
他声的嗓门大叫,可是七绪很快就溶入人潮中不见踪影了。 走过少女面前的一对情侣定定地看着少女,少女这才无
奈地看看塔罗,然后低头看着自己已经斑驳的红色指甲油,皱了皱眉毛。 秋之屋http://icyange
l2xilubbscom 2 等待绿灯亮起,穿过大马路后再转进第一条巷子。往巷子里走几步就可以看到
里面零星散落着几间和大马路上风情完全不同的小吃店,和感觉很古老的店面。七绪根本不需要东张西望就看到他要找的车子
,一个瘦高的人影就站在车边。 昴靠在车蓬边抽着烟。浮显在阴暗街灯下的端整侧脸,看起来沉谧而带点疲累
,七绪突然停下脚步。他觉得很悲哀。在这么不经意一瞬间,怎么会发现自己如此爱恋的这个男人?
虽然从小就一直在一起,可是,七绪却从来不曾对昴有过安全感。他总是祈祷着哪一天昴能真正把他放在心上,能对着他笑
。 看到香烟前端的白烟消失于黑暗中之后,七绪地吸了一口气,心中暗暗地说了一声“好了”。他已经很自然
地学会了怎么和心中的痛楚取得妥协。 “……我不是说过在MISD前面等吗?” 在昴还没发现之前,七绪就唐突
地开口说道。然后,微微自我控制地叫了一声“昴”。 烟头的红色火光寂寞地晃了一下,就像勉强挤出笑容的自己一样。
昴慢慢地抬起头来,将还抽不到一半的香烟捻熄在车中的烟灰缸里。他的眼睛看着七绪,七绪的研究则小心翼翼地追逐着这个
老实男人的手指头活动。 “MISD前面不能停车。” “是吗?” “是啊!”
昴在黑暗中轻轻地笑着。最近昴在理两人关系的技巧上显得比较灵活了。每当逼近陌生而多礼的临界点上,他就会适时地
露出亲切的笑容和举动来。 “你是不是还有工作要做?” 七绪没有看昴的脸,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的手
指头,小小的语尾声音消失在喉咙。 昴烦闷似地撩起他长长的刘海,地吐了一口带着叹息味道的气。他耸耸肩
表示自己的无奈,然后打开车门,默默地坐进驾驶座。 七绪轻巧地跳过敞篷车的门,坐了下来。昴的身旁随即冒起一股烟
味,他拉开排挡,车子往前急驶而去。 “七绪,安全带!”明明是他自己没给人系安全带的时间。 昴刻意装
出沉稳的声音,七绪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将安全带横过滑落在座椅上的身体。两年前昴换车时,七绪就坚持要这辆黑色的BM
W 敞篷车。一开始,昴根本不理他,后来拗不过小他七岁的表弟,还是买了。从此,每当七绪搭这辆车时,昴少不得就要抱怨
几句“往后三十年我都要付这辆车的贷款了。” “你等了很久了?”“没等多久。” “工作太忙了?”
这个男人即便在夜晚,仍然穿着颜色最流行的衬衫,连手表都搭配着名牌货,可是现在他的下巴却冒着杂乱的胡渣。这一
昴没有回答,七绪的眼角瞄到他的肩头微微地耸起。昴做出嗅着味道的动作。“七绪,你到补习班干什么了?又被女孩子盯
上了?” 七绪赶快闻了闻被少女抓住过的手臂。那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去的残留香味让他大吃一惊,
坐在一旁的昴却轻轻地笑了。被糗了!七绪不悦地嘟起嘴来。 “……也没什么,当时还有其他男生在。就
是我以前跟你提过的那个国中同学。” “哦,就是那个叫塔马……还是吉罗的……” 或许是没
兴趣听七绪辩解吧?昴若无其事地喃喃说道,然后瞄了七绪一眼。这个有着漆黑瞳孔的表哥,老是用大人的眼光看待七绪。半
年前开始的长发,都快长到肩膀了!七绪想像着昴留着一头长发的模样,想必会让他的五官更突出吧?其实这也不坏。
“七绪真是天之骄子啊!” “……你少说风凉话了!你自己不也在这里混过?”
七绪抬起他那线条优美的下巴,动作就像一只高傲的猫,昴不禁笑了。他一笑,眼角就浮出优雅的笑纹,看起来是那么地亲
切。 “我念大学的时候确实来这边玩过,可是也没多受欢迎。” 七岁的差距是蛮大的。七绪念小学时总是黏
着昴,可是唯有夜晚游乐的场所,昴是绝对不让七绪知道的。带着柔和的微笑慎重地隐藏着秘密的大学生昴,对当时的七绪而
言,无异就是个充满神秘气息、不安好心的青年。 “对了,你的工作呢?如果你很忙,我还硬叫你来载我……,那么
真说不过去。” “嗯,还好啦!” “图书馆的设计工作进行得顺利吗?” 咦?你怎么知道?昴狐疑地看着
七绪,可是也没说什么。 长谷家的建筑事务所就盖在住宅旁边,昴的工作场所当然就是那家事务所了。里面有大型
的描图器,昴要不是在那里面画图,就是到造园景观学校上课,或者四参观别人家的庭院及住宅展示场。 昴的口头
禅是:大量接触美丽或足以丰富心灵的事物,可以训练自己的感受性;而接触最新流行资讯,就是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以前七绪也常要昴带他去参观美术馆,或者听昴最喜欢的爵士乐。这是弥生还活着时的事情。自从弥生过世之后,这种机会
就少了很多。 “补习班那边有没有好好去上课?” “有啊!我总不会做一些让妈妈伤心难过的
事情吧?” “那就好。就算要做坏事,也要懂得多少掩饰一下。” 然而,昴的语气中并没有一丝丝
责备的味道。昴无所谓的态度让七绪轻声笑了出来。昴从仪表板上拿起香烟和打火机,抽出一根烟后点了火。
他吐烟圈时总是尽可能不让烟雾罩上七绪,这是始终为七绪着想的昴一直以来的习惯。 就因为他总是不经意地表现出这
种体贴,才使得七绪没办法对他死心。 风以极速从耳畔呼啸而过。七绪可以听到咻咻的风声,他将身体探
向黑色的景色中。 “七绪,太危险了!” 昴用力地拍拍七绪的膝盖。 “昴,你
今天去扫墓了吗?” 七绪问得唐突,昴瞄了他的侧脸一眼,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妈妈有没有说什么
?” “没有。她说过去的就过去了,也该忘了!可是你……还没有过去,对不对?” 昴说也该
去看看了,然后又加了一句“下个月的忌辰如果你没有去扫墓的话,她们一定会很失望的。” “谁啊?”
七绪大吃一惊看着昴。他的眼尾上扬,就像猫科动物的眼神。昴的手焦躁地敲着方向盘。“郁子舅妈。……还有弥生。”
“胡说!弥生又没有在那里!” 七绪对着夜空大叫,不想让自己的声音被夜风吹跑。
“弥生就在距离我们最近的地方,她就在我们身边。” 那个最后一天的早上,弥生是怎么看我的?七绪回想着
,在盛夏恼人的蝉鸣声中,弥生找在玄关,笔直地看着七绪的眼睛,静静地说道“小绪,可能会下雨哦!”。她的瞳孔像夏
日的天空一样澄澈。 七绪无意识地用手指头抚摩着车门的边缘,映在车顶上的光影像信号灯般一闪一灭。七绪突然抬头看
着夜空。 “昴,是流星!” 他大叫。 “刚刚流过一颗。那边是东北吗?” 七绪的声音好兴奋,
昴瞄了七绪一眼。或许他看的是七绪对面的夜空。 “灯光这么亮是看不到星星的,会不会是飞机?”
昴不太感兴趣似地说道,七绪却仍然兴致勃勃地摇着头说“不是的!” “……是英仙座。现
在是七月,已经开始坠落了。” 昴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用手指寻找香烟。最后藉着按下音响开关的动作才
让自己镇定下来。 音响播放着佩蒂佩吉主唱的“世界末日”。昴轻轻地吹着口哨,听得出他是跟着佩蒂的歌
声哼出略微沙哑的旋律。 因为我跟昴都是男人,我们是表兄弟,两人自小就玩在一起。 所以,我
们虽然近在咫尺,却连手都不互相碰触。 已经说了无数的藉口,现在已经疲累地、温柔地横躺在七绪的心
头。 “昴,我想我知道……” “知道什么?” 七绪看了表哥的侧脸一眼,没有
回答,只是笑着。 昴皱起眉头,好像想说什么似地拿开香烟,可是,他只看着七绪的眼睛,结果还是什么都
没说。 无语的昴敲打着静默的方向盘,MILD SEVEN的烟味飘散在风中。 当你失去所爱时,世界就结束了
。你最喜欢的那句话在夏夜中也显得那么地虚幻而寂寞。做过几浅浅的呼吸和自弥生死后就养成的看手表的习惯动作之后,
七绪把手指向天空。 七绪那缓缓流动的手指头画出了流星的轨迹。 小时候站在庭院里就可以从绿意
盎然的枝叶中仰望的天空,是那么地遥远而澄澈,好像一直连绵到天国一样,让七绪感到莫名的害怕。北极星、女座。穿过
迷你蔷薇蔓生的拱门,就被针叶树浓密的绿意和俚树的巨大所包围。春天里绽放的天使喇叭的白色朵,是弥生最喜欢的美国
画家鸥奇夫最喜欢描绘的素材。 手工椅放在采光极佳的角落,上头排列着放置红茶空罐的箱子。樱草在风中摇曳。
濑里家这个被一团绿意包围的庭院是昴第一个真正接手的工作。在这个空间当中,绿意、草和人们共生。来到这里,七绪
一定会拿掉手表。他觉得,让植物的气息洗涤一身疲惫的感觉,正是昴所展现出来的体贴和温柔。 脖子上微微地渗出汗
水。蝉在头上的枝叶间高声鸣唱,七绪闭上了双眼。 风声沙沙作响。仿佛罩上一层薄纱的世界,置身在一片
朦胧中。如梦似真的感觉让人觉得好舒服,赤裸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树阴底下探索着。 或许意识已经有点模
糊了。七绪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一个沉稳的声音落了下来。 “要喝可乐吗?” 你果然在这里。那个声音继续说
道。七绪斜眼看到有点胀污的高筒球鞋的鞋尖,他倏地睁开眼睛。少年的手上拿着宝特瓶装的矿泉水,现实世界鲜丽的色彩就
在瓶子的对面晃动。 “……聪?” “舅妈在找你哪!我告诉她……我不知道你在哪里。” 那微笑着
被太阳晒黑的脸上,露出白皙的牙齿。聪百无聊赖似地弯曲起他那修长的手脚,盘坐在躺在地上的七绪身旁。七绪抬眼看着聪
那在膝盖开了洞的牛仔裤,缓缓地撩起刘海。七绪就着仰躺的姿势接过可乐瓶,冰凉的水滴从指缝间流下。 “……真
的?几点了?啊,你不是有社团活动吗?” 七绪下意识地想看看手表,才想起这里是昴的圣地。确认时间的习
惯是自从姐姐过世之后,对他的回家时间异常神经质的妈妈灌输给他的。 “过十点了。我中午才去。”
“是吗……” 七绪吐了一口气,又轻轻地闭上眼睛。蝉鸣声突然热闹地响起。 这里是连接着濑里家
后院外墙的角落。小小的楠树底下成了被绿色树篱遮掩起来的死角。只有昴和聪知道七绪经常在这边睡觉。 浓浓的绿
影落在聪的身上,和刺眼的阳光形成强烈的反差,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散发出夏天的气息。 七绪就着横躺的姿势
望着聪的侧脸,聪突然说道: “我说七绪啊……你从以前就很喜欢绿色和星星之类的,一些所谓自然的事物
吧?” 聪说话有气无力、一字一几缓和的调子,从小就没什么改变。国中毕业时就追着七绪长大的聪,在在个夏天又抽
高了三公分。大有追过昴,成为一个高个子的趋势。 “看你平常装模作样的,真是奇怪了。如果学校那些家
伙知道的话不吓一跳才怪。我跟昴倒是已经见怪不怪了。” 聪一口喝光“水感觉”时,喉头的动作很好
玩,七绪怀着雀跃的心情仰视着他。聪的脸颊到下巴一带的线条非常纤细,跟昴很像。不能用端正来形容,他是属于个性分明
的长相。 “二年级不是有一个叫村下喉和子的女孩子吗?是个大美人,相当有名。” “嗯?啊……哪个村
下啊!” “听说她很喜欢你,你知道吗?” “……唉,也许吧!我也没办法禁止别人喜欢谁。”
七绪无趣地说道。心想,要是聪能讲别的事情多好。 “什么叫也许吧?”真是讨厌啊!聪咯咯咯
地笑着。笑得好开朗。“干嘛?难道你对村下也有意思?” “怎么可能?唉,这也没办法,谁叫七绪天生就有白马
王子的魅力。” “什么叫白马王子?” 聪斜眼看着仰视着他的七绪,微微地笑了,
用左手轻抚着七绪那穿着斜纹棉裤的大腿。 “就是我想亲七绪的腿的意思。” 七绪一听,露出不悦的表情,聪
便又轻轻地笑了。聪那因为练习游泳而显得结实的手臂虽然细瘦,却有着漂亮的肌肉,跟自己只是手脚修长完全不同。
七绪瞄了自己那单薄的手腕一眼,用手指头弹着罐缘。冷冷的金属发出的坚硬声音,听起来就好像呼唤着昴的名字一样。
“七绪,你不热吗?” “……嗯,还好。”聪用他冰冷的手掌轻轻地摸着闭着眼睛的七绪
的额头。水的冰冷感觉和聪的温柔让七绪觉得好舒服。七绪吃吃地笑了。 “我已经好了,跟小时候不一样
了。” “嗯,我知道,可是如果不碰碰你哪个地方,我就是没办法放心。” 大概已经变成一种习
惯了吧?聪很感困扰似地喃喃说道。 触摸是昴创始的护身符。在还没有所谓的触摸疗法之前,每当七绪的小儿气喘
发作时,他就一定会触摸七绪的某个地方。 “我跟气喘已经完全断绝关系了,你们太保护我了,你跟昴都一样
。” 七绪甩开聪的手,把背转过来对着他。七绪这种轻率的举动,还有翻转身体时脚踝撞到膝盖的动作,
似乎都没有伤害到聪的感觉。 虽然两人靠得这么近,近得连彼此的体温都可以感觉到,可是他们并不会去打扰对方。他
们径自呼吸着,径自眺望着天空,竖起耳朵聆听自己喜欢的声音。他们年龄相近,聪又比较小,也或许是血缘相近吧?七绪和
聪在一起时总是这样过的。 如果说对七绪而言,昴像天边遥不可及的星星的话,那么,聪就像大地一样,是一种贴心
的存在。 “七绪,你知道吗?” “嗯?” 七绪回应着聪沉静的声音。
“听说高森爷爷在熊本那边的家要卖掉了。” “啊……” 聪倏地起身,斜眼看
着七绪。 “他们说斋奶奶的年纪大了,她一个人在那里生活让人担心。香代舅妈的家不是在熊本市内吗?为了
方便照顾奶奶,所以就改建了一下,腾出一个房间给奶奶住。” 七绪他们从小就成祖母为“斋奶奶”。这已
经是一种习惯了。 “……嗯。” 没听说。七绪喃喃说道。聪接着说: “我也是昨天晚上才听说的。”
“我们最后一去那边是三年前了吧?” “啊,嗯。” 这种事谁也不愿意提,聪回答得意兴阑珊,
七绪也只是点点头,沉默不语。 “就在弥生去世前不久吧?事情就发生在回来之后,让人觉得不愿意再去碰触
。爷爷家就好像和弥生的最后一段回忆……” 一直到三年前为止,每年八月,这几个表兄弟姐妹,都会到熊本高
森町的祖父叫玩。 被青山环绕的祖父家四周都没有灯,常常可以看到流星掠空而过。那是英仙星群。在熊本的夏天,一
切都显得那么地鲜明而特别。 和弥生一起看到的最后的流星、和昴共同拥有的悄悄话。不知道到底是梦,七绪将手指头
轻轻地抵在嘴唇上,试着去追寻那微温的秘密。 “我们也一样,尤其是昴。” 快到第三
年的忌辰了。聪说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好朦胧,有种不真实感。 “昴一直绝口不提熊本和英仙座的事。昨天
晚上,妈妈提起熊本的事时,他也突然变得和不高兴。” “……不会吧?我昨天晚上也才提起英仙座的事。”
“唔,七绪提应该不会这怎样吧?而且你又是弟弟。” 聪随便编个理由,七绪兴味索然地点点头,
心中却自虐似地嘟嚷着:那是因为他们曾是一对恋人。因为昴在失去恋人之后,还得继续生活下去。 “弥生活
着的时候我们好快乐啊!我们四个人总是玩在一起。一般而言,情侣总是想两个人独的,可是昴和弥生却不一样,总是愿意
让我们两个跟着。” “因为我们是表兄弟姐妹,而且又一起长大,你不觉得现在这种感觉更强了吗?” “可是,
哥哥去看庭院或公园时都只带七绪去。” 聪刻意在“只带七绪去”的部分加重语气,七绪便露出不悦的表情
。 “七绪,你记不记得国中三年级时,你说想看看大学是什么样子,便要弥生带你去?” “……啊
,结果昴生气了。” 聪一听,哈哈笑着,用手指头戳戳七绪那挤出皱纹的眉间。 大学时代,昴非常讨
厌七绪侵犯属于他的学生生活领域。可是,七绪坚持要了解自己所不知道的昴的大学生活,便瞒着昴,要弥生带他到大学去。
当时七绪才国三,而弥生已经是大学生二年级的学生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计划中途败露了,昴非常不高小地强制将七绪赶回
家去。当天晚上,昴还很粗暴地抓住七绪的手臂,用焦躁的语气说:“别偷偷摸摸的,想来就告诉我一声。你这样反而让人生
气!” 七绪觉得昴简直是迁怒外加霸道,可是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轻而易举地就原谅了昴的任性。七绪觉得可
能是自己怀着彼此有束缚权利的甜蜜错觉所致。 “我觉得以前哥哥老是对七绪过度保护。”这聪没有
半点开玩笑的语气,声音是那么地清澈。他看着七绪的眼神,很明显的是在回顾他们一起度过的重要时光,那自然的视线充满
了怀念的色彩。很早以前,聪就感觉出七绪对昴的爱恋。他虽然没有明确地说出来,可是也没有特别的感慨或厌恶,只是把它
当成七绪的一部分,心平气和地接受了。 “是那件事吧?哥哥不再那么在意七绪大概是在弥生去世之后吧?
” “……我们都长大了。我得自立了,而昴也必须很多精力在自己的工作上。” 聪微微歪
着头说: “大概是吧?” 是的,确实如聪所言,他们之间之所以拉起一条隐形的界线,或许就是因为弥生的死。七
绪闭上眼睛好一会儿,突然又说道: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什么感觉?” “我长大
以后,气喘好了,而昴下个月就要变成一个二十五岁的老头子了。弥生明明不在了,可是为什么只有我们在改变?昴一直都想
跟弥生结婚的。” 然而,却只有弥生没有改变。她永远都是十九岁的弥生,二十岁的弥生、三十岁的弥生永远都不会存
在的。 “七绪少胡说八道!” 聪愕然地说道,他的声音是那么地沉稳,七绪突然有一股想要大声
哭出来的冲动。 呛人的夏天的浓密绿意,跟那个悲哀的三年前的味道一样。 从那个夏天开始,他们生活的平
衡点完全失衡了。 可怜的妈妈,可怜的爸爸。家中空出来的黑洞只有弥生能填补,而这是一辈子都没办法实
现的愿望。 “昴在公司吗?” 墙的对面是建筑事务所。七绪的脑海中浮现坐在描图机前面的昴的身影。
“大概吧!昨天晚上去接你回来之后,他就躲到工作室去了。” “是吗……” 聪一口气喝光瓶子里
的水,倏地站了起来。“那我要去参加社团活动了,七绪呢?” “我吃过中饭之后也要去补习班。” 蝉鸣声从
天而降。聪瞥了一眼正抬头看着自己的七绪,然后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将自己的手掌在T 恤上擦了擦,一把抓
住七绪的手腕,将他拉起来。 聪的手掌是冰冷的。聪用修长的手指头抓住七绪的手腕,他的视线比七绪要高
一点。 “大学真的已经决定了?” 他的眉间微微带着点险恶的气息。看聪突然问得认真,七绪只是默
默地点点头。 “这是我离家唯一的机会,当然要先录取再说。” “只要七绪有心,一定会考取的
。如果你认真念书,就一定会有成果出来的。” 聪生气似地说道,高筒跑鞋往草坪上用力一踢。
“对不起了。” 七绪用左手轻轻地抱住聪的背部,聪便拿自己的额头去摩擦七绪的额头。然后呻吟似地低声说“拿你
没办法”,接着突然用力往七绪的胸口一推。 少年纯洁的眼神笔直地贯穿了七绪。聪的愤怒很直接的,丝毫不加
掩饰。七绪的愧疚感虽然有点动摇,可是他从来就没能讨厌聪。 “聪。” 突然转过身去的聪,头也不回地
小声说道“兔子”。 “昴说要小心看护兔子。他说这几天阳光很强,要注意叶子的情况。”
“哦……嗯,我知道。” “用功念书。” “你也要努力游泳。” 聪挥挥他
修长的手臂,拨开一片绿意的树丛,走进夏日的艳阳下。七绪望着聪的背影好一会儿,被阳光刺得眯细了眼睛,然后砰砰砰地
拍着自己斜纹棉裤的臀部。 秋之屋http://icyangel2xilubbscom 3
他悠闲地在被绿意围绕的宽广庭院里走着。没多久就开始渗出汗水。 庭院南方的角落,刚
好就在七绪房间的窗口底下,坐着一只用绿叶剪出的兔子。姿势就好像抬头看着七绪的房间一样,长长的耳朵竖了起来。
这是昴用黄杨树第一剪修出来的景观。 不管什么季节,看着这只兔子的自己都好像站在隆冬的雪中。
八岁那年的他。外面下着皑皑的白雪。这场雪是本地难得一见的大雪,天气好冷,七绪因为气喘发作而惊醒了过来。他总是
随身带着放了类固醇的吸入器。平静下来之后,恶劣的心情使得他虽然不再发作,却掉了一些眼泪。 他不能外出,当然也
不能去玩难得一见的大雪,只能躺在房间的床上,出神地望着不停下着的白雪。枕边放着妈妈为他准备的热可可。此时突然传
来下石头敲击窗户的声音。 七绪! 七绪将身体探出窗外看着庭院,只见那年十五岁的昴对着他挥手。
雪,纯白的雪不停地下。然而,天空却蓝得好像要把人吸进去一样。七绪,你看,兔子。 覆盖着白雪的黄杨树真的就像一
只兔子。看起来有点笨拙,但是却又很慎重其事地修剪出兔形的黄杨。只是右耳稍微长了一点。 七绪的心头没来由地
一阵热。眼底窜起一股痛感,他故意瞪着昴。右耳太长了啦!笨蛋!说完,昴抬头定定地看着造形兔,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的表情是那么地温柔而开朗。 当时我有好好地跟他道谢吗? 七绪照昴所说的,仔细地看着黄杨树叶,还
用手去摸了摸树枝、树根和泥土的情况。由于昴耐心的照顾,濑里家庭院的树木也充满了活力。 七绪不停
地咳着,昴帮他拍拍背,他的手掌有温柔的温度。 “……他真的好会照顾。” 吊在七绪房间窗边的
盆栽轻轻地摇着。这是很久以前昴帮他装饰的。 “当你觉得疲倦时不妨到大自然当中发一下呆。植物是
可以治愈人的心灵的。” 昴说的话非常具有说服力。这个有着星座名字的青年,和自然之间有着不可思议的调和感
。 然而,治愈七绪心灵的不是植物,不是呆在窗边的盆栽,也不是兔形的黄杨树。 学校里有
玩在一起的朋友,大家一起欢笑、生气,尽管不是那么喜欢念书,不过倒也过得很惬意。然而,仿佛无聊地吃了一些垃圾食物
的虚无感,却总是如影随形地纠缠着。 有时候好想完完全全一个人独,有时候又很想跟某个人有所接触。
只要有人愿意与我接触,是谁都无所谓。不管是班上的同学,或者是不知道名字的玩伴,甚或从来未见过面的陌
生人。 “因为你从来没有真正接触过。” 有一聪对七绪这样说。 “也许你
接触过某个人,但那不是真正的接触,所以感到寂寞。”当时七绪只是听着,心里想着:是这样吗? 想接触别人需要有那
么多的心情吗? 我只是想接触。这种感觉是很单纯而没有扭曲的,不需要任何修饰。 玩伴越多
越好,而谎言也是越多越好过日子。 这样会让人显得比较温柔、贴心一点。 那一天,补习班上午
举行测验,下午就没课了。补习班的空教室开放给学生自习,可是七绪从来没有去过。 到补习班去的是兹高中朋友当中
比较“认真”的几个。其他的人读七绪参加补习班一事,都用看动物奇观的眼神看他。七绪一上补习班,紧接着也有几个女性
朋友跟着报名参加暑期讲习。可是,头一个星期就让她们痛苦得说不出话来了。或许看似永无止境的念书门槛让她们感到害怕
,也或许他们纯粹只是感到厌腻了。 考完试从教室蜂拥而出的学生们,全都挤在玄关的大厅了里。每个
人都急着翻开参考书对答案,大家的表情都一样。 七绪等人坐在入口仿大理石的楼梯上,其中一人一边
翻着教科书一边叹气。他是七绪隔壁班的同学手冢。在暑假期间,他将头发染成金色,是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很健壮的青年。
“我完蛋了!还好把重心放在日本史,今天的世界史真是烂得一塌糊涂。” “所以,我在二年级时不就跟你
说过了?我们是日本人,还是多看一点日本历史的好。”坐在一旁笑的是班上的同学贺田,和七绪同样以县外大学为第一志愿
的他是个混血儿,有一张娃娃脸,很得女孩子缘,性格也很开朗。手冢和贺田都是七绪念国中时就认识的朋友。 “日本史
也很难啊!贺田,你少胡说八道了。” 听贺田这么说,手冢显得更落寞,七绪一把抓住贺田的鼻子骂道。
贺田很夸张地发出惨叫声。双手抱膝的手冢将脸埋在手臂当中,地叹着气。 “怎么每天都这么热啊?烦死人
了……” “现在是夏天,当然热。” 贺田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着,和手冢一样感到焦躁。为了将来能快
乐的过日子,中间的过程竟是那么地疲累和残酷。 夏天。刺眼的阳光和蝉鸣声,脚底下长长的影子。
抬头看看积雨云,无言地眺望着街上来往的行人。七绪心想,现在我们的脸上一定露出了世界上最不幸的表情吧?
“春天怎么还不快来啊?” 手冢落寞地说,这句话地渗入七绪的心底。 当樱绽
放的季节来临时,自己将在什么地方呢?会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对谁微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而昴呢?
贺田仿佛要一脚踢散七绪沉闷的思绪似地,很开朗地说道“ “对了,待会儿要做什么?啊……,我们去打电动?”
“我肚子饿了,去吃饭吧!吃饭……” 贺田一口气喝光了罐装果汁,将空罐丢到楼梯下方的垃圾筒里。手
冢也抬起头。 “濑里呢?” 七绪看了一下手表,然后用手掌将空了的果汁盒压扁。 “嗯……
我还不想回家,随便去晃晃吧!”从国中时代就混在一起的两个好友,知道自从弥生意外死亡之后,七绪的家变得有点复杂。
所以,他们也不想去干涉太多。 “把你的避难所叫出来吧?顺便要他请我们吃点东西?” 贺田他们
这一番话充分印证了七绪在精神上有多依赖昴。 “对呀!对呀!那个帅哥,是你表哥对不对?真好,他是个设计师
,还是建筑师什么的?” “是造园景观师。”“听起来好了不起。太可恨了,感觉上就很吃得开。”
“笨蛋!” 七绪笑真敲敲好像真的感到憾恨的贺田的额头,然后站了起来。 “我走了,明天见。
” “嗯,拜拜!” 七绪将纸盒往垃圾筒里一丢,朝着巴士站走去。听着贺田他们在身后兴致勃勃
地谈着女孩子的话题,他的精神为之提振不少。 车子的喇叭声、从柏油马路面窜上的热气。高筒鞋的鞋底是热的。
进入酷热的夏天之后五天。 从补习班的巴士站上车,在第八个停靠站下车。 这是从小
就常来参观的建筑物。跟昴他们一起来过好多,也曾经跟弥生或聪两个人单独来过。这个地方翻新后的样子弥生并没有看过
。 七绪的目标是四楼的行星仪厅。他在大厅外面抓住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 “对不起
。下一放映时间是几点?” “一点半。” 他偷偷地告诉七绪:今天人很多,最好先去占比较好的位置。
七绪点点头,在长长的走廊上无所事事地闲晃着。距离放映还有将近三十分钟。 科学会馆在放暑假期间常常会挤
进一大堆小孩子,这里有工作机械人和实验天地,最近喜欢机械的孩子都利用暑假到这里来玩。 七绪只到四楼的天文
天地。这里有行星仪,一天举行六星象说明会。里面的冷气很强,而且费用便宜,每当身边没什么钱,却有的是时间时,七
绪就会自己跑到这里来。看按四周,只有一些国中生,或者情侣。 七绪来到局限于走廊一角的吸烟区,坐到烟
灰缸前面的沙发上。他从书包里拿出被压扁的烟盒,点了一根MILD SEVEN 。 七绪没有穿制服,可是他不知道
自己看起来像几岁。是不是看起来就像未成年少年?在这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规则并不具任何意义。
七绪抽着没什么味道的烟,这时,一个男人站到七绪旁边,点了一根烟。他机械性地吐烟的样子也一样让人觉得没什么意思
,七绪默默地斜眼看着他。七绪的视线刚好就落在男人那可能昂贵得令人咋舌的名牌领带上。七绪定定地看着男人的领带好一
会儿,看腻了之后便将烟捻熄在烟灰缸里,然后站了起来。 该走了吧? 时间已经过了一点十分。走进放
映影片的大厅,只有稀稀落落几个人。七绪环视四周的座位,突然看到一副景象。几个人僵硬地站着。“你们说怎么办?你们
的父母呢?” 一个歇斯底里的沙哑女声响起。年轻的女人对着两个看起来像是小学生的少年怒吼着。 “我们不
是已经跟你道歉了吗?”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吗?你以为这个包包要多少钱?” 七绪定睛一看,只见
女人不断地向少年们展示自己名牌手提包。他的右手上拿着纸杯,大概是女人喝的饮料。 “打电话给你们父母,我要他们
赔钱!” 女人从手提包里拿出行动电话递给少年。这个女人身材颇高,有着一张美丽的脸孔,可是,身上那浓浓的口红和
黑色的连身裙,看起来却极端地廉价。或许是太过愤怒的关系吧?七绪清楚地看到女人握着行动电话的手指头,不停地颤抖着
。 大概是少年中的某一个不小心撞到了站着喝咖啡的女人吧?那白色的手提包上沾着浅浅的褐色渍痕。
“快啊!” 女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少年们吓得连动都不敢动。他们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灾厄,只
是战战兢兢地任视线在空中游移。一方呈压到性强势的状况令旁观者也感到不快。 “我叫你们赶快打…
…” “等一下,这位大姐。” 一个唐突的声音响起,三个人同时大吃一惊看着七绪。
女人回过头来,脸上嫌恶的表情看起来好滑稽,七绪保持着清醒的头脑,看看女人和包包,再看看行动电话。
“你这样太丢大人的脸了吧?跟小孩子计较什么?再说,这个大厅里是禁止饮食的。那么大的字你难道看不懂吗?”
看到指着柱子上“厅内禁止饮食”的牌子的七绪,少年或许知道这个人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吧?纷纷抬头用求助
的眼神看着七绪。 女人以难以置信的眼神定定地看着突然插进来的七绪。 “……你是什么东西?干你什么
事?” “的确是不干我的事。如果是他们撞上你的,他们确实也不对。可是,难道明知道有这么多小孩子,却又站在这
里喝咖啡的你就没有错吗?” 女人的表情瞬间变得更叫险恶。在阴暗的荧光灯下,那张脸奇怪地泛白,渐渐
地扭曲了。七绪顿时觉得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一股厌恶的情绪从心底油然而生。 他不是因为看到女人
的无理取闹而刻意见义勇为的。可是,七绪已经感到后悔了。他实在再也受不了这个女人的脸,连一分钟都受不了了。
“怎么了?” 一个沙哑的男中音响起。在七绪还来不及回头看的时候,女人的表情就绽放出光芒了。
“榛名!” 女人一把推开七绪,白皙的手臂立刻缠上男人。七绪第一眼就看到那条华丽的领带。他立刻了解,那
就是刚刚站在自己旁边抽烟的男人。这个被称为“榛名”的男人看着女人然后看看少年们,最后慢慢地看向七绪。他的视线定
定地停在七绪的脸上。“……发生什么事了?” “这两个孩子撞了人家,结果害人家的咖啡洒了出来,
沾到包包……” “啊呀!” 看到昂贵手提包的惨状,男人很夸张地瞪大了眼睛。兴奋不已的女
人并没有发现到,男人的声音中微微带着愉悦的味道。七绪皱起了眉毛。 “好差劲。不过,我想他们都还
是小孩子,就原谅他们吧!” “……哼……” 七绪打心底感到厌烦,看着男人说道: “你也管管自己的女
人吧!这个大厅是禁止饮食的。我虽然不懂法律,可是一旦真的告起来,我想你们是要不到赔偿金的。” 男人眨了
两三眼,然后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七绪。 从正面仔细看来,这个男人打扮得整整齐齐的,长得还挺端整的。
那浆过的半长衬衫和烫得笔挺的长裤,都很干净,然而,男人的气色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地灰暗而颓废呢? 男人微微
扬起他那薄薄的嘴唇。他把手环到女人肩上,在她耳边温柔地说道: “这种小事就别跟他们计较了,我再买一个
新的给你,好不好?”“真的?榛名。” 男人点点头,女人便像藤蔓似地将手缠上男人的腰际笑了。男人一边安抚她的
心情,一边用眼神对少年们示意“快走吧!”少年们对七绪轻轻点点头,急急地离开了这个魔女的身边。
和女人的不愉快争执,将七绪观星的情绪抹去了大半。扫兴的气氛使得七绪快速转身离开大厅,走向电梯。他用高筒鞋的鞋
跟狠狠地踢了一下铺着地毯的地板。 该回家了吧?昴可能在工作室,无妨,去看他一眼也好。
“等一下!” 就在七绪快要离开建筑物的时候,有个声音从后面追了上来。七绪脚步停也不停,将MD随身听的耳机
塞进耳朵里,加快了脚步。七绪还来不及按下播放键,男人的声音早一步响起。“那位穿着灰色衬衫的大哥!等一下!”
对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大叫,七绪无可奈何,只好停下脚步。七绪站在来往于马路上回头看着他们的行人当中,瞪着急奔而
来的男人。“你叫我?” “没错,就是你。”华丽的领带,随着男人胸口的急促起伏而摇晃着。站在七绪面前的榛
名喘着气,在大白天明亮的太阳光底下,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平凡的青年。他个子相当高,比七绪高多了。 他对着七
绪露出开朗而轻松的笑容。 “刚刚真是对不起。因为我朋友的关系害你感到不愉快。” “……没什么。跟我
无关。” “是吗?” 七绪傲慢的态度好像一点都没有伤害到男人的心,他只是耸耸肩。七绪懒得跟
他讲话,正想悄悄地按下放在书包里面的MD开关。男人的左手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七绪大吃一惊,企图将手抽离,男人却
用强劲的力道抓住他的手腕。 “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面?” “啊……” 七绪哑然
失声,定定地看着男人的脸。 男人有着茶褐色的头发和瞳孔。皮肤的色素也很淡,感觉上像混有外国血统,算得上是个
美男子。 他的言谈举止虽然显得很快活,充满了活力,可是看着七绪的眼神却是那么地冰冷。只有抓住七绪手
腕的指尖像火一般炙热,那种感觉和他给人的端整印象极端不搭调。 “我叫高塔榛名。”男人快速地报上自己的
名字,听不出他有几分认真?只是感觉上非常地慎重其事。七绪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让他觉得不舒服,他用力地甩开男人的
手。 “你胡扯什么!我们怎么会见过?” “我们真的没见过面吗?啊,你叫什么名字?”
