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阳外传《渠荷》番外《星殒》

星殒

无常君,名无常,乃天上的司命星君,主管人间的命运。谁也不知道这位星君从哪里来,又为什么会执掌命运?但据说自天地诞生之时,这位星君便已存在。

说来好笑,掌控命运的司命星君无常,其实却是整个天界最冷漠也是最不近人情的一位神仙。准确的来说,他没有感情,没有喜好,天界的每位神仙一见到他,都会为他让路,因为受不了从他身上所散发的阴冷之气。

“青莲,你不知道,就是和十殿阎罗站在一起也比站在无常星君身边强。那家伙太冷了!”一想到那位面无表情的无常君,即便是以开朗闻名于天界的南极仙翁也是一身冷汗。

“怎么会?我没这种感觉啊!”微笑着,想着那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容!也许,只是因为没有人教过这位无常星君什么是感情吧!也许,只是因为他太寂寞,不懂得和众仙相,所以才会引来大家的误解。

没感觉到是因为你这位莲神太迟钝了!南极仙翁端起桌上的琼浆玉露,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这位在天界无论哪里都吃得开的莲神。

莲神名青莲,本是西王母瑶池里的一朵金莲。说也奇怪,瑶池里别的金莲都是莲如其名,开的是金色的莲。

只有这朵莲,开的是浅绿色的莲,而且开得特别得美,玉帝和西王母惊诧之余,对这朵莲起了怜爱之情,亲手舀琼浆灌溉这朵金莲,令他脱化成仙,赐名青莲,为众仙中唯一的男神――莲神。

说实话,同是来的莫名其妙的神仙,这位莲神和那位无常星君在天界的待遇却是截然不同。青莲为人和善,乐于助仙,在天界的口碑一向极为良好,大仙小仙都很喜欢他。

可那位终日板着一张脸的无常星君呢?除了这位没啥心计的莲神,没仙敢接近他,在天界,这位星君是无声的存在。自己登仙之后还没听过那位星君讲过一句话呢!只要当他如星辰般的明目看过来的时候,多热闹的地方也顿时变成死一般的寂静。

可偏偏就是这位冷酷如斯的无常星君,青莲却是不怕冻的敢于接近他。真是连仙都难以理解。

“青莲,你眼中的无常星君,是个什么样的仙人呢?”

“咦?无常吗?他是个很好的仙人啊!虽然不太爱说话,也不太爱理仙!”

青莲的语气虽然不若往日清亮,却是很推崇这位“天界冰山代言仙”的无常星君。

很好的仙人?不太爱说话?不太爱理仙?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南极仙翁眼直直的看着眼前总是笑着的青莲,小声的问:

“无常星君和青莲你说过几句话?”

“一句话。”青莲有些羞涩,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云。

“什么话?”真是难得,无常星君竟然肯和青莲说话,不愧是天界最和善的仙,魅力无法挡!

南极仙翁抚着自己长长又白白的胡子,兴致勃勃的问。

“滚开!”青莲的脸更红了!又急急的补充了一句。“我当时好象挡到他的路了。”

“啪!”实在是想象不到的回答,南极仙翁受惊过度,从椅子上滚倒到地上。

“仙翁?你怎么了,有没有摔疼?”急忙扶起南极仙翁,青莲一向温和的眼睛里也泛起些微的愁绪。

“没事、没事!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的很!没事!”呲牙咧嘴的忍住都到嘴边的呻吟,南极仙翁努力让青莲放宽心。

可是哎哟,还真的很痛啊!

“这是昂宿星君送我的仙丹,仙翁你带走吧!”还是不放心,青莲从怀里掏出一瓶子上午才收到的礼物,全塞给了南极仙翁。

这孩子就是这么善良,可为什么会喜欢和无常星君在一起呢?

“青莲,你喜欢司命星君吗?”

“和他在一起有种很平静的感觉!”幸福的笑着,青莲真诚的回答着南极仙翁的问题。

“喜欢是一回事,可不能动心啊!明白吗?”慎重的叮嘱,南极仙翁起身离去。

怔怔的看着南极仙翁离去的背影,青莲有点哀伤。

他怎么会不明白?天界是个无情无欲的地方,也是个寂寞的地方,神仙一旦动心,便要接受天规的惩戒。可感情是自己能控制的吗?

当他第一眼看到那双如星辰的眼睛,其实他已经迷失了。但无常却是七情不动的司命星君,他只能把自己无望的爱情埋在心底。也许,仙翁已经看出来了!他在告诫自己悬崖勒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可是真的来的及吗?

转头看向司命宫所在的方位,向来无忧的眼也染上了伤怀的情绪。

青莲,他这朵青莲,怕是注定逃不过天规的惩戒了!想着,不觉苦笑!

无常居住在九重天的司命之宫,这里很美,却也是个寂寞的地方。经年累月,不见仙踪,和遥居九重天另一头的九天玄女居所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里欢声笑语不断,更映衬司命之宫的凄凉。不过热闹不热闹无常是不在意的,他习惯自己一个人呆着,不喜欢别人来烦他。虽然他没有感情,可讨厌的东西还是有的,尤其是那个对谁都笑,又特别喜欢来烦他的莲神。

“无常星君,我来了!这我给你带了茶叶,听说凡人都很喜欢喝这个。值日星曹送了我一些,你试试看,听他说很好喝的。”

那个一脸除了无辜就是傻笑的白痴莲神又来了,烦!

想不通他哪来这么多的快乐,仙家本来就该平心静气,以修神仙之业,怎么这莲神和别的神都不一样。

“那,你就是收下了!今天仙聚会,我得去参加,我先走了!”看他没有动作,还以为他收下了!

那白痴莲神乐呵呵的冲他告别之后就跑了,爬上云朵的同时还摔了一跤。笨蛋,怎么会有这么笨拙的仙,也不知道玉帝和西王母是怎么想的,把他提拔为仙!想不通。

无常虽然在天界没有仙缘,但他的地位却很高。

天有九重,上者为尊,地位低的散仙住下乘天,地位高的大罗金仙住上乘天。玉帝的天庭和西王母的瑶池在八重天,莲神青莲住二重天。

天庭里地位最高的九重天里,就住着无常和九天玄女。所以虽然众仙不喜欢他,却也不敢惹他!除了那白痴莲神。

有时不以为然,可时间长了,才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日复一日,他竟也习惯从来都是不请自来的莲神,虽然他仍然不记得那白痴莲神的名字。

“无常,是我,你在静修啊!抱歉,打扰到你了!”虽然闭着眼,无常也想地到那白痴脸上的一百零一号表情――笑。

除了笑还是笑,有区别的程度只是嘴角咧开弧度的大小而已。他也知道打扰了自己的清修吗?还真是难得!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也不由自主的出现了一抹困惑。这白痴莲神到底怎么了?回头,那白痴莲神果真是一脸的笑,有点生气,因为自己向来古井无波的心那一丝的异动。

“今天我只是来看你,也许……”莲神低声道,悦耳的声音有些低沉,让无常竖起了耳朵还是听不清。

象是看出了他少见的疑惑,莲神笑了,笑得极美,比那艳冠群芳的牡丹神还多出一分妩媚,比那清寰绝伦的昙神多出一分绝俗。刹那间,无常看着眼前这一张应该是熟悉的面孔,竟是有一点恍惚。

“认识你这么久,你从来没对我笑过。听过你的声音,可不可以,再让我看看你的笑呢?”微笑着凑近无常的美丽容颜,今天突然让无常觉得有点儿陌生。

笑,这白痴竟然让他笑,他不会啊!笑是什么情绪他从来不懂,他怎么会笑呢?

看到他依然面无表情的面孔,莲神灿烂的笑容微敛,低首向他告别。

“今天是最后一了!以后也要让自己过得和现在一样好哦!”莲神再抬头,却是更加璀璨的微笑,美丽的不似出水的芙蕖,却象是火焰里的焦骨牡丹。飘然回头,欲走,却被无常拉住了衣袖。

不知为什么,无常的心中突然感到有些不妥。他是司命之神,虽然神仙的命运不归他管,可是神仙的祸福吉凶他却能够隐约感觉的到。

这白痴身上的气息,分明带着黑煞之气,到底怎么了?

莲神突然仰起头,在无常的唇上偷了一个小小的吻。说是吻,其实也不是吻,充其量只是贴在他的唇上而已。

可这小小的接触,却让无常大吃一惊,猛的往后一退,也松开了紧握着莲神衣袖的手。

莲神恶作剧般的一笑,有点得意。无常心里似乎也冒出了一点小小的火,背过身,似是生气了。

身后传来一阵悦耳的笑声,似乎对能惹出他的情绪很快乐。无常更气,欲进屋,离开这他日常打坐进修的地方。却被身后的人死死抱住。

“不要走,再呆一会儿,只要一小会。”莲神言辞恳切,即使是心如铁石的冷仙无常,也迈不出那小小的脚步。

背后的人没有说话,放开了他。却在他背上划起了字,一笔又一笔,写得很认真,也写得很慢。

“我……”

“喜……”

“欢……”

“你……”

努力的辨认着,这几个字似乎也好象在心里烙下了印,很很!不懂,心却似是有点微微的甜意。再转过身的时候,身后却已没有了莲神的影子。

自此,许久,不再见那人的影子。

一天, 无常突然觉得心有点痛,却不知道为什么。

很久很久以后,一日里无常突然记起,好久好久没见到那白痴莲神上司命之宫。觉得很奇怪,以前这家伙三天两头往他这跑,有时一赖便是一整天。可现在连影子也看不见。

循着记忆,来到他和那白痴初见面的瑶池,却看见南极仙翁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一朵在风中摇曳生姿的绿色莲,神情黯然。

“你在看什么?”无常问,心中却有些疑惑,为什么那朵莲,他竟觉得有些熟悉。

“看青莲啊!”南极仙翁淡淡的说道。原来这就是青莲喜欢的无常君啊!确实有一双让人沉醉的眼。

“青莲?”是谁?不认得。

“曾经是天庭里最讨仙喜欢的莲神!”这就是青莲你爱的人吗?为什么你爱上却是这样一个冷血星君,不值啊!南极仙翁低叹,为他逝去多时的好友。

“原来他叫青莲。”果然是莲神,金身就是一朵绿莲。可是为什么这金身绿莲看上去,却是一点生气也没有,疑惑的眼看向南极仙翁。

“青莲喜欢上一位星君,动了心!玉帝本不欲罚他,让他断念即可。可青莲不从,最后上了诛仙台。现在在瑶池里的金身,只是青莲一半的精魂!”叹气,南极仙翁离去。

诛仙,就是把神仙的精魂活生生劈成两半,一半仍留天界,一半流离人间。天上的半条精魂每天都要受寒冰穿心之苦,人间半条精魂历经千载万世,悔罪之后方可回天界,重列仙班。这样的苦,那人为何甘心承受?

无常眼里突然有一阵水光浮起,点点滴落在他的手心?这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眼里会流水,为什么心里竟会有种撕裂般的痛。

一阵微风吹过,空气里似乎传来那久违了的声音。

“我……”

“喜……”

“欢……”

“你……”

“喜欢你……”

左右四顾,什么也没有。

只有眼前,一朵飘零绿莲,了无生气地矗立。

(这是很老的文了,近期打算拖出来写正传,那个一半精魂飘零在人间的神仙“青莲”……)

谢君阳外传《晚微》

晚微上

初入宫时,我年方十二。

那个时候的我尚不晓事,离开父母与自己熟悉的家,来到这个无比庞大而又冷清的地方,让我觉得害怕。

十二岁的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宫婢,我也不知道,这是很多女子梦寐以求的荣衔。我同样不知道,父亲不惜倾家荡产买通采买宫人的宦官,只为让我取得入宫的资格……

而后,我明白自己的身份。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婢,没有任何的后台与靠山,在宫中一点地位也没有的,小小的宫婢。

我不懂为什么离开家的时候,母亲哭得那样伤心,说我永远也回不来了。我不懂父亲为什么卖掉了家中所有的一切,又送我走,却告诉我,要用尽一切的力量去求得陛下的宠幸。

“只要你得到了陛下的宠幸,你就能获得一切,爹爹所做的一切,也将得到报偿……”

先前,皇帝在我的心目中,只是一个名字。

我知道他春秋正盛,很年轻,但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而在我入宫之后,我依然见不到这个改变了我一生命运的男子。

宫中人甚多,自杨皇后以下,尚有三夫人,三夫人之下还有许多高贵的宫嫔,品阶多到让我记不清。我只是一个清扫御沟的宫婢,而在我之上,还有宫女……
我只是个宫婢,是宫中品阶最低的人,与我身份相同的宫婢有数千之多。据说在这广阔的连绵殿宇里,还有许许多多身份高贵的女子,毕生也不能见陛下一面……

人说后宫三千粉黛,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可是我打扫御沟,日日闻到脂粉香气……与我相熟的小宦官说那是妃嫔们梳洗卸下的妆。

那时我还小,不懂后宫中的女子,为何如此在意自己的容颜,卸下的妆竟让整条御沟都泛起浓浓的香气。那时我不知道,当今的陛下最喜欢的人是一个男人。一个让后宫中的女子,又羡慕又嫉妒的男人。

那个男子叫做谢默,我与他的第一相会,纯属偶然。

而他第一见我,场景鸡飞狗跳。

那天,他醉了。

引起我主意的,不是他红红的脸,而是他异常缓慢的步伐。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走路会这般慢。

我不认得他,先前我以为他是宦官,我所认识的宦官,也有爱喝酒的。可又觉得不象,没有一个宦官会象他那样,偷懒这般光明正大。也没有一个宦官,敢在宫中触陛下的霉头,穿一身的白衣……

这人的举手投足也不象。

于是我又以为他是王爷,瞧他如此优雅的行止,犹如宫中传说的白衣王爷――“影王”独孤净的模样。

不得不承认年轻的我少思量,也不想自己是否认错了人,见了他我就跪下问安,口称他为“王爷千岁”。

见我如此,他倒退了三步,好像吓了一大跳。

半晌,我不见他有动静。

大着胆子抬头,见他一脸狐疑瞧着我,又转到御沟边照照水,喃喃。

“我长得象静王爷吗?不象啊,我长得可要比他好看多了。怎么会把我和他认错了!”

听他的口吻还象是心怀不满。我这才知道自己莽撞了,这人不是王爷,他亲口招认的。突然之间有些恼,这人怎么不自报家门,害得我闹了笑话。

一跺脚,我嘟起嘴靠近他,扯住他的衣袖不怀好意的笑。

“你是什么人,竟然敢擅闯宫禁,再不自报家门,我可不饶你。”

我不知道他身上擦了什么香,靠他近了,便有清淡的芬芳扑鼻而来,象夏日里荷盛放时的香气。我有些恍惚,而我以为会被我吓住的男子,却一脸笑容可掬,还摇头。

我很生气,这人一点也不识相,也不把我放在眼底。眼珠子转了转,我开始尖叫……

“来人呐,有生人闯入大内了。”

我只是好玩,我不知道我的叫声会引来大批的御林军,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他,我没想到御林军的耳朵怎么会这么尖。

而他是被我吓了一跳,用手捂住了我的嘴,面颊泛赤,惊慌失措。

“别叫别叫,我,我走就是了。”

我想他与我一样,都想不到宫中的御林军集结的速度很快,他话音刚落,我正想摇头,身边却冒出了一大群的御林军。

结果是他被押着走了,那时我才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

但最后被抓的人是我,那日我生平第一见到了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当今的皇帝,我也再度看到了他。

只是如今的他不再衣冠楚楚,却象一只落汤的鸡,浑身湿漉漉的。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看到他一脸恼怒的瞪着身边穿着明黄龙袍的人,我笑出了声。

那时他转过头,见到了我,脸色一变。

“陛下抓她来做什么?”

“是不是这个丫头诬你擅闯大内,结果害你掉进御沟!”

陛下瞪我,我觉得害怕,我不知道他是谁,可我求救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他。那人无力的掩住自己的脸,目光怎么看都有几分象是恼羞成怒。

“陛下用不着再三强调臣是旱鸭子?”

“朕哪有,再说你不会游水又有什么奇怪的。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陛下如此形容微臣,微臣很丢脸啊!微臣跟不上御林军的行进速度,脚下一滑,掉进御沟里,这只能怨微臣自己,和别人又有何相干。”

他小声嘟囔,这时我才发现,这人有一双水蓝色的眼睛。陛下看看他,又看看我,也小声嘟哝。

“谁知道,你这人最要面子。要是觉得丢脸,难保不对朕发脾气,朕还是把事情查个清楚比较好。”

“我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吗?”

象踩了尾巴的猫,那个人跳了起来。

“难说。”

陛下冷哼。

“我、我、我才没有这么小气。”

他不服气,陛下咧嘴。

“就你被人捞上岸,带到朕前面瞪了朕三刻钟而言,看不出谢大人有何大度可讲……”

“你……”

“瞪什么瞪,外官擅自和宫人说话可是重罪,你没事干吗去招惹宫女?”

“闹了半天你还是在吃醋,我在御沟旁晃荡也犯到你了?”

