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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 岚(池户裕子) 1 ……这是围绕着白凤仙的另一则故事。 在太平洋
战争中,日本战败的迹象逐渐显现……。 昭和十九年的春天。在这跨越两县,只有少数民众相依为命的U 村
里,季也再度来临。“他的烧退得差不多了,脉搏也很稳定,只要安静休息就没事了。”老医师把听诊器拿下,在盆子里边
洗手边说。刚刚才从窗外飘进来的瓣变成一艘艘小舟在水盆里滑行。医生虽然嘴上说着没关系,但却无可奈何地叹息摇头。
聚集在他居间的刻痕充满了悲哀的神色。 ( ……人生总有尽头,看来他是撑不到明年春天了。) 他满眼悲
戚地看着躺在床上从刚才就一直看着庭院方向的青年。 他的心脏就像快要报废的玩具一样。 虽然还会动,但是有
时却会发出令人厌恶的生锈音而突然停止。把耳朵靠过去可以隐约听到像齿轮转动般的细微声响,才知道尽头尚未来临。然而
,生命的尾声却踮着脚步悄悄地来到他的身边。 “医生……” 青年那血色尽失的唇里所发出的声音是那么
微弱……就像梦境般遥远。 春光在他浮现着青色血管的颈项上跳动,除了病弱的白皙之外,他还有着一张
与透明肤色相呼应的优美面容。 “医生……。那棵树,好像从我到这里来之后,每年的就越开越茂盛。……不知道是不
是我多心了。” ――这个庭院里有一棵大树。听说是要盖房子时因为这棵树实在太美了,舍不得连根拔 除,于是
就留到现在。 这棵名为白凤仙的树在这个村子里只有一株。 “会越开越多或许
是因为这棵树还年轻的关系吧! 拿人来比喻的话,就像智生你一样,大概只有二十来岁吧? ” “我想这
棵树应该会越来越茁壮,明年或后年一定会开出更茂盛的朵。” 智生的眼瞳里映满了白色的瓣。
那就是活着的证据啊! 娇艳的瓣、浓绿的枝叶都是那么充满了生命的光辉。 度过寒冷
的季节,在水和空气的培育之下发出新芽后,绽放满溢生命力的朵。看着尽管风吹雨打都还是维持着同样姿势的白凤仙,智
生觉得植物的生命力甚至比人还要强韧。要是还有来生的话,智生不想做人,如果能变成像白凤仙这样的话,就可以自然
地追随着四季的脚步了。 树木――对智生来说等于生命的象征。 “智生,你千万不能这么想。”
老医生摇摇头。 “不能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木身上。” 看遍人间生死的老医生就算不听智生亲口说也知道他在
想什么。面对死亡即将来临的人总会出现这种现象。 “人生就算注定还是有它必经的道路,心不在焉地走或许可以不必
烦心,然而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又是另一种乐趣,会有一种活着的真实感。” 老医生环顾比庭院要来的阴暗许
多的室内说道。 一张油漆斑驳的红色桌子,上面叠了几本看得出来一定是经常翻阅、书角破旧,连底页文
字也模糊不清的书。剩下的就是一个放着生活用品的小竹篮。 明明打扫得很干净,不知为什么看起来还是有一股陈旧
而发霉的感觉,或许是包围在这个房间里寂寞的空气所致吧? 面对即将凋零的生命还能够说出要乐观进取
、倾注所有热情这种话,恐怕只有旁观者才说得出口吧! 佐鞍智生出生在与此村有一山之隔的寒衬里。生来就有
心脏病的他在病情逐渐恶化之际,就失去了父母兄弟的依靠,只能在父亲的亲戚家寄人篱下。 那是三年前春天的事
情。 除了工务之职外,佐鞍家还拥有幅员广大的田地,就是因为生活富裕才能收养智生。但是,每天几乎
有一半的时间躺在床上,根本无力帮忙田事的智生当然会遭人白眼。 像现在智生的病情都已经逐渐恶化,却没有
人来探视就是最好的证明。 敏感的智生怎么会不知道,他们巴不得自己这个麻烦鬼早日归天。智生是个喜
欢草而心地善良的青年,所以他会想早日解脱来报答他们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那是――”
老医生的眼光停留在一个掉在床上的东西。那是一块有大型人偶般大小的木头,上面明显残留着刻凿过的痕迹,而且可以看
得出头部和身体。 “都已经刻下去了,不完成实在太可惜了吧?好歹也把它的脸刻出来啊! ”
想拥有一技之长的智生在中学时就拜过雕刻师学艺,听说功夫还不错呢! “我也想把它完成……” 智生还是
持续眺望着朵。 “但是,那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要刻成自己心目中的形象,不管多少时间都不够
。”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智生似乎是在暗喻着这个意思。 “医生!
您就让智生自己拿主意吧! ” 听到一个静静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医生才想到这房间里除了他和智生之外,还有另一
个人存在。 “雕刻这种技艺除了精神之外还需要体力,如果没有坚定的决心是无法完成的。您说现在的智生怎么
做得到呢? ” 青年有礼地以膝盖慢慢移动过来。 “让我来收拾吧! ”他向医生行礼之后,开
始收拾洗手盆。他那宽阔的额头和清澈的眼神看起来十分聪敏,尤其是坚挺的背脊更是令人印象刻。 这个叫堤
漱一的青年也是U 村出身,大约一年前住进佐鞍家,现在是寄宿学生兼仆人。他在小时候就失去母亲,而在十八岁中学毕业时
父亲也去世了。 虽然,他靠着亲人留下来的钱和奖学金能够继续攻读法律,但最后仍因生活拮据被迫休学,在佐鞍家
工作赚取生活费。 佐鞍的家人就将照顾智生的工作完全推给漱一来做。 “要是太操劳的话,
我怕他的病情会恶化。” 嘴上说的是大道里,但是漱一的口气却藏不住冰冷。智生面向庭院的肩膀轻轻
地颤抖了一下。 “我去端茶过来。”等漱一出去,医生好像想到什么似地说道: “下个星期神代会举
行祭。听说参加的摊位比往年还多,相当热闹。你每天在家里躺着也无济于事,不如请漱一陪你出去走走。” “……我
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别去太远,在附近看看樱也不错啊! ”“那会……给他添麻烦。”
智生的眼光始终没有从白凤仙上移开。 秋之屋http://icyangel2xilubbscom 2
忽远忽近传来太鼓的声音让夜色多了一分肃然的气息,光听到里面夹杂着笛子的音调就觉得莫名地悲伤起来,智
生不由得闭上双眼。 挂在门口的灯笼……透露着温暖的橘色。母亲所穿的外出用和服上开着类似蔷薇般大的朵,为了怕
走失而紧紧牵住的父亲大手那种强而有力的感觉……。 断断续续的记忆让智生的胸口疼痛。 他的眼泪几乎要夺眶
而出。 他想起父母还健在那段天真幸福的日子,三人经常一起到村里所举办、有歌有舞还有东西吃的祭去
玩。 智生早就放弃了只能回顾过去而没有勇气面对未来的自己。反正眼看着自己的生命尽头已在眼前,不如就低头蒙
眼地了此残生。 不管再怎么努力,智生知道自己是绝对无法达成医生所说的生存的真实感,自己所需要 的只是没
有任何留恋、什么都不想、毫不抵抗地迎接命运的来临而已。 “我来帮你洗背。”就像平常一样,时间到
了就会出现的拉门声让智生飘忽的神思回到现实。 整个家里被夜幕包围显得一片寂静。家人在傍晚洗完澡
、吃过饭后就已经出门。祭的会场是在村落之外,从以前就是守护着这片土地、被称做“神代”的山神庙。
听到智生从浴盆里起来的声音。 “失礼了。” 漱一开门进来。智生背对着门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漱一帮自己洗背已有半年。刚开始智生还坚持要自己洗而拒绝漱一的帮忙,但是,漱一以这是份内工作的理由坚