“你这个人太奇怪了吧?” 七绪用颤抖的手摸索着DM的开关。音乐以最大的音量流泻出来。 “我姐姐
常说,男人的价值是由他身边的女人来决定的。” 男人的嘴唇动着,七绪听不到。他用力地打掉男人想再度伸过来的
手,忍不住大叫。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所以你不要我碰我!被你一碰,连我都要跟着腐烂了!” 英俊的男
人瞪大了眼睛,一脸愕然,七绪见他表情一动,心中松了一口气。在还没发现自己只是在逞强之前,七绪又瞪了男人一眼,然
后快速转过身,在混杂的人群中跑也似地快步走开。 七绪擦着额头的汗水,一边听着耳机里震耳欲聋的西洋
音乐,一边在路边的自动贩卖机里买矿泉水。他大口大口地喝着水,然后缓缓吐出不停颤动的气息。 真是不可思议,可是
,他确实是个美男子吧? 刚刚被抓住的手腕还隐隐刺痛着。七绪无意识地用手指头搓摩着那个地方。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一直往前走着。男人已经没有追来的意思了。早上起床,从房间的窗户看出去,天空好蓝好
澄澈。 怎么搞的?在微微悲哀的情绪中醒来,然后到楼下去。厨房看起来白白的、亮亮的,而弥生就站在温
和的阳光当中。那漂亮地编成三股辫子的柔软长发,和后颈部的毛发,看起来像是闪着金色的光芒。 弥生用小小的声音哼
着歌,旋律非常熟悉,七绪可以确定自己曾经听过,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歌。 弥生穿着淡粉红色的毛海上衣。
庭院里的白在厨房的窗户外摇曳着。啊,春天来了。七绪茫然地想着。 你在煮什么呢? 是南瓜味噌汤哟!弥
生头也不回地回答道。今天妈妈不在家,所以由我掌厨。小绪,这是你喜欢的汤吧? 七绪点点头,坐到餐厅的椅子上
。刚好可以看到弥生的背影。 学生制服的立领叫人觉得不舒服,念国中的七绪一又一用手指去松开它。然后也不知
道为什么,七绪突然问了这个问题。 ……弥生会跟昴结婚吧? 锅子里的汤汁沸腾了,发出咕咕
的响声。弥生的背影好高、好纤细。 这我不知道。弥生用嘹亮而爽朗的声音笑着。声音撞击在厨房的每
一块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回响。 可是,你不是很喜欢昴吗? 嗯。弥生稍微想了一下,点点头
。 可是,或许那根本不是爱情。弥生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 我想,我不是非昴不可,不过若是昴的话,
我不反对。 如果跟昴结婚的话,我们一定会过得很幸福的。我会很幸福,大家也会很快乐。 那一瞬间
,七绪强烈地感觉到弥生在说谎。他仿佛瞬间冲动起来似地涌起了反驳的意念。“可是……如果是我的话,就非昴不嫁……”
后来自己又讲了些什么,七绪已经不记得了。弥生以女性特有的纤细动作,微微地歪着头。不知道她是说或许吧?或者说不是
这样的。弥生将手伸出去,仿佛要去碰触窗外的一般,白色的朵便落在她的胸口。 这一醒来是因为受
不了闷热的暑气。 七绪仰躺在皱巴巴的床单上。出神地仰望着奶油色的天板。刺眼的阳光射到脚边来了。“……咦?
” 极端落寞的感觉又弥漫开来。眨眨眼,一道泪水落在太阳穴上。 “……是梦吗?” 为了牢牢地记住刚刚
和弥生的交谈内容,七绪拼命一段一段地去回想。快速地溶进朦胧中的梦境记忆叫人感到憾恨。 弥生从来
没有做过南瓜味噌汤什么的,而七绪也难得问姐姐关于她跟昴的恋情。所以刚刚的对话一定是梦中的故事,可是七绪无法不把
它想成一种似有若无的现实。 弥生白皙的手指头。七绪怀着虚幻的甜蜜和哀伤的心情,慢吞吞地起了床,换
好衣服后,下到一楼去。太阳早就升得老高了。平常妈妈应该会来叫他起床的。妈妈个性开朗,最大的长就是会做菜。而父
亲虽然严格而无趣,但不失为一个诚实的男人。再加上一个温柔的长女和一个狂妄的长子,这个家庭就像一般图画上所描绘出
来的平凡而拘谨的家。 三年之前,躺在起居室沙发上的弥生会一边看电视,一边把大学里上课的情形和发生的事
说给七绪听。一笑,右脸颊上就会浮现酒窝。弥生这朵为这个家点亮了一盏温暖的光芒。失去了这朵的古老的家庭,显得
模糊而阴暗,少了清晰的轮廓。没有人真正活着。 七绪虽然像以前一样爱着家人,可是好似被什么所束缚的生活,让
他觉得很痛苦。家人彼此都害怕面对面,总是小心翼翼地窥探着对方的心情和脸色。窒息的感觉紧紧勒住喉头,几乎要缺氧了
。 庭院里绽放的夏日牵牛,散发出蓝色的气息。七绪看着那仿佛直透心底的蓝好一会儿,然后走向厨房。或许
是在准备午餐吧?厨房里有人的气息和移动物品的声音。 “妈妈,走廊咯吱咯吱响耶……” 看到站在
流理台后面的人,七绪顿时住了嘴。将半长不短的头发用发夹固定在后脑勺的昴突然回过头来看着七绪。
“七绪?” 他知道。 “我说你呀,打算睡到什么时候啊?不能因为放暑假就这么懒散啊!都已经十
一点了。”“昴……?” 没有冷气的厨房里尽是热气,将窗玻璃罩上一层白雾。额头和脖子上都冒着汗水的昴丝毫
不受七绪畏缩的态度影响,用淡淡的、俊秀的眼神看着七绪。在这个夏天里,只有那对眼睛跟热气扯不上关系。 “昴为什
么在我们家的厨房?” 昴从锅子里舀出一点汤汁,一边将小盘子递给七绪,一边道“哪!试试味道。”
“郁子舅妈跟我妈妈一道出门去了,说是要去看歌舞伎表演。” 味噌汤热热的,带点微微的甜味。 “好好喝
。好甜,这是什么?” “南瓜。还有口蘑和竹笋,还放了一些香菇碎片。” “啊……”
七绪愕然地望着昴。“我是在做梦吗?” 七绪害怕这只是刚才梦境的延续,眼前的昴也会像弥生一样消失无踪,于是突
然去摸了摸昴的手臂。昴愕然地俯视着七绪。 “七绪?你怎么了?还没睡醒啊?” “嗯……”
七绪轻轻摇摇头,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不是梦。或许我跟昴的脑波是相通的。 “……对了,为什么是你来做饭
?” “我今天也一个人在家。我老爸去跟客户碰面,人在工地,聪一大早就去游泳了。郁子舅妈要我打点你的午餐。
” “哼……” “我也不想一个人在家吃饭,陪我一起吃吧!” 昴很干脆
地说道,七绪赶紧点点头。嘴角带着些许笑意的昴,在他熟得不能再熟的濑里家的厨房里煮着味噌汤,而七绪则从餐具柜里拿
出两人份的碗筷。 “这么热的天为什么要煮味噌汤?不如吃些素面或凉面什么的……” 昴将窗户
敞开,七绪朝着他的背部嘟嚷着。昴瞄了七绪一眼,若无其事地说道: “天气热的时候,吃热的东西最好了。”
从流理台前面的窗户可以看到庭院内白色的朵摇曳着。不知名的跟梦中看到的好像,位置刚好就在昴的肩膀一带,看
起来就好像昴的肩膀上开了似的。 轻轻摇曳的白色和昴宽阔的背部。自己从小一直苦苦追赶的少年
的肩膀,已经成为一个成熟的男人了,然而纤瘦的感觉却让人心痛。可是,如果是以前,七绪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去触摸昴的肩
膀。 可以不去多想,只是定定地看着,听他说一些温柔的话语。 昴身上那件黑色围裙的带子,在后颈部胡乱
地打了个结。这个男人从事建筑工作的手指头,不但可以画精细的透视图,应该也很擅长做料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
点不协调。“昴,带子。” 七绪伸出手将带子重新绑好,昴轻轻地嘟嚷了一声“啊”或“嗯”什么的。
然后七绪坐到桌子上,两脚没大没小地闲晃着,他看到放在吧台上的玻璃盆里,有蓝色的圆形果实。仿佛上帝杰作般的美
丽颜色,让七绪不由得对着站在流理台后面的昴大叫“这是葡萄?还是蓝莓?”昴回头,隔着吧台把身体探向七绪问道“什么
东西?” “啊,是蓝莓啦!哪,就是我们家院子里种的啊!” “就是冬天的时候种的那个?已
经可以吃了?” 将饱满的水分、自然的色彩紧紧地浓缩起来蓝莓果实。七绪用手指弹着玻璃盆,发出清脆
的声音。 昴用手抓起一颗蓝色的果实。 “已经熟透了,可以吃了。结了不少果子,我还想把它
们摘下来做果酱哩!” “甜吗?” 七绪探出身子,把鼻子凑到昴手边闻着,昴看到他这个举动不禁笑
了。 “你吃吃看吧?” “啊……?” 昴轻描淡写地说道,七绪抬头看了一眼,眨眨眼睛。咕
噜地吞了一口口水。 “……我吃。” 七绪把嘴唇凑近蓝莓,他的舌头便自然而然地碰触到昴的手指。昴
的笑意突然消失。 七绪受不了这种感觉,于是闭上了眼睛。他这才知道食欲跟唐突的性欲是类似的。 怀着一颗
炙热的心,七绪连同昴的手指头将果实含进口中。薄薄的嘴唇感受到昴的手指头就好像触电似地颤动着。
用力将坚硬的果实一咬,酸甜的滋味顿时在嘴里漫开来。果汁溢到嘴角来了。 七绪那只有右肩斜斜地敞开的衬
衫衣领、喉头的线条、形状美好瘦削的锁骨。昴定定地看着他咀嚼、咽下食物的动作,而七绪也注意到了昴的视线。
七绪自己将年轻特有的硬质美感,展现在昴的面前。 昴的手指碰触到七绪的嘴唇,七绪似傲慢又似顺从地、
以近似自由的奔放眼神看着面前的男人。 表哥的大拇指和食指被溢出嘴角的果汁给染成红色。昴用大拇指的
指腹擦过七绪的嘴角,然后当着七绪的面用舌头舔着那只手指头。 “昴……” 低声呢喃的声音是沙哑的,在化
成言语之前就无奈地消失了。 被果实的颜色浸染的舌头突然像生物一般鲜活,让人联想起性行为,七绪不由得紧紧抓住
腹部的衬衫。 那是一碰就会坏掉的、最虚幻最可怕的东西。 “……好甜啊!” 昴干涩的
声音滴落在夏天的空气当中,七绪轻轻地点点头说“嗯”。 昴最后用手背擦干自己的嘴唇,然后松开围
裙,很自然地把背靠在椅背上。 有着撩起刘海的习惯动作的表哥,是个纤瘦而英俊的男人,从来不在七绪面前
表现出害羞或生气的样子。他用温柔而不至于吓着七绪的手指,帮沉默不语的七绪梳着头。 “七绪,你想吃什么
腌菜?腌黄瓜好不好……?有没有茄子啊?”很自然地把话题扯开的方式、言语所造成的距离感。这种用心并不单纯,但也夹
杂着成熟的考量和打算。昴的作法多少让七绪感到有点悲哀,可是他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他不想让这个时而显得不够机
灵的表哥感到困扰。 “茄子好了,要米糠拌盐腌的。” 蓝莓那酸甜的味道,仍残留在口中。 七绪看着
昴的背影,偷偷地摸了摸自己的舌头,然后由餐桌上下来,从餐具柜里拿出两个玻璃杯准备喝麦茶。 之后,他又走到站在
流理台旁的昴身边,看到昴利落地使用菜刀,他发出衷心的感叹“好厉害哦!昴好像个主妇”,同时轻轻地踢着昴穿着牛仔裤
的膝盖内侧。 “少罗嗦!” 昴不耐烦地骂道,他这种反应反而让七绪产生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七绪想找出昴除了肌肤之外的相连部分,很笨拙地、开朗地笑着。 餐桌上摆着味噌汤和辣虾酱,以及刚煮好的白饭。冒着
热气的食物对面,有径自摊开濑里家的报纸阅读的昴。而昴的对面则是看着昴所做的午餐的七绪。 “我开动了。”
“……嗯。” 昴一边看着报纸,一边默默地啜着味噌汤。这种景象平常就像一般的日常生活一样,可是七绪却有一
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对了,已经有多久没这样跟昴一起吃饭了?味噌汤的汤汁咸淡适中,昴其实是爱死了辛辣
的东西,可是他却把辣酱调得刚好可以刺激七绪的食欲。 “南瓜好好吃哦!”漫不经心的昴“哦”地敷衍七绪。
七绪在桌子底下用赤脚的脚跟踢上昴的小腿,昴仍然摊着报纸,顿了一下之后,也踢了七绪的膝盖一脚。结果,
两人的膝盖撞在一起。昴褶好报纸,和七绪对峙着,然后轻轻地笑了,算是和好的表示。 “七绪,待会儿要去补习班?”
“没有,补习班休星期一和星期四。” “中午以后有什么计划?” “没什么特别的……
” 七绪皱起眉头说,昴便对他说道: “不是有一块新盖好的住宅区吗?那个叫美之的的地方
,现在正分开出售。” “啊……,就在靠山的地方。” “我想去看看那边的路径,你要不要跟来?
” “啊……”七绪大吃一惊,不停地眨着眼睛。然后定定地看着表哥端整的脸。 “然后我
们顺便到外面去吃饭吧?妈妈她们可能要到晚上才会回来,如果你跟我一起出去,舅母应该比较放心吧?”
“你的工作呢?你有空吗?” “唉呀……” 昴苦笑着继续说道:“今天刚好进行到一定要有爸爸在
场才能继续做下去的部分。” 昴的笑容太沉稳了,叫七绪看不出他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爸爸今天应该也会
陪客户去小喝几杯的。再说,去看看最新的外观设计也是一种学习。” “去吗?” 昴又问了
一,七绪赶快点点头。 “去啊!去啊!” 昴轻轻地笑了,或许这只是梦境的延续罢了。因为不知道为什么,
七绪觉得昴不会再有机会这样约自己出游了。七绪时而偷窥着昴的脸,然后两人都默默地吃着饭。这是一不到十分钟的短暂
相聚。 秋之屋http://icyangel2xilubbscom 昴先去看看院子里造
型树的情况,然后把车开出来,七绪则慎重其事地选择要穿的衣服,在玄关摆出三双鞋,考虑要穿哪一双。他对着鞋箱上的
镜子检视自己的头发,好不容易满意了才走出门外,可是还没看到昴的BMW 。 在欧美国家都把具有培养植物才能的人称为
“绿拇指”。 七绪瞬间想到,自己那亲爱的绿拇指,可能又一头栽进庭院里了,心想算了,决定先蹲到树阴下去。
昴的手指头只要轻轻碰触我心中的种子的话,一定可以让它开出美丽的朵吧? “……好热!”
贴近地面的视线看到脚底下摇晃的热气上升。明明就觉得自己快热死了,可是七绪却又好像事不关己似地茫然体会着那种感
觉。用手一摸,向阳的水泥热得几乎烫手。这是真的。这种确实的感触让七绪感到安心,突然又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七绪定定地看着自己斜纹棉裤的膝盖,这时视线的一角掠过西装裤的影子。心想是昴,还来不及抬头,就有一个声音落了下
来“对不起!” “请问,这里是长谷先生的家吗?” 看到从门柱后面盯着坐在玄关的自己的男
人时,七绪不禁皱起了眉头。 阳光太刺眼,使得七绪不得不眯细眼睛。他觉得那张脸似曾相识,随即轻轻地
“啊”了一声。对方也“咦”的一声,瞪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七绪的脸。 然后毫不客气地大步走上前来。
“你……” 高塔。没错,就是那个自称高塔榛名,三天前在行星仪厅碰到的那个令人不快的男人。 才见过一
面的男人却在七绪的记忆中烙下鲜明的印象。 今天一样打着华丽领带的高塔榛名,以仿佛从晴空中裁剪下来的清
爽模样出现在七绪面前。他的出现太过唐突,一点都没有现实的味道。 七绪只是愕然地看着榛名。
他看看七绪,然后又看看濑里的门牌,再把视线拉回七绪身上。 “濑里……搞什么?原来你是濑里弥生的弟
弟啊?” 有着甜美声音的姐姐的名字冷冷地划过七绪的心头。 弥生?这家伙刚刚说弥生吗?
“啊……?” 突然跳出来的姐姐的名字,使七绪陷入混乱当中。这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青年,从上方窥
也似地定定看着七绪的脸。 “难怪我觉得你很面熟。” “……你是什么人?”
“可是,你们的气质毕竟不太像。” 七绪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令他不悦的东西一样,榛名不禁笑了,他
无言地蹲到七绪面前。他的表情就好像觉得七绪的眼神太可笑了。两人的视线对望之后,青年无精打采似地说道:“我在找长
谷昴的家,应该就在附近吧?你表哥的家?” 表哥昴。七绪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他无力地想着,当一个人看到幽
灵或恶魔的那一瞬间,或许就会有这么虚幻的感觉吧? “长谷家在哪里啊?” “……在
我家后面。” “THANK YOU !” 榛名说完立刻站了起来,好像对七绪已经不再有任何兴趣。七绪对
着他冷淡的背部大叫:“你是谁啊?为什么认识弥生和昴还有我?”就在榛名回头的同时,七绪看到黑色的敞篷车就停在榛名
对面。 昴的身影、榛名不为所动的端整表情。榛名看着七绪好一会儿,嘴型好像念着“七绪”。榛名轻松地对着车上下
来的冒挥挥手“哟!好久不见!” 面对这个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昴瞬间呆住了,愣愣地看着访客。“长谷,两
年不见了。唉呀,头发留长了?你还是一样温柔迷人啊!” “不会吧……高塔?”
“什么不会吧……高塔?你知不知道我打了几电话给你?” 身高和昴不相上下的青年,很亲密似地用手环着昴的脖
子,做出要把他往上勒的样子。 “行动电话也打不通,我只好直接上门了。” “啊……”
昴摸了摸自己的胸前的口袋。今天一早就待在濑里家,所以他连行动电话都放在自己的房间里了。 “可是,
上你打电话时不是说人在纽约吗?什么时候回来的?”“五天前。店里的装潢我得现场看过才能决定。啊,能不能到伯父的
事务所去看看?我有事情要当面跟你谈谈。”“……现在?” 昴的视线越过榛名看着七绪。七绪从他们谈话的样子就
知道高塔榛名是昴的朋友,同时也是工作上的伙伴,于是轻轻举起手说了一声“没关系”。 “既然是工作那也没
办法,去吧!” 七绪如此成熟的举动倒使昴沉默了一下。他的表情瞬间扭曲了一下,仿佛想责怪太明事理的七绪,可
是,在还没有说出什么话之前,他的视线就落在表弟的脸上。 “……对不起,七绪。”
“我会找一天补偿你的。” 结果,我跟昴就变成这样子了。七绪嘲笑着那个梦幻般的期待,同时举起手轻
轻地挥着。榛名兴致勃勃地看着昴,又看着七绪,然后小声对昴说道: “长谷,我是开车来的。能不能坐我的车子
一起走?” 昴轻轻点点头,再度看着七绪。七绪笑着吐吐舌头,昴也轻轻地笑了。 一阵引擎
声和车子离去的气息。站在原地的榛名从口袋里拿出香烟,点了一根烟。 灼人的暑热让人不断地渗出汗水,七绪一
又一擦试着额头上的汗水。他看也不看榛名的脸说道: “……你是昴的朋友?” 榛名避重
就轻的说词,使得七绪握起拳头往水泥地上一击。钝重的声音让榛名不由得吹起口哨。 “性子好烈啊!看你
一脸冷漠的样子。” “你怎么会认识弥生?” “你不是说跟我讲话就会腐烂来着?” 七绪很清
楚地自觉到,这一瞬间自己对自己所说过的话产生了责任。 昴的工作伙伴。原来应该丢给这个素昧平生
的男人的话,却反过头来重重地弹回七绪身上。 榛名很焦躁似地摸摸臀部后面的口袋,顺手掏出一张名
片。然后问七绪“有没有什么可以写的东西?” “啊……?” “我是说铅笔或原子笔,只要能写就行了。
” 七绪一听,开始搜寻着自己的书包。一枝原子笔滚了出来,他拿起来递给榛名。 榛名在名
片的背面写了些字,然后交给七绪。 “这是行动电话,打上面的号码给我。” “啊?”
“你高兴打再打。如果我高兴或许会愿意跟你讲话。” 榛名老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暧昧的话,七绪愣愣地接下
对方递过来的名片。 七绪无意识地用手指摸着那些排列在一起的数字,这时榛名毫不做作地直呼他的名字:
“七绪长得好健康啊!” 这家伙果然知道我的名字。 “真让我有一点感动。”
榛名喃喃地说道,七绪怀着虚幻的心情抬头看着他的侧脸,最后,榛名似乎轻轻地笑了。他的唇形出人意料地柔
和而温雅,七绪的眼睛因为逆光而眯细了,榛名倏地转身,消失在门后。 华丽的领带图样,跃进七绪的视
野里。 刚刚是怎么回事?是梦吗? 七绪的心头仿佛罩上了盛夏的不快幻象,感觉冰冷而不舒服。所有
的事情都十分的突兀而没有规律,七绪屏住气息望着榛名消失的那扇门。 不是因为暑气的关系。拿着名片
的手心上还冒着讨厌的汗水。 粉笔撞击在黑板上的声音和井然有序的书写动作。 被关进“考试”这个
栅栏中的考生囚犯,个个默默地记着笔记。 补习班的暑期进修已经上了五天了。 年纪相当的学生们聚在一起,虽
然没有穿制服,但是感觉上却都被名为秩序则给绑得死死的无不充斥着紧沉闷的感觉。 望着窗外的晴空,七
绪突然好想要一片绿。闻着像昴一样的绿色的味道,看着星星,只要过着没有任何多余事物的简单生活就好了。 对七绪而
言,强烈地想着自己喜欢昴的心情是最真实的。 七绪让免削铅笔滚到笔记本上,然后摸索着名片,上面只写着公司
的住址。 七绪不知道这个叫高塔榛名的男人是什么来历。他只知道他是昴的朋友,也知道弥生和自己的事,而
最重要的是,他和昴在工作上有重要的关系。 一切都显得暧昧而轮廓模糊的男人。七绪将名片拿到窗边,让阳光
透过去。 昨天和着到傍晚才回来的昴在院子里碰了面。因为破坏了事先的约定而一再道歉的昴,脸在夕阳余晖
中显得有点虚幻,让七绪感到心痛。 两人无所事事地靠在两户人家分隔的墙门上,然后默默地看着他们
生存的世界。结果,七绪因为太害怕高塔榛名的存在,以至于没有勇气问昴。 “那是什么?” 贺田从七
绪身旁探过头来看着他手上的名片。两人在上课中压低了声音讲话。 “高塔榛名?象形咨询是什么东西啊?是俱
乐部什么的吗?濑里功能那边的大姐姐们也有交往吗?” “笨蛋!所谓的形象咨询就是配合人或建筑物选用色彩
,或者做整体设计的工作啦!而且,这个人是男的!” “哦,是吗?” 一知道性别之后,贺田立刻把视线移回参考
书上。 从另一侧瞄了名片一眼的手冢,仍然把视线定在黑板上,却开口问道“那是什么东西?”“他给了我
这张名片,说如果我高兴就打电话给他。” “……搞什么?” 手冢很不屑地皱起眉头。
“真的?难道是同性恋的援助交际?” 贺田咯咯地笑了。 对这群只会胡思乱想的朋友,七绪只是耸耸肩。
“不会吧?他身边有美女,而且又是昴的朋友。” 如果只是瞎起哄倒也不用太认真。可是,对
昴的事业伙伴说出那么重的话倒叫七绪一颗心忐忑不安。 “那个昴什么的就是你的避难所?啊,真是物以类聚啊
!连朋友都做这种了不起的工作。” 贺田聒噪地说不不停,被旁边的女学生瞪了一眼,贺田跟七绪对望
了一眼又笑了笑。然后用免削铅笔在七绪的笔记本上写字。 “那家伙英俊吗?”“大概吧!长得比昴好看,是个美
男子。” 可是,我还是比较喜欢昴。七绪在心中加上这句话。 看过七绪的答复后,贺田做出拳头击桌面的
动作,骂一声“可恶”。脸上还带着笑。 “你别跟奇怪的人扯上关系哦!” 一直紧抿着嘴的手冢在七绪的笔
记上这样写道,然后用手指咚咚地敲着要七绪注意。 平常手冢对七绪那些无意义而温和的人际关系,从来没有意见也不
曾表示过关心。他们彼此在学校里各有各的玩伴,所以偶尔在走廊上和七绪那群同伴擦身而过时,他总是投以愕然的视线“真
是愉快啊!” 贺田看着手冢染色的金发,又看看他难得表现出来的关怀字句,不禁哈哈哈笑了起来。旁
边的女孩子在他脚上狠狠踩了一下,痛得他趴在桌上说不出话来。 七绪笑着看贺田的糗样,但是手指却无意识地摸着名片
背后的号码。 想着那对茶色瞳孔和说着不可思议话语的夏天,有了慢慢开始蠢动的气息。
七绪觉得嘴唇好干,一又一用舌头去濡湿唇瓣。 打电话给高塔榛名着实让七绪从可怕的事物移开的惊悚
感。七绪无法和自己焦躁的好奇心取得妥协,只好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植物。 夏天的浓绿具有安定和治疗的功效。恰如从
来不说甜言蜜语的昴的体贴。 七绪伸手摸摸绿叶,从窗口俯视庭院。院子里有兔形的植物和在园墙对面的昴
的工作室。榛名说过,如果愿意的话可以谈谈。 只要问问昴就可以了。问他和榛名的关系、自己的言谈是否伤害了
榛名?或者对他的工作造成了影响?只要找昴把话问清楚就没事了。从补习班回来之后,七绪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想起榛名的眼
睛。他拿出一直放在口袋里,已经皱巴巴的名片和行动电话。 七绪机械性地按着那几个数字,然后机械性
地将话筒抵在耳边。铃声响了几都没有人接听,七绪不知道该松一口气或感到遗憾,只是茫然地听着铃声继续响着。
“……哪一位?” 话筒那头突然传来沙哑而低沉的声音,七绪顿时倒吸了一口气。 发不出声音来。七绪
仍然保持缄默,对方的声音显得很不愉快。 “……喂?是谁啊!” “对不起……” 七绪只觉
喉头好干,连吞了好几口口水。 “高塔先生……?”话筒那头瞬间沉默了,然后很爽快地呼叫: “七绪?什么事?现
在几点了?“ “嗯……八点过一点。” “抱歉。” 榛名用一点都不觉得抱歉的语气
急促地说道。 “我刚刚才睡着。大概是时差的关系吧?明天有空吗?” “啊,明天?是有空
……” 补习班星期四休假。榛名一直以自己的步调说话,七绪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你的行
动电话几号?啊,你等一下,我找一下笔……” 电话里夹杂着严重的杂音。沙沙沙的声音过后,榛名说道“可以了
”。 “几号?” 慵懒的说话方式让七绪解除了警戒。他乖乖地把自己不随便告诉别人的行动电
话号码告诉对方。 “那两点左右我去接你。BYE-BYE !” “啊,等一下,高塔先生……”
交谈不过几分钟而已。没用攻防策略也没有沉默,从头到尾都按照他的步调结束了这场对话。七绪愕然地看着话筒,犹豫着
要不要再打一,最后,粗暴地将行动电话摔到床上,然后径自喘着气。 “……这家伙搞什么?”
指尖那冰冷的紧张感,现在更显得愚不可及。七绪无意义地在房间里踱步,望着自己的手心,摸摸桌脚,然后将背靠在百叶
窗上。 他的心中反刍着榛名刚刚说的话。 “他说明天……” 奇怪的男人。他对待七绪的态度就像对待亲
密的老朋友一样不在乎、没神经。 七绪用手挑开百叶窗往外看,白皙的月亮浮在夜空中,对面昴的工作室里还亮
着灯。 七绪定睛注视玻璃窗外的夜色,觉得好像似有若无地看到星星。 看到英仙座的流星、夏季大三角和金牛星团
。 “……好想看看他的脸。” 感情的冲动是来得唐突,不时想见个面是不需要理由的
。是的,就算不说话也无所谓。只要到工作室去瞄一眼,昴不在也没关系。 或许自己是想利用昴来消弭榛名残留在心头
的异样感。 七绪静静地下了楼,悄悄地穿上凉鞋,避免惊扰在起居室的爸妈,小心翼翼地走出大门,绕到阴暗的
庭院。 濑里和长谷两家交界的隔墙,一直就没上过锁。双方随时随地可以自由进出,七绪打开有点生锈、不好开关的门
。 七绪已经很久没有进长谷家了,仔细想想,自己也很久没有轻轻松松地穿过这道门了。弥生还在的时
候,他似乎有意要弥补心中的愧疚似地频进出长谷家,可是现在却变成这个样子。七绪觉得好奇怪。盖在院子里的独立建筑
就成了长谷建筑事务所的工作室。灯光从大型的凸窗里流泻出来,窗户是开着的。 “我不知道七绪能接受到什么程
度啊!” 七绪突然听到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不禁吓了一跳。啊,是聪的声音。七绪小心翼翼地不被发现,悄悄地从洞开
的窗口往里面偷窥。 聪正好背对着七绪偷窥的窗口站着。左手拿着宝特瓶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着,碳酸饮料的气泡刚好映
在七绪的视线里。 七绪隔着聪还看到昴斜倚在自己的大型描图机上,坐在聪的面前。他戴着无框眼镜。或许
是工作太忙的关系吧?样子十分邋遢,头发东翘西翘,老旧泛白的衬衫也皱巴巴的。 七绪难得看到聪在工作室里。他
们兄弟的感情并不差,可是或许是年纪差太多或是聪正值青春期的关系吧?最近跟聪讲话时他甚至会露出腼腆的样子。彼此都
很顾虑到对方的感受。“自己去问问不就得了?表兄弟的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昴“唔”的一声,敷衍地应付着
。接着便响起敲打电脑键盘的声音。 “……嗯……” 聪意味长地闷哼一声。
“七绪是个相当保守的人。看似不定性,事实上对自己喜欢的东西可是很死心眼的。对于植物和星星也是从小就一头栽了进
去。” “……这我知道。”看到哥哥吐着烟落寞的样子,聪很夸张地耸耸肩。 “咦?真的吗?在我
看来,我一直都觉得你总是一付毫不在意的样子,从来不去了解或考量别人的感觉。” 昴眯细了眼睛。他无言地继续抽
着他的烟,聪则继续说着: “自从弥生死后你就变得好奇怪。” 袅袅升起的白烟、昴绝对沉静的眼神。他无
意责怪弟弟,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是径自抽着烟,完全接受聪的每一句话。 “我早就想跟你说了。我知道你
跟弥生在交往,也知道你很哀伤。虽然形式不同,但是失去弥生之后,我们也一样感到哀伤寂寞啊!可是,你却自己一个人钻
牛角尖。你跟七绪根本就都走调了,你们以前感情明明那么好的。或者你是故意的?你为了吸引七绪的注意力,才故意表现得
那么冷淡?” “你不要胡说八道。……我跟七绪都是男人,而且又是表兄弟。”“难道你只能说这么八
股的话?我问的是你这里的想法!” 聪探出身子,一把抓住坐在椅子上的昴的胸口,逼他站起来,用手掌拍拍他的
左胸。咚的一声巨响,由于聪的粗暴动作,活页纸从桌上掉落地面。 “难道你真的没有想过推翻自己想法的那种
冲动吗?” 两兄弟在房间正中央对峙。野兽般浓重的喘息和昴那骇人的眼神。七绪也是第一看到聪这种态度对
待自己的哥哥。 昴好像说了什么,可是因为声音太低小,躲在窗外的七绪根本听不到。
“我跟七绪都喜欢他的生活方式。所以,对于你一相情愿的苦恼和沉默都感到厌烦了。你好像全然否定七绪一样,真叫人恶
心!” “……聪。” “你到底喜欢弥生哪一点?我跟你还有七绪……” “聪!”
屋内响起一个尖锐而短促的叫声,以及拳头敲击在桌面上的钝重声音,七绪低下头,蹲在窗口底下。 昴激动起
来是很可怕的。仿佛血液都集中到脑袋,耳朵嗡嗡嗡地鸣响着。 “……你再说,你再多说,我就不原谅你!
” 昴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使得聪的手不由得从哥哥的领口松开了。 “哥……” 屋内沉寂
了好一阵子,只有电脑的机械声回响着。当七绪以为聪已经离开房间时,却听到昴唐突地说道: “……我只是要他更
懂得笑、更懂得高兴和生气而已……。我希望七绪能过得幸福快乐。” 昴的声音是沉静而淡然的。七绪
听出这是昴的真心话,顿时忍不住用手掌捂着自己的嘴巴。 眼底涌起一股热流。悲凄的呜咽几乎要发出
声音来,七绪拼命地控制自己那颤抖的手。 “……这是对弥生所负的责任?” 聪轻声问道,昴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用愚蠢的声音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没什么。” 房间里又回归寂静。在一段低低的听不清楚
内容的对话之后,响起没开了又关上的声音。聪大概是离开了吧?接下来房间里就只有翻动纸张的摩擦声和规律地敲打键盘的
声音。 茫然地呆坐了一阵子之后,七绪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来。他用无力的手摸索着窗缘,再度往屋内偷窥。
仍然坐在描图齐前面的昴独自面对着电脑。他的侧脸已经恢复为工作中一丝不苟的表情。急促地抽着烟的手时而在半空中描
摩着某个形状,他闭着眼睛,看起来就像构筑这存在于自我世界中的某个想象一般。 堆积在烟灰缸里的烟
蒂和一感到焦躁就将刘海往上拢的习惯动作。那痛苦的身影使得七绪胸口一阵紧缩。痛的是比心脏更里面的,可能就是被称为
灵魂的,肉眼看不到的人类根源的部分。 如果表明自己喜欢,乞求他也喜欢自己的话,这种心情会不会好一
点? 昴让自己摆荡在坚强与脆弱之间,纷乱的心几乎要被这种再也无法压抑的冲动所支配。 希望昴也
能过得幸福,七绪心里衷心祈祷着。 七绪轻轻地摸着窗玻璃,靠在墙上,然后无力地瘫坐到地上。水泥
第冰冷的触感和草的味道。七绪闭上眼睛,动也不动,只是一一地喘息着。 隔着墙和昴紧紧相依的想象,给
了七绪些微的幸福感。 在同样的星空下、同样的空间中生息着,可是两个人的体温却无法靠在一起,只是在七绪
的心中刻下了无法抹灭的悸动。 “英仙座啊……”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啊?弥生!
