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越风云传 BY楚云暮
25-12-2 17:21:38

昭越风云传 BY楚云暮

写在前面的话:这文纯粹是爱情的,现代的题材写腻了才心血来潮写的,SO,感情戏不算多,希望大家支持拉...

希望偶这能写完,汗~~~

1

成彦第一见到佑晟的时候,是在南昭国都的正阳宫里。

站在秀色夺人的楚佑卿身边,平凡而不起眼。

惟有偶一转眸间,悄然流露一丝说不清道不明,别有意的目光。

很多年以后,司马成彦还在想,若是当年没有遇见他,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正阳宫,那曾经是茂陵城里最辉煌的建筑,南昭开国以来历十一帝三百二十年,都在这登基封禅。

然而如今昔日华无双文风鼎盛的南昭茂陵城却已经是北越天下。诗词歌赋,天家风流,挽救不了南昭雨打风吹去的命运,这天下本就是胜者为王败者寇。

三年顽抗,城破之后,枉成一纸笑谈。

司马成义搂着一名尚有啼痕的艳装女子,肆无忌惮地当众调笑,在场的几个北越武将也是放浪形骸,几个莽撞些的,甚至当众对身边陪酒之人上下其手,席间一片放浪形骸。

居于末席的一个素服男子登时惨白着脸,偏过头去――北越太子司马成义此刻怀中搂着的,正是南昭嘉宁帝年前刚刚赦封的华阳夫人,自己上见她,还是恭身唤她一句娘娘,到如今国破家亡,金枝玉叶又如何?不过身似浮萍,轻易沦为他人玩物。

“楚佑卿。”司马成义醉醺醺地开口,“我听闻你父皇在世的时候,享尽天下富贵,什么如云美女全收在他这正阳宫里,如今看来,他这皇位坐的虽短,却也值得了!”华阳心下凄楚,不由地低下头去,司马成义却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强把口里的酒哺了过去,“可惜他死的早,这人间绝色他是有心无力无福享用了。”华阳不堪其辱,便是死命挣扎却哪里及的上司马成义一身的蛮力?终被强拉着灌了好几口酒,剧烈地咳嗽起来。众将士轰然叫好,更有几个发出了意有所指的淫荡笑声。

楚佑卿心里羞愤,却表露不得,更是无法救助她一分,面上一片难堪。司马成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突然松开钳制,话锋一转,又道,“你今日送来的降书我已经看过了――”楚佑卿只得强打精神,勉强笑道:“南昭愿意献上沃土千顷黄金万两――”

“还有呢?”

“取消帝号,永向北越称臣纳供――以表两国交好的诚意…”

话未说完,司马成义啪地一声砸下手里的酒杯,席间所有的南昭旧臣皆齐齐地跳了一下,胆小的甚至吓出泪来,战栗地抖个不停。

司马成义大声喝道:“我等为你报君父大仇,使你南昭未落入小人之手,到如今你国自愿请降,甘为北越附庸,国已不存,又何来两国交好?!”南昭嘉宁帝幸好渔色,兼收龙阳,生前极信淮阴术士郦重欣,甚至官拜国师,郦重欣权倾朝野为所欲为,直到把这大好山河糟蹋地支离破碎民怨四起,甚而要逼宫自立,鸠杀南昭皇族,朝局动荡人人自危――北越趁乱出兵南昭,仓促登基的前朝太子楚佑卿,哪里抵的住北岳十万铁骑?茂陵城破,北越兵将烧杀抢掠肆意妄为,此刻居然打起了“助南昭平定内乱”的幌子,以欺瞒天下。

楚佑卿无奈,只能咬牙道:“臣下即刻叫人修改降书――”

司马成义哼地一笑:“楚佑卿,我没多少耐心的――”楚佑卿心里一抽,以司马成义嗜血疯狂的性子,若不一一允了他的条件,只怕又要大开杀界,可如今的南昭又哪里来的能力任人狮子大张口?成义低头看了看自己怀中容惨淡的华阳,邪恶地勾勾唇角:“南昭轻歌曼舞冠名天下,我倒找了个好班子,大家不妨同乐。”

话音刚落,从偏殿鱼贯而入几个窄袖长裙的乐人,却原来都是旧时宫人,只是今日通通作了异国装扮,见着楚佑卿纷纷地都偏过头去,无地自容。所谓的君臣之义,不过如此。生与死面前,有太多人放弃尊严,谁能免俗?还未来得及伤感,后面那个人倒叫他瞪大了眼睛,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太子妃罗氏也是北越装束,不施脂粉,木然地步入正中。

“听说你夫人当年一曲梁间燕唱的绕梁三日,我今日倒开开眼界――不拘唱什么,大家乐一乐就是。”司马成义紧盯着楚佑卿,一抬手示意开始。

罗氏到楚佑卿面前轻轻一福,道:“殿下,臣妾献丑了。”

楚佑卿悲从中来,咬着牙强忍着开口:“事已至此,我…也不怪你,你去便是。”

罗氏也不赘言,落座抱琴,调过二宫,丝竹之音袅袅而来,一干南昭旧臣纷纷低头不忍再看,曾经的国母如今堂前献艺,何等羞辱。但听她唱道:

荒烟蔓草,正萧条,泪咽无声,一般悲凉滋味。重回首,旧时宫阙旧时景,终究莫弹酸泪。君莫忘,吴宫芳草,正阳海棠,年年知为谁生。

司马成义尚听不大明白,楚佑卿已经泪流满面,哽咽难言,身后多有垂泪者。

罗氏却并无眼泪,仿佛已经心死一般,她单手一拨,宫调转商,声音也一下子凄厉起来:

吹奏离歌,漫想香尘,甚荒唐。十载浮华,红颜枯骨,万山千河转头空,更那堪虎豹豺狼!

司马成义总算听出那不是什么好话,他万没想到罗氏有胆子在他面前搞鬼!他起身啪的一声摔破手中的杯子,华阳吓地被震在一边,抖个不停,只道罗氏是活不成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楚佑卿身后突然有人踉跄地撞了出来,手里的酒壶整个撞上罗氏的七弦琴,砸地粉碎,发出好大一个声响,连带着她的素色罗裙也湿了大块。罗氏一惊,只见那人已经向司马成义跪下,连连叩首:“下臣酒醉蛮撞失仪,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司马成义倒是认的他的,楚佑晟,嘉宁帝第六子,虽封了个锦衣侯,却一直做着楚佑卿的陪读,是个不轻不重的小角色,见他面容平凡,神色慌乱,不欲与他多说,嫌恶地挥手:“下去!”楚佑晟忙一磕头:“谢殿下!”待起身之后,又象突然发现什么似地惊惶地跳起来:“娘娘,您的罗裙湿了,怎可殿前失仪?还是速速换下为好。”司马成义还没反应过来,楚佑晟已经着人送罗氏回去,他本想立马收拾她以泄恨,被这么一闹,倒冷静了下来,毕竟事出仓促,在场的北越武将倒多有不明白发生什么的,司马成义一时难找理由下手,况且罗氏现在还杀不得。他再看楚佑晟,诚惶诚恐,点头哈腰,哪里象个皇孙贵胄?一下子倒足了胃口,不耐地挥手斥退。

一直到罗氏的身影消失在宫门,楚佑卿一直在嗓子眼的心才算放了下来,却又是一阵怅然:

一个女子尚且刚烈如此,他情何以堪。

不料司马成义并不想轻易放过他,他本想当众羞辱楚佑卿,却不想反被痛骂一通,心里早憋着股邪气了,当下走到楚佑卿面前,上下打量了他许久,才淫笑道:“据说你的幼弟楚佑宁生的副清俊的相貌,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才比子建,貌胜潘郎,我倒想见识见识,可惜你倒藏他藏的紧――”

楚佑卿心里一咯噔,急道:“殿下,愚弟年幼,见不得大场面,要是冲撞了殿下――”

“行了,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司马成义干脆打断他,“我要他――侍寝!”

一语惊四座,南昭诸人顿时涕泪交下,哭声震天,几个老臣已经哭晕过去,死死地只念着那几句:“太子不可,太子不可…康王殿下千金之子,万不能――”

楚佑卿哪里不知,北越自占了正阳宫,将南昭皇族悉数赶入偏殿,便将宫女侍婢生的好些的,全部充妓劳军,那时候所有人奔走流涕,哀哀呼号,北越士兵强拉硬争,若有不从的,则就地杖杀,一时血流成河,宛如人间地狱,楚佑卿等人在旁看的胆战心惊,却没有一人能为他们施以援手。到后来,他们开始抢夺王公贵胄的妻妾子女,甚至是皇族,若无司马成义明令保护,他们依然肆意妄为,每天都有辨认不出容貌的尸体堆在广场焚烧,或许里面还有他的兄弟姐妹――曾经雍容华贵的王公郡主们,死的时候衣不弊体血肉模糊。楚佑卿不敢看,也不忍看,他只能保住他最亲的人,他下令嫡系皇族一律不得擅自步出偏殿,三餐饮食皆由小厨房做了由近侍送进,尤其是他唯一的亲弟康王宁,他只望他没事,而他的国家他的臣民早已经支离破碎。

“我南昭皇家,万万不能答应这等荒谬之事!”楚佑卿愤而起身。

“是么?”他低声一笑,慢慢地靠近他,“要不,你就以身代之,如何?”

楚佑卿一楞,脸色顿时惨白一片,羞愤交加,怒道:“恕难从命!”

成义冷哼一声,回到首位,一抬手,当下殿门全开,殿前广场上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数以千计的北岳士兵。为首的车骑将军刘成威阵前击鼓三响,号角震天,黑压压站成一片的众亲兵齐声呐喊,金戈相击,响声直彻云霄――旌旗铁骑,如林干戈反射出一片森冷嗜血的光芒,叫人心都寒透,几个胆小的王公已经吓的脚软,面色惊慌,更有几个干脆拽住了楚佑卿的衣摆,哭闹起来,他们实在是被吓怕了。楚佑卿心里也是又急又怕,刚才壮胆一吼,其实底气不足,他更怕司马成义一怒之下赶尽杀绝。

司马成义看的好笑,一把携住一直居于副座默不吭声的司马成彦的手:“三弟,你看这些南人,竟会吓到这般失态,当真可笑。”

司马成彦浅笑道:“那是被威远军的军威吓的紧了,也是难怪。”见他不说北越皇军而说是他的威远亲兵,成义心里暗自爽快,他这弟弟一向奉他若神明,虽有些无用,却到底忠心耿耿。

成彦在成义耳边道:“太子殿下,楚佑卿比不得死了的嘉宁帝,他民心未失,若逼的紧了,小心生变。”成义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三弟,南昭已经是网中鱼,你还怕他掀的起多大的浪?再说,这事我势在必得!”他心里真正想要的就是这个诗词无双,文采独绝的前朝太子,他想蹂躏他,践踏他,看看高贵文雅地不似凡人的楚佑卿在他床上婉转承欢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的万种风情。现在碍于情势,却暂时动他不得,楚佑宁和楚佑卿一母所出,只怕容貌更是相差无几,想到这里,他不禁淫心大动。

成彦连连点头称是,心里却还是想着刚才那一幕。

楚佑晟…那个遇事只会抖个不停的扶不起的阿斗…方才,是有心,是无意?他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去,乱成一团的南昭诸人,楚佑晟也在其中,一样的慌乱无助,六神无主。――难道刚才只是自己的错觉?成彦皱起眉――楚佑卿一把攥住了佑晟的手,越捏越紧,此时楚佑晟恰好又抬起头看他,司马成彦浑身一震,那双眼睛!光华内敛,精光流转,连原本平凡的容貌都仿佛瞬间生动了起来。再看过去,那眼神又与常人无异了,那样灰白,绝望,不知所措。

有趣。司马成彦微微一笑,只会敷朱施粉的南昭皇族里,竟还有这么个人物?

一场夜宴,险象环生,若非司马成义自得之下,酗酒过量,只怕他们还没这么容易脱身。出的门来,众人都是一身冷汗。刚进了自己的居所,楚佑宁已在中殿等候多时了,楚佑卿紧张地回头看了看,忙推他入内:“你出来做什么?我不是吩咐过你没事别乱跑么!”

楚佑宁一颦眉:“司马成义方才才兴师动众抓了嫂子走,我担心宴无好宴,才在这等着。”

“…”楚佑卿终究不舍得告诉他真相,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自小被人如珠如宝地珍视着,从未受这兵荒马乱的战乱之苦,能现在这样镇静也算难得了。“放心,哥没事。”

罗氏此时也换了套衣裙,迎出门来:“殿下,臣妾终究害的殿下受辱人前…”

楚佑卿心里一酸,到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还有何能力保他一家周全?他慢慢地开口:“回来就好,你们都散了吧…明天,还不知什么光景呢。”

众人散去,楚佑晟到他面前躬身告退,佑卿却忽然叫住他:“今天,若非你…只怕她…也活不了。”

楚佑晟沉声道:“司马成义气焰嚣张,只怕佑宁…保不住了。”

楚佑卿想到席间司马成义在他耳边说的那一句话,身子一下子抖了一下:“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楚佑晟还想再说什么却终究住了嘴,恭身道:“臣告退。”

楚佑晟离开之后却并不歇息,反倒一路折行,到了个隐僻所在,他纵身一跃,如飞龙掠空,足不点地地向前疾驰而去,待到了正阳宫,他方向一转,轻车熟路就到了司马成义的寝殿,翻身纵上,轻揭瓦片,但见他搂着华阳睡的正熟,便绕到侧门,点了守将的穴,掩身而进,细细地搜起散落一地的衣物。

佑晟并不敢多留,一柱香后就撤身而出,行到中门,突然一道掌风从后袭来,他微微一惊,出手如电,几乎是立即拍向来人的胸口。黑衣人侧身避开,身形游走,竟与他缠斗起来,楚佑晟怕有人撞见,更是急急地想尽快结束,奈何来人武功不弱,他又急于求成,二人拆了上百招还是平分秋色,楚佑晟对这种痴缠的打法最为痛恨,此时又隐有人声传来,情急之下杀机顿起,一招鹰爪手,迅雷不如掩耳地袭向黑衣人的喉头,此招如猛虎出笼,黑衣人避无可避,眼看命丧当场,突然一道银光闪过,佑晟脸一偏,恰恰躲开,竟只是半只玉环,此时已经地钉进树干之中。他心里一骇,黑衣人已经趁着他的迟疑,一脚踢向他的檀中穴,佑晟吃痛,一口真气没咽下,连退数步方缓住身形,再抬眼望去,那黑衣人竟已经没了身影。

“哟,这不是南昭的小侯爷么,这么晚了,怎的还在外游荡?”

楚佑晟抬眼一看,只是两三个北越的千夫长,这些人惯于找南昭皇族的麻烦,没什么大威胁,却也烦的紧。当下他变了个脸色,点头哈腰道:“几位军爷,我只是睡不着随意走走罢了,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为首一人道:“小侯爷说的哪的话,这正阳宫原本可是你楚家天下,谁让你死鬼老爸没用,把这江山拱手相让?只是现在换了人做主,若是这事传到我们殿下耳朵里,只怕…”

佑晟结巴着开口:“那,那依各位爷的意思…”

又有一人做了个手势,笑道:“小侯爷不该不知道吧?”

佑晟苦着张脸:“如今该拿的都被拿光了,我,我哪来的钱…”为首那人重重推了他一下,吼道:“你不给?!恩?!”

佑晟吓的腿一软,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一连串地叫:“别打我别打我。”

三人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开始搜身,他们不信他身上就真没一点油水!

身后突然又是一个声音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回头,忙齐刷刷地跪下:“三殿下!”

成彦带着个随从,慢慢地度了过来,眉头一皱:“我威远军军纪严明,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还不放开小侯爷!”几个人暗暗叫苦,怎么不巧就碰上这个菩萨心肠的主,这下没的折腾了。

楚佑晟吃力地爬起身,成彦亲自替他拂去衣服上的灰:“小侯爷受惊了。”

楚佑晟惊弓之鸟般地连连退开:“殿下严重殿下严重。”

司马成彦一愣,也不生气,斥退了几个军士,笑道:“委屈小侯爷了,以后别对这些人客气,没的没了自己的身份。”一句话夹枪带棒,楚佑晟却似浑然未觉,司马成彦淡淡一笑,对楚佑晟一抱拳也便走了。

进了他的雍宁宫,成彦吩咐小厮打了水来,自己推门而入,但见那黑衣人正坐在桌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茶。

成彦哈哈一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何?”

黑衣人看他一眼,苦笑道:“你嫌我命长就直说吧。要不是你出手,我只怕回不来了――他好狠的手段!”

成彦翩然落座,也端起一盏茶,沉吟半晌道:“这样的身手,若不试他,怕是一辈子也看不出来。可这样的一个人,却甘心给那些奴才们下跪――”他慢慢地啜了一口,“淮熙,此人若不防他,后患无穷.”

纪淮熙沉默着,并不答言。

2

和平的日子没过上几天,成义就带着一群人闯进了颉英殿,如今这楚家天下,倒真没什么地方是他去不得的了。

南昭旧臣早已成惊弓之鸟,缩在一边大气不敢出,楚佑卿几乎是咬着牙向他行了个礼:“太子殿下,不知此行所为何事。”

司马成义转转拇指上的翠玉扳指:“我这来不过是探探你们过的怎么样。据说茂陵城的百姓夜夜对着你颉英殿遥香叩拜,你倒是得人心的很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楚佑卿白着张脸:“此事下臣闻所未闻,求殿下明鉴。”

“上我便同你说过了,我耐心有限。”突然语气一转,“也罢,我这倒是亲自来瞧瞧你们的康王殿下――叫他出来。”

“臣弟偶感风寒,至今难以下地,只怕要让殿下失望了。”

成义一个箭步冲下来:“既然如此我更要探探他了。”楚佑卿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挡在他面前:“殿下留步。”

成义瞪他一眼,佑卿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他怕死了他吃人似的凶横目光。

若非父皇要他完整一个人,他早强上了他了,还容他装什么傲骨!

“你敢拦我?!”一手提起楚佑卿的衣领,他逼近他,“我真不明白,我要金银珠宝你给,要你姐妹姬妾你给,为何就这楚佑宁,你舍不得放手?”

楚佑卿强自镇定:“无,无论如何,除非我死,才会让你带走佑宁!”

“你死?你道我舍不得?”成义轻轻一笑,“我自然不会让你死,天下能替你死的人多去了,比如――”他冷冷地环视四周,手一扬,跟来的人刷地一声拔刀出鞘,一一架上南昭诸人的脖子――“比如,他们。”

“殿下救我!”殿上顿时哭声一片,楚佑卿闭上眼不肯妥协,南人就是这般怯弱,该珍惜的方寸疆土不去珍惜反倒死忠于这所谓的兄弟之情!成义手一扬,一个南昭贵族被推了出来,“你还不答应――”他做了个手势,手下大刀一落,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那人活生生被卸下了一条胳膊,疼地挣开束缚,乱跑乱窜,鲜血溅地梁柱上都斑斑驳驳。

一时间曾经还叫着不可不可的老臣们全部噤若寒蝉,一片肃杀。

“你想我卸下所有人的胳膊――还是脑袋?”

你不是都那么好运可以逃过我的,楚佑卿。我要追的你无可逃,甘心做我的玩物,我要你知道,我要的从来就没有到不了手!

“你,你这…”楚佑卿气的说不出话来,司马成义又慢条斯理地开口:“这样都不能让你点头?也好,茂陵百姓为你们这些丧家之犬祷告叩拜,已经有了谋反之实,是时候来个大清洗以定民心了是不是?我看你为了你楚家一己之私,是不是愿意牺牲所有的茂陵臣民。”

司马成义根本就不是人!楚佑卿哆嗦着,他觉得整个人都要被劈成了两半,他不想让已经生灵涂炭的国家再加劫难,可要他亲手把自己唯一的亲弟送给这样一个人渣蹂躏他情何以堪!

正僵持着,突然有人叫了一声:“殿下!”,成义展眼看去,回廊远远走来一个少年,白服银冠,色若春,眼似秋潭,眉心一点胭脂,若隐若现,竟不象凡人。

三军将士都没了半点声息,看着这谪仙般的人物从容步进殿内。

那绝色少年环视众人,径直走向楚佑卿,缓缓地在楚佑卿面前跪下。

“皇兄,郦重欣曾说我面相近乎妖,一直以来我百无一用徒增负累,到如今,总算于国有功了一。”顿了顿又轻声道,“莫伤心,人各有命。”

“你…你为何出来?”楚佑卿五内俱焚,急地不知道所什么话才好。再一转眼,蓦然见到他身后的佑晟,他呼吸一窒,是他…一定是他。楚佑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悲哀地一笑,“皇兄,莫怪六哥。”

“佑宁,你过来。”就连司马成义都不禁放柔了声音,他听话地上前,对司马成义长长一拜:“见过殿下。”

“听说你近来身子不大好?”

楚佑宁瓮声瓮气地说:“大抵是这几日颉英殿喧嚣太过,吵的难以入眠之故。”

成义顺手携了他的手:“那在正阳宫给你找个幽静的宫室给你养病如何?”佑宁并不反抗,反点点头,笑道:“谢殿下恩典。”

成义大喜过望,他本以为楚佑宁不过是楚佑卿的翻版替身,又硬又倔的臭脾气,却不料大有意趣,行事说话无一不令人酥到骨子里,当下也没了找楚佑卿麻烦的想头。

楚佑卿怔怔地看着他的侧影。嘉宁元年,先帝行问学会,众人对诗,一片歌功颂德之中,惟有佑宁一句:“且把浮名共酒酌,不胜家国一场醉”震惊全场。嘉宁帝赞赏之余却私下语人曰:此子不类皇家,是祸非福。

到如今,能与何人共与醉!

待一行人退去,众人不甚唏嘘,楚佑卿一掌掴到佑晟脸上:“混帐东西!你明知道佑宁的性子,还怂恿他到那样肮脏的地方去!”

佑晟面无表情,他下了这个决定,就已经料到了楚佑卿的怒气,他平静地开口:“不交康王,司马成义贼心不死,南昭皇家永无宁日,殿下也――不甚其扰。”

楚佑卿怒急攻心,一脚踹向他的心窝,怒道:“住嘴!不过是我南昭皇家一个奴才,你有什么资格叫康王以身赴死!”

佑晟闷哼一声,叩首道:“臣死罪!”

楚佑卿气地直喘,想到佑宁以什么样的面目承欢司马成义,心里就象百爪饶心,痛的说不出话来:“我不想再看见你!”

楚佑晟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能出一语。

南昭皇家就是死绝了又与我何干,我做的究竟为谁,你真的不知道么?

司马成义自得了楚佑宁,倒真的对囚禁中的楚佑卿等人网开一面,看着楚佑宁的面子,也放宽颉英殿进出的限制,再过几天,连对茂陵城的管制军务都交给刘远威和司马成彦打理。自己与楚佑宁窝在正阳宫里一味地玩乐,吩咐宫中上下皆从旧名呼其为康王殿下,一时间荣宠无边,风光无两,司马成义原本纳进宫里的诸位美妾艳伶都暗淡无光。

其实楚佑宁倒也没使什么手段,端的是一派天真无邪与世无争,初承欢之时,甚至疼地晕了过去,叫司马成义又怜又爱,其他心思都丢到一边了。

一日午后,司马成彦与刘远威入宫请安,佑宁并不起身,仍腻在司马成义身边,瞪圆着眼睛说:“这位是三殿下?我今番倒是头见到,果然和大殿下有几分相似。”一向脾气暴虐的司马成义倒不以为杵,哈哈一笑:“三弟和我怎么一样?他是风一吹就倒的病秧子,所以父皇才叫他随军锻炼锻炼,别整日里念诗做对的。”

司马成彦连连附和:“我岂能与大哥相提并论。”

佑宁双眸一暗,道:“看你兄弟二人和乐,我也想起我的兄弟来,正阳宫里又寂莫的很――”

“我即刻诏华阳她们来陪你,可好?”

佑宁横他一眼,眉心一点红痣越发了鲜艳起来:“我与华阳夫人曾有母子之名,如今境尴尬避之惟恐不及,你倒让我难做!”

刘远威跋扈惯了,一心里又只有司马成义一人,见楚佑宁出言放肆,一点没把司马成义放在眼里,不禁怒道:“楚佑宁,莫不是你倒想把你的太子哥哥旧时臣僚都叫到正阳宫里,复辟你的南昭皇朝?!”

“将军慎言!”成彦忙拉拉他的袍袖,刘远威心里也不大看的起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子,一抽袖子又道:“还是你想把谁也安插到大殿下身边,以谋其事!”

司马成义对他这心腹大将的话也大为光火,可他为人多疑,细想一下,反先问佑宁:“你倒说说,你想叫谁进宫陪你?”若是危险人物,只怕这个小心肝他也留不得了。

佑宁咬咬嘴唇:“我想…想叫六哥进来陪我…若是大殿下不肯,也,也就罢了。”

司马成义想了一轮才想起那个毫不出众的楚佑晟来,奇道:“你叫他来做什么?”

“六哥以前无事可做就常给我扮像生玩,他说的可好笑了,哪天大殿下也听听。”

司马成义一愣,笑道:“原来如此,他倒适合扮象生――明日我就把他弄进来陪你。”复又抬头看了刘远威一眼,冷笑道:“大将军好大的脾气,冲本王大呼小叫的,看来也不敢叫大将军继续操累下去,成彦,以后那些个军务你负责就是。”

“是!”成彦一抱拳,低头应道,嘴角却慢慢浮起一丝笑,原来如此。

出了正阳宫,成彦突然叫住刘远威:“大将军留步。”刘远威第一丢这么个大脸,又怒又羞,当下脸色不善地转过头来:“三殿下有何事吩咐?若是明天军务则明天再说吧。”

成彦好脾气地一笑:“大将军与我共事那么久了,难道不知我的为人?打打杀杀我不愿意多看,以前属于我分管的事也多是林详将军代为参详。”

刘远威变了变脸色,虽然都是大殿下身边的人,这林详却与他不对盘,让他得了实权他还有好果子吃?

“可我也知道军中集权于一人乃大忌,这若大哥真把这些事都交给我办,只怕结果得了好的就只有他。”成彦低头想了一会,道,“依我看,还是维持原样,军中的事,刘将军还是多提点些,大哥一时的怒气,未必会查下来。”

刘远威心里松了下来,冲他感激地一笑,又想到楚佑宁,复咬牙道:“我看大殿下近日被这南蛮子迷地乐不思蜀了,连对那些个南人都开恩起来,原本要征安国税,按照咱们以前的法子,交不出拉丁充数,无丁无钱立斩不赦,还怕那些百姓藏着掖着?哪没刮上一大笔?这也不知被吹了什么风,居然中途罢手!”

“哎,或许大哥是怕康王担心了――这也不算坏事。”成彦一副忧心冲冲的模样,“我原就怕如此放任骚扰会激起民变,也会损我北越之名,只怕大哥的名望也…”

刘远威不以为然:“三殿下,历来得胜班师之前,众将士捞些好发泄发泄也是惯例,他们打了三年多的仗,什么火都憋出来了,我估摸着班师的日子也不远了,不让他们撒撒,难道还要他们回了昊京再发作么?”他为顿了顿,又道:“至于大殿下的民望…一个霸者,要这沦陷地的民心做什么?让众将士为他誓死效命才是关键。”

成彦似懂非懂:“可古书有云,霸者不过七,为何不以仁义治天下,才能长远?”