他摇头,陛下瞪他。

也许这时不该笑,我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两个人的眼光瞄了瞄我,那个人突然红了脸。

“我先去吹干头发,这事和她无关,陛下自各看着办……”

匆匆的,他走了,陛下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看了看我,又看看他远去的背影。

“这笨蛋又忘记有外人在旁边看了,记起来就毛头毛脑的逃走。想不到你这小丫头竟能让他吃鳖,不错,不错。你以后就跟在朕身边好了。”

总觉得陛下的神情好乐,我不知道他高兴什么。

而后陛下将我交给了高公公,高公公是在陛下身边服侍的宦臣首领。他说我认为是贼人的男子是陛下最喜欢的臣子,他叫做“谢默”,为中书令。

高公公说这位大人生性迷糊,平时看起来精明能干,为人温和,但惹毛他他会发很大的火……

所以跟在陛下身边,可以看到很多笑话。

高公公这么说,我笑出声,他又问。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闻言,我沉默半晌,方道。

“婢子姓邱,名晚微。”

那年我十三,在进宫一年后,我第一见到陛下,还有他。

(春节出去玩了,没写多少文……)

晚微(中)

跟在陛下身边与先前,也并无不同。

陛下跟前往来人,多是贵戚权臣,开始对他们多有敬畏之情,而后见多皇家富贵,也不再以为然。我还是我,依然是身份卑微的小宫人。

我原以为陛下和他记得我是谁,却原来,我于他们,只如浮云过眼。

陛下自那日之后未曾召见于我,所谓在他身边服侍,只是一个在寝殿外擦风铃的差使。陛下身边人多,想就此一步登天是我想错了。

见不到陛下,在陛下跟前行走的宦官们我倒认得不少,自高公公以下,领头的宦官是梁首谦,那是一个性格矛盾的家伙。

据说他跟在中书令谢默身边,负责打点那个人在宫中的起居生活。

说起这位谢令,我对他很好奇。

他是朝臣,却可以在宫内随意行走,人人见了陛下都害怕,只有他不怕。而最离谱的是,他与陛下住在一起……

在宫里,和陛下形影不离的人,是个男人。

一月三旬,至少有二旬,他睡在陛下的寝殿里。

五更天早朝,轮值守夜的我时常见到陛下抱着好像还睡得沉的他起驾前往紫辰殿……

时值初夏,凉风习习拂来,御辇之上我所陌生的帝王瞧着怀中人的时候,神情异常柔和。

“陛下平时都带着谢令上朝?”

一,我问梁首谦。

“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

我瞪他,这是什么回答。这人长相严肃,偏偏那张嘴里冒出的话和他长相背道而驰。他笑,招呼我坐在围栏上,又道。

“谢令啊,爱睡觉,不管晚上有多早睡下,早上一般都很难爬起来。我朝律令,百官日朝不到扣俸禄,情况严重还要降级分,陛下不想谢令俸禄扣光。所以谢令在宫中的时候陛下带他起驾,再命人将谢令送到待漏院……”

待漏院是早朝前诸臣晨集之所,这个我知道。

所以,梁首谦才说是,又说不是吗?

“为什么谢令那么会睡?看不出来啊!”

很难想象,那张看起来朝气蓬勃的脸那样贪睡,我不解。

“谁知道,大人最爱装模作样,你看不出来那是正常的。他啊,笑话多,你要在他身边呆久了,自然就知道。要不,问我也行。”梁首谦耸肩。“你知道陛下怎么把大人叫醒吗?”

“这个我怎么知道,不要卖关子,你快说呀!”

“丢最酸的去核梅子到大人嘴里,直到把大人酸醒为止。”

我无言,不敢相信的看着梁首谦,他乐得直笑,却不往下说了。

听说谢令的笑话颇多,可我看他,却怎么也看不出来他会是人们所说那样迷糊的男子。

与陛下不同,我常见到他。

这人好像很喜欢听风的声音,他好像也喜欢听风铃在风中摇动发出的声音。

夜晚风起的时候,他常常一个人在回廊上走动,侧耳倾听着风铃发出的声响,脸上有淡淡的笑意。

有一天,我正在擦风铃,他在我身边,看着风铃,微笑。

“你喜欢听风的声音吗?”

“风的声音?”

“对啊,风铃发出的声音,就是风的声音。”

“大人为什么喜欢听风的声音?”

“我欲乘风九宵游,无奈人锁禁宫……哪里也去不了,听听风的声音也好。”

“咦?”

我呆呆的看着他,象他这样的人,竟会哪里也去不了吗?

“小丫头,等你大点,就会懂了。如果有机会,去各个地方走走,那样会开阔你的眼界……。”

他笑着摸摸我的头。

似乎,他已经忘记了我是谁。

而这个人,对任何一个人,都有笑脸。

很多人学他的笑,也有很多人学他走路的样子,可人学得去他的笑,却没有人学得去他走路的样子。

他走路很慢,又不稳,但他走路的姿势很漂亮。

据说他走路的样子被人称作“迎风舞柳”,宫里宫外有很多人学他走步的方式,却没人学得去。

我也想学,拉着首谦想让他教我,他却骂了我一通。

“谢令的足有问题,所以他走路才是那个样子。你好好的学他做什么?笨蛋。”

我不服气的看着他,他瞪我好几眼。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对我特别好,有他说我象他的妹妹。

在梁首谦很小的时候,他曾有过一个妹妹。

“你的妹妹什么模样,她现在在哪里?”

我问,他笑而不答。

我不懂有时人们沉默的时候,是不想勾起心伤,我喋喋不休,有一他终于告诉我了,却是我想像不到的答案。

“我的妹妹和你一样,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那她现在又怎么样?”

“东山三年大旱,生生饿死了。”

说话的时候,梁首谦还是笑着的。

“我……”

“我把自己卖了换了口粮回家,小月却死了,她死前还叫哥哥,她叫着说‘哥哥,我饿……’”

“对不起。”

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话,他摸摸我的头,与谢令一样,梁首谦的手很暖和。

“没什么,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过去的事,我已经忘了。对了,你识字吧!”

他又微笑,我不懂他的表情为何能够变化的这么快。对于他的问话,我点头。

“在家的时候,父亲教过我‘千字文’与‘女则’。”

“那就好,谢令正要找整卷宫女,我看,你倒合适。怎么样,来不来?”

于是,我就做了谢令的整卷宫女,负责为他整理公务文书的分类和汇总。

一般,我都要跟在谢令身边。

于是,我的眼睛又看到许多事。

这是我与谢令的第二交集,那年我十四岁,谢令年方二十五。

(很想写完,可是写不完,明天保证一定完结)

晚微(下)

谢令年长我十来岁,以我年纪而言尚幼,可有些时候我总觉得自己要比谢令来得老成。

跟在他身边,才知道他有多迷糊。

谢令走路总是东看看西看看,一分神就搞错地方,明明是往南方向走,他却晃到北面去,老走错路。

说他方向感差,可只要走过一的地方,他又都记得住。

跟着这些大人物,身为随从的人是没有说话余地的,就算他老走错路,也没有我说话的份。我不说是不敢说,可梁首谦敢,他总是气得面红脖子粗,大叫着大人你又走错路了。

我在宫中没有见过比梁首谦对谢令更嚣张的态度,那些为人主子的人通常都没人敢惹,只有谢令不同。

我老是见他被首谦逮住唠叨不休,而他只是微笑,半点不耐也没有。只是被气倒的经常是首谦,原因是谢令在听话的时候也爱走神,首谦说了一大通,以为谢令都记住了,他却回头一句。

“首谦方才说什么?”

当下噎得首谦半晌无话。

大人真的好迷糊,首谦说了这么久,他居然一句也没听进去。我想笑,却见他冲我眨眼,微勾的唇角带了一丝狡猾的笑意。

多如此,我有些怀疑大人是不是装作自己没听见。仗着他每日一团和气,待下人也好,趁着他心情很不错,一天我问他。

“大人,首谦说得话大人真的没听到吗?”

“嗯,想听的会听,不想听的略过去。他见我听不进去,数多了,也会收敛。首谦的唠叨功和郭二有得比,天天都听他叫我可吃不消。啊,这是秘密,可别说出去!”

他小声叮嘱我,我乖乖点头。

我很喜欢这位大人,喜欢他没有架子,其实首谦对我很好,可是我更喜欢大人,他知道很多首谦与我都不知道的东西,他也比首谦长得好看。

有时幻想,想象当中,大人是我的兄长。

但我知道,这只是个梦。

现实中的他,属于陛下。

和陛下在一起的谢令爱发脾气,很任性,和平常的他不同。而在这样的时候,脾气素来显得有些暴躁的陛下神情却好得很,也和往常的他不同。

但有时也不是这样。

一日,陛下与谢令在芳菲亭里下棋,我随侍在旁,发现谢令棋品不是很好,他爱耍赖。

谢令的棋艺很烂,陛下看他落子,往往下一个举动是举杯喝茶,宽大的袖子掩住陛下的神情,我瞧他袖子下的脸在笑。

陛下笑得很开心,而谢令苦苦思索下一步棋子该怎么走。

实力有差别,结果很不同。

陛下喝着茶吃着点心漫不经心的下子,犹如蜻蜓点水;谢令时常站起身踱步好一会还下不了子,就象老牛拖车那样慢。

如此,谢令被陛下风卷残云般的收拾了,其实也不奇怪。我见陛下黑子吃掉谢令白子,往往大片大片的吃,我瞧见陛下神态轻轻松松,谢令面上表情越来越黑……

我瞧他,抱住装着陛下黑子的雕漆盒,对着陛下嚷嚷。

“不能再吃了,不能再吃了,再吃我要输了。”

陛下的回应是挑眉。

“下棋本来就有输赢,哪有你这样把着棋子不让人下子的……把盒子交出来。”

“才不,你让让我有什么关系?”

谢令的眼睛瞪得好大,陛下摇头叹气。

“这哪能让,棋盘如江山,寸步不让……”

话音刚落,陛下又吃掉谢令一片白子。

原来他移动了棋盘上的黑子。

谢令气恼的看着他,又叫。

“那我不这么下,我悔棋!!”

“啊,这怎么行,落子无悔,怎么可以悔棋?”

瞧着谢令的动作,陛下大吃一惊。

“为什么不行,你自己说对你可以不要信用的。”

“你平时不是不把朕的话当话吗?怎么这回记得这么清楚。”

陛下冷哼。

“此一时彼一时。”

“云阳谢家人不是以君子自度,哪有你这样的谢家人,丢脸不丢脸?”

“对你当小人,我无所谓啊!”

谢令笑眯眯的,陛下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最后赢的人是谁?

谁也没赢。

陛下被谢令气跑了,而后三天,陛下不理谢令。

那个时候的谢令好沮丧的样子,努力凑到陛下身边,陛下侧过身去背对他。见陛下这副模样,谢令撇撇嘴,也不管我们都在身边,他居然就这么扑到陛下身上去。

“啊呀,是微臣不好,微臣不对,陛下你就消气吧!”

陛下回头,瞧了他半天,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快从朕身上下来。”

“咦?”

“你太重了。”

“啊啊!乱讲……”

此话一出,当即气跑了谢令。

世上有些事,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先前低头的人是谢令,现在变成陛下了。

陛下去了谢令家,我和首谦他们也跟了去。

这是我第一进谢令的府邸,一进门,入目的是江南的景致,垂柳荷,精致景舍……

这里的房子基本凌空架在湖上,首谦说谢令居所占了崇仁坊大小的三分之一,而这里的水,引自中都第一大湖金明池。

蓝蓝的碧波里倒映着天上的云彩,鸟叫蝉鸣在耳边回响,谢令府邸周遭明明吵闹的很,可这房子里却丝毫也觉察不到市井的喧嚣。陛下东张西望,询问谢府的管家谢令在哪……

管家说,谢令在月池斋里纳凉。

这日的谢令没戴冠,松松束起的发髻上斜插了一根白玉簪。他没穿官服,着了一件蓝色的袍。

他脸上有着与平时一样柔和的笑容,他的怀中坐着一个小小的男孩。

我在谢令身边一年有余,没见过他这样慈爱的表情,就象对待一件最珍贵的宝物。

陛下离他越来越近,陛下的脚步越来越轻,还转头示意我们也不要出声。

远远的,有细微的声音传来。

“庭儿,你要快快长大啊!”

“爹爹,池子的鱼好肥……”

悠然的话语全然传不进小小的孩子心里,他一心惦记的只有水中肥鱼。从我这角度看过去,谢令没恼,他小声的叹气,摸摸孩子的头发。

“庭儿,爹爹再努力,也只能保的住谢家一时。将来的事,爹爹也无能为力。唉,我居然开始指望这么小的你帮忙……真事越来越没出息了。”

“嗯哼!”

陛下出声,谢令抬头,见是陛下,他一呆。

陛下让首谦带走了那个孩子,谢令没说什么,他只是盯着陛下看,直到把陛下的脸看到泛起了红意,才悠然言道。

“你老是这么不说一声就跑过来。”

“朕去什么地方还得让人通报?”

陛下一脸不解,谢令踩了他一脚。

“是是是,陛下上哪去都不用人通报,可这是我家啊!你好歹总得问问我的意思吧!”

“你又没多少力气,踩朕也不痛,别白费力了。朕没有通报的习惯,也不打算养成这习惯……倒是你,还敢嫌弃朕,也不想想你是怎么跑了的。”

“谁让你说我重……”

言下之意,这事怨陛下,陛下皱眉。

“你是重了不少啊……”

“啊啊!小声小声些,莫被郭二听到,首谦也不行……他不在?”

“首谦抱着你儿子去玩耍了。这话有什么不对?”

“首谦大嘴巴,难保他不泄密给郭二听。”谢令解释,又道。“最近郭二找来的大夫说我吃的东西太甜……对身体不好

,郭二说我要是胖了就一年不给我点心吃……你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谢令抱怨,陛下耸肩。

“好好,是朕说错,你想怎样?”

谢令微笑。

“你背我到屋里去……”

“朕背你!!”

某人张大嘴,谢令伸手合上他的下颚,笑了笑。

那笑很贼。

“嗯哼,就是这样!”

“可是朕是皇帝,朕是皇帝啊……”

“那又怎样?我不管。”

“皇帝怎么可以背人?”

“我不管……”

“那成何体统?”

“我不管……”

陛下气急败坏,谢令笑眯眯的看着他,摇头晃脑。

“朕认了……”

陛下如此言道,谢令微笑。

“低下身子,你和柱子一样杵在这里,我怎么上的去?”

“你还真让朕背你啊!”

“那当然,难道你想反悔?”

“不反悔,下绝对要记住不能惹毛你……”

(现在要完的话得把尾巴那段给掐了,……今天还是写不完……)

晚微(下-下)

在陛下不断的叨叨声中,那天谢令被他背进了屋。

一场风波消弭与无形,首谦和高公公的反应是松了一口气。

那时我觉得这样的情形很有趣,我不懂首谦的反应,但我喜欢看陛下与谢令这样,那让我觉得很甜蜜。

陛下不如平时看起来那么威严,在谢令面前他很温和,而我喜欢谢令笑的样子。

每日一见到他的笑脸,就会觉得心情很好,首谦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谢令为人事很有一套。

谢令的笑容是真是假我不知道,可是看起来,在陛下身前的时候,谢令的笑不自觉的便会多几分俏皮。

陛下老是说他“笨”,谢令对此颇多怨言,让我觉得好笑的是陛下说谢令笨蛋的时候,谢令翘起嘴角瞪大眼睛看着他,陛下面上的表情却不象他嘴里说的话。

轻轻的,陛下刚开始唤谢令的时候语调很温柔。

可是他温柔的声音谢令往往听不见,总是陛下叫了半天谢令才恍然大悟的回头,于是陛下轻柔的叫唤此时也变味成没好气的哼哼。

陛下好像不爱吃亏,每自谢令那儿铩羽而归,便寻思计量着怎么欺负谢令回来,恼得谢令老是追着他打……

生气的谢令,象小孩子一样天不怕地不怕。

有一陛下说谢令手无缚鸡之力,正应百无一用是书生,谢令对陛下微笑,那样的笑意看上去有点可怕。

第二天适逢旬假,一早我便见谢令在庭中舞剑,倒是有几分虎虎生风的架势,我正想对首谦说谢令哪里象文弱书生,虽然他长得很象白面书生。

此时陛下吃完早点正晃了过来,一见谢令,大笑出声。

我瞄瞄陛下,又瞄瞄谢令,不知道他在笑什么,陛下看了我一眼,贼贼的挑眉。

“他这样很威风,是不?”

见我点头,他又道。

“那只是装模作样,君阳手里那把剑是木头做的,不过外边涂了一层象铁的漆……不是内行人,看不出来而已。就他那样,别说剑,连满弓都拉不满……莫非昨日把他气昏头了,连这么蠢的事都做出来……”

话到最后,陛下摸摸下巴,慢吞吞踱步过去,脚一勾。

下一刻,很威风的谢令便被陛下抱了满怀。

“你干吗?”

努力的瞪,使劲的瞪,谢令蓝色的眼睛非常非常勤快的瞪陛下。

“嗯,拿把木头做的剑再舞来舞去,也收不到实际点的效果……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还是别做了吧!”

陛下摸摸谢令的头,在他耳边吹了几口气,瞧着谢令的脸渐渐红了起来,他偷偷的笑。

“谁说这是木头做的剑?才不是。”

涨红脸,谢令道,那模样很象在狡辩。

“嗯哼,我朝的冶铁技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发达了,竟然能把铁剑铸造的如此轻便又丝毫没有弹性……”

“你不吐我的槽是不是就不舒服啊!”

“你有闲暇舞剑,倒不如陪朕在床上好好聊聊……前几日行祭天礼,朕一个人吃斋独眠,昨晚你又发脾气,在朕怀里动来动去就是不让朕碰……你总得补偿补偿朕的损失,今天是旬假,也没有多少国家大事需要理……我们不如……”

一脸坏笑的男人瞧着自己怀里不住眨眼的人,微笑。

“这么丢脸的话你怎么从来都不脸红的。”

闻言谢令脸红的象猴儿屁股,他推着陛下,又不住向我们使眼色,示意我们下去,首谦想带我下去,陛下却摇头……

我不敢动,首谦也不敢。

我们不知道陛下想做什么?

“饱暖思淫欲确实不太好,那我们去洗澡也行……你不是最喜欢玩水,首谦,叫人开温泉宫……晚微叫世宁打点好沐浴需要用的东西……”

陛下吩咐我们,首谦下去后,我也想退下做事,谢令却看着我,眼神里有一丝哀求。

我微微摇头。

“……”

谢令沉默的看了陛下好一会,突然大吼。

“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这个啊!朕肯就行,你的意见就不用听了……反正到最后你还是会软下来,而且……”

他声音越来越轻,谢令脸越来越红,我瞧陛下在他耳边喃喃,牙齿衔住了谢令的耳垂……

艳色的血有一滴自耳垂上落下,从旁边看去,陛下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谢令的身躯突然一阵颤抖……

而这样的场景让我面红耳赤,我突然很想喝水。

也不知道那时脑海里想什么,我不敢再呆在那里,匆匆的离去。

而后我回头,见到陛下解去了谢令的外袍。

我看着他抱着他离去。

后来那几天谢令一见我就撇头不理我,他说我一点义气也没有,可当我问他陛下到底做了些什么……

他立刻沉默,且一反常态的叫我别说了。

然后红着脸跑掉,这让我觉得奇怪。

另一件让我奇怪的事是那几日谢令老是腰疼,动一动他都皱眉……

只有陛下心情大好,见谁都笑。

我想大概陛下得罪了谢令,要不为什么谢令一看他就忍不住咬牙切齿,可陛下赔几个笑脸,又在他耳边嘀咕几句,谢令又原谅他了。

这种事看得多了,有时我也觉得谢令确实有些呆。

时光逝去如穿梭,又是一年过去,我十五岁了。生辰那天,首谦送了我一根簪子,他说从这天起,我便成人了。

十五岁的姑娘,已到了出嫁的年纪……

我并没有将为人妻、为人母的自觉,宫中为奴为婢的女人们都没有这种自觉。

长夜漫漫,星辰满天,孤灯下只有我们独自的身影。

宫中的女子,连自由都不是自己的,还谈得上什么幸福?