是不是会坚强得不准任何人打扰,只是试图维护住某种自由? 七绪将背靠在墙上,将夜晚的澄澈空气
地吸进身体内,然后抬头看着天空。虽然只是一个人,但并不觉得孤单。 那颗流星,最后和弥生一起看到
的那颗夏天里从天而降的星星,是那么地明亮,至今依然地嵌在心底。秋之屋http://icyangel2xilubbscom
5 床头柜上的瓶里,只有这些散发出盛夏的味道。 进入夏天已经一个星期了。从起
居间看到庭院里洗干净正晾晒的衣服是那么地洁白,反射着阳光,亮得刺眼。七绪喝光了宝特瓶里的水,他一向是不吃早餐的
。 补习班没课的时候,九点以前妈妈会来叫他起床。整个上午他只是无所事事地虚度时光。有时候茫然
地看看电视,有时候则拿起报纸佯装看报纸的样子,直到脑子真正清醒过来。 从面队着庭院的窗门进到起居室的母亲郁子
,瞄了一眼慵懒地坐在地板上的七绪,松开了身上的围裙。 “小绪,跟人有约啊?” 七绪大概
已经无意识地看了几墙上的时钟了。母亲的手上拿着洗衣篮。她好不容易才恢复了正常的作息,七绪对着她轻轻地摇摇头说
“没有”。 时间已经过了上午十一点。七绪摸摸胸前的口袋,确认一下切换到振动功能的行动电话。他觉得自己
在等待什么的行为实在很滑稽。 “好热啊……” 母亲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嘟嚷着。她举起手挡住阳光。
“……夏天嘛,也难怪。” 好热啊!妈妈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重复说道。那呆板而无意义的话,并没有
让七绪产生想体贴母亲的心情,反而觉得、心情无从选择地被刺痛着。 小时候母亲辛苦地照顾有气喘病的他。她带
七绪上医院、帮他按摩、钜细靡遣地打扫房间各个角落。当七绪开始发作时,她就帮七绪准备药物和吸入器,为了让七绪呼吸
屋外的新鲜空气,还利用晚上带七绪到院子里散步。 或许是体恤七绪吧?母亲从来不提当年气喘时的往事。记得母亲曾
经说过“是啊,那时候虽然辛苦,可是我一点都不觉得累。真是不可思议啊!”。她真的是一个全心为孩子奉献的好母亲,七
绪比谁都清楚,可是…… “真希望夏天赶快过去。” 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七绪眼角瞥见母亲走过他身边的纤细脚踝,故意翻动报纸,发出声音。 “中午想吃什么?”“素面”说
完,七绪看也不看母亲,就指着向日葵说: “那个……” “那个向日葵怎么了?”
“啊,那个啊……”母亲没劲似地一边梳整着自己后脑勺的头发一边说道“是阿昴……”。 “是阿昴
今天早上带过来的,他说开在院子里会很漂亮。那个孩子会成为一个很好的造园师。他真的很喜欢植物……”
母亲滔滔不绝的话语像水一般流过七绪的心头,留下了苦楚。七绪点点头,企图掩饰自己的焦躁,这时,他胸前的口袋微微
地振动了。是行动电话响了。七绪以自然的动作站起来,离开起居室,在走下楼梯的当儿按下接听键。“喂?”
“七绪?”电话那头马上有人讲话。 “待会儿你方便出来吗?” 液晶机体的声音让七绪了解了对
方也是使用行动电话。 “哪一位?” 七绪故意用平淡的语气说道,对方便恣意地咯咯笑起来。七绪用脚
灵巧地打开房门。 “我是高塔。我现在已经到你们家附近了。” “啊……?” “你在房
间里吗?如果你在二楼,或许可以看到我。” 七绪站在没有开冷气而显得闷热的房间里,闻言便打开窗户。他将
膝盖顶在凸出的窗台上,把身体往外探,盛夏的阳光霎时照了过来。那令人晕眩的凶暴阳光逼得七绪不由得眯细了眼睛,眼底
更浮起银色的金属光晕。 那是一辆停在路边的银色轿车。由于天气太热,住宅区里几乎没什么人影。在明亮的阳光
下,一个戴着太阳镜的男人靠在车边,好像定定地望着这边。七绪定眼一瞧,男人手上正拿着行动电话靠在耳边,对着七绪举
起右手。 “你穿白色衬衫也很好哩!对我来说,那种感觉与其说是洁净感,不如说是一种魅力。”七绪觉得隔着太阳镜也
一样跟男人的视线对个正着。这并不是他心理作祟。 七绪挂上电话,往床上一丢,粗暴地踢开房门,以强悍
的姿势直奔下楼。迅速地套上凉鞋就飞奔出大门。 那个男人到底在搞什么?刹那间,与怒气交杂在一起的恐惧感、向
日葵的黄色、此起彼落的蝉鸣声,纷乱地在脑海中盘旋。 靠在车旁抽着烟的榛名一看到七绪,立刻拿下太阳眼镜
,用鞋底踩熄烟头。他戴着镶着黑边的蓝色太阳眼镜。这样的动作像是为了看清楚七绪,感觉上相当自然。
看到逆光站立的榛名时,七绪觉得他好像昴,不禁倒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情。 其实,他
们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相似。五官、手指、说话的方式和笑容都不一样。可是,瞬间七绪却有一种昴正在看着他的奇妙错觉。
七绪在距离榛名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榛名对他眨眨眼。他突然把手伸向七绪,然后将七绪的视线导向车子。有
着华丽图案的领带微微晃动着。 “先上车吧!外面好热。” 茶褐色的光晕。在盛夏中,只有这个男人所
在之,所以的颜色都变淡了。 七绪只不过跑了一小段路,汗水就从太阳穴流到脸颊上。他紧紧地握住拳头,
笔直地瞪着榛名。 “你是昴的朋友对不对?既然如此,那你们年纪应该差不多吧?应该是二十四、五?”
榛名无言地扬了扬右边的眉毛,很感兴趣似地望着七绪那倔强的表情。 “你不会做出把工作和私事混在
一起的幼稚行为吧?” 七绪说完,榛名愣了一下。他用狐疑的眼光将七绪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你真是笨哪!” 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七绪的手臂。微微弯起身体,仿佛要闻七绪的味道似地将鼻子凑到七绪的脖
子附近。 “有肥皂的味道。”“啊……?” “嗯,不是吗?” 是什么?刚洗过的衣服的味道?榛名喃喃嘟
嚷着,然后觉得可笑似地笑了。 “做幼稚的事情就是大人的习惯,你不知道吗?” 七绪大吃
一惊,屏住气息,那张端整而漂亮的男人脸孔,便在七绪的脸孔下方微微笑着。“我不是说过吗?你长得怎么健壮让我很佩服
。你是担心长谷的工作才打电话给我的?” “你……” “我叫高塔榛名”说着,他打开了驾驶座的车门,抓住
七绪的手低声说道:“上车吧!”“高塔先生,我不是为了跟你出去才出来的。” 白皙的手、茶褐色的
眼眸,看起来是那么地透明,当七绪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推上车了。榛名很快地坐到驾驶座上,快速地发动引擎,拉
开排挡。 “等……等一下,高塔先生!” “我伯父在郊外开了一家大型餐厅。我请长谷帮忙的就是餐厅的庭
院造景。我很喜欢他的感性,而且我也负责那家店的店面装潢。我打算将大厅设计成晚上可以观星的格局,上会在那个地方
遇到你就是去收集资料的。” 榛名在发动车子的同时,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着,七绪愕然地看着他端整的侧脸。
这个男人确实有点奇怪。他的思路是跳跃式的,接不上来。 “‘男人的价值是由他身边的女人来决定的’?嗯,没
想到濑里弥生的弟弟是会讲这种话的人。” “……” “当时跟我在一起的名牌女人是融资给我们
公司的银行家女儿。如果不适度地取悦她,我的日子可不好过。好歹我还算是哥哥公司的职员,虽然我就像个废物一样。”
然后他突然斜眼看着七绪。 “听起来像是辩解吗?” 七绪不说话,榛名用
动作催促他“系好安全带”。七绪地吐了一口气,慢条斯理地系上安全带。他的头痛得几乎要裂开了。 七绪身上
穿着起床时随便抓来满是皱纹的衬衫,和有点脏的牛仔裤。凉鞋是连到附近便利商店去时也不穿的破旧老鞋。七绪低头看着自
己邋遢的打扮,有种自暴自弃的厌恶感。 方向盘设计在左方的银色VOLVO 。他到底想把我这个看起来如此寒酸的高中生
带到什么地方去啊?七绪偷偷地抓着看来十分昂贵的进口车椅垫。 榛名好像一点也不在乎默不作声的七绪似的
,将车子开上他早就决定的路线。七绪低着头,看着自己从凉鞋中裸露出来的脚尖,时而将手指放到嘴唇上。不知道是紧张还
是因为闷热的关系,他的嘴唇好干涩。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方向盘转动和空调的风声。仿佛进入另一个世
界一样。夏天和考试都进不了这个封闭的空间。 “……第一看到你是在大学的时候。” 榛名沉稳
的音调使得求学微微地抬起头来。他用视线的一角看着开着车的榛名。 “社团的女孩子们都在传,弥生带了一个可
爱的男孩子来。那时候你一直要弥生和长谷带你到大学看看。” 这句话撩动了七绪的思绪。他看着榛名的侧脸,慢慢地
眨着眼睛。他想起弥生只带他去看过一的大学以及昴的愤怒。那应该是在夏天来临之前的事情。当时大学里就快要开始期中
考了。 “那时候我一直以为你一定是弥生的爱人。” “啊……?” “你们长
得一点都不像。手牵着手时的视线和走路的感觉就像一对恋人。后来听说你是弟弟,和弥生交往的人是长谷时,我有点意外。
因为他们两人给我的感觉,反而像兄妹。” 这不是真的。可是榛名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地简洁明确,让七绪不能不去在意
他这一番话确实触及了三个人关系本质的某个部分。 昴、弥生还有自己。七绪定定地看着榛名侧脸的线条。那是一张纤
细而端整得近乎神经质的美丽男人的脸孔。 “……你们是大学同学?” “我跟长谷同系,而且又是同一
社团。至于濑里……弥生读的是普通科,所以是在社团活动时认识的。” “你跟弥生熟吗?”“不,不是很熟。我跟
长谷偶尔还会联络,但是跟弥生只有在社团活动时才会讲话。长谷跟弥生不是常在一起吗?” 七绪觉得
他的态度若有若无地在暗示什么,可是榛名却毫不在乎地说道。七绪心想,或许自己误解了他所说的“如果我高兴就会跟你说
”这句话的意思。 他只是率直地把自己的心情讲出来而已? “第二见到你是在弥生举行葬礼的时候。”
榛名继续说道。 “你一直待在弥生的棺木旁边。你的脸色比身上的衬衫更白、更没有生气。看起来好像死
的是你。” 弥生的葬礼是在像今天这样的盛夏里举行的。 对七绪而言,那一天的印象异常
地鲜明,也因此他把与其他人相关的记忆,都若有似无地溶于仿佛笼罩着一层薄雾的遥远印象中。 七绪甚至忘了母亲哭
昏过去,而父亲当时又在什么地方。 只有昴一直陪在他身边。 七绪无意识地望着自己左手的指
尖和掌心。铁青着脸、带着僵硬表情的昴一直陪在七绪身边,握着他的手。 高塔榛名的存在,唤醒了沉睡在七绪心底的
记忆。 同时也唤醒了七绪试图遗忘的痛楚。 “一直到前天看到濑里的门牌时,我才想起来。那已经
是三年前的事了,而且你也长高了,人也变了。” “变了……?我吗?” “应该说你褪去了很
多东西,经过磨练了吧?或许可以说是变得更清秀漂亮了?” “……你尽说些奇怪的话。” 高塔榛名
。七绪有点不愉快似地反复念着这个名字。 “高塔先生真是个奇怪的人。” 七绪陷在车子的座
位上,抬起下巴说道。“你提起以前的事情究竟有什么用意?我想问的只是你对昴的工作是否带有个人感情因素?”
“你对我没有兴趣?” 榛名的语气好像在勾引女孩子一样,七绪用轻蔑的眼神看着他。他
用大拇指和食指在自己眼前做出一点点的手势。 “连这么一点都没有?” “原来如
此,真是不可原谅啊!难道除了‘昴’之外,你对任何人都没兴趣?” 榛名的语气十分诡异。七绪皱起眉头看着榛
名,然后默默地将视线移回前窗玻璃上。 “……什么嘛!怎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真是扫兴。” 后脑勺窜
起一阵不快的痛感。榛名见七绪不答话,“哼”的一声笑了。 “你明明喜欢男人,为什么还能那么冷静?
或者,你喜欢玩进出的游戏?” 榛名刚说完,七绪就一口气将手刹车拉了起来。 “……唔
!” 榛名使尽全力打着方向盘。车轮发出和柏油路面摩擦的尖锐声。在撞上路边的护栏前,榛名好不容易在间不容发
之际将车子停了下来。幸好没有其他车子经过。 榛名剧烈地喘着气,低声骂了一声“可恶”,拳头用力
地打在方向盘上。然后伸出右手,粗暴地抓住七绪的衣服。 “你这小子,想死啊!”
“……不要碰我。”七绪那带着轻蔑色彩的眼神,顿时将榛名的怒气化为乌有。七绪拂开皱着眉头的榛名的手,用凉鞋踢着
车门。他一又一地踢着,好像只会做这个动作一样。“我不是说过跟你在一起的话,整个人都会腐烂掉吗?打开门锁!”
“喂,七绪……” “我不喜欢昴,我跟昴没有关系!” 七绪的眼神是那么地强悍,没有一丝丝的动摇。那种绝
对的眼神正在告诉榛名,至少在这一瞬间,他说的是实话。 榛名被七绪拂开的手无力地下垂,碰到了七
绪的衬衫下摆。他的手指仿佛长了眼睛似地探寻着某个白色的东西,然后摸上了七绪的手臂。七绪默默地看着榛名,然后再度
踢着车门。“打开!” “……对不起。” “无所谓,打开车门!” 榛名见七绪如此顽固
,叹了一口气,解除了门锁。一打开车门,车外闷热的暑气立刻从柏油路面往上冒。七绪毫不犹豫地下了车。 “喂,我
送你回去。对不起,上车吧!” 虽然景色很陌生,但是车子行驶的距离还没远到走不回去。七绪不等榛名说完,径自往前
走。他没有回头的心情和余地。 一开始榛名就讨人厌。他头脑聪明,又有着一对难以捉摸的眼神,只会让人觉
得不愉快。陆地上的海市蜃楼缓缓地摇晃着。七绪一边慢慢地走上斜坡,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弥生的死和昴。
他们三人的爱是那么地纯粹,一直维持着水乳交融般的情爱关系。虽然表面上孤独一人,可是心里并不孤单。彼此怀着原谅
和赎罪的心情去探索对方的心灵,体会着彼此的痛苦和温柔。 喜欢昴的心情以比弥生在世时更强烈、更可
怕的力量支配着七绪。不知哪户人家的围墙上开着高高的向日葵。鲜丽的黄色映在晴空中的美丽对比,使得七绪落下泪来。
“昴……” 他的心中永远只停驻着一个名字。 来往的行人瞄着七绪。皱巴巴的衬衫和破旧
的凉鞋已经无关紧要了。 七绪用手背粗暴地擦拭着眼角。 悦耳的水声和飞溅的水在阳光
下闪闪发亮。 即使在许多体格相近的游泳社成员中,聪的样子还是显得与众不同。七绪一眼就认出来了
。 划着自由式的修长手臂,线条像优美的野兽一般美丽。虽然纤细,但是却匀称地长着肌肉,是十足漂
亮的男人的手。 七绪总是看聪的动作看得出神。在这一瞬间,七绪只有心怀和守护庄严的、只属于聪的仪
式的心情。 不用上补习班的日子里,七绪总是穿着便服到学校来看聪游泳。除了游泳社的人外,外人一概不能进
入,所以他总是隔着围墙看。游泳社的顾问也不特别去苛责穿便服的七绪,只是很稀奇地看着这个在暑假期间特地跑来看表兄
弟游泳的人。 一个面熟的穿这体操服的男孩子看到七绪,信步走到游泳池畔拉。他是隔壁班的学生,身体没谈过话
,不过却是熟面孔。这个学生叫三矢。 “濑里,你上个星期也来了,对不对?又看长谷啊?”
“好凉快的样子,光看就觉得好舒服。你不下去游吗?” “三年级已经退休了。今天只是刚好有空,来当临时教
练罢了。”“嗯……” “濑里,听说你大学要到京都去念?” 目前的话题除了这个别无其他。七绪敷衍地
应了一声“是啊!” “你不是去上了补习班吗?我也经常来往于车站前。” “三矢,你考县外的学校吗?”
“不,我想以甄选的方式念本地的学校。”因为以前老是把时间耗在社团活动上。三矢落寞地说道,这时他看到
聪上了岸,便应酬式地挥挥手,说了一声“走了”,离开七绪身边。头顶一大块云缓缓地流过。聪抓着围墙的手滴着水滴。
“七绪啊,好热啊……你至少也戴顶帽子嘛!” 围墙发出咯啦的声音。
喘着气全身湿漉漉的聪隔着围墙抓着七绪的手。某个女社员从聪的背后经过时,顺手将一条毛巾披在聪的肩膀上。聪脱掉游
泳用的泳帽,像只小狗似地甩着头。水沫飞溅着,七绪和聪都哈哈大笑。围墙随着他们的笑声咯吱咯吱地响着。
“你会冷的。” “七绪,回去吧!太热了,你会中暑的。”聪隔着围墙用毛巾帮七绪擦脸,然后又笑了,露出他洁白
的牙齿。 在这么近的距离内闻到了水的味道。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身体和白色的毛巾,聪看起来就属于夏日一样,闪闪发光
。 “老是要人家回去,好罗嗦啊!你好歹也让喘口气。” “光是看别人游泳有那么快乐吗
?” 聪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悠哉地问七绪:到海边去玩玩吧?这个老实的表弟通常都不像他嘴巴上讲的把七绪
当成麻烦看待。 由于地面的高度有差,七绪的额头刚好就在聪的锁骨位置。水的味道越发地强烈。七绪觉得聪那还跳
动很快的心脏就像行动电话的振动一样。七绪的心情突然变得好忧郁,而低下头来。 放在他房间桌上那只
轻薄短小的行动电话。那通他一直不想接听的电话。 距离和高塔榛名的奇怪邂逅已经五天了。 在下车那
一瞬间应该就被他遗忘了的榛名,当天晚上就打他行动电话找人了。当他报出自己名字的同时,七绪也关上了电源。
之后,他每天都打电话来。七绪一直没接,榛名就每天两,多的时候甚至三,并留下讯息。现在他已经不带行动电话出
门了,一直丢在桌上。 每天晚上七绪打开语音信箱听留言。那是第三天的录音。 “七绪的名字是怎么
写的?” 不到五秒钟、语气落寞的讯息,奇妙地留在七绪的心头。 有着美丽端整容貌的他,一眼就
看穿七绪的心思。 低着头的七绪今天穿着高筒鞋,不是凉鞋。然而,榛名那孤独的声音却一遍又一遍地在七
绪的七绪的心头萦绕,轻轻地抓住了七绪的心情,一又一。 关于榛名的事,七绪没有对任何人,也没有对聪提起。
七绪从小就有自己解决自己问题的习惯。这或许是因为气喘而不断给四周的人制造困扰的少年,某种畏怯和无意
识的自卫。 老实说,被榛名识破自己对昴的感情,并没有让七绪感到忧心。他觉得榛名是一个将自己的内心和外
表完全隔离开来的男人。 “你怎么了?” 聪在他耳边问道。 七绪看着从聪的头发上滑落的水滴落在自己
的高筒鞋上,说道: “……我问你,昴现在接什么样的工作?”七绪的声音夹杂在泳者跳进水池的水声当中,聪眨了眨他
那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低着头的七绪耳后的线条,然后,从围墙的细缝中用手指弹着七绪的额头。“好痛!”
“是啊!说话时要看着对方的脸,懂一点礼貌嘛!” 聪一点都不怕盯着别人的眼睛看,这是他性格坦荡的证
据。 “你也帮帮忙,不要从我这边打听昴的事情。你跟昴都一样。尽管你再怎么健康,脖子再怎么漂亮,我也不会被
你收买的。” “……你在说什么啊?” “他说过是某家餐厅,是大学时代的朋友找上门的工作
。昴好像已经结束到图书馆查资料的阶段,最近一直留在那家餐厅工作。” 虽然嘴巴上拒绝得那么干脆,聪却开始滔滔
不绝地讲着。那家餐厅的工作一定是榛名找上门的大宗设计。 “进行得还顺利吧?” “这两三
天昴都坐在工作室里瞪着电脑念念有词。可是突然又看见他整天关在厨房里弄吃的,心情也好像很焦躁,一脸杂乱的胡须,整
个人脏兮兮的。更可笑的是他好像戒烟了。这是他第二戒烟。” “……嗯。” 焦躁这个用语和一向沉稳的昴似
乎不相称,可是七绪却可以理解。以前,七绪曾经试着去探触一向不易将感情外露的昴的内心世界。那是弥生去世后的第一
盂兰节,那个有着熊熊火光让人沉浸于感伤中的傍晚。昴在家里各个弥生所喜欢的地方漫无目的地游走着,好像在追寻她的身
影一样。 长谷家院子里的洋槐长满了绿意盎然的叶子,七绪像弥生生前一样蹲在树下。虽然,他从来不相信迷信,可是这
几天他却觉得弥生的魂魄好像停留在家里的某个地方,抬头看着洋槐。 “……弥生。” 站在庭院
门前的昴,定定地看着七绪。 很奇怪的,七绪瞬间觉得自己就是弥生,对眼前的恋人那了无生气的僵硬表情感到好笑。
“干嘛?怎么好像看到幽灵一样……” 语尾在七绪嘴里消失无形。意思好模糊。是啊,我是七绪。七绪突然想起来,
低头看着自己身体各,然后抚抚胸口,产生一股微微的安心感。 “我跟弥生有某些地方是相似的。”
七绪原想这么说的,可是当他看到昴的眼神时,还是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 那是一种单纯的恐惧感。一种完
全表现出人类原始感情的表情。不加掩饰地表现出自己赤裸裸感情的昴,看起来是那么地笨拙、那么地无暇,是一个令人屏息
的美男子。 第一触摸到昴的内心世界时,我一定对昴产生了第二的爱恋。“七绪……” 当昴用沙
哑的声音呼唤我时,我感觉到的确实是一种甜蜜的麻痹和眩晕。 夏天的脚步总是在原地踏步。我们用恐惧而
僵硬的眼神望着将弥生带离这世界的夏天。 “……聪,昴还爱着弥生吗?” 七绪落寞吐出的话语被游泳池的
水声给遮盖了过去。聪眨了眨眼睛。他那和昴相似的澄澈眼眸并没有同情七绪的色彩。 “这个嘛……他喜欢
过她?” “啊?” “我已经不再多管闲事了。惹火他真的很可怕,我怀疑会被他杀了。”
聪那冰冷的手抚摸着七绪的手指头。聪那一向对七绪极为温和的态度,带着轻松的味道,感觉好舒服。
“七绪明明可以随时随地看到他的,你太狡猾了。我觉得哥哥很可怜,可是有时候又会大发雷霆。我觉得好复杂,有时候实
在搞不懂他。” “聪……” 略带骨节凸出的手指头,隐含着焦躁或不耐的少年常有可粗暴情绪
。握着围墙的手的力道仍然充满了疑惑。 聪看着七绪,突然眨了眨眼睛,肩膀的力道倏地放松了。 “七绪,
你要不要跟哥哥一起到熊本的爷爷家去一趟?趁那里还没有卖掉以前。” “啊?” “你们可以最后一
去看星星。我想爷爷跟弥生都会很高兴。” 聪唐突的提议听起来像是早就准备好的说词。他似乎一直在找机会讲这些话。
“关于感情的事情我不懂,可是至少有我,我最后还是会留在七绪身边的。不管到什么地方去,我都会等七绪。
所以,如果行不通的话,随时欢迎你回来。其实,这些话我早想跟你说的。” “聪……” “人站在
悬崖边缘固然很帅气,可是保险不是比较好一点吗?” 在这个世界上,其他人的任何批判和视线都微不足道。
在这一瞬间,七绪有隔着围墙亲吻聪的充动。看到七绪愁眉不展的样子,聪歪着头“咦”了一声。 “你怎么
了?干嘛面有难色?” “我现在好想亲聪哦!” “啊?” 聪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然后很愉快地哈哈大笑。那是一张跟这个夏天的天空最搭调的融和了光和阴影的笑脸。 “傻瓜,那就亲啊!我最喜欢七
绪的作法。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聪这句话让七绪心头一紧,七绪没有亲聪,倒是隔着围墙用力地握
住聪的手。 “……干嘛?你怎么老是一副迷死人的样子。” “啊,迷死人?难道你爱上我了
?” “笨蛋!” 七绪作势要打人,聪便温柔地笑了。他将挂在脖子上蛙镜戴上。 “跟昴到熊本一趟吧
?” “……聪。” “无所事事任年华老去,这太可怕了。好空虚、好恐怖,就像死了一样。”
“聪,我……” 聪话一说完,七绪就接着说道。 那个夏天,昴在他的心头点燃了温柔而残酷
的期待之灯。 “我总觉得或许我有那样的愿望。” “嗯?” “三年前我最后一到弥生死去
的熊本时,跟昴……” 话说一半,七绪突然噤了声。 这件事从来没对人说过,也没有对聪说过。
那件事或许根本就是一场梦。 “……对不起,没什么。” 聪看着七绪,什么话都没说。他
从来不会勉强七绪讲他不想讲的事情。 黑色蛙镜后面的眼睛有着一种不可思议的距离感。七绪无意识地凝
视着聪,心里暗忖,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在这么近的距离,看着这个最会用言语治疗别人内心创痛的表弟的成熟表情了。
看七绪沉默不语,聪笑着说了一声“我走了”,然后走向游泳池畔。七绪目送着聪那走向跳水台梯子的轻巧背影
。 天好蓝。阳光反射在水面上,刺得人睁不开眼。 “对不起,濑里学长。”
水声太吵,使得七绪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突然背后响起一个细细的声音,七绪回头。 白色的开襟衬衫配上
短短的蓝裙。虽然在大热天里,却依然穿着白色的长统袜。是一个身材修长的纤细少女。二年级的村下关和子。 “……你
好。” 或许是没能掌握开口的适当机会吧?关和子那宽阔的额头上渗着汗水。 没有拒绝也没有掩饰
不自然的七绪,侧脸仍然维持着坚定的线条。或许这样反而让关和子安心吧?她在两人之间拉开一人的间隔,站到七绪旁边。
聪爬上跳水台的梯子。那戴着蛙镜的眼睛似乎看了七绪与关和子一眼。 “你是来看长谷的吗
?” “嗯,顺便来喘口起打发时间。” 游泳社的女社员们看着七绪与关和子,频频地说着悄悄
话。关和子喜欢七绪似乎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可是七绪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关和子好像也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我是二年级的村下。村下关和子。” “我知道,你是管乐队里负责弹钢琴的吧?” 七绪老实
地说道,关和子一听,很高兴似地笑了。她一笑,右脸颊就浮出一个酒窝,跟弥生一样。七绪也知道聪喜欢她,她是一个无官
端正秀丽的女孩子。 “今天也来参观社团活动?” “是的。休息时间溜出来透透气。” 管乐队不
知道是在音乐教室还是在礼堂训练的?虽然听过他们练习时的声音,可是却一直想不起来。七绪身边的朋友几乎都是一放学就
回家的,唯一的例外就是聪。 关和子似乎情不自禁地想看七绪的脸。然而,她那不知如何是好的视线只是笨
拙地望着游泳池。白皙的手指头一又一地或摩擦或抓着蓝色的裙子。 聪的身体画出像鱼一般优美的曲线跃进水中
,溅起大量的水,将七绪他们都打湿了。七绪对着从水里探出头来的聪大叫“你好狠啊!”聪歪着头,然后对七绪挥挥手。
“刚刚那是长谷吧?” “是的。我表弟,一个热爱游泳的傻瓜。”关和子轻轻地笑了,将
手指头悄悄地攀到围墙上。那是一双弹钢琴的美丽手掌,修长而有力。骚动不安的手指头就像前些日子的夜晚的街道上,遇到
的那名少女的手指头,和榛名炙热的手。 关和子呼地吸了一口气。围墙发出响声。 “濑里学长,听说你
要去念京都的大学,是真的吗?” 七绪顿了一下,然后点点头答“嗯。” “不念这边的大学吗?以防万一
。” “我不在本地念书。” 七绪回答得干净利落。是吗?关和子夹杂着叹息声说道。
“你在补习班上课,对吧?晚上会去玩吗?如果我也去上课的话,可以见到你吗?” “不,我已经不在那边混了。女
孩子别来那种地方,晚上太危险了。” “那么,只要可以见到你的时候去就好了。我想见你。”
七绪斜眼看着那对笔直地仰视自己的漂亮眼睛,眼睛因为水面上反射的阳光而眯了起来。“考试跟感情方面的烦恼――虽然
只有一点点,已经够叫我伤脑筋了。” “……你果然有女朋友了。” 七绪不置可否。七绪
和这个少女之间的距离是永远填补不了的。真挚的努力和颤抖的唇,女孩子特有的模样,完全无法撼动七绪目前的心。
“那我明年是不是也去考京都大学看看?”过了一会儿,关和子说道。七绪无言地看着关和子。
“我想追随学长的脚步……,我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我问你,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话,你到底喜欢我哪
一点?啊,如果我说的话让你不高兴请多包涵。我纯粹只是出于好奇。” 关和子睁大她那圆圆的眼睛,然后开朗地笑
了。七绪看着她的裙子皱褶像自由式似地晃动着。 “我想现在也不用再找什么理由了。你的个子够高,嗯
……不过,一开始应该是你的长相吧?学长长得很好看,所以我喜欢你。” 关和子说得干脆天真,不致让人觉得厌烦。
七绪笑了笑。 “我也觉得你长得漂亮。” 聪明的少女没有回答,只是歪着头,然后从衬衫的胸前
口袋拿出一张纸条,递给七绪。 “这是我BBCALL的号码。等你上大学之后,请跟我联络,只有一也无妨。”
“……我不会把我的号码告诉你哟!” “没关系。请跟我联络一,求求你。” 七绪接过纸条,关和子瞬间露出
泫然欲泣的表情,随即嫣然一笑。她对着七绪行了个礼,然后转身跑开。小小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校园的一角。
七绪将印有卡通人物、充满少女气息的名片和她的勇气,一起塞进牛仔裤的口袋了里。 七绪一边用手摇晃着围墙,一边
绕着泳池走了一圈,然后信步走向操场。 日正当中的阳光越来越强,在脚底下落下的影子。七绪全身汗
如雨下。 他看看手表,如果动作快一点,还可以赶上吃午饭的时间。母亲一定空着肚子,在家里呆呆地等着他
回家吧? 忽然觉得手掌潮潮的,低头一看,左手中指腹割破了,还渗着血。或许是被围墙割的。七绪用舌头舔了舔,蓝莓
的味道和铁锈味道重叠在一起。 爱情如果面临破碎,或许也是这种鲜红色。感情的经营就像血液这么流动着。
温热的体液不间断地注入挚爱的人身体的每个地方。 七绪知道,如果没有爱情,人的心就会死去,就像如果血液不足,
人就会丧命一样。 少女的勇气、聪一针见血的话、昴那清晰可见的苦恼,想着这几个围绕在他身畔的人,想着他们果感
而可爱的行为,七绪抬头看着天空。 即便在白天,星星也会划过天际流落地面。只是我们的眼睛看不到
而已。 小时候,七绪、昴及弥生玩在一起的记忆远比学校的朋友多。 这是因为他的身体不是很好,所
以在七绪的气喘发作时,有熟悉如何理的昴和弥生在一起,通常会让母亲郁子比较安心。 但七绪虽然患有气喘
却仍然心高气傲,而聪从某方面来说,从小就是个害羞怯场的孩子。他的年纪最小,很爱哭,七绪常常欺负他。可是,聪却天
生拥有不屈不挠的个性,因此,七绪常会在莫可奈何的情况下扮演大哥哥的角色。 事实上,昴和弥生都
是很有耐性的人。记忆中他们从来就没有亏待过七绪。面对七绪和聪,他们两人总是站在中立而公平的立场。 看过几
的电影、常去的书店、温柔的眼神、谈话时的独特音调、哼唱的音乐、轻松的笑容。 昴和弥生给七绪的不
是知识或教养这些形式上的东西,而是他们的生活方式。 对七绪而言,这是具意义的,而且使他觉得日子过得
比同年龄的孩子们快乐,快乐得令他头晕目眩。 随着年龄的增长,七绪学会了与昴他们保持自然的距离,同时也掌
握了和同学们快乐地玩在一起的诀窍。或许是那种不知如何理事情的半调子早熟,随着年纪的增长而渐渐找到了落脚的场所
吧? 七绪的世界是由昴为他开启的,所以,结束时最好也由昴来执行。七绪心想,我要昴。 一直没打开的行动电
话的语音信箱里一定有高塔的留言,这好像已经变成了每天的课题一样。他的留言中有短短不到五秒钟的“啊,是我”,也有
天南地北胡扯一大堆的闲聊。 “我的家同时也是我的工作场所,很自由。” “你知道形象咨询是
什么样的工作吗?不常听到这个名词吧?每我递出名片,都会换来对方狐疑的眼神。” “大学二年级时,我曾经利用暑
假到美国去了两个月。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好像脑袋重击了一拳。空气的味道和食物都不同,连语言也不通。种族歧视更
是常有的事。没有人认识我,人的喜怒哀乐非常清楚,我觉得好兴奋。以前我一直对建筑物没什么兴趣,但是对活生生的人倒
是产生了兴趣。结果在毕业之前就中途退学到美国去了。我在那边上学,拿到了色彩技术指导执照。”“我的主要工作是选择
最适合某栋建筑物或个人的色彩。长谷的形象嘛……对了,应该是绿色吧?是一种安定或治疗功能的空气。七绪是白色或是蓝
色。嗯……搞不好是红色。你很不容易懂,好神秘。啊,对了,餐厅那边进行得很顺利。店里面我试着用绿蓝色和木纹加以统
一。你觉得怎么样?”谈起自己的事情时,他的语气是那么地淡然,听起来好像在讲一个遥远地方的别人的故事一样。
电话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东西。虽然看不到,可是声音却那么地清晰没有杂质。听着榛名用他的声音讲自己的故
事,七绪探触到了他的成长过程。现在,他觉得好像已经很了解榛名了,是的,就好像青梅竹马的朋友一样。 榛名已经
好几率直地表示过想见七绪,可是七绪始终保持沉默。秋之屋http://icyangel2xilubbscom 6
七绪仔细地看着窗边的盆栽,用喷雾器喷水上去。这是暑假期间他每天早上的例行功课,夏天天气热时傍晚还要再浇一。
做完日课之后,七绪将行动电话插进衬衫的胸前口袋,带着MD随身听、户外用品,然后在后门拿起凉鞋,赤着脚
走向院子。就算坐着不动照样汗流浃背。不快指数太高了。 七绪拨开绿色的围墙,钻进他常躲着的楠树下。他点燃
了防虫蜡烛,坐在树阴底下,抱着膝盖望着烛火在轻柔的风中猛烈晃动。 他用手掌去摩擦着隐隐发疼的脖子。七绪不
经意地用手去摸了摸放在草坪上的电话,这时电话突然响了。听了五秒钟左右的旋律之后,七绪按下了接听键。 “……喂
?” 电话那头的人倒吸了一口气,这让七绪微微感到快乐。沉默了一阵子,对方干咳了几声。“不会吧……七绪?”