刘远威一愣,复又笑道:“三殿下,行兵打仗的学问,在圣贤书里可是学不到的。”这个三殿下哪,一番腥风血雨下来,还能有这样的赤子之心,倒真难得了,可惜,生在穷兵黩武的北越皇家。

成彦远远地看刘远威走的远了,才叫了一声:淮熙,你看着如何?

纪淮熙从树影后步出,道:“他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人才,只可惜,尽错了忠。”

三年里,已经给了他太多的机会,他还是看不清时势,也怨不得人了。成彦眼神陡然一凝,哪还有半分斯文:“到现在,他非死不可。”

纪淮熙象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方才大殿下给你送了条虎皮毡子,据说是从南昭皇帝的寝宫里拿来的,珍惜的很。”。

成彦哼了一声:“就说我看了这副虎皮心跳的厉害,又慌又怕,睡也睡不好,送回去给他。”

“不用你吩咐,早送回去了,还加了一句,‘王者之物,弟不敢擅专’。”

“纪淮熙,你倒是越发聪明了。”

纪淮熙勾起唇角:“跟着你这么个主子,不聪明,还能活下来?早被萧皇后给――”

成彦的脸色蓦然一沉:“都过去了,多说何异?我失去的,迟早都要一一夺回来。”

转而又看了淮熙一眼:“咱们很快又要看到他了。”

“…谁?”

“楚佑晟。”

3

楚佑宁袖着手坐在石墩上,身上是一色新制的哆罗呢褂子,越发显得神清气朗,此时正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楚佑晟闲聊,旁人听了,说的不过是当年京中风物人情,楚佑晟也是个会哄人的,倒让平日里轻易不笑的佑宁略微有了一点喜色。

远远地望见华阳夫人朝这边走过来,楚佑宁起了身,对华阳夫人微一颔首,仍旧象从前一般唤她:“娘娘万福。”华阳夫人顿时尴尬起来,她从前虽然是强被司马成义收了的,却也没想其他战俘般过着那样非人的日子,可打从有了楚佑宁,他就不曾再看她一眼,身边人哪个不是跟红顶白见风使舵,别说逢迎了,渐渐地连一日三餐都吃不全,她本想着再到司马成义那去看看,不料正遇见楚佑宁,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康王说哪的话…妾身――”

“娘娘。”楚佑宁神色一凛,“一日为母终身为母,父皇泉下有灵,也一定仍认你这个妻子。”

华阳脸色一白,冷汗簌簌地流下,哪里还呆的下去,逃也似的匆匆折返,转身正撞见司马成彦和林详两人,她忙忙地向成彦行了个礼,又望了他一眼,成彦是个好好先生,当下也是一笑而过。

“康王殿下。”司马成彦向他点了点头,但见他尽管服色华丽夺目灿烂,神色却是冷然肃穆,眼角眉梢衔着一抹幽色,无端端让人心寒了几分。

骄骑将军林详头回见着楚佑宁,已是一震,他知道这些南人荏弱娇小,素有女气,却没想到楚佑宁有这样过人的容色,若是早一步被他找着了,现在也不必这样扼腕。

“大殿下出宫去了,只怕三殿下白来一场。”佑宁淡淡地扫了林详一眼,就不再看他。

“无妨,我也只是将文书送来,请康王引我等去书房即可。”

“文书?既然是三殿下亲自送来,那必是重要的了。”

“正是昊京来的加急文书,大哥要亲看的。”

“既如此。我引你去。”楚佑宁刚起身,一边的两个小丫头忙送上锦貂披肩,佑晟替他系了,跟在他后面也走了进去。

司马成彦故意靠到他身边,笑道:“小侯爷,好久不见。”

楚佑晟惶恐地低下头:“三殿下。”

司马成彦没再看他,微笑着将文书放在桌上也便告辞,偏偏林详意犹未尽,还想再行逗留,攀谈了几句就随便起来,楚佑宁眸色一暗,也没生气,不冷不热地搭了几句,还说要留饭,成彦怕成义回来了看见不雅,明里暗里地劝走了他。

佑宁在房间里见他们走的远了,才幽幽地叹出一口气:“六哥,如今我这样,只怕比华阳的贪生怕死还要卑贱了。”

楚佑晟没有答言,他能说什么?

让一个笑谈“不胜家国一场醉”的少年变成如今这样,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楚佑宁慢慢地回身,他紧盯着案上摆着的一纸杏黄色的文书,这是北越当朝太子才能看的军机要务…他眉间一展,伸出手去――

另一只手却忽然握住他的,他诧异地抬头,楚佑晟冲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看不得。”

北越宣武十九年,冬至,也是南昭亡国后的第一个冬天,北越十万大军要驻扎南昭直至明年开春,雪融冰消方能班师。北越的意图很明显,要趁此时间将偌大一个南昭整合成他们领土,划分郡县,从此天下归一,千秋万世。

冬至在两国民俗里都是个大节气,家家户户有吃冬至圆的习惯,北越为了做出个和乐融融的样子,也在正阳宫里大摆流水宴,犒赏将士。

也是这时候,楚佑卿才第一再见到自己的亲弟。见他一身华贵的北越装束,姿容动人,神色清越,心下一阵酸楚,走上前刚开口说了一句:“佑宁――”

楚佑宁立即别开头去,拉了楚佑晟的手:“好俊的正阳梅。六哥,咱们看看去。”

楚佑卿愕然。他万万想不到他会这样对他。有人看在眼里,顿时留言四起,都云康王一朝富贵,竟连国仇家恨都一并抛了,翻脸不认人。

开席之后,唯一与司马成义并席而坐的就是楚佑宁,众人都暗暗咋舌,这样做法,莫非真要变天了。

酒过三巡,便上冬至圆,寻常人家吃的汤圆,不过就是面粉裹了芝麻,但进奉的汤圆则不同,清晨和露手研的糯米包上奶酥,芝麻,莲蕊,红豆等等,无一相同,大有情趣。司马成义尝了一个,赞不绝口,便命人将自己那份端到楚佑宁面前,佑宁咬了一口,哎地轻叫一声,吐出来,竟是一枚铜钱。司马成义大笑道:“还是你福气大,中了个这么好的彩头!”

佑宁忙到堂前跪下:“非佑宁的福气大,正是托赖着大殿下的恩威贵气才有这样的好彩头,倒不如将这好彩头,赐予众人,也算大殿下的恩德。”

司马成义随着他闹:“那依你的意思,怎么着?”

楚佑宁起身,环视四周,面上始终淡淡地没什么表情,看到林详时,却微微地露齿一笑,又转向刘远威:“大殿下有今日之成就,将军功不可没,除大殿下之外,只怕论武艺军功在场也无人能比的上刘大将军。殿下不如将这半碗汤圆赐予刘将军,以彰其功。”

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刘远威素恶男色,连带着对楚佑宁生恶痛绝,什么时候给过他好脸色?他倒巴巴地去讨好他。

南昭诸人都觉得面上无光,曾经的皇子殿下现在竟谄媚若此,忘祖忘宗。

林详却大怒,他本以为楚佑宁对他微笑是要给他这么个面子却不料便宜了那个老匹夫!他原本就和刘远威有心结,明着暗着都恨不得撕了对方,这更是无论如何不想在佑宁面前丢脸的,刚想发难,忽然听的已有人喊了一声:“军功俺自然没什么可说,可说到武艺,俺哪里就输给他了!?”

众人定睛看去,却原来是执戢校尉杜力,他本是给司马成义喂马的马夫,没什么后台势力,却巧在战场上救过司马成义,为人又是一根肠子通到底,蛮撞地很,除了司马成义没人看在眼里,成义原也看着他傻傻的有趣,且力大无穷,也封了个执戢校尉给他,却越发纵的他无法无天,自以为自己的武功天下第一,方才佑宁一句“论武艺军功在场也无人能比的上刘大将军”无疑是气坏了他,又多喝了几杯酒,再也忍不住,借着酒劲闹将起来。

刘远威也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当下道:“杜校尉既然喜欢,我让与你就是。”他还不屑领这狐媚子的情。

这厢林详已经坐不住了,同是太子党中人,凭什么总是矮这行事嚣张的刘远威一截?

不巧坐在上位的司马成彦又轻声一叹:“大哥赏下的,我想要都要不到,刘将军还不放在眼里,谁能似他这般威风?”林详一气之下,对成彦道:“三殿下,我与你出气,姓刘的他算个什么!”

成彦惊慌道:“林将军切勿蛮撞,我等哪里及的上他――”话未说完,林详就冷冷地大声道:“刘将军,怎么大殿下赏赐下的东西你都不屑一顾,然则不把大殿下放在眼里了?!”

刘远威素来看不起他,也不欲与他客气:“大殿下赏赐的我当然却之不恭,可这劳什子可不是大殿下的恩物,我为何要收一个来历不明的东西?”明着是针对林详却句句暗指佑宁,司马成义都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众将面前又发作不得。

“你说这话是何意思?!”林详咻地站起,成彦苦拉不住,他跃至堂前,“你若不领康王的情也就是不领殿下的情!”

“康王?他算哪一门的王爷?”刘远威冷冷一笑,“林将军,你说这话才是什么意思!”

杜力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切弄的不明所以,一时也想不到许多,上得堂前:“俺不理什么意思不意思的,俺只知道若这碗汤圆是赐给北越第一武将的,那俺也要争得一争!”

楚佑宁掩唇一笑,他本就面如好女,这一笑自是百媚千娇:“倒是我多事了,刘将军既然不领情,那末林将军就请受了吧。”

林详大喜,见佑宁波光流转潋滟动人,心里一动,刚欲接过,杜力却怒道:“你个南蛮降臣为何欺俺?!”说着就逼近一步,林详以为他要对他不利,情急之下一手拦住他:“你竟敢殿前行凶!”

本来还没想怎么着的杜力,这下倒真横上了:“大殿下,你要给俺一个交代!”刘远威见闹的太不象样了,也起身喝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三人站成一团,偏楚佑宁又端着那碗汤圆挤进去:“三位将军莫伤了和气,我不该惹事的,大家别争了。”

“康王何错之有?”林详一心想在他面前争脸,出手捧起那碗,杜力以为他要抢夺,也出手去抢,林详一记掌刃劈上他的手腕:“放肆!”楚佑宁忙劝道:“林将军息怒,有事好说――”杜力无法无天的人,眼睛都气红了,心想着再死一个南昭降臣又有什么,竟运足了力气,开山震石一样地打向楚佑宁的面门――

他是个力能举鼎的力士,一掌下去楚佑宁非死即伤,佑宁尖叫一声,连连后退,林详正想用手拉他,却不料一个人影冲了上来,抱着楚佑宁就地一滚,狼狈地滚到一旁,那脚还若有似无地绊了林详一下,那力有千均的一掌登时击在了林详的背上,他一时绷不住“哇”地呕出一口鲜血,踉跄地瘫在对面的刘远威身上,刘远威坐到如今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位置,掌握了北越五成兵力,自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又想到林详恃宠而骄每每与自己为难,在司马成义面前终究是个祸害,见了这机会,恶念顿起,暗暗地伸手向林详的气海穴用尽内力一戳,林详抽搐着瞪了他一眼,竟再说不出一句话,就缓缓地软倒在地。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那具尸体。

楚佑宁惊慌地抓住方才护住他的楚佑晟的衣领:“六哥…”

楚佑晟也吓的目瞪口呆:“死,死了…林将军死了…”

司马成义在上分明看的清楚,当下吼道:“杜力!你胆大包天!为着一点小事竟然当堂行凶!来人!给我拿下,乱棍打死!”

杜力哪里想的到许多,更不想自己居然一掌打死了骄骑将军林详,直到左右军士将他拖出才猛地吼道:“殿下,俺对你忠心耿耿,你…你怎么能――”

刘远威手一挥:“还不堵上这狂徒的嘴!立即行刑!”

众人噤若寒蝉,眼睁睁地看着他不甘地嚎叫怒骂。

司马成义顿时没了心情,下令厚葬林详,又命今日罢宴,安慰了吓个不停的楚佑宁几句,起身看了刘远威一眼,道:“远威,随我进来。”

进得内室,司马成义换了套衣服,刘远威垂手侯在一边,一语不发。司马成义在宫女为他束带之时,突然一脚踢开那宫女,抢过玉带,狠狠地抽了刘远威一鞭,骂道:“不长进的东西,今日这么一遭,有个杜力给你顶罪,下哪里去找这么个傻瓜!你心里就这么容不下他?!”

刘远威也不狡辩,反跪下道:“末将对大殿下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至于林详,他多为难于我,我本就与他势成水火终有一日也是鱼死网破!”

司马成义喘着粗气瞪他,却知他一路保自己入主东宫居功至伟,现在又兵权在握,自己也奈何不了他,否则方才自己也不会毫不犹豫地弃卒保帅:“…你最好希望今日之事没人看出个门道来,否则军心必摇,我…我也保不住你。”

刘远威知道司马成义这么说这事就算过了,却不起身,继续说道:“大殿下,楚佑宁我寻思着有些邪门,就拿今日之事――”

“这和他什么关系?当日你说要试探他,我也应了,三弟拿着加急文书送到书房,他却看也没看一眼,当日他若存有异心偷眼看了,必定就会中文书上沾染的‘七步夺魂’之毒,这事你也知道,却还要为难他――他就是这么一个小孩子心性的人,能有什么心计?”司马成义不耐地挥挥手,“方才若不是那楚佑晟不要命地推开他,只怕他也难以周全,你还不信他?”

刘远威不说话了,杜力那一掌怎的就刚好打中林详?可看楚佑晟那样子,怎的也不象个有身手的人,该是自己想多了罢。

佑晟刚从佑宁房里出来,迎面就碰见刘远威,他缩了缩脖子,声如蚊呐地唤了句大将军。刘远威想了想,慢慢地问道:“他怎么样了?”

他?佑晟想了好久才意识到说的是佑宁,赶忙答道:“九弟受了些惊,这会子心口还疼着呢。”刘远威逼近一步:“你们南人都这样弱不禁风的么?”话没说完,一只手就捏上佑盛的肩膀,他差点软下腿来,吓的直哆嗦:“大,大将军…”刘远威突然翻手拔剑,一剑划过他的胸口,楚佑晟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一连呕了好几口血:“大将军…大将军饶命…”

刘远威上前踩着他的手臂还要再刺,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刘将军手下留情!”司马成彦快步走来,颦眉道:“不知他哪里得罪了将军要受这样的刑?”刘远威斜着眼睛看他,“三殿下要为他求情么?”

司马成彦长揖一记:“请将军看在我的面上放过他吧,怪可怜见的。”刘远威看着面如金纸呕血连连的楚佑晟,心里一点的疑云也散了,没人这么不要命吧,若真懂的两下,生死关头也定会出手自保,干脆顺水推舟送了个人情给他:“看在三殿下面子上,我放过他就是。”

成彦见刘远威走的远了,才松了口气,上前扶起佑晟轻声道:“若以后小侯爷再碰上刘将军,切记有多远避多远,我救得一,救不得第二。”佑晟气若游丝地点点头,成彦见了状似有不忍:“你受伤极重不止血不行,我收着上好的金创药,你跟我来。”

半扶半抱地和佑晟二人进了一间凉亭,成彦喂了佑晟一颗提气续命的药丸,又轻轻拔开他的衣服,只见一道伤口狰狞地横在胸前,还不住地渗着血,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浅浅的伤口,成彦暗暗纳闷,这楚佑晟贵为南昭六皇子,怎么也不至于受此虐待吧。但见楚佑晟虽然容貌平凡,但身子匀称修长,点点伤痕竟让他一身肌肤更有了些蛊惑的美感,再看他苍白着毫无血色的脸,细长的凤眼半掩半张,竟无端地有了一丝妖异的邪气。

“今日多谢三殿下救命之恩。”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楚佑晟缓缓说道,成彦回过神来,叹道:“我本就看不惯这等事,若可以,我甚至希望两国之间的战争没有发生――打打杀杀究竟有何意趣?”

“若天下人都象三殿下一般,还会有茂陵三日么?”

成彦知他说的是北越刚破茂陵城时,纵容士兵大肆抢夺,烧杀辱虐长达三日之事,只能苦笑道:“大哥生性好战嗜血,你与康王跟在他身边,务必小心。”说话间,成彦已经为他上完了药,又轻柔地为他理好衣服。佑晟回头望他:“…三殿下,为何对我们如此厚待…照理,你我本是――”

成彦心里微微一动:“你说呢?这是为何?”

“莫非三殿下也看上了康王?”

成彦哑然失笑,虽是作戏,他却几乎有些当真了,他柔声道:“我帮你绝非为他。”

佑晟眨眨眼睛:“那我真是不知了。”

成彦笑了一下,他本就姿容俊美,这一笑更是叫人魂也没了:“你再想想。”

佑晟被他盯地浑身不自在,渐渐地低了头去:“我自知自古受辱莫过于降者,国破之后,我也有了必死的准备,谁知北越众人之中竟有三殿下这样的好人――”说着就从衣服里掏出一件物事,递过去道,“佑晟无以为报,一点心意请殿下笑纳。”

成彦笑着接过,打开外层包着的丝巾,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楚佑晟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这东西如今总算物归原主了。”

原来这丝巾里包着的是当日他为救淮熙打向楚佑晟的半枚玉环!

原来在他盯上楚佑晟的时候,他也早早怀疑上了他。

成彦不动声色地将东西收了,淡淡地道:“楚佑晟,你果然不简单。”

佑晟方才还黯然无光的双眸陡然间已是锋芒毕露:“三殿下也不差,在司马成义和刘远威的夹缝之下还能左右逢源,曲意奉承,让当年除你而后快的萧后都对你放下了戒心,你才是个中高人。”

成彦哼了一声:“你今日‘二桃杀三士’的毒计,却不怕我告知大哥么。”

“三殿下――”楚佑晟浅浅地笑了,“莫忘了你也有推波助澜之功,站在司马成义那边的人,总是越少越好,不是么?若非司马成义反应快,刘远威就不会这样轻易脱身――你我目的一样,谁也别碍着谁。”

成彦也挑明了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合作?”

“三殿下野心勃勃,我怕引火上身。”

“楚佑晟,你玩我?”他阴狠地扯扯嘴角。

此时恰有几个北越士兵巡视而过,见了成彦,纷纷躬身行礼,成彦换了副脸色,温和地对佑晟道:“回去之后小心调养。你这伤口碰不得水。”

楚佑晟也起身对成彦千恩万谢:“三殿下仁者胸怀,佑晟无以为报。”他虚弱地慢慢走下台阶,只听得士兵们悄声耳语道,三殿下还真的是个佛爷,和大殿下完全不一样呢。

佛爷?他暗自冷笑,只怕他耍起手段来,何止血流漂橹。

司马成彦在他身后凝神望了半晌,猛地笑了出声,楚佑晟,怀柔不管用,我自然有办法把你纳入我的麾下。

天渐渐地益发寒了起来,虽说司马成义长于北国,但依然耐不住南昭突如其来的酷寒,日日里只是恹恹地,万事提不起什么劲,脾气也越发地暴躁起来。

入夜,他歪在锦貂塌上,闭目养神,窗外雪兀自止个不住,听的他心里又烦又躁,空荡荡地不知原由。使女替他浸足洗浴,水自然是要热的,一人在掺水的时候一不留心,水略略地倒急了些,司马成义只觉得脚心一烫,整个人跳了一下,登时大怒,一脚蹬飞那盆水,兜头淋在使女的头上,她连脸都不敢捂,慌忙扣头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司马成义又飞起一脚,正好踹在那女孩的心窝上,下了十足的力道,她惨叫一声,趴在地上抽个不停,渐渐地没了声息。司马成义又唤了人进来,吩咐把她埋了。侍卫们见那女孩隐约还有气息,可看司马成义的意思,分明是要活埋了她,哪敢多说什么,应了声就望外拖,恰好楚佑宁袖着个暖炉进的门来,一见那宫女,恍然是旧时宫人,到如今亡国成奴,就是命如草芥。面上倒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道:“送到掖庭去,叫人给看看还有的救么。”侍卫偷眼看了看司马成义,竟没有什么反对的神色,须知以他的威仪,是最恨有人逆他的意思。

司马成义一见得他,就叠声地叫:“佑宁,过来,怎的去了这么久。”

佑宁一挥手斥退了众人,才缓缓地在塌上坐了,将手里的错金瑞兽小香炉递到他怀里,柔声问道:“发这么大的脾气做什么?白白地吓死人。”成义闻的香炉里的香气顿时精神一畅,全身暖烘烘地,好似又有了活力,腻到他身上,道:“你去哪了?又和那楚佑晟在一起了?在这么着哪天我砍了他。”一只手已经悄悄地摸索到了他的衣下,猴急地探了进去,楚佑宁喘息了一声,也没反抗,拧着眉道:“好没意思的话,还不是你抱怨着天冷,我给你找了个小手炉,天天袖着,也不畏寒了。”

“还是你疼我――”司马成义只觉得他软言软语地伴着阵阵的暖香,下面似有一把火燎起来似的,一把压在楚佑宁身上,上下摸索起来,长指轻车熟路地刺进穴里,湿滑柔热,说不出的舒服快乐,忍不住抽插起来,喘吁吁地直叫:“佑宁…我的小心肝,疼死你了…”

楚佑宁皱了皱眉,很快就松开了,也迎合着随着他动作,正在得趣时,他却轻轻一推他:“大殿下,我求你个事,可好?”

司马成义大战正酣,急道:“什么事以后再说,我都依你。”佑宁扭着腰躲了一下,嗔道:“就个小事,你也不依我。”

“你说你说。”

佑宁一伸手,如雪玉臂上的一道伤口:“检校都尉周同知,前日里撞见我就指着骂妖孽,还要动手,若非六哥护着我,只怕不是这么点伤了。”

司马成义一愣:“周同知?不是看守颉英殿么?跑来惹你做什么?”一看楚佑宁眉锁情烟,似有不虞,却不经意带了丝柔糜绝艳,心都酥了,忙应道:“这么点小事算什么?他得罪了你,就交由你置,爱怎么就怎么,行了吧。”话没说完,下身就死命往里一顶,楚佑宁惊喘一声,死死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被翻红浪,两道纠缠的身影之间,却是国仇家恨。

角落里,楚佑晟淡淡地看着屋内发生的一切,半晌,才闭着眼转过头去,说时迟那时快,突然就是一道掌风袭来,他一惊,侧身一避,袍袖扬起,寒风中与来人对拍一掌,各自退开几步。他一甩手,冷笑道:“怎么三殿下这般痴缠,那日里我已经与你明说了,你我联手,绝无可能。”

黑夜里,司马成彦的神色看不大清,双眼的光芒却是夺人的光亮,但见他负手而立,学着他的口气戏谑地道:“怎么小侯爷这般寂莫,还要凿壁偷光,若实在无聊的紧了,在下愿意出举手之劳。”

楚佑晟眸子数明数灭,而后他走近他,仰高了头:“举手之劳?”伸手拂起司马成义胸前的一缕散发,在手心里捏玩半晌,挑眼看他:“三殿下的意思是――”软言未尽,人已经靠了上去,灼热的气息似有还无地扑在他的颈项,一阵阵的心痒难耐,再看佑晟,原本平凡的容貌在月色雪夜的清辉之下,隐隐透出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妖魅,纵使司马成彦阅人无数,此时也不免微微失神。

怔忪间只觉得脖子上突然一凉,成彦向下看去,一柄轻薄短小的柳叶刃已经贴在他的肌肤之上,拿刀之人却还似方才一般漫不经心。

“这是何意?小侯爷,在这正阳宫里,你这刀敢刺过来么?”成彦轻笑一声,这楚佑晟面上看来平凡无奇,却是个风月场上的老手,当真有趣的紧。

“的确,正阳宫里我听命于人,方寸之间你却受制于我――”话音刚落,楚佑晟指间用力,一划而过,带出一道血沫。成彦暗暗一惊,伤口不,却血留不止,楚佑晟好凌厉的刀法!

佑晟收回手来,轻舔着染血的刀刃,微微一笑:“三殿下,血溅五步的话,之前的十年辛苦可就白白葬送了。”

成彦不恼不怒,他吸一口正阳宫里挥之不去的甜腻异香,道:“你以为你依靠个楚佑宁就真的复国有望?

楚佑晟并不理他,施施然地走了,许久才自空中隐约飘来一句话:“南昭亡与不亡,与我有何相干?”

司马成彦在原地怔了许久,直到纷纷扬扬的大雪厚厚地在肩膀上积了一层,他才举手拂落,举步而行,却并非走向自己的居所,反往宫室而去。

到了一个冷清的宫室前,成彦方才驻足。但见屋里的两个女人并无御寒之物,只穿着几件单衣,围着个忽明忽暗的火炉,木然地望着天边。

成彦推了门进去,一个女人随即惊喜地抬头,在看清他之后,又黯然地低下头去:“请三殿下安。”

成彦进得屋内,举目望了望四周,萧索冷清,真真应了冷宫之名,他拉拉锦袍:“天这样的寒,也没人多给添个炉子么?”

华阳站起身来吩咐道:“小翠,找敬事房的夏爷爷再拿个炉子来。”

“夫人,现如今哪还有人愿意给咱们啊――”

“叫你去便去!”

使女委委屈屈地走了,刚开门就被凛冽的寒风吹得直哆嗦,司马成彦见桌旁摆着粗陋的几碗饭菜,早就凉透了的,便知如今这主扑二人连三餐都没个周全。“看如今你过的甚是辛苦啊。”

华阳见小翠走的远了,才扑地一声跪在他面前:“三爷,我可是跟了您有年岁了,从前您送我到南昭,叫我盯着防着,谁知那老东西银样蜡枪头,对女人也没多大兴致,没几年还倒台了,我也听您的,继续伺候大殿下,可如今――”

司马成彦在椅子上坐了,才道:“你现在情况虽糟,却还不是最坏――不妨告诉你吧,楚佑宁向大哥进言要把你打发回去――你道是回哪?颉英殿!那帮子南昭旧臣虽然是国破家亡了,但对付一个失宠了的女人,手段还是有的。你别忘了北越攻入正阳宫时,还是你第一个献上了玉玺――”

华阳惊呆了,一把抱住成彦的腿,哭道:“三爷,那也是你吩咐我这么做来让大殿下注意到我的,您不能不管我――我知道那些人恨我,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楚佑宁这贱人,他容不得我,他想我死!”

成彦温柔地顺顺她的顶发:“你自然不能回去,到如今再用美色让大哥回头是不可能的了,我只是来提点你,你现在的敌人是谁――你要找着他的弱点,别让他先下手为强,否则你必死无疑。”

“弱点?我怎么找他的弱点――我,我现在连大殿下的面都见不着!”华阳信以为真,急地啼泪纵横,“三爷,您跟大殿下说说吧,求您了。”

“你怎么忘了,我是绝对不能出面的,恩?”成彦换了个姿势,好整以暇地顺了顺自己的袍袖,“我自然有办法叫大哥再来看你,可斗不斗的过楚佑宁,可要看你的了。”

华阳呆了一瞬,欣喜道:“三爷可以让大殿下回心转意?”