以前父亲所说的,博取帝王的欢喜,那样的想法现在就我看来很可笑。

陛下与以往的帝王相比,其实不太好色,但他妃子也不少,皇后妃嫔一阶又一阶的排下来,我是末等中的末等。

宫锁青春,红颜渐老……

一日复一日的过去,再美丽的女子,也会露出衰老的痕迹。即便是再生嫩的少女,也会有成熟的一天,而成熟的女子们,娇美的面容上已露出了岁月的痕迹。

瞧着瞧着,便觉男子与女子不同。

同样是一年大一岁,谢令与陛下只见成熟,时光增加了他们的魅力……

想到这事总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一问首谦,首谦搔搔头,竟是喜出望外。

“啊,那我岂不是也越来越成熟……”

我呸了他一声,得了,就他,哪能和陛下与谢令比啊!!

见我如此,他也不恼,反而正色问我。

“你可为自己的将来想过?”

我迷茫的摇头。

他见状轻拍我的肩头,说我该想了,因为我已成人。

几日之后他拉着我的手前去见谢令,说请谢令想办法放我出去……

谢令闻言沉默了一会,问他。

“你为何这么维护晚微?”

“晚微象首谦的妹妹,如果妹妹还活着,正是晚微的这么大的年纪。”

首谦的话很真诚,谢令又沉默,想了想又问。

“你想我怎么做?”

“放晚微出去,给她许配一个好人家……”

“哦,你认为这便是幸福了?”

谢令放下手中的书,来回踱步,而后停在首谦面前。

“首谦不知道……”

“你想我劝说陛下放宫女出宫?”

首谦犹豫半晌,点点头。

“宫里只留下又老又丑的宫女就行了……”

我吃惊的抬头瞪首谦,谢令没看他,漫不经心的晃到书架前抽了一本书,又道。

“晚微和年轻漂亮的宫女需要幸福,年老色衰的宫女就不需要幸福了?”

首谦赶紧摇头。

“首谦不是这个意思……”

“我想你也不至于这么自私,下说话别太快,很容易让人误解。你们下去吧……这事我需要想想。”

我不知道谢令到底做了些什么,问首谦他也一头雾水,只道最近谢令对宫女特别的好,而且笑容可掬,一团和气。

又听说陛下发了老大一顿脾气。

后来莫名其妙的我和很多宫女都出宫了,说是陛下嫌宫中老面孔的宫人太多,需要换人。

临走的时候谢令对我说。

“有机会的话,去大漠看看吧!”

我不懂他的意思,他微笑。

“我一直都很想去看看,就是没有机会,听说大漠也长着一种莲,开着黄色的朵。这种的名字叫做漠莲……”

“为什么大人不自己去看呢?想看就去看啊!”

“我不行,跟在陛下身边,无法离开他太远……如果陛下巡幸大漠,则太劳民伤财……如果我一个人去,他会很担心。怎么算计也不成,大凡得到一些东西的同时,也总要放弃一些东西……这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温和的冲我笑笑,笑容和话语里听不出遗憾的味道。

“大人……”

“出去要好好过日子,别让首谦担心……”

我出宫那天,首谦并没有来见我,谢令说他哭了一夜,到现在眼睛还肿得和胡桃一样,死活不肯出来,说是怕丢人。

我觉得很遗憾,没见到首谦。

回到家的时候,我差点认不出父亲,不过几年不见,父亲已经老了。

他说他很想念我。

当初很想光宗耀祖,富贵终老,而我进了宫,父亲说他才知道想念孩子的滋味有多么难熬。

在宫中的时候我没有想过家,我不敢想,可见到父母的脸我才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他们。

我初入宫时年方十二,我出宫时年已十五。

后来我嫁了人,那是一个在世人眼中不求上进的书生,我想如果是首谦,他一定会说我笨,但谢令一定不会。

其实我喜欢那个书生的理想,也喜欢那个不会撒谎的人。

他说人生在世,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我想起在宫中短短的岁月,谢令的想望,我觉得我也想去四走走看看,如果将来有机会,我可以说给谢令听大漠的模样。

只是我不曾想到,我跟着那人周游诸国竟然费了二十多年的时间。

我说见到的,谢令很向往的漠莲,其实是种很不起眼的朵,确实是黄色的,却很小……

而当我带着漠莲回来的时候,谢令已经不在人世了。

再见谢令,是在云阳,陈留谢氏的祖陵。

谢家祖陵不让人随意进入,我说出来意,放我进去的是个年轻人。

他说他是谢庭,是谢令的儿子。

他说谢令已经过世有三年了,他说他也已经在云阳守了三年丧。

他问我为何而来。

我说,我想在谢令墓前种一棵漠莲。

他听到我的话很吃惊,而后见到我带回来的朵,他微微一笑。

“我爹很天真,小时候常听他说漠莲长得如何漂亮,如今看来不过如此。倒是因为他的话让曹夫人费心了……早知漠莲如此,我何必向人打听漠莲的样子,徒劳浪费时间。”

我哑然的看他。

不敢相信这是那样总是天真微笑着的,谢令的亲生儿子。

谢令没有他这么现实,谢令相信很多东西,每当他看到一样他没见过的东西,不管看到的是或不是与他想的一样,他都会很开心。就像他相信听起来很美丽的漠莲会象这名字一样的飘逸。

突然之间,我发觉我有多么幸运。

至少,我知道什么叫做梦想,就算它会让我失望。

谢令也知道。

谢相――《归期》上

今天,他回来了。

人行的是水路,行李走的是陆路。

随身的物件仅是小包裹一只,一名垂髻童子挽着包跟在他身后,跟着他一叶扁舟一卷书,赏山玩水,这样悠闲的来了。

原也没通知人几时到,可船上了岸,看见垂柳旁有道熟悉的背影,他还是觉得开怀。

立在舟头,他笑道。

“表兄,可好?”

那人旋过身来,看着自己,却是一脸诧异。

“阿默?你几时回来的,怎么不知会我们?今天这么巧,我来送人,竟遇上你……”

口吻里满是掩不住惊喜,对着远道而来的堂弟,郑雍忍不住微笑。

只是巧合罢了,方才一刹那,还真当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不着痕迹的看了对方喜悦的神态,谢默想这样也好。

相逢即是有缘。

谢默微笑,笑而不语。

“可有人来接你?”

见谢默摇头,郑雍看了一眼先前自己骑来的的马,暗示随从牵走,转头又问。

“原先打算,走路还是雇马车?”

这一带风景极好,以表弟的闲散性格,想是步行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果不其然,谢默的回答正是他的想法。

“走路好了,这里距城门不远,待入了城再雇马车回府。今日天光尚好,又值清明假,表兄可愿陪我一游?”

二十四岁的青年脸上泛起了柔和的笑,带着一丝的稚气。

郑雍看见谢默的笑脸,突然便是一怔,想说什么,可终究没有说。

两人沿着江堤,漫步而行。

时值初春,道旁的柳树抽出了鲜绿的枝条,一路上桃梨开的热闹。

此路临近游春胜地曲江,没走一会,已见游人如织,其中文人雅士尤多,曲江源头所在更是人头簇拥,人人饮酒赋诗。

谢默诧异问道。

“今天什么日子?怎么曲江人这么多?”

虽说曲江乃是京城第一胜地,但平时人也没这么多。

“你忘记今天是上巳节?”

郑雍摇头叹息,谢默笑着点头。

“在船上贪看两岸风光,忘了计算时日,清明假和返程假加起来有大半月,不急,也没上心。”

说完,又有些出神,道。

“这回返京,应该是长留于此……”

话音未落,已被人打断。

“不走了?你不是回来探亲?”

郑雍吃惊,他事先一点消息都没听说。

谢默诧异的瞅他一眼,颔首。

“只说调任京官,告身帖还没下来……说是回到京城,朝廷再行指派。”

“原来如此。”

郑雍喃喃,眼神不由瞧向不远的紫云楼。

突然很想知道此时在楼中大宴群臣的人上人,他在下旨时的想法,他是否知道表弟已经回来的消息?

打从表弟上表外调为州刺史获准,时日已过一年多。

对于当今天子放谢默离京的理由,郑雍一直想不通,虽然他也得承认,就当时谢默的身心状况,离开对他也许更好。

既然放人了,那就放到底,为何又把他唤回来!

顺着郑雍的目光,瞧见紫云楼,多少也猜出表兄的想法,不由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为难了一会,谢默拍拍他的肩。

“好了好了,你在看什么……他下的旨,当然知道我回来了。”

郑雍回身,回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

“他人就在紫云楼上。”

谢默瞪他一眼。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莫忘,如今我还不是京官……上巳节陛下在曲江开华宴请百僚,已是惯例,我不至于连这都忘了。倒是你,怎么今天没参加宴会?”

一年没做京官,有些事都生疏了,忘记也算情有可原,但表兄可一直在京里做他的千秋县县令,按礼,他有参加紫云楼大宴的资格。

如今他不参加宴会,竟跑来送人,不怕被殿中侍御史弹劾?

郑雍瞅着谢默狐疑的神情,敲了下他的头。

“胡思乱想什么?我担任千秋县县令任职四年已期满,和你一样,等着朝廷另行指派,如今无事一身轻。这紫云楼大宴,赋闲在家的我可没资格参加……”说到这里,又顿了顿,声音轻了下来。“你回来,不告诉他吗?”

谢默看着远的紫云楼,摇头,温和的笑。

“也不差这一两天。这一年多都未曾拜见列位舅舅与表兄们,还有阿姊,如今既已归来,趁着现在有假,当然得先上门拜访……若不如此,阿姊那性子可不会放过我。”

想到表姐郑梅俏古灵精怪的性情,谢默头疼的续道。

“我看表兄你还是先雇辆马车,我们一起去三舅府上好了。免得她不见我,又要被她训。”

想到妹妹,郑雍不由莞尔。

“她你不用怕,出嫁随夫,杜适外放为刺史,她跟着妹夫一起走了。父亲十分思念你倒是真的,先回府上也行,我让下人去雇车,你在这里等。对了,你真不通知梁公公说你回来了?”

脚步忽然停歇,郑雍回身问。

谢默还是一脸温和。

轻轻的摇头,语气缓慢而坚定。

“不差这几天,不见。”

郑雍叹息。

“你这又是何必……我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何事,但事情既已过去,你又何必执著……”

“不是执著,只是没有这个必要……你不是要去雇车,还楞着做什么?”

谢默若无其事的岔开话题,郑雍叹息,没说什么便离开了。

“那我先去雇车,你在这里等我!”

见郑雍走远的背影,谢默微微笑开。

他轻声道。

“也许这就是近乡情怯吧……我竟也有尝到这样滋味的一日。陛下,你写李商隐的《夜雨寄北》给我,为难谢默了。”

当时跟着敕文而来的,还有一封封了印泥的信,打开一看,只有一首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来使明言,皇帝不需要他立即回复,说他自己会明白。

谢默明白诗的意思,却不知道该怎么答,听到这话松了口气,时至今日,他依然没有回复。

回身看着紫云楼,他想着楼中人。

这是要他怎么做呢?

你呀你,真真是为难我了,情信这样的东西,也能写的这般顺手……

叫我可怎么回!

谢相――《归期》中

回信会写什么?

皇帝也一直在想,虽然距离信笺发出已经好久,到现在也没有得到回复,这对他的威严是小小的冒犯。

但想到那人为难的样子,他只觉得有趣。

那人,大抵会不知所措吧!

让自己整整担心了一年,也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于是独孤炫便笑了起来,有点不怀好意。

身为天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竟会露出如此神色,独孤炫自顾自的思绪看在今日伴驾的英王独孤净眼里,他只想摇头。

“天家真坏心……”

有意无意的在皇帝耳边呢喃一句,在独孤炫不满的眼神瞟来的时候,独孤净往他的杯子里注满了酒。

虽说是兄弟,但平时独孤净也不敢这么放肆,今日是特例。

紫云楼上宴会群臣,说是君臣共乐,但为使众臣尽兴,皇帝大多垂帘,楼上只有内侍与赏识的近臣侍候。今日皇帝越发破例,身边只留三弟英王独孤净,而让内侍与近臣都退到廊下。

有此缘故,独孤净倒不怕皇帝发作。

在不损及帝王尊严的情形下,这点肚量当今天子还有。

他猜对了。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为这点小事发怒,只显得他气量狭小,虽是四下无人,独孤炫也发作不得,瞪视独孤净好一会,方才道。

“怎么这么说朕!”

口气倒不重,私下里两兄弟独,皇帝大多和善。

净于是笑道。

“不是吗?至尊此举,不是为了让君阳为难?”

正说到点子上,皇帝又瞪他。

“这是朕的私事,不属于净的情报搜集范围。”

净微笑,岔开了话题。

“他还没回信?”

“是啊,这回好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点音信也不给我。狠心人,真是狠心人!”

喃喃,独孤炫多少也有点不满情人的冷漠。

独孤净感兴趣的与皇帝不同。

“天家信里写了什么?”

谢默通情达理,为人谦和,如此作为实在反常,想是炫做了什么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事。

本来也没期望得到答复,没想到皇帝转头看他,竟是一脸得意。

“无他,只是一首诗,李商隐的《夜雨寄北》。”

独孤净瞪大了眼,忍不住便叫出声来。

“《夜雨寄北》?你写给他?”

诧异的连敬语都忘了,独孤净用极端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兄弟。

“就这首!”

独孤炫微笑点头。

“……”

独孤净已无言以对。

难怪谢默不回信,这种信他怎么回……

《夜雨寄北》里询问归期的人是诗人的妻子,可当今天子自比作妻子……

叫身为臣子的他怎么回?

英王此时才真正同情起那个男人来。

独孤炫见到他这样,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

起身看了看天色,他便唤了一名内侍进来,吩咐了几句,又转身对净道。

“天色不早,回宫吧!”

来时乘的是御辇,声势浩大,归途独孤炫并不想张扬,于是与独孤净换了便服,二人骑马,身后几骑随行,一路上指点闲话,好不逍遥。

春天的的曲江风景如画,皇帝兴致极高,说的兴起,便要与英王一较马技。话音未落,人已策马急驰而去,独孤净吩咐众人跟上,赶忙赶了上去,却发现皇帝已在前方一个四下无人的所在停了下来。

独孤炫的怔怔的看着四周,脸上表情五味沉杂。

“至尊,怎么了?”

顺着他的视线,独孤净望向四周,只见一渡口,此时无人,只有芦苇随风飘荡,怪异的是空气中却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他回来了。”独孤炫轻声道,又朝净微笑。“今日真是巧。”

意识到话中人是谁,净越发努力的看周围,却依然不见一人,以为皇帝诓他,没好气的回过头。

“回来了,人在哪?”

“不知。”独孤炫摇头,见他眉一扬,又说。“你闻闻这里的味道,再来问我……”

仔细嗅了嗅,那股异样的清香越发扑鼻,仔细一想,这香对净来说很是熟悉,沉吟了一会,他诧异道。

“是‘墨荷’香,他果真回来了!”

墨荷香独步天下,只有谢家造香坊能提炼出这种香剂,而墨荷香剂,只有一个人能持有,此地竟然出现墨荷香,那不是代表他回来了。

想到这里,不由转身看独孤炫。

“我们回宫!”

皇帝的神情看不出特别欢喜,只是轻轻的点点头,见他欲打马前行,独孤净唤住他。

“天家不宣召他进宫见驾?”

“不了,既然他不想见我,那就不见吧……”皇帝的声音几近自语。

瞧见他怅然的神色,净也不好再追问,但心里还是有疑惑。

既然回来了,怎么双方都没什么表示,谢默应当知道今日他在紫云楼宴会群臣,但这一天里也没接到奏报。

这两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思前想后,随皇帝回宫,到了乾庆殿,净便见驻守宫内未曾跟随的内侍梁首谦正对着手中的鸽子怔怔出神。

“首谦,你在看什么?莫非有紧急军情?”

梁首谦起身,见是他们,上前笑道。

“是啊,八百里紧急军情,还请英王回避。”

按例他不能插手朝政,独孤净笑笑,便向皇帝告退。

“什么军情?”

见他离去,接过纸卷,独孤炫随口问,梁首谦却一言不发,只说。

“天家拆了便知!”

“你这小子,连朕不透露……”

“首谦不敢,但这事,天家还是自己看来得好!”

“滑头。”

笑斥,眼神往纸卷上一瞟,皇帝“呀”了一声,猛然抬头看梁首谦。

“什么时候来的……”

梁首谦却跪下奏道。

“请至尊宽恕首谦谎报之罪,首谦才敢启奏。”

想了想,才知梁首谦指的是刚才他以八百里军情支开独孤净一事,独孤炫点头道。

“这事恕你无罪,起身说!什么时候来的消息。”

“方才来的消息,臣已派人打扫明光殿。”

“做得好,你先去明光殿预备着,还有,传旨开复道,接他去钦明宫。”

看到内侍走远,皇帝又看向自己手上的纸卷。

还是熟悉的笔体,王献之的小楷,他终于给了他回音,回的不是信,纸卷上只有一句话。

“我回来了!”

独孤炫原也想过那人也许不想见他,即使迫于圣旨而回到京城,他也许还是不愿意见自己。

这一年日思夜想,都想着这一天。

如今他真回来了,可独孤此时竟觉得忐忑不安起来。

谢默会谅解他的心情吗?

谢默明了他写《夜雨寄北》的心意吗?