“请你不要擅自在别人的行动电话上写日记。” “真的是七绪?为什么突然想接电话了?我的诚意打动
你了?” 榛名的真实生活和声音连接在一起。液晶机体传达了单方面的心意,却明白地孕育了两人之间夹带着奇妙友谊的
亲密感情。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心情。 “如果你再讲一句无聊的话,我就挂断。”“你太可怕了”榛名咻地吹了一声
口哨。 “我现在在院子里。我喜欢在楠树下睡午觉。” “嗯?” “所以,我跟自己打
了个赌。当我停留在这里的期间内,如果你打电话来的话我就接。否则我就不再接你的电话了。我想去换个号码。”
“……啊,我运气真是好啊!” 电话那头的人以特有的开朗感笑着。 这个已经听过好几
隔着电话传来的熟悉声音,是低沉的男中音,听起来好舒服。七绪心想,自己打一开始大概就只喜欢这个声音。 “高塔先
生,你在什么地方?” “现在在大阪,傍晚时要搭飞机到意大利出差。” 他说得好轻松,对他
来讲,国界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对哦,地球的天空是 连接着的,七绪突然想到一件事。“一个人吗?” “不,带
了个女人。一个快五十岁,公司里最能干的成熟女秘书。” 和榛名做无聊对谈的时间渐渐地变得很流畅
,不再像以前那么痛苦了。 七绪靠在楠树根上,大口大口地喝着宝特瓶的水。他用手背擦了擦嘴角。
“高塔先生,你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如果只是一种罪恶感和廉价的忏悔的话还好。我已经感到厌烦,你别再打
来了。” 七绪率直的谈话使得对方又沉默了一瞬间。七绪隐约可以听到机场的广播,榛名随即落寞地说道“你
仍然利得像把刀……” “不过,我对你有兴趣。我想见你。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所谓的渴望大概就是这种心
情吧?” “用不着你的头衔或履历表,我已经熟悉你的档案资料了。我对你没有兴趣。你似乎懂得许多漂亮的
谴词用语,不过我对不说一句真话的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其实你根本不像嘴巴上讲的那么讨厌
我吧?” 榛名巧妙地把话题岔开,七绪焦躁地用手指头弹着话筒。 “你这种无可救药的自信是打哪
儿来的?我要挂电话了。不要再打来了。” “我曾经爱上大哥的老婆。” 榛名突然说道,七绪
顿时无言以对。 七绪的惊愕反应似乎让电话那头的榛名露出了笑容。穿着流行的高级服饰,系着华丽的领带,全身上
下没有一丝丝可挑剔的他,空虚地坐在机场的大厅里。 “成为我大嫂的那个女人,在学生时代是我的恋人。可是,我们三
个人之间也没有什么横刀夺爱的戏剧性过程。因为她是在跟我分手之后才开始跟我哥哥交往的。 他的语气
中没有特别的抑扬顿挫,也没有任何感慨,更与笨拙的感情表达无缘。只有那种曾经看着七绪的像旁观者的冷漠眼神。
“我哥哥大我五岁。是个聪明得可怕的男人。不是我这个做弟弟的自夸,我甚至觉得,如果真有接近完美的男人的话,一定
非他莫属。我那过世的父亲对他有极端的信赖和崇高的期望,我也很喜欢他。很不巧,他没有一件事情是让人讨厌的。”
“……你说过曾经爱上你大嫂?过去式?现在不一样了吗?” “她两年前病逝了……,当我停留在美国的那段期间。
” 听到这句话时,瞬间七绪心想:啊,是这样啊?他完全了解了。原来榛名从他身上嗅到了1%的同质感。
兄弟和不被接受的感情与死亡。这是偶然联系着自己和榛名的共同要素。 被榛名那尚未痊愈的孤独感
所吸引的错觉,让七绪悚然一惊。他望着手提油灯的火焰,使劲地握着话筒。 “你曾经爱过她……?”
榛名轻轻地笑着说“这个嘛……”。 “我不知道。因为在我还没有确定自己的心情之前,她就把所有的一切都带走
了。” 七绪很自然地了解到自己心灵上的包袱,其中大部分的奉献都在对昴的感情上。 “我没办法救你,也
没办法拯救你的心情。如果你对我有这样的期待,那就伤脑筋了……” 七绪说完,榛名很惊讶似地“啊
?”了一声。沉默了一阵子之后,他才用感慨良的声音落寞地说“是吗?” “是这样吗……?我想被救吗?……嗯,你
对人虽然完全没有防备,可是却又那么坚强,一直让人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无法不因你感到焦躁,无法不去在乎你。或许
我是羡慕你,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像你一样,可以那么真挚而执着地对待一段感情。” “我只是……只是喜
欢昴而已。” “真是奇怪的家伙。我相信每个人对你极尽奉承之能事吧?只要你愿意,亲吻、玩乐,甚至性关系都
没关系,你明明每天都可以过得非常轻松快乐的。” 榛名一口气说完,七绪却摇摇头说:“不在这样的。”
“我也许是有魅力,可是那终归是别人家的事。对我来说,日子一点都不轻松。” “你看,这就是你奇怪的地方。
”榛名开朗地说,然后呼唤着“七绪”。 “愿不愿意跟我碰面?不,应该说我想见你,等我理完这边的工
作回国之后?” “高塔先生……” 七绪紧紧地闭上眼睛。 有着无发泄的痛苦,却又不知
任何自的两个人,因为境一样,所以可以相互了解,给彼此一点安慰。 可是,这是不对的。以这种不稳定的形态依
偎在一起的感情,只是一种怜悯,不是真正的感情。 “高塔先生,不要做这种事。我一开始就不讨厌你,可
是,大可不必这样牵强附和地碰面。这太不自然了。舔舐彼此的伤口是不健康的。” 七绪怀着坚强的心情
说道,这时,他只想到榛名心中的悲哀。 “……不健康?好有魅力的用语啊!真叫我心惊胆战。你果然是喜欢我的,对
不对?” 榛名是个成熟的男人,他机灵地看出七绪刻意掩饰对他的体谅。他语带揶揄温柔地呢喃着,七绪也笑着骂了一声
“笨蛋!”。 “我可不可以问你?当你真正失去你不想失去的东西时,你会怎么样?” “……老
实说,我不想失去的只有那个。”“你跟长谷已经上过床了吗?” 榛名抓住机会直截了当地问道,七绪愣了下
,然后浮出美丽的微笑。 “你真是打心底没安好心啊!我只是纯粹的单恋而已。” “才不纯
粹。我觉得你们之间的关系,唯一欠缺的只有肉体之亲而已。” 七绪犹豫了,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榛名
不只是看事物的表面,他是一个能透视本质的人。 “……高塔先生,我来到这世界,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
昴。” “啊?” “其实,应该是先看到我母亲或父亲的;可是,我一直相信是昴。所以我才会喜欢他。”
“那是什么鬼东西啊?是一种归属感吗?”榛名愕然地吃吃笑着,然后又毫不掩饰地赞美起七绪“果然不错。你的想法真上午
太独特了,太好了,我会好好活用这种想法。” “既然如此,那么下就先看我吧?” “高塔先生……”
“到时候,我也会老实地告诉你不要走!”七绪觉得这是第一听到榛名的声音,听到榛名讲话。 七绪感觉
到榛名在电话那一头用他的苦恼和那茶褐色的美丽眼眸,静静地看着自己。他竖起耳朵,屏住气息。机场的广播清楚地响起。
“高塔先生,你现在觉得我是什么颜色的?”七绪突然这样问,榛名蠢蠢地复诵了遍“什么颜色?” “啊,你
是说形象颜色啊?一般而言,蓝色是知性而清纯的,红色是热情而性感的象征,至于你……现在应该是红色吧?怎么样?我错
了吗?” “我只喜欢对昴专情的自己。” “啊?” “就算我再怎么讨厌其他不同的
自己,喜欢昴的我还是会活得好好的。对于人生或恋爱什么的复杂构造,我不是很清楚,只是,我想我是永远不会对自己说谎
的。” 电话那头传来倒吸一口气的声音。榛名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解读七绪这不带拒绝意味的言词,但是
他困惑的时间并不长。他随即地叹了一口气。 “……我明明觉得这种说法实在很孩子气,偏偏又不能一笑置之。
我大概也是蓝色的吧?” 榛名的语气很沉稳,听不出有让七绪感到不安的病态痛苦。 “……七
绪。” “嗯?” “能跟你谈话真好。谢谢你。” 榛名不再要求特别的约定了。如果他认为有
必要,就算不刻意安排,他们之间的线也不会断掉。一定会在遥远的地方继续延伸下去。 “小心一点,一路顺风。”
“嗯,再见了。” 虽然彼此道再见了,可是双方都没有立刻挂断电话,仍然把话筒抵在耳边好一会儿。过了
一会儿,榛名用甜蜜的声音轻轻地笑了,在话筒上啾的一声,做亲吻状,然后挂断电话。 “……笨蛋。” 七绪将电
话往草坪上一丢。身体呈大字型敞开来。他仰躺在大地之上,吸入满怀的绿色味道。清爽的心情在心头流窜。那是一种积雪融
解的感觉。与榛名之间原先阻塞的堤防,就像被春阳溶解一般,开始缓缓地活动起来。 心情改变的同一瞬间,七绪并没
有淡然地接受这种事实,只是静静地感觉着事物就是这样的演变的。 不管是自然演变,还是扭曲变形而来,在这
个世界上,平等的事物只有死亡和时间。 七绪闭上眼睛,觉得草坪的味道中微微混杂着雨水的清香。搞不好傍晚会下雨
。下雨的机率会有多少呢?世界仿佛被落入睡梦之际的静寂所包围。七绪配合着风儿呼吸,胸口缓缓地起伏着。
七绪将放在一旁的MD随身听的耳机戴上,按下播放键。他小心翼翼地伸长双腿,避免踢翻了脚边用来赶虫子的蜡烛。
他从耳机里听到昴最喜欢的约翰蓝侬的歌。这是他最后的单曲唱片。早就请昴帮他录在MD上了,可是有好一阵子
没听了,几乎忘了它的存在。 七绪试着用口哨吹起歌曲的旋律。呢喃似的哼唱常常中途不自觉地停顿下来。
楠树的叶子沙沙地摇晃着。伸展出去的手碰到了草坪,感觉一阵刺痒。 突然间,七绪好像听
到流畅的旋律和自己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倏地睁开眼睛。 轻快的哼唱声,模仿着在七绪耳内回响的约翰的低沉嗓
音。昴无趣似地弯着他那穿着牛仔裤的修长双腿,正低头窥探着躺在草坪上的七绪。 看到那张脸,七绪没
来由地想着:啊,是神! “……昴?” 浓浓的影子落在昴的脸上,和身旁的景物重叠在一起。
轮廓微妙地错开来了。 蓝空、纯白的八月积雨云。祖父那古老的木造房子、树的味道。蝉声、院子里的藤椅、弹
珠汽水瓶透明的不可思议的绿。 昴那被太阳晒黑的手指头摸着七绪的嘴唇。“啊,这是三年前的景象。”
“我又体验到事发之后梦过几的场面。”我们四个人到熊本的祖父家玩,是哪一天的早晨来着?对了,那时我
正躺在院子的藤椅上睡觉。 这时,昴来了。他…… “七绪。” “是的,
他就是这样叫我的,然后……” 短短的一瞬间,七绪的记忆苦闷而复杂。 “是‘STARTING OVER’吗?真好。”
清晰地在耳边响起的昴的声音,让七绪一又一地眨着眼睛。楠树叶细缝中阴霾的天空、清晰的轮廓。褪色的记忆薄雾顿
时变得清清楚楚。 “……咦?真的是昴。” 昴的手指头轻轻地抚摸着仰躺着、睁大了眼
睛的七绪的额头。他为七绪擦汗的温柔举动,让七绪好想哭,所以他用笑来掩饰。七绪拿下耳机,放到草坪上。 “怎么了
?难不成你是睡得迷糊了,还唱着歌啊?” 昴坐到七绪身旁,顺手捡起滚在一旁的宝特瓶,说了声“好渴”。
就仰头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今天和昴这样的接触是完全没有预期的,对心脏实在不好。 “……或许是有那么一点。本想
去买些东西回来补充的,不过看起来好像要下雨了。” “是吗……你现在要种什么?” “嗯……很多啊,或
许种个夏季水仙也不错,感觉比较清凉。”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令七绪感到非常喜悦,或许是还沉醉在刚刚和榛名通
话的快乐当中吧! 昴望着放在七绪身旁的海军蓝行动电话,微微地皱起眉头。他虽然什么话都没说,可是七
绪却突然想到,昴可能已经发现他和榛名之间的事情了。 不入对方的领域、不干涉、成熟内敛的态度和时机。
是的,自己或学校的那些同伴们在没有人教导的情况下,也应该开始自然地学会这种事的态度了。 昴神经质似地多用
手指头敲敲七绪穿着牛仔裤的大腿。他大概真的戒烟了。虽然愚蠢,但是还是很切实的努力。 “……我
喜欢中间那一段。” 七绪从斜下放仰望着昴将刘海往上拢的习惯动作。他思索着,要怎么做才能让昴在最自然
的情况下触摸自己呢?七绪轻轻抓住昴的衬衫下摆。 “哪一段?” 昴哼着歌的当儿,七绪用力拉了
拉他的衬衫。 “对,就是那一段。你不是帮我翻译歌词了吗?很好听,我很喜欢。”
“现在正是展翅高飞的时刻。” 接下来是――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是的,我们已经脱胎换骨
’” 看到昴侧着脸,张开嘴低吟的那一瞬间,那种干涩的声音、那种冒失的恋爱,使得七绪顿时有种连同歌声堵住昴
嘴唇的冲动。性欲真的总是像暴风雨一般来得唐突。 “……脱胎换骨。”这不可思议的语词听起来像未知的
语言。昴看着不断吹着口哨的七绪。 七绪的身影映在昴那漆黑的瞳孔的彩虹部分。他郁闷地想着,昴的
眼睛就像宇宙一样,昴毕竟是我的神啊!如宗教一般,是唯一有着我用全副心神倾慕的神。“昴,你干嘛?想亲吻吗?”
“啊……?” “你用热情的眼神定定地看着我啊!” 七绪伸出手,抓住昴那形状美好的鼻子,说
了一声“开玩笑的啦!”,然后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好清爽、开朗的笑声。昴愕然地偏视着七绪,七绪则一又一地抓着昴
的鼻子,最后两个人一起笑了开来。笨蛋!昴用手指头捏了捏七绪的脸颊。 “好久没听你讲这些轻佻的话了。”
“哈哈!那是因为我嘴巴太无聊了。听说你正在戒烟?” 他们一起笑着,彼此都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昴拉住七
绪的手让他起身。从楠树底下穿过时,昴问“你听谁说的?”,七绪回答“那还用说?当然是聪啊!”昴吹熄了防虫蜡烛。七
绪抬去昴的左手,看看手表,已经过三点了。榛名是在两点过一点的时候打电话来的;所以,自己好像已经发呆了三十分钟以
上了。 “咦?昴,你就他不是应该到造园景观学校上课吗?” “最近工作太忙,我请了假。等现在的工作
告一段落之后再去。”“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吧?一定是被那些欧巴桑学生挑逗,那些丰满而且全身是肥肉的夫人。”
“……这也是聪说的吗?可恶,我再也不跟他说什么了。” 昴一脸不悦地瞪着七绪,可是却仍然默默地
把肩膀借给正穿上凉鞋的七绪扶着。 “我可以一起去看看院子吗?” 七绪很谨慎地窥探着昴的表情,
昴低头看着七绪,一脸“那是你家呀!”的表情。从地上拿起行动电话和MD的七绪,望着提着装有蜡烛的手提灯走在前头的昴
的背影,信步跟在后头。 昴观察种在宽广庭院各的树木的叶子和树枝,时而去摸摸泥土。他仔仔细细
地检视着叶子的生长情况和通风的情形,同时也注意到日照的强弱和虫害。昴工作时总是慎重而用心的。
“牵牛长得好大了。它的藤蔓应该可以成为很好的遮荫工具。”“嗯。” “培养箱看起来还是太孤单了些
。或许可以再种一些其他的草。” “说的也是。” 昴不像是说给七绪听,倒比较像是在自言自
语。七绪坐在旁边,看着蹲在地上、一脸认真而勤奋的表哥的侧脸,不断地点着头,偷偷地强忍住想笑出来的冲动。他试着将
昴后面的头发拉好。一旦置身于自然当中,和昴之间的关系往往就没有了令人不耐的规矩。他可以很自然地用以前还没有爱恋
时的动作去触摸昴。 “昴,你很爱这座院子吧?” “啊?怎么突然间这种问题?” “你脸上
写满了好喜欢、好喜欢、好可爱,简直受不了的表情。”把肩膀靠过来的表弟的可爱动作。让昴露出了苦笑,昴搔; 搔鼻头
,低下头去摸着草坪。“……唔,这里的外晒设计是我第一个工作。从企画到蓝图都由我全权负责,我又高兴又紧张。也难怪
我对它会有特殊的感情。” “嗯,难怪。” 七绪蹲在昴旁边,一样伸手去摸着草坪。他怀着幸福的感觉重复着
昴的话。 四年前,母亲说想重新整理庭院内的草草,当时提议让昴负责改造的人就是七绪。昴在不破坏原
先格局的情况下,增种了更多的和新树木,同时加上他个人的美感。将温柔的、全新的生命注入了七绪和弥生都很喜欢的庭
院当中。 “我也好喜欢这座院子。” 七绪很坦率地说道,两人的视线相望,昴便害羞似地笑
了。他一笑,眼角就浮起皱纹,看起来就像年轻了好几岁的少年。 “难道对昴来说,庭院就像孩子一样?”
昴一听,沉默了一下,他做出思的样子,嘟嚷着说“也不是”。“屋外的景观设计是一种近似本能的东西。当我听完客户
的需要,实际到现场去看过的时候,脑海里自然地就会浮起和整个气氛相符的景象。色彩和材料也都鲜明地浮上脑海。当然这
都需要技巧和人工琢磨,不过,我觉得设计应该是一种本质或根源,或是近似灵魂的东西,这样的说法或许奇怪了些,不过有
时候又有着类似展现自我的功能,是一种赤裸裸的错觉。“嗯……” 七绪定定地望着昴摸着植物的大拇指,心想
,那是一种接近艺术的心情吧? 自从去年杂志上刊出几个昴设计的园实景之后,他的工作就更忙了。他最
热衷的造园景观设计工作也扩大到了图书馆外围之类的大规模工程,七绪想起长谷姑丈曾经说过,昴独立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昴的时间确实不断地往前推进。七绪发现只有自己停留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不由得感到一阵焦躁。 “昴一直
就很喜欢植物之类的东西吧?你说想做造园景观的工作契机就是来自这种爱好?” 昴停下手边的工作。
七绪若无其事地将视线从他手上移开,刚好跟转过头来看着他的昴那不可思议的眼神撞个正着。 “契机是
你。” “啊?” “一开始喜欢植物的人是你。” 昴生硬地说道,手便无意识地伸进牛仔裤后
口袋里找烟。可能是想到自己正在戒烟吧?低声沉吟了一声“啊”,然后抓抓自己的刘海。昴一向话就不多。七绪只是默默地
等着昴继续说下去。 “……你记得小时候我帮你摘的事情吗?” 昴突然说道,七绪摇
摇头。昴看了看七绪,“嗯”的笑了起来。 “大概是你三岁的时候吧?你从小就喜欢草草的。就算是我在外面随便摘
回来给你的,你也会很高兴。你就是这样,对着我微笑。” “……我吗?不会吧?我会吗?我会赏?
” “我觉得你好可爱。我跟弥生为了看你那可爱的笑容,就算是冬天也不辞辛苦地跑去找。我们还互
相比赛,结果总是我先跑回七绪王子的身边。” “弥生也是吗?” “她拼得才厉害。后来我们都生起气来,敌
对的心态表露无遗。 昴想起他们从小就不把聪放在心上,脸上不禁露出沉稳的笑容。 “而且,你又有气喘。”
昴用他那体温比较低的手指头轻轻地抚摸着七绪的头发。 “小时候好单纯,总希望能用你喜欢的东西
讨你欢心。然而,长大之后,一开始我却一意想朝着建筑方面发展。或许是太拼了吧?结果还是走回跟绿色相关的工作上。”
七绪的身体好像全都变成一颗心脏一样。咚咚咚,澄澈的鼓动猛烈地响着。 跟自己讲话的聪、榛
名与关和子等人的强力眼神觉悟和生存方式等都在心头复苏。 “昴,我们到熊本去吧?” 还来不及
思索。本能就让七绪脱口说出这句话。 “……啊?” 看到昴茫然的表情,七绪心中突然觉得无论
如何都得成行。他站了起来,这是他把昴拉起来的,雨水的味道和昴一起逼近。 “我们去熊本吧!在祖父家卖掉
之前……”“七绪……” 啪!雨滴落在手掌上。也落在背上、肩上。雨水落在昴的脸上,看起来就像泪水一样。
“下星期补习班放三天的盂兰节假期。” “七绪,我……” “我也想去看看斋奶奶。我们去吧!去看看英仙座流星
。” 这个时候,昴好像一直在等着七绪讲出这些话似地,带着安心和沉稳的表情看着七绪。之后经过好长时间,七绪
一直无法忘记昴那美丽而澄澈,好像放弃挣扎似的表情。 过盂兰节的时候不在家,对七绪而言并不容易。
要是在平常,七绪外出的时候总会被变得神经质的母亲骂道“明知道弥生会回来的”,结果昴以只一天的是时
间为由,说服了郁子。因为投宿一晚的话,昴的工作时间也不好调配。 “我不去了,我跟班上的同学有
约。”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提出这个主意的聪很干脆地将自己排除在外。被太阳晒得已经分不清哪一边是正面哪一边是
背面的他,在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悄悄地在七绪耳边说“太好了”。 八月十二日,天气晴朗。站在家门前,抬头看到的盛夏
天空看起来比平常更高更远。一大早蝉声就哗哗地直响。七绪垫起脚尖,将早晨清新的空气吸个满怀。肺受了凉,让他咳了几
声,可是他却一点都不觉得不舒服。这两天里将和当考生的自己说拜拜了。为了确认一件比考试更重要的事情,他决定前往。
昴的车子已经停在家门前了。穿着黑衬衫,戴着太阳镜,刻意经过打扮的昴太迷人了,叫七绪几乎要看呆了,而
且这是他们两人第一单独出门旅行。七绪的行李当中塞满了紧张和希望,以及些许的恐惧心情,他装出一副索然自若的样子
,将行李放进车子的行李箱中。 太阳光太强,所以车蓬放了下来。昴发动引擎,打开空调。 一开始,两个人都没
有说话。七绪站在车子旁边踢着地上的小石子,而昴则摊开地图研究着。虽然才早上,可是黑色轿车的引擎盖已经被烤得发烫
。 “阿昴,不好意思要麻烦你了,请多照顾一下七绪。” 母亲好像叮咛小学生一样,七绪感到不耐,
有气无力地丢下一句“走了”,就打开前座的门。 “昴,代我向香代他们问声好。不要麻烦到人家哦!”
“是!是!” 昴透过太阳镜,对自己的母亲轻轻地眨了眨眼。他斜眼瞄了一下七绪,然后静静地将车开
出去。 “昴,可以放MD吗?” “嗯……什么?啊,好啊!” “抽烟有
什么关系?还硬要忍着,真是奇怪。” 昴轻轻敲打着方向盘,七绪从自己斜纹棉裤的口袋中拿出香烟递给
昴,昴摇摇头。 “大人就是一种要能忍耐的生物。未成年人绝对不可以在我面前抽烟。否则我会把你丢出车外。”
七绪闷哼了一声,将香烟丢在仪表板上。 “我们先到舅舅家去。斋奶奶好像已经搬到那边去了。”
“……斋奶奶已经几岁了啊?” “七绪,别在斋奶奶面前问这种事。你会被踢出家门的。” 七绪耸了
耸肩,然后拿出地图,专心地看着。 这个像密室的封闭空间,就好像他们之间拒绝别人介入的关系。
两个人都绷紧着神经,连指尖都僵硬了。七绪的脑海里掠过一个愚蠢的想象:到熊本之前,只怕两个人早已窒息而亡了。这
简直就像得了热病一样。 喜欢的音乐和昴的侧脸。七绪无意识地摸着自己右手食指上所戴的戒指,努力地想平息自
己忐忑不安的心情。他一又一地在心底告诉自己,期待和失望只有一线之隔。 他还不死心,对昴的心思还抱着
希望。 “天气真好啊!太好了,这么一来一定可以清楚地看到星星了。”“是啊!” “最精彩的时间是今
天半夜到凌晨三点左右。” 七绪害怕两人一直保持沉默,昴就会离得远远的,便竭尽所能地找话题。不知
道昴对七绪这样的表现有什么想法,他只是嘴角轻轻地笑着。 今天显得特别地安静,他包容了七绪的率直
和强势作风,静静地坐在七绪的旁边。七绪是白忙一场。 经由高速公路前往熊本的路上没有塞车,两个小时之后
,他们就进入了市区。 叔叔将康是七绪的父亲最小的弟弟,也等于是昴母亲的弟弟。他的家位于靠近市区的热闹
地段。右手边可以看到熊本城。当春天来临时,樱就会开得像梦一般地美。 两年之间,新的建筑物增加了不
少。七绪望着窗外在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逝去的时光。 “变好多哦!” 七绪若有所感地说道
,昴仍然没有说什么。他们是在十一点左右到达叔叔家。叔叔家跟七绪他们的家完全不同,是日式的广宽建筑。前年才改建过
,还散发出一股新木头的味道。 在玄关外面迎接他们两人的是舅妈香代。 “阿昴、七绪,欢迎你们来。天气这么热,
一定累了吧?” “舅妈好,不好意思,突然来打扰。” “才不会哪!七绪,真是好久没看到你了。自从弥生做
第一盂兰会之后就没见过了。”跟在七绪后面走进玄关的昴,对着香代行礼致意。 “您好,好久不见这
是我们长谷家和濑里家的一点心意。不好意思打扰了。” 看到留长了头发、看起来像有一些年纪的昴时,香代有
点惊讶她接过昴递过去的礼盒,笑盈盈地将两人请进屋里。三个人走在漫长而干净的木质走廊上。 “这是我们家改建之
后,你们第一来吧?” “是的,好漂亮的房子。啊,院子也好漂亮,真好!” 那是一座
整理得无微不至,有着美丽山水布局的庭院。昴稍微停下脚步,带着专业人士的表情,和香代讨论起庭院的事。他似乎为自己
的亲戚也能够有这么漂亮的庭院感到高兴。 “请先去跟奶奶打声招呼吧!她老人家一直在等着哪!” 一打开客
厅的纸门,就微微闻到白檀的优雅香味。 从雪景的纸门可以看到宽广的中庭。奶奶整齐地穿着水蓝色的夏季
和服,端坐在风铃清脆地响着的明亮和室里,看到走进来的两个孙子,脸上露出盈盈的笑意。昴拿掉太阳镜。 “好久不
见了。七绪、昴,赶快再靠近一点,让我好好看看你们。” “斋奶奶,好久不见。”
奶奶随时随地都化着淡淡的粽,涂着口红。虽然早就过了七十岁了,可是斋却依然是一个背脊挺直、气质凛然的美丽女性。
她交互看着坐在她面前的两个孙子,然后看着昴“哼哼”地笑了。 “昴,你怎么了?留了那么长的头发,看起
来好性感。” “……斋奶奶,我就快二十五岁了耶!” “七绪都已经长这么高了,你却一点都没长大。”
“我不是说我快二十五岁了吗?不要拿我跟这个正值成长期的家伙比较。” 昴一边说,一边很愉
快似地笑着。 “斋奶奶一点都没变。” “我老了,只不过活得比较久而已。我记不清楚自己的
年龄这些琐碎的事情,而且也不在意了。” 七绪和昴以及其他的表兄弟从小就都很喜欢这个高雅而快活的祖母
。斋和生性严肃的祖父紧紧相依,走过了大半辈子。 她的生活态度和个性,地溶进她的笑声中,渗进他
人的心底。这个家虽然经过改建,看起来不再熟悉,可是只要有斋在,这个家依然令人怀念。 昴一口气喝光香代端
上来的冰麦茶,汗水也止住了。他打开纸门,走到宽广的院子去。他扶着门楣,环视整个庭院。 “真是漂
亮的漂亮啊!不但动线流畅,而且碎石路也营造出度了。” “啊呀,专业人士的眼光果然不一样。谢谢
你的夸奖了。不错吧?这个庭院可是我的骄傲啊!” 昴的轮廓因为逆光而显得模糊了。祖母那僵硬、白皙而
美丽的手指头,伸向眯细了眼睛的七绪的脸上,包也似地轻柔地抚摸着有着四分之一外国血统的斋那浅色的瞳孔,定定地看着
七绪。 “斋奶奶?” “七绪,你瘦了。你也经历了许多事情,一定很难过吧?” 七绪困惑
地皱起眉头,斋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微微地笑着。 “郁子还好吧?已经第三年了,我想也该过去看看她了。”
“……妈妈比以前好多了。” 和斋交谈时不需要太多的语汇。心思纤细的祖母可以从孩子率直的表情和声音
的变化中,了解到对方的心思。昴回头看着祖孙两人。 “不管年纪多大,和自己喜欢的人分离都是很悲伤的事情。可是,
也不能太勉强自己,如果感到悲伤时不能发泄出来,痛苦就会永远留在心中的。” “嗯……” “七绪,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建立在肯定之上,而不是否定。不管是郁子或你,只要有再多一点的时间就会好的。”
经历过许多人生风浪的斋奶奶的一番话,使得七绪突然变得感伤,眼角微微渗着泪光。斋奶奶慈祥地抚摸着七绪的脸颊。
“弥生真是个好孩子。我好喜欢她,好希望她能活得久一点。” “嗯……” 风铃发出微微的响声
,昴轻轻地低垂着眼睛。他为七绪能以这种方式和别人温柔地谈起弥生感到高兴。 “……很抱歉我们来去匆匆,但
是我们不能久留。斋奶奶,能不能把高森房子的钥匙借给我们?” “好!好!那边的瓦斯和水都还能用。昨天
香代去打扫过了,记得跟她道声谢。还有这个。” 斋一边点头答应昴的请求,一边将放在一边的四方中包
里递到两个孙子面前。 “这是你们前年来时准备的浴衣。我看到它们收在衣柜里,就把它们拿出来了。七绪的浴
衣我已经修改过了,应该可以穿。” “……这个是什么?” 昴抓起两个放在四方中包里上的
红包袋。 “是我的一点心意。虽然只有一点点。” “斋奶奶,姑且不说七绪了,我都已经是个社会人士了啊!要说给
零用钱,应该是我给您……” “别再罗哩罗嗦了。昴,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讲道理了?不管你几岁,这一
辈子,你们永远都是我可爱的孙子。” 七绪和昴相对而视,露出了苦笑。两人只好怀着难为情的得意心情
收下了红包袋。 “……谢谢您,斋奶奶。” “不用这么客气。”斋奶奶轻轻地笑着,说道:
“啊,今天晚上大概可以清楚地看到星星吧!” 听在七绪耳里,这一番话就像预言一样,多
少激励了他的心。 吃过香代特地准备的午饭,两人便离开了叔叔家。出来送行的斋奶奶,突然对坐进车里的昴说“你没
抽烟了吧?” 昴的眼睛在太阳镜底下眯细了。她用只有昴听得到的声音小声地说道:
“昴,你是劳碌命,这可是个坏习惯。大可不必将所以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祖母凝视昴的眼神充满了母亲一
般的慈祥。一股不可思议的气氛在他们两人之间流动。昴好像身体不舒服似地紧抿着嘴唇,无言地轻轻点点头,滑进驾驶座。
七绪虽然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却看到他们的表情。 “回去时说不定还会绕过来,大概在明天中午左右。”
“七绪,不用挂在心上,这样太赶了。昴,小心开车。” “……好,不好意思打扰了舅妈,请代我向
将康舅舅问候一声。”“小心哦!” 七绪觉得祖母那澄澈的眼睛,一直目送着他们离去,定定地看着后视镜。
从这边到祖父家所在的高森,穿越市区的话至少要上一个小时的车程。祖父的家位在有温泉的山间,可以看到
阿苏山。那是一个被大自然所围绕的静谧之地。 下午,阳光变得更强。万里无云的晴天是看英仙座的大
好条件。开着车的昴,脸上仍然仿佛包着一层看不见的透明外壳一样,沉稳而镇定。 “我们穿过傣山卡去
吧!那边的景色也不错。” “嗯。” 七绪瞪着自己的高筒鞋,坐在副驾驶座上,抱着膝盖。
“要不要也到高原去看看向日葵?现在应该可以看到鼠尾草和金盏了吧?啊,顺便买些啤酒吧?银河高原啤
酒。” 昴的提议好像在自说自话。他似乎想尽量拖延到高森家的时间,即便只是一秒钟也好。 “……车
子。”七绪淡淡地说道,昴“啊?”的一声,右肩夸张地耸了耸。七绪用眼角瞄到了他的动作。 “没想到竟然会听到
你用礼数那么周到的用语。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礼貌了?” “刚刚斋奶奶说香烟什么的,是怎么回事?”
七绪没看昴,好奇地问道,昴拢拢刘海,顿了一下说“没什么”。“其实,戒烟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啊!只是因为
我以前在斋奶奶面前也照样吞云吐雾罢了。”“……是吗?” “斋奶奶那个人搞不好有超能力。” 昴唐突地
说道,他的脸上带着正经的表情。七绪不由得定定地看着身旁的昴,眨眨眼睛。“我是无条件地喜欢斋奶奶,可是,总觉得她
很不好应付。从小就一直有这种感觉。” “……是这样吗?”“是啊!”七绪睁大眼睛说道,昴笑了笑,踩下油门。
昴一向冷静,感觉上就像一个不会有不知道如何应付或讨厌某个人这类复杂情绪的人。 弥生活着的时候也是
这样。他们两个人感情虽好,可是却欠缺男人和女人之间那种鲜活感,他们的关系看起来既暧昧又柔和。 今天弥生
一定会在我们身边。弥生会在我们两人间微笑着,手就像指示着方向似地伸向空中。 这个时候,七绪相信
昴操控着命运之线。 三年前最后一和弥生共度的熊本的夏天,再度造访他们两人。 从市区越过傣山卡的上山斜坡上
,西侧可以看到有明海。今天天气晴朗,没有云层,甚至可以看到对面的云仙。越过山崖,就可以看到阿苏山的雄伟英姿。
“可以开窗吗?” 昴说可以。车内虽然开着冷气,但是车窗开得大大的,风便咻咻地呼啸着。阳光强得刺眼,感觉好舒
服。 这块土地的空气就像存在于昴的宇宙中的中庭一样。完整地展现出天空和自然以及人类之间没有对立、共生共存
的严谨和美感。七绪的本能告诉他,人迟早总会沉眠于大地,回归大气。这个世界就充满了这种安适感。 他们在半
路上停在一家便利商店前面,昴下车买了简单的晚餐。他还买了两罐罐装咖啡,两个人一边看着流过便利商店旁边的河川一边
喝着。 夏天太阳落得晚。七绪靠在桥上的栏杆边,茫然地俯视着流水。澄澈的河水反射着阳光,水面上闪闪
发亮。 “昴,你看,那边有鱼,好小的鱼。” “这一带不是白川水源吗?确实是百中选一的好水。”
七绪点点头,仍然兴致勃勃地看着水面。昴若无其事地看着七绪那不停晃动着的高筒鞋的鞋尖。 “爷爷的
家就在河岸更里面的地方,我只有在很久以前去过一。” “啊?你还记得啊?”