成彦淡淡一笑:“这个自然,可你记住了,若是大哥知道我也有牵扯在内,以他的性格你这辈子恐怕就永无翻身之日。”

华阳连连点头:“我绝不泄露三爷半点秘密。”

“那好,我还要向你打听个人。”成彦想到他来,笑意更了,“楚佑晟――你可听过?”

“锦衣侯楚佑晟?”华阳一愣,嗤了一声,“自然是听过的。日日里就知道走狗撒鹰游手好闲――若不是当时的太子楚佑卿替他求了个诰封,只怕连侯爷都没的做。”

成彦沉吟片刻:“这么说他和嘉宁帝没什么父子感情咯。”

“这个自然――有传说,他根本不是嘉宁的孩子,他母亲原只是太常侯府里的歌姬,嘉宁一日里心血来潮带回去宠幸了,不足八月就诞下一子,嘉宁最好面子的,也不欲人知,只得暗忍了此事,那个女人一直到死都还只是个郡君。”

“她多早晚死的?”

“楚佑晟六岁那年就没了,后来他就跟着嘉宁帝,更漏值宿,却愚笨的很,嘉宁不喜,十一岁的时候打发给太子做了伴读。”

司马成彦沉默了半晌,起身道:“我知道的了,你先歇着吧,等我消息。”

楚佑晟六岁丧母,那一身的旧伤又是从何而来?楚佑卿?他看着不象。成彦又想到方才楚佑晟的那一句话――

南昭亡与不亡与我有何相干?

心里慢慢地有些明了――装了十几年的傻,总有个理由。

从望仙楼上看下去,层层宫阙都笼在一层白茫茫的雾气之中,是因为落雪,还是因为这皇家宫殿,从来就是在云里雾里,以掩住内里争权夺利的不堪?

银装素裹,江山如画,本是分外妖娆,却哪堪支离破碎。楚佑宁望向远方,妙目空灵,衣袂翩迁,好似转瞬间就要临空而去一般。楚佑晟一手摁熄了手炉里的残香,慢慢地走过去:“这风大,咱下楼去,要观雪景,也待天色晴了再说。”

佑宁却不没动身,反向东一指:“六哥,你看那儿――可是零秋山?”

佑晟喉里一哽:“佑宁,零秋山距茂陵城两百多里远,哪里能看的见?”

“那总是在东方吧?往年看哥哥们一身轻裘零秋狩猎,好生快意,那时若能跟着去就好了,好歹瞧瞧零秋春色,也不枉长在京中。”佑宁自顾自地说着,唇角竟微微上扬,“南昭江山秀色,若能真的走遍了,又有几多快意。”

佑晟抿抿唇,苦笑地道:“有机会的,此事一了,大漠黄沙,枕河人家,群山峥嵘,烟波浩淼――天下万景,都在你眼中,那时候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仇,何等快意!”

佑宁沉默了,他没有转头,半晌突然道:“六哥…这半年来我觉都不敢睡,时刻都要算计时刻都要堤防,我成了个不男不女的妖人!大哥…大哥也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所有人都看不起我以色伺人!――不胜家国一场醉――到如今我能醉么?能醉么?!”

佑晟一瞬间心里痛的说不出话来,他心里本只有佑卿一人,所以他可以毫不在乎地利用佑宁,可相下来,才知道原本心怀坦荡的人要变的这样,要怎样的痛与恨,他紧紧地抱住他:“会结束的,你沉住气,为了大哥,不能输。”

佑宁埋在他怀里,半年来第一流下了眼泪,他不能抬头,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看见他的软弱与泪水。

“康王,大殿下吩咐您身子弱,吹不得太久的风,还是及早回宫的好。”望仙楼外,站了一地的奴才,都在侯着。

佑晟明显地感到怀里的躯体颤了一下,良久,他终于抬起头,已经没了泪水――他依然是容色无双的康王佑宁。

“晓得了,这就回去。”佑宁披了外袍,整衣时象想了了什么,忽然问道,“我日前听说华阳夫人有了大殿下的骨肉,可是真的?”

“叫太医问过脉的,应该是真的。”楚佑晟想了想,悄声道:“这喜讯也太巧了些。”

佑宁冷冷一笑,自然是巧的,司马成义在昊京已有了世子,这孩子生与不生意义不大,唯一的好,便是母以子贵。“什么时候,该会一会她才是。”

佑晟看了他的背影,怔忪了半晌,心中似有悔意,那话却转了半晌,仍旧咽了回去。

事已至此,罢不得手了。

回到正阳宫才知道司马成义去看华阳了,佑宁一个人用了饭,回到寝宫,只见得个丫头坐在他的案前,拿着支毛笔,似有涂鸦之意。他一惊之下,怒道:“你做什么?!”

那丫头吃得一惊,笔也拿不住了,掷在雪浪宣纸上,晕出一块极黑的墨渍,她忙忙地跪了下来,脸都吓青了。

佑宁从前从未见过此人,料是粗使打扫的丫头,怒气横生,绕到案前,正要发作,看见那宣纸上的字,顿时愣住了――

吴宫幽径成凄草,多少英雄只废丘。成败兴亡奈何愁,谁道破愁须仗酒。且把浮名共酒酌,不胜家国一场醉。

他眸色一暗,猛地将纸一攥收了,道:“你写的?”

那丫头忙低着声音道:“看着只有两句,一时好玩,就续了。”

若是从前,只怕佑宁已经信了八成,只是身虎穴,豺狼环伺,他连自己都快信不得了,他冷笑道:“一个打扫粗使的丫头,倒有这般才情,难得了,过来领赏。”

那丫头冰雪地很,隐知是佑宁已有杀她之意,忙叩首道:“奴婢不敢,一点微末本领也是家兄口授而已。”

“令兄?”

“昔翰林院典昭柳清辉。”

佑宁怔了一下,一连声地问:“他如今何在?!”

柳清颜垂下双眼:“茂陵城破之日,自城楼上跳下,殉国了。”

佑宁闭上眼,出了好一会神,才慢慢地道:“原来是王谢后人,今后跟到我身边来,别做那些粗重的活了。”定了定心,又问她:“可在正阳宫外见过太子?”

清颜不敢隐瞒,只道:“太子足不出户,只叫奴婢能见到康王带上一句话。”

“你说。”

“如宝似玉,奈何蒙尘。”

佑宁心里炸开了一般,面上却木木地――宝玉蒙尘…呵,君子如玉,他如今还算什么君子?什么宝玉?!大哥这样说他,原也没错…一时间心乱了,竟痴痴地问了清颜一句:“这话,你怎么看?”

清颜依然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地道:“奴婢只认一句话――乱世之下,多少英雄只废丘。”

佑宁浑身一震,一句话象烙进他心里,琢磨再三,竟似有无穷道理。他看了清颜许久,才命:“掌灯。”他将揉皱的宣纸就火烧成灰烬,尤不放心,细细地踩碎了,才缓言道:“这几句诗到底平仄未通,恐人看了笑话,还是烧了的好。”

清颜哪里不知其中厉害关系,只道:“殿下说的是。”言罢抬头,只见眼前人雪雕一般,惟有眉心那一星胭脂,越发妖娆,苍白浮艳,竟在一个人身上,完全地揉在了一起。

原来,他就是康王佑宁。清颜这样想着,脸一热,渐渐地低下了头。

5.

一双手扼住了脖子,眼前是一张艳丽的扭曲的脸,厉鬼一般地瞪着他: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没有你我就是皇后!皇后!孽种,我为什么要生下你!

光怪陆离之中,眼前人仿佛换了一个,他哭着跑过去:“父皇救我――”话音未落,身上的衣服就撕地一声被扯开,枯枝一般地手指在他细瘦的胸膛用力地揉捏:“闭嘴!谁是你父皇!你不过是我南昭皇家的奴才!”他奋力挣扎,他知道以自己今事今日之力,再也不是一个耽于酒色的昏聩老人能匹敌――可他一举手才发现双手瞬间变的纤细而柔弱,仿佛回到了十一二岁的时侯,完全没有了气力,惟有任人宰割!那双抓住自己的手略用劲,就发出一声刺耳的裂帛之声,他的血肉之躯连同锦绣,碎成千万缀红的凄厉――

佑晟猛地睁开眼,握紧了双拳,汗津津的湿热。

清颜忙上的前来,绾起床帐:“小侯爷,您醒了?”

“怎的是你?”佑晟平了平呼吸,抬眼见是她,有几分诧异。

“康王叫我来伺候您起床,一会到他那儿去。”

“知道了。”佑晟一面净了脸,着了衣,一面打量清颜,这小丫头来历倒没的蹊跷,可佑宁与她走得太近,总不是件好事。

他是时时算计惯了的人,一时也想不到佑宁待她好,一是怜惜,二是正阳宫里人人不是惧他就是厌他,竟也找不到半个可心之人,惟有柳清颜能说上一二句话,这本没有难猜,只是佑晟认定了人心险恶,无一事不留个心眼,倒真的难以相信。

可若非他心机沉,只怕也活不到现在了。

才进门,就见佑宁倚在位上吃茶,侧边坐的竟是华阳,他躬身叫了句娘娘,也坐到了佑宁身边――想不到她竟先找上门来,倒真有恃无恐了。

“娘娘可还安康?”佑宁唤人送了枝人形参至她面前,“真有了身子,倒要好好补补。”

“那妾身先谢过王爷了。”华阳瞧楚佑宁面色如玉,气态雍容,较年前竟别有了番风致,心里又嫉又恨,却不敢表露出来。这些天,纵使司马成义有来看她,也不过略坐坐,问问孩子的事抬脚就走,仿佛一刻也离不得楚佑宁,若无他,做什么事都是恹恹地,脸色蜡黄,竟不似从前那个叱吒沙场的武将了。她自己也知道司马成义待她不过是个工具,哪里有什么真心?她只想能保住自己的命罢了,可楚佑宁一日尚在,她就一日寝食难安。

“不用。佑宁敬你本就应该。古有冯老五朝为相,今有你华阳两代国母。”佑宁眼皮也不抬,嘲讽道,“倒也是史家美事。”华阳尴尬地低下头,楚佑宁言辞之锋利叫她如坐针毡,约莫坐了半刻种实在坐不下去了,方赔笑道,“待大殿下练军归来,请王爷代我请一声安。”

“清颜,送客。”佑宁歪了歪身子,冷言道。

华阳松了口气,转身就走,楚佑晟见她步履轻盈,腰肢一握,微微皱眉,左手一抖便拿不稳茶碗,泼出了半碗,全溅在地上。华阳一个不当心,一脚踩上去就是一滑――佑晟惊呼一声:“娘娘小心。”出手就要扶她――

“不用了。”

佑晟哪容的下她不肯,推拉之间,状似不稳,快摔未摔之际,一手搭上华阳的手另一手就要去摸她的脉――

“这是怎么了,好热闹呀。”司马成彦信步走来,身后跟着文士打扮的纪淮熙,殿中诸人俱是一惊,华阳一把挣开楚佑晟,惊魂未定地站到一边,她只以为楚佑晟为人蛮撞,有唐突之意,哪里知道佑晟内里千般计较。

失了先机,楚佑晟也不想让那老狐狸看出什么来,只得住手:“臣下唐突了。”

“小侯爷可要当心了,如今华阳夫人可怀了大哥的子嗣,半点差错不得。”司马成彦笑地真诚,转向华阳,“娘娘走好。”

华阳匆匆出了正阳宫,几个拐弯便到了月洞门――正阳宫她本就是极熟的,小翠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一见她就松了口气:“娘娘,奴婢吓死了,我们快回去吧。”

“没用的东西!”华阳啐了她一口,“去内院都查到什么了?”

小翠苦着张脸:“康王的屋子哪有什么古怪?奴婢上上下下找了个透也没个线索,向打点过的下人们也问过了,他除了和大殿下一起的时候,基本就没出过门――”

华阳怒急,反手就是一耳光:“我任他羞辱了半日,才将他支开,你居然什么蛛丝马迹也没找到?!”小翠委屈又不敢哭出声来,华阳正要继续却猛地一顿,皱眉道:“你这身味道怎么来的?去哪混了?说!”

“娘娘,除了刚才去康王那,我哪天离了您身边啊――”

“慢着,你说你只去过康王内室?!”华阳愣了一下,她对南昭皇室里那些个荒唐异事自然是知之甚详,再前后一想,登时一惊――难道――她拔下头上金步摇,一股脑塞进小翠手上:“我要你再为我办件事,妥当了我重重有赏!”

“你真相信华阳能把事办好了?”纪淮熙以扇支颔,轻笑一声,“何不自己动手?”

“我现在出的了面么?楚佑晟盯我甚紧,搞不得鬼――再说,这事要是败露了,无论是司马成义还是楚家兄弟都会拿她做替死鬼,没咱们什么事,乐的坐山观虎。”成彦双手环胸,道,“就是事成了,她也留不得,否则我上哪给她变出个孩子来?”

“你真要把他给逼急了?”

司马成彦凝住笑意,没了言语,却不知心中何等计较。

北越天庆二十年岁末,昊京终传诏令,来年惊蛰前班师回朝,众将心里有了底,不由地弹冠相庆,想着凯旋而归是何等荣耀,颉英殿诸人却是开始日渐恐慌,此番北上,故土离情,只怕也要成了奢侈的东西,将来生活仰人鼻息,一死而不可得,又将如何。日日里有故旧老臣向楚佑卿哭诉,而佑卿除了垂泪以对之外,却也无计可施。

司马成义等人自然是得意的,一日兴起,竟提议行春狩之事,一行人浩浩荡荡上了零秋山。

山上农家猎户早已经肃清一空,一路行来,古木苍天,竟是人声不闻,连山上的飞禽走兽都仿佛感受到了肃杀血腥的气味,扑簌簌地往来跳荡,更添萧瑟诡异。

北越本就骑射得天下,从没有南昭的烦琐规矩,司马成义命众人扎帐,只说众人各自行猎,日晚拔得头筹者重赏。众将齐声喝好,司马成衣心情甚佳又道:“今日从我北越旧俗,恣意行乐,不必顾及!”话音刚落就是震山一般地欢呼,而后这欢呼声便迅速的扩散了,消融了,取而代之的是各家女眷的惨呼和尖叫,和野兽般粗重快意的吼骂。

仗着楚佑宁的关系,自然没人会动佑卿他们,饶是如此,几个侍卫还是将佑卿罗氏等人紧紧地护在中间,生怕有人闯了进来。可楚佑卿放眼看去,遭受欺凌的哪个不是南昭子民!他塞住了耳朵,惶惶然不敢再看。

佑晟佑宁兄弟二人离的远,却也看到了这幕惨景,佑宁几乎是咬碎了牙齿,才忍的下满心里的悲怒,他想,自己向往中的零秋春色,大抵,是永远看不见了的。

司马成义完全不知楚家兄弟心如火焚,呵呵笑着靠近身来:“佑宁,来,咱们进帐去。”纵使佑宁千忍万忍,此刻也忍不得了:“大殿下,这狩猎怎生变的如此荒唐!”

司马成义不以为然:“这些日子拘的紧了,放松一下又有何关系――你放心,我已下了命令,没人会伤旧楚皇室。”

楚佑宁闭了闭眼,总算记起自己如今的境,勉强换了副笑颜:“大殿下若是心疼佑宁,再应了一件事可好。”

司马成义见他巧笑嫣然,身上一酥,拧了他一把,“小东西,你该不会是要我中止围猎吧?”

楚佑宁抿了抿嘴道:“大殿下,北归之时,让我大哥留在茂陵可好?”

佑晟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万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提出这事,如今根本不是最佳时机!果然司马成义眉头一紧:“他乃楚家正朔,怎能说留就留,若再有什么起兵谋反之事,岂不是大大麻烦!”

佑宁跪下身来,含泪道:“大殿下,说句难听的,我大哥但凡有一点野心才干,今日也不至如此。都说狐死首丘,佑宁自然是要随着大殿下回昊京的,这楚家祖陵也希望有嫡人祭祀不绝,大殿下可以立大哥做个傀儡,南昭子民必不至反,对北越治理楚地也是有功无过啊。”

楚佑晟一直在暗中摇头,叫他别望下说了,佑宁却似看不见一般,哀求不止,司马成义犹豫了半晌,还是挣开他,道:“容我再想想!”

见司马成义走远了,佑晟缓缓地蹲了下来,沉重地开口:“你太冒进了,这时候司马成义神智俱在,哪里会轻易应承,假以时日,控制了司马成义,你还愁救不了大哥和南昭?”佑宁猛地抬头,佑晟心里一惊,那双眼里密布的都是蓬勃的恨意,转瞬之间却又焚烧殆尽,消失地那么彻底。他低了头,匆匆掀帐入内:“我想一个人静静。”

佑晟无奈只得由他去了,心里也自烦扰,也就一个人往密林走去,但见古木森森之下依然有余雪未化,丛林中间有听见各种声音,马踏残雪,搭弓骑射,吆喝粗笑,何时才有个清净河山?他向天望去,原还绚暖的太阳,竟不知何时被遮了个严实,只余一丝半点虚弱的光晕。

正自想着身后又是一阵纷杂人声,隐有为首之人喝道:“别叫那只獐子给跑了,追!”佑晟不欲与这些人碰上,就想侧身避开,一只白羽却咻地一身擦过他牢牢地钉在前边的树干上,兀自摇晃不已。佑晟本以为只是失手,谁料又是一簇的箭羽袭来,他急忙回头,但见数人骑马而至,连连引弓而发,佑晟才猛地反应过来,他就是那只“獐子”!这一吓非同小可,以他的工夫要躲过去自然容易,可万一又是试探之计,他就只有坐以待毙!转眼间又是一箭,佑晟使了个巧劲滚到一边,嘴里狼狈万分地喊:“各位军爷手下留情,莫伤人性命!”说话时,马上已跃下数人,来人掷了弓箭,一把抽出腰间长刀,劈头就砍,楚佑晟蹭着地连连退后,惊慌地喊:“为何杀我!”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互相使了个眼色,又是几个人拔刀冲了出来。横劈斜砍,招招都是想将他剁成肉泥,间隙之下,楚佑晟左滚右爬,虽然狼狈却竟没一刀伤到要害,众人急了,一拥而上,佑晟手臂上顿时破了几道口子,鲜血汨汨地涌了出来,佑晟暗皱起眉,这些人是非要他死不可,看来他也留不得活口了!正欲发难,左侧又是一串马蹄声,伴随着一个温和又不失威严的质问:“你们在做什么?!”

司马成彦滚鞍下马,怒容满面地挥开众人,吃惊万分地扶起满脸灰土遍身血污的佑晟:“小侯爷?你怎么在此?”

众人听得他的称呼也是各自吃惊,连忙跪下:“三殿下,我们有眼无珠,误伤他人,请殿下恕罪!”司马成彦缓缓地打量了他们一遍:“真只是误伤?”

众人磕头如捣蒜,仗着成彦佛爷一般的性格,料不会与他们为难。

成彦沉吟片刻,冷笑道:“你们下去吧,这事闹出去,大家都难逃干系――回去刘将军自然会好好惩罚你等有眼无珠的奴才!”敲山震虎的一句话让众人各自一惊,冷汗频流,却也知道成彦又卖了个面子给刘远威,忙不迭地退下。

只一瞬,楚佑晟就想通了,原来刘远威要杀的是佑宁!只是今日行前,佑宁惧他冷了,将自己惯常穿的袍子给了他,才让那些人认错了,事后只要一句失手错杀就可推的干净,反正司马成义有言在先――要人“恣意而乐”!就是司马成义有雷霆之怒,偿命的也不过是几个平凡士卒。好毒辣的手段――佑晟已经暗将刘远威恨地牙直咬,别有一日落到小爷手上,教你死也不能!

成彦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倒是能忍啊,宁愿被乱刀砍死,也不愿暴露身分?”

楚佑晟横了他一眼,并不说话,一把抢过他的马来,飞身而上。卷流云是天下第一的奇马,脾气却悍,别人不靠近他犹可,若然近的身了,非要把人甩下不可。但见楚佑晟大大小小十余的伤口,却兀自不惧,一夹马肚,卷流云一声嘶叫,高抬前蹄,躁动地想要将身上的人摔下,佑晟紧夹双腿,不论它如何跳荡暴躁,就是稳如磐石,不曾移开半分。卷流云在十数米内暴躁地撒蹄劲奔,久着便有些累了,待它劲力稍缓,佑晟突然一拉缰绳,半立身子,隔空拍出一掌,正中马头,卷流云吃痛,长嘶一声,瞬间飙出数丈,佑晟忍着痛,又是死命一提缰绳,强扭马头,卷流云嘶叫着还想反抗,却最终不甘不愿地转了方向,驰了几个来回,却也渐渐服帖了。成彦几乎看的入迷了,此时的佑晟,身上仿佛有一团火焰,炽芒中皎明的面孔带着一种悍美的气势,耀眼地让人移不开眼――究竟为何众人会被他平凡的外表蒙蔽过去?!

佑晟绕的数圈,便策马而行,径直走了,成彦微微一笑,疾速跑了几步,借力一跃,飞身上马,稳稳地坐在佑晟身后,刚揽过缰绳,却只觉得手心一湿,抬手一看,竟是满手绵密淋漓的鲜血,他顿时了悟,定是方才一番动作,才伤口迸裂血流不止,心里一急,再看佑晟虽是神色如常,嘴唇却阵阵发白,不由地怒道:“你为何都要逞强!”

佑晟没有看他,一夹马肚,卷流云顿时破空而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可以在天下人面前示弱装傻,为何独独对他,却咽不下半口气!

行到崇云涧,两人滚鞍下马。这是零秋山主水脉,山之中,料是无人到此,佑晟方放心地绾了袖子,半褪衣裳,清理伤口,春寒料峭,半裸上身自然是冷的,佑晟却似没了感觉一般,清理,上药,竟是习以为常。

司马成彦原是一言不发,但见了他背上狰狞可怖的大小伤痕,一口气似哽在了喉里,半晌,走上前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我好歹也救了你两,楚佑晟,你就不该感激我么。”

楚佑晟漠然地开口:“那也不过是你一直跟着我,想着如何利用我罢了,感激你?”他抬眼冷冷一笑,“感激你们这种只会奸淫辱虐的北越蛮子?!”

司马成彦一怒,道:“你也有这样迂腐的想法,这天下从来分久必合,不是我军南下,就是你朝北渡――天下一统本是大势所趋,谁叫你们有个只会风雪月的太子爷白白葬送江山!”

楚佑晟心头一痛,出手如电,五指成爪,袭向成彦的喉头――南昭是被那个老东西毁了的,不是卿哥!不是卿哥!

成彦此早有准备,哪会再让他轻易得手,右手翻空一挡,牢牢抓住佑晟的左手――他一击用全力,此时又甚是虚弱,一口气没上来,身子就望前倾倒,成彦心里一动,再看他怒容满面,兀自喘息,竟将头一低,不假思索地重重吻了上去!

6.

他脑海里有一刹那的空白,舌尖是麻木地,并没有一丝异动,但那淡淡的青草香窜进鼻端却让他的心里有了一丝战栗般的松懈,成彦也看着他,双唇贴合的一瞬,惟有冰冷。他觉得挫败,那人心里竟真似死水,再兴不起一丝波澜――

那两人都是沉惯了的主,纵使内里有万千想法,两相凝望,却都是淡然…

最后楚佑晟先推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成彦刚要出声,佑晟却已经上了卷流云,冷言道:“回去吧。”成彦看了他一眼,扯扯唇角:“你还穿着这身袍子,担心刘远威伤不得你么?”

佑晟猛地反应过来,懊恼地扯下袍子甩到一边――

他的心,终究是乱了。

意识到这点,成彦才有了一丝笑意,一个跃步,他也上了马牢牢地半拥着他,佑晟身子一僵,脸色也渐渐白了,一种很无力的感觉袭上心头,想到了那些年梦魇一般的日子,沉如他也不禁微微地打了个寒战。

“司马成彦,你究竟想怎样?你我是敌非友,是永不会改变了的!”

“你现在首先要对付的,不是我。”不欲再听,司马成彦手中一抖缰绳,卷流云长嘶着奔驰而去。

司马成义日里一时兴致高了,饮了不少黄汤下肚,熏熏地躺在自己帐里休息了小半个时辰,但觉得口干舌燥,虚火大盛,便要去寻佑宁,刚掀了佑宁的帐,就见一个青衣少女正背对着他铺床叠被,偶一抬首,但见其低眉敛容,温润如玉,仿佛喧嚣翻腾的湖面上偶尔拂过的一丝凉风。

他一眯眼,有了兴致,示意手下噤声,走过去一把揽了她的腰身,清颜吓了一跳,见了腰间那双青筋暴突的宽大双手,一下子明了过来,急急跪下道:“奴婢见过大殿下。”

司马成义在塌上坐了,直盯着她问:“你是伺候佑宁的?以前竟从没见过你――”他伸手,理所当然地招了招,“过来。”

清颜心里咯噔了一下,前所未有的恐慌几乎夺去了她所有的呼吸,冷静如她此刻也只能抖着声音道:“大殿下…康王…他――”成彦不耐起来:“过来!”

她不能走不能后退!多少人牺牲了全部的尊严和生命,才一步步走到这个男人身边,她不能坏了大事!然而她的双腿却似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连连地后退,瞳孔中有了一种绝望的神色――成彦许久不成见到这样惊恐的神情了,兽性一起,哪还顾的了许多,狞笑着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就望床上拽!清颜被撞的几欲呕吐,回过神来就见司马成义急切凶狠的脸,他粗声喘息着咬住她的肩:“你乖些,我宠幸了你也是一个南蛮奴才的福分!”

清颜瞪大眼,挣扎,扭动,却让成义越发狂乱。她耳边充斥着野兽般快意的粗笑――她在一瞬间想到了佑宁,想到了那个不过想无所负累行游天下的男人为家国为亲人,隐忍着蹂躏和非议;想到茂陵城破,奋死力战的军民绝望地从城楼上携手跳下;想到茂陵三日,十里火光,死难无数――她再也忍不住,顺手抓起散落的发簪,扎进成义的肩膀之中。

成义猛一吃痛,反手就是一掌摔在她脸上,他拔出簪子随手掷了,转过头来,满眼是猩红的杀意,清颜此刻却冷静下来了,她知道自己已是在劫难逃――

佑宁出去寻了几圈,仍不见佑晟,只得先回帐去,却见帐外守了不少的士兵,心里一惊,蓦然加快了脚步,侍卫却一把将他拦住:“康王,你进不得。”

佑宁心里更慌了,他就是怕清颜在外走动终是危险才令她一步不得擅出,谁知――他脑子一热,什么将来什么计划统统都记不得了,“让开!”他厉声道。

“康王,末将也是奉命行事。”侍卫哼了一声,“不过就是和你做了一样的事罢了。你做得,别人就做不得?”

佑宁脸色一白,如五雷轰顶,帐内却静悄悄的,一点声息也无。曾经相过的点滴一一袭上心头,他眼一闭,踏出脚步――一只手突然牢牢地攥住他的手腕,佑宁仓皇回顾,楚佑晟拧着眉站在他的身后,满脸的不赞同,楚佑宁刚要说什么,佑晟已经搭住他的肩膀:“九弟,咱们走罢。”楚佑宁看着佑晟一脸漠然的神色,心凉了半截,咬着牙道:“你难道眼睁睁看着――”

佑晟暗中使劲,迫得佑宁一步步离了营帐:“南昭象清颜这样命运的女子不知凡几,你能救的了几个?!若能让她也得到司马成义的宠幸,我方就更舔一分胜算!”佑宁转身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人命如你,就是这般草芥?”