不退让。其实,收养智生的伯父也经常叫漱一去帮他洗背。 热水轻轻从智生肩膀上淋下,漱一慢慢地帮他抹上肥皂
。 智生没有动。 ……他也无法动。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一天比一天衰弱的身体,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
充满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紧张感。智生的神经聚集成第三只眼凝视着背后的漱一。 感到漱一的手搭上自己的背,智
生悄悄地屏住呼吸。他紧握住双手不让漱一感觉到自己的紧张。 他几乎完全熄灭的心火,只有在这个时候才
会苟延残喘似地燃起。智生正在恋爱着。 那是他沉在心底的爱恋。他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只想静静地带到生命的彼
岸。 “你不出去吗?听说今年好像特别热闹。”自己这瘦骨如柴的身体要暴露在漱一面前,那种厌恶和被他触摸着的
喜悦感,错综复杂地在智生心里煎熬着。 ( ……好热。) 无法控制上升的体温……越来越亢奋的情绪,智生心想
绝不能让漱一知道,他宁愿一头冷水浇下让自己清醒。 “待会儿我想去看一下,你呢? ” 漱一拿着毛巾帮智生
抹背。 “你准备休息了吗? ” “……是。” “那祭呢?” “人多的
地方对身体不好……,我不想突然昏倒给别人添麻烦。太鼓的声音我在这里也可以听得到……” “是吗? 每年才举办
一,不去实在可惜。” “是啊……” “不过,就算去了要是无心欣赏的话也是浪费。’
“……” 智生知道漱一是因为工作才陪在自己身边,而不是出于自愿来照顾自己的。他的照顾虽然
用心体贴,但是言谈之中不时透露冷意……就像尖刺一样。智生纵然明白也无可奈何。他抬起眼睛,忽然从半开的窗户看到白
凤仙盛开的枝叶。这个家是包围着庭院探门字型建造,所以从各个角度都看得到那棵树。 漱一帮智生淋热水的
手突然停了下来。 ( 啊……) 智生知道在自己背后的漱一也正看着同一个东西。 “白凤仙……是我来到这里才认
识的,但却是我所看过的中,最让我喜欢的一种。”听到智生这么说―― “我也是。那真是一种奇妙的,晚上比白
天看起来更加灿烂,没有人能不为它心荡神驰……” 漱一自言自语般地回答。 ( 你还记
得吗……我们以前曾像这样一起眺望过白凤仙……) 智生凝视着瓣的眼神里流进了几许幸福的色彩。像这样两人看着
共同的东西,感受共同的心情,已经让智生觉得够幸福了。再多要求的话就是奢望。 智生不断告诉自己,不管再怎么
想得到也可望而不可及啊! 门对面传来低语的声音。 还有笑声。 听起来好愉快……。
好像还可以听到呼吸的声音。 ――洗完澡坐在门缘上的智生听到从玄关方向传来说话的声音,就踮着脚步走
过去看。 说话的人是漱一吗? 他不是正准备到祭去了? 到底是谁来找他一起去? 他记得漱一似乎没有谈话如此亲密的朋
友啊? ( 谁啊……?) 从门对面的阴影里可以窥见漱一高大的背影。 而他说话
的对象则隐身在门柱旁看不清楚。一抹鲜红的朱色霎时掠过智生的视界。 他不由得停止呼吸。那是朱红木屐的颜色?
鞋夹的颜色? 或是和服衣摆的颜色? 只是那烙印在自己视网膜的颜色就像刚才一瞬间点燃的心火一样。那是怕它继
续蔓延而亲手将它烧成灰烬的爱恋之火。 等智生回过神来时,漱一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是谁……” 呆站在走廊上的智生跌跌撞撞地奔下玄关,用手慌忙寻找着几乎不太穿的鞋子。 那燃烧的
红色就像火焰般向他追来。 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心火又被点燃……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想
过漱一会有喜欢的对象? 事到如今,智生才开始憎恨自己的天真。 对智生来说,漱一是他的感情中最纯洁也是最美好的部
分,可以说是神圣的存在。或许这就是他会认为,漱一肯定会陪在已经没有多少残生的自己身边最大的理由吧!
从相遇的那一刻开始,智生就觉得漱一是个不像自己这样庸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存在一般。 智生和漱
一初相遇的地方就在他拜师学雕刻的寺庙里。是主办祭会场的神代寺里的年老住持,同样也是远近驰名的雕刻师。
秋之屋http://icyangel2xilubbscom 3 父亲在智生上小学的前一年去世
,而母亲也在他毕业那一年撒手人寰。母亲为了他的病四寻访名医,在为了高额的访医费用而拼命工作之后,也失去了自己
宝贵的生命。 同情少年遭遇的村人联合募金把智生送进中学。但是,六年的学费毕竟不是少数,而且知道自己或许
撑不了几年的智生,为了能独立生活,选择了本来就满有兴趣的雕刻师一途。 中学三年级的秋天,每天单程要两小时通
学的智生,病情发作变得频起来。再三考虑之后,他决定放弃学业而专心学习雕刻技艺。边在寺庙里当杂工换取维生的工资
、边学习雕刻佛像的智生,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新生活。漱一就读的是跟智生完全不同、全是优等生的学校。只是因为去世的
母亲长眠于神代寺,所以只要学校一放假就会来扫墓。 看到彼此也只是互相点头。智生和漱一的关系也不过如
此而已。 智生曾经向住持问过关于漱一的事,却没有勇气当面跟本人说话。只是即使刮风下雨也一定会来扫墓的漱一,跪
在母亲墓前那垂着头的身影看在智生眼里是那么地清凛,连他坐禅的姿势也让智生感觉不到一丝尘埃。 对于这个
连话都没有讲过几句的少年,智生知道自己被强烈地吸引了。 虽然,他羡慕拥有自己所没有的强壮体格和
充满男子气概长相的漱一,但是被他吸引的最大理由,还是他坚信漱一是个比自己还拥有高洁灵魂的人。 智生自从
有思想开始,就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充满了阴暗且丑恶的囤积物。 为什么只有自己是这样的人?
这种想法从来没有消失过。 为什么只有自己与生俱来就带着这种病呢? 已经坏了一半的心脏除非换新,否
则根本就不会有延长生命的一天。如果自己是个健康孩子的话,母亲也会长寿一点吧? 含饴弄孙的日子也不会只限于梦想。
为什么只有他? 、 菩萨真是太不公平了。最好……最好每个人都不幸算了。 ――从小智生的心里就怀抱着对
别人的嫉妒和羡慕,那种憎恨自己命运的情绪,始终盘旋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所以他才会想雕刻神像。
如果那些压在心中的污物就叫做烦恼的话,不如终日埋首于雕刻之中,希望能多少净化自己的心灵。 然而,智
生带着复杂心情所雕刻出来的神像,无论在表情或动作上都十分像人。 “虽然是佛的模样却不是佛,你懂吗? ”
住持已经不知道跟他讲过多少。 智生自己也不是不明白,每当佛像雕好后智生总可以在上面看到自己太多的感
情,既没有佛像应有的庄严,更不会让看的人心情平静。然而,智生却无法停止也无法改善。 讽刺的是智生雕刻出
的佛像或许就因那份庸俗之美吧? 卖到佛具店的行情还不错。反正只是供庶民膜拜之用,不需要什么了不起的大作。
那时发生了一件事让智生对漱一更加有好感。 那是在他十七岁……也就是阴历三月樱盛
开的季节―― 寺院里的樱树盛开得异常鲜艳,常吸引许多游客到访。难得天气那么好,智生有时会选择其中一棵的