七绪很节制地点点头。他用脚一踢,一个小石子落下去,发出咚的水声。 “当时我不是滑了一跤跌进水里
,结果全身湿透了吗?我又哭又咳的,惊慌失措。昴,还是你背我回家的,不是吗?” “嗯。那天晚上你就
发烧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连聪都哇哇大哭。那小子太吵了。” 或许是回想起当时引起的骚动吧?昴一脸愕然,但是脸
上的表情并没有话中所讲的那种不耐感。 “那里的水在夏天的时候依然很冰冷。我觉得要在里面游泳太辛苦
了。” “如果是现在,聪或许游得下去。” “或许吧?” 昴点点头,然后满怀着亲密的爱
意嘟嚷着骂了一声“游泳傻瓜”。刚好跟昴想到同一件事的七绪觉得好笑。他怀着柔和而温雅的心情轻轻地低下头去。
然后,两人之间一阵沉默,同时定定地望着水面。 七绪对于能跟昴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感到非常高
兴。 他不知道同样望着水面的昴是怀着什么心思?在想些什么?沉静的时间和微风,在两人之间穿梭。
七绪偷偷地窥探着身旁的人,没有抽烟的昴的侧脸,看起来好呆好可爱,而且好孤独。 我曾经爱上哥哥的老婆。
两年前死了。那家伙把我那悬在半空中的心情也一样带走了。 榛名的话和眼前的昴重叠、混杂在一起,随
即穿透而过。七绪瞬间觉得自己好像触到了他一直觉得有同质感的这两个人的苦恼;可是,在形成具体的形态之前,就穿越过
他的心头,飘然而去。 “……昴。” 只要轻声呼唤,昴一定会像往常一样回过头来的。
他会像往常一样看着七绪,一副莫可奈何似的、让人安心的微微耸着肩。 然而,现在昴却用好像永远不会
再见面的眼神望着七绪。定定地看着七绪。 “昴……?” 七绪又叫了他一,昴便微微地笑了。
“七绪,拿着!” 他把便利商店的袋子交给七绪,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拿出橡皮筋,以很自然的动作把头发绑起来。
修长的手脚、太过削瘦的肩胛骨。七绪屏住气息看着站在绿色风景中的昴那黑色的衬衫,被太阳溶成不可思议的
颜色。 “该走了吧?” 昴伸手接过便利商店的袋子,七绪的手不经意地和他碰触了。 太阳光白
亮而刺眼,叫人睁不开眼睛。 抵达祖父位于高森的家时,阳光已渐渐成暖色系了。 这是一栋位于山间的
古老大房子,四周蝉鸣声震天而响。距离最近的邻居也要上五分钟的脚程。天也黑得早,是个相当寂寥的地方。当初一大堆
人来访,斋奶奶也前来迎接,所以没有人注意到。可是现在这栋举目四望无人的房子,确实让人觉得很不安全。
而浓的光影在屋顶上摇曳,七绪怀着既害怕又怀念的童稚心情,站在长满苍彦树木的玄关凝神看着。 斋奶奶一
直到今天初夏为止,一直都一个人守着这栋房子,陪着她的只有将近十年的岁月和祖父的魂魄。 “……现在这样看来
,感觉有点恐怖。” 站在一旁一样抬头看着房子的昴,落寞地说道: “或许真的有所谓无形的气息守
护着吧?在这边住久了,连建筑物本身都有了魂魄。” 昴喃喃说道,听起来有点迷信的味道。七绪心想:啊,是啊,只要
爱情和执着的心情够强烈,或许就会有奇迹出现。 如果说自己有故乡的话,那么一定就是这里了。
“……你有没有一种游子返乡的感觉?” 七绪说道,昴看了他的侧脸一下,然后“嗯”了一声。
“是啊!或许是吧!” 然后,昴把手探进牛仔裤的口袋里找钥匙,把钥匙丢给七绪。 “七绪,
把门打开。” 七绪接过钥匙,打开拉门的锁。昴从车子的行李箱中卸下行李。 打开咯哒咯哒作响的
玄关门,一股老房子特有的冷冽空气迎面扑了上来。七绪将高筒鞋脱在水泥地上,赤脚走在冰冷的走廊上,感觉好舒服。这栋
房子倒是避暑的好地方。 “已经三年了啊……” 阴暗的走廊上没有一丝丝尘埃,可以感受到
香代确实用心打扫过了。泰然地看着走廊后面的七绪,表情突然僵住了,发出轻微的呻吟声。 又长又暗
的走廊似乎永无止境地延伸着,尽头站着弥生。 小绪,快来!我们去放烟火。 柔和的高音轻轻地在
四周回响。在弥生那白皙的手指头即将轻轻地触摸到他的头发之前,七绪差点脱口叫出他的名字。 “弥生…
…” 走廊上的荧光灯霎时一亮,七绪大吃一惊,回头一看。 昴刚好打开了电灯的开关。看到七绪苍白的
脸,昴皱起了眉头,走上前来,很自然地摸摸七绪的额头。 “怎么了?” “啊……嗯嗯。只是觉得有点阴
暗。” “啊,老房子毕竟是暗了点,感觉上好像天色已经晚了。” 天色好像已经暗了。昴沉静的语气和体温,
倏地窜进七绪心房,胸口那支钟摆缓缓地定了下来。平常心、平常心。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你真的
没事吗?不冷吗?” 昴仍然轻轻地抚摸着七绪的额头,七绪轻轻地踢着他的小腿骨。 老式平房的屋梁和门
楣都盖得好高。像昴这么高的青年也会有局促感,这种开发感让人觉得好舒坦。昴大步走过纸门被撤掉后将近二十叠宽的大房
间,到厨房和浴室看了看。他站在房子的正中央,环视着整个房间。 “不过,感觉上倒是挺清爽的。只留下冰箱
、炕桌和一抬电风扇。” “感觉好宽。以前就觉得这栋房子好大,少了家具之后,感觉更强烈。”
“从这件事就可以让我们知道,人的生活中实在有太多不必要的东西。” 昴的语气像个哲学家
,七绪蹲在他旁边,抬头看着昴。 “……你不觉得有点那种感觉吗?我们像一对来看新房的夫妻。”昴带着愕然
的眼神俯视着七绪,鼻头皱起了纹路,骂了一声“笨蛋”,轻轻地戳着七绪的发旋。 “哪有盖了半世纪以
上的新房?简直是一对快生锈的夫妻了。” “昴可以照自己的意愿整理庭院啊!我看我们就把这里买下来吧?”
“……傻瓜!” 七绪满脸正经地抬头看着昴,脸上一片纯情,昴又骂了他一声。温柔的笑意在眼角扬起。
“少胡说八道了,把啤酒冰到冰箱去吧!记得插上电源。” “好!” 七绪缓缓地站了起来,乖乖地听
从昴的指示。 秋之屋http://icyangel2xilubbscom 7
之后,昴要做的事似乎比七绪多得多,总是一副很忙碌的样子。没有电视也没有任何娱乐可以打发时间的七绪,趁昴准备着
从便利商店买来的晚餐的空挡,四晃荡。他曾经乖巧地去问昴要不要帮忙,可是却被骂了一声“罗嗦”给赶了出来。
这栋平房建筑连同用走廊接续起来的南边独立的房子,一共有六个房间。七绪他们从小就习惯住在独立的房里。走在走廊上
,木板发出轧轧声,跟七绪小时候一样。当客房用的独立房因为天色已晚,显得有点阴暗,还有点霉味。七绪对叠放在房间角
落的棉被视若无睹,走进窗边,将窗户大大地敞开。从窗口可以看到木板窗户外面的狭窄走廊和中庭,以及对面遥远的阿苏山
。这是这栋房子中视野最佳的房间。 柱子上用黑笔画着几条线和日期、名字。最后是三年前聪来时留下
的纪念。那时他比七绪最后一来时还小。 城里的祭奠、每天吃西瓜、半夜起床看恐怖节目。他们就是在这个房子里度过
暑假最宝贵的时间的。 那是一段闪亮的日子。 七绪坐在独立房窗外的走廊上,而弥生则把
头靠到他的肩上。弥生的头发散发出洗发精的香味,弥生呢喃的声音在烟火声中,七绪没能听清楚。 是的,那
是三年前最后一个夏季。烟火是前夜祭。是回家前一晚不变的约定。 亲生姐姐、罪恶感和爱恨交织的情愫。复杂
而滑稽,我们的关系何其低俗但又可爱啊? 泥地房里有一双孤零零的凉鞋,大概是香代忘了带走的吧?跟自己的健忘有点
像――七绪想着,从走走下去,套上凉鞋。再从中庭信步走向前院。 西沉的太阳看起来又大又近,和染上艳橘色
的前院的树阴,形成强烈的对比。好安静的时刻,只听得到自然的鼓动声。 七绪站在宽广的庭院中央,大大
地伸了个懒腰。他在布满着霞光的天空寻找东北的方位,想起从此可以看到的英仙座那瞬间的光芒。“……还在啊?”
大榆树底下,一张藤椅孤零零地摆着,仿佛被藏在树枝底下似地。七绪怀着怜爱的心情,轻轻地用手摸了摸经过无数雨水浇
灌而褪了色的椅背。他拨开堆在椅子上的树叶,坐了下来。往椅背上一靠,就发出嘎嘎声,七绪将藤椅褪色的味道吸个满
怀。 就算闭上眼睛,时间也不会倒流。和三年前不同的昴,现在和自己一起站在同样的地方呼吸着。
我希望你幸福。记得昴曾经这样说过。 “……我也这样想。” 衷心地期盼。七绪反
复念着当时那句话,祈祷昴能为他带来对任何命运安排甘之如饴的勇气。 在宽广、充满铃虫声的榻榻米房
间的正中央,孤零零地摆着一张小炕桌,两狸高大的男人局促地隔着桌子相对而坐。 昴想把桌子搬到窗边
去,两脚张开呈大字站立的七绪,带着轻蔑的眼神方放言道“老顽固”。 “躲在一角太小家子气了啦!我
觉得坐在宽广的房间正中央开怀大吃才有意思。” 庭院的正中央开着向日葵。静静地站在天色将暗的橘色霞光中的
朵,身影看起来像充满不可思议的思乡色彩。七绪将“晚宴”安排在可以仔细看到那些向日葵的地方。 “餐桌上
没有,感觉上好像还是少了点什么。” 昴苦笑着说,一切都让七绪照他喜欢的方式安排。昴并没有把七绪
当成个不懂事的孩子看待,可是,今天他却很有包容性地接受了表弟表现出来的奔放和放纵的行为。 愚蠢而幸
福的饲主,接受疯狂猫儿的任性和撒娇。盲目地看着漂亮的七绪也让昴感到无比的欢欣。 这个空间里只有放在
餐桌上的一些小菜、几瓶罐装啤酒、切切交谈的低语声,以及昴和七绪。 七绪尽可能努力地用自然的眼神
看着昴,而每一昴也都定定地看着七绪的眼睛,轻轻地笑着。七绪一直觉得很难和昴之间保持适度的距离,可是现在这个问
题却捆扰不了他。或许是令人怀念的场所和这里的自然空气使然吧?面对七绪时,昴的态度看似非常地坦然。 每当昴微
笑,七绪就觉得心头流过一道暖流。七绪将啤酒分倒在纸杯中,在拿起杯子干杯的瞬间,七绪说道: “为什么而干杯?”
“干杯?”或许是眼睛太累而戴起眼镜的昴,眯细了镜片后面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啤酒。他好像思索着什么似地任视线
在半空中游移,然后他“啊”了一声。 “对了……为这个房子和英仙座之夜,还有……也为弥生干杯,怎
么样?” “……弥生?” “是的,为弥生。”拿起纸杯时,溢满的泡泡沾到了手指头,七绪用舌头舔了
舔。从昴的表情看不出他为什么要提起弥生的名字。或许是酒精作祟吧?昴显得比平常多话。那是一种带着落寞情绪的笨拙的
开朗态度。 明明感到罪恶似地提起姐姐的名字,可是七绪却又低垂了眼睛。他要的一直都只有一样。不知从何时
开始;昴已经成了七绪的一部分,是让七绪活下去的生命泉源。七绪衷心地认为,自己是靠着昴的温柔、体恤撑过来的。对自
己单恋的情怀产生的心理纠葛一直捆扰着七绪。 房间的角落烧着香代帮他们准备好的蚊香。拉上纱窗,
被光引诱而冲撞上来的虫子的振翅声啪啪作响。好安静,一切都好安静。 “这些冷盘中华料理未免太豪华了一点吧?
” “香代舅妈说帮我们准备好了砧板和菜刀,我也不过是买了小黄瓜和火腿而已。吃得太寒酸,心不是
也跟着贫瘠了吗?” “我一直想告诉你,你会是个好老婆。” 七绪若有所感地说道,昴却没有什么特别的
感觉,只是泰然地嘟嚷了一声“谢啦”。 “七绪,补习班放假到什么时候?” “后天。” “你有用
功在念吧?会不会太累了?” “……怎么说呢?我自己从来不去想到底会不会太累了这种问题。这好像是一种义务。”
“义务?” 昴用愕然的语气复诵着七绪的话。 “怎么讲得这么无力?难道就没有其他的说法?还是现
在流行这种说法吗?” 七绪轻轻一笑。一来他想不出什么昴希望听到的好词汇,最重要的是,现在他对自己的将
来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他觉得未来茫然而且遥不可及。 现在,他只想让每一天的时间能够顺利地度过而已。
“不管动机是什么,你的表弟都很认真在念书,也会去念大学,OK?” 好死板的说服啊!昴
不冒可否地耸耸肩,就不再说什么无趣的话了。七绪很欣赏他这种聪慧的表现,也因此一直爱恋着他。 “你的工
作呢?我对工作方面的事情虽然不懂,不过倒是个很适合发牢骚的对象。” “有什么牢骚?” 昴苦笑着,一口喝光
啤酒。 “等目前的工作告一段落之后,应该会空出一段时间吧?连续接了几个CASE之后得去充充电了。”
“你们那家餐厅在哪里?好吃吗?哪一国的料理?” “在下山门的国道沿线。至于料理则偏重于
炒功,好像不分国籍。我不知道味道好不好啦,不过听说是高塔从纽约找来的年轻厨师,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然后昴若
无其事地问“见过高塔了?”七绪也坦率地点点头应了一声“嗯”。突然他想到一件事,抬眼看着昴。“……啊?对不起,刚
刚没听清楚。你说见过?” “我猜想你们会碰面,因为他很把你放在心上。” “放在心
上?昴,你以为我跟高塔……” 原来你全知道啊?啊!七绪赶紧捂住嘴巴。“你们在偶然的机会下,在观星厅见过面吧?
” 看到昴脸色一变也没变,七绪不觉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七绪不悦地点点头。 “到我家
时,高塔吓了一大跳哪!他说没想到你竟然是弥生的弟弟。他原来是个很聒噪的人,可是在车上他连提都不提从国外回来之后
的事情和工作,反而一直问你的事情。他兴奋得像个小孩子一样。该怎么说呢?嗯……我觉得他甚至有点病态。”七绪在心中
暗骂榛名的多嘴,可是也没有对他产生怨恨之类的不快感。他甚至佩服榛名在这一连串不可思议的邂逅之下,竟然还能尽可能
在不使他和昴的关系恶化的情况下,井然有序地理事情。虽然心中难免有一点遗憾自己居然被榛名感动了。 “我们见
过一面,通了电话。高塔先生是个很帅的人,可是……我总觉得他是个很麻烦的家伙。” “麻烦?”
“一开始我很讨厌他,可是谈过话之后,觉得这个人就像……” 七绪描摹着自己纸杯的外缘,将杯子里的啤酒露给昴看
。 “我觉得他可能是那种已经藉着事物的外观透视本质的人,所以他才会对许多事情摆出防卫的架势。只要回路打
通的那一瞬间,他一定就会想清楚的。知道眼睛的对象是不是一个可以让自己表现出真正自我的人。” 七绪望着
自己抓着纸杯的纤细手指头,昴“嗯”了一声点点头。 “……所以?你既然这么了解高塔,那么你的结论呢?”
“啊?我不知道。或许可以……当个朋友吧?可是,了解和友情是两码子事。我跟他之间就像地球和太阳一样遥不可及。”
七绪毫不矫情而冷静的分析,使得昴不忘揶揄道“七绪真是个诗人啊!”,同时好像事不关己似地耸耸肩。
“人与人之间的结合有两种。一种是突然降临的命运,另一种是慢慢培育出来的牵绊。如果高塔对现在的你有兴趣,那不就
表示他被你目前的性质所迷惑,他需要你?我觉得有些人可以在不自觉的情况下为别人疗伤止痛。” 七绪默不作声,然后
语气苦涩地嘟起嘴巴说“昴真是个哲学家啊!” “……被命运掌控,单方面地受到牵绊是很麻烦的事情
。” 七绪很不以为然地说道,昴则以另一种形式、提出问题。 “我说,七绪,你认为可以治疗绝望的是什
么?是安慰?是时间?还是希望?” “啊?” “我觉得我可以了解高塔的心情。” 昴带着温
和的眼神说着一些七绪听不懂的话。身高比敢断然地说“月球距离地球比以前近多了”的七绪更高的昴,是用微微不同的观点
在看这个世界的。 七绪试着在心中缓缓地咀嚼昴所说的“牵绊”的意思。这种全然放松没有警戒的想法跟他自己任何一
种主张都不会出现对立的局面。 “……昴真是一个温柔体贴的人啊!” 七绪坦率地说道,昴听完眨了眨眼睛。镜片
后面的眼睛带着不可思议的神色凝视着七绪。“我并不体贴,我是个怯懦的人。” 七绪不知道当时的昴是怀着什么
心情讲出绝望啦希望啦,甚至说自己怯懦之类的话。 只是他那干涩的声音,用沉痛的力量紧紧地抓住了七绪的心。猛烈
地摇晃着。 七绪无法将“怯懦”这个字眼跟眼前的昴连想在一起,顿时感到困惑。 “……这
个嘛……”昴不知道该质问下去还是一笑置之,可是脸上却带着毅然的表情。七绪无法接受昴任何一种这样的表情。这么通透
无暇的人所说的话,却有着活生生的人类的世俗味道。 对,就是这种感觉。七绪的本能警告他不能看,可是他
无法把视线自昴苦恼中移开。 心脏被无形的手握碎了,血液在胸口剧烈地脉动着,溢至口中让七绪觉得干渴。
“昴……” 七绪呼喊昴的那一瞬间,昴的表情柔和地扭曲了。他轻轻地笑了,企图用一个笑容将所以的帐一笔勾
销。这是一种让七绪感到悲哀的成人的作法。 “谈你时的高塔就像你现在这样。” “啊?”
“也许你们都是不够机灵的人。” 你们明明都可以过得比较快乐的。昴没有把话说出来,七绪不知道他到底是不
是真的这样说了。 “赶快吃饭吧!洗完澡后不是要看星星吗?” “……嗯。”
两个人一起吃着杂菜,可是七绪已经食不知味了。他只是将食物塞进嘴巴,吞进喉咙,随着时间的过去,他越来越紧张。
焦躁和不安,以及可能永远失去昴这张笑容的恐惧。在他看来,感情被拒绝就意味着死亡。
我只是爱昴而已。如果这种爱恋是一种罪的话,那么就以昴的一句话来判刑或接受吧! 吃过饭后,两人信步走到弥漫着
薄薄光晕的庭院,漫无目的地望着夜人静时,笼罩在丰盈色彩中的风景。 七绪觉得站在他斜前方的昴,微微可以被看
到的发际角度很好看。七绪越发觉得情不自禁,定定地看着昴,这时昴突然回过头来。七绪什么话都没说,昴默默地伸出手紧
紧地握住七绪的手。两个人牵着手置身于美丽的氛围当中。 话又变得很少的昴落寞地说“好漂亮啊!”
可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小时候那般无牵无挂,听得七绪眼角泛起泪光。牵着的手的温度也变得好苦闷。 流星的夜
晚就快来了。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约翰蓝侬的歌在脑海里复苏。 是的,我们是脱胎换
骨了。 或许可以跟昴分享这种全新的感觉。七绪心里祈祷着,希望在熊本的这一夜可以成为两人的未来的契
机。 收拾过餐桌之后,七绪趁昴先去洗澡的当儿,在独立房里铺好了棉被。现在是夏天,其实可以大家将就着挤在一
起睡的,可是香代婶婶却想得很周到。独立房里没有电灯。不,电灯是有,但是电灯泡被拿下来了。反正这里只是用来睡觉的
,只要习惯了黑暗,光靠着月光也可以看得很清楚。 “……应该过来一点吧?” 和自己喜欢的男人一
起睡在一个房间的状况,舍得七绪兴奋得一又一地修正两床棉被的位置。只是他尽可能地不让自己露出愧疚的神情。
走廊上的烟火、柱子上的痕迹、童年时期的天真,都已遥不可及了。从带着性意味接触女体之前开始,昴就是他
性欲望的对象了。 他露骨地将棉被和上床联想在一起。七绪用手指头抚摸着薄薄的毛巾被,呆呆地坐在阴暗的房间的榻
榻米上。 他茫然地想着,今天早上还被母亲送出门的,现在竟然已经跟昴两人在熊本了;和昴一起看到的河川澄澈的水流
,以及他那美丽、带着某种悟性的侧脸轮廓。似曾相识的牵牛在玻璃窗对面隐隐浮现。咦?不对。瞬间,一阵令人怀念的姐
姐的香味飘散而来。像一般温柔的香味。 小傻瓜,小绪。穿着牵牛图案浴衣的弥生站在窗户外面。她是那
么美、那么澄澈,责怪七绪似地皱着眉头。嘴唇好像企图传达什么似地蠕动着。 要是我,我会尽我所能不让他受
苦的。小绪,你太傻了。 “弥生……?” 七绪张着嘴巴喃喃念着,抬头看着姐姐虚幻的身影。她的轮廓透过
窗玻璃外的夜色,渐渐消失了。 “弥生!弥生……!” 七绪爬到窗边,回过神来时发现
玻璃窗咯咯作响。七绪的手指头攀也似地抓住玻璃,然而,眼前只有夜的景象静静地生息着。没有弥生的身影。
“弥生……” 七绪心中对自己的不诚实感到心痛,叱责自己太任性,为了做感情告白,不惜践踏姐弟的感情和昴的
诚实。触及了不可侵犯的神圣领域的恐惧,使得七绪蹲踞了下来,全身发抖。他把脸埋进两手之间。 欲望和良知在紧要关
头争执不下。七绪好害怕,怕得被一股想立刻放弃,装出一副什么事都不曾有过的样子继续活下去。 在回走廊
的路上,刚好在浴室前面遇到洗好澡的昴。他头上缠着毛巾,宽松地穿着浴衣。“七绪,趁水还没冷的时候赶快去洗。”
“啊,嗯。” 七绪点点头正要走过去,昴却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那炙热的手指头温度让七绪吓了一跳,昴对面的
电灯泡逐渐泛白。“好冰啊!”昴轻声说道。 “你是不是冷啊?打从你来到这里之后,脸色就一直不好。”
“……是因为光线阴暗吧?是电灯的关系,不是冷,现在可是大热天耶!” 从昴的头发上滴落的水珠濡湿了
七绪的肩膀。七绪刻意挤出一丝笑容。往昴的胸口一推,昴也顺势松开了手。 “整个人泡进热水里吧!然后数到一百。”
昴在七绪耳边低声说道,然后很自然地拂掉滴在七绪肩上的水滴,往走廊上走去。七绪轻轻摸着自己的肩膀,他已经发现昴不
着痕迹的沉默所代表的意义,但是他姑且装作不知道。走廊上发出巨大的轧轧声。 七绪走向和室去拿梳
洗用具,刚好看到站在走廊上抬头看着夜空的昴的背影。那纤瘦的背影伫立在黑暗当中,让七绪想起刚刚的香皂味道,胸口不
禁一阵疼痛。七绪知道,自己突然涌上来的,喜欢眼前这个男人的感情就是一种爱恋。他怀着欲哭无泪的心情,定定地看着这
个背影好一会儿。 七绪不发一语走向浴室。脱衣的藤篮里放着几条全新的干净毛巾和香皂。 浴室里那
老旧而巨大的桧木浴槽打从七绪他们小时候就一直用到现在。七绪伸手试了试水温,顿时,树的清爽香味迎面扑来。这或许也
算是一种芳香疗法。 七绪用香皂在毛巾上搓起一堆泡泡,用力地搓洗着手臂。或许是晒得太过了吧?感觉有点刺痛。
他将整个人泡进浴槽里,水淹到嘴边,让身体温热起来,顿时原来麻痹了的末梢神经,都好像恢复了生气。七绪
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就觉得好像被昴那些庭院里的绿色植物的味道所包围。柔和的水声和温热的水,慢慢地纡解了他
原本紧绷的心情。 七绪刻意拉长泡澡的时间,多给自己一点思考的空间。他整理自己的心情,觉得好像有好
几件事必须做个了结。三年前在这边和昴发生的事情,一直用一条细细的希望之线连接在七绪的心头。他泡浸在浴槽里,哗啦
哗啦地泼起水洗脸,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对不起,弥生。” 就算背叛,我也不后
悔。他一又一地告诉自己。 七绪离开浴槽,穿上浴衣,斋奶奶已经将这件浴衣修改得刚好适合七绪现在的
身高。他在不同的景遇下怀着不同的心情,穿着和三年前同样的浴衣。长高了这么多,自己应该也变了吧?至少眼睛看到的部
分是改变了。 昴仍然跟刚才一样站在走廊上,可是他已经拿掉毛巾,在浴衣上披着一件风衣。发现七绪走进房间来
,昴便回头指着覆盖在行李箱上的一件外套说道“那一件”。 “有点冷,穿上外套吧!还有,我的行李面
有观测盘和垫子,顺便拿出来。” “这是你带来的吗?” 七绪问道,昴便大声回答“嗯”
。 “我想反正你什么都不会带的。” 厚厚的外套附有帽子,这是昴最喜欢的,在春天的时候常穿着的衣
服。七绪看他穿过几。外套上有微微的烟味。七绪闻闻袖子,上面有熟悉的昴的味道。 七绪拿起昴放在炕桌上的手表一
看,时间已经超过午夜十二点了。七绪赶忙拿出星座侧盘和垫子,还有手电筒。这些都是观星时的必备用品。
七绪熄掉房间的灯,急急地走到走廊上来。“啊,七绪,你的头发还湿湿的,这样会感冒的。” 昴用披在
七绪肩上的毛巾帮他擦着头发。七绪哼了一声,推开昴的手。 “不用这么保护我,对了,有流星吗?”
“刚刚大概有五颗吧?让我看看那个。” 蚊香的白烟在走廊上细细地窜起。两人用手电筒照着脚底下,拖着凉鞋从泥土
房里下到庭院。他们站在可以清晰地看到整片天空,视野最好的宽广地面,昴将观星盘拿起来对着天空。七绪用手电筒照着。
“东北方在这边。仙后座……是哪一个啊?七绪。” 昴眯细眼睛看着,七绪则看着他的手。 “啊,不
是那个。你看,是那个啦!” 两人凝神注视着七绪手指着的方向。一道光瞬间掠过夜空。 “流星!你看,有两
颗!” 七绪抓住昴外套的袖子,耳朵倏地热了起来。一股兴奋快乐的感觉使得他的心头涌起一股骚动。他一
又一地踏着脚,几乎要追着流星而去。 “嗯,两颗同时流过。这边跟那边。” “好棒!不知道今年
是不是真的会有很多流星。有人说一个小时之内会有四十颗之多哪!” 一开始七绪就对这已经好久不曾
有过的流星之夜感到兴奋,不由得垫起脚尖。他保持这种姿势抬头看了一阵子之后,脖子很快就感到疼痛了。昴铺好了垫子,
让七绪坐定之后,又不怕死地拿毛巾用力地搓着七绪的头发。山中的夜晚很冷。七绪任昴擦了一阵子,然后戴上帽子,整个人
仰躺在垫子上。 “哪,昴也躺下来吧!” 七绪拉了拉一直费心照顾他的表哥的上衣袖
子,两人便以同样的姿势仰躺着,眺望夜空。夜里天空的距离不像白天那么遥远。感觉上靠得更近,好像被生命的巨大感所包
围着。 躺在大地之上,地呼吸着宇宙。满天的星斗近在眼前。 两个人默默地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东北角
的英仙座的方位上。事隔三年之后,他们在这个地方眺望着夜空所展现出来的流星瞬间的光辉。 “……流
星是彗星的一小片,这是爷爷说的。” “嗯。彗星的碎片和大气层摩擦而燃烧所产生的瞬间光芒,就是我
们所看到的英仙座流星群。爷爷对天文倒是懂得挺多的。” “斋奶奶说因为爷爷年轻时,一心想当个天文学者。”
“哦?不会吧?爷爷的天文学知识是在市公所退休之后,背着七绪到跑的同时累积起来的,这是他老年时期的
兴趣啊!” 从祖父口中听到的流星故事,让人觉得好寂寞、好悲哀。 因为流星的美丽光芒是燃烧殆尽
所绽放出来的最后光芒。而他们则感动地仰望着那一瞬间的虚幻。 “流星虽然美丽,但是好寂寞啊!”
不知道昴有没有听到七绪的低语,他什么话都没说。七绪偷窥着躺在自己身旁的昴的侧脸,他的轮廓白而朦胧地浮显在黑暗
之中。端整的鼻梁、美好的唇形。七绪看到一颗流星划过昴侧脸对面的天空。 好安静。两人的心跳声和树枝摇曳的声音、
铃虫的叫声。这一切都是属于大自然的东西。在他们屏息注视天空的当儿,又有几颗流星破空而过。有的伴着微微的光芒,有
的则拖着明亮得刺眼、令人为之一惊的尾光流过。 “……昴,你有没有许愿?” “有啊!”昴仰望着
天空说道。当他的手指头指向天空可时,又有一颗流星划过天际。 “许什么愿?” 七绪看着昴的侧脸,只见他的嘴
唇像小孩子一样微微地嘟了起来。七绪感到好快乐。 “……秘密。” 七绪的手不经意地碰到了昴指着天空的手,
昴突然转头看着七绪。在黑暗中,那漆黑的瞳孔在这一瞬间,在七绪眼里化成了唯一的宇宙。他单纯地想着,或许我永远也得
不到。 现在或许正是询问的好时机。或许现在可以说得出口。 “昴……” 七绪支起身体,抱着
膝盖坐在垫子上。他把手伸过去摸昴的手,仍然保持仰躺姿势的昴,讶异地抬眼看着七绪。“昴,你记得吗?……三年前我们
跟弥生最后一来这里时发生的事情?” 七绪可以感觉到昴的手微微地颤动了一下。“你还记得吗?”
为了这段恋情,不管怎么辛苦、再怎么大胆,七绪都可以忍受。七绪再问道,昴叹气似地轻轻地说道: “……嗯
,记得。”对七绪而言,那个夏天就凝缩成在熊本度过的几天。当时和昴、弥生、聪穿着浴衣,一起出去参加祭奠的热闹夜晚
。三年前,他们也像现在这样,在这里看着流星。 “干什么?如果你要谈以前的事,那我敬谢不敏。对我
们来说,那都不是愉快的回忆,不是吗?” “不是的,我要谈的是未来。” 七绪语气坚定地说道
,昴看看他的眼睛,原本想说些什么,可是最后还是紧抿着嘴,带着不快的表情缓缓起身。两人就这么并肩坐在流星满天的夜
里。 七绪用手将外套前襟拉拢在一起,肩膀打了个寒颤。 “我们看到了流星,对不对?三年前的流星
比今天还多。我记得多得像要从天而降似的。” “……大概吧!结果聪看到一半就睡着了,你也累瘫了
。” 昴拢拢刘海,不耐烦似地说。七绪一点都不在意。 “回去的前一天,我在这里睡午觉。”
七绪指着看不清楚的庭院一角。他指着现在已经被黑暗和树枝遮掩起来的藤椅,眼角瞥见昴的肩膀顿时僵硬了起来。昴紧紧
握住拳头,仿佛看着难以置信的事物似地,愕然地看着七绪。感觉上好像屏住了气息窥探着七绪的表情。
“那一天,聪和弥生跟着斋奶奶一起出去买烟火。昴带着毕业论文,一个人躲到独立房去。我没有带课题来,闲着没事做,
便坐到那张椅子上出神地望着院子,结果在不知不觉当中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七绪。”
“我想我是睡了一阵子。不知何故,我醒了过来,看到你在走廊上。我觉得好慵懒、好无力,所以仍然闭着眼睛……”
“七绪!” 昴尖叫了一声,唬地站了起来。也不管浴衣的下摆缠成一团,就大步地走向泥地房去。七
绪也站了起来,赤脚追着昴,一把抓住他的手。七绪也是卯足了劲。“昴,那个时候,你对我……” “我不想
听!” “你吻了我对不对?这件事一直在我心里!” “我叫你不要说了!”
昴将七绪的手一甩,从走廊上进到屋子里,点亮了灯。他从自己的行李中拿出烟,用颤抖的手点了火。 “……你
戒烟了。”七绪用愚蠢的声音落寞地说道,昴紧紧地闭上眼睛。颤抖的嘴唇吐出了烟,一又一地用手摩搓着浴衣的带子。
“昴……” “……你记不记得上我是什么时候戒烟的?” 昴问得好突然,七绪茫然地眨眨
眼睛。他不知道昴到底想说什么。“我戒烟就像是一种惩罚……。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让自己痛苦一点,总而言之,是一种
自我满足。” “昴……?” “上戒烟是在弥生死后。” 昴的嘴唇不再颤抖了。他朝着站
在泥地房里的七绪伸出手。七绪不知道该不该伸出手去,无助地看着昴,昴将烟往泥地上一丢,用力地将七绪拉上房间来。他
蹲在七绪脚边,在明亮的灯光下为七绪拂掉脚上的尘土。 昴干涩的声音让七绪产生一股莫名的恐惧,那种感觉不
断地在七绪的心头蠢动着,企图具体成形。七绪实在无法按捺自己不去在意低垂着头的昴脸上的表情。“……弥生死去时,存
在我心中的感觉不是一般世人所说的失去恋人的悲哀。我对她有一种罪恶感。” “啊……?” 昴那冰冷
的手指,爬过七绪赤裸的脚的感觉让七绪悚然一惊。昴的嘴唇隔着浴衣轻触着七绪的脚,“你……”七绪的嘴唇嗫嚅着。明确
的欲望种子因为嘴唇的温度而萌芽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我一直都知道。我原以为你之所以不敢面对自己的感
情是因为年纪的关系。我被世俗的眼光等理所当然的事物所限制。我告诉自己得控制,结果只能不断地给自己找藉口……”
“昴……” “我……” 昴喃喃说着,抬起头来。他的眼睛在端整的脸上泛着光,澄澈而美丽。
“我喜欢你。” “昴……” “我之所以和弥生交往也是认为……这样就可以更接近你。”
这一瞬间,这个告白如同一把利刃,贯穿胸口的疼痛感清晰地隐隐作动着。 昴的眼里已经没有合理的谎言和
温柔的虚伪了。那是一张要把一切事实都向七绪表明,要全心奉献的男人的脸。“那一天,我看到你在椅子上睡觉……我也不
晓得为什么,以前一直认为自己应该可以控制住的,可是你的睡脸……好纯真,有点像天使,我忍不住就……” 昴把额头
开靠在七绪的脚上摩搓着,然后轻轻地笑了,他像对小孩子一样,帮七绪拉好浴衣的下摆,随即站了起来。
昴的脸在荧光灯下像老了好几岁的疲累男人一样扭曲着。 “我吻了你。可是,你知道的大概就到这里为止吧?”