佑晟又拉他退至一边,低着声音道:“你知不知道,如今多少人想你死!若此时你失爱于司马成义就什么都完了!一个女子,乱世之中就是命如草芥,你救不来,更救不得!”

佑宁哪里知道佑晟日间生死一线的遭遇,此刻心灰意冷到了极点,一把推开佑晟:“你无一日不在算计,不在计较,都是为了谁?你当我真的不知么?若你当年有一分报效之心,北越会如入无人之境一般长驱直入?!我曾经不闻国是,而你却是明知倾覆在即而袖手旁观!若非大哥此番遭难,只怕你依然无动于衷!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生灵涂炭你不管国破家亡你不管,你只在乎大哥有没有半分为难!”

佑晟怔了半晌,硬着声音道:“南昭与你而言是家国乐土,是天伦温情,你自小恩宠独到,有没有一丝人下人的苦楚?这天下任何王朝都充斥着血淋淋的肮脏――你道南昭在你父皇的统治之下,还有什么四海生平?!”他冷笑一声,“当他为郦重欣罢相废朝黜兵之时,就该想到有今日之下场!”

“可他也是你的父皇!”佑宁动容道,“南昭难道不是你的故乡?!”

楚佑晟看着他,眼里透出一丝冷酷地神采:“父皇?当年若不是卿哥,只怕我已经尸骨无存――我这一生只求恩怨分明,别的,我也顾不得了。”

佑宁退了一步:“所以你利用我,你一直利用我――我竟然以为你真心为了救国,你…你!!”

佑晟看着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兄弟――过去十几年里景遇迥异几乎未曾谋面的弟弟,张了张嘴,却始终说不出伤他心的话,只能一闭眼道:“复国是卿哥的意愿,也就是我的意愿,我自是拼尽全力为他达成。”

正说着,不远又是一阵喧哗。二人抬眼看去,但见司马成彦衣裳不整地由几个兵将掺扶了出来,俨然大醉未醒,坐了软轿,径自行的远了。兄弟二人也不再说话,匆匆进帐,一看,都愣住了。

佑宁慢慢地走上去,轻唤了声:“清颜?”床上那个人挪动了一下身子,却没有回头,微微地瑟缩了一下,佑宁鼻子一酸,去扳她细瘦的肩膀,白玉一般的身子上都是青紫淤肿,何异于以蒲柳之身捍暴风骤雨!一摸塌上,一大片淋漓的污血…

清颜过了好半晌,才慢慢地回过头来,却是一滴泪水也无――依旧眉目清朗,便是满面血污也不能尽掩。她用嘶哑的声音唤了声:“王爷…”

佑宁的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就是她毫无怨恨的眼神才更加叫他痛扯心扉!他方才终究是退缩了,终究是没来救她,他连自己在乎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枉做堂堂七尺男儿!不!他还能算堂堂男儿么?不算了…他被司马成义被所有人当作一个玩物,比女人还不如的玩物!

清颜看着他,知他又要伤心自责了,他已经担负了太多不属于他的责任和悲伤,再承受不了了。她张开嘴,嘴角撕裂的厉害,连发出一个音节都困难,她却还是断断续续地说道:“王爷…莫怨…都是…身不由己…”

佑宁泣不成声,疯狂地抱住她的头,一下一下地吻着她乌黑如云的秀发:“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佑晟悄悄地别过头去,心里一阵翻腾,原来他和她之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他早该发现的…

突然又是一个声响,司马成义的副将掀帐而入,看了一眼塌上抱做一团的俩人,面色如常地说道:“康王,大殿下吩咐你过去。”

那个背影一僵硬,久久不能答言,那副将皱眉道:“康王?”

佑宁低头,温柔地拭去清颜唇边的血迹,沉声道:“将军请回,我即刻就去。”

对那个男人而言,这个女子或许是醉后玩物,一醒即忘,根本就没放在眼里,那个男人,永远也不知道他失去了什么…永远不知道他轻易摧毁了什么!

佑宁将清颜放下,转身就望外走,佑晟见了他一脸骇然的神色,忙攥住他:“你别乱来!”

佑宁停了脚步:“你怕我杀他坏了你的大计?呵,我有这能力么?”

“你信我!司马成义活不了多久了!”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恐慌,佑晟急了。

佑宁推开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象用长矛在钢盾上戳刮般刺耳:“我不信你了,六哥――没有你我一样救南昭,救大哥!”

佑晟看着他的神情,知他与自己有了嫌隙,更是想与他说个清楚,可待自己伸出手来,他已经转身决绝而去,留给他的,只有充斥着浓重血腥味的一室寂寥。

入夜,一个黑影穿过重重走廊,到了颉英殿,门口守将刚拦住他,他就出示了手中的令牌:“大殿下派我传话,你们有几个脑袋拦?!”颉英殿自撤了周同知,继任的就是个着三不着四的人,明知这令牌未必真是司马成义颁的,却也不想和那枕边人过不去,谁不知他近来要风得风,大殿下几乎是全顺着他,周同知不过是对他不恭了些,一状告过去,落得廷杖三十,刘将军看着不惯,略说了几句,大殿下就责他闭门七日――这般宠幸,若非他是个男儿身,只怕正宫都要易主。乐的做个人情,一挥手放行。

那人进了殿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子爷,奴才总算见到你了!”

佑卿命人扶起,自己也吓了一跳:“侯公公?你居然还在宫中?”

侯贤德老泪纵横:“奴才就是想逃有能逃到哪去啊?到都是越兵,到都是兵乱…若非康王殿下,只怕奴才也见不到太子爷了――”佑卿是被司马成义吓怕了的人,忙四下张望了一下,而后苦笑地道:“这旧日称呼以后万万不要再叫了,免得惹祸上身。是佑宁叫你来的?是了,如今也只有他能让你自由进出颉英殿了”。佑卿心里一阵黯然,他并非真地恨他,只是自己视若珍宝的人就这样被糟蹋了,他情何以堪?一个人即便是山穷水尽了,也不能没了起码的尊严。他不能不鄙视佑宁为了生存而委身司马成义――若是姐妹也就罢了,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可男子不同!他要有尊严!他南昭皇室正统嫡子焉能委身于男子!想到这,心里又恨恨地不甘起来,怒瞪道:“他叫你传什么话?”

可当侯贤德把话说完,他立即傻了眼,紧张地命人关了窗,才有些口吃地压低声音又问了一:“你,你说什么?让我――让我走?!”

“北越班师在即,您是楚家正朔,去了便是有去无回的,不如逃到颠南,那儿就是荒凉些,却到底还是咱楚家天下,以此为据,再图天下也非难事。”

佑卿连连摇头:“我走了,这一大帮人怎么办?我的兄弟我的妻子――”

“殿下呀!”侯贤德急道,“这个当口了您还讲什么仁义!只有你才能登高一呼,重振山河!与家人相比何者为重?!”

“我,我再想想…”他拿不定注意,他确实心动了,他受够了这种软禁幽囚的日子,到了昊京,只怕更是苦不堪言,心里却还是有些怕的,万一东窗事发――

“殿下,康王都安排好了,宫里宫外都打点下了,您走后他给您兜着司马成义,以他如今这样的…料不会有事,您别犹豫了,别辜负了康王的心。”

佑卿习惯性地想问问佑晟,却猛地记起他一直跟着佑宁――自当日当众说出不欲相见之后,他就真再没见过他,若此事为他的授意,必不害我。心里略微安了几分,头也点了下去。

“依你的意思去筹措。”

清晨破晓,十一骑飞奔在络绎蜿蜒的驿道之上,已经跑了数百里,却没有人敢慢下一分,为首之人更是时时仓皇北顾,生怕烟尘再起――临行前,罗氏满含泪水地跪在他面前,只说了一句――若殿下真能以此转危为安,切勿以妾身为念,

这话便是决心要牺牲了,佑卿不由地又心软了,不免对面痛哭一场,侯贤德连连催促方站起身来,拭泪谓罗氏曰,若将来有一日再建国祚,定立汝为正宫皇后。

自身却也知道,就是此番侥幸逃了,卷土重来也是千难万难,保全性命已是难得,哪里还能谈什么再建国祚?!

这么一想,心里愧疚又重了几分,但展眼望去,一道狭长的谷道就在眼前,遥关已到――周围人发出一声轻微的欢呼――出了这岔口,便算真地出了茂陵地界。佑卿心里的沉重不由地去了大半,只觉豁然开朗,无论如何,自己总算是自由了,过去种种都是一场噩梦――

所有的欢呼突如其来地被切断了,仿佛一个华美的乐章硬生生地噶然而止,只能发出一声短促的凄厉的颤音。

他们惊恐交加地看着从侧面策马而来的男人,点校太尉周同知徐徐行来,冷笑一声:“楚佑卿,我等你很久了。”一扬手,不远旌旗攒动,杀声震天。众人吓的面无人色――周同知哼地一声:“奉刘将军之命,捉拿叛党!”

自由,果然只是一场奢望…楚佑卿被人推下马来绑得严实地送到周同知面前,只觉得彻骨地寒冷绝望――到此他还是不明,究竟司马成义是怎么洞悉先机的…

天灰蒙蒙地低沉着,压抑着血一般的艳红,不知何时,又会有一场狂风暴雨。

楚佑宁啜了一口玉杯里的青州红,面上还是一片平静。潋滟的红溅上他的唇边,他伸舌舔去,明眸半掩间,说不出的万众风情。司马成义看得痴了,呵呵地诞笑着靠到他身边:“佑宁,你当真是美的――”楚佑宁轻瞟过去,嗔道:“大庭广众之下你也这么着。”司马成义还是笑道:“正阳宫许久不曾这么热闹了,既然是你的生辰,原就要好好操办一番。”底下众人忙纷纷祝酒,说一些福乐安康的场面话。司马成义又奇道:“怎的你生辰,你大哥竟没来――待我请了他来,叫你们兄弟聚聚。”

原本只是静静饮酒的佑晟蓦然一惊,看着殷红如血的酒水,不知道怎的心里突突地跳个不停。

佑宁忙伸手拦他,笑道:“大哥身子不好,已经和我知会过了。殿下,上和您说过的事,您应承我考虑的嘛。”说着将方才拨好的一粒鲜荔枝送入司马成义嘴里。

司马成义含笑噙了却不答他,反赞道:“在北国,秋分未到就没了这荔枝,哪想到你们南昭冬日未过也尝的到这奇珍时鲜。”

佑宁靠近他,软软地说道:“大殿下,您把大哥留在这,不就年年都有荔枝供上?”司马成义放声大笑,捏捏他的下巴:“你知道我对你言听计从,偏还拿这话来哄我!”佑宁垂下眼睑,神色娇憨,却隐隐有了一丝急切:“那殿下就请下旨啊。”

“行行行。你待我甚好,我又怎么舍得你不高兴?”司马成义摸着佑宁的手慢慢往上,突然捏着他的胳膊猛地一拽,双目圆瞪,大吼一句,“你下醉红牵机蛊害我在先,命人鸠杀周同知在后,损我多员大将,私放楚佑卿――你就是这么对我好的?贱人!”

佑晟手里一抖,杯子噌地掉落在地,碎做千片,点滴都是血红的杀机。

7

佑宁一惊之下,却面无惶色,反把眉尖一簇,柔声道:“大殿下此言何意?我倾己之身以侍殿下,从无异心。殿下莫受他人谗言鼓惑。”若不是司马成义此刻笃定,只怕见他温纯无辜的神情也要信以为真。他一手仍然擎着楚佑宁的胳膊,一面冷笑道:“华阳出来!说说这位九皇子怎么个从无异心!”

华阳自珠帘后款款而出,跪在堂前顿首道:“康…楚佑宁身怀南昭奇香――醉红牵机,此香凡类蛊毒,中者食髓知味,欲罢不能,久之神昏气衰离怀毒者而不得,终至气血两亏阳气劳损,命止于此,是当年后宫倾扎的至毒利器,幸而殿下圣德,佑华阳识得此毒异香,才不至叫奸人得逞…”

她本是理直气壮。一味地要将楚佑宁置于死地,然楚佑宁虽然已是万死之境,面上却还是淡然,看着她的眼神也是奇异地幽冥着,隐有嘲讽之意。渐渐地心里发虚,声音也小了下去。

待她说完,佑宁平静地开口道:“同室一脉,夫人为何进谗害我?”

华阳羞惭,竟不能答。

“你身上暗藏奇毒,要惑地我神志俱乱,听你摆布!若非华阳也是你旧楚皇室中人,我必为你所害!”司马成义原也不信,对华阳辛苦寻得的证据嗤之以鼻,刘远威却劝司马成义留心防备,侦骑四出,渐有如山证据,终使司马成义疑惧交加,再得知楚佑宁诸多弄权之行,始知其有不臣之心,命人暗中砸碎正阳宫中日夜焚烧的大香炉,卜师验之,确为蛊香无疑,司马成义大怒之下,已有杀心,略侯数日,竟又发生了楚佑卿叛逃之事!当下雷霆震怒,杀之而后快――司马成义手一挥,偏门内鱼贯推出数十被缚之人,神色惊慌,面有惧色,为首的,正是南昭太子楚佑卿,佑宁自此始脸色丕变。司马成义一手指了那人,回首怒喝道:“你敢说楚佑卿不是你放的?!”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一直声色不动的楚佑宁,右手丕动,一道银光闪过,利刃已到胸前,咫尺之间司马成义避无可避,楚佑宁唇边凝上一朵阴毒凄厉的微笑,下手已尽全力――司马成义捍勇之人,被这一笑激地肝胆俱裂,大喝一声,拧住楚佑宁的胳膊用力一转,刀尖没入胸口的瞬间,佑宁如折翼之鸟,硬生生飞出座外丈余之远!

他猛地呕出几口血,却又强咽了,那右手软绵绵的,竟是生生折断。司马成义猛地转过身来,但见胸口刀没入柄,他一拔掷开,鲜血喷薄,他却浑然不觉般踉跄而下,一把提起佑宁的衣领:“你就这么恨我!楚佑宁!”

他苍白的脸上顿时有了血色,又浮出一丝床第间叫他神魂颠倒的媚笑:“司马成义,我恨不得生啖你肉尽饮你血!”

司马成义脑子一炸,一手用力,重重地掴在他脸上,狰狞道:“贱人!狼子野心!我待你不薄你就这样反噬于我?!”

楚佑宁转过头来,虽已气若游丝,双眼却阗黑如墨,似寒夜冷雨映于其上:“待我不薄?你以我为禁脔肆意亵玩是为不薄?!尽戮我臣民百姓是为不薄?!堂堂男儿委为妾妇,我连个男人都不是了,焉能不恨!我日日利匕随身,就是为了今日快意恩仇!只恨方才杀不得你,抱憾九泉!”

司马成义被他话语里浓重的怨毒惊呆了,原来他早想置他于死地――当年初遇时如天赐般的惊艳绝美,竟暗藏了那样恶毒的祸心!他竟还夜夜拥他入眠,待他如珠如宝!

“大殿下,依末将的意思,这南蛮子反复阴险,还是速速斩为上。”刘远威一声令下,众兵士上堂,将在坐所余南昭旧臣五大绑,利刃就颈,压至一旁。

司马成义却似听不见一般,反对楚佑宁冷冷一笑:“你想死?我偏不成全你,我要活剐了你,我要你亲眼看见自己被肢解成白骨一副!”

一语既出,一直萎缩在旁的楚佑卿登时一愣,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冲到殿前,痛哭流啼:“吾弟年幼,求大殿下高抬贵手!”

楚佑宁已知难逃一死,反从容缓言:“司马成义,你大可剐了我,但凡我一口气在,就诅咒你司马一族子孙尽殁死无全尸!”

司马成义气地发抖,命人就在殿上行刑,他要亲眼看着这个妖孽断气!两个兵士将他拖起,缚上铜柱,楚佑宁尤大骂不止,楚佑卿连呼不可,哭地昏阙过去。

楚佑晟被押至堂下,见得此景,知是大势已去,默叹数声,一手挣开绳索,状似癫狂,踉跄地扑到佑宁身上,哭号不止,:“九弟,你为何这么傻啊…”

佑宁一见佑晟,怔忪之余也不由地目露期盼之光,他懂他的意思,他终究不忍心自己受这般酷刑,来替他了结了…或许,他早该听他的…佑晟见得他的眼神,心上一酸,暗暗搭住佑宁的手腕――不能让你生,至少也让你不受这痛不欲生的折磨…

“滚开!!”司马成义厉声吼道,一脚踢中楚佑晟的气海穴,佑晟忍疼不离,手下内力暗吐――司马成义拔出配刀一刀挥下,佑晟一避,又被踢出十数步远,再要起身,早有几个兵士上来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眼见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佑宁慢慢地闭了眼――一会儿,该是痛的吧…不知骨肉剥离的痛苦,较之家国俱丧雌伏媚人,又是何者更痛?!一滴泪滑下脸庞,自己这一生,荒唐过,憎恨过,屈辱过,到头来,也不过是一片苍茫!谈什么且把浮名共酒酌,不胜家国一场醉!

心口骤然一痛,他愕然睁眼,朦胧中只见一张清丽的素颜,和插进自己心口的那柄鱼肠短剑――他和她,还是第一在众人面前,靠的那样近――刹那间他笑了,仿佛在心爱的女子身边,他不再是个以色侍人的脔童,不再是个不男不女的妖怪!他终于堂堂正正地象个男人了…

“清颜…清颜…”他呕出的血一口一口地全喷在她的脸上,清颜抱住他,沾地满脸骇人的血污,神色却还是温柔地:

“九殿下,您终于可以走了…”

两人缓缓地瘫软在地,司马成义怒吼一声,一刀砍下,清颜紧抱着佑宁,死也不松开,任自己血流如注,一手又将利刃刺进几分:“你做的够多了…够了…”

佑宁想笑,想抬手摸摸她,却永远也做不到了。

身死之后,又何日能魂回故里――再见那往昔的零秋春色?…

两人相拥于血泊之中,渐渐地没了气息。

终究是吴宫幽径成凄草,多少英雄只废丘。

堂上一片寂静,绚烂至极而又死寂无声的静。

“啊!!!”司马成义长啸一声,愤怒地拨开两具尸体:“给我烧了他们!烧了他们!死也别想在一起!”

转眼看去,楚佑卿完全象呆住了一般,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见人要拖走尸体,才疯子一般地冲上去,抱着佑宁的靴子:“不,不要…”司马成义见着他,更是熬红了眼,一把上去撕破他的衣襟,一把把他拖在地上:“殿上所有人等,众卿可以自由杀戮取乐,除楚佑卿外,不留活口!”

众将皆虎狼之人,本就垂涎这班白皙貌美的皇女龙孙,个个恣意而为,殿上哭号哀叫不绝,喧闹叫嚣不断,乱做一团。太子妃罗氏首先遭难,几个中军将领围了她正欲淫行,罗氏宁死不从,破口大骂,竟被生生勒毙。

可怜天家胄贵,终是辗转屈死――放眼之,尽是修罗场。

“大哥。”一直沉默着的司马成彦终于开口,成义暴虐之气正起,哪里顾及地了这个荏弱的弟弟:“滚开!”成彦在他面前跪下,叩首道:“如此作为父皇远在昊京亦不乐见,尽戮宗室,只怕楚地平而复反!请大哥息怒!”

司马成义一脚踢到他脸上:“你什么东西!敢拦我!”成彦不敢反抗,跪着拖住他的衣摆:“大哥,楚家好歹也是传鼎十世的帝王之家,赶尽杀绝只怕天道有谴――我北越一统天下,要千秋万代就失不得民心!这些人死不足惜,若因此而被那些言官参上一本,大哥失爱于父皇只怕会叫人有机可乘!”成义再气再怒,事关皇位传承也不得不顾忌到那个从未放弃储君之位的二皇子司马成德,不由地滞了脚步。司马成彦又苦求道:“杀降不详,古之白起项羽,无一不是因为杀降而身首异,请大哥三思!”刘远威私下受了成彦不少好,又以为然,此刻也从旁劝道:“大殿下,回了昊京后再慢慢摆弄他们不迟,若是此事被二皇子一搅和,只怕皇上那不好交代。”众将都倾心于司马成彦谦和包容,不忍见他如此,也纷纷附议。

司马成义象第一见到他一般,他没想到一向仁柔有余机智不足的司马成彦会有勇气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他喘着粗气顿了好一会,才咬牙道:“通通住手!”此时堂下已罗列了十数具尸体,死状甚惨,衣不弊体者有之,肠穿肚烂者有之,身首异者有之――血流成河,正是“天街踏尽公卿骨”,幸存者尖叫哭喊着四下逃窜,被卫兵赶到一起,尽皆衣冠不整蓬头垢面,瑟瑟而抖。

司马成义见着这些相貌俊美身材修长的楚家皇族,哭闹哀求,啼泪交加,甚而有吓的失禁流唾而口不能出一言之人――哪有半分俊逸风骨?又想到那个一颦一笑,绝色风流的人曾经吸引他所有的心神意志,心里一寒,又是滔天彻骨的恨――“把这些人编入掖庭,充做杂役,随军北归之时严加看管,若走了一人,全营连坐!”

司马成义驭军极苛,纵使心里还有不甘的,此刻也只能压下,齐声应是。

不料司马成彦仍不起身,反道:“求大哥将一个人赐了小弟,小弟万死感激。”

“谁?!”

“楚佑晟。”

此语一出,连一直被司马成义勒在胸前的楚佑卿都愕然惊视。

司马成义一愣之下纵声大笑:“三弟,你也想步我后尘吗?这些南蛮子都是养不熟的狼!楚佑晟和楚佑宁朝夕相,焉知没有参与这的暴乱!”

“以楚佑晟的资质,楚佑宁断不会将此事语与他知,他应是毫不知情,请大哥明查!”司马成彦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楚佑晟的伪装,他不敢想象,楚佑晟死于此自己又会如何!就是他明有能力自保,为救楚佑卿,他也断不会己身离开,宁愿与此玉石俱焚!

“你喜欢他?”

司马成彦乐而自污以释其疑心,忙小声应道:“小弟与他,早已…”

“不长进的东西!看上这么个阿物儿!”成义骂了一句,他从不曾把佑晟放在眼里,当下也不驳言,一挥手命人将佑晟带出,见他满是青紫伤痕,跪在成义面前,惊惧地喘息不止。眼见成义抬脚要走,佑晟突然扑上去一把抱住他的脚,苦求道:“殿下,我等万罪之身死不足惜,但求殿下莫将华阳夫人也归入掖庭为奴,让她留在大殿下身边伺候,好歹她也怀了您的孩子啊!”

司马成义这才猛地记起已经躲至座下的华阳,命人架了出来,跪到地上。华阳早已经吓的容失色,连哭带噎竟不能出一语。

司马成彦在她平坦的小腹瞟了一眼,残暴多疑之心顿起――华阳也是南人,焉知留在身边会有什么祸害!倒不如一并除了!他眼一转,一把踢倒楚佑晟,重重地踩在他的手背上,喝道:“你与她有何勾搭?为何要我饶她!说!”

“没,没有…”司马成义猛踢几脚,佑晟痛急,哇哇大哭,急忙改口:“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方才九弟遗愿,叫我力保华阳――呜呜,我,我也知道是不成的,大殿下饶了我――”

司马成义又疑又惧,早就疑心南昭有杀手后着,焉知此不是弃卒保帅之计!这个不详之人,他也万万不想留了!他转头怒瞪华阳,睚眦欲裂:“贱妇!你竟然与逆贼串通!”

华阳全身抖地个筛子一般,偏偏见着司马成义野兽般的凶光,竟吓地连辩解的话都不敢出一句,仓皇间见到司马成彦,如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忙向他扑了过去:“三殿下――”话音陡然未落,只觉心口一凉,向下望去,但见一簇雪白的剑尖穿胸而出,她短促地尖叫一声,那剑嗖地拔了出去,瓢泼而下的血雨淋了佑晟一头一脸,他惨叫一声,昏倒在成彦怀里。

刘远威收剑入鞘,对司马成义一躬身:“末将擅自主张,请殿下降罪!”成义恨楚家诸人,以其为狼子野心,就是生下了孩子,也流的是南人的血,不要也罢。当下并无悲意,反点头道:“做的好!”

刘远威暗松口气,总算把司马成义身边的人清了个干净,他身边再多留几个异族之人,迟早也是进谗于他。

司马成义此时才一把拖着楚佑卿望内室里拖,刘远威虽不乐意,却实在不敢再稍加阻拦,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二人走远。

楚佑卿回过神来,自是奋力挣扎,司马成义一掌打在他脸上,嗜血地一笑:“楚佑卿,你弟弟欠我的,你来还!”

司马成彦抱着佑晟一步步地走在庭院之中,周围人渐渐地散了,他才叹了一口气:“楚佑晟,今日之事,全是你咎由自取――方才那般情况,你还要借刀杀人除去华阳,为了报仇?你可知一个意外,司马成义很有可能连你也杀了。”怀中人没有应声,成彦向下看去,他不知何时已经张开了双眼,看不出什么情绪,惟有薄凉如纸的清寂。

“救他。司马成彦,如今惟有你能救他…”他喃喃地开口。

成彦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哼了一声:“我拿什么再去救他?方才已是拈了虎须,第二惹他我岂活的不耐烦了?”

楚佑晟冷冷答言:“你有办法的――司马成彦,你救我无非是为了利用我帮你夺位,我应承你,一年之内,我助你坐上北越皇储之位。”

司马成彦憎恨他对他流露出的鄙薄,他怒道:“我救你就为了你一句‘利用’么?!你知不知道这个当口,再惹司马成义会有何下场!!你以为他还会再容忍我一?不就是让男人睡一觉吗?楚佑宁可以,你可以,难道就他不行?!你们都亡国了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他不一样!谁都可以受辱,他不行!”楚佑晟五内俱焚,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翻身而起,一把提起他的衣领,“你救他――保他安然到昊京,我心甘情愿为你驱使,做什么都毫无怨言!”

一瞬间,司马成彦也不知自己是失望还是庆幸,他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为他对楚佑卿的感情,半晌,他咬牙道:“楚佑晟,你这个冷心冷血的妖怪,楚佑宁柳清颜在你面前死了,楚家宗室也在你眼前被屠,你连一滴眼泪都没有,你心里只有那个没用的男人!”

楚佑晟静静地站着,一语不发,竟似默认了一般。司马成彦瞪了他许久,愤然起身,恨道:“你最好记着你方才说的――为我驱使,毫无怨言。”言罢,竟不再看他,转身向司马成义内室而去。

突然一声平地炸雷,轰亮了如血的黑夜,过了一瞬,便是瓢泼大雨淋漓而下。惊蛰春雷,万物复苏,来年的春天,毕竟是到了――可这漫天而下的血一般的红雨,又是天为谁而流的泪水?

司马成彦回到自己的居所时,已经是下更天了,他一踏进院门,便见楚佑晟一人伫立在雨中,背影潇潇,渴求已久的欲望在心里蓦然鲜明――他计划了那么久,不惜血流漂橹,就是为了将他堂而皇之地纳入麾下!他不后悔,他毕竟是到手了!