树荫当成自己工作的地方。等闲下来的时候就会坐在树下雕刻直到日落。 那一天,被住持叫去的智生把自己了两个
月才雕好的佛像立在树下,等约莫一小时回来之后,发现佛像前竟有一轮黄色的小。 智生讶异地四张望,发现了往
墓园方面走去的漱一背影。从他手上所提的小水桶垂下几朵黄,就跟自己掌心中的瓣一模一样。 “请问――”
智生不由得开口叫住他。漱一转过头来。 “这是你放的吗……? ” 智生鼓起勇气问。漱一点点头。
“希望没有让你不高兴。我每看你都雕刻得很专心,于是对那东西产生了好奇心。看到那佛像的表情之后,我
居然生出了想献并许愿的冲动。” 漱一在点了点头后立即转身而去。 目送着漱一背影的智生有好半天
无法动弹。与生俱来第一的热情从他心底燃烧出来,他有强烈的冲动想过去抱住漱一的背脊。 那只不过是一尊就像
平常一样,聚集了自己所有烦恼的佛样而已,没想到他居然会用要供奉给母亲的来合掌许愿。 就像最原
始的自己被他接受了一样,智生满心都是幸福的感觉。他接受了无可救药、只会自欺的自己。智生那怎么雕都无法放松下来的
心,就好像被取下了枷锁般轻快,他觉得似 乎一切的重担都解除了。 这件事加速膨胀了漱一在智生心
中的地位。他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这一生第一……也是最后一的爱恋之中。路上或是店里都挤满了人。头顶上的红白灯笼
,吊在店门口的日光灯,让整个夜色明亮得像是白昼一样。虽然有些一看就知道是偷跑出来的军人,但是在这么愉快的夜晚何
必去计较那么多?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满了笑容。 他们背对着智生一路谈笑风生地在人群里走着。智生看不到挽着漱
一手腕的女人表情。她身上珊瑚色的和服,透过光线有时会变成樱贝的柔色。高高绾起的发上插着一根类似百合样的簪子。
即使转过头来智生也不知道她是谁吧! 自从到了佐鞍家后,几乎有半年以上没有出过门的智生,连这个村里有几
个豆蔻年华的少女都不知道。 少女的名字和长相对智生来说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她跟漱一在一起而已
。光是看到象征着两人亲密关系的走路姿态,就够令摇摇晃晃跟在背后的智生感到受打击了。 他们不时停在店家门
口聊天,漱一和那个女人就像一对恋人般地把脸凑在一起亲密谈笑。不久两人就远离人群,慢慢走向包围着寺庙的树林之中。
“不能再跟下去了。” ――有个声音在智生耳边说着。 “只要远远看着他就
好,只要静静地守着他就好。再跟下去的话,你只会知道一些你不该知道的事而已。” 然而,智生的感情已经无法超越
自己的理智。 那红色的火焰……燃烧得远比智生想象还要激烈。忌妒的朱红已经染遍他的五脏六腑,再
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了。 “喂! ” 女人像猫一样贴在漱一身上。和服的袖子从她高抬的手
腕上滑下,露出纤细的手肘和内侧柔软的肌肤。那滑润的肤色让智生眩目。 “……来嘛! ” 女人勾着漱一的颈项
,智生清楚地看到他伸手搂住女人的腰,粗暴地把她拉近自己。女人发出细微的惊叫倒在漱一怀里,连带地掀起和服下摆露出
里面的内里。 就像火苗突然散开的颜色一样鲜红。 女人的下摆内里是鲜艳的红。
两人的唇叠在一起。 啊啊……智生不由得呻吟出来。 就像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一样。
那道像火焰般的红色终于全面地占据了智生的双眼。 为什么自己就是没有想到他会有喜欢的对象
这件事呢? 智生真的很想嘲笑整天只会作梦的自己。 看来起码连安心地走到尽头这个愿望也无法实现。
秋之屋http://icyangel2xilubbscom “头好昏。”
智生赤着脚在中庭里徘徊,那不稳的脚步就像漫步在云端一样。 “好舒服……” 他一回头看到开放的纸门里有一
两个白色物体散落在地上,是在祭典的摊位上所贩卖的冷酒罐。他没有心情去拿小酒杯自酌,就粗鲁地直接对口仰饮。
这是智生第一喝酒,医生曾经交代对他身体不好所以禁酒。但是,他什么都无所谓了,即使喝了禁忌的酒精,而让自己的
心脏在这一瞬间停止他也不会后悔。 智生就像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树枝般向白凤仙走近。
“真的好舒服……就好像世界绕着我在旋转一样。” 智生对着到这个家之后从来没有一天不眺望的木说话
。他仰望的眼神里充满着只有你还陪在我身边的冀望。 ――在那个昏暗的森林里……。 无法目睹漱一和恋人
热情拥吻的情景,最后智生狼狈地逃了出来。然而看过一的画面,即使闭上眼睛也不会模糊反而更加清楚,那惊心动魄的镜
头直逼无法接受现实的智生心头。他好想遗忘。 所以,他把自己往酒里、往白凤仙里逃去。他奔进对自己来说等于
生之象征,长久以来一直支持着自己的白凤仙怀里。 “如果……什么事都能随心所欲该有多好? ”
如果一切能如愿的话,那么自己就不会受病魔所苦,而能以健康的心和身体去爱漱一,甚至大胆告白……或许能
听到他也爱着自己、近乎奇迹的宣言。 两人能在人生的道路上并肩走着,偶尔抬起头来相视一笑,铺在两人面前的路
将是多么的光明。 智生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可能! ” 他的眼角慢慢渗出泪
水。! 明知想象无用,但是现在回过头来设想自己的未来,智生只能感觉到一股无助的绝望,一切对自己来
说只不过是梦想而已。 “全都是梦……都是梦啊……” 智生呈大字型躺在下。
他以星空为底仰望着白色的瓣,那眩目的纯白让他眯起眼睛。 不停涌出的眼泪静静地沾湿了智生的发。 ……复苏
在他脑海里的是漱一的声音。 “我也是第一看到这么美的情景。” 温柔地进入智生最秘密的心底的漱一。
两人并肩眺望樱树是在漱一中学毕业的那一年春天。 毕业后继续升学的漱一因为住校,所以无法常来寺庙。
那时的智生也因为身体渐渐衰弱,每天有大部分的时间都躺在床上,而不得不寄住在佐鞍家。或许是因为无法常见到漱一才加
重他的病情吧? 所以……那两人一起眺望樱的记忆对智生来说是跟漱一一同度过的最初,也是最后的回忆。虽说是
工作,漱一也必定觉得不耐烦。智生相信起码在那个时候的自己可以自然的……以一个朋友的身分陪在他身边。
一个风势强得让人无法睁开眼睛的中午。 触目所及尽是风势惊人的岚。 狂风之下飞舞的瓣明明是告知
樱季节的终曲……,但智生却觉得不管是明年、后年,那瓣的生命力似乎永远也没有终止的一天,而且会越来越强韧。
( 如果我的身体里也有那么激烈的狂风的话……) 智生看得心醉神驰。要是命运不能改变的话,那有什么
是可以改变的呢? 智生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面前的景物。“……太壮观了,不免让人害怕起来……” 无法控制自己声音的
智生这么说。 “但是,却令人有无法移开视线的魔力。”另一个声音重叠上来。漱一走近智生与他并肩站着。
“我也是第一看到这么美的情景。” 在伸手可及的距离之内两人四日相接。 “像这样眺望着瓣
的日子……会再度来临吗? 。” 智生不明白漱一话中的含意,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可能是能
够再度看到岚的日子是否会来临,或者是希望能够再像这样并肩一起眺望景吧?
秋之屋http://icyangel2xilubbscom 5 ( 光是那样就足够了啊……我就能够幸福地活下去啊!)