“我知道的?什么意思……?” “那个时候……当我亲吻沉睡中的你的时候……我抬起头来,结果
看到……” 昴的视线忽然在半空中游移,然后定定地看着连接着玄关和庭院的木门,好像有谁在那里一样。他的
视线追溯着记忆。 “就在那道木门的地方……”昴顿了一下,“站着弥生。”他接着说道。
“弥生……” 那个时候弥生在场?她看到了我们? “我透过我所在榆树树缝,清楚地看到弥生的脸。我不
知道她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我亲吻你时可能被她看到了。后来,弥生马上走进房里,之后,她绝口不提那件事。”
恐怖的事情明确地成形,横梗在七绪面前。亲吻、弥生的死、昴的苦恼,一片一片紧密地嵌进了一个框框里。七绪知道昴在
想什么,一把抓住他的手摇晃着。“昴,难道你……” 那一天,弥生站在玄关回头看着七绪。她绑着松松的三条辫子,穿
着棉衬衫,拿着一把红色的摺伞。她用低语似的没有感情的声音说,可能要下雨了。七绪从门缝里抬头看着天空,应了一声:
是吗?那是他跟活着时的弥生最后的交谈。 “从这里回去之后三天,弥生死了。我知道。每个人都说那是意外
,我也想这样想!可是,我永远无法忘记!”“不是的!弥生是意外死的……!” 弥生在那天傍晚,被一辆闯红灯
的车子撞上。 雨开始下了。 “弥生当时的表情地烙印在我脑海,永远都拂不去。直到现在
我都无法忘记。从那一天起,我一直地自责着!” “昴、昴……!” “是我的所作所为把弥生逼入绝
境……!”昴跪了下来,把脸埋在两手之间。呼呼呼地气喘声指缝间流泻出来。血一直从昴的伤口上流下来。血淋淋的伤没有
随着时间而愈合。一又一被挖开来、化脓,持续地被一种档也档不住的痛楚所控制。 只要有七绪在,昴就会永远被罪
恶感所控制。 不行!绕了老半天还是回到原地。一种焦躁和恐惧刮搔着七绪的心头。他明确地觉察到自
己就要失去昴了。他觉得口中一阵干渴,虽然猛吞着口水也于事无补。 “可是,我真正害怕的或许不是
我害死了弥生……而是,你会因为这样而离开我……” “昴,够了……” “我唯一害怕的就是失去你,所以我逃避所
以的一切。与其要惹你讨厌,我宁愿选择维持表兄弟的关系。因为我觉得这样才能永远拥有和你之间的关系。” “昴!”
七绪再也忍不住了,他抱住昴的头,用力地拥住。 “我最害怕的就是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就是
连对你而言那么重要的弥生,我都可以这么轻而易举地让她消失了,这是我令人作呕的傲慢心态。我不允许你跟任何人玩,不
允许你有朋友或爱人,即使是聪也不准。除了我之外,我不允许任何人接近你!” 在这种时刻,昴的心
情却仍然震撼着七绪的心。从来没有人如此疯狂地对他做感情的告白。虽然悲哀得令人无法忍受,可是被独占、被束缚,昴的
每一个充满爱意的字都让他感到欢欣。好可悲,但是又如此地真实。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你太辛苦了。”
“……辛苦?” 昴突然抬起头来看着七绪,脸上尽是泪水。“是吗……我真的很苦吗?” 这个人是
抱着多么的绝望和痛苦活着啊?七绪完全了解了。了解昴的愿望、自己的角色、联系着他们两人命运的名字。
爱情算是失败了。怎么会有这种事呢?七绪自暴自弃地想着,太可笑了。他一边发狂似地哈哈大笑,一边流着泪。
两个人就这么凄惨滑稽地陷入泥沼里。只为了一个“诚实”,他们痛得满地打滚,不停地翻腾。
“……哈、哈,这是干什么?” 他一又一地拿自己的脸颊去摩搓昴的脸。两人都泪眼朦胧,可是谁也不在
意。 “这……这算什么……!” 七绪知道什么话能让昴获得自由。他也知道,如果使用这些字眼的
话,自己将永远失去这个男人。 脸埋在两手之间跪着的昴,是一个被逼得走投无路、被打得遍体鳞伤的男人。
他被罪恶感折磨着,因为怯懦而显得脆弱,可是,这个男人又是多么令人怜爱啊? 好希望他能获得幸福
。衷心地希望着。 飞虫的振翅声在荧光灯的白色光芒下啪啪作响。七绪将昴和他身上的烟味抱个满怀,两人跪在地上,
紧紧依靠在一起,仿佛合成一个形体。 下定决心所的时间没有止境,漫长而痛苦,可是七绪相信,这都
比昴的绝望要浅得多。七绪用手背擦擦泪水,擤擤鼻子,轻轻地离开昴的身体。昴抬头看他,用自己风衣的袖子帮七绪擦干残
留在他脸上的泪水。七绪无意识地又流下了泪,同时也一样用外套的袖子擦拭昴的脸颊。 “……七绪,对不起
。” “……嗯。” “因为喜欢你,所以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就觉得好痛苦……” 这是一个
残酷的告白。昴的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他为了不让七绪担心,想挤出一丝笑容来,可是却失败了。昴对着也想极力装出笑脸
却无能为力的七绪无力地笑着。那是一种温和的、受伤的、透明的笑。 “……昴。” “嗯……
?” 七绪原想拿出所有的勇气表明心意,没想到话竟然轻而易举地就从他口中说了出来。 “只要一就好,你
愿意抱我吗?……像抱着恋人一样!” 七绪清楚地感觉到昴倒吸了一口气。 “七…绪……” “就这么
一。我不会再让你感到捆扰了。如果我也可以接受男人的话……” 七绪眼神坚定地抬头看着昴的眼睛,昴定定
地凝视着他那微微颤动的睫毛。这一是昴将七绪的头抱过来,在七绪那还濡湿的头发上亲吻着。 昴闭上眼
睛,竖起耳朵倾听着七绪的心跳声好一阵子,仿佛乞求着某种谅解似地一动也不动。 “……我们到独立房
去吧!我想跟你一起睡。” 不久之后,昴那沉的声音传进七绪的内心最。七绪可以感到昴那令他捆
扰而痛苦的感情,就停驻在自己的心房旁边。 七绪被昴一把拉起来,两个人手牵着手,七绪怀着小孩子一般的心
情,慢慢地走在通往独立房的走廊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冰冷的地板触感也没有让他们感到不舒服。七绪因为一股轻飘飘的
奇妙热力,而有浮在半空中的感觉,只有牵着他的手的昴的手指力量是明确的现实。 没有电灯的独立房中
只有从窗口射进来的月光烘托出他们的轮廓。也只有孤零零地漂浮在窗外夜空中的月亮和流星看到待会儿他们两人即将共有的
秘密。 昴一走进房间,就默默地脱掉了风衣。七绪茫然地望着浮在月亮中的昴的背影,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将外套
从肩上褪下来。当他慢慢地抽离袖子时,手臂突然被抓住,七绪大吃一惊,睁大了眼睛。 “昴……” 两人在黑
暗中用全部的神经探寻着对方的气息和感情。昴的瞳孔带着七绪从来没经验过的感情望着他。他们用全身需求着彼此。当昴的
手指从衣服下摆探索七绪的身体时,七绪颤了一下,垂下眼睛。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七绪被昴一拉,两个人滚倒在棉被上。
“七绪、七绪……”“昴……” 昴将七绪的两只手压在棉被上,从上面压下来,然后拨开七绪浴衣
的下摆。昴的手掌在七绪的大腿内侧游移,性急得不禁让七绪感到畏怯,他不知道昴原先将这种粗暴的行为藏在斯文外表下的
哪个地方。昴用焦躁的手法摩擦着七绪的大腿,然后直接扯下了他的内裤。 “嗯,昴……” 昴又搓又揉地从腰部
摸到臀部,品味着七绪光滑的肌肤触感。 七绪心里想着:啊,我真的个昴做爱了。他曾经不只一地想像着昴的裸体和
手指头一边自慰,然而,现实的性行为却像暴风一般唐突来访。 “昴,我好喜欢你。昴……”
七绪将自己的手指头和昴的手指头缠在一起,在掌心中搓摩着大拇指和虚幻的心情。七绪这种诱惑对对方情欲的爱抚举动,
使得昴眯细了双眼,舌头从七绪的耳朵游移到脖子,感受着七绪的汗毛,直接体会着七绪将自己的肉体交给他的几乎要将人溶
解的那一瞬间。 “七绪……” 黑暗中,昴瞳孔中的彩虹映出淡淡的、黑黑的、透明不可思议的颜色。两人都
闭上了眼睛,紧紧地将嘴唇叠在一起,之后原本郁闷地低垂着眼睛的七绪,忽然紧紧地抱住昴的背部他摸摸昴,又松开手,然
后又紧紧地吸上昴的嘴唇。 “嗯……” 七绪主动张开嘴巴,接受了昴的舌头。双舌交缠,发出
濡湿的响声,昴甚至用舌头去舔着流到唇角的唾液。七绪的唇被昴一又一强烈地需索着,苦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了。昴那
侵入的舌头唤醒了七绪身体层的、没有经验过的官能。 炙热的爱、令人不耐的欲望、还有苦闷,只能用结合在
一起的身体来发泄。 “昴、昴,等一下……” 面对昴毫不留情的成人式爱抚,七绪心中不
禁对即将来临的冲击产生恐惧。 昴在七绪从浴衣底下露出的膝盖上亲吻着,低声地说道“不能等”。然后用额
头摩搓着七绪的双腿。 “我好喜欢你,七绪……” “昴……” “好喜欢、好喜欢你
。我只要你,不要其他任何人……” 昴那明确而充满诚意的声音怀着炙热的感情,一又一吐露着爱意,一遍又
一遍地呼唤着七绪的名字。明知道这些话没有任何约定和束缚,可是两个人却不断地互相表达爱意,仿佛要填埋彼此寂寞身体
中的空隙一般。他们都觉得这样就够了。 昴呼地喘着气,然后闭上眼睛,用手指头摸索着七绪的身体。指尖微微的颤动
将昴真正的情爱透过皮肤渗进七绪的体内。 他让七绪了解到,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所谓的错误的爱情存在。
七绪想要记住昴的一切。这不是只为了得到快乐而结合,而是为了分享痛苦和罪恶,混合而成一种形态的性爱。 唯有现在
,把一切都忘掉,就算只是一种动物的本能、就算只是一种情欲都无所谓。没有禁忌和别离,也没有偿罪的日子。
“……昴。” 七绪伸出手包住昴的脸颊,主动把嘴唇贴上去。环在昴背上的手指头不耐地竖起。 “就算是
谎言也无所谓,我绝对不后悔。希望明天你会跟我说,唯有对我,你绝对不后悔……” “七绪……”
昴的脆弱和狡猾,甚至连悲哀结束的预感,七绪都当成是一种享受。 “……我不会后悔,我发誓。”
七绪轻轻地笑了,然后把自己交给了昴。 昴将七绪抱了起来,让他坐到自己的膝盖上。两人相对而坐,昴从
衣领伸进来的手掌抚摸着七绪的胸口。 然后,昴一口气将浴衣从七绪的肩膀上脱了下来。七绪的身体瞬间因为裸露的
羞耻感而颤动了一下。他那被太阳晒黑的单薄身体立即浮显在月光中。 “啊……” 昴毫不犹豫地抚摸着
同性别的七绪的身体。他用嘴唇从七绪的手肘舔向肩膀,用力地吸吮着七绪锁骨的凸,迫不及待地留下了痕迹。然后舌头缓
缓地落到七绪的胸口上。 “嗯……” 昴咬住七绪的乳头,七绪于是紧紧地依偎着他的肩头。昴用嘴唇执
拗地爱抚着七绪的乳头,然后再用牙齿轻轻地咬住,同时用手指头爱抚着另一边的乳头。 “啊……” 七绪坐在
昴的腿上,修长的身体不自觉地往后仰,发出美丽而清澈的娇吟。昴咬也似地亲吻着七绪裸露在他面前的喉头,透过薄薄的皮
肤直接地感受着血液流动的声音,和七绪的生命。 欲望原封不动地贯穿身体,那是一种连一滴血都要吞噬
殆尽的凶暴冲动。毁灭性的诱惑总是那么地甜美,昴死命地将自我压抑在身体。在爱欲的葛藤牵扯下,昴的牙齿咬上七绪
的喉头,七绪轻轻发出“好痛”的呻吟声。力道的增减变得模糊了,层的自我执着倏地掠过心头。 七绪那赤
裸的下体亢奋地接触到了昴的双腿。七绪只有腰际缠着浴衣的样子取悦着男人的视线。昴猛烈地亲吻着七绪的唇。
“昴,嗯……” 昴用力抱住七绪的腰,将他往自己胸前拉过来。两个人紧紧地贴在一起。 昴低声地
哀鸣着“可恶,或许我们这样做太过分了。” “我没办法了,好像要疯了一样……” 昴无发泄的焦躁声
音使得七绪拼命地喘着气,整个人扑倒在昴的胸前。 昴将手探进皱乱的浴衣里,七绪的胸口泛着薄薄的汗水
,急促地起伏着。昴把手掌抵在七绪的左胸口上,那急速的心跳使得昴的一颗心都快碎了。 “……你喜欢怎么做
就怎么做。我也要照我的意思对你。” 七绪的手环到昴的背后,然后手摸上了浴衣的带结,企图剥开昴的浴衣。昴一
边亲吻着一边笑着,任七绪为所欲为。黑暗中,昴那白皙的牙齿看起来分外地情色。 “你说我喜欢怎么做
就怎么做……七绪,你好大胆啊!” “笨蛋……不要笑得这么淫荡。” 七绪将浴衣从昴的肩上拨开,慢
慢地用嘴唇在他的胸口游移,毫不犹豫地探索着昴的性感带。昴强忍住快感的样子充满了男人的挑逗色彩,七绪很高兴自己能
让昴有感觉。昴也松开了七绪的腰带,将他的身体抱住,两个人全身赤裸地倒在棉被上。 汗水和染着烟味的头发的气息。
亲吻、在肌肤上游移的唇的温度。两个人共享着前所未有的浓密而疯狂的时刻。七绪这才知道,和昴亲吻的感觉比跟其他任何
人都好。 让昴抚摸自己的每一个小小的动作,甚至是一丁点的痛楚都经由皮肤渗透到身体里,记忆在细胞的每
个角落,这些记忆将形成自我身体的本能、血液,好让自己永远记得昴的身体。榛名说的没错,他们的心情和言语早已结合,
剩下的只等待着彼此的身体来填满。 两人互相摩搓着重叠在一起的下肢,互相用手指抚摸着已经亢奋的性器。勃起
而颤动的濡湿感觉和自己的快感紧密地贴合着。昴发出呻吟声,七绪的前端也在床单上滑动。 虽然快乐的火种被直
接碰触,可是感觉还是不盈满。七绪的身体内部还缺少一个昴。 “……七绪,脚张开一点。” 昴把手搭
上七绪的膝盖内侧,用力一抱,然后用七绪的精液润滑自己的手指头。再当着七绪的面把手指头含进嘴里,唾液应声滴落。另
一只手则爱抚着七绪的胸口和下体,慢慢缓和七绪的紧张,接着昴低声呢喃着“放松”。同时用濡湿的手指头探索着七绪的后
庭。 七绪的身体在昴的手指头插进来的当儿,僵硬地反弹了一下。昴皱了一下眉头,缓缓地将手指头插到根部。他小
心翼翼地在炙热的内壁搜寻着,企图找出潜藏在某个地方的快感源头。 “嗯、嗯……”七绪闭上眼睛,
咬着手指头忍耐着。泪水从他的眼角落滑落。立刻涌上来的异物感比痛感更强烈。昴用手包住七绪勃起的性器,窥探着七绪的
表情。七绪强力忍耐的身体等待着昴为他开拓快乐的源泉。当精液从七绪的前端溢出时,昴增加了撩拨七绪的手指头数目。七
绪眼角微红,从他的嘴唇之间隐约可见的红舌仿佛生物一般蠢动着,充满了情色的挑逗,直接刺激着雄性的欲望。
“……七绪,痛吗?” “嗯……嗯……” 浮在空中的脚趾尖弯了起来。七绪可能因为不当的使力
而引起了痉挛,他不断地发出没有意识的喘息声。他已经听的到昴说话的声音了。当昴的手指头划过内部某个地方时,一股晕
眩般的快感便窜过全身,从下肢的中心站穿过头顶,整个人都麻痹了。 “啊……” 昴呼地大
大地喘着气。他在七绪那苦闷地纠结在一起的眉间亲吻了一下,重新抱起七绪的双腿,然后将勃起的炙热肉块抵上七绪的后庭
。洞门被撑开插进去的那一瞬间所产生的疼痛,使得七绪发出细细的尖叫声。 “啊、啊……!” 压倒性的
愉悦感缓缓地进入他的身体内部。七绪抓着昴的肩头,因为疼痛而甜蜜地皱起眉头,昴极力忍住快速冲刺的动作,缓慢而慎重
地挺腰前进。虽然已经全部进去了,但是在七绪的身体完全习惯这种异物感之前,他动也不动,只是不停地做浅浅的呼吸。
“啊……” 七绪的泪水流到太阳穴,滴落在床单上。下腹剧烈地起伏着,内侧感受着昴炙热的脉动。
“昴、昴……” 七绪全身被痛楚和苦闷所侵蚀,拼命地抱住昴的背部。腰部紧贴在七绪身上的昴开始摆动他的腰部。
一开始是缓缓地作动,生怕吓坏了七绪,然后慢慢地反复猛烈的抽插。 为了满足彼此的饥渴,两人互相咬噬、咀嚼
,使对方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在昴微微拉开又突刺的情况下,七绪那与昴结合的部分渗出白色的黏
液,经由七绪的双腿落在床单上。一种不知是痛苦还是快感,像瘙痒一般的微妙感觉折腾着七绪。 又热又苦的快感,几
乎要把他逼疯了。 “好热……啊!不要……” “七绪、七绪……”在昴的手指头拨弄下,七绪亢奋的
要害已逼近极限。一阵颤动之后。白色的液体将昴的手指头完全濡湿了。 昴抓住七绪的腰继续摆动着,发出野兽般的
喘息声,额头上滴下了成串的汗水。当七绪身体颤动的那一瞬间,他真实地感受到在他身体里的昴变得又大又硬。昴一直忍到
极点,地、久久地留在七绪体内。 七绪有一种被昴盈满的甜美满足感。 “昴,你……在我的
……里面吗?” “嗯……。你舒服……吗……” 炙热而沙哑的声音说明了昴层的快乐。因为未曾体验
过的愉悦而有好几差一点失去意识的七绪,觉得自己的下肢好像溶解,和昴混合为一了。 “啊、啊……昴……
!” 七绪!昴像野兽吼叫似地呻吟着。 ] 七绪被强而有力地挖掘着,热气从下肢贯穿全身。眼
底变成一片纯白,各种不同的光像洪水般哗地涌上来。力道从原本紧绷的身体中流失,七绪整个人瘫软在床单上。
“七绪……” 长长的头发摇晃着。在七绪上方打颤的身体将欲望释放在七绪的内部。七绪的下肢在射精的冲击下晃
动着。 七绪急促地喘息着,缓缓地压上来的昴也不停地做短促的呼吸。两人的手指交缠在一起,胸口紧贴在一起,仍然
保持结合的姿态,缓缓地调整自己的呼吸。 “昴……” 七绪觉得喉咙好干,嘴唇没办法自由张开。听到七绪呼
唤自己名字的声音那么奇怪,昴叹息似地笑了。那是一张伫立在自然当中,仰望天空的落寞而优雅的笑容。
“我们终于……合为一体了……” 我这辈子再也忘不了昴的话、声音和眼神。七绪强烈地相信,只要有过这一瞬
间,自己就可以活下去了。 抽噎的呜咽声穿过寂静的夜,在房间里轻轻地飘荡着。激情的余韵还残留在肌肤上,可是
七绪却已经哭倒在挚爱的男人怀中了。昴虽然抚摸着七绪的身体,但是却慢慢地远离了七绪。 昴听到七
绪在自己耳边呜咽,于是用右手握着七绪的手,以左手轻轻地为他梳整着头发。“……七绪。你在哭吗?”
七绪摇摇头。他压低声音继续哭着,昴垂下眼睛,咬住嘴唇。 “……对不起……因为太高兴了,所以我……”
“不要再说了!不要跟我道歉……” 昴的声音中带着苦涩。 “对不起,昴……让
你捆扰,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一直在苦恼着,对不起。 等天一亮,我会带着表弟应有的神情跟你道早安。然后
,将你从我跟弥生,还有所以的痛苦中解放出来。 所以,就请你当我此刻的情人吧! 昴拉起七绪的左手腕
,在手腕内侧亲吻着。这是一个没有痛苦也没有性爱,只有慈爱渗进肌肤当中的举动。轻轻碰触的温度不会留下证明或伤痕。
不会在七绪会被人看见的身体表面留下任何记号。 只要让彼此的身体更紧密地贴合在一起,绝对地合而为一就好了。
七绪了解到,人和让人等得心焦的流星一样,在消逝的那一瞬间会散发出最美丽的光芒。 太阳从没有窗帘的窗口斜射进来
,照到了抱着膝盖睡觉的七绪。 七绪身上沁着汗水,他拢拢头发,从薄被中缓缓起身。一直承受着昴的热情直至天亮的下
肢,有一股钝重的麻痹感,可是七绪还是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昴背对七绪睡着。凌乱的头发和宽广的背部、肩胛骨的
线条。覆在腰际的白色毛巾在阳光中反射,看得出已经褪了色,让人有一点郁闷的感觉。 在明亮的光线下所看
到的昴的裸体很纤瘦,却又显得紧绷结实,是一具美好的身体。看到他肩头上的黑痣,七绪毫无边际地想着:咦?那是从小就
有的吗? 和昴发生亲密关系的幸福余韵,在心头微微地闷烧着。七绪将昴的背影悄悄地锁进记忆,捡起皱乱的浴衣,
来到走廊上。 白而刺眼的早晨开展在眼前。昨天弥漫在房子四周的弥生留下来的气息混杂在空气中,已经完全区别
不出来了。明明是和昨天一样的房子,可是七绪却有着一种好像第一看到奇妙感。 不,不是的。是他自
己跟昨天不一样了,是眼睛看不到的身体内部有了改变了。 七绪全身赤裸地在走廊上走着,突然一股温热的东西流
过腿上的感觉,七绪停下脚步。他皱起了眉头,心里想着:昴的精液这样流出来太浪费了,这是女人的心态吗?是不好的现象
吗?然后他朝着浴室走去。 他一脚踏进浴室,磁砖冰凉的感觉让他那仍然炙热的的身体顿时清凉了下来,
感觉好舒服。打开老旧的莲蓬头,水因为夏天的热气,立刻变成温水了。 他用香皂泡泡将手、脚和有昴味道的部位全
部清洗干净。在脚边流窜的水中混有昴的东西和自己的血,被吸进了排水口中。七绪只是定定地看着和昴完全分离开来的自己
。他为自己的冷静感到不可思议。心灵的一部分缺了一角,永远也没办法取得平衡了。 我们三个人破坏了最
重要、最个能碰触的某种东西,一切再也无法恢复原状了,就如同我们再也无法回到孩童时期一样。 七绪用毛
巾擦着头发,换上新的衣服和心情。他拿起昴那仍然放在和室炕桌上的手表看看时间。那是一只黑色而有沉重质感的防水表。
“……五点十二分。”熊本开出的列车是几点?应该是六点左右吧?七绪将黑色的防水表举到眼睛的高度看着,想了一下,将
它戴到昴留在他左手的咬痕上。 七绪把衬衫、浴衣和所有依恋,杂乱地塞进自己小小的行李袋中,放到玄关。然后想了
一下,决定先去叫醒昴。已经没有时间慢慢来了。 通往独立房的走廊还是发出很大的轧轧声。屋外也响着
蝉鸣声。 打开纸门的那一瞬间,七绪有点犹豫。终点就在眼前,他们两人只是尽义务似地朝终点走去。
七绪闭上眼睛,将额头抵在纸门上,口中念念有词。没关系,我最爱的他会获得幸福的。“……昴。” 打开纸门
,昴仍然保持着跟刚刚一样的姿势睡着。 “早安,昴。” 七绪不想继续保持沉默,他走近昴,用赤裸
的脚不客气地踢着昴的肩膀。 “起床了!天早就亮了!” 七绪穿过房间,咯啦咯啦地将窗
户大大敞开。远的蝉声像洪水一般一口气涌了进来。早晨散发出新生的味道。是的,世界就像这样,每天不停地变化着。
“昴,我……” 明天开始还要到补习班上课。昨天晚上被他遗忘了的考生生活又恢复正常了。 “我想先
搭火车回去。可能搭有明四号,或者更早的班。你愿不愿意送我到车站去?”昴背对着他的气息让他心碎。呼吸、视线、连
沉默所代表的意义都传进七绪心里了。 一向让七绪摸不着头绪而感到恐惧的昴的心思,猛烈而温柔地缠上七绪,然后
又离去。 啊,身体结合就是这么回事。对七绪而言,这是第一不抱任何幻想或其他因素,只为了加和对方的爱而发生
的性关系。原来自己还在对性抱持希望的年龄。 昴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声“我知道了”。他那夹杂在蝉鸣
之中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七绪耳里。“那我到外面去晃晃,如果你准备好了就来找我。” 七绪头也不回地匆匆
丢下一句话就来到走廊上,朝玄关走去。当他穿上高筒鞋,从阴暗的屋内往外踏出一步的当儿,刺眼的阳光让他觉得晕眩,眼
底泛白,而且一阵刺痛。 云层覆盖在远方的山顶上。风好强。云快速地流过天空,盛积着朝露的树叶摇晃着弹掉了
露珠。 七绪觉得站着好无趣,便移到树阴下蹲了下来。仰头看着天空时没有注意到的大地渴求着阳光,地面
上有蚂蚁的行列、不知名的野绽放着,蓄积着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强劲的生命力。胸口一阵炙热,七绪拿手去抵着。他可以
听到昴注进他身体里的某种新东西鼓动的声音。 “……七绪。” 昴站在玄关。他戴着太阳镜所以
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是长了一些胡须的脸颊显得有点瘦削,看起来相当疲累。蓝色的衬衫在风的吹拂下鼓涨着。
“你清醒了吗?开车没问题吧?” “嗯。”昴轻轻地点点头,看到七绪左腕上的手表,他瞄了一眼,可是什么话
也没说,就将七绪的行李塞进车子的行李箱中。 “出发了吗?” “抱歉,让你连刮胡子的时间都没有。看起
来很狂野,我喜欢。”七绪自己打扮得光光鲜鲜,却还说着风凉话,昴没跟他计较,只是耸耸肩。站在车边的昴和坐着的七绪
,默默地望着即将结束的夏天好一会儿。两个人虽然都背负着沉重的包袱,可是原先那种不稳定、挣扎的感情已经找到了归
,滋润了干涩的心灵。昴从胸前的口袋拿出烟,叼了一根,点上火。看到他如此自然的举动,七绪感到很高兴。是的,昴这个
样子最好。七绪不希望他做无谓的牺牲。 七绪从自己的斜纹棉裤口袋中拿出烟,朝昴伸出手。用接过来的打
火机点了火,然后又丢回给昴。 唯一不变的是烟抽起来仍然觉得不爽口。什么时候才会觉得可口呢?
“……昴?” “嗯?”“我弄脏了床单,怎么办?” “我会理的,你放心好了。我会随便找个
藉口跟舅妈搪塞过去。” 昴吐了一口烟,将烟蒂丢到地上,用鞋子踩熄。 “嗯。”
七绪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站起来,避免牵动身体的痛,捻熄烟蒂之后,轻轻地拂着棉裤的臀部。然后垫起脚尖,将两手朝着
天空用力地伸展着。 “不知道飞过多少颗星?早报会不会刊出来?” “半夜的流星大概会刊吧?一直
到天亮都有,我想,报纸应该会刊出最颠峰的时段吧?”“是吗……?搞不好现在也还有流星。” “或许吧!”
流星瞬间的轨迹划过青空,七绪感觉自己不是被命运或所谓的某种羁绊推到这个地方来的,而是有某个鲜活的动机让自己走
了过来。 昴斜眼望着七绪擦手表的动作,打开车门。“把车篷升起来吧?那样比较舒服。” “很热哦!……没关
系吗?” 从不掩饰对七绪的关心的昴,显得格外温柔,他毕竟是个脆弱的男人吧?七绪轻松地哼着鼻子说“没
关系”,说着打开轿车的车门。 昴再度回头看着高森的房子。七绪受到他的影响也抬起头来。 七绪来这里寻找开启
两人关系的源头,而昴也选择这里做自己心情的终点站。 下一来熊本时,或许这栋房子已经不见了。
这个和昴共度过几个夏天,和弥生度过最后的流星之夜的房子,静悄悄地室且在那边,仿佛守护着七绪他们的人
生一样。 清晨路上很空,七绪他们望着被朝阳斜照的阿苏山鲜活的夏日景象,一边驰骋在连对向都没有来车的
道路上。七绪直想说话,昴却把手指头抵在自己的嘴唇上做出“嘘”的动作。 “不要讲话了。你的声音已经哑了。”
七绪原本想辩解是抽烟的关系,最后却懒得再说什么,乖乖地让身体陷进椅座里。 和昴之间模糊的距离、昴的用心
都不再像以前那么难以捉摸了。 七绪现在好像全身浸浴在甜蜜的温柔当中。“……昴。” 七绪将手肘靠在车门
上,凝视着前方无边的景色。昴用眼角瞄着他的侧脸。 “你想就这样逃了吗?抛弃一切走掉?” 只是唇角
扬起一丝笑意的表弟,有着一副修长的少年躯体,昴不安地瞄了那经过琢磨而变得成熟的身体。对昴来说,那是绝美且从来没
有经历过的一瞬间。 “很好啊!” “啊?” 七绪不懂昴话中的含义,不停地眨着眼。 “我们一
起逃吧!逃到世界的尽头。” 七绪茫然地看着昴的侧脸,随即发出开朗的声音大笑,将头仰想头顶上那一片青空。两人
一边笑着,心中却正经得想哭。七绪沙哑的声音在四周回响着,淹没于盛夏的季节中。 七绪闭上了眼睛,将飞驰而过的
景色和夏天、两人共度的时光用力地烙印在心底。 在所有的事情都显得那么模糊不清的日子当中,唯有这一瞬间的感
觉是明确而真实的。 昴之后就没有再说什么,任车子全速飞驰而去,七绪则地靠在椅背上。他听到昴轻声地说“你可
以睡一觉”。七绪的身体和心情都像棉一样瘫软无力。车子进入市区,穿过大楼之间,不久之后就到达了车站。
昴把车子停在停车场,他原本应该是明天才来送行的,七绪对着帮他拿行李、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的表哥苦笑着。
或许正好遇到返乡过盂兰节的颠覆吧?一大早车站里就有不少候车的人群。七绪正想去买车票,昴说了一声“等
一下”,让七绪坐了下来,自己朝着售票口走去。 七绪觉得昴的体贴没有任何压迫感,那是他的本质自然
散发出来的表达爱情的方式。其中没有同情,也没有算计。小时候因为气喘而受苦受罪的时日里,昴也从来没怜悯过他。
他关心七绪的方式并没有错,所以,七绪才会被他所吸引。 突然,冰冷的水滴触到脸颊。七绪接过罐装咖啡,昴又
把车票递给了他。 “六点四十五分的有明四号。: 昴落寞地说道,然后弯腰拿起七绪脚边的行
李,慢慢地走向剪票口。 昴几回头看着七绪,放慢脚步,以免七绪迷失在人群当中。从他那不会拉开
太长距离的作法,隐约可以看出他与女人之间的关系。七绪觉得在弥生之前或之后,昴身边一定有人,可是以前这个让他一直
耿耿于怀的事情,如今再也无所谓了。 昨天晚上两人发生的性关系是一团混乱,是一段炽热而苦闷的时间。
昴靠着月台票先走过剪票口。爬上楼梯时,列车已经进站了。 看看手表,距离发车只剩一点时间了。七绪
确认了一下昴帮他买来的车票座位。 “THANK YOU !” 七绪从昴手中接过行李,一脚跨上扶梯。他把行李放到
实物架后,回头看着昴。站在月台上的昴视线刚好跟七绪等高。 昴发现七绪似乎有话要说,于是拿下太阳眼
镜。七绪死命地望着昴,企图连他低垂的睫毛毛尖都牢记在心里。 列车的热风从脚底下吹了上来,两个人的额头上都冒着
汗水。 “谢谢你送我来。你会顺道到舅妈那边吧?帮我问候斋奶奶一声。” “……哦。”
报摊开始准备营业了。这班列车可能是这个车站的第一班车吧?月台上只有稀稀疏疏几个人。 “我说,
昴……” “嗯? ” “你是以什么方式喜欢弥生的?” 昴的手指头倏地一动,瞬间仿佛要触摸七绪
似地伸了过来。七绪静静地看着他,昴眯细了眼睛。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两人都想要敞开心灵,平稳地共
有那股痛楚。 昴地吐了一口气,抬头看着被月台天顶遮住仅剩一线宽的天空,好像在思索什么似的
,然后用怀念而慈爱的语气说道: “我相信她。……我喜欢她,就像喜欢一个好朋友一样。” “……那
我呢?你喜欢我吗?” 七绪一心想知道昴的感情观。面对这段眩目而痛苦的真挚爱情,昴并没有逃避。他那漆黑
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七绪。 “我喜欢你。” 七绪闭上眼睛。将涌上来的热流强压下去,紧咬住嘴唇
。 每天对昴的无限爱恋,终于得到了回报。虽然没有实现,但是,已经足够了。 “七绪……”
“谢谢你喜欢我。”在他们三个人的人生当中,如果说因为一瞬间发生的某件事而改变了方向的话,那大概就是产生了一个
不同的新关系吧?如果弥生没有死是不是就没事了?“IF”总是空谈,不允许有赎罪的机会。就如同昴永远没办法忘掉存在于
七绪对面的弥生的影象一样。他们两人选择以两个人的方法来结束这段没有结论的感情。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责怪你,都
与你为敌,我也永远是你的同志。” “七绪……” “昴,你不是孤单一个人。这一点千万不要
忘记。请你牢牢记在心里。” 七绪伸出手抓住昴的衬衫衣领,然后把他拉向自己,把嘴唇叠了上去。
一个像暴风般猛烈而怜爱的亲吻。连昴杂乱的胡须所带来的痛感都忘了。 开车的铃声响起。七
绪用手指头擦擦瞪大了眼睛看他的昴的嘴唇,轻轻地笑了。 “七绪……” “昴,再见。” 七绪轻轻
地往昴的胸口一推,他便下到月台上去。车门关上了。 昴隔着门窗玻璃定定地看着七绪。他的嘴唇微微地蠕动着,作出“
七绪”的嘴形。 “我没事。”明知道昴听不见,七绪还是一又一地这样回答他。 我一定会
永远爱着昴那美丽的眼神吧?七绪从昴的瞳孔中看到那一伸手就可以立刻得到的永远。两人凝视着彼此的眼睛,手指头隔着玻
璃瞬间重叠在一起。七绪看着昴,手指头滑过半空中。他已经没办法再佯装出笑容了。 “昴……” 列车缓缓
地驶动了。呵啷一声,剧烈地振动了一下,在玻璃门外的昴斜斜地跟着列车一起走的他用力地挥着手。“昴……!”
列车以加速度快速地往前急驶,昴的身影逐渐变小,随即消失在远。七绪仍然定定地看着玻璃门外的昴。虽然看不到了,
他仍然定定地看着。 呵啦、呵啦!七绪的脚随着车子的振动而颤动着。心碎了。心好痛,仿佛要窒息了一般。
“……呜……” 七绪低下头来,泪水流了出来。然后七绪靠在墙上,无力地瘫坐了下来。 说什么爱
是美丽的,那只是幻想。爱一个人原来是这么地痛苦而丑陋。 然而,我却迟迟无法抛开这份痛苦。
七绪用拳头捶着地板。泪水再也止不住了。“呜……呜……弥生……” 所以,就让我们放了他吧!