成彦走到他身后,轻扶他的腰,佑晟似木人一般,成彦强行将他转过身来,佑晟的脸上,现出一种风急霜侵后的默然.他低声开口:“你大哥没事了――你别忘记你的承诺。”话音未落,楚佑晟突然一把拉起他,用力地吻住他,辗转间两人一阵踉跄,撞到院中的一棵樟树上,司马成彦还来不及出一语,佑晟已经扒开他的衣服,凶狠地噬咬起来,雨越下越大了,仿佛要将累计一冬的怨恨全部发泄一般,淋在身上,冰凉彻骨,成彦却觉得痛快――纵使方才为了他而凶险万分他也不在意了,曾几何时,楚佑晟已经那样刻地烙在了他心里而他竟不自知!他搂着他一转,将佑晟压在树干上,疯子似地吻他,喘息着,纠缠着,一口一口地含吸着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热烈而疯狂,反复今天一切的腥风血雨都不曾发生――

微乎其微的一阵呜咽,司马成彦情热之中依然敏锐地听见了,他诧异地抬头,却愣住了――楚佑晟双手掩面,而从指缝里汹涌而出的,竟是滚滚热泪,混着冰凉的雨水不停不歇地流下脸颊――“宁…佑宁…”他呢喃着,一声又一声,到最后,几近嘶吼!

司马成彦愕然起身,楚佑晟松了手,地抓进树干里,隐约渗出的鲜血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司马成义,我要亲手将你碎,尸,万,段!!!!”

又是一声闷雷炸开,瞬间闪过楚佑晟的犹如鬼魅的脸,司马成彦凛然一惊,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那一夜,他二人在雨中整整站了一宿。

北越天庆二十一年春,司马成义班师北归,押旧楚宗室故臣并南昭遗民六万余人同返昊京,临行又劫掠七日,纵横千里惟见白骨焦墙,茂陵至此几成废都,南昭亡。

《昭越风云传》卷一――拂落还满(完)

8.

天庆二十一年,威远军抵昊京,司马成义献十数万镒金,三十六州地于武帝司马霖,南昭八百里国土尽为所有,天下自此归一。武帝心悦,当夜赐宴崇光殿,加司马成彦宋王衔,刘远威加兵部尚书,固辞不受,改授平南大将军,仍领威远精兵十万众,司马成义以其功高,加九锡,赐半副天子仪仗,东宫用度皆从大内,比照帝王。自此太子党中权势一时柄天,莫有及者。

武帝封赏毕了,兴致仍高,便命奏乐,清词唱宛,赫然是当年流传淮南,盛极一时的玉容赋,传为当年嘉宁帝所做,极至的奢华浓艳。武帝听的有了兴致,醺醺然转头看着不远的楚佑卿:“当年你父皇好生风流,从骊重欣之言设教乐坊二监四十八司,教的子民歌舞生平,人人出口而‘晓风残月’――朕闻之,便在崇光殿里设下此位以待卿等,如今,果已成真。”

楚佑卿原就惴惴坐立难安,一听这话赶忙从椅子上跳起来:“皇上雄才伟略,料事如神。”

司马霖见他面如冠玉,说话却如此谦恭卑下,受辱也似浑不在意,不由地轻蔑一笑:“楚佑卿,素闻你向来博学雅量,你上前,且认认朕杯中之物,是产于何,名曰何酒。”

楚佑卿一路上颠簸惊吓,被司马成义眼角一扫,不敢反抗,只得上前,低头嗅了一下,道:“此酒出自曲州,历十一年九蒸九酿,色泽温润如玉,醇厚如醴,名曰‘君临一笑’是北地上佳珍品。”

司马霖揽须笑道:“比之你们‘正阳春色’又如何呢?”楚佑卿听得正阳二字,心里已是一阵抽搐,仿佛又想到当年惨况,噤口而不能答,司马霖又命其斟酒,佑卿只得从了,历代君主都喜欢以青衣宥酒折辱亡国之君,谁知南昭诸人已被司马成义杀怕了,连面露哀戚之色都不敢,更不用说当阶嚎啕以思故国。司马霖知其已成丧家之犬终日惶惶,故而彻底宽心,接酒对楚佑卿道:“如今我北越一统天下,四海臣服,卿举国来降,朕也有封赏,就封你为从命侯,赐宅一座,供你残年安度,何如?”

此语一出,满座哄堂,楚佑卿却似已经麻木了一般,毫无羞惭之色,仿佛一朽枯木,竟再没半分生气。

汉王司马成德笑地连酒都不喝了,连连对身边的左相韩飞云道:“如此性情,南昭焉能不亡!”韩飞云出了名的冷漠,并不嬉笑,反淡淡道:“他虽无用,却好歹成就了太子殿下的不世功业,只怕二皇子要关心的,该是这个吧。”

司马成德笑容丕变,略微地沉默了半晌,才哼了一声:“最终鹿死谁手,可还不一定呢。”转头看看韩飞云,又勾勾唇角:“我不是还有韩相帮着吗?”

韩飞云并不理他,自顾自地饮起酒来。

罢宴之后,成义等人入凤祥殿谒见萧后。说起这位萧后,可是北越开国以来最有魄力的国母,出生豪门世家,司马霖以她为后,方能借外戚之力,正德宫变诛杀两位兄长而登大宝,此后一直参知政事,天庆年间萧家一门九卿,荣宠无限。最令人称奇的是司马霖为人捍勇,却独惧萧后,后宫除萧后之外只有一个贵妃,亦是萧氏族女,萧后奇妒,但凡有传宫人有孕者皆明里暗里打发置了方才甘心,久之则三千粉黛听侍寝而色变,更有投湖吞金之人,不可胜数。因而司马霖四子二女,除司马成彦之外,全为萧后所出。

近年来,萧后劳心太过,身子渐渐虚了,虽然精心调养,却时时未见大好,今日之宴也因病不行。司马成义见了萧后,忙请了个安,道:“母后千岁,儿臣特来问安。”萧后命人绾起纱帐,略有了点子笑意,点头道:“回来就好,此番辛苦了。南昭一直是我朝一统江山的大患,如今终究是平了。”

一直不说话的司马成德上前替萧后掖了掖外袍轻笑道:“南昭平了自然是好事,可大哥未免也做的过了些,入城之时有茂陵三日,班师之前又劫掠七日,其间又大肆屠杀故旧宗师――灭一国自然要些死伤,可我朝当初出师之名乃是平南昭之乱,如今这番作为,只怕人心不稳,试想我大军北归,尚留南昭的遗民谁保不会再反?虽然是可以轻易平定,终究劳民伤财,于国无益。”

司马成义冷笑道:“二弟,你何时变的象三弟那样宅心仁厚了?”

“我也只是关心北越国运罢了。”司马成德撇撇嘴:“我知道大哥如今立下不世之功,必不会再听小弟之言,就是责骂小弟也无话可说。”

萧后最是心疼子,当下忙拍拍他的肩膀:“你大哥不会怪你的。”转而颦眉道,“本宫近来也听闻茂陵城毁于战火,死伤十万,成德的话未必是危言耸听,成义,你做的太过了些。”

司马成义正值意气风发,又素知萧后偏心,自然不服,顶了一句:“母后生于宫廷,妇人之仁,哪里知道征战就是要杀地敌人心生畏惧,永不再反――”

萧后登时不快,又不好发作,眼角瞟到一旁的司马成彦,眉头一簇:“司马成彦?”

成彦忙上前跪下,磕了几个响头,连声道:“母后身子可还安康?儿臣离京三年有余不料母后竟憔悴若此――”

“本宫乏了,你们跪安吧。”萧后不待他说完,便翻身倒下,宫女放帐焚香,隐隐听得一句,“若无事,宋王可不必日日请安。”

当初心积虑送这书呆子上战场,原想着叫他毙命沙场,谁知居然活着回来了,甚至裂土封王,将来有一日出镇就番,想摆弄他可更加不易了。

出凤祥宫,刘远威诸将都在阶下侯着,众口齐声呼九千岁,司马成义一愣,随即会意,大笑出声,加九锡,赐天子仪仗,可不就是“九千岁”了?得意之余,横了司马成德一眼:“二弟莫见怪,我手下这些人行武之人,都是粗豪惯了的,不识大体,眼里只有有我,未免没了尊卑。”司马成德冷笑道:“大哥手下精兵自成一派,小弟早有耳闻,只是在大内之中便敢喧哗闹事,只怕有挟威之嫌。”司马成义面色一肃:“我已是帝国太子何需挟威?养些死士军人,也是为了保护京畿安全,二弟又何需多心?”司马成德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若如此,小弟便放心了。原来大哥叫手下死握兵权仅仅是为了京畿安全,倒叫小弟好生惭愧。”说罢,也不行礼,竟自顾自地扬长而去。

一面行,一面想起韩飞云同他说过的话――如今太子爷大胜而还,立威于朝你要正位便是难上加难,陛下不必说,自然是站在太子那的,朝上如今也多依附于他,你唯一的筹码,便是萧后,有萧皇后在一日你便好些,若有朝一日萧后去了,只怕司马成义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成德拧眉,母后沉疴已久,只怕未必庇佑他一生一世,介时他兵权在握,什么事做不出?到底要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是。

正想着便出了辕门,便到远香亭,但见数名太监簇拥着一个人缓缓行来,司马成德一望而知,就是那在殿下遭众人讪笑的从命侯楚佑卿,不由地起了戏弄之心,上前道:“楚侯夤夜而仍滞后宫,不知为何?难道也是来为本王侑酒的?”话极轻薄,司马成德恃宠竟毫无顾忌。楚佑卿不敢出一言,唯唯而躲,几个跟着的太监也不好逆这位爷的意,成德越发恣意,竟一伸手抓了佑卿的衣袖,佑卿躲避不及,被抱个正着,只听身后人声:“二哥,你这是作甚?”

司马成德一罢手,嬉笑地转过头来:“三弟明白人,还需问么?”萧后虽生恶成彦,然成彦人前都是谦恭礼敬的模样,又善于交结,故而放眼宗室,人人亲之。

成彦一叹,才道:“二哥好兴致,这楚佑卿本就是江左一流人物,自然人人见而神往,只是二哥,此人你实在惹不得。”

司马成德不是傻子,一想就明白了大半,司马成义乐于男色,一路行来千里之遥岂有不嬖之理?故作诧异道:“却是为何?”成彦默然半晌,才道:“若是一般人也就罢了,大哥却是放不开此人,昔羽林将军林详,执戟校尉杜力只是肖想而已,大哥便不顾情分,活活杖毙了二位――如今大哥正是春风得意,得胜还朝,众人莫敢仰视,二哥不要硬碰才是。”

司马成德最不待见人说起这个,他与成义同是嫡子,不过晚生数年,奈何一直屈居人下,想到他方才嘴脸,更是怒火暗生:“我难道就怕了他么?即便是太子的人,我也抢得!”

正阳之变事发,司马成义以为耻,令军中不得谣传,故北越诸人对内中一事无知,司马成彦胡诌一通却煞有介事,由不得他不信。若方才他不过偶有逗弄之意,一番话下来,倒是斗气较真了。楚佑卿得不得另说,就不能叫司马成义要了去,再长他嚣张气焰!

成彦闻言长叹一声,摇头道:“我原意不过想让二哥罢手,大哥如今之威,避之有恐不及,奈何又拈虎须,以至兄弟不和?二哥切莫冲动。”成德怒道:“难道我还真惧了他?天子脚下他还能造反不成?!”成彦苦劝不听,只有泣言道:“二哥实在不可明犯大哥,小弟倒有一计――四弟正学汉儒之学,二哥可以皇后之诏,宣楚佑卿入宫,伺读四弟,楚佑卿出了名高学,此举必不引人口舌,大哥亦无图取之机。日后种种,再行不迟。”

司马成德砸舌道:“好计!三弟,我往日竟从不知你这般贴心!”司马成彦苦笑道:“小弟也不过希望…为臣可得侍明主以全身家罢了。”语意暧昧,成德心里蓦然一动,再要详说,成彦已经一揖而退。

司马成德连夜强命楚佑卿至皇四子成离宫中侯诏,成义知之,心里恨,面上无谓而已,却始自而起杀心。

佑卿领从人安顿以毕,拜见了皇四子司马成离,成离冲龄小儿,不知国事,见了这谪仙一般的玉人,心便歆慕,日日倒缠着佑卿也开始正经做些文章,佑卿自是倾囊相授,曲意奉承,武帝暗许,堤防之心又弱了些,只是这么一来,司马兄弟竟无一人有机可趁,楚佑卿倒免了身辱节折的痛苦。

日里佑卿刚回居室,便见一人伏跪于地,他一惊,随后四顾,见是无人方才摈退侯贤德,进屋细细琐了门窗,命他起来,语未出而言已哽咽:“到如今…你还来做什么…”

佑晟抬了头来,心中悔痛,忙道:“大哥受苦了,晟必定想法子救您出去!”佑卿摆手抽泣:“罢了,你如今跟在宋王身边,好歹自由之身,比之诸兄弟,你是好太多了,若有机会,你逃了便是,切勿以我为念…”佑晟情急,一把攥了佑卿的手:“大哥,您当年恩义晟永不负之,晟一定让你得回南土,你信我!”

佑卿也不抽回手,只是含泪道:“只怕又是佑宁那样的结局!我知道你才高身勇,往日种种都是自污,是先皇有亏于你,若有楚室再兴的机会,你可取我而代之――”

佑晟急道:“大哥,我要那劳什子做什么!我以何待君君焉不知!”话说到激动,佑晟竟不能接语,佑卿泪下,与之抱头痛哭:“我只怕己身朝出夕死,不得善终――”佑晟心里发堵,他大哥一向仁弱,近年来的颠簸惊吓,足以让他吓破了胆,只得静静地陪他发泄,良久才低语一句,却是字字铿锵:“大哥放心,晟必完此誓。”

佑晟不敢久留,又留心了几句,便匆匆而去。侯贤德入门,半跪着替佑卿拭了眼泪:“殿下,你受苦了…”数月相,患难与共,佑卿全赖侯贤德照顾方能全身,待之如亲,以阿公呼之,但见佑卿顿了半晌,方才哀戚之色竟渐渐散了,他看了侯贤德一眼,咬唇道:“不要怪我――我只剩命了,再也输不起了――”

楚佑晟出了德顺门,早有一辆油纸车侯在宫墙边,宫门外的几个侍卫竟都似眼盲一般,任由佑晟登车而去。那车拐得数弯,又进了宋王府后门,佑晟才放下心来,掀帘跃出,成彦早等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个时辰的工夫,你倒真是一点都没浪费。”佑晟没有答言,自顾自地迈步,成彦一拽他的手:“我好歹保全了楚佑卿的名节尊严,你也一点没有感谢之言?”佑晟淡然一瞥,道:“司马成义权势熏天,在昊京要保护他的确千难万难,你竟想的出让他借汉王之手藏身宫中,的确是妙计。”接着一扬手:“我说过以定鼎三策相报,宋王请。”

二人入室分座,楚佑晟摆开两个茶杯,道:“如今司马成义大胜还朝,是嫡长正朔,手中又有刘远威之兵力,司马霖不可能废其位,此其为一大势力;汉王司马成德虽对国家无尺寸之功,然得萧后之爱,朝堂之上右相萧容左相韩飞云都与他暗成一器,京中多有人脉,此其为又一势力,二虎相争,你毫无优势,如今进封宋王,只怕以萧后心性,必欲在你就藩之前杀你而后快,如今情势虽面上和缓却是山雨欲来――想必宋王如今也是清楚的很。”

司马成彦没想到这几天来楚佑晟日日难见一面就是去打听了这些情况,且对当年宫中秘辛也了若指掌,萧后与他已无和解可能,这的确是如今当务之急。

佑晟捧茶轻啜数口,又道:“宋王不必起疑忌之心,若我这么点本事也没有,也不值得你引为幕僚了。”司马成彦展颜一笑:“你多心了。”

佑晟放了茶钟,复道:“我向宋王献三策――其一,自污名声。萧后引你为其子即位之隐患,必寻个理由向武帝进言贬黜。你平日里虽锋芒尽敛却依然不够,若想保命,则要自污名声,卸其防备之心,司马霖方有容你之心。其二,暗结汉王。当今情势,司马成义有兵马有名分,其势最大。汉王早有代之之意,萧后又病体沉重,他必耐不了多久的,只要再临门一脚,他定公然与司马成义决裂,之后再助汉王成事,逼司马成义先下手为强,介时两败俱伤天下大乱,正好有你收振乾坤。其三,尽缓称帝。皇四子刚过冲龄,诸事不知,又是正室嫡子,与其自己先登基引起非议,不如以他为傀儡,待过个三五年风声过去,朝纲大定,再找个理由废了他或仿效尧舜行禅让之礼,天下可兵不血刃,由宋王尽括囊中。”

司马成彦噤口不语,眼珠却似动也不动地盯着佑晟,眸色如墨,阗黑难测。佑晟坦然回视,状甚平静。

两人静默对坐了半晌,不料司马成彦却突然露齿一笑:“佑晟,以你我的关系,何必叫那些封号官名,倒显得生分了。”

楚佑晟一怔,也知成彦有心戏弄,冷言道:“你又想怎么样?”

司马成彦一手拉了他的,暧昧地轻笑:“你说过的,为我驱使,毫无怨言――不记得了?”

楚佑晟眉间一黯:“…那又如何。”

成彦起身,绕过小几,一把抱住他,摔向床上,又欺身压上,紧盯着佑晟一字一句地说:“你这人,我要定了。”

9

若说这肌肤之亲,二人在北归途中就有了的。成彦非纵欲之人,却似离不开他似的,也不知这平凡的身子有什么好的,叫他欲罢不能,恨不得折了他的手脚禁锢起来才好。他低头重重地咬了佑晟的嘴唇,低声笑道:“你若把你平日里的心思放十分之一到我身上,我也无话了。晟,你叫叫我――叫我的名字…”语极绮艳,就是楚佑晟也心神一荡,气息也粗了起来。成彦挑开他的衣襟,一手慢慢地滑了进去,摁住胸口的突起,不轻不重地一捏,佑晟猛地一抖,翻身就想躲开,一面喘着气道:“你――你放手,这成个什么样子…”司马成彦顺势从后搂住他,细细地舔过他的耳垂,双腿也紧紧地夹住他的,粗声道:“晟,你好棒…一碰就硬了…”一手已经滑下,触到那勃发的东西轻一揉捏,佑晟便用力摁住他的手,涨着面皮:“你要做便做,不要多耍招!”成彦笑了,热气仆仆地打在他的颈项间:“你也只有在这时候才能老实些…我偏就想多看看…”反手一搭,他与他的手交叠在一起,笼着腿间的东西,汗湿粘腻,又是可怕的快感,烧着似地自尾椎窜上,仅有的理智烧成了一团糨糊,佑晟紧拧着眉恩地一声呻吟出来。成彦解开小衣,又贴了上去,后股一烫,佑晟半眯了凤眼,竟有如丝媚意一点一点地淌了出来,叱道:“混帐…”成彦下面一热,呻吟着就往里挺,一面喘吁吁地说:“碰上你,我就是混帐…”见眼前人面上已不复冰霜,眼里更是润地象滴出水来,更是情动,又道:“叫我的名字…晟…”楚佑晟早已经软成一团,却始终不肯出一语,司马成彦也不理他,只是加快了动作,呻吟拍合的声音渐渐大了,弥漫开来――

“王爷――”门外突然传来纪淮熙的声音,成彦正得趣之时哪里停的下来,嘟囔着一句:“滚开!”

门突然开了,一个茜衣公子走了进来,见着房中景象,一展折扇,笑道:“宋王好兴致,大白天的宣淫于室。”成彦一惊,忙披衣看去,但见眼前人面带笑容却眼含凌厉,淮熙尴尬地跟在后面,眼睛也不知道望哪看才好,心里暗叫不好,面上却不动声色:“韩相,到我这来怎的也不事先说一声。”韩飞云低头一指拭了他额上热汗,轻声道:“咱们的交情,还需要通传?”

只一眼,佑晟就看出了二人关系匪浅,谁竟料的到司马成德最仰重的左相韩飞云竟是成彦的人,他倒真是好手段。

韩飞云连一眼都没看上佑晟一眼,就与成彦说道:“萧容已经参了司马成义一本,说他宫室园圃和皇帝的不相上下,有僮仆六千,乐伎五百,出则仪卫塞满路,归则歌吹连日夜,已成犯上之实。”

成彦一面摇头道:“这是皇帝暗准了的,只怕伤不得他半分。”一面偷眼打量楚佑晟,但见他已经从容地整好衣,下塌而去,成彦情急,一把搭住他的手:“佑晟!”说时迟那时快,韩飞云折扇一敲,就击向佑晟的腕骨,佑晟顺手一搭,运起内力,硬生生地隔空推开扇柄半米之遥,韩飞云松劲一揖,笑道:“原来是楚小侯爷,我方才竟没看见,失礼了。”

“韩相言重了。”佑晟不亢不卑地还礼,竟没有一丝被人撞破情事的尴尬。韩飞云抿嘴一笑――他似乎总在笑,与传闻中冷面酷吏之称不一,那笑却是冰冷的,从骨子里仍是带出了一丝说不清的憎恨。“楚小侯爷…”他道,“成彦这方面的手段很高,你受地住?”

话一出而全场皆静,成彦看了淮熙一眼,淮熙很想把眼神转到别,最终只能冲他苦笑地摇头。

“他的手段高不高,韩相最清楚。”楚佑晟不再赘言,扬长而去。虽然他面上不见怒色,脚步却又急又快,成彦暗中叹了一声。

进了房,佑晟恨恨地捏碎了桌上茶壶,齑粉一般地纷扬而下。他恨,倒并不因为韩飞云,而是恨他自己为何如此不堪!轻易就丑相百出还教人看了去!自己这身子那件事之后竟就是如此淫荡,受不得半点挑逗。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门又开了,成彦进得门来,顿了顿,才开口:“佑晟――”

“韩相走了?”楚佑晟心思缜密惯了的,一会工夫就已经平复,反从容说道。

“是。我和他――”

“萧容既上奏折,事虽不成,却已经打破了朝中均势,宋王也要适时表态才是。”

“佑晟…”

“当然目前不可大张旗鼓,若真惹怒了司马成义,反不好了。”

“你在生气?”

佑晟眼皮不抬:“哪的话,当初我立了誓言,你救我大哥,我就甘为趋使,毫无怨言――一个奴才,做什么都一样。”

成彦呼吸一窒,苦笑道:“你这分明是在怨我了。”

他哼地一声笑出来:“我有何怨?就因为你和韩飞云有那么一段隐情?司马成彦,你未免高看了我。我和你上床不过是利益交换,更何况那种游戏于我也是惯了的――”

“行了!”司马成彦在好的脾气也奈不住了,他伸手捏住他的肩膀,咯吱作响,“你为什么总这样看待我们之间的事?!”

“难道不是吗?!”楚佑晟一把挥开他的手,“我心里只认一个人!你别肖想了。”

成彦暴怒着吼道:“又是他?他有什么好的?!”佑晟刷地一声拉开自己的衣领,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伤口,你是看过的罢?我生来是个没人要的杂种,我母亲想我死,自我四岁有了记忆开始,她先后七毒杀我,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为了尊位,竟连最后一点天伦人性都能泯灭。母亲后来疯死了,我就跟着楚丞世,却原来我一直叫做父皇的男人,除了昏庸无能之外,竟连禽兽也不如!要不是我装疯卖傻,只怕他早就杀了我灭口――要不是大哥软硬兼施,逼得他不得不把我调往东宫,只怕我如今也不会站在这里!”

果然如此。成彦有些自厌,他千番百计探得这些,为何心里却越发沉重――“他――楚丞世为何――”

“我生得如此,他为何要执着于我?”楚佑晟呵呵一笑,“就因为他听了郦重欣一句话‘七月初七子,绵延万世泽’!他宁愿听一个幸臣的胡话强占自己的皇子也不愿拿点真本事来守卫这个国家这个江山!绵延万世泽?他想的美!”

他脸上的恨意叫成彦都不由地退了半步,再细细一想,他冲口而出,“北越军围茂陵城之时,嘉宁帝突然驾崩,该不是――”

“是。他是我杀的。”楚佑晟平静地开口,“所有人背死一战之时,他却和郦重欣一起出逃――那个男人杀他子侄兄弟,毁他万里山河,他到死也不肯弃他――若他早点退位,让卿哥即位,你们未必能长驱直入――我在他宫外等了整整三天,他看到我的时候,眼里的吃惊和恐惧叫我十年来的忍辱负重都值得了。我当他面砍了郦重欣,在金辕车中再活活缢死了南昭末代帝王。乱世之中,弑君竟也成了凡事,呵…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楚佑卿知道这事么?”见佑晟避而不答,成彦才慢慢地开口道,“他必是知道的,否则你无法善后。佑晟,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生父被杀而毫不见疑于一个凶手,这意味什么?楚佑卿未必如他表面看来那么仁弱善良,他甚至早有代位之心!”

楚佑晟大震,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窜过:“胡说!”

他的爱恨都是那么绝对而强烈,什么都求个轰轰烈烈,他杀楚丞世毫不手软,为楚佑卿两肋插刀,这样的人,怕是寿数不永。

成彦也不再逼,反转了个话题:“佑宁的骨灰我着人偷偷送过来了,一两天内就到,你收着吧,也不枉他死得那样惨烈。”

想到那个心比天高却落的如此下场的人,佑晟心里一酸,刚强如他,也不免湿了双眼。他万没想到眼前人有这番心思。

“我以诚待你,佑晟,你信我。”他短促地说了一句,“我不会让你再受过去那样的苦。”

韩飞云双手环胸,远远地看着司马成彦出了楚佑晟的房。

“淮熙。”他叹,“成彦大费周章演这么出戏,就是为了做给楚佑晟看?”纪淮熙看了他一眼:“你既知道,为何又动了情?宋王爷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当日楚佑宁和柳清颜之死是他间接造成,如今又买通了柳家后人千里迢迢送回遗骨,只为讨楚佑晟欢心――我们跟着他,是为了自己的理想,是为了北越能出一个千古名君,你莫忘了自己的本份。”

韩飞云呆怔在原地,半晌摇了摇头:“晚了。淮熙。就是因为他的不择手段,所以我躲不过――”他顿了顿,“楚佑晟也一样。”

日司马成彦上书请赏,索要京中昆仑湖畔良田十顷建新王府,礼部侍郎以其为官中祭祀农桑之用拒绝,武帝却欣然给之,并赏宫女二十四人,银钱数万缗以资扩建。

司马霖幸凤祥宫,果见萧后请命。司马霖素来敬她,此番却先她一步道:“皇后可是为了成彦一事?”萧后急道:“皇上答应臣妾,永不重用那个女人生的孩子,皇上忘了么?”

司马霖摇头道:“当日崇光赐宴后朕曾问他,封王后想要天下哪块封地,成彦哭着说,他只愿一生老死京城,有锦衣玉食足矣。他毕竟是朕的儿子,这么点要求也不满足他么?皇后放心,成彦本性纯善不与人争,以成义之才还怕会被他威胁到?再者,所谓士而怀居,其志不高,成彦一回昊京便忙于建广厦精舍,纳民间丽女――他一个庶子能有什么野心肖想皇位?他也不过想享受王孙贵族的生活,由他吧。”

“臣妾只是看着他的脸就想到那个贱人!皇上,相由心生,那个狐媚子生下的孩子必也是奸邪的!”