患得患失的想着,独孤当真一点把握也没有。

(未完,待续)

虽然很不愿意,不过还是要说,阳阳的文进入第八版的体系了,对第七版卷一的人物设计不满意,重新推倒重新来,笑。新系列名是《谢相》。

不过第七版的卷二《露结为霜》有可能继续写下去,如果计划能排的过来,^^。

第八版与以前版本的最大变化,是故事主线的变动,阳阳的腿依然有问题,但是原因会改,汗,两年前的想法不符合逻辑,新版本阳阳的舅家会出现。同时阳阳会有自己的智囊团,^^。

我知道版本改来改去给大家造成阅读障碍,不过自己的文,不满意还是得改,这里先说声对不起啦。

谢相琐事记――《执手》

这天晚上,独孤读完书之后,发现谢默在他身边睡着了。

不清楚什么时候睡着的,独孤放下卷轴,入眼的便是身边人依偎于凭几上的身影。

即便在睡梦中,士族子弟放松的身姿依然优雅无匹。

幽蓝色的眼此时闭着,温雅俊秀的面庞上满是平静柔和的神情。

他这样的样子,独孤常见,也不该有惊奇,可每每看到,微笑却总是忍不住浮上眼角眉梢。

远黄金滴漏水声滴答,独孤举目,发现已到了就寝时分,难怪谢默已入眠。

也许是的日子久了,对方的习惯会影响到彼此,以前睡前独孤爱习字,谢默喜读书,如今他们都爱上了双方的举动。

独孤练字的时候,谢默通常即时书写以为他临帖之用。

谢默善书,书法习得是东晋王羲之父子一路,笔法得其中三昧。独孤极喜欢看他写字,他写字的时候象是换了一个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神采飞扬,落笔如有神助。

独孤也喜欢仿效谢默在睡前看书,遇到有趣或是不懂的事情,便说与谢默听,但还是要谢默说与他听的时候多,许是家学渊源,谢默精通掌故,少有难倒他的时候。

但有时独孤并不为求知,他只是喜欢看谢默沉思的样子,那样沉静的神色。

独孤也爱听谢默说话的声音,耳边温润的声音宛转,他安静的听,看到因为自己明白了一件事,谢默由衷微笑的模样,独孤想这样的平静也许就是幸福了。

皇帝要的幸福,其实也就是这么简单,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看他欢喜的样子,微笑的样子,即便是平淡温和的模样,也觉得很好。

独孤喜欢读书,但养成睡前读书的习惯,却是受到谢默的影响。

方才独孤看书入了神,看完才发现谢默睡着了。

今晚看的书是《诗经》,出神时正看到《邶风.击鼓篇》。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令他想出神的是第四句。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不知为何,读到这句,便微笑开来,忍不住的微笑。

独孤想自己这一生,也许就和他身边的这个人,执手偕老。

虽然,谢默是男子,他们也为君臣。

想起来,其实是君臣关系多于情爱,先为君臣,而后为情人。

独孤无时无刻不记得这一点,可总有神思大于理智的时候,幸好,这样的时候很少,只有睡前这样短暂的一个时辰,大多属于他和谢默两个人。

两个人都很珍惜这样的时候,有时独孤写字,谢默为他研墨,可问他自己写的如何,得谢默字体神髓几分,谢默却只是笑而不答。

独孤知道自己写字不如他,也知道这人高傲入骨的性子不爱逢迎,虽然他形于外的脾气温和而体贴,也不愿意扫自己的兴致,于是他便这样笑了。

谢默的笑脸就象三月里的阳光,暖洋洋的带着春天的气息。

独孤很喜欢看他笑起来的样子,于是每每碰上这样的情形,也笑笑,把事情抛诸脑后。

也有时,他与谢默并肩坐在一起看书,不是他念给谢默听,便是谢默读与他听,也有这样的情景,他们并没有坐在一起,静静的看着自己喜欢的书,并不说话。

看到那个人近在咫尺,便觉得安心,言语和行动,并不重要,只要他在,就在自己身边,就好。

这天晚上他出神良久,看完书的时候,谢默睡着了。

悄无声息的起身,凑近谢默,独孤试着摇醒他,在这里睡,姿势不对,第二天谢默筋骨会疼。

但谢默却是爱睡的人,沉眠入梦,便难唤醒。

如今也是这样。

唤不醒。

有点想苦笑,为何对他,即便是睡梦里的他,自己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舍不得摇得用力,舍不得惊扰到他,便也只能认命了。

谁让他舍不得!

摇摇头,独孤俯低身,欲将谢默抱到床上。

内侍们在廊下候着,没有传唤,不得进来,独孤没想招人进来。

今晚他们分开坐,面前各摆了书案,谢默与他一样,也选了卷《诗经》读,不知道他看的是哪些内容,看的可否与自己一般。

独孤想着,又想哪会这么巧?

失笑时,他忽然怔了。

谢默面前书案上平铺了张竹纸,上面还只写了八个字。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只有这八个字,下面还应有八个字,独孤晚上看的想的最多的,就是这句。

可,真会这么巧吗?

独孤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又将目光移向谢默,谢默的膝上平摊着一卷卷轴,左手垂落,遮掩的内容下面,正是“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这一句。

原来就是这么巧,不是刻意,却都看了这首诗。

独孤摇了摇谢默,用了点力,倚靠在怀中的人微微睁了眼,惺忪蓝瞳的看他,满是疑惑,他依然神游天外,好梦难醒。

可这对独孤也够了,明亮摇曳的烛光下,四围一片寂静,只听得皇帝刻意放低的声音,有如呢喃。

“君阳,你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接下来那句,是什么?”

好半晌没有一点反应,独孤微微皱眉,以为谢默又已睡去,低首的瞬间,对上的却还是谢默迷惑的眼神。

没睡醒的谢默十分迷糊,独孤也不催,平静的等,又是好半晌,清雅的声音缓缓的接道。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也不待他有所反应,谢默便闭上了眼,大抵又睡着了。

独孤的心情却十分愉快,也不管怀中人是否有感觉,自己的右手小心翼翼的握起谢默的左手。

这便是执手,如果就这样,可以一直走下去,可以白头到老,该有多好呢?

虽然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但只要有他在身边,就好。

独孤想着,又想,象今晚这样的巧合,要是再多些就好了。

所谓心有灵犀,也许就是这样吧!

看着面前书案上的字,独孤微微笑了开来。

(本篇完)

谢相―《团圆饼》中秋应景文

谢默不吃团圆饼。 

他从来不吃,独孤一直知道。 

和谢默只喜欢看他吃团圆饼不同,独孤却非常喜欢吃这种蕴含月圆人团圆之意的点心。 

喜欢上这样的点心,其实也是机缘巧合。 

与谢默无关,却也与谢默有关。 

曾经独孤很喜欢吃这样甜蜜滋味的点心,曾经独孤也不喜欢吃。 

原因是因为身边的人。 

在独孤身为太子的时候,萧雅还是良娣,皇帝的少年岁月里那爱笑的女子曾经是他最喜欢的一位姑娘。 

也算是青梅竹马。 

独孤有过一个梦想,很简单,只想与自己喜欢的姑娘白头偕老。 

他一直以为这个梦想要做到也很简单。 

然而他登基为帝,这小小的梦想却破灭了。 

萧雅被人毒死,地点在御园角落的一圃旁边。 

那是独孤登基为帝,第一他们甩脱了跟在身后的一大群宦官宫人的地点。 

虽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觉得好累,却是感觉最为快乐的时候。 

即便是他登基为帝,第一坐在象征至高无上权力的君王宝座,独孤都不曾这样开怀过。 

这也是入主宫廷,第一他们真正摆脱了那些不相干的人,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虽然时间那样短暂。 

萧雅并没有成为独孤的皇后,她只是贵妃,但她并无不平。 

萧雅是喜欢笑的女子,每逢八月月圆之夜,她总爱依偎在独孤身边瞧着圆月吃团圆饼。 

即便下雨也抹不去她的兴致,独孤却是不喜欢吃太甜的点心。 

更何况两个人拿着一块巨型团圆饼一起吃,有点傻,而这又是团圆的象征,萧雅不许人切为小块进食。 

也许喜欢便是纵容,不管自己心里觉得这事其实也挺荒谬,独孤也不想使得萧雅不快乐。 

就算这快乐也不持久,或许只有这短短的几个时辰,至长也不过一夜。 

独孤总是含笑瞧着萧雅眉眼笑成一轮弯月。 

那团圆饼他并不喜欢吃,只是少少地咬上几口,萧雅便会很开怀。 

让她快乐,其实很简单。 

但毕竟是皇家,于平民百姓寻常的事,于这些天之骄子却是相距遥远。 

于是萧雅总是不快乐的,她明媚的笑脸下面藏着的是忧郁的阴影。 

独孤知道,他很愧疚,然而也只能愧疚。 

只是这样。 

而后萧雅死了,身为皇帝的独孤不能为她报仇。 

甚至连她的死因都成了迷。 

明明是被人下毒,太医们诊断却说不是,她只是突得暴疾而亡。 

多荒谬的一个理由。 

萧雅死在她最喜欢的那不起眼的小圃旁,而这里人迹罕至,她只是喜欢一个人在这里流连,她却在这里被人下毒而死。 

查不出那时有谁经过这里。 

他喜欢的人,身为天子的他竟然保护不了。 

独孤觉得自己这一生最为窝囊最为痛苦的便是这一天。 

查了又查,却也得不到任何结论,独孤愤怒的抓起自己发顶上的帝王冠冕丢于地上。 

他能做什么? 

皇帝又能做什么? 

那时为他拾起冠冕的人是谢默。 

那时谢默来到独孤身边快两年了,少年如抽芽的枝条日日见长,独孤对他很是欣赏,但这时却没有心情与他说话。 

谢默轻轻的将冠冕放在独孤面前的书案上,这日是他轮值,少年一句话也没说。 

他就安静地站在独孤身边,安静的目光注视着前方。 

不动声色。 

前方有宦官探头探脑往里看,那是权臣齐英的党羽之一。 

于是独孤也安静了下来。 

他在这个宫廷里,也还是孤立无援的,即便知道萧雅之死定与齐英有关,却是无能为力。 

再咬牙切齿也没有用。 

更多的是悲哀,无穷无尽的悲哀。 

那夜独孤说自己要吃团圆饼,高世宁拿来了,还是那样硕大又圆,看起来样子很傻的一块饼。 

独孤没有让人将饼切块,咬着咬着眼泪就下来了。 

没有一点征兆,其实他并不想哭。 

原因是看到窗外一轮圆月高悬,想起过去的情景,月亮还是同一个月亮,现在那样的女子,他钟爱的女子却不在了。 

独孤的心便疼了起来。 

黄泉里有没有人陪着她呢,她喜欢说话,怕黑,有没有人陪着她? 

她爱,地府里可有开放? 

彼时怕见明月,明月可照黄泉路? 

想到潸然泪下。 

情不自禁。 

这时谢默问陛下可想喝茶? 

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没看独孤,和往常的谢默不一样的态度,独孤点头之后,少年便退出殿外,说要准备一下。 

这些事,不用他动手也行。 

独孤笑了笑,觉得这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 

虽是失态,但这失态的模样,独孤却不喜欢被人看见。 

那日他没要人服侍,自己洗脸擦干净,对镜瞧见一双依然红肿的眼。 

于是这日谢默的眼神都未看自己,他沏茶的样子还是如用往素一般慢条斯理,也许是茶的关系,或者是自己心情不好,独孤总觉得滋味很涩。 

虽然回味甘甜。 

团圆饼依然很甜,甜到独孤一点都不喜欢,但他还是吃了很多。 

谢默这晚没说什么话,他安静地泡茶,安静地看着窗外那轮月亮,只有独孤询问的时候,谢默才会回话。 

“你要不要也来个团圆饼?” 

自己一个人吃,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独孤便问。 

谢默摇头。 

“谢陛下好意,臣不爱吃团圆饼。” 

他微笑回答。 

独孤那时并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每个人都有喜好,谢默不喜欢也平常。 

那日之后他便喜欢吃团圆饼,也许是想到萧雅,想到她喜欢吃,而现在却没办法吃了,独孤就觉得自己再不喜欢这样甜的团圆饼也得多吃一点。 

也许这是因为愧疚,也许,是因为他没有忘记过那样的女子。 

谢默也一直不喜欢吃,记忆中,即便中秋他大宴群臣,赐下团圆饼,谢默也不曾动过一口。 

那时谢默每一个举动,都可以轻易的吸引独孤的注意力。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成了一对恋人。 

人有可能在喜欢上一个人之后,再喜欢上另一个人,而对萧雅,独孤无法忘记,就像谢默无法忘记崔宜,那都属于人生的一部分。 

谢默说他对崔宜只有友情而已,说话的时候少年已成青年,胸怀坦荡。 

但独孤的猜疑却止不住。 

有时想起来独孤自己也失笑,笑自己小气。 

可喜欢上了便是没办法的一件事。 

于是还是继续小气。 

记不清何时起,独孤开始计较谢默不吃团圆饼的理由。 

谢默和他不一样,谢默喜欢甜食。 

但谢默从来不吃团圆饼,强迫他吃也不肯,这当中有什么缘故,独孤问谢默,谢默不肯说。 

几番询问,被逼急了谢默板起脸说就是不喜欢。 

此事便没了下文。 

独孤只好另寻他途寻找理由,但即便是谢默的亲友,对此也很忌讳。 

后来独孤南巡,独孤发现谢默的母亲并不喜欢她的小儿子。 

谢默的兄长说,他们的母亲没有和他们吃过一团圆饼。 

独孤也曾愤怒于谢默之母对待谢默的态度,但谢默的母亲却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独孤当即默然。 

谢默听说了,只是笑笑,笑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也平常,不用他操心。 

温和的神色,谢默似乎是不在意这一切的。 

关于他的母亲对他的冷漠。 

他似乎不在意。 

可团圆的日子里,谢默依旧不吃团圆饼。 

这回独孤不再逼迫他吃。 

他咬着甜如蜜的团圆饼时,谢默在他身边微笑着看独孤进食,只是这样。 

谢默知道独孤忘记不了萧雅,就如谢默无法忘记对他很重要的一些人。 

那夜谢默总会点一盏莲灯,谢默说独孤有话就对灯说吧! 

传说中莲灯顺着水漂流,漂流的尽头是黄泉,有什么话独孤说了,也许萧雅可以听得到。 

说话的时候,青年的面容很是真诚。 

独孤握着他的手,说了声好。 

独孤不禁微笑起来。 

团圆饼吃不吃也不要紧,年年今日如此夜,便是他最大的希望。 

和萧雅无法白头偕老,那和谢默呢? 

独孤凝视谢默晶亮的眼眸,独孤想,如果真是月圆人团圆,那上天便许了他的愿望吧…… 

让他喜欢的人在他的身边与他偕老。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愿望。 

上苍,你许我这愿望,可好? 
(完)

草木有本心

1

初入宫时她就是贤妃,六宫之主。
身为妃子,刘元珍却没侍过寝。
今上于情欲甚淡,进宫前父亲对她这么说,父亲的神色这样严肃,好像他说的就是真实。曾经她也以为那是真的,外边传闻沸沸扬扬,可在她面前的九五至尊,只是用沉莫测的眼神看着她。

偌大殿宇除了中官与宫人,只有他与她。
她很紧张,皇帝的语气却很慈和,问她是否愿意入宫。
数日前她的父亲礼部尚书在召见时私下对他说,有女愿侍奉于上。开始皇帝不以为意,然而当臣下几度提起,他也只得当回事了。
跪在地毡上的女子双目注视地面,连抬头都不敢,他不以为她不对宫禁好奇也许这年纪的女子对于九重宫阙有憧憬之心,可看着微微瑟缩的女孩,他想她真的愿意进宫来吗,因而他和悦的问。

“如此年轻,何必将青春埋没于宫禁中?”
“妾甘愿。”
她低首顺眼,语气一片平和。
从他的角度上,看得见她的侧脸,真是年轻的女子,未施胭脂的双颊上也有着青春的鲜润。
而他却老了。
眼前的女孩儿比他的少女兴平公主还要小上几岁,想起这一点,他忽然觉得好笑,那些臣子里的皇帝是什么样的呢?
热衷君臣异恋,为此不顾一切将妨碍的皇后及太子都废了的悖德帝王。
但那是自是我的事,与你们又有什么关系,他傲慢的想。
许是错觉,她的前方蓦地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皇帝的语调稍稍扬高了些,象是心情很好。
“朕不好色,即使你入宫为妃,除了六宫之务,也只是寂寞度日。后宫中多一个女人少一个女人于朕无谓,于你却是一生。如今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可要考虑清楚了。”

她窥探天颜,天子不以为忤,朝她微微一笑。
那是慈祥的笑容,如长辈对晚辈。
皇帝正当盛年,可双鬓边已微白,他的年纪,足够当她的爹了。
元珍没有考虑很久,她还是伏地三叩九拜行过大礼,而后闭起眼笑着说。
“妾甘愿。”
诧异的是他,不是她。
当今天子一叹,说那就这样吧!