窗外的景色随风流逝。这令人目眩神驰的夏天那狂乱饿唯一的光辉已经逝去,不再回头。红、黄、橙。窗外染着
鲜艳的秋叶在风中摇曳,然后缓缓飘落下来。秋之屋http://icyangel2xilubbscom 8 放学后,
走廊上到都是穿在着秋季制服的学生们,像鱼儿一般游着。灰白色的毛衣、蓝色的大摺裤,仿佛鱼尾一般在眼角摆动。
哒哒哒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响起,七绪惊醒了过来,将意识拉回现实。女学生们的笑声、窗下有暑假时那条叫“聪”的鱼游水
的泳池,水面泛着光。 七绪将手肘支在窗边,从校舍的四楼眺望着眼前的世界。凉爽的风染上了傍晚柔和的色彩
,七绪竖起鼻子闻一闻,他嗅到了季节即将结束的味道。冬天就快到了。 他无意识地把手伸到制服长裤的
口袋里找烟,这时背后却响起咯咯咯的高亢笑声。 “濑里啊,不行,这里是学校哟!” 一边笑一边说话的贺
田亲密地拍拍七绪的屁股。手冢就站在他旁边。 结束暑假期间的补习班生活,七绪在学校里跟贺田和手
冢他们讲话的机会也自然增加了不少。这三个人分享着一起穿越夏日战场的战友的亲密感。有时候还会觉得手冢那已经快要破
掉的长裤很令人怀念。七绪的朋友和笑法都变了,头发也留长了。 “面谈的结果怎么样?”贺田眼尖地看到插在七绪夹克
胸前口袋的模拟考结果,灵巧地一把抽了出来。七绪也没有表现出慌张的样子。“你的第一志愿果然是京都。审定成绩B 。那
不是很轻松吗?你很有希望嘛!” 贺田咦咦啊啊地不断发出奇怪的感叹声,七绪无言而酷酷地耸耸肩。他一把从
贺田手中抢回那张纸,塞回口袋。这个夏天一下子发生了好多事情,在慌乱当中已经过去了。为了消除失恋的痛苦,七绪在暑
假的后半段,将全副精神投入课业中。至少在考试期间,念书是日常生活的重心,而人生只是附属品。这样的想法让七绪可以
过得轻松一点。 “贺田,你想念东京的学校吧?” “嗯。我随便都好啦!可能会选几个可能考
上的学校。” “考大学还不错。不像高中,只要有钱,你要考几所学校就考几所学校。” 然后,贺
田和手冢就详细地说明他们的模拟考试结果,和今天的面谈经过,同时热心地分析对导师的感觉。暑假期间被那股洪流推着走
所产生的焦躁已经平息了不少。他们自己也说“心情比较平静了”。“不知道是觉悟了?还是知道光着急也没有用?可是听学
长们说,到了考前一个月的时候又会开始心浮气躁。” 无趣的苦闷、想对种种的约束吼叫、想狂咬的冲动还是经常会有。
可是看到自己的朋友虽然被卷进的考试洪流当中,却仍拼命地坚守岗位,企图用自己的一双手掌握未来的样子,七绪也产生了
勇气。大家都在各自的领域中奋力前进。 “濑里是不是也选个东京的学校考考看?如果想离开家,哪里不都
一样吗?” 贺田突然说道,七绪望着窗外的夕阳应了一声“嗯”。 “东京未免太远了些吧?”
“啊?” “没什么。” 七绪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牵动嘴角笑了笑,隐约露出成熟的美感
。 七绪在暑假期间瘦了一点,长高了一点,他的脸上少了年少轻狂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洗练的从容。
贺田毫不客气地将看起来比他们沉稳许多的七绪,从头到脚大量一番。然后把脸靠到七绪的脖子上,用力地吸着
鼻子,做出想要嗅出秘密的动作,然后把一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凑到七绪面前。 “……濑里。虽然是考生,恋爱
也是必修学分吧?” “啊?”发出愚蠢叫声的是手冢。 七绪只是斜眼看着贺田,露出迷人的微笑。
贺田吊儿郎当地拍打的制服上的领带,抬头望着秋日的天空,若有所感地嘟嚷道“一个夏天的经验吗?恋爱真是好啊!”
游泳社的人放学后在操场上跑步。跑过窗户下方时,一直注意着七绪望着他们的聪,开朗地对着七绪叫了一声,
还挥着手。七绪也举起手回应。 夏天里,前往熊本之前和回来之后,只有聪没有什么改变。他用天生大而化之
的笑容包容了站在崖边的七绪,强力地支撑着他。 和昴在熊本的前后始末还没有机会跟他讲。聪也什么都不问,只是
开朗地笑着说“我是你的保险”。或许他会质问昴也说不定。感觉上他对昴就好像一般的兄弟一样有对立、有融洽。
“刚刚那个是长谷?听说他在暑假期间跟二年级的村下关和子黏在一起,是真的吗?” 手冢探过身子问道,
七绪带着澄澈的视线瞄了他一眼。考试永远胜不过好奇心。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而且情报还是经过严格筛选的。
传闻是真的。听说两人之所以在一起,契机是暑假期间关和子主动找聪讲话。 “一开始她到打听
七绪的事情。我发誓,这是真的。看来她的心思好像不是在这里。”对七绪而言,看到红着脸,像个少年一样羞涩的聪,让他
有一种新鲜的喜悦。 “干嘛?村下不是喜欢濑里吗?我是这么听说的啦!” “男人跟女人之间的
关系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怎么变化的?这种事是很难懂的,不是吗?” 七绪淡淡地说道,贺田一听,很
快乐似地笑着说“好含蓄的说法呀!” “真好!可恶……,那我的春天怎么还不快来呢?”
手冢若有所感地说道,他口中的春天听起来比夏天时更切实、更有现实的未来感。潜藏在心中的真实感甚至在伸手可及的地
方载沉紫浮。 “啊,对了,濑里知道吗?”贺田把手环到七绪的肩上。 “国中时不是有一个
同学叫坂本的吗?有时候会在马路边弹吉他的那个。你跟他不是挺熟的吗?” “嗯。坂本怎样了?”
“那家伙好像因为禁药的问题被逮走了。”贺田的语气好像只是在谈论天气的好坏一样,说完拍了拍七绪的肩膀
。七绪和旁边的手冢对看了一眼。好像没什么特别感慨的手冢,在七绪的耳边低声说道“还好你是清白的”。 七绪想起
那个自称塔罗而没有名字的朋友,他隐藏在太阳眼镜后面细细的单眼皮眼睛。 “喂,考过试之后想干什么?”
七绪突然这样问道,贺田和手冢不禁对望了一眼。手冢立刻说道:“交女朋友,一天到晚约会。” “手冢,
我看你还是早一点放弃一上大学就一定可以交到女朋友的幻想吧!这样受的伤害会比较轻一点。 贺田冷冷地浇了手冢
一盆冷水,然后点点头说道: “要是我啊,我一定先跑到电动玩具店去痛快地打到死。” 手冢一听
觉得很扫兴,很不好意思似地搔着鼻头。 “唉,总而言之,只要能够脱离这种辛苦的生活,要我做什么都可
以。濑里你呢?” “我?……嗯,这个嘛……春天到了樱不是会盛开吗?而且可以清楚地看到猎户座。”“啊?猎户
座……那是什么东东?” 贺田和手冢定定地看着七绪。他们没办法把七绪整个的形象和他所说的话连接在一起,只
好愣愣地眨着眼。七绪发出泰然的笑声。 虽然这只是个小小的愿望,但是这个小小的心情却支撑着现在的他们。
笼罩在夕阳余晖下的操场对面,似乎有一辆很眼熟的车子,七绪心中一惊。 银色的跑车、时而会
打行动电话联络他的男人……。 七绪把身体探出窗外,正在操场上奔跑的聪,穿着运动服的身影和泳池的水面
混在一起,溶合为一。七绪想起前一和村下关和子的对话。 关和子所说的话无疑是真理。年轻就是本钱
。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走出校门时,车子倒退迎了上来。七绪走近车子,二话不说就坐进前座。坐在
驾驶座上的男人拿下太阳眼镜,将烟捻熄。 “高塔先生,你很擅长埋伏等人嘛!” 穿着制服的少年和穿
着名牌灰色西装的青年。带着轻快的令人不悦的味道、不再打华丽的领带的榛名微微扬起嘴角笑了。车子往前疾驶。
“年轻人,我们去玩玩吧!” “不巧你的灰姑娘是个考生,限定的时间只有三十分钟。”
“没问题。那么,我们到海边兜风去吧?”七绪很满意榛名这种不会令人心烦的战略性回答,嘴唇轻轻地笑开了。
和昴不同的香水、不同品牌的烟。 华街道上的夜游、不知名的女孩子、男性玩伴。
再见了!最无趣、温和、像脱了壳一般美丽的日子。 打开半月形的西式邮筒,拿出晚报和几封信。其中有几
封和考试相关的广告信。结束和榛名的兜风之旅,被榛名送回家的时候,夕阳已经快沉到地平线上了。七绪有一搭没一搭地看
着信件,突然听到微微的水声。他竖起耳朵倾听。声音来自庭院。 七绪将模拟考的成绩藏到运动衫的胸前口袋里,急急地
打开玄关门,将书包和邮件随便一丢,就任门开着,绕到庭院去。 以往七绪总是从自己房间的窗口偷偷地看着
在傍晚时分帮植物浇水的昴。今天,因搞面谈和兜风的关系,时间拖得比较晚,这似乎是一连串偶然所造成的。七绪闻了闻运
动衣的袖子。没有沾到烟味,还好。 一名高大的青年站在笼罩着夕阳余晖的充满温暖色彩的世界中。他
穿着皱巴巴的宽松毛衣,配上轻松的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凉鞋。他的脸上戴着一副无边眼镜,牛仔裤的臀部口袋里插着一对
肮脏的工作手套。那鼻子挺直的端整脸孔,和长及肩膀的长发简直是完美的搭配。 浇着水的昴一直没有
注意到七绪。所以七绪也可以毫无顾忌地看着他。虽然没有刻意的回避,但是七绪很少主动找上门。七绪从斜角看着昴的背影
,心里想着,上交谈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飞散的水沫反射成橘色而发着光,构成一副不可思议的充满幻想味
道的景象。昴很自然地习惯置身与一片绿色的世界当中。 七绪不想破坏这个宁静的空间,屏住气息望了好一会儿
,然后做了个呼吸,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昴。” 昴闻声回过头来,手上的水管喷得七绪满头满脸都是水。
“哇……” “七绪?” 昴赶忙把水管口朝下,跑过去关上水龙头。水管像蛇一般在草坪上扭动着。水
一停,水管也静止不动了。 昴用披在时间肩膀上的毛巾,默默地帮七绪擦那被水濡湿的头发。七绪说“没关系”,昴
却低沉而严厉地说了一声“不要说话”,仍然小心地帮七绪擦着头发。七绪便乖乖地任着昴为所欲为了。在昴帮他擦头发的时
候,他一直低着头,望着昴那穿着肮脏凉鞋的指尖。 看到自己的手被土弄脏了,昴便很自然地用毛衣将手擦干净,然后
仔细地帮七绪整理刘海。七绪发现到,当昴碰到他时,身体瞬间僵住了。他感到有点悲哀,可是又觉得这是无可奈何的事。越
是接近,距离越远。 “……昴,你越来越有男人味了。” 七绪指着自己的右脸颊。“啊?”昴赶忙用
毛巾将泥巴擦掉。这个男人平常总是打扮得一丝不苟,漂亮得无可挑剔,可是一旦跟庭院的事情扯上关系,他就变得乱七八糟
了。七绪将水管捡起,卷成圆形,挂到水龙头上。 没有特别奇怪的地方。昴的对话和举止与平常没什么两样,这让七
绪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头。 “又要你帮我们浇水,不好意思。” 昴望着七绪穿着制服的纤瘦背影
,说了一声“只是顺便而已”。他拿下眼镜,擦干了上面的水渍。 “反正是跟我们家的院子一起浇。有些地方
也需要看看情况,所以我来做反而快一点。”简简单单一句话,听起来不着痕迹,却十足是昴的作风。不在院子里抽烟的昴一
又一做出摩搓着牛仔裤口袋的动作。 “昴,有空时也教教我妈妈一些照顾木的事情吧!”
“教郁子舅妈?” “如果她能热衷某些事,或许可以分散她一点心思。我不在的时候,只要妈妈能照顾这座庭院了。”
昴将刘海往上拢,眯起眼睛。七绪回头看着昴。 “……你不在的时候吗?”
“我一直想亲口告诉你。我要去京都念大学了。” 昴定定地看着七绪。疑惑、捆扰和愤怒混杂在一起,溶
进瞬间的沉默当中。“七绪”,昴呼唤的声音使得七绪赶忙摇摇手。 “这是夏天之前就决定的事,聪可以证明。
我觉得,要是我不利用这个机会离家的话,恐怕一辈子都走不出这个家门了。” “七绪……” “不过,
我还没让妈妈知道。我想今天告诉她。” 七绪转过身来面对着昴,伸出手用心地摸着昴的手背。昴的手微微
地颤了一下,但是仍然默默地任七绪把玩。 “昴,能不能摸摸我这里?” 七绪用手包住昴的手心,拉去抵
在自己的脸颊上,然后轻轻地闭是眼睛。 “七绪,我的手很脏……” 嘘,七绪把手指头抵
在嘴唇上,专心地体会着昴手掌心的温度。有土、水及微微的烟味。七绪把自己的脸颊靠在那只粗糙的大手上,昴的感觉便渗
进心头。 跟母亲谈这件事恐怕会很难吧?可是,七绪已经有所觉悟,得上一些时间把话说清楚。他有强烈的信念,在得
到对等的理解,而不只是容忍和妥协奚则,不管要沟通几,自己一定要做到。 “……跟妈妈提这件事一定不容
易吧?” 七绪闭着眼睛说道。“那是一定的。舅妈一定不会放你走的。” 哼哼!七绪轻声地笑了。
“光是想像就叫人觉得烦,可是,我觉得自己现在多少可以了解妈妈的心情了。” 七绪缓缓地睁开眼睛,温柔地松
开昴的手,抬头看着自己家那栋老旧的房子。 这个家不自然地扭曲了三年的时间洪流。十七年的岁月不算短,昴
照顾的院子的绿意和微微脏污的墙壁,都那么地令人爱怜、苦闷。七绪好想一直在这个地方舒服的守护下沉睡。 “如果我
现在不能从这里站起来,我一定一辈子都会被困死在这里。所以,我要离开。”七绪用凛然而明确的未来式说道。声音是那么
地澄澈。 “我曾经说过,考试是一种义务,这一点依然没有改变。现在就算有人问我相同的问题,我的答案依
然是义务。可是……我的想法是,这或许是一种现在的我为了未来的我必须要尽的义务。” 七绪回头一看,昴正
望着他。那对不多话的沉静眼神时而激励着七绪,时而叱责着七绪,无条件地接受他的决定和觉悟。以及所有的一切。
溶在夕阳余晖中的昴那淡淡的轮廓突然让七绪的鼻头一酸,不由得擦了擦眼角。 “……昴,谢谢你一
直照顾我。” “我什么都没做。”昴用凉鞋踢着泥土,七绪开朗地对他笑了笑。“昴一定也具有某种在不知不觉当
中可以治愈别人伤口的力量。” “七绪……” “可是,昴就是昴。你要多照顾自己,不要老是没命似地照顾这个
、照顾那个,为别人燃烧,搞得自己没了自我,太累了。” 守护着星座名称的青年,那根植于植物中的温柔体贴,
对七绪而言,就像魔鬼一样,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温柔。 “谢谢你一直支持我。” 七绪一又一衷心
地道谢。连一直无法率直表达出来的小时候的感怀也一并掏了出来。世界被鲜活的色彩所包围,鲜绿的香味、蔓生蔷薇、大理
、秋天开放的树、橘色的云,十七年来的点点滴滴不停地旋绕着,包住了七绪。 心不会死。所有的一
切都是这么地美好,紧贴在心头。 七绪想记住和昴一起眺望的这个世界,他走近昴,垫起脚尖,地将他的烟
味吸进自己身体里。“昴”最后呼唤着他的名字,抬眼看着他。 “七绪……” 看到微笑的七绪那梦
幻般的美丽容颜,昴无法抗拒地了解到,这一瞬间,自己已失去这个少年了。 不久之后,季节进入飘雪的冬天
,接着带来全新自然气息的春天来临了。 搭地铁从京都车站出发,在第四个车站下车。来到地面上,巴士招
呼站旁边就是京都御所,被一片绿意昂然的神圣气息所笼罩。 七绪穿着春季的粗呢上衣,两手插在口袋里走着。三月
的京都微寒。樱盛开的季节有时也会有天寒的时候。 七绪一边专注地看着四周的景象,一边在脑海里重复着地下铁中途
的站名,以期能一个个确认这块还不熟悉的土地。 他抬头看看阴沉沉的罩着薄云层的天空,转入小巷子里
。年代久远充满古都风味的木造公寓和餐饮店、一只纯白色的猫,躺在路边盆栽旁睡觉。这半个月来,除了下雨天之外,它总
是在这个地方睡觉。听到脚步声,猫畏怯地睁开一只眼睛,浅蓝色的眼睛微微眨了一下。七绪曾经听它叫过,声音像小孩子一
样尖锐。 小公寓的二楼有一个小房间。六叠的房间是附有厨房的1K格局。 七绪打开门,高筒鞋随意脱在水泥地上,然
后将外套往床上一丢。拨开纸箱,寻找被行李埋住的遥控器,打开空调。 “……糟糕,忘了。”
吊在窗外的盆栽是他从家里的房间带来的。他用杯子浇了水之后,学着昴的方法,仔细地看看叶子,摸摸土。
他用脚将还没有打开的纸箱踢到一旁,把茶壶放到炉火上,从餐具柜里拿出一个杯子。餐具和家具都是全新的,是母亲郁子
帮他选购的。他点了一根烟之后,急慌慌地找着烟灰缸。第一一个人生活,还不太能掌握状况。 泡好咖啡时,行动电
话响了。七绪对自己乱成一团的生活感到无奈,摸索着外套的口袋。“七绪。”一个开朗的声音大叫着。连“喂”都没讲一声
。 “干嘛?是聪啊?怎么了?” 聪打电话的地方很吵,不是听得很清楚。七绪看着手上的黑色防水
表。 “你还在学校吧?发生什么事了?” “七绪,你真的在京都吗?我总觉得还不敢相信。你那
边真的是京都吗?” 这通无聊的电话突然冲击着七绪的心房,瞬间共同沉默了。聪打电话来的时机真是绝妙到
极点,让七绪感到不安。 “……你讲什么鬼话?毕业典礼后,不是你送我到车站的吗?” “话是这
么说没错,可是旁边七绪的房间里没有灯光,实在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心想,啊,七绪真的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吗?”
“哪有远?你会来找我玩吧?你不是说过,春假的时候要过来住?” 电话那头有七绪熟悉的土地味道
。 “我会去。我想看樱,你可要带我去哦!就是那个叫哲学之路什么的岚山吗?” “村下会来吗?”
七绪咯咯地笑着,聪略感不悦与难为情,只是咋着舌。 “倒是你去了那边之后,舅妈就开始照顾庭院了。我怕
她会变得有点神经衰弱。” “不是啦!是我请昴这么做的。我要昴让我妈妈去做一些园艺的事。”
七绪笑了一下,“昴”这个名字瞬间让他吓了一跳。他听到电话那头的聪倒吸了一口气。聪对七绪的失恋经验感到极度地愤
慨,狠狠地骂了昴一顿;可是,最后他也把这种痛当成七绪的一部分接受了。 “……没想到舅妈会放你走。”
“过程是很壮烈的。我还吃了两记耳光。”“啊?真的?” “大概整整了一个月的时间才说服她的吧?我想尽可
能避免在闹得不愉快的情况下离家,结果,我终于获胜了。我跟妈妈说好了,我不回家去,要爸爸妈妈到这边来玩。他们回去
时,我一定会送他们到车站去,我绝对不让他们再度感受到被孤零零地留下来的寂寞感。”“七绪……” “我说完
之后,妈妈就哭了。” 他们母子应该可以不依赖血缘羁绊的方式,超越某种人生必须超越的逆境。接下来,他们
需要的大概就是距离和时间吧?七绪觉得,在慢慢地解开缠绕了三年的心结之后,他们的关系应该会变得顺畅一些。
“聪,最近我常常想到弥生。譬如她喜欢的事物,她想做的事情等等,我好想再跟她讲一点话。”
“嗯。” “聪,我好想见弥生,好想好想见她。” 嗯、嗯。聪似乎连点了好几头。两人隔着筒共同亨
有对弥生的回忆。 温柔的笑容、右脸颊的酒窝、拥抱时恋恋情的手。 聪沉稳地听着七绪述
说心事。七绪用颤抖的手指头将烟捻熄在烟灰缸里。 “……昴,还好吧?” 沉默了一
会儿之后,七绪还是忍不住问了。“是啊!”聪想了一下回答道。 “看起来是很正常。可能是刚完成一件大工
程吧?他赋闲了一阵子,讲话也头头是道。他总是在外面游荡,夜里也都熬到很晚。早上,他总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起来
像个空壳子一样,叫人觉得很不舒服。” 空壳子。聪用了和自己最后对昴所说的相同的辞汇,虽然事出偶然
,但七绪还是心头一震。 “七绪,我有点后悔叫你们去熊本。到现在我还一直在想,这样对你们真的好
吗?” “不是这样的。如果当时没有去熊本的话,我跟昴都会以最坏的形式终结生命的。目前我们不是还能保持表兄弟
的关系吗?” “七绪,你觉得这样好吗?这样就满足了吗?” “如果昴这么希望的话。”
七绪没有一丝丝犹豫的声音让聪瞬间沉默了。这段沉默的时间感觉上像在鼓励七绪一样。“帮我转告昴,我已经
厌倦那种关系了,要他放心。” “我是打心底赞成,可是为了老哥的健康着想,我会把这句话搁在我心中的某
个地方。”聪精力充沛的笑声影响了七绪,他也笑了。 “七绪,你有点不一样了。这是所谓的关系发展程序吧?你和人的
相方式变得比较柔性了。” “啊?干嘛突然请这么难懂的话?我想是因为好不容易从考试和家庭那些烦恼
当中解脱出来的缘故吧?” “你在那边过新生活,可要交一些跟以前不一样的朋友哦!要结交那些不看你的外表,而
能看清真正的七绪的人。” 聪可以如此地洒脱地讲出这种话来,足见他是多么地大而化之。 从小就这
么体贴有加的表弟,让七绪的眼底涌上了泪水,猛吸鼻子。聪佯装不懂得七绪的感伤。 之后,聪提到了他期
末考的成绩,还有想赶快找机会游泳及一些自己的事,同时也热心地听七绪报告自己在这边的生活情形。 最后,他
们约好春假的时候,聪要到京都来找七绪,然后就挂上了电话。 七绪望着窗边的盆栽,点起第二根烟。烟雾
的对面隐约可见的是阴沉的天空和早春土地上开始的新生活。 闹市中的大马路在傍晚的尖峰时段里,显得混乱不堪。
几栋全新的大楼耸立在河边,大楼里的灯光在水面上映照出幻想的光影,缓缓地摇晃着。河边人行道上的垂枝樱树已经开始结
蕾了。虽然已经是春天,但天色一暗,晚上就变得很冷。 宽敞的空间区隔成几个房间,再用前卫的主体或历史图
画装点。灰白色的墙配上带有木纹的地板,营造出沉稳的洁净感。 昴拉开一点距离望着那幅画,那幅由间接照
明所投射出来的柔和光线中的画。 暖色系的搭配和大而化之的线条充满了乡土味和活生生的跃动感。昴觉得自己
最喜欢这种用色了。 已经傍晚了,可是进出的人群并没有减少的趋势。昴瞄了手表一眼,正在思索着接下来要
做什么的时候,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嗨!长谷。” 昴回头,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友人时,不觉瞪大了眼睛
。他出现的时机是那么地唐突。 “高塔?你怎么会来这里?啊,难道你也是来参观的吗?” 平常工作时总是西装
笔挺的榛名,今天却只穿着春季外套和轻松的便裤,让人回想起大学时代的他。榛名搓着人中“嗯……”地开朗地笑了。
“我打电话到你工作室,他们说你今天可能会在这里。你又没有带行动电话了对不对?老是到晃荡。”
“啊……?” “我一直在找你,有话跟你说,可以借用一点时间吗?” 榛名明明可以佯装是偶然遇见的
,可是他却老实说了。昴眯细了镜片底下的眼睛,企图看出朋友的真正用意,然后轻轻地点点头说“嗯”。
“到楼下的咖啡厅去喝杯咖啡吧?” “随你高兴。倒是你这身打扮还挺难看的。今天没工作?” 榛名轻轻
地抱住昴的背,一边走在人群当中,一边被昴的调侃语气逗得发笑。 “工作先搁着。看你一直保持得那么年轻的
样子,我也想学学。领带尤其不受好评,一直被逼着拿掉。” “……谁逼你?” 榛名没有回答,只是微一笑。昴
耸耸肩,没再多问。他有预感待会儿自己的心情将会变得很不愉快。 虽然时间不早不晚,可是河岸边的开放式咖
啡馆里,依然人声鼎沸。在窗边找到适当的位置之后,榛名要了加料土司和生啤酒,昴则点了咖啡。 “高塔,
你没开车吗?” “没有,今天搭地下铁,我刚旅行回来。”昴拿出香烟,榛名马上用打火机帮他点燃,然
后也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旅行?又到哪去了?出差吗?” “这事待会儿再讲,倒是天井怎
么办?举办宴会时,灯光暗,人又混杂,没办法看清楚吧?” 十天前才刚开幕的这栋商业大楼顶楼有空中
园的设计。昴今天最主要的目的就在那里。他们两人都受邀参加开幕式,榛名一直想知道昴的看法,心里直发痒。他把脸凑
到昴面前。昴从包包里拿出液晶机给榛名看。榛名低头看着液晶画面。 昴一边抽着烟,一边变换荧幕,转到天井的
图片时停了下来。 “……空间还够用,而且柱子的间隔也不会干扰到。可以充分地采光。” 然后,他
指着画面的中央说“这里”。 “连接美术馆入口的动线也很流畅。高耸的天井看似浪费了空间,事实上是经过计算的。
所谓的公设本来就必须尊重隐私的空间。如果是我,可能会在这里用绿色做导线,这样可以营造出独立的纵效果,视野不致
中途被阻断。可是,这个地方的距离感很好。” 榛名将太阳眼镜收进胸前口袋之后,把脸凑到画面前,鼻子几乎都
快碰到了。然后“嗯”的一声,吐了一口气烟。 “整面装上玻璃确实可以营造出开放感。绿色和木纹的
搭配也恰到好。这个主体设计不错。在水面上做出晚霞色的图样让人有点怀乡的感觉。” “我也喜欢美术馆。
没想到亚洲风味的设计,竟然具有心灵治疗的效果。” “啊,或许吧!” 榛名将烟捻熄在烟灰缸里。他用
鞋尖踢了桌脚两。 窗外已经一片漆黑,风呼呼地吹着。街灯在河面上缓缓地摇曳着,营造出美丽的氛围。
榛名那淡色的瞳孔溶进店里的照明当中,映出透明的不可思议的色彩,跟他所喝的啤酒颜色很相近。昴斜眼看着他那恍如雕
刻作品般的美丽容貌,默默地啜饮着杯中的咖啡。 “我想起来了。”榛名落寞地说。 “有一个人曾经问过
我,关于他个人的形象颜色。就是那个严苛评我的家伙。” “……嗯?” “我回答他说是红色的。以前我
一直以为他是蓝色的,其实他是热情而性感的红色。” 榛名拿刀切开加料的土司,发出切法国面包的清脆声音。
“高塔?” “上那家餐厅,我叔叔也相当满意你的庭园设计。” “是吗?这样就好。”
“你的美感从学生时代就特别凸出了。你的外表和待人接物各方面都表现得很得体,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大哥
哥。可是,你想出来的设计点子却有让人悚然一惊的特点。你凭着本能营造出一个前所未见的空间和人的融合。”“干嘛突然
讲这些话?想到什么了?” 榛名急速转变了话题使得昴露出了苦笑。 “我觉得你企图在人和植物的关联当中摸索
出另一种人和人的调和。我甚至觉得,你不单是做庭园设计,搞不好将来还会进军风景画界。” 榛名的心
思不像他淡然的表情那么容易让人看透。昴无法理解饶舌的榛名真正的意思,于是皱起了眉头。 “所以,今天看到成
品之后,我总算松了一口气。我一直担心一个被感情打垮的悲伤男人,感情会不会也连带地生了锈,不过看来你的才能已经变
成一种本能了,是如假包换的能力。” “……你说什么?”昴不再掩饰自己的困惑了。他焦躁地将烟捻熄
在烟灰缸里。 “我昨天到京都去了。我见了七绪,在他那边住了一晚。” 榛名很干脆地说道,昴顿时不知
道如何理自己的表情。看到他捻熄烟头时难以掩饰的激动表现,榛名一点也不觉得抱歉,还猛笑着。“骗你的。”
“高塔……” “不过,去京都还有见七绪是真的。我要求过好几,请他跟我‘交往’,可是他一直不回应。啊…
…你是知道的,只要我喜欢的人,我是不计较性别的。”“跟你不同。”榛名低声说道,用舌头舔掉沾在嘴角的面包屑,然后
又点了一根烟。 看不出榛名读昴的反应感到兴趣,他只是带着疑惑的眼神斜视着昴愤恨的表情。 “为什么
只因为我说去见七绪,就得接受别人一副要使我于死地的眼神?真是奇怪啊!你不是放弃他了吗?” “高塔!”
“七绪什么都不说。我想,他不可能主动离开你的,所以我推测是你抛弃他的。” 这些挑衅的话语,让昴露出厌恶
的表情。他没有办法忍受别人胡乱推测七绪的种种。 “不是这样的,七绪一开始就不属于我。”“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听
这种无聊的借口。” 榛名无趣似地吐着烟,断然地说道。 昴不说话了。如果榛名说不知道,大概就真的不知道,
这个男人不常说实话,可也不说假话。 聪明如他,也早就了解昴和七绪之间的感情牵扯了。
而昴现在也没有企图去掩饰烦闷的心情。 昴拿下眼镜,用手指头揉揉太阳穴。或许是照明的关系吗?只见他的眼睑下方
浮起一块仿佛眼窝陷落了的色阴影。榛名从昴点烟的手指头轻微的颤动,看出了这个在短短的时间内,严重削瘦的朋友的苦
恼。榛名将苦涩的味道强压在喉头。 他觉得自己的情绪似乎低落到,即使面对企图拿自己去殉罪的昴时,还狠心地
敲下木捶,高声朗读他的罪状。 夜里店内的喧哗声、川流不息的红色刹车灯。各种不同的生活和人生与映照在黑暗水面上
的街灯重叠在一起。榛名沉静的声音像这幅景象中一部分。 “长谷,你想得太多了吧?你一定把恋爱看成一种崇高
的事物,对不对?你这种个性实在很麻烦耶!” 昴的侧脸显得很僵硬,他只是默默地听着榛名数落他的罪状。被长
长的刘海遮住的脸掩去了他的表情。他沉默地抽着烟。 “你目前的作法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我告诉七绪,想狠
狠地揍你一拳,把你敲醒,可是七绪却不许我这么做。他不想做出任何不利于你的事。” 很久之前,聪也用同
样的话骂过昴。昴的手痉挛着,他抬起头看着榛名。 “他不会再主动说想要你了。他不会、再做任何你不想
要的事情。像我这样的人实在很难相信,不过这种爱情确实是存在的。” “……我……” 昴终于开口了。他挤
出一丝沙哑的声音,带着痛苦的动作拢起头发。 “我只是觉得寂寞……” “长谷。
” “我好寂寞。我已经失去了……” 昴闭上眼睛,地吐了一口气。他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就算被
骂被毁谤,他的心里也没有任何抗辩。他的心是空的…… 细细的白雾从昴夹在指间的烟上窜上来。 “弥生她
……”榛名落寞地说道。 “弥生到底在想什么啊?难道她想待在喜欢七绪的你身边,上演一段你视为理想的崇高的
爱情吗?” “……我不知道。”“我觉得,或许弥生只是想实现属于她自己的至高无上的爱。” 早就不在
这个世界的女人身影,轻飘飘地停驻在抬起疲累脸庞的男人旁边。 她的眼神是那么地澄澈,然而看在榛名眼里
,却觉得她仿佛在为昴担心一样。 “只有那种和着泥土,在地上苟延残喘的爱情才是单纯的。……唉,女人真是
恐怖啊!可爱的魔物。” 昴露出奇怪的表情,榛名突然浮起柔和的笑容。“长谷”,他满怀亲密的感情呼唤着昴。
“我说长谷啊,你真正想做什么?不要管弥生,也不要管七绪,你真正的希望?” “我……真正的希望?”
“至少七绪他不在乎你是什么样的男人?以什么样的方式生活,不管你是王子也好,一文不名的乞丐也罢,即便
是罪犯也一样,只要是‘长谷昴’就够了。他对爱着你的自己相当自豪。” “……我们已经不是小孩了,怎
么能想要什么就说什么呢?” “你是说他不分善恶、来者不拒?七绪确实像把冲锋枪一样勇猛。成熟的你却懂得适度地
规范。原来你是这么慎重的啊?” 榛名浅浅地笑了,但无意否定昴的作法。 在夜晚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中,这两个男人只是抽着烟,有气无力地交换着话题。在稳定有序的社会规范中,他们擅于窥探人们的脸色,学习防身之道。
“年轻”的狂野已经被磨平,已经习惯懦弱地去配合每一个人。 “……可是,也有人因为不敢老实说,牵扯一辈子,一
直到死之前才后悔。” “高塔……?” “长谷,你现在还不懂真正可怕的事是什么吗?你就不能让自己再
像小孩子一样任性妄为一吗?” 瞬间,昴轻轻地碰触到了榛名跟他截然不同的生存方式。 之后,榛
名对七绪的事情就绝口不提了。两人都没有刻意的、想要勉强继续交谈,只是置身于沉闷的空气当中,明明对世界还有太多不
明了的地方,可是他们只是茫然地坐在这里。真正的希望?真正可怕的事情?榛名用谜样的措词质问在虚无缥缈中的昴。
质问昴,是不是真的了解什么是拯救绝望的唯一之道? 熊本的斋奶奶是在春天的时候来濑里家拜访
。 就是昴和榛名碰面之后的两天。昴在事后回想起来,不禁觉得这几天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被一条不可
思议的线所操控着。 当天天气晴朗暖和,撑着白色阳伞、穿着和服的斋奶奶,站在阳光刺眼的庭院里。
洋槐那鲜艳的黄色映在斋奶奶高贵的装扮上。她穿着斜织布纹的和服,将扇子插在带子和束腰之间。朴素但有着合宜的初春
色彩的和服配上樱刺绣的腰带。脊背仍然挺直的奶奶在春天的阳光中,看起来就是一个年轻而沉稳的女性。
弥生也曾经在春天的时候,像这样站在树底下。自己就常常这样看着烟雾对面的她。有时候,七绪也会站在弥生旁边。
春天浅蓝色的天空下,草儿们精神奕奕地铺成一地的绿。优雅的昆虫振翅声,在耳边扑扑作响,通知人们生物活
动的季节来临了。每当到了绿意昂然的春天,总觉得心情起伏不定,怀着一颗忐忑的心从早忙到晚。那是七绪给的热情吗?