“皇后!”司马霖也不高兴了,“此事已过去十几年了你还计较什么?他就是条小鱼掀的起多大的浪?韵容好歹也伺候了你二十年,她怎么死的,朕也从未追问过!如今,你还不肯放过成彦?”

萧后无话可说,她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自然知道不能再和司马霖争辩下去,可她隐隐中总是忌他有朝一日回向她复仇,斩草不除根,到底是心腹大患。顿了顿转而又提到另一件事:“臣妾最近听闻成义占着自己功高,做事越发没了规矩。堂而皇之用起了皇帝的仪仗。皇上,本朝定鼎以来还未曾有这等事发生。”

司马霖点头道:“成义为人是骄横了些,原也是朕那时一时高兴,随口允了他的,谁知连他的奴才出门都敢仗势欺人,前日里还大街上撞了太妃的驾,祖宗家法都忘了。明个叫萧容说说他,好歹是他亲舅,会听得几句。”

萧后却知大儿子的秉性,大权在握,又与她娘家素不对盘,哪里会因此收敛?只怕将来也未必容的下成德。看了看司马霖的脸色,还是掩口不说,自是伺候他更衣净洗不提。

司马成彦下朝之时,司马成德突然叫住他,成彦忙恭身叫了声二哥。成德拍拍他的肩膀,道:“昆明湖可是个好地方,若王府建成,可远眺皇城近观湖景,人生极乐莫过于此。改明个建成了,二哥先送上美姬丽妾,供你享乐。”成彦露出了他惯常的带点谦卑感激的笑容,诚惶诚恐地说:“多谢二哥。”“只是我听说――”司马成德话锋一转,又道,“刘远威也看上了那块地,你知道,如今太子的人个个气焰嚣张,只怕――”成彦大吃一惊,忙携了成德的袖子,急道:“这可如何是好?得罪他可是了不得的!”

“放心,我自然是站在你这的。刘远威就是再嚣张也未必敢犯到我头上。”

成彦愁眉不展:“二哥保得了我一时,又保得了我一世?得罪他们将来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人头落地了。”这番话明着说自己却句句暗指成德,成德早知这弟弟话里常透着几分示好的玄机,韩飞云也力劝他拉拢宋王联抗成义,便将早想好了的话说出:“今日汉王府新到了几个厨子,烧得一手江南好菜。三弟若有兴趣,不妨一聚。”

司马成彦受宠若惊:“恭敬不如从命。”

楚佑晟正在院里与淮熙练剑,便有人报有客到,两人到正厅一看,只见一个羸弱少年碰着两个汉玉小罐立在当中。来人一见佑晟便躬身跪下,言未出就泣不成声:“小侯爷…”佑晟只觉此人眼熟,一时也记不起来是谁,待看到他手里捧着的物事,才猛地惊醒过来:“原来是你!”来人重重地磕了几个头:“一路颠簸,总算把家姐与康王的遗骨送到昊京…”

佑晟接过骨灰罐,细细摩挲了好一会,突然打开盖子,慢慢地将二者合而为一,飘扬而下骨末,流转的,是他与她的生命,也是他与她的哀恨。过了好一会,他抬头,面容已然平静:“你就是柳清明?”柳清明应道是,又扑地一声重新跪下:“求小侯爷收留我,家国俱毁,我已无可去,兄长姐妹都为国死难,清明也愿誓死追随小侯爷。”

佑晟一愣,他一人做事惯了的,并不想留他,只扶他起身,不料此时柳清明暗在他耳边道:“小侯爷,属下是奉命前来襄助侯爷成事的。”

奉命?奉谁的命?也就只有――楚佑晟站直了腰,慢慢地点了点头:“你留下吧。”

他从不反抗楚佑卿任何命令。

心里却隐隐有疑惑,卿哥忽然派人到他身边――有何用意?

1

天庆二十二年春,萧容参奏兵部尚书薛崇之卖官鬻爵,擅挪军饷八万两白银,武帝大怒,贬其为宣州团练使,左相韩飞云附议。司马成彦当朝反驳,言薛崇之在南征中有彪炳战功不可罢黜,平南大将军刘远威以其必乱军心为由拒不受命,殿上吵做一团,司马成义公然骂萧容为“匹夫”,“将来乱天下者必他”,把个两朝宰辅气到无言以对。两派人马至此首公开交锋。武帝御座之上竟不能再恣意行予夺大权,才猛然醒悟,原来太子党气候已成,顿生忌惮之心。

气冲冲地回了后宫,见了萧后,只说了一句:“太子气焰盛矣!”连萧后在内宫里无人敢出一言。惟有四皇子成离天真,跳着上来,蹭到父亲怀里:“父皇,孩儿今日刚默了礼运大同篇,连先生都夸孩儿写的好呢。”司马霖看着这孩子,多少气也撒不出来了,叹口气道:“乖,你聪明――给父皇看看。”但见书意淋漓,虽稍嫌幼稚却隐有大家风范,不由地赞了几句,复又叹道:“好个灵秀孩子!要是你再长个几岁也就好了。”萧后听出语意有异,不由地低声道:“成德不就比他大个八九岁?”司马霖知其说漏了嘴,赶忙一摆手道:“说哪去了――楚佑卿,成离的功课可有长进?”

楚佑卿忙弓着身上前,诚惶诚恐地道:“四皇子天纵英才,神秀万端,四书五经俱已学的全了。”他越是表现地谦恭低下,司马霖就越放心,便道:“好生伺候四皇子,朕不会忘了你的好,你在京中的众亲族也能周全。”楚佑卿自是点头不迭,告退出来,还没穿过御园,只觉得被人一拉,就已经被人紧紧搂在怀里。楚佑卿暗自一惊,怯怯地抬头一看,果然是司马成义,自回到昊京,二人已经半年有余不曾照面。楚佑卿骨子里是惧他的,当下不敢看他,打着颤说:“太…太子爷…”

“你以为你跑到宫内院里我就弄不到你了么?”司马成义的笑还是一如往常嗜血而残酷,“整个宫里,都布满了我的眼线,你几时起床,几时和皇上说话,几时更衣就寝,我都一清二楚――”

佑卿困难地咽了口口水:“太子殿下…如今卿供奉于大内,若出了什么闪失――”司马成义啪地一掌打在他脸上:“你拿这个来威胁我?这天下迟早是我的!”有力的臂膀紧搂着他,一下子推到月桂丛中,楚佑卿惊呼一声,远远地两个太监走过,听得声响,反而走的更快了。

正自绝望之时,突然一人闯进树丛,一把拦在二人之间,正是楚佑晟:“太子殿下,这番作为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只怕会龙颜大怒,望三思!”

“晟!”佑卿一把攥了他的衣袖,死命望后躲,司马成义没想到居然是那个委琐的胆小鬼,当下便又推他:“滚开!就是你主子,见我都不敢说句话!”不料,楚佑晟竟是生了根般纹丝不动,树丛外已有话音:“大哥,父皇一会回崇宁殿,怕要经过这的,若是见着大哥,只怕多生事端。”

司马成义哼了一声,整衣出来,眼前人还是挂着副谦卑的微笑,司马成义却觉得这个所谓的兄弟的举止越发陌生起来:“成彦,你向来是个聪明人,政治这玩意不适合你玩,好好地做你个挂名王爷不好么?你为什么出现在这,我也不耐烦管――只是如今这情势,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了东风,你可别站错了边。”

司马成彦吃了一惊:“大哥说哪的话!”

司马成义冷笑道:“别以为皇帝给你九门提携使的位子坐坐,你就成将军了!和我的威远军比比,你自己掂量掂量是要帮谁!有个差错――”他瞟瞟树丛里的两个人影,“整倒你和成德或许要伤筋动骨,捏死两个小玩意儿却是不难,你要心里还知道怕我,就别给我耍枪!”叫他罢手,那是没的理,他要的从不放开,更何况是他肖想了那么久的人!司马成义暗咬牙,楚佑卿,待我大事一成,看看还有谁能保你!

成彦连连称是,又发誓自己绝无二心,司马成义才甩手走了。又见佑晟一手搀着佑卿出来,又是整衣又是安抚,与待己全然不同,自己是恨不得一颗心送上给他踩还为着他打草惊蛇,却是连个笑脸也无,当下冷冷地道:“楚佑卿,你若不想被人扒光了衣服就乖乖呆在成离的谣光殿里――”

“宋王。”佑晟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我知道此事对你之大业多有阻碍,多说无益,我自会给你个交代!”

成彦一愣,压着声音怒道,“你倒说的轻巧,司马成义疑心已起,我若要保你就不得不退,汉王一党势微――你可知此事后果?!”

“…你怕韩相出事?”楚佑晟的语气透着几丝古怪,“你大可把我交出去了事。”

成彦万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心里失望透了,面上却表露不得,当下只是哼了一声。

佑卿看着两人神色,已经知晓了大半,却是一句话不说,低头默然而已。

不出几日,朝廷又有了新局势,随着司马成彦一派的偃旗息鼓,成德一派人顿时居于下风,汉王党中领袖人物萧容更以谗害功臣被太子党人请逼罢相,武帝留中不发,他不能得罪萧家这高阀豪族,不料却造成刘远威之下诸将七人愤而请辞解甲,司马霖惊怒交加却发作不得,惟有将萧容左迁为司空,明升暗降,以了事端,与太子之间的嫌隙却日渐扩大。萧氏一门不服,暗中联络门生故旧想解了刘远威的兵权,事败露后,威远军一名小小的偏将竟带了一队人马冲进萧府,当众逼萧容饮下金屑酒,萧容腹大,毒酒竟饮至一斗才挣扎而死――事后天下皆惊,司马成义做悲愤状,当场将那偏将五马分尸明正典型,刘远威也以驭下不严为由自贬三级,萧后一气之下病情凶危,咯血数升,十数位太医束手无策,朝廷哗然。此之史上有名的“罢相风波”。至此,司马成义肆无忌惮,势力达到顶峰。

夜雨芭蕉,剪烛西窗,自是人间雅事,司马成彦端坐于窗前,临的却是一篇《庄子逍遥乐》。夜雨淅沥,他匆耳不闻,倒真有几分老僧入定的意味。

门却无声地开了,一双素手将兜帽拉下――那手素洁白净,柔若无骨,怎的也不象属于天庆年间那个杀人不见血的左相韩飞云。

“宋王爷越发高了,竟参详起老庄之道了。”韩飞云笑,却依然带着股阴毒的味道,“外头腥风血雨的,倒都不与王爷相干了。”

成彦掷笔起身,道:“你还是来了。”

韩飞云冷冷地看着他,半晌方道:“萧容死了,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司马成义除了他,萧氏一门闻风丧胆,我构建多年的外戚势力土崩瓦解,司马成德已经对付不了他了!”

成彦微微地点了点头。

“当初是你说要联汉王抗太子,结果呢?你一声不吭就撤了,此消彼长,我们焉能不一败涂地?!”

成彦低头把玩手中的翠玉扳指,忽而一笑:“事有反复,常情而已,何必惊慌?萧容不过是个老匹夫,死又何惜?就是他不死,将来我也要清算他们萧家。”

“是吗?”韩飞云踱到他面前,寒冰似的脸上一点生气也无,“可你为什么突然破坏盟约,向司马成义示好?”

成彦觉得好笑:“你以为我会向他低头?”

“你当然不――除非为了他。”

“胡说。”成彦并不吃惊,轻描淡写地答道。

韩飞云望定了他,道:“成彦,我和你一起这么久了,我不是呆子…你会暂时低头而不管我们的死活,就是为了保护楚佑晟…因为司马成义威胁你要对他动手,你为了麻痹他就宁愿牺牲我们,是不是!!”

出乎意料,成彦竟不再辩解,他正色道:“此人国士无双,一人可捍天下,我冒险不得。”

一瞬间,韩飞云的面容扭曲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何反应,该哭该笑该怒该悲?他说不出,只能怔怔地开口:“成彦,你知道吗?要不是我前面有个萧容挡着,这被‘误杀’的就是我了!”

司马成彦一愣,忙道,“你若有事,我又岂会袖手旁观?”

他这话,有几分真,飞云自己都没个底。十年了,他看惯他冷心冷血,笑里藏刀,他欣赏他,爱慕他,一恋十年――若非这些智计,他怕早死于萧后之手。可如今,他觉得心寒――或许为达目的他根本就不在乎他的生死,他在乎的,不是他这个陪他生死与共的人,而是那个‘国士无双’的楚佑晟。半晌他笑了:“成彦,司马成德是个只想做皇帝的傻子,他是不值得你另眼相看,可你别忘了,他完全捏在我手心里,我手里还掌握着禁军兵力!”

司马成彦皱眉道:“飞云,你说的什么胡话――”

“对,是胡话。”他平静地说道,“以我们的关系,我怎么会背叛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如此而已。”

司马成彦神色间的阴霾仿佛只是一扫而过,而后他也笑了,带着几丝春情暧昧。“是啊。”他慢慢地抚上他的肩,“我们的关系――多少年了…”

韩飞云一手扯开他的衣襟,冰冷的手指滑进了他炽热的身体,成彦微微地喘息了一下,反手搂住他,紧紧地拥在一起。

罢了,他放不得手。他要饮马黄河,睥睨天下,也要有他相伴――只有他。

窗下串串烛泪爆了又爆,渐渐地熄了。

夜漏重,司马霖坐在塌边,一手直握着萧后的手,面色凄然。萧后饮了药,渐渐地有了知觉,朦胧间见着皇帝,便想挣扎着起身。司马霖忙按住她:“这样的身体,起来做甚?好好休息就是。”萧后谢了恩,大病多日,身上已瘦地有如枯骨,微说句话,已经是喘做一团。司马霖不由地愧疚:“皇后,朕对不起你,朕说过要保你萧氏一门万世荣华,却不料――”

萧后闭着眼睛,轻一摇头,良久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皇上,我天朝疆域以已平天下大定,要的是个守成之君而非开国大帝,皇上细想,以成义的性子将来容不容得下成德成离?今天他可以冲进萧府,鸩杀萧容,明天他就能冲进皇宫,逼宫自立…臣妾不想见到天家骨肉支离,成义凶悍太过,非继位之选啊!”

这话司马霖已经听的多了,却从未象今天这样认真地考虑过――他还在位,司马成义就敢如此,将来他大行而去,又有谁能震的住他!他沉吟着正要开口,猛觉得窗外一条人影闪过,司马霖也是个马上得天下的主,当下抓过一旁的烛台猛砸了过去,滚热的蜡油泼到来人身上,却是一声惨叫不闻。司马霖顿然大惊,起身吼道:“抓刺客!”几个侍卫冲进门来,团团将帝后二人围在正中,司马霖又气又怒:“皇宫七步一岗,一时一换,为何还会有刺客闯入!!今晚若是抓不着刺客。当值的全部问罪,连坐行刑!”

侍卫统领吓地连连磕头:“皇上放心,全营的兄弟都已经围捕而去,纵是他天大的本事,也万万逃不出去!”

司马霖兀自愤怒,听得门外的刀剑之声渐渐地鼎沸起来,火光冲天,数百人喊杀之声不绝于耳,心里才略为安心。过了半个时辰,侍卫抬着个血肉模糊的尸体进来,萧后一见,就恶心地想转过头去,原来这黑衣人自知无法逃出升天,自戕之前,竟还划了脸,那尸块上道道刀痕,竟不能胜数,污血流了一地。司马霖起身,当头摔了侍卫统领一掌:“朕不是说过要活口的么?!”

“皇上看不出么?这刺客训练有素,恐泄露行踪才在临死前自毁容貌――”萧后虽还是不忍看,却冷冷地吐出一句话。众侍卫也报,此人身上除一把匕首外甚至并无利器,行刺是假,窥视为真。司马霖下令搜身,却连什么令牌之类都搜不出来,武帝却越发起疑,这欲盖弥彰,天下惟有一人养此死士…后又有人呈上匕首,看着平凡无奇,细细看来,却是玄冰寒铁所成,当年高丽进贡,他只给了一人――司马霖双眼闪过一丝恼怒,原来他已经等不上要做皇帝了,原来他已经恨不得我快点死了,什么骨肉至亲!这皇宫之中,竟再没一个可信之人!

“今日之事,万不可走了风声,若外面有任何传言,朕就灭你们九族――听清楚了?”众人瑟瑟而抖俯地应是,只望能保得一命。

“皇后…”他捏着匕首,转向萧后,后者的脸色奇异地红润着,他一字一句地开口:“朕要废太子。”

天边已经透了几丝鱼肚白,柳清明已经在宋王府侧门等了一宿,直等到露湿重裳,才见一个侍卫打扮的人闯进视线――“小侯爷!”清明压低了声音,一把将他扶进府内,门一关上,佑晟便腿一软,搀住清明的瞬间,只觉得手心一湿,佑晟周身突然滴滴答答地淌下血水,在脚下形成两个血色的水畦。清明一惊,“这…这怎么会这样?”

佑晟示意他悄声,想起方才的恶战,他仍不由地轻一哆嗦――只要迟疑片刻,他必定死于乱刀之中,眼前的人象怎么也杀不完似的,到后来,甚至连刀锋砍在他的皮肉之上,他都已经没知觉了――就是武功再高,谁又能逃地过那数百人的围攻屠戮?更何况还要找人替死嫁祸,捡的回命已是大幸了!他强撑着点了自己的肩井穴止血,调息数下,才惨白着脸对清明道:“方才我虽用了闭息大法,却不知回来时有没有沿途沾了血迹,你再去看看。”

清明没想到佑晟为了帮成彦竟做到如此,夜闯禁宫连命都不要了,当下点头,哽咽道:“知道了。”佑晟顿了一顿,又虚弱地开口:“事既已成,带我去见司马成彦,我有话和他说…”

柳清明迟疑了片刻才开口:“小侯爷…你还是先休息吧…王爷此时怕是不会见你的。”

佑晟不解地皱起眉头,正要问话,远远地但见韩飞云开了轩窗,司马成彦只着单衣,从后拥住他,不知说了什么,韩飞云低低地笑了出声,他本就生地阴柔,这一笑更是说不出的荡人心魄。

原来他在这,难怪司马成彦连见他都没空了。佑晟这样和自己说。一瞬间他觉得方才出生入死好象一场闹剧。呵…司马成彦,你好…

胸口一窒,方才强压下去的旧伤又发作起来,楚佑晟一弓身,哇地呕出一口鲜血,满脸满手都是骇人的血污,只能听见清明在耳边焦急地叫了一声,便什么知觉也没了。

11.

“看什么?”成彦在他耳边轻舔了一下,韩飞云躲着他笑:“叫人看到了可怎么办。”

司马成彦信口说道:“怕什么!咱们的事府里上下谁能不知?”

韩飞云却手一动,又将窗户悄悄地关了,司马成彦奇道:“怎么了?”

他微一抿唇:“清晨风大,关了窗才好,免得受凉。”成彦不疑有他,反一手拥了他轻笑道:“现在高兴了么?方才还冷心冷口地,说那些混帐话,我对你如何,你竟不知么?――成德如今一战受挫,必定心浮气燥,你还是要盯防地紧些。”纵使知道成彦的话真假参半,韩飞云还是低头浅笑:“那倒难说,你凡是有求于我的时候,总是口甜舌滑的很。”

成彦也笑,却有几分敷衍:“我哪时候都离不开你的。”

“是么?”飞云吃吃地笑,“你把楚家那小子给了我,可好?”

成彦吃了痪,当下愣在原?

“我说笑而已,你视他如珠如宝,我哪要的来?”韩飞云拨拨他散落眼前的黑发,“只是你要记着,玩是玩,别玩出火了,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成彦嘴里说着你又多心了,心下却是隐约有了忌惮之意――他毕竟不能太信任这个男人了。

二人又厮混到日上三竿,才相携着出来用饭,迎头撞见行色匆匆的纪淮熙,他一见成彦便松了口气:“你总算出来了。他受伤了,伤的不清,你看看去吧。”

成彦莫名其妙:“谁伤了?”

“楚佑晟昨夜闯宫,御林营的几百好人围了他大半个时辰――逃是逃出来了,身上却有几十的刀伤,现下血流不止眼看着――”话未说完,成彦已拔足狂奔而去――这个傻瓜!他心里直骂,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不把自己的命都回事的傻瓜!他以为这样做了他就会高兴么?他宁愿看他不冷不热地对着他,至少还是个鲜活的生命!走廊上又撞着一个人,但见清明手里抱着一件浸透了的血衣,那班驳淋漓已经干涸了的血块,大大小小地重叠着,象在重复着当时惨烈的战况――清明看了成彦一眼,那眼神说不出的怨恨哀伤。成彦但觉心里忽然就被硬生生地剜去了一块,蓦然间喘不过气似的痛苦,他一把推开清明,闯进门去!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面如金纸,双眸紧闭,胸膛微微地起伏着。成彦一瞬间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其他什么感觉,一抬手,眼角竟微有湿意――他自己也恍惚了,这是什么?泪…么?他这样一个人,竟也是有泪水可流的――为了楚佑晟?!

他走过去,握住楚佑晟冰冷的手,开口,却沙哑地发不出任何声音,过了许久他才能咬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这傻瓜!禁宫大内你说闯就闯吗?你为何不和我商量一下!你太拿自己当回事了!!!!”他还想再骂,却说不出口了,因为眼前人已经缓缓地睁开双眼,发紫的嘴唇还微动了一下。

成彦一下子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他急切地俯低身子:“你要说什么――不,先别说话,你内伤外伤都极重,我先替你疗伤――”

“滚――出――去――”这话说的极艰难,佑晟几乎是咬着牙说完的,成彦一愣,只当自己听错了,还想再说什么,他便一掌推开他,力疲地摔在床侧,却还是吼了一个字:“滚!”

成彦一把扶了他,怒道:“你还不知悔改,今就是侥幸得手,你若没了性命,叫,叫我――”情热之下,似乎有许多话要脱口而出,却又强咽下了,眼前的人真要生生地要了他的命!

韩飞云跟着也跨进门来,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却怎么也无法置信――成彦口口声声称其为国士无双他只道是言过其实,夜闯禁宫,以欲加之罪逼地司马霖废立太子!这男人竟想的到这样一着――万千御林军对他而言,竟似等闲――但若只是帮他,又何苦做到这一步!他竟连性命都不顾了吗?

楚佑晟见了韩飞云,却是冷静下来,只是喘息不已,神色上倒是一片漠然。成彦急而无法,忙道:“飞云,你医术是极厉害的,你帮着看看脉,可有什么法子没有?”韩飞云依言,搭过他的手,却是一片死脉,什么也切不出来,再一探,似笑非笑地看了司马成彦一眼:“他竟自闭经脉,这不是找死么?”

但见楚佑晟脸色猛地潮红了起来,成彦急道:“快撤了内力,你是真想死么?!”佑晟兀自强撑,他不想他碰他――他第一这样明显地排斥一个人,他疯了,真的疯了!韩飞云忙忙地撤了手,佑晟已是快油尽灯枯的了,气力衰竭殆尽,又是哇地喷出一口血来,成彦彻底慌了神,心里剧烈地跳了起来:“楚佑晟!你这疯子!你到底在呕什么气!”

“侯爷!”清明忙冲上前,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捏碎了给佑晟服下,好半天才恢复了人色,看着成彦断断续续地开口:“你放心…我死不了,坏不了你们的事…”

成彦再迟钝,也看的出他神色有异,摆明就是气的狠了,却见清明一手替佑晟擦了血迹,冷冷地道:“王爷想必是听明白了,小侯爷不想打扰二位,请回。”

成彦一愣,扭头看了韩飞云一眼,后者慢悠悠地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淮熙上前,耳语道:“王爷先回避吧,否则这伤是没的治了。”成彦皱眉,却是无计可施,只得起身,命纪淮熙倾全力救他。

纪淮熙与柳清明二人合力为他施药更衣,佑晟一闹之下,气血大亏,伤势是雪上加霜,早已经半昏迷了,柳清明急的不行,又去外间熬药。淮熙一人坐在床边,这一年多的相,他不同于韩飞云,对佑晟的底也约莫有了八九分的知晓,若非各为其主,他几乎要引为知己了。

他轻轻拭去佑晟额上的细汗,也不管他有醒没醒,只说道:“你这样聪明的人,何苦自己为难自己…这世界上最不能爱的男人,就是王爷…你若不爱他,这天下,就惟有你一人能与他一较高低,你若真爱他,就只能甘心做他的男宠,终老于这方寸天地。”

眼前人没有声息,只是微皱了眉毛,很快地没了痕迹。淮熙淡淡地看了他,自语道:“可你若不爱他,为何会因为见了他和韩飞云在一起,就气至如此失态?”

窗外一直站着的身影猛地僵住,过了一瞬,便快步离开了。

楚佑晟至那天起,便不再与司马成彦多说一句。日日里所谈的,不外是朝廷党争,局势变化,神色间疏离冷淡,仿佛与眼前人毫不相识一般。成彦毫无办法,有时夜里私下去寻他,佑晟也如死木枯井一般,无论他说破了嘴也是毫无回应。

与宋王府低迷的气氛不同,朝廷的局势又有了新的变化,司马霖数日之内连贬殿前都点检赵之恒兵部侍郎王依雪左仆射刘远风等八人出调京师,太子上疏反对,上御笔驳回,司马成彦至此公然支持汉王,九门禁军惟听汉王调令。不日上加司马成德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掌虎符,改封刘远威为沧州节度使,克日出京。朝廷百官嗅知东宫即将易主,纷纷投诚于司马成德,太子一党始觉事危。刘远威表面受旨,却借故拖延,暗劝太子行兵谏以防不测,司马成德韩飞云诸人加紧招兵买马,事态一触即发。

与此同时,缠绵病榻数年之久的萧后已至弥留之际,司马霖心如火焚,日日催药延医不说,更是诸事不理,日夜陪在身边。司马成义请入宫问安,不准。凤详宫内外戒备森严,外人概莫能进,可以亲近凤详宫的亲王惟成德一人。

然萧后大病已久,又连亏气血,伤了根本,已是药石罔医。临前回光之时,只在成德耳边说了一句话:要承继大统,必要除了成义兵权,囚其一生但丰其衣食…他毕竟是你的亲哥哥――但是司马成彦,你父皇心软,可你不行――我,我要你登基之后,先诛其于我陵前!成德慌神,惟有点头而已。萧后含笑,渐渐地人事不知,武帝忙含泪问其遗言,萧后却偏过头去,武帝再三追问,萧后道:“二十年前皇上负我!”大呼三声而绝。司马霖没想到当年偶尔的风流会让一个女人记恨一辈子,至死不忘,当下悔恨慨叹,哭号不绝,几度昏厥于塌旁。

北越天庆二十二年十月初八,萧后薨于凤祥宫,时年四十有一。韩飞云让成德密不发丧,矫诏宣司马成义入宫探视,想趁其甲胄不在,一举拿下,一面秘谓成彦做好宫变准备。

成义接诏,疑心顿起,刘远威亦言先前萧后病重而不宣诏此必定有诈,又有宫里太监传出消息,言武帝早有废太子之心,司马成义至此才终于下定决心,行兵谏之事。仓促间点起数千亲兵,于入暮时分团团围住整座皇宫。

成德没想到成义竟有胆谋反,顿时急地不行,就想请司马霖出面。韩飞云惟恐不乱,忙拦住他,道:“司马成义既然走到这一步,已是狗急跳墙有恃无恐,莫说他本意就是杀你,现如今他为了登基即位就是弑君也有可能!你退是死,进也是死,反不如拼死一斗,事成你便是一国新君!”