他是叹息,为了她的固执。
可是,他连她的名字也不记得,在他的脑海里,她只是礼部尚书之女――刘氏。
他想她可以有更好的选择,这是他的善心,可她不要,他也只是叹息。
此事当晚他便告知谢默,身着白衣便服的中书令微微皱眉。
皇帝含笑凝视,见他徐徐起身走至长廊,没有跟出去。
谢默却不是生气,只是觉得怜悯,他知道那些女子于那人不过一个名字,可于这女子却是一生。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也许是不得已才认命的吧……”
名满天下的谢相对着夜空喃喃,他不知道他猜对了实情,他也不知道那女孩子回府之后伏于床上哭了一宿。
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哪怕给她选择机会的人是皇帝。女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父亲就是她的天她的意志,她驳不得反不得……
她想什么不重要,于父亲而言什么都不是。
自皇后杨氏与太子同废,主持后宫的便只有昭仪婕妤一级的嫔,父亲想送她入宫,因为她乖巧而柔顺,又听话。她柔顺不至于象前任杨后一样忤帝被废,她听话主持好后宫,父亲在朝也有更多钻营的本钱。

在皇帝召见以前,父亲将所有的利害关系告诉了她。
她听话,没胆子忤逆父亲。
只有忍着泪水,笑说“妾甘愿”。
重煦二十八年六月四日,刘元珍被册为贤妃。
那年她十六,正是开一样的年纪。
皇帝春秋四十有五,已近知天命。

草木有本心

2

2
入宫那日是吉日,历书上说月圆人和。
可就是这样的日子,她在承欢殿的大床上盛装坐了一晚上。
这一夜,皇帝没有来。
两排烛火照得殿内如昼,映出镜中她亮丽明媚的容颜,宫人称赞她,可这有什么用呢……她看着窗外黯淡的星空,想着也许以后都要这样过了。
一如此夜,寂寂无眠。

是自己的选择,要撑下去。
总是能熬过去的,抹干眼泪,她这样对自己说。
可第二天、第三天,她都没有见到九五至尊。惶惶不安在日复一日中滋长,除了读书与发呆,元珍不明白自己能做什么。
父亲来过一,人前见她行大礼,她怯不敢受,却在威严的目光中如木人一般承受,人后父亲说她没用,吸引不了至尊的目光。
望着远辉煌宫阙,她不由得想,错在我吗?
父亲走后,她哭,打发了宫人中官一个人哭泣,可人前还是得摆着笑颜。
眼上的痕迹遮不住,服侍她的中官和宫人安慰她不要哭。
他们说:“陛下总会召见贤妃,不用心急。”
她不是心急,疑心那些人的话是否会是真的,数日后皇帝举行宫中小宴,她果真应诏,同席的还有张婕妤与何昭仪。在场的嫔妃就三人,此外尚有宫中女官与知内侍省的两位常侍,第一遭逢这样的场面,她惊异,局促不安,不知如何自。

而和上所见不同,皇帝很严肃,话不多,只是说后宫交与她们三人。
两位婕妤级的女子入宫已数年,自杨后被废便负责理宫务,长袖善舞态度亲热,含笑应允会帮助元珍,皇帝此时方露出浅淡的笑意。
但她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张婕妤和何昭仪出身不高,年纪也比她大上一轮,见面礼数周到,却总有说不出的隔阂。论事时元珍怯生生的跟在她们后面,她们说什么,便是什么。皇帝见过几如此场景,驻足一旁没说话,看看便走了,他身边的常侍高世宁却在一个午后找上元珍,建议她上瑶光阁走走。

瑶光阁幽禁着废后母子,为什么让她去那里,她困惑不解。
“陛下不会介意吗?”
“不会,但只能你一个人去。这也是陛下的意思,去那里对你有好。”
高世宁微笑,将话挑明。
于是她一个人前往瑶光阁见废后杨氏。
通报之后,出乎她意料之外,出来了四名宫人中官为她引路。
瑶光阁也是料想之外的大与广阔,里面三座楼阁殿宇,颇有气势,不象是废为庶人的母子所能居住的场所。
入正殿之后她更诧异了,杨庶人不如她想象的那样落魄,布置与所用之物都是上品。废后梳半翻髻,身着朱裙,额间面上贴着黄,一眼就能认得出来,是最近宫中最流行的妆面。

淡淡一眼扫过她之后,她笑了,即便是笑着,却也有说不出的威严。
“你就是刘贤妃?”
“是。”她恭顺的回答,面对曾经母仪天下十几年的女人,她无措。“是高翁让我来的。”
“若非他告知我,你怎么进得了这门。”废后口吻淡然,而后她打量了元珍许久,皱眉道。“刘恒真是鬼迷心窍,也不看看孩子适合不适合,就送进宫里来。算了,既然是世宁所托,有的事我教你。”

她有些介意,可不敢说,只是垂下头说是。
招呼元珍走近,看她羞怯的模样,杨婉忽然想起自己初入宫时,那时候的她雄心勃勃,一心只想坐上后位,与年轻的帝王并肩同行,携手开创盛世。

可那都是旧梦了,梦醒已久,可也只是不去想,如今她忽然觉得苍凉,下意识伸手按向鬓角,今早梳头时发现的白发,是否掩好了?
这一瞬,她发现面前的小女孩睁着好奇的眼神看她的举动,元珍看的出神,象她的孩子幼时常有的神情,杨氏不觉心中一动,语气也柔和许多。
“怎么?”
“您很美……”
元珍如梦呓似的喃喃,她何曾见过这般的女子,杨氏笑笑,对她多了几分喜爱,又平静的告诉她。
“我老了……”
她不解,眼神好象在说怎么可能,您还看上去这么年轻,废后拍拍她的肩。
“人心老了,就是老了,和年岁无关。”她喟叹,凝视眼前淡扫娥眉的清媚容颜,有自伤。“如不是老了,怎会上这么浓的妆。”
即使被废,也曾为一国之后,自尊和骄傲逼得她依然得明艳夺目,可只有自己知道,都是虚的,光阴不饶人。
妆出来的美,怎么都不及年少青春自然焕发出的光彩。
杨婉淡漠的笑着,握住元珍的手并坐于榻上,和蔼的询问她在宫中的生活,听完之后,废后眉一挑。
“柿子拣软的捏,这么多年过去了,延秋与芳信还是没有长进。”她忽然又笑了,伸指点了一下元珍的额心。“你怕她们做什么,堂堂礼部尚书之女,世代名门,竟还畏惧寒门女,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不敢面对杨氏灼灼目光,她小声辩解:“她们入宫多年,我是晚辈,怎好……”
话未说完,已被废后打断,废后扳起她的脸,不屑道。“自孝宗皇帝起,本朝立后立妃家世门第为第一考量,莫说是入宫十数年,哪怕是先帝太妃,以你我身份都不会低她们一头。这两人不过是欺你不懂事,傻孩子,若要在宫中生存,就不能怕。”

“不能怕?”元珍喃喃,心里咀嚼此话的含义。
杨氏颔首,眼神冷洌。“你若是显得怕她们,她们更要爬到你头上。如今宫中无后,四妃中独有贤妃,既是后宫之主,还怕她们做什么。如果有事,他也会支持你而不是她们。”

这他,莫非是指皇帝,元珍迟疑道。
“为什么,我何德何能……”
“无德无能也一样,他不会让后宫生乱的,维护你的权威,后宫们的妃嫔才不会起二心生事端。”
杨婉毫不迟疑的言语,元珍忽然有信心起来,她猛地点头。
“娘娘,我该怎么做呢?”
多少时日没听到这样的称呼了,废后怔了怔,淡淡的微笑了。
“沉住气,看她们怎么事,跟着学。开始的时候肯定不明之甚多,但你也不能全无自己的意见,有什么难,就到这里来吧!”
瞧着眼前的小女孩努力记下的模样,她又一叹。
“我早不是娘娘了,孩子,你以后就唤我杨姨吧!”瞅到元珍左思右想,她眉一扬。“我这把年纪,也当得起晚辈如此称呼。”
“杨姨。”
话已至此,她如何能拒绝,当下恭恭敬敬唤了一声。杨氏端坐领受,又吩咐道。

“出了这里,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我们谈了什么。尤其是你的父亲,宫中的人,谁也不要信太多,对我也一样。今天我也累了,你走吧!”
她告辞,走至正殿外,不自觉又看向殿内,废后独自站在窗前,凝望远立政殿的方向,侧脸神情似是嘲讽,又似自得。
立政殿乃今上常居之地,娘娘心里对至尊怎么想的呢,就只剩怨了吗?如生怨怼,又为何愿意帮助她?
元珍不明白,这时忽然听到咳嗽声,转头,却见一位陌生的年轻男子含笑而视。
男子样貌甚好,朱袍一侧撩到腰间,手上抱着一个褐色蹴鞠。此人长得很象她见过的人,但象谁,一时却想不出来。
未曾被男人如此盯着看,她脸一热。她还未说话,男子已开口。
“你是谁?”
中官也有这么嚣张的,她不觉吃了一惊。
“你又是谁?”
年轻男子笑了笑,想说什么,目光扫至她的服饰,忽然沉了眼神。
“你是新来的妃子?”
莫名其妙,她又没得罪他,他凭什么对她这么凶。
“我是刘贤妃。”
话音刚落,对方越发严肃,眼神警惕,
“你来做什么,耀武扬威?”
这人好生无礼,理也不想理,元珍火大的回身就走。青年甩高蹴鞠灵巧一踢,球重重的落在她面前,吓了她一跳。
此等无赖,她捂着心间气得说不出话。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叹息。
“策,莫无礼,她是来探望我的。”
名叫“策”的年轻人回头,扬声:“阿娘,真是如此?”
殿内传来悦耳的轻笑。
“你娘虽然是庶人,也不是平常人能欺的。你吓着她了,还不赔礼。”
原来是误会了,他呐呐的看着她,不知该怎么赔罪。
元珍气闷,但既然是废后之子,也就是废太子,念在娘娘份上,她也不能发火,更不想听他说话。她甩袖转身往外走,未料没走几步,那蹴鞠又从天而降,在地上跳了几下,停在她足边。

这是做什么,元珍忿忿回头,不料却见男子腼腆微笑。
“有空多来,她很寂寞。别看她这样的态度,其实她很好相。”
她愣愣盯着他看,他低头,轻轻说了声。
“对不起。”
态度一本正经,她顿觉啼笑皆非。

气不得骂不得说不得,只能一点头走人。
出瑶光阁,元珍路遇一位气度雍容的紫袍大臣,他注视着院内方向,沉思不语。
那人有一双蓝眼睛,她知他的身份,想起方才杨氏所言,元珍呼吸,朝他轻轻点下头。
那人微微一笑,行礼之后便离开了。
果真是宰臣风范,沉稳的连半点惊讶都没有。看见这样神色平静的他,谁想得到瑶光阁内幽禁的母子与他的恩怨。
她叹息着回承欢殿,却见极少莅临的皇帝正坐在书案前看书,书卷铺得很长,想是等了许久。
“看来去了一趟有用,贤妃有信心了吗?”
行礼之后,他极富兴味的问。
“杨姨教了我许多。”
“杨姨?她让你这么叫的?”
“是,不妥吗?”
她紧张了,皇帝摇头,有些感慨。
“到底是她,手腕不减当年。将你托与她调教,朕也不知是对是错,贤妃,聪明人该有自己的主见,可不要被人所左右。”
皇帝语重心长,又问她们说了什么。她哪敢瞒,一五一十说分明,可下意识的按捺自己见过废太子的事。
出于直觉,她不由自主的隐瞒。
听后皇帝大笑出声。
“果真不减当年……你可以和她多学学。”
今日他情绪象是很好,而对于废后,他似乎也了解极,想起杨氏的反应,元珍她试探着问。
“陛下不过去见见他们吗?”
听说自他们迁入瑶光阁,皇帝一也没驾临过。
皇帝怔了一下,象是有些怅然。
“时至今日,见面也只是徒增怨恨,不如不见。”
此时神情,竟与白日所见青年如出一辙,血缘就是如此奇妙。可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让夫妻父子隔阂至此?
可这些疑问,她不敢问出口。
那夜皇帝依然没有留宿,进过晚膳便离开。
依然是沉威赫赫的庄严天子。
她被宫人内侍盛赞的如玉颜,无用,留不住心不在的人。
(未完,待续)

谢默简称谢,独孤炫简称独孤(此忽略为君为皇独孤抗议若干),采访者宋猫省略为作。

1 请问您的名字?

谢:谢默
独孤:独孤……
作:独孤,后面一个字呢?
独孤(看谢):我忘了,你说。
谢默(继续喝茶):那就不要写了,天底下也没几个敢直呼他的名字,等于无名。
独孤(泄气):御名“炫”(音量拔高N度)

2 年龄是?

谢(眨眼):是指哪篇文里的年纪?
独孤(微笑):还是死时的岁数?
作(冷汗满额):当我没问……

3 性别是?

谢:男
独孤:男

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谢:宽和。

独孤:无不好。
谢(转头):我没意见,茶里加了黄连?好苦。
独孤:……
(事后方知,此茶是送给作者我的,= =。宫人给错对象。)

5 对方的性格?

谢(迟疑):说实话?
独孤(迟疑):实话说了你保证不会泄露?
作(拖长了音):实话实说。
谢(沉思):一个皇帝的性格,自己想吧。
独孤(眉眼弯弯):他在我眼里,怎可能不好?
作(怒,扯瓣):什么答案都没给嘛……
独孤、谢同喝茶,还互敬一杯。
(我泪……)

6 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谢:很久很久以前……哪一年我忘了。地名还不知道。
独孤:身为太子时相遇……细节不明。
作(喝茶):具体细节不清楚,作者设定未完。

7 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谢:……说与不说都不好,沉默是金。
独孤:仙子降凡尘。
谢(忍不住):不要这么肉麻,谢某一平凡人尔。

独孤(情款款):你就是这样的……
作:……(没话好说)

8 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谢(唇角微扬,脸色红起,一个字不说。)
独孤(邪恶的微笑):看他脸红。
作(忏悔):我不该问这个问题……

9 讨厌对方哪一点?

谢:自大
独孤:倔强

1 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吗?

谢、独孤(大大的微笑):你看如何?
作:我知道了,不问了。

11 您怎么称呼对方?

谢:陛下,天家……皇帝……(以下省略)
独孤(有些不满的看对方):阿默,谢卿。

12 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谢(脸红):……
独孤(挑眉):炫,有人没人的时候这么叫都喜欢。
谢(用刚才的茶换了独孤手上的这杯):喝茶。
独孤:……

13 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谢:野狼
独孤:家猫

1 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谢:老子《道德经》。
独孤:自己。
谢(沉默良久):公开拒收。
独孤:私下送……
谢(无奈):你有私下的时候?
独孤(沮丧):……

15 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谢(眉开眼笑):书籍,特别是古籍。
独孤(眉开眼笑):他。
谢(瞪):……
独孤(喝茶,拧眉):这茶怎么这么苦!

16 对对方有哪里不满吗?一般是什么事情?

谢:好弄权术,自私自利。
独孤:为什么永远是天下大于他的自我?(继续喝苦茶,闷闷不乐)
谢(微笑):人各有志。

17 您的毛病是?

谢(小小的叹口气):贪睡。
独孤:喜欢看谢卿脸红。
谢:果然是病。

18 对方的毛病是?

谢:特别喜欢捉弄我,厚脸皮。
独孤:脸红可爱到就是想捉弄他。
谢:……晚上我回府。
独孤(耷拉脑袋):我错了。

19 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谢:明知道我不喜欢还是继续做的事情!
独孤:不爱惜他自己一味逞强的事。

2 您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对方不快?

谢:他不喜欢我还是要做的。
独孤:我不让他做他也不听。
谢:这话送你自己更适合一点。

21 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谢(整个脸都红了,连脖子也红了):……
独孤(哼曲):我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
作:下面那只家教不好我忏悔。

22 两个人初约会是在哪里?

谢:乡下
独孤:荒郊野地,四下无人
谢:……
独孤(坏笑)

23 那时候俩人的气氛怎样?

谢:还可以,记不清了。
独孤:生气。

2 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独孤:被他气到三天睡不着。

谢(无辜):我做了什么?
独孤(气恼):你给那个小仆役伴弹琵琶,不甩我。我约你出来你还是不甩我。
谢(慢慢地):才不理没礼数的人。

25 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谢:宫里
独孤:宫里
作(擦汗):听上去真是暧昧啊……
独孤:还不是你写的。
谢(点头,继续喝茶)
作:晕

26 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谢:那几天尽量回府,被他抓到就难以脱身了。
独孤:盯得死紧,这人一向没什么良心,肯定跑到他舅舅家去。

27 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谢(无辜):听不懂,我们喝茶吧!
独孤(郁闷):这种事难道会是他吗?

28 您有多喜欢对方?

谢(脸又红了)

独孤(难得脸红)

29 那么,您爱对方吗?

谢(继续脸红)
独孤(点头,不住点头)

3 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谢(无奈):我错了。
独孤(得意):打从发现这话这么好用,就再也无没辙一日。
谢(微笑):原来如此啊!
独孤(垂头):看吧,这下我就没辙了。

31 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谢(微笑):天下之大,何不能容心?
独孤(撇嘴):消灭情敌于摇篮。

32 可以原谅对方变心吗?

谢:不对他抱什么期望自然可以原谅。
独孤:事情要防范于未然。

33 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以上怎办?

谢:求之不得。
独孤(辛酸):只有我等他,没有他等我。

3 您最喜欢对方身体的哪一部分?

谢:像这样没有答案的问题您就不要问了。
独孤:哪里都喜欢。

35 对方性感的表情?

谢(脸大红):……。
独孤:微笑的时候,手指抚上我的脸……
谢(转头对宫人道):上黄连茶给陛下,他病了。
独孤:我错了。

36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谢(沉思)
独孤(遐思状,一脸心怒放)
谢:换题吧……有人不晓得想得什么地方去了。
作:= =

37 您会向对方说谎吗?您善于说谎吗?

谢:有时候人是非得说点小小的谎言不可。

独孤(面不红气不喘):小小的谎言是善意的。
作:二位不要逃避问题!
谢、独孤(异口同声):哪有!
作:……

38 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谢(微笑):喜欢的人可以开心,那就是最幸福的事情。
独孤(脸色不善):你那些让喜欢的人快乐的事情通常让我不快乐。
谢:你有异议?
独孤(委屈):没。

39 曾经吵架吗?

谢:经常。
独孤(郁闷):他基本不甩我。

都是些什么吵架呢?

谢(微笑):立场不同,总有争执。
独孤(又爱又恨):什么事都可以吵得起来。

1 之后如何和好?

谢(脸红)
独孤(辛酸):那个让步的人总是我……

2 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吗?

谢:不希望有来世,此生已够。
独孤:继续执着
谢:人生如浮云过眼,你何必……
独孤(执拗):那是我的问题。

3 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爱着?

谢(还是脸红,但是微笑):很多时候啊。
独孤(难得一见的脸红,侧过头去不回答)

您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谢:帮他解决事情,让他开心一点。
独孤:给他一个自己的天地,让他可以有天地呼吸而不至于窒息。

5 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已经不爱我了”?

谢:缘尽缘散,自然事,何必太执着。
独孤:我喜欢他就够了,猜心太累。

6 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是?

谢:没想过……。
独孤:云阳的墨荷。

7 俩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吗?

谢:为他好,才瞒。一个人不开心,总好过两个人不快乐。
独孤:同样理由。
作:听得我都郁闷。

8 您的自卑感来自?