潜藏在心头的空虚感日复一日地侵蚀着精神。昴听不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茫然地想着,自己是不是就要这样过一
辈子? 找不到重要的东西了。不管怎么找,光辉再也回不来了。 昴站在工作室的窗口往外看,这
时斋奶奶回头对他露出沉稳的笑容。 “这株洋槐真的很漂亮哪!让我想起年轻时在满州的事。”
“嗯……” 昴把烟灰抖落在烟灰缸里,适度地回应着。他没有去过满州,不过有人在濑里家或长谷家的庭院里并
不是一件坏事。就算是七绪以外的人也无所谓。 舅舅们到对面去帮弥生扫墓,还没有回来。所以能接待突然来访的
斋奶奶的人,只有独自在长谷家的昴。 “对了,奶奶怎么突然跑来了?您在三年忌的时候不是来过了吗?而且,听香
代舅妈说您的腰也不好。” “是啊!” 斋奶奶伸出白皙的手去摸洋槐。 “我也搞不懂。不过
,看天气这么好,又觉得以后大概也没办法说来就来了吧?” 混有外国血统的奶奶,眼珠是浅色的,昴突然想到,七
绪的长相与其说像母亲郁子,不如说更像斋奶奶。年轻时的美貌虽然己不复存在,但是斋奶奶依然很引人注目。
斋奶奶看看手表,微微思索了一下,然后抬头看着高大的昴。 “昴,如果你有空,能不能开车载我出去一趟?我想利
用白天去扫一下墓。” “啊……” 奶奶这意外的要求让昴大吃一惊。香烟的白雾无趣地冒上来。
“昴,我可听说了哦,你没有好好在工作,对不对?浪荡子是会沉沦的。” “没有好好工作……这传出去可
不好听啊,我只是喘口气罢了嘛!” 昴露出不悦的表情,斋奶奶轻轻地抓住他的衬衫,严厉地说道:
“赶快去把车开出来,顺便把你那张脏脸洗一洗,胡须也刮一下。你看,都长这么大了。” 斋奶奶口
齿清晰的数落,使得昴的心情一下子振作了起来,他对着一向充满活力的奶奶耸耸肩。 昴莫可奈何地刮了胡
子,换上衣服,戴上有度数的太阳眼镜,然后把车子从车库里开出来。黑色的轿车配上太阳眼镜的昴和穿和服的斋奶奶。
“……斋奶奶内,我们看起来像什么?” “昴,半路上先到店去一下。” 奶奶一点不在意的样
子,昴轻轻笑着点点头。 弥生的墓位于开车需要上一个小时才能到达的、可以看到海的小高灵园里。
一爬上缓缓的坡道,视野就整个扩展开来,眼前可以看到每座墓前都有新的鲜和香。上午一个人来时,昴都会和一些豪族悲
哀、放弃、安适的眼神错身而过。他悄悄地拿下太阳眼镜。 昴撑着阳伞,跟在抱着樱树枝的斋奶奶的后面走着。大
家都回头看着他们祖孙两人,可是斋奶奶依然挺着腰杆,勇猛得不畏任何视线。从小高灵园可以一眼看尽蓝色的海。没有风的
吹拂而显得平静的水面带着的,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似的颜色。从此地还可以看到山腰的梯田开满了油菜。这鲜明的颜色
落差让昴眯细了眼睛。 “……我们好像跟郁子舅妈他们错过了。”墓前有菊和刚刚点燃的香。在伞下浓浓的影
子中,斋奶奶屈膝蹲到墓前。斋奶奶在店买的不是一般扫墓用的束,而是开着小的樱树枝。昴觉得这是属于斋奶奶的、
属于弥生的。 斋奶奶将樱树枝插在带来的瓶里,从手袋里拿出念珠,点上香,阖上挂着念珠的两手,
在墓前参拜。对昴而言,那是一段永远可以感受到的庄严而崇高的时间。斋奶奶抬起头,望着墓碑,有话要说似地伸出白皙的
手无限怜爱地抚摸着。昴撑着阳伞,定定地俯视着奶奶那露出来的后劲。 斋奶奶望着弥生的墓碑,呼唤着“昴”的名
字。 “……是?” “我今天来不是突发奇想的。昨天夜里我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梦。”
“梦?” 斋奶奶缓缓地站了起来,从昴手中接过阳伞往前走,昴紧跟在后。在从灵园下来的缓坡道
是,斋奶奶回过头来。因为逆光而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她指着海。阳光太刺眼,昴不由得眯细了眼睛。 “我们去
看看海吧?很难道看到这么漂亮的海。” 来到人烟稀少、视野极佳的地方,眼前就是一片宽广的海面。昴发
现奶奶在找一个可以好好坐下来的地方,便将手帕铺在草坪上,催促斋奶奶坐下。斋奶奶笑了起来,昴直接坐到她旁边的地面
上。 “油菜化好美。已经春天了啊!一天到晚躲在家里,连观察季节变换的眼力也变钝了。”“樱的蕾也大部分
都开了。周末大概就会开了吧?” 好久没闻到海水的味道了。斋奶奶像少女一样咕噜噜地转着阳伞。看起来就像
青空中的一朵大白。 昴泄气地把脚伸了出去。他抬头望着天空,拢起头发,将海的味道吸进肺里。
“我们刚刚说到我做梦了,对吧?”斋奶奶说。 “啊,嗯,您说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梦?”“梦里我想
买,结果看到弥生就站在我前面,她正在选。” 斋眯细了眼睛的表情就好像想起了弥生一样。白色的阳伞和侧脸的
轮廓溶进阳光中。昴眨了眨眼睛。 “……弥生?” “弥生说樱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不这么认为
。我对她说,买白吧?结果她说,如果是要买给我的,斋奶奶,那就买这个好了……” 看着黄色的油菜田
而笑开的斋奶奶脸上,带着经历过一人生挫折、似放弃又似安适的表情。 “我一直很伤脑筋,犹豫着要不
要来。我不知道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下去,或是还有其他的办法。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的时候,弥生昨晚就出现在我
梦境里了。我心想,她是不是要我到这里来,把所有的事情都跟你讲清楚。” “斋奶奶……?” 斋从阳伞
底下看着昴。她的眼底像眼前的海一般澄澈中带着的慈爱。 “我大概知道你跟七绪去年夏天到高森家来
的理由。” “斋奶……” “我也知道你是怎么对七绪的。这是你们小时候弥生就告诉我的。”
瞬间昴真的怀疑奶奶疯了。昴愣了一下,接下来心头窜过一阵凉意,看昴如此狼狈,斋轻轻地笑着说“不用担心
,事情还没有败露。”“斋奶奶……” “那是七绪还小的时候。你们像往常那样利用夏天是时候来玩。我记得你应该
是十七岁。你们回去的前一天,你跟七绪一起放着烟火,在偶然的情况下,我听到坐在我旁边的弥生看着你们落寞地说道‘昴
眼中只要小绪’……”“……啊……” 不知道是想一笑置之?还是出于心底的惊愕反应?昴要笑不笑的沙哑声中途停
住了,他凝视着斋奶奶的脸。 “昴,我不是有意要责怪你。你好好听我说,然后仔细地想清楚。”
斋奶奶的手紧紧地握住昴那冒着冷汗的手掌心。她企图以一个女人所有的一切来支撑昴、七绪以及弥生的人生的心态,从瘦
骨嶙峋的手指头中明确地传达过来。 昴和斋奶奶都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彼此的秘密摊开在阳光底下。
“一开始,我以为这纯粹是弥生在吃醋,可是听她这么一说之后,我仔细地观察过你们,总算知道弥生说的没有错。你虽然
小心翼翼地避免暴光,可是有些事情是没办法隐瞒的。人的心思是直接渗入皮肤底下的。” “斋奶奶……”
奶奶的眼神好沉静,没有丝毫的迷惘。昴那不管多么地不忠实也不加掩饰的强烈意志,使得他了解到,这个奶奶真的了解事
实真相,对她已经不再需要虚伪的言语和欺瞒了。一种近似放弃挣扎的解放感使得昴觉得好轻松、好安稳。
“我也马上看出七绪也喜欢你。一开始,我以为弥生是因为忌妒七绪才这样讲的。我原先对你跟七绪的事情佯装不知。我告
诉自己,这或许是年轻时的某种错觉,日后你们应该会了解自己的感情归向。即使到现在,我还是这样想。如果弥生没有死,
你跟七绪的命运应该也会改变的……” “斋奶奶……” “我隐隐约约知道,你对弥生怀有罪恶感。可是,我答
应过弥生,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我原想带着这个秘密去另一个世界找弥生的。可是,去年夏天,你跟七绪到高森来了
。然后七绪离家远去,留下你一个人痛苦不已。如果我再沉默下去,或许就会这样扼杀了你。” 昴定定地
看着斋奶奶。不,不对,那对眼睛分明就是弥生的。 昴感觉到,那是弥生正对自己说着非常重要的事情。
“弥生早就发现你喜欢七绪。三年前那个夏天,她在回去之前这样跟我说。即使现在,我仍然可以一字一句不差地记住她说
的话。她说‘斋奶奶,就把这件事当成我俩的秘密吧!我会跟昴结婚。这是对我们三个人最有利的作法。我跟昴共有同样的秘
密’。” “同样的秘密……?” 三年前的夏天。最后一跟弥生共度的在熊本的日子。
弥生那笔直地看着自己的透明眼神。浴衣、香、冰镇西瓜,那段日子的所有一切一下子流进昴的脑海里。昴感到
阵晕眩,赶紧闭上眼睛。 那个时候,弥生看到昴亲吻七绪。弥生知道昴喜欢七绪。 为了他们
三人,为了七绪的幸福着想,弥生选择了昴,这是最好的方法。 弥生那看起来虚幻的体贴,事实上总是那么
地坚毅。 “……怎么会……”我在想,你是不是想实现崇高的爱情?榛名的声音在耳畔回响。所有的事实就像
瞬间的闪光一样窜进昴的心里。 “呜……” 泪水从他睁得大大的眼底涌出来。他的嘴唇颤抖着,发出像野兽般
短促的呻吟声。 斋奶奶的手像安抚小孩子一样慈祥地拥抱着昴的背。 “……了三年的时间才走到这
里。去年夏天看到你那么憔悴的样子,我一直很想把这些话告诉你,可是,我还是下不了决心。” 斋的声音是沙哑的,
眼中浮起泪光。 “可是,弥生却在梦中要听到她最后遗言的我到这里来。我实在没办法不去想是弥生引导我到这里来
的的。如果这是她的心意,那么我一定要帮她实现,否则,那孩子实在太可怜了……” 坐在旁边的斋奶奶和
绽蓝的海水,都因为泪水而变得模糊。 “昴,弥生什么都知道。那个孩子是死于意外。” 脸埋在两
手之间的昴发出声音哭泣着。 就算对弥生的罪恶感消失了,自己还是错了。我因为自我的执着而放弃了一旦失去之后就
活不下去的东西。 “……可是,七绪他……” 声音几度哽在喉咙。斋奶奶不断温柔地抚摸着昴的背。
“七绪他……他会原谅我吗……?” “那就请你直接去问七绪。还有人可以给你答案的,昴。”
去年夏天,七绪谈到未来以表达自己的心情。 七绪一直想让昴知道,就算整个世界与昴为敌,昴仍然
有同志在,他不是孤单一个人的。泪水不停地落下,止也止不住。斋一直静静地坐在昴旁边,直到他的呜咽声平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昴用手背擦擦脸,擤擤鼻子。斋奶奶站起来,拂去手帕上的尘土,小心翼翼地摺好还给昴。昴看着海。
“你跟弥生聊一会儿。我自己先慢慢走下去。” 斋的手轻轻地摸着默默不语的昴的肩膀,然
后撑着白色的阳伞,在刺眼的阳光中慢慢地消失于缓坡上。 冷冽的春风轻抚着被泪水濡湿的脸颊。绽蓝的海和鲜黄
色的油菜形成强烈的对比。昴站在明亮的世界中。 有弥生的气息拂来。她的气息、味道、活着时的清冽心情就在旁边
守护着昴。 他们三个人一又一地奉献出多么激情、多么壮烈的爱情啊? “……弥生。” 昴和弥生
追寻着、渴求着一样的灵魂。昴没有资格骂弥生爱得太卑劣。 至少弥生为自己的幸福而诚实、率直地活着
。就算这种想法不对,但却不造作。 这是和这泥土,匍匐前进的爱情所特有的纯粹。 “弥生…
…” 泪水落到脸颊上。昴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他的嘴唇缓缓地念着一个浮在心底、唯一一
个他想要的名字。 七绪开始独自在京都生活已经一个月了。 附近的超市、便利店、银行或收垃圾的日子,等等生活
上的细节已经慢慢地适应了。 隔壁房住了一个同一所大学的新生,两个人就读的学系虽然不同,但是经常一起聊天,有
时候也会一起去吃晚餐。一个人的时候,和家人团聚的怀乡情绪就会在心头萦绕。 大学距离公寓的距离不远,徒步
不到十分钟。春假期间也不知道为什么学校里还是一大堆人,中午时分前往学校时,校园了早就充满大学生的气息了。七绪到
学生餐厅或校园各闲晃,有时候去看看各社团用来招募新社员的看板,有时候则到操场上去看橄榄球社的球员练球。
总而言之,大学的校园实在太宽阔了。 “校园大得几乎要迷路了。当初参加考试时就被校园之大吓了一跳
。后来,每天早上上学时可苦了我,山手线差点把我整死了。” 通过东京大学考试的贺田曾经打过电话来。手冢也进了
当地的私立大学就读了。 “总觉得东京好像一个朋友都没有,突然就想见濑里或手冢。这也算是一种思乡病吗?”
贺田刻意很开朗地笑着说,七绪则很体贴地回答他“或许吧”。全新的出发让每个人都充满了不安和期待。即使在几乎被陌生
大地上孤独的生活感给吞噬时,大家也不想去面对一不小心就涌上心头的孤寂。大家都开始步上自己的道路。
七绪常常和榛名靠电话联络。一开始七绪对榛名不在意他的方便与否一事感到生气,甚至感到不解;可是,不久之后,他总
算明白,那是榛名式的企图排解七绪寂寞的方法。 “勉强是美容的大敌,彼此共勉之。” 像榛名那样的男人应
该很容易就能把个人的美貌,甚至不稳重的快活举止化为一种魅力吧?他那些现在已经不再打的华丽领带,或许跟自己和气喘
和平相的自卫是一样的东西。 将近十天后,榛名突然跑到京都来找七绪。他突然用行动电话联络七绪说“我人在京都的
车站”,把七绪叫了出来,然后两人就一起在樱才开始绽放的哲学之路上漫步着。 傍晚走在小河沿岸的路上时,高
个子的榛名一边穿过樱树枝,一边不时回头看七绪。几片瓣落在他茶色的头发上。 “你来京都之后跟长
谷谈过话吗?” 七绪抬头看着依然一样美丽而带点沉稳感的榛名的侧脸,心里想着,这个男人怎么特地跑到京都来问
这么无聊的问题啊? “只要不是昴所希望的,就算是一点点小事我也不会去做。” “就算欺骗自己也无
所谓?” “不是欺骗。因为我跟昴之间已经不存在任何谎言。我以前不就告诉过你了吗?我只是一心一意地喜
欢着昴。我想诚实面对自己自己这种感觉,所以才想实现昴的愿望。” 昴所希望的只是一点点的安适而已。七绪不
能怪他这样的要求太奢侈。 榛名瞄了七绪一眼,静静地抽着他的烟。看穿他们关系本质的榛名,或许从七
绪现在谈到的和昴的感情始末中,看到了其他的可能性。榛名没有拥抱七绪,也没有刻意配合七绪的步调。榛名和七绪有着彼
此喜欢的生活方式,知道如何在分享体温之外的情况下,彼此关照和尊重。 分手之际,榛名问七绪“你这样
真的好吗?”。七绪轻轻地点点头。他用手指头轻轻地拂去落在榛名头发上的樱瓣。 “我觉得现在有很幸
福。” 他觉得自己了解了昴坦诚表现出来的罪恶意识,真的和昴合而为一了。他衷心地陶醉于那种甜美的滋
味。 “高塔先生,总有一天,你也会像我一样地爱上某个人的。” 而且也会被爱。当时榛名露出了温柔的困惑
表情。他皱着美丽的眉毛,定定地看着七绪的眼睛。七绪那丝毫没有疑惑的眼神,让榛名叹了一口气。 “你变得
更漂亮了……” 七绪在心中默念着:谢谢你来看我,然后对着榛名挥挥手说道再见,榛名也对着他挥挥手
。 目送榛名的背影离去,不管怎么说,和聪或榛名等与昴有关的人说话,总是让七绪感到快乐。他相信
自己和昴之间的线并没有断掉,这让他感到相当安心。 一切已经结束了。他不能像回忆往事一样泰然自若地回头看昴。
今年的樱开得比较早,京都的春天因为樱和观光客而热闹非凡。街道上就可以看到樱。七绪最喜欢的是鸭川河沿岸的
樱。晚上他会搭巴士到河原町,一边听着潺潺的水声、一边喝啤酒的时间,说起来没什么意义,但是感觉并不坏。
看到这块土地所开出来的樱,七绪一定会想起高一夏天看过的谷崎润一郎的《细雪》。他觉得故事中所描写的那种樱的
迷蒙和幻想的美感确实可以俘获人心。 或许就是因为樱和流星都只有瞬间散发的生命光辉,所以才会如
此鲜活地俘获、迷惑人心。 从七绪的房间窗口可以看到正对面庭院里种的樱。白天可以听到云雀的呢喃
,这时他就会刻地感觉到春天已经来临,有一股峡谷对在着天空挺直腰背的冲动。 开学典礼的前十天,
墙上挂着母亲帮他买的新西装。母亲一个星期会打一电话来。老是问一些身体好不好?有没有吃饭……?等为人父母理所当
然会担心的问题,让七绪感到心烦,又有点不好意思。他得费好大的劲给母亲适当的回答。 除了一个留下来的纸
箱外,房间的地板上到偶散放着脱下来的衣服和杂志。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才能习惯自己的房间。 傍晚躺在
床上翻阅着杂志时,意识似乎变得有点模糊了。格子图案的床单、毛毯的新鲜味道。七绪开着空调,穿着半长袖的衬衫,不知
不觉就抱着枕头进入浅浅的睡眠当中。 窗外的樱随风飘散,哗啦哗啦的声音隐约可闻。烟灰落在烟灰缸里,咖啡杯
孤零零地放在桌上。 放在枕头底下的昴的手表如同护身符,仿佛规律的心跳声一般,滴滴答答地走着。
房间笼罩在静寂的暮色当中。斜射近来的夕阳余晖照在七绪从毛毯里伸出来的腿上。茫茫然的身体和时间。 当七绪在
舒适的浅睡中位过毛毯时,突然耳边有声音响起。 “好傻呀,小绪。我是那么刻意地不让你受苦的。”
一个轻快而温柔的笑声回响起。七绪倏地睁开眼睛,反射似地支起身体。他环视着墙上的日历、天板,和厨房、房间的每
个地方,摸摸皱成一团的毛毯。没有人。一切都那么正常。 七绪用拳头和手掌心揉着右肩。吐了一口颤
动的气息。 “……弥生?” 发了一会儿呆的七绪终于从床上下来,走向狭窄的厨房去泡咖啡。他把水壶放
到火炉上。然后伸手拿起到这边之后抽成习惯的烟,按下MD组合音响的播放键。一直放在唱盘里面的MD是昴给他的“约翰蓝侬
精选集”。 七绪隔着烟雾望着阴暗下来的春季天空和窗边的盆栽。 他没有听错,也不是在做梦。那
是一个有着清晰特征的人的声音。那种感觉真实得让七绪甚至觉得对方的气息就吐在他的耳廓上了。是弥生。自己不可能听错
姐姐的声音。 七绪并不会感到不可思议或害怕。他率直地相信,弥生就在这里,可能的担心他,或者要来传达什么
讯息。 而且他相信,弥生那天没有传达到的话,今天才真正传进他心里。“……我……” 我不要让小绪受苦。
我要给你幸福。 那在熊本的最后一个夏天的夜里,弥生在烟火的掩饰下低声说出来的话,是不是就是这句?
心头一阵骚动。七绪怀着不安的心情抽着烟。 有事情要发生的预感,像静电一般窜过他的
指尖,引起一阵刺痛。这时,放在厨房桌上的行动电话响了。七绪吓了一跳,抬起头来。这个房间里没有装电话,所以他和外
界联络的方法就只有行动电话或刚买不久的笔记型电脑的E-MAIL了。七绪地吐了一口气,接起电话。
“喂……” “七绪,大风暴!”一开口就听到筒那边的人尖声大叫,七绪赶忙把筒拿离耳边。 聪那兴奋
而尖锐的叫声,像狂风暴雨一样。“啊?喂,聪吗?你说什么?大风暴……” “就是大风暴啊!七绪,你听好,镇静下来
听好!“ “啊……” 昴的脸瞬间掠过心头。七绪无意识地紧握住胸口的衬衫。 “昴那家
伙今天离家了。他把车卖了,扛着一包行李走了。” “……啊?” 七绪无法理解聪的意思。“啊?”他发出可
笑的声音。 “你说他离家了……啊?难道是……离家出走?” 七绪愕然地说道,聪在电话那头
焦躁地直骂“嗯”、“可恶”。 “不是啦!大阪那边好像在今年夏天开了一所造园景观学校,那家伙在一个星期之前突然
去参加就职面试。结果好像决定在那边当特别讲师了。这个星期以来,我就一直觉得他怪怪的。就像久旱逢甘霖一样,整个人
活了过来,忙进忙出的。他很热心地到看看我们家跟你们家的庭院,也出去看他以前经手的工作场所的情况。他好像只跟我
老爸商量过,我是今天才突然听说的。这竟然是他对家人的态度,你能相信吗?” “等、等一下!聪,我听不懂你
的意思,你是说昴要去大坂?” 聪一口气滔滔不绝地说完,七绪仍然一团混乱。聪笑了。七绪之所以没听清楚并不是因为
行动电话的电波杂乱的关系。 “聪?你在哭吗?”“你知道老哥离家时跟我说什么?他说京都到大阪搭特快
车只要三十分钟,我要去跟七绪一起生活。这个男人竟然敢厚着脸皮讲这种话。” “啊……?”
一时之间,七绪还是没搞懂这些话所代表的意思。他眨眨眼,烟灰应声掉落地上。 “跟我一起……?生活?”
“是老哥自行决定的。不知道该不该说他冒失,他在某些奇怪的地方总是显得特别顽固。”
七绪知道聪企图传达给自己某个重要的讯息,可是他的指头却麻痹了,使不上力来,没办法把话听清楚。他害怕是自己径自
做白日梦。“骗人……因为昴他……” 昴正朝着这边前来。为了来跟七绪展开全新的生活。他用自己的脚
踏出了自己一直守护着的安全范围,也超越了横梗在他和七绪之间的透明界线。 昴要来这里了。 “好像有
什么事情发生了,可是我并不清楚。七绪,你直接问他本人吧?你记下来,昴搭的是云雀七十六号,大概在六点二十六分到达
京都。” 云雀七十六号……七绪茫然地复诵着聪的话,仍然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聪,这
是真的吗?我……是不是在做梦?” 七绪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起来。他死命地握住筒,以免颤抖的手
滑掉了筒。 “真的吗……?昴来找我……?” “是事实,,昴已经不在这个家了。他搭上新干线,只
为了去找你。” 自己的人生现在正要乘上一道新的大洪流冲出去了。一直热切期望的唯一一段爱情将再度
点亮他的生命。 BGM不知不觉当中变成“STARTING OVER”。太耸动的演出了。昴最喜欢的约翰蓝侬
的声音和昴模仿他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将七绪带往那座优雅的庭院去,前往昴那个神圣的空间。 “聪,我……已经想
不起昴的声音了。” “七绪……” “这一个月来……我一直做各种想象,他是这种声音吗?是低沉还是沙哑的…
…。后来就乱成一团搞不清楚了。如果不能立刻见到他,我又会忘记了……” 七绪涕泗纵横,几度哽咽。聪强力地忍着,
默默地接受七绪的情绪失控。 他用强而有力的声音呼唤着“七绪”。用他所有的爱意,从来没有过的声音呼
唤着七绪。“那家伙的薪水还不多。不但优柔寡断,而且吊儿郎当,唯一可取之就是长得还不错,而且有一份安定的工作。
这样的男人你不嫌弃吧?” “……好过分……”表弟的苛刻批评逗得七绪又哭又笑的。聪的声音听起来好
温柔。 “七绪,我老哥就是这样的人,你能接受他吗?” “……只要是昴,什么事情我都能接受。”
“看来你对奇怪的东西是情有独钟。我看你再选一吧!” 这一是两个人又哭又笑的。聪在电话那头捍着鼻子,
让七绪觉得好哀凄。 视线一角瞄到烟灰落了下来,划过日暮时分的窗边,看起来就像樱瓣飞散一样。
站在那片色彩当中透明的弥生,如梦似幻地看着七绪。 结果七绪还是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可是,弥生仍然带着
从小就全心呵护着弟弟的眼神,静静地守护着七绪的未来。 “长谷家这边还有我,你们不用担心。”
“嗯……” 被烟呛着了,七绪又流出泪来,他对着姐姐笑了。 我说,弥生。让我们一起活下去
吧!因为我跟昴不能没有你。 “至于濑里家……是的,只要七绪过得幸福快乐,我想,舅妈他们也不会在意的。”
“嗯……” 七绪只是一直点着头。泪水止也止不住,他用手去才擦掉。 “我想你们还会遇到很多问题,
你们就加把劲吧!我已经有觉悟,现在我成了三人份的保险了。七绪,今天看到老哥离去时的背影,我第一觉得这家伙好帅
。” “聪……!” 现在,一道希望之光穿过了漫漫的黑暗。 展开翅膀,振翅而飞吧!我们脱
胎换骨了。七绪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适度地换好衣服,将行动电话和荷包塞进外套的口袋里,拖着鞋子就往外冲。
早春的傍晚已经罩上一片暮色,夜晚很快就会来临了吧?七绪在巷子里奔跑,半路的墙上,平常常见的那只白猫带着惊愕的
眼神看着七绪。 樱瓣随风舞落地下铁的楼梯上。七绪在满天飞舞的白色瓣中狂奔。
距离京都车站有三站。七绪一又一看着昴的手表,摸索着口袋中的行动电话。如果没有摸到预期中的某个东西的形状时
就大感不安。 “云雀七十六号、六点二十六分……” 七绪一遍又一遍地复诵着聪告诉他的昴所搭
乘的列车。 七绪靠在阴暗的电车门边,用力地抱住自己的双臂。 是梦想还是现实?一种奇妙的虚
无感使得他手足无措。整个人像发烧一样,脸是热的,喉咙极度干渴。如果是梦的话,就让我永远不要醒来。如果再度失去昴
的爱情,我的心一定会死去吧? 七绪心里想着,对我而言,昴所抱持的爱情观好坏只是个小问题。七绪爱的是
昴的本质。只要他希望,不管是什么样的人生,自己一定都会为他实现的。就算如榛名所言,那不过是一个贯彻谎言的人生。
七绪就是这样地爱着昴。 在地下铁的喧哗人潮当中,七绪闭上眼睛,用自己所有的官能去感受对昴的感
情。一颗心战栗着,用皮肤、用全身去感受昴。七绪发不出声音来,嘴唇轻轻地念着那个名字,手指头交叉成祈祷时的形状。
下了抵达京都车站的地铁,七绪穿过出口,走向地下商店街。他的眼里只有通往昴的道路,好几都跟在尖峰时期混乱的人潮
撞个正着。搭上通往车站的手扶梯时,行动电话响了。他的心倏地剧烈狂跳。 “啊……” 七绪拼命地吞着口水
,用触感已经混乱的手摸索着口袋。他将筒抵到耳边。 “喂?” “七绪?” 真实的昴
的声音就像一场真正的暴风一般,瞬间将七绪的任何一种想象都吹翻了。这简直就是奇迹。只听到昴的声音,七绪就泪涟涟。
“昴、昴……” “七绪、七绪……”两个人费了好大的劲彼此呼唤着对方的名字。七绪挤过电梯里面的人缝往上跑,
众人都带着厌恶的眼神看着七绪,可是七绪害怕自己如果不赶快跑开的话,会当场蹲下来悲泣出来。 “昴……”
“七绪……七绪……” 昴一又一地呼唤七绪的名字,他用这种方式来填补无法见面的那段时间的
空隙。或许是在列车中的缘故吧?昴的声音夹杂在混乱的杂音中,听不清楚,七绪拼命竖起耳朵。 “昴……昴……”
列车微微的振动和昴不规则的气息。两人的心头都一阵热,隔着筒拼命地忍住彼此涌上来的激情。 昴真的就
在筒另一端。七绪正用声音和昴结合在一起。不久之后,昴地吐出一口气。 “七绪,我现在在新
干线上。这通电话是在走廊上打的。……那个,事出突然,我正往你那边去……” “我知道,我现在已经来到京都
车站了。刚刚聪打了电话给我。”“聪?”昴有点吃惊的样子,然后低低地说道“是吗?”他似乎马上理解了聪和七绪之间有
过什么样的对话。 七绪下了手扶梯,来到宽广的中央大厅。外头已经一片漆黑,他看到蜡烛状的京都塔,白白地浮显在
灯光中。七绪来到售票机前面买月台票,他拿着筒想打开钱包,一不小心零钱散了一地。 许多人帮他捡起零钱
,七绪带着又哭又笑的表情。 “我的零钱散了一地。哈哈,我到底在干什么?啊,谢谢。” 七绪对着
帮他捡零钱的人道谢,用外套擦干他那渗着汗水的手掌心。 “昴,你在几号车厢?我到月台上去接你。
” “我在十一号车厢。广播说快到京都了,你听得到吗?” 七绪隐隐约约听到昴的声音后面
有音乐声或广播声。列车已经到站了。 七绪买了月台票,当他从电子告示板上确认昴所搭乘的列车到达的
月台时―― “七绪。” 昴的声音突然静静地响起。七绪轻声说一声“十三号”,转身走向剪票口。
“嗯?” “我因为自己本身的罪恶感,而一相情愿地背叛了你。我将悲惨的和脆弱的、想隐瞒的部
分都暴露在你面前。……我跟你一辈子都忘不了弥生,或许将来我们都会很苦。可是,七绪,你还是愿意要我吗?你能爱我这
么微不足道的男人吗?” “昴……” 瞬间,七绪四周的吵杂声仿佛潮水一般倏地消退了。七绪站在中央
大厅的人潮中,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昴。 “我想跟你一起生活下去。我……爱你。”这是从心底发出来的,带着全神全
灵的泣血告白。 这个叫长谷昴的男人,用他的全副心神疯狂地渴求着濑里七绪这唯一的存在,乞求他的哀
怜。 昴将自己要七绪的这个唯一的希望完完整整地传达给了七绪。 “啊……” 七绪受不
了这个冲击,呻吟了一声,眼睛用力地闭着。他的心因为昴这个真实的渴望而欢喜得颤动着。 七绪不知道昴是用什
么方法?吃了多少苦?才能克服这种心中的葛藤而走到这个地步的。现在什么理由、忏悔和困难都不需要了。七绪无限怜爱地
、爱抚似地将被泪水濡湿的脸颊摩搓着筒。 “不管这样都无所谓……。只要能跟昴在一起,再多的苦也没关系
。” “七绪……” “我也……爱昴……” 啊!昴发出满足的气息。悄悄孕
育的爱情之在经历多的误会和擦身而过之后,现在在两人的心头开结果了。 “我们绕了好大一圈
,对不起。” 昴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七绪连摇了几头。“可是,要不是这样……我们一定没办法像现在这样。”
“……说的也是。或许是吧!” 七绪发自心底地说道,昴只是这样说道,然后好像轻轻地笑着。这
是了解悲哀和寂寞的成熟男人干脆而体贴的心声。 凭着月台票穿过剪票口,七绪走向三楼新干线即将抵达
的月台。他跑上楼梯的每一步读使得他离昴更近。 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了。 “七绪,列车好像进
入京都了。是寺庙吗……还是白色的京都塔呢?我看到了。” “……嗯。” “这里就是你现在生活着的城市
啊?” 而今后会成为他们一起生活的地方。 “……我房间很小。昴,你那么高,可能会觉得不太舒服。你能忍
受吗?” 无所谓。昴笑着说。七绪瞬间烦恼着那张小小的床怎么让昴睡觉?他又想到棉被和餐具都只准备了一
人份,“唉,算了”七绪轻轻地嘟嚷道。 这些事明天再一起想办法吧! “啊,樱开了,好
漂亮啊……” 昴很感叹地说道,他的声音苦闷地撼动七绪的心。 来到黑暗的月台上,冷冷的风吹
得七绪那热烘烘的脸好舒服。他剧烈地喘着气,环视着月台。 月台被停在对面月台上的列车的乘客,和等
着搭即将进站的昴所搭乘的新干线的乘客,给挤满了。 车站大楼的照明很刺眼,七绪郁闷地眯细了眼睛。这里
有各种不同的别离和出发、重叠,那一瞬间是多么地炽热。 这里就好像将整个人生凝缩起来的地方一样
。 和昴的感情虽然经历过风霜,可是却让七绪学会了如何去爱一个人。今后或许就如昴所说的,还会有
许多问题要解决吧?就算有时候会彼此伤害、受苦,但是七绪再也不想任由昴一个人独自苦恼了。 在如流星般虚幻的一
生当中,他们可以绽放出什么样的光芒啊? 铁路沿线可以看到樱树。在街灯的照耀下,风中飘飞的瓣充满了沉静、稳
重而庄严的美感,构成一幅安适的景象。昴也从列车上眺望着这些樱。 七绪站在月台的一端,在喧闹声中专心地倾
听着昴的声音。 “我看到车站了。我到了。” 隔着筒传过来的列车缓缓的振动像心跳的声音。规律
的节奏和七绪的心跳声重叠在一起,七绪听到自己胸口的悸动。 两人之间原本濒临断裂的牵绊,重新强而有
力地连结在一起,正待脱胎换骨。 “七绪,我们马上可以见面了……” “嗯,我们两人之间……”
“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关于我,关于弥生……。啊,不过现在好想早一点看到你。” 七绪一直点着头。
“我想看看你,紧紧地抱住你……” “我也……好想见你。昴……” 昴的心跳声接近了。七绪的眼睛
追逐着缓缓滑进月台的新干线的灯光。通知乘客列车到站的铃声响起,同时开始广播了。 “七绪……”
列车一停,乘客立刻从车门一涌而下。昴在电话里面的声音、让七绪觉得混乱的吵杂声和广播声,是那么地不可思议。
七绪站在月台的一端,一动也不动。 他把筒抵在耳边,在人潮中寻找昴的身影。
在一窝蜂拥向楼梯的人潮中,他看到一个青年高大而英挺的身影。身穿灰白色的外套,手中还提了个小小的旅行箱。
他把行动电话抵不耳边,骨碌碌地转着头环顾着四周。 因为从秋天起视力就大幅地衰落,所以现在
几乎一整天都戴在脸上的眼镜,和长及肩膀的头发。脸颊有点削瘦的侧脸现在留着漂亮的胡子。 “七绪、
七绪……?” 七绪那拿着行动电话的手无力地下垂了。 他的意识穿越月台上的人潮,朝着昴前进。
昴那因为列车驶离所带起的风而被吹翻开来的外套衣摆,在七绪的视野中留下清晰的印象。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完整的爱。
只要两个人同心协力收集那欠缺的碎片,紧紧相依在一起,就算不够聪明,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就好了。
“七绪……” 在月台的喧闹声中,昴的声音从手中握着的行动电话里流泻出来。七绪定定地看着昴。 昴终于发
现到人潮退去之后,伎且在月台一角的七绪专注的视线。他大吃一惊,回头看着七绪,把眼镜拿掉,眯细了眼睛确认。他看到
七绪那对惹人怜爱的漆黑 而沉静的双眸。 于是,昴用力地吐了一口气,嘴角扬起柔柔的微笑。 七绪的嘴
唇无声地叫着“昴”。这个声音一定可以传进昴的耳里。昴没有切断行动电话,把眼镜和电话放进外套的口袋里,然后朝着七
绪笔直地走过来。樱瓣在昴身后随风飞舞着。 两人的心跳声在寂静的世界中清澈地响着。“七绪……
” 昴的眼睛跟当初分手时不一样,以经过淬练的澄澈美感敲击着七绪的心。 所谓的永远就在这里
。 昴站在七绪面前,把手伸向他。七绪定定地注视着昴的眼睛,然后主动地把手伸出去――只为了去握
住昴的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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