那时智生是这么想。即使以后再也见不到他,而自己的恋情就这么告一段落也无所谓。 只要拥有和他的共同回
忆、共同时间、共同的感情就够了。 这种感觉不久之前还存在自己心底,刚才在洗澡的时候两人一起眺望白凤仙的
那种幸福感,自己应该是满足的、幸福的才对。 ( 然而……!) 现在已经不行了。当智生看到漱一跟恋人亲
密的踪影时,一切就如同幻影般灰飞湮灭。 他一直隐藏到现在那份对漱一的恋慕之情,完全被引到内心烧灼得最火热的地
方。他疯狂地想要漱一,不允许别人占有他,他好想求他到自己死之前都别看别人一眼! 这许多的冲动在智生体内奔窜着,一
股对同性的欲望之火正熊熊地燃烧起来。 他几乎无法呼吸。 就像狂风,就像在那年春天与漱一一起并肩所眺望的
岚一样。 智生闭上眼睛。 ( 谁……!) 谁来救救我! 他好痛苦。 ――在闭上眼睛一动
也不动的智生身上突然掉下了一片片白色的瓣,慢慢地将他淹没。就好像把他从这残酷的现实中隐藏起来一样……。
“嗯……” 胸口附近一阵暖意,就像阳光正好映照在上头一样柔软。在暖意的诱惑之下,智生慢慢睁
开了眼睛。 “――!?” 他以为在作梦。 自己的身边被一圈小麦色的光芒所包围。他凝神细看,
光芒越来越强还开始旋转起来,然后渐渐变成孩子们常玩的小球那般大小。 “啊! ” 光珠突然咻的一声飞
离智生身边,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好像开了一个大洞,而风刚好就从洞里钻出去的感觉。他全身脱力,被一股好像浮沉在水里的
浮游感所包围。 智生的眼睛追逐着光珠。他看到光珠在黑暗中徘徊片刻后,就被别的引力牵引着开始飘动
,牵引光珠的力量是白凤仙。 “嘎……” 一双手掌接住了那颗光珠。 ――是一
名少年。 他背靠着树干浮在半空中。! 他身上是一件纯白的单衣和翡翠色的腰带。丰厚的黑发静静地垂在
背后。 那是一个美得足以让人瞠目结舌的少年,他身上的一切都充满了美的意象。 ( 难道是
树精?) 第六感告诉智生少年绝非人类,但是他一点也不害怕。 ( 一定是!) 那原是一株令人为之
神夺的美树,就算有精灵栖息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智生躺在地上向少年伸出双手。 少年就像把玩着手球似地,将光
珠反覆丢掷在空中。 “求求你,把我带走吧! ” 智生努力伸出双手向少年求救。
“请把我带到你住的世界吧! 我不想再留在人间,这里……只会让我痛苦不已……” 少年怀抱着光珠静静俯视着智生
。 “满脑子只有污秽欲望的我再活下去的话……也只会让他讨厌而已……” 少年清澈的眸光凝视
着智生含泪的眼瞳。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你一样变成树的一部份,永远盛开着美丽的朵。” 尽管知道
是梦,智生还是压抑不住向少年求救的情绪。他不把这股积压已久的感情宣泄出来的话,一定会全面崩溃。
“他也曾说过非常喜欢你,所以不管他在哪里、不管经过多少年,只要他一想起家乡就一定会回来看你吧!身为人的我没有
能够让他回头的力量,或许就不一样了。在他享尽天寿之前必定还能见面,我还有希望能看到他的脸。”
温柔的掌心抚上智生的面颊。明明没有什么东西接近自己,智生却觉得少年的手正轻柔地捧住自己的脸颊。 “再等一
下。” 他的声音在智生心里响起……。 “再等一下,你就可以跟我一样。” 智生看到少年手上的
光珠瞬间隐进了他的胸口。 “我了很长的时间收集你的寿命存放在我的体内,你所给我的光足以让我再
多活几百年、几千年。” ( 命……珠……) 原来那颗光珠就是自己即将失去的生命啊……。
( 好美……) 没想到自己这残破的生命也能发出那么美的光辉,智生松了一口气,同时有被救赎的感觉。他还以为
自己的命不但像萤光般脆弱,甚至还更污浊而晦暗呢! 再等一下、再等一下就好。听着少年像哄孩子入眠般的承诺,智生
慢慢的闭上眼睛迅速沉人梦乡。 秋之屋http://icyangel2xilubbscom 6
“智生! ” 远好像有谁在呼唤着自己。声音中充满了急促而且毫不间断。虽然,觉得他叫得很可怜
,但是智生仍然背对着那个声音不想移动。他好想睡觉,他再也不想睁开眼睑了。 然而―― “智生少
爷! ” 一股力量强烈地摇晃着他的肩膀,智生终于睁开双眼。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在夜空之中伸展开来
的白凤仙……。但另一道黑影立刻冲进他的视野之内。 “智生少爷! ” “……嗯。” 漱一抱住
了智生挣扎着想要起来的身体。 “智生少爷……” 他好像听到漱一低语了一句:太好了。但是,意识还在混沌边缘的
他,还有点像漫步在梦中一样。 “你在这里做什么! 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漱一一进
门就看到智生躺在白凤仙下,还以为他又突然发病了。 智生摇摇头,试图挥去脑中那片迷雾。他回目四顾,只有自己熟悉
的风景,根本看不到少年的踪影,那果然是场梦? “你能走吗? ” “我没事,我只是突然有点困了
而已。” “困了……就睡在这里吗? ” 漱一讶异地问。他正想把智生抱起来的时候突然瞪大眼睛。
“你喝了酒? ” 闻到酒味的漱一立即皱起眉头。 “为什么! 你不是不会喝酒吗? 而且医生也有交代过不
能喝啊! ”漱一生气了。智生还是第一看到向来冷静的漱一,有这么明显愤怒的表情。 ( 他担心我吗……?)
想到这里,智生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还身在梦里。 “你不是说今晚要早点睡? 你一个人出去了吗? ”
“是啊! 你说今晚的祭比平常的热闹,我也想自己这几年都没去过,所以就出去走走……”
“为什么不告诉我! ” 智生想说你不是另外有约吗? 但是卡在喉间里的声音却发不出来。“我伯父他
们呢? ” “都还没有人回来。” 语气中充满怒意与不耐的漱一动作却意外地温柔,他伸出手想要扶
起智生。当智生抓住他的手腕撑住身体想要站起来时―― “啊……” 突然失去平衡的智生整个人倒在
漱一怀里。他闻到一股优雅的甜香。 ( ……!?) 他知道这味道一定是那个女人留下来的。
那情景又再度在智生的脑海里复苏。 百合的发簪。 挽住漱一的柔软双臂。 漱一拥住
丰满女体的怀抱。 ……这一定是她的香味。 ( ――不要!) 智生蓦地把漱一推开
。 “怎么了? ” “……没事。” “你不是不舒服吗? ” “……”
“请告诉我,别客气。” 这漱一真的不安地看着智生的脸,他知道漱一不是为了义务或工
作,而是真的担心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智生特别想哭。或许是漱一第一表露他的温柔,还有他
身上所残留的女人香所致吧! “……你别管我。”他忍不住说道。 “请你……别再理我了。”
漱一本来扶着智生肩膀的手慢慢放下。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样? 就算喝酒或吹风……一切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智生长期压抑在心中的情感,全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 “……你真的这么想吗? ”
漱一用力抓住智生的手臂。 “你为什么这样! ”那意想不到的激烈口气让智生吓了一跳。 “你为什
么总是这样! ” “放……开我! ” 智生拼命挣扎想要从漱一的掌握中逃开。 “那你叫我怎么办?
反正不管我怎么努力也活不久啊! ” “智生少爷! ” “我也――” “看着我! ” “我也…
…” 我也曾努力过啊! 智生知道有许多人接到召集令而在战场上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跟他们比起来,或许有人会说
躺在这里悠哉等死总比上战场赴死好。 但是,他知道自己太脆弱了……他害怕那随时会熄灭的生命之火……只能装出
一副不在乎的模样。除了放弃一切之外,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度过没有未来的明天。 ( 但是你……!)
如果,今晚没有看到那个情景的话,自己就能毫无留恋地结束这残烛般的一生啊! 他知道自己不该恨漱一,但是他
没有办法不去这么想。 “……你很痛苦吗? ” 智生吃惊地抬起头来。刚才还十分激昂的漱
一突然沉静了下来。 “你想早日解脱吗……? ” 他那过于冷静的声音反而让智生激昂的内心像浇了一桶
冷水般。嘴角微微扭曲的漱一看来似乎泫然欲泣。两人互相凝视着对方沉默不语。 当智生快要无法忍耐
这股沉默的时候―― “是啊,你说得对。” 漱一突然粗鲁地说。“你想怎么用你仅存的生命与我无
关。” 漱一无所谓地说完后耸耸肩,仿佛过去的事都是一场可笑的梦境。“不过,你既然这么想的话……跟我来。”
漱一拉过智生的手。“你……要拉我到哪里去? ” “我的房间。” 智生的脚步停了下来。
“……你的房间? ”“到我房里喝酒。” “嘎……” “反正今晚村子里的人都在享乐,就算喝醉
也没有人会说话吧? ”“呃……” “我突然也想喝几杯,如果你还有兴趣的话,就陪陪我吧! ” “但是…
…” 漱一大刺刺地拉住智生犹豫的手。 “你该不会说你不喝吧? 你不是说什么都无所谓了吗? 就算喝到明
天醉死也不错……” 智生看着自己被漱一牵着的手。 这还是他们第一牵手。 漱一拿出
来的是一升装的大酒瓶。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拿出玻璃杯倒酒的漱一智生的心情就是无法平静。他不是担心自己根本没有任何
酒量,而是对于能跟他这样面对面坐着感到难以置信。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作梦。 “你不喝吗? ” 看着拿起
酒杯却迟迟不送到嘴边的智生,漱一不解地问。说好听是问,但是漱一的口气中隐约透露着命令的语气。他早巳喝掉一杯,现
在手上拿的是第二杯。“你刚才喝的酒应该早就醒了吧? 可别跟我说不能喝。” 不耐烦的漱一抢过智生的杯子推
到他的胸前。 “喝啊! ” 这时智生才知道漱一比刚才还要生气,从他语气中的不稳就能判别
得出来。他的每一句话都充分表现出他的焦躁和不耐。 自己真的要喝吗……智生突然不安起来,他不明白漱一
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邀自己喝酒。他接过杯子还是犹豫着该不该喝的时候,漱一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他挑起眉毛再度把智生
手中的酒杯抢过来,由于动作太大,所以杯中酒有一半泼洒出来,溅湿了智生的前襟。 漱一突然抓住智生濡湿的衬衫,
凑过脸去像动物般在他胸前嗅着。一股无名的冷颤从智生的背脊窜升。 “有你的味道……”智生知道自己脸红了。
“你要是不喝的话我来帮你喝! ” 漱一低声说完,含了一口酒在嘴里后抱住智生的肩膀。 “――!?