谢:大体上说,没有。
独孤:我有什么地方需要自卑?

9 俩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的?

谢(温柔微笑):于我不重要了,以前觉得不好,但是现在看开了。
独孤(微笑):以平常心过日子,没亏心,何必躲藏?

5 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谢:两心若是长久,又何必在乎朝暮?
独孤:我只要他在我身边的一日,可以开心微笑。

(只有前五十问的访问哦……)
谢相琐事记――《不藏香》

随侍皇帝游园,没多久,郑雍便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时值七月,禁苑里到都开满了。
那香夹杂在众多香里,极其自然的却有一种卓而不凡的感觉。
那是六月里的荷的香气,可是与池子里普通的荷相比,味道又有不同。荷之香本淡,此香幽绵长有之,可近身淡淡似无,远了却又浓郁起来。

优雅的芬芳使得他一阵恍惚,总觉得那人就在自己身边,可是左右四顾,那人分明不在此地。
此时立于他正前方的人是皇帝,他忽然省起,这香的由来。
“郑雍,为何走神?”
九五至尊许是发现他的失态,停步。
不见责怪,倒是笑意满面。
郑雍微微一笑,他有时会想若是换了别人,皇帝是否会纵容一下这些无关痛痒的失态。
然而这是没有答案的问题,自己也没有可能去问当事之人。
或许问了,可能会知道答案的人也只会狡黠的回他一个微笑,仅仅只是这样。
看那样的笑看得太多,有时郑雍也会想。
那笑容后面藏的是什么呢?
只是微笑,表弟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可也没有答案。
很多问题都没有答案,就象现在他也不能告诉皇帝他在想什么。
他于是倾身低首嗅了一朵。
“雍闻到熟悉的香味,想起了一些事,因而失态。”
郑雍知道自己的神色是似笑非笑的,他想他语中的含义皇帝也许听得懂。
皇帝闻言果然呆了,同样低头闻了闻,他嗅了,可是于他身上穿来的荷香氛,却比香之味更为浓郁,须臾之间,这脸色便有些不自然。
“哦,卿想到何事?”
看到独孤眼里冒出一点不善的亮光,郑雍多少猜得到,想必皇帝也想到了这香从何来。
从来都是这样,皇帝总不乐意与那个人与任何人太过接近,倒是平时总是温和儒雅的某人,于自己坚持的事情上总是把皇帝的不情愿当成耳旁风。
可是笑过世上一物克一物过后,郑雍心中总有几分不悦。
现在也是这样。
何必如此!你与他关系近,我与他也有亲缘关系,要真有什么,他站在谁那边还是未知。

但这话不能说,为了头还能好好呆在脖子上,也为了顶上的官帽,郑雍又微笑。
“这荷开得好,臣想到了往日去云阳访亲的日子。云阳谢邸,引静湖之水造池,六月一到墨荷开了满邸,真是漂亮。”
名满天下的云阳谢氏,冬有与雪无分的盛放白梅,夏有火烧云一般的墨荷开。虽是姻亲,说来造访谢家方便,但他也只见过几。梅倒罢了,却是忘记不了碧绿连天里焰红如火的盛景,明艳的荷直映得天都快红了。

他总是会想起盛开的墨荷与那个人。
郑雍有时会想,也许不是墨荷太过特别,而是他的表弟不同凡响。常见谢默,便总也忘记不了那墨荷。
也许是因为那香的缘故。
谢默只用一种香,墨荷提取的香料。
云阳谢家的传统便是一人一种香,绝无重复。
一香跟随一人一生。
人故去之后便封藏起来,只在祭祀时点起,谢家的人祭祀也不一样,一日祭一人。
不同的香烟袅袅中讲述不同人的故事,这人的故事或许会在记忆里淡忘了,可总有几种香的味道还记在心里,而后连同记得了这香所属的人。
谢家香坊所造出的每一种香,都只属于一个谢家人。
谢默之香,是墨荷萃取出的香剂。
这天下,除了谢默便也只有墨荷有这样的味道。
为何你身上也有!
虽然是天子,与臣子云泥之别,郑雍还是有几分说不得的不高兴。
他自然知道那件事,对于皇帝与他的表弟之间的关系。
有时郑雍看到表弟被朝臣在背后指指点点,总是郁结于胸,可向谢默抱怨,他总是笑笑敲下自己的头。
“想这么多做什么!只会使得自己难过……”
那神色那眉目都显得这样平静温和,好象只有自己多事。
到底是真看开还是假看开,郑雍也不明白。
他看他的表弟总是微笑,可有时候自己反而会叹息。
这叹息也不知为何。
年复一年过去,相知甚,却是一年比一年不了解谢默。
郑雍知道表弟心胸开阔,知道皇帝其实对表弟甚好,可是为什么有的事情,那坐在至尊之位上的人却不能为表弟想一想,不要做得这么明目张胆,徒增饭后闲话。

就象这日,随侍的人闻到这香,又要开始说阿默了。
郑雍便又开始叹息。
皇帝不知郑雍心中所想,闻言眉宇舒展开来,不知想到何事,忽然也是一笑。

“朕见过静湖,也到过谢家,只是没赶上墨荷开的时候。可朕不觉得遗憾,有澄澈的湖水可看,有绿意如油的荷盖可看,已觉十分快意。”
不曾开,荷香不曾闻,独孤丝毫不介怀。
他记得当年在云阳的日子,总是在清晨或者傍晚时分泛舟湖上,那水那天一色,碧色荷叶随着微风摇曳,那眉目如画的青年总是用温柔的声音告诉他云阳与谢家的过去和现在。

那轻浅淡淡的微笑,在独孤的心里一直记得。
那人至今仍然在他身边,有他在身边,独孤便觉得安心。
名满天下的墨荷没有看见这一事,独孤没一点遗憾。
他已经觉得十分满足。
郑雍无奈的低头,没什么好说了。
看来皇帝和他想到的完全是两码事。
出了宫郑雍直奔中书省,心里憋了一肚子火,谢默倒很悠哉,一边吃点心,一边看公文。
见了自己,笑笑。
“出宫了啊!来,这边坐吃点心……今天的豆粥不错。”
谢默喜上眉梢,就是这样万年不变的笑脸,对谁都一样的神色。
郑雍挑眉,拿起公文卷成一轴敲下他的头。
“吃吃吃,现在还只知道吃……”
谢默看他一眼而后沉默良久,才慢条斯理的拨开他的手,回了一句。
“民以食为天。”
又拍拍手招呼侍从进来。
“上凉茶,侍郎今日火气大。”
郑雍眯起眼。
他这是为谁急啊!
“兄弟说话,何需外人在场!”
“有外人在,你不能打我……”谢默笑眯眯地说,中书令被人敲,虽然是表兄弟的关系,他不介意,也许外人也不介意。可侍郎打中书令,是以下犯上,说起来总是不太好听。

郑雍要面子,断然不会动手。
郑雍闻言只瞪大眼。
谢默摸摸头,唇边泛起一个弧度,而后侧身看他。
“既然我说不要敲你总不听,那我也只好想点办法少让此事发生。”
还是一样的笑脸,郑雍觉得眼前他应该熟悉的人,他又看不明白了。

门口传来扣门的声音,郑雍谢默一同抬头,瞧见一名中书舍人走了进来。郑雍对他有印象,今日这人也在园中随侍皇帝。
人是来找谢默的。
“何事?”
“下官已拟好旨意,请谢相过目。”
谢默接过他递来的文书,宽袍拂过,一阵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又浓郁却又淡雅的芬芳便在两人周身弥漫开来。
那中书舍人吃了一惊,脸色忽然涨红。
郑雍闭了闭眼。
他就知道,定会有人知道,再定神瞧了瞧谢默的神色,一如往常的平和。
谢默双目只凝神看书案上的文书,好一会他露出一个微笑,在文书上签了名,又盖印。
“好,过一会就可以转给门下省了!”
中书舍人伸手拿过,迟疑了一会,突然问道。
“谢相昨日可在禁中值夜?”
谢默微笑,毫不迟疑的摇头。
“不,我在府里。”他又看了一眼郑雍,指指他。“郑侍郎可为证人。”
郑雍翻了个白眼。
昨夜你明明就在宫里宿,要说谎还要拖我下水。
这种蹩脚的谎话没人信的,阿弟,知否。
他真想则和么说。
但是不行,表弟既然这么说,他也只能点头。
那中书舍人显然松了一口气,可无论是谢默还是郑雍,都看得出他还是将信将疑。
等那人走后,郑雍一挑眉。
“这种话,他会信?”
谢默还是看文书,头也没抬,话里却饱含笑意。
“自然不信。”
“那还说……”
“安安他的心罢了。事实如何,大家心里都明白。”
谢默看着郑雍的眼睛,微微笑笑。
还是很平静的神色,一如往常。
郑雍说不出话,想了半天,挤出一句。
“你,你换种香熏衣吧!”

哎呀,这岂不成了欲盖弥彰!
谢默想着,不觉摇头。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也不过是自欺欺人。阿雍,我既然不觉得羞耻,你也不必为我想办法遮羞……”
言毕,他皱眉,又道。
“况且说起这墨荷之香,香是荷,亦代表我。这么多年谁都知道这一点,何必藏起来。”
“既然不觉羞耻,何必说谎!”郑雍盯着他看,看得谢默垂头。
室内无声,沉静了很久。
而后谢默道。
“我不觉羞耻,奈何他人觉得羞耻。”
他又微笑了,微微的带了一丝的苦涩。
郑雍无话,拍拍他的肩。
“下朝到我府上,我们下棋……”
谢默侧头看他,取笑。
“居然有主动邀约的一日,莫非今日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
郑雍哼了声,撇过头。
“你也知道你棋品不好……”
“盛情款待,无奈晚上已有约在先!”
郑雍霍然转身:“谁!”
谢默指指宫内方向,郑雍恨恨。
“随你!”
欲走,却见谢默脸上忽然浮现出欢喜的微笑,他又坐了下来。
表弟自己觉得好,那也就好吧!

傍晚皇帝应邀前来,在太液池畅欢亭瞧见一个人自斟自着的谢默,倒有几分奇怪。
“怎么这个时候约在此地?”
谢默微笑道。
“重温旧时光景,可好?”
只见小扁舟一叶,系在桩上。
远是盛开的荷,夏日有风,水叶齐动,刹是漂亮。
独孤笑了笑。

“有什么不好。”
谢默近身的时候,独孤只嗅得淡淡的芬芳,就象他身上沾染上的香一样。
这是墨荷的香气,独一无二。
他偎近了那人。
他喜欢一个人,这喜欢于他而言光明正大,纵然天下人都不许,他也要让他的心意表现出来。
因此,染了香,不愿藏。

(完)

谢相正传卷一《风来帝京》

楔子
至德四十二年十二月初五,北疆六百里急报,突厥西面乙逸汗阿史那莫贺率五千精骑劫掠边域,四城被掠。
消息传到时,即位不满六个月的皇帝独孤炫宣尚书省左右仆射进见,然而这日尚书左仆射齐英又揭出一惊天秘报,突厥北面苏图克汗阿史那耶摩轻骑简从已至云阳。

年轻的皇帝脸色铁青,重重一拍龙案,怒喝:“看朕年少登基,便以为软弱可欺吗?混帐!”
话音刚落,殿内宫人内侍,两位大臣皆跪倒在地,齐声道:“陛下息怒!”
连呼三声,不见叫起,尚书左仆射不禁想起了性情暴烈的先帝独孤蕲,他也总是这样,齐英看了看右仆射郭俨,他若有所思,看来只能自己提醒皇帝,微微抬头侧窥一眼,果然皇帝依然怒容满面,右手紧握成拳,眼神看向北方所在,不知神游何。齐英心想:到底还只十七岁,经验不足,沉不住气,也难怪突厥人瞧不起。

想罢,他从容起身,举起笏板大声奏道:“陛下息怒。突厥人狡诈无信,即便两国约定好,犯边也是常事,乙逸汗如今已被击退。倒是苏图克汗,吃不准他打的是何主意!”

独孤炫闻言神色稍霁,问道:“你们都起来吧。齐相,这话怎么说?”
齐英道:“他只带了十五名亲从潜入云阳,一路上皆没生事,若不是赤面琉璃眼的特征太过明显,恐怕还不知道他已到我南方腹地。”
独孤炫哼了声:“路上鬼鬼祟祟,到了云阳就显露踪迹。难道那帮蛮子也知云阳谢氏一字千金,忽来雅兴前去求字不成!”
这话是讽刺,自前代桓氏穆宗显圣七年,桓谅再定天下衣冠,以六姓四十二子为一等高华大族,除皇族桓氏外,云阳谢氏大房居首。桓氏朝云阳谢氏世为高官家学风流,现今朝代更替,谢氏隐居云阳不再为官,然本朝依然推重世族,民间依然以云阳谢氏大房为南北大姓之首。

坊间流传谢家云阳长房子弟一字千金,求字之人络绎不绝,甚至国外都有贵胄慕名而来。
齐英沉默了好一会,皇帝奇怪的看他,他才道:“若是突厥人,云阳长房也许会卖他一个面子。”
独孤炫又问:“为何?谢氏莫非也屈服于武力威胁?不管诸位先帝下了多少诏书,他们皆是阳奉阴违,世族如都是这样欺软怕硬,那可真让人瞧不起。”

又是讽刺的语气,自宁取代前朝乾,在乾朝煊赫百年的云阳谢氏便无人再出仕为官,此事一向为宁历代君主心头之刺,独孤炫也不例外。
郭俨“咳嗽”几声,提点皇帝他也是世族出身,且出自九姓七氏的颍川郭氏,独孤炫撇头不语,看向齐英。
回话再度出乎意料之外,齐英微笑道:“不,他们是亲戚。”
独孤炫诧异,复道:“亲戚?这怎么可能,是否弄错了!”
齐英道:“千真万确,谢桐之妻为突厥珍珠叶护阿史那真,谢桐生谢清,谢清第二子谢默也如同蓝突厥贵族,亦有一双琉璃眼。珍珠叶护过去曾经统兵数万,在突厥部众中甚有威信,云阳谢氏高门声望不坠,如今阿史那耶摩入云阳访谢家,可没走亲访友这么简单!”

愣了一下,独孤炫笑道:“齐相知道的可真多,哪来这么多消息?”
皇帝语带试探,齐英立即恭敬回道:“消息是谢氏云阳小房传来的,想是不假,他们还说阿史那耶摩入谢府已逗留数日。至于他的来意,传信人不知。

“齐相不必紧张,朕只是问问罢了。”挥了挥手,独孤炫说道,又转头问入殿后便一言不发的尚书右仆射郭俨:“舅舅对此事有何看法?”
郭俨漫不经心回了一句:“可能是冲着《鸾凤书事》来的,伊利汗近来不是派人来学习我朝典制,谢家藏着这样一本宝贝,他们知道也是寻常。”
独孤炫不解:“《鸾凤书事》是什么?”
“谢氏先人所著的一本书,臣师从端方先生谢桐,老师于月阁讲学时,臣听谢家子弟提过。桓氏朝中书省称凤阁,门下省称鸾台,谢氏子弟多在中书门下任职,写他们所见所闻所感,汇总成书,便是《鸾凤书事》。” 郭俨微一迟疑,又道。“因涉及宫禁及朝政秘闻,所以这本书藏而不露,外人无从得见,即便是谢家人,也只有云阳长房嫡子方可翻阅。”

“原来如此。”独孤炫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齐相,可知谢清子女情形?”
齐英娓娓道来:“谢清有二子一女一孙,长子谢岷,年三十二,妻广安卢氏,子谢默,年十五,尚未定亲,孙谢旭,十六,尚未定亲。女谢琳,去年没了,本定亲广安卢氏。”

“有意思,孙子比儿子还大,听说谢家多人才,朕还真想看看这第三代的长孙是何等人才!让谢旭来京让朕见见吧。至于那位苏图克汗,既然来了我朝,当然也不能失了礼数,派人迎他入京,朕也想见见他。”

独孤炫摆了摆手,示意两位仆射退下,齐英告退,郭俨留了下来。
“舅舅还有事?”
“谢家云阳小房的人来拜访齐相,臣听说他们明年要派人上京参加进士试。又听闻谢氏澄城支房、北海孔氏亦有此意,九姓七氏之中除谢氏长房外皆有出仕,臣想,也该是重定天下衣冠的时候了。”

皇帝闻言微笑起来,很是愉悦。
“是到时候了!”
他凝视着地砖上朱红色的莲图案,喃喃自语。

2

云阳的冬天有雪。
也是银装素裹一片美丽,可比起大漠高山之上雄伟雪景,那是差多了。
阿史那耶摩第一来滟水之南,第一来到四皆河道的水乡,即便也与往常一般大口喝酒大刀切肉,兴致一起与随从跳胡旋舞纵声高歌,可怎么也不自在,这里不是他的牙庭大帐,这里不是他的大漠草原,这是异国他乡,这里的人说的是宛转的吴音,吃的大多是鱼做的菜肴,他见到的人大多斯文有礼,就象是宁庭来的那些使节,莫贺背后总称为装模作样的人。可最让他郁闷的是那些据说流有珍珠叶护血脉的谢家人,那些流着突厥血却半点也无突厥人的气性。

连阿史那真都成了异乡人,曾经突厥日可汗麾下骄傲的大公主,现在与汉族一般的老妪也没什么不同,除了她那双和自己一样的眼睛。
此刻在他身边的少年也有那样的一双眼睛,晴天蓝的琉璃眼。
类突厥王种。
耶摩一向以身为蓝突厥贵族而自豪,只有阿史那氏和阿史德氏才会出这样的眼睛,但眼前的少年姓谢名默,小字也是文绉绉的汉名“阿寄”,他说他是汉人。

这也很令耶摩气愤。
本想将少年带回突厥去,大哥中面大可汗阿史那弥近来有意学习宁国典制,也默许他潜入云阳寻人,谢家这门素无交往的亲戚据说是礼法大家,精通典章制度。但说了来意,阿史那真并无异议,其父谢清也无异议,他们说只要谢默愿意即可,但是他不愿意。