没有一刻钟,威远军开始攻城,司马成德上神武门城楼正欲招抚,成义怒而狂骂:“竖子焉何进谗害我!”成德哪见过这真刀真枪的阵仗,吓的说不出话来,司马成义一挥手,千余将士开始攻城,喊杀震天:“我要亲自向父皇问个明白!”

司马成德六神无主,吓退至室内,韩飞云一直安慰道:“仓促发兵,司马成义只是暂得先机而已,若能调动宫外御林军与我等前后夹击,司马成义必败无疑!”司马成德象抓住了救命稻草,忙命人将虎符拿来送至韩飞云手中,急道:“韩相救我,事若成,我与君共天下。”

韩飞云一把接过虎符收入怀中,眸中凌厉一闪而过,抬首又是温文神色:“汉王放心,下官必以死相报。”

宋王府

司马成彦远望了望东边微亮的火光,袖了手,靠着门说:“看来是打上了,宫里的侍卫能拼的过身经百战的威远军?只怕难了。”纪淮熙道:“王爷怎么还不出手?若让司马成义得手了――”成彦笑而不语:“时机未到…”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便有人报司马成义攻克神武门已向新华门进发,扬言要面见皇帝以清君侧。成彦点头,命他下去,自顾自地看起书来,纪淮熙就是跟了他数年尽晓他脾性,此刻也不免急道:“王爷,新华门是内城最后一道屏障,一旦宫里守军撑不下去,破城后他们就可以直奔崇光殿了!”成彦还是那句话,时机未到。把个上下人等都急个半死。

当是时,突然又有仆人冲进厅堂,禀道:“王爷,楚少爷方才牵了匹马就要出府入宫,奴才们苦拦不住――”

成彦啪地合上书:“他这时候进宫做什么!伤还没大好他能顶什么用!”转念一想,随即明白了,他怕乱军对阵,陷于宫的楚佑卿会有闪失――怒地直咬牙,楚佑晟,你又不是傻子,单枪匹马闯阵能救的了谁!

成彦来回地度着步,时机…时机…如今他不能输,也输不起…可是――!!他猛地抬头,他不能眼睁睁看他有去无回啊!

“淮熙,打点一下,即刻点齐我部人马,火速入宫!”司马成彦披挂整齐,拧着眉大踏步就望外走,冷不防又被人撞了个满怀,来人磕了个头,将怀里的东西奉上:“奉韩相之命,将此物面交宋王!”

司马成彦大大地松了口气,接过一看,赫然就是掌握北越所有兵马的虎符帅印,他军前跃马而上,一把高举虎符,喝道:“如今天下兵马大元帅就是本王,昊京所有禁军听本王号令,先太子司马成义犯上做乱,已成谋逆,我等速入宫保护皇上,得司马成义者赏金千两,官升三级!”

九门禁军本是惴惴观望,不明所以,如今都似有了主心骨般,齐声喝道:“是!!”

司马成彦掉转马头,纵马飞驰直奔皇宫而去,一握缰绳,手心里全是粘腻的汗湿――佑晟,你可别出什么事!

赶到新华门,宫里已是大乱,半开的城门众兵士拥进拥出,相互践踏者也不知凡几。极目望去,黑压压地不辨敌我,那里有那人的影子?

喊杀震天中,司马成彦灵机一动,翻身从马腹下抽出箭矢,张弓搭箭,嗖地一声穿过司马成义猎猎飞舞的帅旗,旗帜应声而道,威远军一阵骚动。司马成彦勒马喝道:“司马成义已被废东宫,逼宫兵变实于犯上作乱,尔等世受国恩,奈何为贼!本王允诺,倒戈相向者既往不咎!”

声似雷鸣,震的所有人心头一凛,原本誓死为成义效命的兵士不由地迟疑起来,混乱的场面稍得控制,慢慢让开一条道来――

就在那人墙的些许间隙中,他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朦胧的侧影,火光炽芒中颀秀的身躯和皎明的面孔,白衣如素,身不披甲――内心充盈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他策马一鞭,卷流云长嘶着奔腾而去!

12

极目的火光与刀戟纷乱于这曾经森森的宫闱之中,耳边传来的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便是震耳的厮杀之声,沐浴在火海之中的宫阙和人的哀号奔窜,让他嘴角不由地扬起了一个奇异的弧度――多象当年陷落之时的正阳宫。楚佑晟这么想着,心里却忽然一突一突地跳个厉害,几乎没有任何预警,他咻然回马,落入一对墨黑着的双眸之中,四周的火光又将那双眼睛染上了一层血似的风采――“楚佑晟,到我这来!”司马成彦勒马而言,长发飘扬,不怒自威,“如今宫里乱做一团,你若真想救他,也要跟着我!”

楚佑晟摇摇头,即使是在黑夜乱军之中,成彦也依然看的清楚。

“今夜之后,你必大业得成,我所献三策已全其二,我之生死又何劳费心!”楚佑晟平静地看着他,“就是今日死于乱军,我好歹也全了卿哥于我的情意――”

“那我呢?!”成彦怒极,“你至我于何地!”

楚佑晟却轻轻一笑:“三殿下的情意还是留给将来可与你共天下的人物吧!我要不起,也攀不上。”

成彦恼怒非常,一策马就跃到他身边,伸手拦他:“不许走!”

楚佑晟竟飞起一掌,猛地袭向成彦的胸口,成彦一身盔甲,哪里伤的到他,只是直觉地微一闪身,只这一刹那,佑晟一夹马肚,已跃出数米,司马成彦一纵身只能堪堪拉住他的衣袖――“晟!”这一声是质问,却更象是请求了。

当是时,突然一支流矢嗖地窜过成彦的面门,他一惊之下,骤然放手,楚佑晟冷笑着抽回衣袖,此时纪淮熙已拍马赶上,焦急地一拉成彦:“王爷,新华门还没平定,安阜门又乱起来了,司马成义带兵主攻那里,若再迟疑,让他见着皇上就完了!”司马成彦心头一震,不由地犹豫了一下,再抬头,楚佑晟早已策马飞出好远,渐渐地影也不见了。他猛一咬牙:“走――去安阜门!”

楚佑晟奔至内宫,已有几个流兵窜了进来,但见宫女太监争相奔走哭号,谣光殿哪里还有楚佑卿主仆身影?他转念一想,卿哥必带了司马成离边躲边逃,怎会留在原地等死?

佑晟翻身下马,一路搜寻,四都乱哄哄的,也分不清哪是哪。他随手砍倒几个趁乱洗劫的流兵,却渐渐地迷了方向,也不知在宫里转了多久,猛地听见一人声,佑晟拨开树丛一探――

“刘远威,我乃北越四皇子,你竟敢以下犯上!”那声音虽然因为恐惧而有几分颤抖却好歹有几分天家气势,赫然便是不知所踪的司马成离。

刘远威身后却只跟着数人,但见他冷道:“如今司马成德作乱,四殿下若想安身立命,还是到太子殿下身边躲避一阵为好。”

他森冷的笑叫司马成离心里一惧,不禁紧抓住楚佑卿的衣角,楚佑卿吞了吞口水,只能壮着胆子道:“你…你胡说…分明是司马成义欲谋不轨…你想拿四殿下做人质筹码!”

刘远威一挥手,几个军士便慢慢逼近:“楚佑卿,太子殿下还等着你呢,你这一番话,待见着他再说吧。”

侯贤德激动地一把拦在二人面前道:“若要折辱殿下,先杀了老奴!”一个士兵飞起一脚便踹在他的心窝上,猛地跌出好远,佑卿抱着成离一步步地狼狈后退,一人已经伸出手,扳住了他的肩膀,楚佑卿绝望地转过脸去。

来人却猛然间停了动作,反慢慢地向后退回,刘远威正诧异着,却见一个白衣青年单手执剑,三尺青锋架上那士兵的脖子,缓缓地走出树影。

楚佑卿欣喜地喊出声来:“佑晟!”

刘远威一惊之下,倒很快就冷静下来,轻蔑地笑道:“怎么?你嫌留在宋王府做奴才还不够,想换个主子么?”

他依然当他是那个正阳宫里懦弱无能的亡国贵族。

佑晟并没说话,他只是一扬手。

轻巧地甚至说的上是美丽的动作,却有一道血末飞溅而出,溅地刘远威一头一脸的鲜血,他陡然睁大了眼,看着自己的手下惨叫着倒地,再也无法起身。

佑晟依然面无表情,剑锋一转,直指刘远威:“侯公公,保护卿哥先走。”

侯贤德挣扎着起身,道了声是,忙扶着佑卿成离便走。

刘远威刚想去追,只觉一道冷光袭向自己的喉咙,再看楚佑晟,身形未动,剑锋却已贴着自己的颈项:“我若是你,就不会再动一下。”边上一个士兵刚想抽刀来救,但见剑光一闪,又回到原,那人脖子上已经多了一条鲜红的血痕。

刘远威心下已经有些惧了:“原来你一直在装孙子――楚佑晟,你和你那个表子弟弟都那么会装!你迟早和楚佑宁一个下场!”

佑晟眼中厉光陡现,却很快消弭无影:“刘远威,你既已大败,不速速出京反傻到自寻死路。只怕今日死的,只会是你。”

刘远威暗自一惊。楚佑晟偏着头看他:“你带来的几个人神色慌乱委顿,盔歪甲斜,决不似大胜之相,况且威远军若还有胜算,副统帅岂有轻易离军之理?只怕皇城四门已被宋王控制你与司马成义失散,才想到宫里碰碰运气――是也不是?”

还有一个理由他没说,带领官军的宋王司马成彦,这条龙困于浅滩已经太久太久了,如今大权在手,全天下已没有任何人拦的住他。

刘远威这下才真地震住了,愣在原地许久才困难地说道:“楚佑晟,原来你才是当年行刺太子的幕后真凶――我们都小看了你!你――你要杀便杀!”

楚佑晟平静地看着他,他此刻唯一能记得的,便是笑,便是当年佑宁倒于血泊之中,刘远威猖狂得意的狞笑!

许久之后他抽剑回鞘,淡淡地道:“你走吧。杀一个穷途末路的人,算不得君子。”

不,刘远威,你不能死的那么轻松。

刘远威张大了嘴,似乎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放他一马。

佑晟已不再赘言,转身便走。没行得几步,但觉得耳后风响,他直觉地侧身避过,回转间的刹那,已有一个士兵举刀劈头砍下!生死一线,楚佑晟一记手肘格开刀锋,另一只手,蜷握成爪,重重地抓向袭击者的喉头,这一击是用尽了全力,只听清脆的一个声响,手下的颈骨已经被捏的粉碎,可就当眼前人缓缓倒下之时,刘远威从后闪出,猛地一掌拍向佑晟的胸口,当下避无可避再难回转,楚佑晟重创之下,踉跄地向后摔在井壁之上,旧伤未去新伤又至,几个挣扎,竟是再也起不得身。

刘远威还怕有诈,慢慢地逼近他才猛地掐住他的脖子,楚佑晟只能一边喘息一边怒瞪着他――亏他还是戎马半生的北越将军,竟这般下作卑劣!

“你就是放我生路,我也留不得你,你们这些居心叵测的南蛮子,终究是个祸害,还是死了干净些!”刘远威手心用力,慢慢地将他提了起来,摔向井沿,楚佑晟一瞪眼――他,他想干什么!

“要是死在井里,你的尸体,只怕是数月不能被发现――等司马成彦找到你,只怕已是白骨一副了…”刘远威狞笑着,掐着他的脖子望井里推,楚佑晟也不知哪来的神力,一把揪住刘远威的胳膊不肯松手,刘远威一掌括在他脸上,恶狠狠地一句:“你去死吧!”眩晕之间他再也支撑不住,手一松,整个身体便向下飞坠――却突然有一只手紧紧地搭住他的右手,相连的肌肤间,热度炽人!

他猛地睁开眼,震惊地张大了嘴――他不是正在平乱么?他不是忙于取得他的天下么?乱军混战之中他怎么能轻易离开!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

司马成彦艰难地靠着井缘探出身子,紧攥着佑晟的手一点一点地往回拉,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你疯了吗!放了我!刘远威就在你身后!”

“我不会让你死的!”他胀红着脸又喊了一,手里的力还在加强。

佑晟心里一痛,随即空落落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有怎样的反应,眨眨眼,干涩地疼,却不知这痛从何来。

你是一世枭雄,除了称霸天下,你本不应该在乎任何事!你本就是象利用韩飞云那样利用我!可是如今,你这番作为,又算什么!!

朦胧间,他抬眼看去,刘远威的脸孔又出现在井口,他想开口,想提醒他,却最终缄默了,心里甚至有一个奇异的想法,他和他这样的人,若真能一起死,倒也不错了。

“三殿下。”刘远威摇头,“我倒是没想到,你对他,竟有了真感情――”

一个手刃劈下,司马成彦强撑着,一点一点地拉起他来,忍受着背上一下一下越来越重的攻击,一滴水溅上楚佑晟的额头,他抬头望去,一道血流正从成彦的脖子上蜿蜒而下一滴一滴地坠在他的脸上。“放手吧…”他无力地喊了一声,他这样的人,值得谁为他如此付出?――成彦倔强地摇头,他还在用力,可就在快要到达井口的那一刹那,成彦的手忽然一松,竟再没有一丝力气,眼睁睁地看着佑晟坠落渊――“佑晟!”他嘶吼一声,通体冰凉。刘远威顺势一击,将他也打入井中。

楚佑卿猛地站住脚,望后看了一眼,却依然是树影婆娑。

司马成离一拉他的袖子:“先生,我们就这样不管刚才救了我们的人么?”

楚佑卿顿了一下,缓缓地摇头道:“四殿下,我们要比任何人都快一步到凤详宫找到皇上。那个人,只是一个奴才,就是为我尽忠而死也是当然。”

侯贤德看了佑卿一眼,他依然神色自若。

只有这样,你才有可能成为天下主。这句话佑卿没说,他只是拉着成离的手,加快了脚步,他不能让任何一方势力找到小皇子,只有成离登基,他才有翻身之日!

三人半躲半藏地走了有一柱香工夫,凤详宫已经隐隐在望,进的门去,只见司马霖呆呆地坐在萧后金棺之旁,纱纬乱飞,冥纸四舞,说不出的诡异萧瑟。

“皇上…”楚佑晟唤了一声,但见司马霖喃喃地念道:“我北越帝国幅员万里固若金汤,怎的一夕之间,就大厦将倾祸起萧墙…”成离已经哭地扑到他怀里哭叫着父皇。司马霖见了爱子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抱着他的手直亲,一口一声连道:“离儿,你没事?!”成离将佑卿一路护他西逃之事说了大概,司马霖缓缓点头,英雄迟暮不免又老泪纵横:“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外臣还顾记着我们司马家族,其他人都逃散殆尽了。我往日待卿不好,卿竟不以家仇为念,忠心为主,难得难得。”楚佑卿诚惶诚恐地磕头谢恩,又道:“皇上还是速速起驾为好,否则大殿下只怕迟早找到这来,追究今日之事,只怕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事便危矣!”

司马霖本是万念俱灰,见着幼子,一时也有了几分精神,便点头道好,佑卿又道四人一起终究是太张扬,不如兵分两路,由侯贤德带成离先走,自己保护武帝后行。司马霖允之,侯贤德便拉过哭个不停的成离出殿,佑卿随后请司马霖去了帝服后冠换了身侍卫服也偷偷出宫。

路虽然是惯熟的了,可司马霖大受打击之下精神恍惚,慌不择路,竟渐渐地与成离走散了。他心里焦急万分,拉着楚佑卿的手便道:“成离到哪去了,万一被乱兵发现可如何是好!”

楚佑卿轻轻抽回手:“皇上放心。只要陛下驾甭成离便是天下主,无人能伤的了他。”

司马霖出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卿家说什么?朕――”

“没有朕,皇上已驾甭于于乱军之中。”佑卿一字一句地说道,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手,“而你不过是一个惨死于乱军中的侍卫而已。”

“你!你说什么?!”司马霖猛地上前提起佑卿的衣领,动作却是一僵,两道热流从鼻中涌了出来,他恍然大悟“你,你故意的,你待离儿好也是故意的!为什么!朕对你们这些降臣已经仁至义尽你还要害我!”

佑卿哈哈一笑,原本温文的脸孔突如其来地扭曲了:“仁至义尽?你去问问我楚家列代帝王,你灭我南昭,毁我宗祠,茂陵城方圆百里人迹罕见――你是这么个仁至义尽的么?!”司马霖挣扎着愤怒着,想伸手去掐佑卿,却被他一把推倒――曾经勇武无比的身手如今竟连个书生都制不住了。

“你,你是什么时候…”一道血痕自司马霖唇边淌下,他抽搐着质问道,“你…下毒!”

楚佑卿蹲下身子,皱着眉,还是那样姿容俊美:“我在成离手掌心上淬了毒。你方才抱着他时,便一口一口咽下了毒药――你也无须怨命,这便是天理昭昭――”

他站直身子,森冷一笑,“对不起我的人都该死。”

13

楚佑卿在黑暗中看着他,温润的眸子奇异地明亮着――卿哥…他想走过去,却怎么也近不得身――卿哥!他又叫了声,楚佑卿缓缓地走过来,这时候他才能看见,原来双眼中的那抹亮,竟然是泪水。

晟…我活的窝囊,宁也死的冤枉,有朝一日,我南昭要卷土从来,就全靠你了…

卿哥!佑晟陡然睁开眼,眼前的人却让他一口气提不上来似地窒息――成彦紧抱着他,盔甲尽除,只承望相拥间能给他多一些的暖意――成彦蓦然见他醒了,心里一松,居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当你还要睡多久呢!”

佑晟此刻也不知对他是怎样一个复杂情绪,他既恨不得他滚的远远的再不要出现在他眼前,可一想到方才他舍命相救一颗心又想被铸融了一般爱恨交缠。

“我们在哪。”声音很沙哑,且冷漠。他甚至有些佩服自己的忍耐了。

成彦望了望天,不说话了。佑晟也向上看去,天空只有个巴掌大的地方,墨蓝墨蓝的,许是乱了一夜,天终究要亮了。

可是井里的两个人心却是都望下一沉。佑晟挣扎着摸了摸井壁,满布青苔滑不溜手,竟是一点借力之都没有。

一般的井怎么可能会挖的这么,佑晟懊恼地想。就是二人轻功盖世,此刻也出不去了“我们再找找,兴许有别的出路。”他踉跄着起身,又一把被成彦拽回来。

“别白忙活了,这井没那么容易出去的。”成彦低沉地开口,“宫里隐约有传,当年定都昊京之时,先世祖曾于宫中置一井,遍藏金银以图不测之用。早在十几年前父皇为充军饷就已经命人开井取金,如今金银尽去,这枯井便再无人问及――”

楚佑晟环视四周,果见井底开阔,井壁龙章凤篆,地面上隐约有堆放的痕迹,心知所言不虚。“怎么着也要想个法子出去,否则你一世机心岂不白费。纵使九门禁军得了胜,若群龙无首,只怕情况又要生变。”

“外面的事,自有纪淮熙和韩飞云在料理,我如今也管不得许多了。”司马成彦还再笑,却是说不出的枯涩。

楚佑晟没理他,忍痛起身,开始四下摸索,呢喃道:“井壁渗水,照理周旁必有活水,或许有出路可以出去。”

“佑晟。”司马成彦唤了一声,“这是个死井。没活路的。”

“我一人之死不要紧,司马成彦,你却万万死不得。”楚佑晟的声音平稳地,似乎不带任何感情,“你本不该救我,我之生死与你毫无轻重,你眼看着就要一步登天却功败垂成,我担不起这罪名。”

司马成彦一愣,他急于求胜以至于方才将所有兵力移往成阜门,一胜则全歼威远军一败却也是万劫不复,这么做也只为了能早一步分兵来找他!他永远不会知道他在井沿抓住他手的那一刹那,心里是怎样的绝望和庆幸――至少他们生死,都在一了。

可如今,楚佑晟竟一句冷冰冰的“生死与你毫无轻重”,就把一切割裂地分明清楚,毫无转圜,他让他觉得方才在乱军中浴血厮杀的险恶,都象是场无足轻重的闹剧。

他腾地站起,“如果今天和你掉下来的是楚佑卿,你还忍心说这样的话么?”

他这一动作,佑晟才看清了他胸襟上一大片粘连的血痕,成彦竟受了那么重的伤!佑晟一惊,心里已经有些悔了,嘴里却依旧说:“王爷也不必生气。若是韩相在此,王爷也不怕寂寞了。”话一出口,他便想咬了自己的舌头,果见司马成彦收了怒气,又坐到他身旁,顿了一顿才意有所指地道:“你还在生气?”

佑晟闭眼打坐疗伤,不再理他。

“那日…你看见了?”

“所以才气的如此,连让我近身都不肯?”

“我知你恼我,可我已经策划了那么久,罢不得手,一时间糊涂了,以后必不再犯…”

楚佑晟被他语气里的暧昧气的忍无可忍,只得张眼骂道:“我几时恼你这个了!”可他万万没想到司马成彦竟无声息地靠他那么近――近地几乎呼吸相闻。“那天淮熙在房里和你说的话,我听见了――你若不爱我,为何会因为见了我和韩飞云在一起,就气至如此失态?”

“你!!”一时间气岔五脏,他几乎是震地说不出话来。司马成彦变本加厉,竟不顾伤痛,紧搂了佑晟,一字一句地说,“晟,全天下,惟有你堪与我比肩!”

他气地浑身乱抖:“胡说!胡说!”

成彦顾不得他与他一身的伤,强捏着佑晟的腕骨将他禁锢在自己的胸膛前,怒吼道:“懦夫!你为什么还要装傻!你还不懂吗?我为了你,连只手可得的天下都能放弃――你还要怀疑我的真心?!我筹谋了十年,却比不得你一丝半点的损伤,直到你命悬一线我才知道和你相比什么也不重要了――佑晟,你为我夜闯大内,九死一生,当真别无私情?!”佑晟心神俱丧,只能斩钉截铁地一又一地重复着胡说二字,成彦却由不得他,一把吻了上去,狂妄霸道的气息将他周身笼罩:“佑晟,我们僵持了一年多,还不够么…”

他不想爱不能爱!他把一切都给了佑卿,可如今这心里万般的压抑与痛苦又算什么!

佑晟绝望地闭眼,他这样的人配得到爱么…更何况还是眼前这个绝世枭雄,他和他注定只能活一个,那这份激荡的感情又究竟是怎么回事!爱极狠极,楚佑晟张口咬在他的肩膀上,用尽全力,的一排渗血的牙印,成彦一皱眉,却只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竟是说不出的情Se,佑晟的脸先自红了,只听成彦又低低地咬着他耳朵道:“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我绝不拦你――”

佑晟风月场上的老手,此刻却也噎地说不出话来,司马成彦趁机将手探进小衣,楚佑晟剧烈地喘息了一下,成彦正得意,不承望怀里的人突然身子直楞楞地向后一软,喷出一大口血,就再无声息。

“佑晟!”他大吼一声,几乎是扑了过去――此刻他的脸色是如厉鬼一般的青白,称着那骇人一抹血红,说不出的狰狞诡异。成彦忙拉开他的衣襟,手已是一抖――但见伤痕累累的胸膛上赫然一个赤红的掌印,他顿时恨不得生撕了该死的刘远威。

可一瞬间,他又猛地醒觉,这一身的伤竟有大半因他而来,闯宫时的数十条狰狞交错的刀伤未愈,加上摔伤与掌伤,能支持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奇迹了――而他却强撑着,不露出一丝半毫的软弱。

楚佑晟,你何苦倔强若此?

司马成彦慢慢地将他搂在怀里,心中悔痛交加。一抬手就将内力源源地自天顶徐徐灌入,可佑晟亏损伤重在先,调息时又被成彦一闹,真气岔经,成彦在雄浑的内力都似一拳头打在棉上毫无用,反尽数被吸了去,兀自在体内乱窜。

天慢慢地大亮了,井之中却依然人声不闻,楚佑晟气息微弱,半梦半醒心神涣散,一探他的额头,竟是烧的滚烫,纵使成彦天生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此刻也骇然而惊――他自然是明白的,再这样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楚佑晟!你醒一醒!”他拍拍他的脸颊,声音越来越恐慌,“你还欠我一个答案,你就是要死也要先回答我!”班驳地阳光折射在青苔上复又投影到佑晟的脸上,顿时染上了一层青白而透明的灰败,然而此时,那干裂的嘴唇却动了一动:“…你想我…死么?”成彦不敢置信地张大眼,楚佑晟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可惜…你不能如愿了…”

成彦是个从不笃信鬼神的人,若是举头三尺有神明,那世间还要权力来做什么!可这一瞬间他真地感谢上天。

“我口…渴…”

成彦手忙脚乱地刮下一些青苔,把沥干了的水,一点一点地抹在佑晟的嘴唇上。

“你不是还…气定神闲的很么?我…以为,你真地不在乎生死了。”佑晟喘了口气,低声笑了。

成彦握住他的手,脉象越发凌乱,竟似大限了,心里一痛,便道,“我本不在乎的,若是真龙天子,帝王之座就注定是我的,若命里无运,就似现在这般,我也强求不得。”

“呵…一起死在这,委屈了你一世雄心…”

成彦紧攥了他的手,语气一颤:“那又有何不可,美人乡是英雄冢,理所当然。”

他浅浅一笑,破天荒地没有反驳――或许冥冥中他也有了生死大限的预感,以往的坚持执拗反复都是一笑而过的闹剧。

“司马成彦,我冷――”这是他第一开口示弱,却不知,是不是最后一了。成彦一把将他搂在怀里,一点一点地吻着他的脸上的伤痕:“晟,你是我的英雄…”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比疼痛更难忍的是饥饿,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时辰,整个枯井静地只有他与他的呼吸之声,他们从来不知道原来寂静会这样如影随形地侵蚀你最后一点求生的意志。而井底除了青苔竟是寸草不生,更不用说其他活物了。佑晟的情况更加危急,面若金纸,眼见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成彦将自己的衣带嚼碎了,一点一点地哺入佑晟口中,却又被悉数呕了出来。

成彦强撑开他的嘴,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给我吃,佑晟!你会熬的过去的!”楚佑晟挣扎着,连胆汁都呕了出来,就是一点也吃不下去。司马成彦无法,只得松了手,四下里搜寻了半晌,又回来将佑晟抱起,欣喜地说:“原来这井底竟有老鼠的,我才刚抓了只,你多少吃一些。”楚佑晟还在摇头,司马成彦却横起来了,不由分说一把抱起他,强行把盛在破瓦中的血浆灌了进去,楚佑晟受不得那血肉的腥味,剧烈地反抗起来,成彦的手却似铁铸一般,牢牢地将他摁在怀里,硬是将那东西强灌下去:“不吃你会死的!”楚佑晟一把推开他,他吃不下去,腥地可怕的味道,他每咽一口都是生不如死的折磨!成彦却一下被推坐在旁,汗如雨下,一直背在身后的胳膊露了出来,一大片淋漓的血迹。

“你…你给我吃的是不是鼠肉,你――!!”楚佑晟骤然一惊,翻身就呕,“你,你…混蛋!傻瓜!你以为这样我会高兴吗?!”