”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智生只能瞪大双眼全身僵硬。 “……唔……咕……”
漱一灌进他嘴里的酒从他的唇角满溢出来。当他想到自己是被漱一吻了之后,意识突然变成一片空白。 漱一的大
掌拥住智生的后背。在如此相拥之下,智生的身体显得异常纤细,完全不像跟漱一同世代的年轻人般瘦弱的身体,刚好可以容
纳在漱一的臂弯里。 “……啊……呼。”流进喉咙里的酒更让智生全身燃烧了起来,从五脏六腑蔓延到指尖……。
秋之屋http://icyangel2xilubbscom 7 他脑中一片空白,什
么都无法思考。 漱一也像被附身似的,贪婪夺取在自己怀中完全不挣扎的智生浅色的唇。起先只是像探索他的唇形般
轻吻,接着是重叠上去之后温柔地吸吮……。 漱一找出了智生隐藏在那胆怯的舌尖。两人纠缠似地倒在榻榻
米上。 “啊、啊……” ( 已经不能回头了。) 智生紧闭的眼睑里是一望无际的
火原,不烧到一切消失殆尽是不会熄灭的吧? 他长久以来一直忍着不敢去踏足的禁地……已经无法再回头了。
或许自己真的要被这把火烧到灰飞湮灭之后,一切才能结束吧! 持续被漱一挑弄的智生抬起手来有力地环住他的背膀。
这是智生……第一被对漱一恋慕的情绪驱使而做出的回应。 只是在那一瞬间。 原本紧闭双眼的漱一
,突然睁开眼睛惊愕地俯视在自己身体下面的智生,然后表情渐渐僵硬了起来。 “啊――? ” 感觉拥抱
着自己的热度突然消失,智生也睁开眼睛。漱一已经背转向他了。 “堤……” 漱一纹风不动。
“我无所谓……” 智生爬近漱一伸手轻抚他的背脊……慢慢把脸贴上去。那在梦中已经不知渴望过多少的背影,现在
就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 “我无所谓,所以――” 什么理由都无所谓,就算是玩玩或是临时起
意……即使是因为愤怒憎恨的感情而导致的冲动,只要他肯抱自己的话什么理由都无所谓。他体内燃起的情火已经无法再克制
下去了。 “求求你! ” 这时哪还顾得了什么自尊!? “随便你想怎么样都行,我都不会有任何怨
言。我不想再去想以后的事,所以……所以你别就这样不管我! ” 智生拼命向漱一恳求。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任何事有
这么迫切的渴望。 到了这种时候智生才敢反问自己,这二十一年来到底有多少时间是活着的?
“……对不起,我差点铸下大错。” 漱一像甩掉智生般地站了起来。 “看来我是喝醉了……”
他转向智生的背影冰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我到外面去吹吹风清醒一下,麻烦你回房去休息吧! ”
漱一的背影比他的话更加排斥着智生。想狂喊的智生流泄出来的只是像空气般空虚的气音。 “你最好
别再自暴自弃下去。反正……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得偿所愿。” “等等……等一下! ”
智生站起来想要追上漱一。 然而……。 “放弃自己人生的你就跟没有呼吸的物体一样,抱这种
人一点乐趣也没有。” ――漱一最后的话让智生僵在当场无法动弹。 一道背影蜷缩在没有
照明的房间里。只有时钟的声音单调地走动着,时间正无情地流失中。 人如果不死的话……是不是一定
要活着呢? 智生不断地反问着自己。 智生蜷缩的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刚才漱一还残留在他身上的体温
,此刻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只有冰冷空气的房间里智生笑了。 他边哭边笑,漱一临走时留下的那句话实在可笑。
“不对……” 漱一责备智生早就没有呼吸、跟死了没有两样,但是不对。以前的智生也这么认为,但是
现在的他已经不这么想了。 “……我没有死,我活着……我还活着。”他确定自己现在的确是活着的!
从来以为自己只是一个站着呼吸的物体的智生,是漱一教会他生存的意义。只有在想着漱一的时候,胸口才会感
觉一阵暖意。 或许在被漱一拒绝的现在,才是智生这一生中最炽热、也最光辉的时刻。 智生吞下
呜咽抱紧自己的膝盖。他倒在榻榻米上忍受着内心翻绞般的痛苦,在呻吟之余也忍不住议嘲的笑声。
秋之屋http://icyangel2xilubbscom 8 “智生少爷,吃饭了。” 漱一像平
常一样把放着食器的托盘放在门口。 “请你尽量把东西吃完,因为你最近实在吃得太少了。”
向着从早上就紧闭门扉的纸门说话的漱一,只听到里面传来削木头的声音当作回应。 “有件事想拜托你。我想把一直
没有刻完的佛像完成,在完成之前我都不会踏出房门一步,请让我一个人独。” 在将近一个月前漱一
收到智生这样的告知。之后;智生就像他的宣言一样,除了上厕所及洗澡之外,绝不踏出房门一步,整天从房里传出来的只有
敲打和凿木的声音。 就像一般外行人,漱一也以为要不了半个月就可以完工的,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漱一越来
越不安。其中最让他耿耿于怀的是智生的食量明显减少。看来太过投入的雕刻工作也剥削了他的睡眠时间。 “师父教
我在专心雕刻的时候最好能够远离他人。不接近人群也就是远离世俗的尘埃和污秽,才能以最洁净的身体与佛相对。”
比起本来就不太见到智生的佐鞍家人,现在连漱一也极少有机会见到他。连必要时的交谈,漱一也只能听到智生的声音。一
向定期回诊的医生也在智生的要求下暂停。 “你什么时候才能完成呢? 身体方面真的没问题吗? 要是太过操劳
病倒的话……” 听到暂停了一会儿的凿木声再度开始的时候,漱一慌忙发问。 他真的很担心。昨晚他躲在墙角
偷看把食器拿出来的智生,即使从远也看得出他又比以前瘦弱不少。 “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我没事。”
纸门另一端传来智生的回答。 “你曾经说过,没有充分的时间、体力和精力是无法雕刻佛像的,现在的我虽
然缺乏时间和体力,但却有足够的精神来递补那些不足。请不用担心。” ――智生的声音是漱一唯一的依赖。智生看
起来虽然衰弱,但是漱一从他的话声里可以感觉到前有未有的张力。“要是哪里不舒服的话一定要马上叫我。” “好……
” “没有事的时候我都会在房间里。” 漱一行了一礼后站起来。待会儿奉命要出去办事的漱一,打算早去
早回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在他紧咬住下唇的表情上有着掩不住的焦躁。 “什么是马上……”他再也不会
依靠我了――想到自己刚才所说的话,漱一不禁表情扭曲。 那是发生在智生提出要闭关前一天晚上的事
。村里举办一年一度的祭那一天,他没有忘记自己对智生做过什么。智生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是从那一晚之后,漱一知道
他已经失去智生对自己的信赖。 时而冷淡时而温柔,有时又会突然弃他于不顾或用言语伤害他。 “连我都不知道自己
在做什么……” 呆立在原地的漱一无法抬起头来。 就在自己悔恨交加的时候,智生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
了,到底想做什么,想替他做什么,连漱一自己都不知道。等他发觉时已经迷失在黑暗分不清方向,他不知道该前进还是
后退。 一只白色蝴蝶飞舞到漱一的脚边,伴随着随风吹送过来的白色瓣。就像被邀请似地,漱一将视线投
向庭院,那株智生最喜欢的白凤仙即使春去秋来仍然高雅地挺立着,飘落下仿佛能洗涤人心的纯白瓣。
看着那夸示着生命力般的植物,漱一眩目的眯起眼睛。如果智生拥有像那棵树般强韧的生命力……虽然明知道那是不可能实
现的事,漱一仍数不清自己已经在心里祈祷过多少。 樱。 白凤仙。 树的对漱一来说全
都是智生的化身……。第一在埋葬着母亲的神代寺里见到智生距离现在已经六年了。 一开始漱一是被他那种虚无飘缈
的感觉所吸引。明明没有什么存在感,却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智生的美让漱一不禁联想到或树那种透明的印象。
那第一眼的感觉日后不断地在漱一心中膨胀滋长。 在见面只是点点头的半年、一年过去后, 漱一渐渐
相信智生的心中一定也像他的外表一样优美……。原来只是因为对母亲的思念而频频造访寺庙的那条路,也由于智生的关系而
变得令漱一期待起来。只要能看到他就好,光是看到他一心不乱地雕刻着佛像的表情就够令漱一满足了。当他发现那已经变成
爱慕之情时,其实不用上太久的时间。 然而,同性的关系让漱一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段不可能的恋情,
他甚至觉得对同为男性的智生,抱着异样的感情,是一种罪恶。 在中学毕业那一年……十八岁……已经无法常常相见的