今年十五岁的谢默有一张孩子一般青涩的面容,还称不上男人的俊秀面庞总是带着微笑的神情,那双琉璃一样的蓝眼在人说话的时候总是认真倾听,这少年总是斯斯文文,端庄有礼。

可谢默偶尔露出的神色,那双圆且大的眼睛在大笑的时候会眯起来,阿史那耶摩总觉得他象一种动物,然而是什么呢,他想不出。
先前耶摩总是看不起斯文的汉人,突厥人尊敬的是勇士,眼前他看起来还是孩子一样的谢默,单薄的似乎风吹就倒。
然而就是他不放在眼底的孩子,却出乎意料的让他束手无策,只能对苍天无语,如今耶摩觉得他的马都比谢默听话多了。
谢默已拒绝他十五,也不说话,只是摇头,轻轻的摇头,淡淡的微笑的神色,似笑非笑。每当看到如此神色,耶摩总是牙痒痒的有抡起拳头揍人的冲动,可是面对那张脸,打不下手--

太……太……太弱了!
他的勇猛不用揍这样的孩子去证明。
一怒之下也曾是恶从胆边生,夜半无人时摸准谢默房间的位置打晕绑了他就跑,本想一路绑到突厥,可随从说人的四肢会绑坏了。那人醒来还是夜半时分,耶摩解了绑住谢默的衣带,他居然还对自己说“谢谢”,怪人一个。

耶摩傻了半天,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明自己的行为,他想跑了这么十数里路他总该体会自己的决心了吧,谢默却说,他可以走回去。
“我不想去,我也可以让你看看我的决心。”
还是淡淡的微笑着的面容,少年的眼睛异常认真的看着自己,耶摩懊恼的很,其实也不太相信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真能不求助的自己走回去。
也许只是为了拼一口气,他放了那人,骑马跟在谢默身后,看他只着单衣,披着鹤氅,一步一步走回云阳。
来时千里汗血马,归时徒步。

一路上谢默什么话也没说,就这样走到云阳,走得双脚起泡,眉头紧皱,忍痛都咬住牙根了,还是一句求援的话都没有。
连心冷如耶摩都觉得有些看不下去,可又碍着面子不能相助,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走回去,汗湿重衫,鞋后跟见血,谢默见到家门那人又微笑起来。
还是如常的和家中人打招呼。
“我回来了!”
见过谢清,和家人一同进了早点,他进屋温习功课,下午弹他的西域琵琶,看看书吟吟咏咏一如平常。
对自己也很客气,象是那件事没发生过。
可下人说三郎的脚上的皮全破了,血染红了鞋,只是他很会忍,没说而已。
耶摩忍不住了,这么欺负人他也觉得不好意思,虽然年轻可自己也是独挡一面的北方可汗。
谢默倒是不在意的,挥挥手,言道:“此事就这么了吧!”
耶摩说:“当初真不该赌气,要是叫住你让你骑马回去,伤势也不会这么重。”
的确是很重的伤势,谢默修养了好几天才能下床,一走就皱眉,看他的神情耶摩也想得出,一定很痛!
谢默无辜的看了他一眼,笑了。
“我本来以为,你会说的。”
“我说了你会接受?”要是说了被你拒绝那我多没面子,他在心里嘀咕。
“为何不接受,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意思了,有援助之意我为何不接受?”
谢默还是很无辜的神色,耶摩却很郁闷。
他知道说是这么说,但再来多少那人也是一样的反应。
于是阿史那耶摩也知道此人志不可夺,虽然他看起来弱不禁风,突厥人敬勇士,可也尊敬有志气的人。
谢默不愿去突厥,却向往海洋,问家里要了一艘大船,说他要出海周游诸国,以他的眼看世界,以他的笔写列国游记。谢清同意了,还送了他一件礼物,据说是谢家云阳长房的人成年才有的礼物。

此时谢默正在他身边看着码头上的船,他的从人华整和武敬之已登船,只有贴身仆役郭起在他身后守着。
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死心,耶摩方才又问了一,谢默还是笑而不答。
再问,他回过头。
“这是祖父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
那双蓝色的琉璃眼看着眼前无边无际的海,看不到天与水色的尽头。潮湿的海风吹拂着两人的发与衣袂。
时辰已近凌晨,远海平面上浮现白晕,太阳快升起来了。
本来,此时他已行在海上。
谢默本打算昨日走,耶摩硬是拖延到今天,采取的是赖皮的手法,理由只一项。
“我从没看过海上日出,你陪我一起看。”
谢默很诧异,这人先前听到他要出海去气得不理他,昨天他临行又强跟着他出来,到了码头居然还提了这样的要求。

想是这么想,心里默念几声,来者是客,况且这客是祖母的亲戚,他还是点了点头。
华整对此不满:“郎君,行程已定,只为日出便朝令夕改,不好。”
谢默微笑:“又不是什么大事,来者是客,既然来我云阳,是谢家的客人,那我也该尽到主人的责任。”
耶摩闻言不悦,瞪了华整一眼,拔出腰间悬挂弯刀,怒道:“突厥人敬天礼日,牙帐东开,我们是海神胤裔,祖先从西海迁徙而来,虽然居住在大漠没机会看海,但那也是我们神往的地方。你这话辱人,若是在突厥,我就要和你一决高下,今日看在他的份上,我放过你……”

华整不畏,拱手朝谢默道声告辞便自己上船,谢默看看他又看看阿史那耶摩,不由叹气着温言解释。
“华整性直,他无恶意,还请多包涵。”
耶摩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左肩一颤,他这才发现自己力气用大了,尴尬的收回手,谢默苦笑,他辩解道。
“这不能怪我,谁让你太弱……”
“……”
是是,他是很弱,眼前这人真不会说话,谢默摇头,也不觉得生气,依然谈笑风生,反倒阿史那耶摩成了闷葫芦。
许是自觉理亏,夜晚在无人的海滩上,燃起篝火,耶摩从人弹起突厥乐器,他自歌自饮自舞,提着酒瓮一舞胡旋,洪亮的突厥歌声响彻此地,畅快淋漓。

明亮的火焰照他与谢默的眸子,象是被热情感染,谢默为他的歌舞打拍子,华整和武敬之都对胡人歌舞没兴趣,郭起也勉强,谢默便让他回船上,一个人坐在篝火旁看着打着拍子。

他的面前无酒,只有清茶。
谢默不善饮。
耶摩喝得兴起,也不管他能不能饮,迫他喝,一大坛子酒“啪”一声重重放在谢默面前食案上,震得茶盏中的水溅了出来。
“喝!这是我突厥的好酒,你一定喜欢。”勉为其难的,他补充一句。“就象你的茶一样好。”
谢默圆又大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的眼就象此时弦月--弯弯。
“不懂酒的人吟酒,好酒可是会哭的,我的茶也是一样。”
他笑吟吟的婉拒。
面前人的眼睛立刻瞪得和铜铃一样大,嗯,好吧,谢默很识相的拿了勺子舀满一茶盏,小口啜饮,结果被烈酒呛得咳嗽。
他看看耶摩,眼神无辜的可以,象是在说。
再让我饮,也是这种结果,你还坚持吗?
狡猾的汉人,耶摩郁闷的扛起酒坛一饮而尽。
酒喝多了会醉,倒在铺地上的熊皮毯子上,冷冷的海风吹过,可心和面颊还是滚烫,就象入喉烈酒那样的感觉。
阿史那耶摩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阿爹送了你什么?”
“是香。”

“什么香,女人爱用的那种东西吗?”说完,象是想到什么,他咳嗽几声:“这话不是指你……”
说到末了,说话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无言抱歉的笑笑。
算了吧,越描越黑,谢默想。
“在谢家云阳长房这一支,假使家长认为孩子成年了,便授予属于他的香,一种香代表一个人,人在香在,人亡香亡。人若是没了,便把代表他的香封存起来,只在祭祀时再取出来用。”

并未着恼,一手触摸悬挂于腰带上的银香球,谢默平静的说。
耶摩对中原的香没研究,他只记得突厥的女人喜欢涂抹的香,那香就象突厥女人给人的感觉,热情奔放又火辣辣,亦象燕支山出产的燕支,那样的艳丽,研磨后便成了女人双颊上妩媚的红。

中原的香他不了解,听了谢默的话他莫名的生出些许忧伤的情绪。
“你的是什么香?”
谢默轻轻的笑出了声,在漆黑的夜里,篝火的亮光勾出斜靠凭几之人的轮廓,青衣广袖,被挥发的热气蒸得红润的脸,唯独见不到他的神情。
只听轻快的笑声散逸风中。
空气里蓦然传来似有若无一声呢喃。
“墨荷。”
“什么香,由什么制成?”他没听过这种东西。
“墨荷开时从中提炼的香剂,这是云阳特产的一种荷,据说在外地养不活,开时很美,如同火焰一般的红,是愈近凋零开得越美的。可惜你来的时间不对,若是六月到十月就好,现在谢了,只能看到枯枝残叶。”

谢默悠然神往的说着,语带惋惜。
“荷是什么?象漠莲一样吗!大可敦还活着的时候告诉我说漠莲是世上最美的旱地莲。”耶摩兴奋言道。
谢默一愣,说道:“我没见过漠莲,只看过墨荷,家大人说,这才是世上最美的荷。”
话里有着一点坚持,重音落在“最美”上。
耶摩摸了摸鼻子,仰望夜空满天的星斗,想起漠莲,他发现自己很想家。
“你看过漠莲就知道了,它最美……”
“墨荷最美,它的香也是独一无二。”
谢默小声嘀咕,他猛然起身走近,手中举着一个球状物体,凑近阿史那耶摩鼻下。
不知名的清幽芬芳弥漫开来,如江南水乡的风情,亦如眼前少年给人的感觉,谢默琉璃色的眼睛对着自己同样蓝的眼睛,耶摩忽然觉得:“这香很合你。”

少年愣了愣,忙忙地退后几步,有点结巴的说。
“谢谢。”
第一见到他手忙脚乱的样子,耶摩爽朗的笑出声,可想到等到天明时分便要和这人分别,心里便觉得可惜。

要是他肯跟着自己回突厥去就好了。
他有预感他们会成为好朋友。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
离别总会到来,长夜这样短,一夜无眠的两人看着朱红的太阳跃出海平面,朝霞满天,旭日初升。
海风吹卷海浪,浪一波高过一波,直打到两人面前,阿史那耶摩面不改色,直视远方。
“再陪我坐一会吧!天下广大,不知下还能不能见面!”
谢默微笑,不点头不摇头。
“再见,不就是期许再见面吗?也许以后我会到突厥去看看,看看你眼里最美的漠莲。人生数十年,总会有机会的。”
耶摩精神一振,抓起谢默的手大笑。
“也是,那就这么说定了,你若到突厥,一定要到鹰娑川我的牙帐来。本汗一定好好招待你,让你乐不思归……”最好长留突厥,我定会介绍给你突厥最美的姑娘作妻子,让你看我大突厥最壮丽的景色,还有那开在沙漠里的漠荷,他心想。

看这神情也猜出他想什么,大抵是想怎么留住他吧,我哪是你留得住的呢,谢默莞尔,抽回手,瞧见不远三位从人正紧盯着这幕满脸不赞同,他也拍了拍耶摩的肩。

“我要走了,再见。”
“再见!”耶摩不住朝他挥手,手又捧成喇叭形举在嘴边,大声叫道。“再见就是再见面,你可不要忘了!”
真是有意思的一个人,谢默笑笑正欲举步朝船所在的方向走去。
郭起走下船,手里还拎了一只黑猫。
黑猫正是谢默所养,名叫“阿乌”,阿乌见了主人轻盈的扭扭身子落地,扑到谢默脚边不助摩蹭,爪子搭着他的小腿。
谢默抱起阿乌,阿乌猫脸正对阳光照来的方向,这时日光猛烈,黑而亮的猫眼瞳孔缩成直线,它眯起眼,在主人怀里蹭。
谢默笑了,笑弯了眉眼。
那人圆而大的眼眯成弦月的形状。
耶摩忽然想到他象什么动物了,原来,是象猫……
这时却听得阵阵紧促的马蹄声,远方烟尘扬起。
只听得一阵紧似一阵的尖锐男声:诸位留步,皇帝有旨,诸位留步。
又听见清朗的声音:“郎君留步……”
谢默诧异的回身望向前方,郭起一声惊呼。
“大人?”
十七岁的突厥北方可汗阿史那耶摩朝左右使了个神色,刹那诸人不约而同拔出腰间弯刀。
人人都在想,这是冲着谁来的呢?
(未完待续)

3

来的是两路人马,一是民,一是官。
官自然走在老百姓前面,为首一马当先,身着内侍服色之人风尘仆仆,左手擒着一卷横轴,右手抓着马鞭。
他看看身着汉装却是高鼻目显然不是汉人的一群人,笑了笑,朗声吩咐从人。
“你们往后退十步。”
身披铠甲的铁卫依言后撤。
那人翻身下马,独自一人捧着横轴往耶摩的方向走。
阿史那耶摩的随侍横刀在他面前,阻止他前进,但见到主人被雪亮刀光所包围,随他来的官兵却象是视若无睹,没有一人冲上前。
那人摊了摊手,微笑:“我无恶意。”
来者年纪约莫三十左右,斯斯文文,面相阴柔,声音尖锐。这是宦官,他来找谁,耶摩不禁望了一眼站在不远的爽朗少年,谢默目光一直注视前方的老者,神色诧异。他走上前几步,又回头看看耶摩,步履忽然改了方向。

“如果不关你的事,你不要管!”
耶摩朝他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那同时与官兵一同前来的老者也对谢默也摇了摇头,那是云阳谢府的总管郭善,也是郭起之父。
郭起失声惊呼,是因为见到父亲。
郭善恭恭敬敬对谢默说道,“郎君,请过来说话。”
谢默侧首:“等会再说。”
眉目如画的少年抱着怀里的黑猫,不为所动,他慢慢的走近耶摩所在,问。
“中使为谁来?”
他神情平静,象是见惯了大场面,那人反而呆了一呆。
这时谢默怀中的黑猫眼珠滴溜溜转,似乎不太情愿呆在主人怀里,又扭了扭身子,他敲了下猫头。
“沉住气!”
阿乌不动了,尾巴甩来甩去甩得很急,谢默不理,只是微笑着看看耶摩,不再说话。
耶摩忽然领悟到他的那句话不仅是对猫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但他何尝怕事过?
年少的突厥可汗悍然对视眼前人的面孔。
“你是什么人!”
“我是内侍苏仙来,特为至尊传旨而来。”
苏仙来神色不变,即便身刀光剑影,他微笑着展开手持的卷轴,正欲让旁人闪避,却见那少年抱着他的猫已悄然走至郭善身边,象是不愿意听他宣读圣旨。

一愣,没想到这人也是个善解人意的妙人,想到精明剔透的谢清与谢岷,苏仙来不禁想这毕竟是不同凡响的谢家人。
难怪皇帝要宣谢奇进京,然而这眼前的谢家人,竟是比第三代的云阳谢家之首的谢奇更要神采风流。
他不禁想起出京前天子与郭国舅对他的叮咛,国舅让他比较谢奇与谢和的资质,苏仙来至云阳,来迎接他的是云阳小房的谢和,谢和是谢悠之子,谢悠之与谢岷同辈,谢和风度翩翩,气质沉静,这份世家气度不禁让来自禁宫的他都肃然起敬,一路上想过皇帝一再叮咛仔细观察的谢奇大概比谢和更让人倾倒,可真见了谢奇,却也觉得不过如此,那份风雅比不上谢和。

但谢清与谢岷的风范却又比谢悠之更好,难道这代的谢家云阳大房子弟不如小房,正在胡思乱想,只听得旁边有人咳嗽。
“可惜三郎不在府中。”
谢岷似乎也看出他的想法,可只说了这句,便笑而不语。
旨是谢清接的,谢家宗长默默接旨,出奇的合作令他不解。谢清吩咐家人预备送谢奇上京的事宜,又与谢岷商量许久,苏仙来当日在谢家住下。第二天早上预备起程,向突厥北方可汗传达另一道旨意时,谢清让总管郭善陪他去,苏仙来本想推辞,谢清似笑非笑的神色,居然让他的拒绝说不出口。

其实这家人都挺和善,神色悠然,性情疏淡。
苏仙来夜宿客房,听到铁筝声传来,曲子他也认得,是《奔雷操》。
如大雨倾盆前的天际,黑云密布,雷电激狂。
弹奏此曲的人心情必是沉重,可沉闷的曲声里忽然又参杂进清朗厚重的古琴之乐,慢慢的盖过了筝,双双化为平静。
他不知道奏曲的人是谁,第二日出现的谢家父子神态如常。
临行前谢清对郭善吩咐了许多话,谢岷则在前厅招待苏仙来,他也好奇问过是什么事让谢家的宗长如此慎重叮咛,谢岷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忧郁,然而话出口,却只有一句。

“无妨,小小私事而已。”
苏仙来素来不自大,哪怕他在皇帝眼前也是红人,自然也不会飘飘然以为谢家派出郭善是为了他。
既然如此,缘由究竟为何呢?
一路套话,郭善滴水不漏,谢家的总管对装聋作哑很有一套,苏仙来没辙,只能转移话题。询问谢家子弟,提及谢清子谢默,郭善笑了,话也多了起来。

郭善没怎么形容谢默,只说见了便知。
果真是见了便知。
形容不出来的雅致风流,十五岁的少年给人的感觉犹如江南宁静的天光与水色。
青衣广袖,静映他眼底一片澄清的蓝。
苏仙来瞬间失神,而后省起自己此来的目的,回头,面前不再是温雅的少年,而是神采奕奕的粗犷面容。
赤面蓝睛,这人也有一双蓝眼睛,可那是狼盯着猎物的眼神。
封号为突厥北方可汗--苏图克汗的少年一足踩着石头,右手弯刀出鞘。
“我来传旨。”苏仙来神色不变,他见过的场面何其多,眼前不过一少年。
“阿史那耶摩只服从中面大可汗的命令。我又不是你家皇帝的臣子,宁皇帝的旨何必听?”

耶摩冷笑,一脚踢飞脚下砂石,他高傲的转过身背对苏仙来,扔出一句。
真是个难缠的差使。
苏仙来面皮难得抽搐了两下,他差点忘记面对的是突厥来的蛮子,而非朝堂上多少接受汉俗洗礼的鲜卑贵族。这人到底知道不知道他不是在他的草原,而是在大宁,还这么粗蛮。

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怎么这人反而越发猖狂。
耶摩声音甚大,谢默也听见了,皱了皱眉,抚抚阿乌的猫毛,阿乌喵呜叫了两声,谢默指了一个方向给它看,放下怀里的猫。
阿乌跳下地,就一溜烟的钻过人群,跑到耶摩面前,咬住他的裤管,便往谢默在的方向拖。
一只猫怎能拖动一个大男人!
耶摩一把抓起阿乌就往谢默所在的方向走,走到了把猫塞进他怀里,抓住想抓他的猫爪,头凑到他耳边,小声问。
“你搞什么鬼!”
谢默慢条斯理的看他一眼。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云阳。”虽然不解,耶摩还是回答。
“距离你的牙帐有多远?”
“非常远。”
“你带了多少兵?”
“不多。”
“不在自己的地方,对主人大呼小叫,态度恶劣,吃亏的是谁?”
谢默安抚怀里张牙舞爪的猫,淡淡的说。
耶摩一愣。
“多谢!”
他朝他行了个汉人致谢的礼,动作不对,看起来有点滑稽。
少年神色还是淡淡,受了他一礼。
“不客气。自己的性命,自己保重!”
“嗯,我知道。”
耶摩走回神色难看的中使身边,摊开手。
“拿来?”
苏仙来愣愣的看他,一时不能理解他要什么。耶摩不耐烦,一把抓过他手上圣旨,打开看。
蛮子居然也看得懂汉字!
他转头望向谢默,那少年冲他眨眨眼,很是无辜的神色。

耶摩读完圣旨,来回走了几步,圣旨要他去宁的京城中都,那位新即位的皇帝心里打什么主意呢?
不去,正如谢默所说自己的性命自己保重,也由不得他。
第一耶摩感觉自己入宁国并不是个好主意。
他来时没想这么多。
他又望了一眼谢默,那少年正与管家说话,不知听了什么他忽然现出极其诧异的神色,耶摩正想过去,却见护送苏仙来的铁卫已将他包围起来。
他的侍从也抽出了刀,可这究竟是别人的地方,他的战士再英勇又能如何,突厥战士死在战场上才是英雄,死在这里真是大材小用。
去或者不去,果真由不得他。
耶摩沉默了一会,对苏仙来道:“走吧!”
他没有再看谢默所在的方向。
而苏仙来看了那少年的背影好一会。
听说他今日便要出海游遍四方,这人不能上京应试,真是可惜。

不知何时,武敬之与华整已步至谢默身边。
谢默此时正与郭善说话,郭善将苏仙来至谢府一事全盘告知,而后附上一句。
“阿郎请郎君入京应考。”
诧异的神色转为震惊,谢默重复了一,一向温和明亮的眼神忽然浮现一丝迟疑。
用上请字,也许还有回转的余地,遨游四海是祖父未完成的梦想,也是他的梦想,父亲知道这是他素来的愿望。
“我入京?可大人已经同意让我出海,完成祖父的遗愿,再说阿奇不也已经应召了!”
他望了一眼身边人,不再言语。
华整与武敬之都是谢默寻访来的助手,华整乃富商之子,武敬之出身武陵蛮,当初谢默独排众议,选择这两人为副手,在谢家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些事,郭善自然知道。
郭善平静的看着少主人,依然是平静的言语:“七郎也去了。”
原来是谢和亦去了……
“所以大人也要我去!”
谢默笑了笑,郭善也笑了笑。
“正是此意……郎君是否先回家准备好再动身?”
这样的问法,父亲是不许他不答应了,谢默回首看船看海好半晌,不说话。
良久,他喃喃自语。
“非去不可吗?”

“阿郎已派人通知崔家照应郎君与小郎君……这边的船也让人来照应了。”
连一步退路都不给他,大人,为何?
谢默苦笑。
“不回去了,该带的都带了,不该带的也不该带。”谢默又问:“阿奇走得是水路还是陆路?”
“陆路。”
“那我走水路吧,不引人注目……”
沉思半晌,谢默道,从表面上看这态度无懈可击,依然是平素淡然的谢家子,可郭善看着他长大,怎不知这孩子心中已浮惊涛骇浪。
他怨。
还带着赌气的意味。
十五岁,就在官场沉浮,阿郎真放得下心?
郭善思及于此,心中不安。
“郎君还是先回府吧,如若作了官,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如真作了官,不是被罢被免,就是致仕才能回来吧!谢默忽然觉得心中苦涩的滋味蔓延,可还是道:
“不了,事不宜迟,我也及早动身为好。”
“至少,要把《鸾凤书事》带上……”
郭善找理由,未及五十双鬓已全白的老总管在为自己找理由,可他不想回去,不想。
“那本书,我早会背了。”
谢默说,转头对华整和武敬之道:
“如今行程已改,我无法完成当初对你们的承诺,阿整和敬之有什么打算。”
武敬之没有答话,他朝谢默笑了笑,这人向来沉默寡言,不若华整活跃,谢默发觉他的心意,也是一笑。
明亮的笑容里有感激。
华整却是瞧东瞧西,半晌,又逗弄谢默怀中黑猫好一会,惹得阿乌伸爪子抓他他才收手。这时他目光一闪,好整以暇的目光似笑非笑注视郭善。
“郭总管没话对我说?”
郭善心下吃了一惊,神情如常,不露声色。
“阿郎来时叮嘱,华郎如有兴致,可与谢侑出海。”
谢侑负责经营谢家营生,于华整而言也是条好出路,华整目光又一闪,慢慢踱至海边,又踱回来,才道。
“算盘打得不错,真是高贵的谢家。谢三你说呢?”他依然微笑,笑看谢默。
闻言武敬之和郭善皆面露不豫之色,但谢默行三,如此称呼也无错。
这人总喜欢试探他,谢默叹息了一声,对郭善道:“交友如伯牙子期,当倾诚以待。他常说的,你忘了吗?”
这句话谢默的祖父谢桐在世时常言,身为谢家总管的郭善自是忘不了,唯有叹息。

“谢三果然是谢三。”
华整故意又唤了两郭善不喜听的称呼,伸手便逗弄阿乌,黑猫大不乐意,弓身扑向他,华整一把拎住猫的后颈皮,看它不断挣扎,哈哈大笑。
此是郭善意料中事,不再多言,伸手理顺谢默被海风吹乱的衣角,注视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眼睛微湿。
“郎君保重,四郎要照顾好郎君,南北天气水土不同,冷了热了饮食方面都要注意,你也保重。”
郭起唯唯称是。
谢默垂下眼,少年这时露出一丝伤感神色,也许此后一别无期。
江南天光云影素来明媚,不远海面平静,暖阳映照下的海水卷起小小的浪。
人心不如水,平地起波澜。

午后众人重新收拾行囊,谢默悠闲坐于胡床上看郭起指挥调度,阿乌窝在于脚边,一爪压着他的鞋,睡得正香。
“如此嚣张的猫,少见……”
华整坐在谢默身边,打趣道。
谢默无言,忍不住按着额角头疼的想,为何华整总和他的猫过不去,想来想去,不想再看一场人猫大战,决定岔开话题。
“收拾好了?”
“嗯。”
单音过后便是沉默,等了许久,没有下句,反常的不类华整为人。谢默侧首而视,却见华整一脸踌躇。
“有话直说。”
还是沉默,他只好继续盯着对方的眼睛,直到华整别开眼。
“你真要我留下?”别别扭扭,他道。
谢默眼珠一转,笑了。
“最近我礼佛,不打诳语。”
华整瞪了他一眼。
“话说在前头,做得不好也不可退货,我需要时间适应。”到底是商人,亏是不肯吃的,谢默嘴角泛起小小的弧度,华整又瞪他一眼。
谢默没看他,看着远,淡淡的道。
“我也不懂,不懂可以学。”
“你至少出身世族,家学渊源厚,官场和商场大不相同。”华整嘀咕,谢默皱眉。
“祖上之功,非我之劳,我也得从头开始。”
华整点头。
“说得也是,经验是死的,人是活的,总是有办法可想。有何惧?”
又是傲然的语气,谢默微微一笑。

这才是华整。
这时郭起走来禀报。
“郎君,东西都收拾好了,还要带……”
话音止,郭起看见主人脚旁黑猫睡得香,翻身露出白肚皮,他无言的看向谢默,以眼神问:这猫你是怎么教出来的?
几时那只可怜的在雨水里哆嗦的小猫养成了如此无法无天的土霸王?
谢默赶紧岔开话题。
“还要带云阳的水土。”
他悠然的看着迷惑不解的两人,笑而不语。
哪怕是只猫,怕也逍遥不了多久,虽然是冬天,可京城舅舅家老鼠还是一样的多,郑府的猫怕老鼠,阿乌去可派大用场。
现在让它睡多些,又有何妨。
想起三舅上个月写来信中内容,少年不禁莞尔。
和煦的冬日阳光下,伸手抚抚脚边黑猫柔软的毛,温暖的感觉自手心传来。
眯起眼,他想,不知现在京城的天气如何,想必比南方要来得冷吧!

(阿郎,仆人称家主之称,郎君,仆人称主人之子称呼)
5

昨夜是上元灯节的最后一日,京城夜光如白昼。
人尽极欢。
清早的空气中满是松脂和硫磺燃烧后的味道,也有芬芳的尚未散尽的酒气。
注视一地阑珊,行于马上,礼部侍郎郑孝知时不时在黄泥地上见到鞋子,靴子,手帕,饰物,还有灯屑。
如此良宵如此夜,惟独元宵不宵禁的京城,这夜是男欢女爱的好时光。
路的两旁悬挂灯笼烛火未熄,在明亮的天光掩映下黯淡燃着残火。
也许再过一个时辰便会灭了。
举目望去,各坊依然是高墙矗立,坊门,曾经有过的喧嚣与热闹如梦一场,也许只有那些残明的灯火看到昨夜发生过的风流韵事。
郑孝知不觉皱眉。
他想起了自己的一双儿女,昨日正逢他在尚书省值夜,虽然一再叮咛女儿梅俏与儿子郑雍早去早回,但知那两人的性情,他也不存指望。两孩子一向在他的呵护下任性的很,估计是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又想起府中另一个乖巧的孩子,现在寄居于他府上的外甥谢默,郑孝知郁闷的想真是同人不同命,同样是爹,所生儿女大不同。
早上出来时,风闻皇帝已任命了今年进士试的主考官,没人提起名字,禁中事随意泄漏有罪。有时郑孝知想那也许是权术的一种,有的事情明明大家都极想知道,可高高在上的人放出一条又一条消息,最后有的人得偿所愿,有的人什么也没有。

但今年的主试官是谁,大家心底都明白,按惯例主考官皆为礼部侍郎。而侍郎二人,一为郑孝知,二为素和节。孝知独子郑雍应试,照常例他理当推辞避嫌,而他也这样做了。

往年主试历来为孝知,素和节以鲜卑人主礼部侍郎,这在朝中也是鲜例。鲜卑人多为武将,为文官者多为闲职挂名。
第一由素和节担任考官,而他与孝知素来不睦,对郑雍的前途孝知不无担心。
他对儿子的学问有信心,但郑雍近来的表现,恼得孝知越来越火,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也挂不住微笑的神色。
事实也正如他想的一般,回到府上,下马回房更衣途中,他还没开口问,乖觉的管事张绪已报上了两人的消息。
果真梅俏与郑雍都是一夜未归,崔涤昨日一早来接梅俏,说是与出外赏灯,看在两人自幼订下婚约的份上,况且崔家孩子性情他也知晓,孝知无声的叹了口气,问。

“阿雍呢?”
张绪于他的下落却是支支吾吾,那孩子又做了什么好事,孝知抚了下隐隐作疼的额角。
“连去哪里都没说?”
“是……”
女大男大皆不中留,只一日不在府中,两个孩子都无法无天,他咬牙。
“可有留下话否?”
“有……”
张绪眼神飘忽,就是不敢看主人。
“拿来!”
管事没奈何递上折叠好的上好藤纸,孝知想也知道不是好话,瞪眼瞅着眼前叠得整整齐齐,还有造型的札,为人父亲的人看了老半天,忍气打开,扫了一眼却是哭笑不得。

上面慷慨淋漓墨书飞白,字仅一行。
“山中无虎,猴称王――博君一笑尔。”
实是情景贴切的一句,孝知属虎,郑雍属猴,看来这小子也知道他这关轻易过不去。
失笑,本是青筋直冒怒气冲冲,现在却是撒不出气来。
况且一儿一女还在外面逍遥,他就是发泄了怒火,又给谁看?
郑孝知从不做浪费气力而没好的事。
不欲探究不孝子的去向,他改问。
“阿寄何在,阿雍没带他出去吧!”
听到这话,张绪松了口气,语调也变得轻松起来。
“谢郎一直在屋中读书。”

主人脸上再度露出微笑,换好衣服,又进了点小食,稍事休息之后便朝寄居在郑府上的外甥居所走去。
走近时并未听到琅琅的读书声,传来的是乐音。
进门正见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坐于书案前,手持拨板拨弄琵琶弦。
男子年纪约莫十五,双目微合,神态怡然。
书案上平摊一张大纸,上面墨汁未干,笔迹端丽,显见写好不久。一旁放着一封名剌,朱红色的纸鲜亮的跃进眼里。
其上书:崔宜。
此人他认得,在门下省打过几照面,记得似乎任职门下录事,负责管理文簿的装函管理。但对他有印象,却因为他是青城崔楷之子。
清城崔氏亦为衣冠世族,崔宜叔崔衡尚广元大长公主,崔衡子崔允尚静乐长公主,一门双驸马亦传为美谈。
郑孝知不觉又皱眉,可什么也没说,坐于一旁静待谢默奏完一曲,方出声召唤。
“阿寄。”
谢默抬头,见是舅舅,微微一笑,随即放下琵琶起身行礼。
“怎么没出去?有人不是约你了?”半是好奇半是打趣,孝知朝名剌的方向看了一眼。
“崔十三送了名剌来,说要与我、阿奇、十七娘同去观灯。元日嘈杂拥挤,我怕吵,想想还是不要去凑热闹了。”
老实的回答听得孝知叹气不已,想起自己所生的孽障,不由凝神细瞧外甥稚气尚浓的面庞,谢默坦然直视舅父。
他却知道外甥并未完全吐实不去的原因,不禁想起最近在京中贵人中流传的传闻。
“十七娘与阿奇好事近了?”
虽然是问话,却是肯定的语气,谢默诧异的望着舅舅,想了想,笑道。
“也许……”
崔十七娘名素琼,为崔宜之妹,年岁与谢默、谢奇相当,谢奇此入京就住在崔楷府上。崔家与谢家也算是世交,两家联姻自不出奇。
“朝廷也是嘈杂吵闹的地方,有时甚至会看到全武行上演。”他有感慨,又意味长的说:“不习惯吵闹可不行,世上的事情不总是顺意而行。崔家儿郎有约,不妨去走走,也可多认识些人,那些人,以后总是会派的上用场。”

谢默皱皱眉,迟疑说道。
“可是,我若去,阿奇岂不是尴尬……他一向面子薄,经不得取笑。再说崔十七娘也是姑娘家,我去了,她也会不便吧!”
说到末了,脸竟红了。
孝知这才知道谢默不去的真正原因,不禁开怀大笑,谢默见状大窘,目光直视地面,再不肯抬头。
到底是年轻人,他依然轻笑,语调温和。
“阿寄,脸薄于在朝事待人,可算不上好习惯。”
“是,谢三舅指教。”
脸色微红,谢默不好意思,低低称是,郑孝知拍拍他的肩膀,招呼他坐下,又开解道。
“官场有官场的法则,以后我会和你说,不要急,有些事只能按部就班,急不来。”

谢默唯唯,郑孝知笑了笑,又问。
“阿雍可向你提过他的去向?”
“莫非他还没回来吗?昨日在厅上碰见,他只说出去,其余没说。”
还是坦荡神色,谢默脸上的微笑却僵了一下,他到京城十数天,世家子弟见了不少,与素来极好的表兄相聚却连一日也不到,除了接风那日晚上表兄弟一醉方休,以后时日只有吃晚饭的时候能看到他,其余时间郑雍连影子都看不见。

分别太久,生分了。
强颜欢笑的脸色瞒不过在官场上混成精的舅舅,孝知脸色不动声色,心里恨得想把只知道出去玩乐的孽障抓来家法教训。
日日叮咛他注意和阿寄的关系,以后他们是仕途上互相帮忙的人,可小混帐嘴上答应,实际中却对远道而来的表弟不闻不问。
况且会试日期日近,阿寄勤奋温习功课,自家的小混帐却是整天东游西荡,连去向也支支吾吾,去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地方不成,越想越气不打一来。
“混帐!”朝中人称“笑面佛”的郑孝知怒从心起,一手拍上书案。
谢默吃了一惊,不知何事让每见面大多笑眯眯的三舅气成这副光景。
“舅舅?”他试探的问。
“无他事,只是想起了阿雍,为何他不象你一样,到现在还一天到晚往外跑。不象话,他可知我为了他连今年主试进士考都主动避嫌了,真是气死我了。”

原来是恨铁不成钢,谢默抱起搁在一旁的琵琶,行云流水的拨了几个音符,见郑孝知转头看他,谢默又微笑道。
“阿雍还是舅舅的骄傲,不是吗?”
爱之责之切,玉不琢不成器,三舅心底的心思,他怎么看不出来。
郑孝知笑道。
“你爹待你不也一样,以后你和阿雍要互相扶持。”
这话舅舅已经说了许多。
但他真是父亲的骄傲吗?
他从不奢望。
谢默沉默不语,他想起《鸾凤书事》里开篇第一句便是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可以让彼此的同盟保持稳固的只有利益。血缘可以让联系更紧密,也可能,在利益攸关的情形下什么也不是。

人称“笑面佛”的三舅,到今天谢默才知道他往素总是微笑的面容下也有另一面。
但他人能看到的,总是“笑面佛”礼部侍郎郑孝知,“笑面佛”的另一面又是怎么样呢?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谢默低头,拨板在琵琶上拨了几个音符,充满异域风情的华丽音符就此响起。
孝知微笑,于一旁静听。
于是一个上午便这样过去了,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