痛苦春分,漱一到现在还忘不了两人一同眺望过的樱树。站在目光被岚所夺的智生背后,漱一凝视着他的背影。一想到今后
或许再也见不到他,漱一就不禁想把智生的影像烙印在自己眼中永不忘记。 升上法学系之后,好不容易再度
造访寺庙的漱一,知道智生被佐鞍家领养的消息,他也在这个时候才从住持口中知道智生的不治之疾。知道智生永远无法摆脱
的命运时,漱一受到了重大的打击。他有一段时间无论做什么都无法专心,每天心里想的只有智生的事。 然而,漱
一给了自己两年时间。智生和自己的关系连朋友都谈不上,虽然暗恋着他,但是时间会冲淡一切,等日子一久,自己的爱慕之
心想必也会归于平淡,变成生命中一段苦涩的回忆吧! 但结果却完全相反。……时间越久,智生在漱――心中
的份量却有增无减而且越发鲜明。只要…―看到盛开的樱,就会让漱一回到从前那一段眼里只有智生,酸楚却又幸福的日子
。 于是,他下定决心要陪在智生身边,直到他走完这条人生路为止,只要能为智生做的他都在所不惜。
但是,他必须跟智生保持距离,以免因为自己个人的感情及欲求而伤害到他。 漱一休学后,拜托神代寺的住持幸运地在佐
鞍家找到一份工作。只要能进入佐鞍家,跟智生接触的机会也会增加。从住持口里知道在佐鞍家的智生没有受到什么好待遇之
时,进去照顾他就成了漱一唯一的目的。白色瓣又纷纷落在漱一所站的门缘上。房间里不时传来智生凿木的声音,就如同他
还活着的证据……。 漱一遥望着已经逝去的过往。 ( 妈……) 漱一不知怎么的,就是会把已经
过世母亲的身影与智生重叠在一起。 漱一的母亲跟智生一样也是与生俱来就带有隐疾。不会马上恶化,
却也没有什么名医良方可以治好,在无法完全治愈的情况下,注定只能拥有短暂的人生。 不管本人再怎么努力,生命之火
总有一天也会熄灭而归于沉寂。 母亲是在漱一十岁那年去世的。尽管那时自己年纪还小,但是关于母亲的记忆就是鲜明地
刻印在漱一的脑海里。母亲去世的前一年情绪特别不稳定,或许是本能预知死期将近的关系吧? 母亲时而哭泣,时而大笑,为
了一点小事就会发怒而找身旁的人出气……。 在情绪激烈起伏的同时,也会突然像放弃一切似地一个人坐着发呆
。 父亲当时扮演的是鼓励母亲的角色。不能放弃,要努力到最后,为了自己和漱一就算能多活一天也好
。父亲经常如此激励地拍着母亲的背。 另一方面,从小就是母亲心灵依靠的漱一,年纪轻轻却相当早熟。
父亲的鼓励看在他眼里只不过是母亲的负担,他相信不用别人多说母亲也知道,为了丈夫和儿子能多活一天也好。但是,人又
怎么能跟注定的命运抗衡呢? 母亲比谁都明白现实状况。长时间观察下来,漱一觉得父亲的激励,根本就是间接增加在绝望与
希望之间挣扎的母亲的苦恼。 干脆就随她去好了,没有人可以指挥她怎么去度过残生。旁边的人只要守护着
她,在必要时伸出援手就行了。这就是与最爱的母亲死别后,漱一所学到的唯一方法。 要不然叫漱一怎么说
得出口? 对于才没讲过几话的智生,他怎能提出要他为自己而活的要求呢? 然而……。 现实并不
如想象这么简单。在跟智生开始生活之后,长久埋在自己内心的渴望,又慢慢燃起火苗,一步步向漱一逼进。
一个是对智生纯粹的欲望。 只要智生在身边漱一就有触摸的冲动,想把智生拥在怀里地吻他。
智生那自己非常讨厌的瘦弱身体,看在漱一眼里是那么地惹人怜爱,光是他的睡脸就够让漱一流连忘返.
连漱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智生会有这么强的感情。俗话说一见钟情,他反倒觉得自己跟智生的相遇根本就是命运。
帮智生洗澡的行为,也算是漱一一种为了隐藏自己欲望的发泄管道吧! 他所持的理由当然是
类似怕智生昏倒在洗澡间后,万一发现太晚而不治等等理直气壮的名义,虽然明知智生会不愿意,会觉得困扰……。
为了怕自己失控,漱一刻意与智生保持距离,因此无意间就会出现冰冷的态度。 看着像母亲一样放弃
一切却又掩不住寂寥的智生,有好几漱一忍不住冲动地想告诉他要加油,要为自己而活。然而,智生如果坚持要随性度过余
生的话,漱一也打算在一旁静静的守候。那种想鼓励他又想每天陪在他身旁、伴他度过残生的心,经常在漱一的情绪中摇摆不
定,从他对待智生的态度就看得出来他有多么迷惘。 在祭那一夜,比智生还要自暴自弃的是自己。
那时……几天前智生的病情突然恶化的事实让漱一大受打击,他对智生的感情越,对于失去时的恐惧就越强烈
。他好想从那种恐惧中逃离。 然而,不管他躲进酒里或女人里,事实还是无情地在他身后追赶。所以,当他
听到智生自暴自弃的说法时才会那么悲伤。 在把自己的欲望发泄出来的那一晚,漱一被无尽的后悔蚕食着。然
而不管他如何后悔,伤害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的事实已无法改变。 “我该怎么办才好……”
他在心中向去世的母亲求救。 现在的他能为智生做什么呢? 说不定连像以前一样当作什么都没发
生过地照顾他,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啊! 漱一在倾听了片刻智生的凿木声后静静地离去。
秋之屋http://icyangel2xilubbscom 9 漱一那焦躁不安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中庭的白凤仙就像预告着梅雨季即将来临一样,树梢的瓣开得越来越美了。家人都在说今年开的时间好像比以往长……
,就在这样的夜晚――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听到凿木声的漱一,合上看了半本的书站起身来。确定智生睡了之后
才会入睡的模式,已经成为漱一每日的习惯。他走到走廊上眺望智生的房间,看到房里没有透出灯火,漱一心想智生终于休息
了,正要回头进自己房里的时候突然瞪大眼睛。 智生房间的纸门上出现一个类似光圈的物体。房里并没有开灯,看
光圈的模样也不像是手电筒。是一种更自然……散发出温暖光圈,就像春夜的胧月一样。 还以为在作梦的漱一站在原地片
刻之后,光圈慢慢形成圆形穿过纸门,在夜风吹动下飘到中庭徘徊,飘浮了几秒钟之后就没入白凤仙的树干之中。
在原地呆立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的漱一,下意识地知道情况不妙,拔腿就往智生的房间奔去。 “智生少
爷! ” 他在门外叫了几声不见智生应答。 漱一难以按捺地拉开了纸门。 房里传来一阵阵木头
的香味。被当作工作场所的房间一角旁有个座垫,座垫旁摆了一些雕刻工具,还有一些木屑。一个类似雕好的物体用紫色的布
盖住。 智生躺在床上。漱一慢慢走到智生枕边,弯腰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 听到从智生口里传来
的呼吸声后,漱一才松了一口气。看他睡得这么沉想必很累。智生完全没有被进来半天的漱―惊醒。 ( 刚才那
是什么东西……?) 难道真的是作梦? 漱一再度把视线投向中庭。白色的木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矗立在
庭院之中。 过了几天,在时针刚好指到半夜十二点的口时候,智生来到了漱―的房间。 “你怎么
了,智生少爷!?” 看着昏倒在白己怀里的智生,漱一霎时血色全无。 “智生少爷! ”
他抱住智生拼命叫他的名字,却听到智生微弱的说出一声:救我。“很痛吗! ?等一下,我马上去请医生! 你先回房里去―
―” 立刻就要抱起智生的漱一被他阻止了。 “不是……不是……” 他痛苦万状地摇着头
。看着阻止他去请医生的智生,漱一突然想到几天前的夜里所看到的怪异情景。 “难道……是那颗光珠的问题吗
……? ” 隐隐有股不吉预感的漱一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换智生讶异地睁大眼睛。 “光珠……你也看到
了吗? ” “是啊! 我看到一颗珠子飘出来后就被吸到白凤仙里去……那是什么东西!?” “是吗…
…原来你也看到了……” 智生木然地低语。 “原来那不是作梦……? ” 智生微微扯动嘴角笑
了。 “智生少爷? ” 那微笑映在漱一眼里居然看来十分幸福。 智生把头埋在漱一的怀里。
“痛苦的……不是我的身体。明明已经快完成……就差一点……但是到了最后我还是碰到了无法超越的障碍,我
痛苦得……几乎无法呼吸……” 漱一不能再置智生于不顾了。如果能帮得上智生的话,他什么都愿意做。
“我能帮你什么? 我真的能帮得上忙吗? ”漱一紧抱住智生的背脊问道。 “请告诉我,我能帮
你什么,我什么都愿意做。” “……除了你没有人做得到。” “除了我? ” 智生把头
更地埋进漱一的怀里。 “请你抱我。” 智生的语气虽然充满痛苦,却异常坚定。 他抬起头来以坚定的
眼神仰望着震惊到不由自主松了手的漱一 漱一第一看到这样的智生。跟祭之夜自暴自弃的智生简直判若两人。
“请别问我理由,等我把佛像雕完之后―定会告诉你。所以请你抱我。” “……你是说真的?
” 智生点点头,完全没有任何迷惘。 “我知道这个要求对你来说太勉强,但是不管你怎么对
我,我都不会抱怨,求你抱我。”智生紧抓住漱一背脊的手指微微颤抖,却绝不离开他的身体。 “这么做……真的可
以帮你? ” “是的。” “真的? ” “只有你。只有你才能帮我! ” 漱一虽然
掩不住讶异,但他知道智生提出这种要求绝非儿戏。况且现在抱他也没有一丝像那一夜独自消化所有污浊欲望般的心情。
“我明白了。” 漱一再度把智生拉进自己怀里。听到智生在后方脱衣服的声音,漱一也开始解开自己衬衫的扣子。整
个屋里的照明只有从窗外射进的淡淡月光。 漱一的胸口不受控制地狂跳。 他只在想象的世界中
幻想过拥抱智生的情景,那对他来说终其一生也只能以梦想完结。所以不管那梦想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实现,对漱一来说都是
令他狂喜无比的事。 漱一才偷偷回望智生一眼整个背脊就僵硬了起来,他不由得停下解扣子的手。早就如鼓般
敲击的心脏冻结得几乎停止。 上半身赤裸的智生沐浴在月的光晕下。 “……很难看吧! ”感觉到漱一
的注视,智生尴尬地道歉。 “我知道这种身体……不能给人看……” 智生说完,像要从漱一的视线中隐藏起身体
似地抱住了自己。 “……” 胸口纠结的漱一根本说不出话来。 “因为实在太瘦了,有时候还会
被自己的身体弄痛呢! ” 智生羞耻中略带几分天真地说。 眼泪从漱一的眼角溢出。
才一个月没见,他居然已经瘦到这种程度! 看到智生的食量日益减少,漱一知道他并非不吃而是身体已经无法承受。只有一
口气在支撑着他继续完成雕像。 “你……? ” 漱一从智生的颈项开始吻起,好像在告诉他你比谁都美丽。他毫不
犹豫地在智生身上每一地方都留下自己的烙印。 “我从来不……知道。” 智生喘息
地说道。 “人的身体居然……这么热。” 智一的手贴上漱一的脸颊爱怜地抚摸着。 “……我也可以碰你
吗? ” “啊啊。” “我可以一直碰你吗? ”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漱一温柔地点头。 两人紧拥在一起贪婪地触摸着对方。当他们甜蜜的喘息声融合在一起时,身体也紧紧贴在
一起。 “漱一……” “嗯……” “我也很热吗? 有没有像你一样……? ” “当然。
” “我还活着吧? ” “啊……” “我还活着啊! ” “是啊! ” 两人互相给予对方的
热度是这世界上最重要的温度,是两条独一无二的生命所散发出来的体温和光辉。 智生的房里再度响起凿木的声音
。 在这山小村里虽然生活安定,但事实上日本已经渐渐有战败的趋向。政府又开始向学生徵兵,有大批法律、文
学系的学生被迫投入战场。 在梅雨季开始的第三天,兵役课的人终于找上了漱一。漱一捏紧手中的红纸片
塞进裤袋里。 凿木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还以为智生在休息的漱一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安,随即就向
智生的房间跑去。 “――!?” 看到纸门打开一半,漱一赶紧跑过去。 “智生少爷! ” 智生并没
有在房里。平常智生工作的地方整理得非常干净,榻榻米上不但一点木屑也没有,连放工具的木箱都整齐地放在一旁。漱一的
眼光被一旁的物体吸引过去。 “……他完成了? ”一座雕像朝着漱一的方向矗立。人跪下来的话刚好可以跟
雕像的头部平视。 那不能叫做佛像,因为表情实在太肉欲了。那微微眯起的眼神里充满了官能的欢愉,再仔
细多看几眼的话,又会发现在沉稳优雅中带有绝大的满足。 那不是佛……也不是人。如果是人的话,在感觉肉欲欢
愉的同时,怎么会有那么纯粹的笑容呢? 漱一好像听到有人在叫着自己。 他往庭院看去。
四下无风。 智生背靠着白凤仙站在那里。 或许他已经站了很久了吧! 但是,漱一完全没有发现,
就像智生已经完全融入了白凤仙之中一样……。 “你看到了吗? ” “是啊! ” 智生满脸笑容地迎接
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跑过来的漱一 “或许你已经知道我骗了你。” “骗我? 骗我什么? ”
“我根本就不是在雕佛像,而是别的东西。” 明明好像立刻就会消失一般,但是智生的眼
里却充满了像少年一样的光芒。 “那……是我。” 漱一只能呆望着智生那十分快乐的表情。 “我雕的
是自己。”( 自己……?) “那就是爱上你的我,那就是爱你又想要你的我。”智生像歌咏般说出的话,让漱一惊讶
地瞪大眼睛。 “自从十五岁那年见到你之后我就喜欢上你,一直到现在。” ――祭那夜之后,智生因忌妒
燃起的火焰一发不可收拾。在拢不到宣泄管道又无法隐藏的状况下,智生想到只有一个办法能够平息自己的思念,那就是雕刻
佛像。 就像从前他会以雕刻来净化纠缠住自己、无以排遣的情念一样,他只有用雕刻刀来封印自己对漱一的
情慷。 “不过会痛苦得哭泣也只有刚开始的时候。” 智生开始娓娓道出他对漱一的感情。
“或许是长期堆积在我心里的感情已经释放出来的关系吧? 我觉得轻松了好多。我边雕刻着佛像边在心里诉说着我有多么爱
你,那就是我给你的话。” 智生的脸颊微红起来。 “那时我才想到为什么要雕佛像呢? 应该雕
我自己才对! 所以,我就把关闭在心中那份难以承受的感情,转移到木雕之上。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不只可以从对你刻骨铭
心的感情中解放出采,死了之后还能把我的心留在那尊雕像上。” “那……你会叫我抱你是……? ”
漱一沙哑地挤出一句。 “我想知道被你拥抱的欢愉……被你所爱的欢愉是什么感觉,我想知道我一直
无限憧憬,能被喜欢的人拥抱的那种快乐是什么感觉。如果缺少了那种感觉,我将不会是我。” 智生感谢地执起漱一
的手。从他手心上传来的温暖证明他还活着。“有了你我才能幸福,虽然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却让我觉得自己真的活着,
我知道我是为了爱你而活着。能遇见你真好,能爱上你是我的幸福。” “为什么……” 为什么!?在这一刻,
漱一忍不住要憎恨所谓的神明。 明明在多年前就已经相遇,偏要在智生快要走到生命尽头的现在,才让他们心
意相通。 漱一从裤袋外面捏紧刚才塞进去的红色纸片。那是军队的召集令,漱一在三天后必须到指定的军队报到。
“如果……你可以再接受我一任性的要求的话,能不能请你收下那尊雕像。我不要求你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只要你能收藏
起来就好――” 不等智生说完,漱一已经扑上前去紧紧拥住那心爱人儿的身体。 “我不要!我不要那
种东西! ” 漱一疯狂地摇头。 “我不要那种东西。所以请给我吧! ” “嘎……” “把你给
我吧! ” “……我? ” “我爱你啊! ” 被突然的拥抱吓了一跳的智生,在听到漱一的话之后讶异地睁大了
眼睛。 “我爱你。” “爱……我? ” “我只爱你一个。所以……请把你给我吧! 给我吧! ”
像被爱你这句话附身般的漱一只能喃喃地重复这几个字。智生的眼眶渐渐湿润,透明的水珠从他的眼瞳里悄悄地
滑落。 跟昨天的天气完全相反的强风吹得人几乎无法呼吸。 一层层的绵云在空中流动着。
是的风暴。 纯白的岚在智生与漱一眺望着的庭院里狂乱地肆虐。 “我要是死了的话…
…一定会变成那棵树。” 漱一拥着智生的肩膀坐在门缘之上。他怀中的智生还非常温暖,就像昨晚疯狂
拥抱后还残留的余温一样。 “漱―……” “嗯? ” 漱一不时把脸埋在智生的发里轻吻。
“我见过那棵树精。” “树精……你说的是精灵吗? 是白凤仙的? ” “嗯。”
“你看过? ” “就在祭那一夜。” 智生把自己与绝美少年相遇那夜的事告诉了
漱一。 “命珠……” “那散发出来的光芒不但温和……而且充满光辉。” “啊……
” 知道自己曾经看过的那颗光珠就是智生的命珠时,漱一闭上的眼睑忍不住颤抖。 “漱一,不管你在哪
里都会回来看这棵树吗? ” “我一定会回来,我答应你。” “真的? ” “我不会
骗你,只要诚心许愿一切都会实现。” 拥过智生的肩膀,漱一凝视着庭里院纷飞的雨。
“你看……我的心愿就实现了啊! 现在我们不就像以前一样,一起眺望着瓣飞舞的景色吗? ” 那个春日
……纷乱狂舞的爱苗就在两人心中滋长。 “我会等你……我会在这里……一直等到见到你为止。”
“智生……” 两人依偎的影子长长地映照在门缘上久久不动。 只有一天的蜜月。 隔天早上
智生就在漱一怀中安详地逝去。那是一张充满了幸福的安详表情。 11 然后――
就像追随着踏上黄泉的智生而去一样,在那一年的终了传来漱一战死的公报。 季再度来临。 樱树的身
影笼罩在晚霞照映的庭院内。现在……正是朵开得最灿烂的时节。 神代寺的住持正好浇完水,他想趁还没有日
落的时候再到墓园走一圈。 随着战争越打越激烈,没有人有心思再来扫墓。年纪老迈的住持除了把墓石清
理干净,上香念经之外,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了。年轻人总有一天会回到村里来吧? 自己一定要好好的守到那个时候。老住持撑
着半驼的腰身想着。 好像感觉到有人的气息,住持抬起头来。 一双被污泥玷污的行军鞋就站在他眼前。 “你……
! 你不是漱一吗? ” 住持踉跄地走到漱一身边。 “原来你还活着! ”住持满是皱纹的脸皱得
更加离谱。战地公报其实不太能相信,因为有些士兵只是受伤而已,有时还能以这个理由回家。住持最近就听到许多类似的喜
讯。 人死了之后,就算至亲或好友在时间的冲淡下终会遗忘。但是,这个从以前只要有休假就一定会来探视双亲之墓
的青年,住持是打从心底疼爱的。 “先进来再说吧! 你今晚有没有地方住? 这种乱世虽然没什么好东西可以给你
吃,不过你可以在我这里好好休息。” 住持急急带着沉默的漱一往寺里走去。 “这是……”
漱一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住持。 一到了休息的房间,漱一立刻表示有事情想要拜托住持。 住持接过
名片。 “嗯? 这是谁的名片? ” 住持从僧衣的口袋里拿出眼镜仔细看着名片。
“律师? ” “我父亲留给我的遗产是交给这个人管理的。” “哦……” 名片上印
着事务所位于东京的地址和律师的名字。 “我把必要的文件和印鉴都带来了,我想把全部的钱拿出来买回一
样东西。” 漱一垂着头淡淡地说。 “买回来? 你要叫我帮你买回来吗? ” “是的。
” 漱一点点头。 “你还记得……佐鞍智生吗? ” “啊啊、啊! ” 想起来的住持用力点
头。 “那是个可怜的孩子! 如果不是疾病缠身的话,一定能成为一名雕刻大师。” “……”
漱一垂下眼睛。 “对了,你不是进了佐鞍家照顾智生吗? ”“是的……” 佐鞍家在两个月前就
搬到经营大农园的亲戚家里去了。原先的大房子已是一座空屋。 漱一表示想买回智生最后完成的雕像。 “我明明
跟他们讲好就当作智生的遗物好好供奉,没想到等我一走他们就把东西变卖掉。” 漱一放在膝盖上的拳
头不甘地抖动着。 “我知道是谁买走的。” 漱一说出了连住持都认识、曾经当过县议员的大地主的
名字。地主夫人的婆家是这座寺庙的布施人。 “为什么要我出面呢? ” “除了您之外我没有
别人可以拜托。那尊雕像跟智生的心是合而为一的,等我把那尊像买回来时打算供奉在这里,每年春天请您把它拿出来看看盛
开的樱。” “樱……” “您能帮我这个忙吗? ” “是可以……”
“我还有别的地方要去,就拜托您了――”漱一低头。 “好吧! 我去试试看。” 住持爽快
地答应了。知会夜色降临的鸟鸣声在寺内静静响起。 太阳早已西沉。 “越来越暗了。” 住持站起来想要点灯
。 从刚才就有一个疑问盘旋在住持的脑海里。( 他怎么知道?) 漱一怎么知道智生的遗物被卖?
还有买主是谁? 遗物被卖是漱一从军后的事,就算他回来之后才调查到的话,服装也太奇怪了。漱一的打扮就像刚从战场上回
来一样。 “漱一。” 想要发问的住持转过身来却已不见漱一的踪影。 名片、印
鉴还有文件都还留在这里,只有漱一像烟雾一样消失了行踪。 在惊讶过后住持立刻领悟到一定是漱一还挂
念着智生遗像的事,所以他的魂魄才特定飘洋过海来拜托他。 想到这里,住持的眼眶发热。他双掌合十默默地为这两
个已经逝去的年轻人祝祷。 无人居住的庭院里还是飘落着白色的瓣。在月光的照射下,纯白的瓣更显露出无与伦
比的美。 一个从天而降的影子慢慢飘落到地面上。 是漱一。 漱一走到白凤仙面前,眩目似地
仰望树梢。“智生。” 他呼唤着爱人的名字伸开双手。 “我答应过你,我回来了。”
无风的夜晚树梢却沙沙作响,就好像在回答漱一一样。 树干的中央浮现出一抹微光,光圈慢慢扩大变成一颗光
珠。光珠飘浮到漱一面前后慢慢形成人形。 “漱一。” 漱一张开双臂把他拥进怀中。
“我在等你……我一直、一直在等你。” “……智生。” “漱一,以后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是啊! ”
“我好高兴。” 两人的唇角同时漾起幸福的笑容。 忽然一阵狂风吹过……将一切像梦境一样掩
盖过去之后,什么都没留下。 唯一剩下的,只有像滴落着白色泪珠的树,悄悄地伫立在风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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