可我不能让你死地那么窝囊!成彦怒吼着,我不要眼睁睁看你死!

没用的没用的!楚佑晟仿佛把自己的肝脏也要生呕了出来,狼狈之下忍不住泪如泉涌,你何必这样对我,我还有一件天大的秘密没有和你说也无法和你说,我和你之间永远没有走到一起的可能!你何必让我愧疚至死!

司马成彦腾地站起,不顾自己血流如注,执起方才割骨剜肉的利剑来一下一下地敲击着井壁剑锋钝了,他干脆丢了工具,自己伸手去挖,直弄地双手鲜血淋漓:“我要你活着!活着!”

“我不要出去!成彦!我不出去了!”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扑过去。声嘶力竭地喊道――还有一句他藏在心底说不出口,若真能死在一起,却也全了他此生的心愿!也再不会有犹豫纷争矛盾与爱恨纠缠…

成彦不要命似地还在挖着,听了佑晟的言语却忍不住鼻子一酸,一手搭起他的肩,重重地吻了他一下,有什么冰凉的液体落在了脸颊之上,早已不知道这是谁的泪――“佑晟,我爱你。”

所以我更不能看你死。

当一缕清水自岩壁上喷出的时候,楚佑晟已经精疲力竭了,他听不清司马成彦的欢呼声,只能感觉到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连拖带抱地,硬是将他带离了井底,直到朦胧中见到那一丝天光,听到无数人喜极而泣的呼声,以及那个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声音:“相王,我就知道,你定然无事的。”

相王?那是谁?不重要了――他又回到了他的天下――只属于他的天下。

两天,刻骨铭心的相,却只有两天,太短了。

他眯起眼,眨去眼里微泛的水光。

北越天庆二十二年秋,崇光政变爆发,旧太子司马成义兵围皇城,欲行玄武门故事,汉王司马成德率羽林军顽抗,伤于流矢,同年底伤重而亡,士兵死伤者不知凡几。武帝司马霖驾崩于乱军之中,谥为神圣武德皇帝,与萧后同葬乾陵。司马成义兵败被俘,以谋逆罪囚于宗人府,昔平南大将军刘远威出逃昊京。因此而清算获罪的贵族皇亲不知多少,悉数斩于东市,一时间血流成河,朝廷为之肃然。此之为端和盛世前最后一记动乱的哀音。

众臣推宋王司马成彦为帝,泪辞不受,并以其不是先仪贵皇后嫡子为由,拒不南面为君,并立四皇子司马成离为帝,以全人望,是为恭帝,年号端和。宋王功高,进位为相王,参知政事,辅佐幼主。

“累了么?”韩飞云起身,望镏金炉里添了块沉香,“天晚了,你也歇歇吧。动乱刚过,事如乱麻,哪里一两日就做的完的?”

司马成彦揉了揉眉心点了下头:“也是,你也回去吧,我叫人送你。”韩飞云直起身,顿了一顿才道:“你赶我走?”

司马成彦停了动作:“飞云,从今往后,我只待你如知己良友,再无私情。”

韩飞云一愣,突然放声大笑:“都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司马成彦,你也算对的起我!”司马成彦并不抬头,沉默半晌后只道:“飞云,我视你为肱骨之臣,你总该知道。”

一瞬间韩飞云眼里闪过万千神色,对于眼前这个郎心如铁的男人,他还能说什么!这江山,这天下是谁不顾天下骂名为他打回来的!他韩家一门五卿世代忠良,可他为了司马成彦,什么颜面荣辱都不要了,他宁愿做个背君弑主反复无常的小人,到头来就只为一句肱骨之臣么?心里一下子乱了,他知道司马成彦是为了谁,那天看着成彦从昆明湖里一步一步地将楚佑晟抱出来甚至不让人碰他一下他就知道司马成彦这一身狼狈是为了谁!他的心里…从来就不曾有他!

若是一般人,想到此怕早已经潸然泪下。

然而韩飞云不是一般人,他顿了顿,反微微一笑,掩去眼里最后一丝怨恨:“自然知道。所以我才倾全力帮你――只是容我多说一句,皇上春秋未盛,未免耳根子软些,身边的人就要分外提防些。我听说,今天皇上升了楚佑卿的官――相王,无论私交如何,你总该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别给了那些人翻身的机会。”

司马成彦没答腔,他怎么不知道成离对楚佑卿言听计从,终究是个祸害,可是――风似乎吹过了厅堂,桌上的蜡烛摇了一摇,他直觉地向窗外看去,空荡荡地,一个人也无。

他轻叹一声:“容我再想想,你先回去吧。”

韩飞云恭身行了一礼,埋首间,却尽显怨毒之色。

自那枯井余生之后,楚佑晟待成彦已是再难扳起脸来,他身子大损大劳,司马成彦倾一国之力但求能救的回他,稍稍有了起色,成彦不论日日里有多忙,晚上也必回王府,命人炙了一些个清粥小菜,与佑晟在房内共食。楚佑晟身体渐渐地好了,却依然行走不便,司马成彦便不许他下床一步,事必躬亲地伺候他起居饮食,惹地佑晟直打趣他。成彦也不以为意,反借机偷香窃玉一番,也没个正经样。

又是一日,二人又正在房里说笑,突然纪淮熙敲门入内,神色似有惊惶,成彦知道若无事是无人敢打扰他与佑晟的,便收了笑容,起身道:“出去再说。”

待成彦回到屋内,佑晟故做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怎么了?”

司马成彦抬眼,眼里似有两道光直射他的脏腑:

“司马成义逃了。”

1

“先生!”司马成离一见佑卿,几乎是立即跳离龙座,佑卿拜倒于御阶之前,三呼万岁,小皇帝急忙一把拉起他,急道:“先生救我!”

佑卿自是知道他是为了司马成义窜逃复反一事而宣他入宫,便道:“皇上放心,皇上已居正统之位,乱臣贼子又成的了什么气候?就是现在领了些流兵作乱,然以天下制一隅,胜负必定,皇上不必忧心。”司马成离怔了半晌,忍不住淌下泪来“刘远威素有军威,出逃后振臂一呼,已有三州兵马归附,现在皇兄又到了他们营中,更是有恃无恐,打着靖难之名要夺回皇位,据说已经由西渡过眭水攻陷荔州,一路势不可挡扬言半年之内攻进昊京――先生,你常常教导我三纲五常,兄弟人伦,我不想杀皇兄为何皇兄却定要制我于死地才甘心!”

楚佑卿慢慢地将目光转向那个金碧辉煌的御座,抿唇道:“老师先前教的,是用于寻常百姓家,可生于皇室,为了尊位,兄弟父子又如何?不过也是自相残杀。这便是天家无情。”

成离听的似懂非懂,拭泪道:“若是大皇兄想要这皇位我给他便是!但求干戈不起,还我清明河山…”佑卿吃了一惊,忙跪下道:“皇上真龙天子切不可说此戏言!就是战事一时反复也是常理,下臣有一计可保社稷安康――”

“太傅大人!”一个声音自殿外传来,声若洪钟,“外职文臣不可妄言朝政,皇上少不更事不知此理,难道太傅大人也不知教导皇上么?”

楚佑卿暗一皱眉,忙恭身下拜:“微臣参见相王。”

司马成彦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对皇帝道:“皇上放心,平乱一事交由本王即可。余者种种不劳费心。”

小皇帝对这兄长是又惧又敬的,哪敢说什么,只与成彦寥寥数语而散。出得宫外,成彦叫住佑卿,顿了半晌,只微微一笑道:“晟的伤近来倒是好的差不多了。”佑卿没想到成彦会和他说这个,迟疑了一下才赔笑道:“那是好事。王爷对他好,那是他的福分。”

成彦淡淡地看他一眼:“过去十年里我倒还要谢谢你了,多照护着他――我喜欢晟,就因为他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有时候明哲保身未尝不是个好办法。太傅以为呢?”

佑卿自然也知道眼前这男人已是帝国的实际当权者,半点忤逆不得,可他话里透出的亲厚却让佑卿心里象扎了根刺似的,不能出一语。

成彦走得几步,忽然又停了脚:“还有一事要提点太傅,这里毕竟不是南昭,太傅切勿忘了毕竟身在异乡。若非他,我未必容的下你一干人等。”佑卿暗自一惊,慌乱地赶忙跪下,道:“王爷,我心里已无故土家国更无二心,王爷切勿怀疑下臣!”

成彦眼皮不抬,只道:“还记得当年正阳宫变之时,你连弯身一躬都以为耻,到如今,倒是豁达了不少。那些无谓的尊严都没了,倒也是快事。”

一句话讽地佑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直到目送着成彦行的远了,他才直起身子,拂去膝上泥尘,对身后的候贤德道:

“把柳清明叫来,我有事吩咐。”

豁达?尊严?司马成彦,有一天你到了我这样山穷水尽一死而不得的光景,再来和我说什么颜面尊严吧!!

任何人都可以变的狠毒,只要他尝过失去的滋味。

纪淮熙摇头道:“王爷还是放过他了。”

司马成彦挑眉道:“你何时竟也喜欢揣测我的心意了?”

“属下不敢。”纪淮熙见成彦神色不善,忙转了话题,伸手入怀,摸出一本奏折来,“八百里加急快报,司马成义兵围冀州――原本勤王的各路诸侯都按兵不动,想作壁上观,再得些好。”他又瞟了瞟崇光殿,“司马家的天下他们也乐得看内讧,只不知道还能在皇帝面前粉饰多久的太平。”

司马成彦岂不知道事已至燃眉,各节度使拥兵自重,都在观望,何况司马成义还顶着个前太子的名号,若再止不住他的攻势,事必危矣。事到如今,藩镇之兵已不可倚重,若战前倒戈便是一败涂地万劫不复。

“无兵可以金帛募之,无粮可以农桑筹之,可千军易得良将难求,将兵之才却去哪里寻?!”纪淮熙道,“满朝文武中善兵者众,可一定要是个忠于王爷忠于皇上的,却只怕难找。”成彦何等人物,当下有了几分了悟,却并不相答,只道:“淮熙,我知你想的是谁,可他此番万不能出战。”

纪淮熙暗吃一惊,忙道:“韩相跟了王爷十年有余,明里暗里都是尽了全力地助王爷成事,而且放眼朝野,也惟有他能与身经百战的威远军制衡,拖个一年半载,那些人没名没份必定散去――”

“淮熙。”成彦打断他的话,“我战必出,果必胜――我要我的天下,再没有动乱纷争。”

“王爷要亲征?!可京中何人能主持大局?”

这个道理他自然懂的,他心里甚至已经有了个朦胧的念头,却一时说不得。

淮熙又急道,“飞云和我们一起有十余年了为何不――”

成彦冷冷一笑,“你以为司马成义在宗人府里本是插翅难飞,若无人应和却怎地竟能逃出京师?”

淮熙一愣,只觉得冷汗津津地出了一背,他,他是怎么也没想到――

“打从他有胆威胁我开始,此人已不可再用,今之事我日后定要亲算个彻底。一不忠百不用,这个道理,你竟还不明白么?”只被成彦的眼一梭,纪淮熙便忍不住透心一凉:司马成彦骨子里就是狡疑不定,从信不过任何人――不,只除了一个人。他顿了一下,有些悲凉地想道,无论他跟了他多少年,他也从不曾真正信任过他吧…

盏灯时分,成彦方才坐了轿子回府,进了门,成彦才猛地扯下外袍重重地摔在地上,恨恨道:“司马成义,当年我能胜你,难道现在我会惧你不成!”

门外却有人报韩相求见,成彦忙敛了心神做出一副怡然神色,道:“有请。”但见韩飞云大步流星地进来,见了成彦连礼都不行,急道:“王爷,听说司马成义已经攻陷荔州,王爷还不准备发兵迎击么?”

司马成彦袖了手,淡淡地看他一眼:“相爷莫急,此事明日再议不迟。”

“明日?司马成义或许就打进京了!六部里各位大人都已在为战事筹谋,请王爷早下军令!”

“六部筹谋?那所推将兵之人必是相爷了。”司马成彦目中锐光向箭一般射来,“古之良将,多精于养寇之道,相爷自然是难得的将兵之才。”

韩飞云一愣,登时变色道:“王爷,你这话何意!”

“玩笑而已,相爷不必多心。”成彦抬脚想走,“本王还有事,少陪。”

“王爷不再信飞云了么?”这一声叫地极至缠绵,连成彦都心里一动,“从王爷被萧后所迫,佯装庸碌之时,飞云就伴在身侧出谋划策,如今屈指十三年了,多少生死一线,命在旦夕,飞云何时背叛过你?飞云自问没半点对不起王爷之――成彦,你竟还要疑我?”

成彦也想起昔日里的好,沉默下来,这时又有人飞奔而入,一脸惊慌之色:“王爷,冀州节度使廖思降了!”

堂上二人都是一惊,冀州天险已失,眭水两岸已经尽为所有,京畿以西再无天堑以防!韩飞云急地抓住成彦的手道:“王爷,就是你我之间再多误会,此刻也不是细究的时候,给我五万精兵,我让司马成义死在眭水,再不能推近一步!”

成彦看了他,嘴唇刚动得一动,就听门外一个熟悉不过地声音缓缓扬起:“韩相此言差矣。如今情势,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禁军精兵是护卫帝室的最后一道筹码,岂可轻出?况且禁军谁能不识司马成义?在战场上有个反复韩相是否能负全责?!”

话音未落,楚佑晟缓步而出,站在厅前,成彦心头大震,只见佑晟竟穿了司马成彦的金龙战甲,披挂整齐,顾盼之间眉目飞扬,威厉毕露,双目之中竟是成彦许久不见的凛然之色。

楚佑晟着甲跪于堂前,朗声道:“佑晟北投效命二载有余而未立尺寸之功,现请出战,御敌于千里之外!”

此言一出,不单是成彦,连韩飞云都愣了一下,回过神时,对佑晟忌惮之心已到了杀之而后快的地步,他哼地一声:“楚佑晟,你一个南蛮降臣还妄想强取兵权,果真欺我北越无人了?”

佑晟不卑不亢地答道:“韩相于北越功在千秋,难道不知道自天下一统便再无南北之分?!”

“你以为北越将士会听你一个――”韩飞云好久才将那男宠二字咽了下去,佑晟却道:“我管不管的住三军,日后自会分晓,只看王爷意下!”

成彦心里乱做一团,一想到佑晟要浴血沙场,心里就扎刺似地疼,他腾地站起,一把拉起佑晟:“你跟我过来!”

进的房来,成彦才松开他,怒道:“你才将息多少日子,又要生事?!你若有个不慎――”

佑晟平静地看他:“你不信我的本事么?何来不慎?”

“司马成义在战场上不是个草包!如今中原大乱,兵凶战危,我要做最坏的打算,便是不能分兵驰援于你――佑晟,此战是孤军入,九死一生,你竟看不清楚?!”成彦捏着他的肩膀气道。

“自然清楚,可战事之所以节节败退,是因为各个藩镇鼠首两端都在观望,只要一战而大捷,就必能摧枯拉朽般地全歼司马成义!”佑晟慢慢地移开他的手,反握在掌中,道,“你我就是再多纠葛,也毕竟都是男儿之身,将来千秋史笔,又该如何诟病?我想出战,也不过为了世人说一句――我足以与你相配。”

司马成彦就是铁石心肠,此刻也柔做春水,他舔了舔唇,神色复杂:“晟,我…我还是不能眼睁睁看你赴死――”

“你忘了么?当年是谁害死了佑宁!”刚强如佑晟,此刻竟也湿了眼眶,“我向来是个恩怨两分明的人,我不信什么因果报应,只信血债血偿――成彦,你当是成全我吧!”

成彦怔了半晌,心里五味陈杂,半晌才拥过佑晟,面带痛色:“晟,我该死――”

佑晟伏在他肩上,阴影中,却看不清他的神色。

二人又商议了半宿,定下几个计策,成彦便要去筹办,佑晟突然叫住他,成彦回头,佑晟偏又不说话,过了半晌才悠悠道:“韩飞云怕是早气走了,你去有何用?”这话半带酸气,成彦呆了一瞬才苦笑道:“就是一点子事,你也记挂那么久――那之后,我几时再与他在一起过?”佑晟不答话,只是抿唇瞟他一眼,隐含春色――此刻佑晟盔甲未除,使他暧昧地一抹浅笑,更有了荡人心魄的魅惑。成彦心里一动,他二人交心日久,但成彦早已无当年亵玩强占之心,敬他重他,从不曾有肌肤之亲。

佑晟起身,以手抚过成彦的面颊,刚冷的盔甲触到皮肤,却带出一星炽烫。“还要我教你怎么做么?”在成彦眼里,佑晟眉眼里都是蛊惑人心的媚,“还是你那儿――不顶用了?”

那手缓缓往下,慢慢地摩挲着私,撩地成彦心头火起,天下人都瞎了眼了!竟说眼前这成精似的人平凡冰冷毫无趣味!他一把抽出配剑,刷地一声划过佑晟胸前,铠甲连着单衣应声而裂,摔落于地,霜肤之上伤痕累累,在成彦眼里,却是充满了另类的刺激,按耐已久的欲火快将他烧做飞灰了!“我顶不顶用,你即刻就知。”他一伸手将佑晟摔上床,身子便覆了上去,佑晟挣扎躲避,还笑道:“你这还不是没用么?”成彦抓了他的手就往小衣里探,一面夹紧了大腿道:“等你来给他加油呢!”佑晟手心一烫,不免脸一红,淬道:“你脸皮也忒厚了!”话虽说,手里却已经动作起来,惹地成彦一抽气,呻吟起来:“你…快点…恩――你…好厉害的手段…”佑晟半抬身吻住成彦软言道:“住嘴,不许说了――”成彦恨不得就此化在他身上,急地喘吁吁地就往前一挺,佑晟顿时象掉进冰窟窿里,全身痛地一哆嗦,双手紧紧攥住枕巾,痛呼出声。

二人都知道男Se情事必要润滑才有意趣,否则痛地叫人生死不能,成彦强忍着快感,抖着声音道:“现如今…你倒叫我,哪,哪去弄那药膏?”佑晟调息数下,半睁眼看他,媚眼如丝:“说你没用呢――你竟连这一点手段都没有了么?”成彦精气一泄,再也忍不住大力挺动,话不成声:“这你自找的!来日下不得床便不怪我!”

最紧要的关头,成彦野兽般地嘶吼着抽动了数十下,才泄了身,佑晟如将死之鱼般窜起身子,皱眉高叫一声,汗水淋漓间二人十指相扣,水乳交融――佑晟颓然倒下,满身里湿漉漉地象刚出水里捞出来似的,面上更是汗涔涔一片,成彦却不知怎地,心里一慌,喘息未定地抚上他的脸颊:“晟――你哭了?”

佑晟闭了眼,鼻息数张,才哼道:“谁哭来着?我只是想,何日要你也尝尝这承欢之乐,让小爷我也受用一回!”

成彦脸色一变,尴尬地赔笑道:“晟,你,是在开玩笑的吧。”

北越端和元年初秋,相王司马成彦以十万金募得各族流民参军者四万五千余众,寻得一吉日登坛拜楚佑晟为平夷大将军,克日西行迎敌。

楚佑晟周身披挂,一身皂衣,称地金龙战甲在阳光下耀眼夺目。他上的台来,自小皇帝手里接了帅印,跟在身旁的成彦恨不得将他的身影刻进心里,顿了半晌才开口道:“万事小心。”楚佑晟磕头谢恩,成彦又命人将他的坐骑“卷流云”牵来,将缰绳递到他手里之时,暗捏了他的手,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佑晟也只是轻声一句,“你放心罢。”

他抽出手,成彦待要再握,却只有丝丝空气了。佑晟策马而上,转身环顾三军将士――这些人都是以战为生的雇佣兵,他们不管任何一方是真命天子,更不会因为名分而留有余手,但是他更是清楚,这些彪焊的军人,未必会服一个素无威名的降臣。

“皇上恕罪,王爷恕罪。”又是一个声音响起,佑晟回头望去,但见一个华丽的金顶马车缓缓弛来,探出一个人来,身似滚圆,遍体绫罗,直笑道:“老夫来迟些许!”

“萧大人,本王以你高门贵胄三朝元老,特命你为监军以定军心,然大军开拔在即大人却姗姗来迟,却是何故?”成彦佯怒道。

萧易是自萧容死后萧氏族中顶头之人,自以国舅身份,哪里看的起佑晟,自也不把监军一职放在心上:“老夫年纪大了,早起不易,楚大将军也不会怪老夫的吧?”

佑晟冷冷一笑:“萧大人位高言重,迟了少许又有何妨?”萧易更是轻视佑晟,只当他是床上睡出来的权位,不免有了戏弄之意:“楚将军年纪轻轻就能将数万之兵,除了床第之事,却不知将军还有何能叫老夫也开开眼界?”

佑晟状似犹豫,只道:“末将不敢。”萧易又催促再三,他才勉强上马,策马驰了数圈,才于三军之中朗声道:“末将不才,愿以三箭定乾坤。”话音刚落,他便左手取弓,右手拔箭,搭上箭拽满弓,觑着百步之外一个千夫长手中的长戟上的一簇红缨道:“第一箭,箭到缨落!”只听嗖地一声,叫人眼都来不及眨,便是红缨散落,飘飘及地。众人看的目瞪口呆,场上一片鸦雀无声。但见佑晟横箭立马,喝道:“第二箭,箭到锣碎!”竟是喘气的工夫都没有,那箭羽便破雷裂冰地夹着千钧之力而来,拜将台上立着的黄铜响锣,竟刹那被贯穿而过击个粉碎,发出轰天的声响,周围人尖叫着躲避不及。佑晟再张弓搭箭,缓言道:“第三箭――”说时迟那时快他骤然转身,箭矢所对之,赫然是萧易,“箭到人亡!”萧易还来不及听个清楚,那箭便已破空而来,正中萧易左胸,没于血肉之中,萧易连惨叫都不闻,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佑晟勒马而立,高举左手:“三军听令,监军萧易目无军纪,延误军机在先,喧哗扰攘在后,已被就地正法,此后本将军言出必行,尔等若有违背,以此为戒!第一,战场进退皆从军令,贪功冒进者,斩;怯敌退缩者,斩。第二,所过之秋毫无犯,擅自扰民者,斩;淫人妻女者,斩。第三,兵士将领各不勾连,牵连包庇者,斩;结党营私者,斩!”

这番话说的气吞山河,势象万千,在场无人敢出一言,话音落时,但见,三军之中,一色写着楚字的素白旗帜猎猎飞舞,众军各自咸服,摇旗呐喊,一时喊声震天,鸟惊雀起。

佑晟又策马驰到台下,对皇帝一拱手:“皇上,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萧易的确其罪当诛,事后种种,末将凯旋班师之时再领责罚!”

小皇帝看了成彦一眼,只得苦着脸道:“爱卿无罪…”成彦行到台前,居高临下:“楚大将军,待你得胜还朝,你我再痛饮三百杯!”

二人遥遥互看一眼,司马成彦除了心腹之患,楚佑晟又以此立威,端地一石二鸟之计。

佑晟在瑟瑟秋风中看着成彦,天也是他的,地也是他的――可痛饮三百杯却或许不能如他的意了。

他对着成彦远远地一拱手,便转身决绝而去,眼里的半点湿意很快地风干了。

战鼓擂过三通,大军开拔,数万壮士,迈向生死未卜的战场――烟尘四起,很快地湮没了万千儿郎。

此番,又会有多少闺梦里人,依依泣泪于无定河边?

成彦伫立于寒风之中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于如血残阳之中,心里蓦然一沉,待要再喊句什么,张口却是哑然无言――

晟…

你要回来――我与你,共这锦绣河山!

15

梆子声响,原本伏案假寐的司马成彦猛地一惊,抬起身来仍旧一阵恍惚,他凝了凝神,问道:“几更天了?”

门外早有人侯着:“三更天。”司马成彦沉默片刻,又道:“上送去的书简有几日了?”

“回王爷话,驿马已走了三天。”

三天.…那该也到冀州了吧?佑晟出征以来,凡有战报,都是寥寥数语,大军走走停停,了一多半的时日才抵冀州,朝中早有人议论纷纷――-成彦心里却是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门外突然一阵纷乱,只听人道:“王爷,冀州战报到!”

成彦一怔,几乎是飞步走到门前,门一开,但见纪淮熙面色凝重地站在门外。

“说。”再心急如焚,他也表露不得半点焦躁。

淮熙把手里的折子递过去,成彦抢过一看,却是呆了。

“五万大军一路迤俪而行,足足迟了十天才到眭水,东岸各镇已经都望风而降于司马成义,楚佑晟未及休整便被连连偷袭,仓促攻城又被各路伏军四下夹击,首战皆溃,余部向西北撤退――”

“佑晟呢?”

纪淮熙迟疑片刻,但听又一声虎吼:“我问你佑晟呢?!”

“他…他没事,撤退的及时,所幸伤亡不重大部尚在。”

成彦狠狠地闭上眼,双手成拳头,咯咯地捏个不稳。

败了?…司马成义固然老奸巨滑,可佑晟…他,居然――败了?

“王爷,要不要清算京中尚有多少兵力――”

成彦陡然睁眼,一扬手:“不!京中兵马不可轻出,少帝年幼,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纪淮熙讶异地看他,却见成彦快步退回案前:“置沙盘,我要看看佑晟退往何方!”

不,他不相信,那个当年在正阳宫里指天立誓要报仇雪恨的男人,会轻易一败涂地!

西北…撤退…他眼一眯,精光流转――

佑晟,你在想什么…

端和初年十月,翼州之败后楚佑晟带兵仓皇退入曹州,此乃北越最大的粮仓,司马成义恐其坚守曹州不出,将来腹背受敌,遂不纳刘远威绕过楚佑晟继续东进昊京之建议,精锐尽出,掉转枪头,反守为攻,意欲全歼其军。

两军对垒,血战三场,楚佑晟并不以粮多城坚而固守,反出兵正捍其锋,双方死伤逾万,曹州城外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楚军不敌,楚佑晟下令全军再往北退,恐曹州粮仓亦为所得,一把火将数万石粮草烧个精光,星夜溃逃,已似穷途末路。

昊京崇光殿

司马成彦未等通报便闯进宫去,见韩飞云正拿着一纸文书逼请少帝用玺,便怒道:“韩飞云,你这是做什么?!”

少帝见了他哇地一声哭出来,抽泣道:“大哥要打进昊京了么?朕要死了么?!”

“皇上,司马成义的反军尚远在曹州,皇上切勿担心,请皇上回寝宫休息。”司马成彦匆匆行了个礼,又道,“非常时刻,请皇上暂将玉玺交与本王保管。”

众人都是一愣,少帝泪汪汪地答道:“这天下已非朕的天下,相王自己拿主意就是。”

司马成彦此时也懒的再装什么忠臣孝子,接了紫檀木盒交由淮熙,才冷眼看向韩飞云:“今后用玺之诏书皆出自我手,韩相无谓再多费心机。”

韩飞云知大势已去,反冷静下来:“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可我还是要说一句,司马成义不是我放的――我和你坐同一艘船,你死我也覆亡在即,我怎么会纵虎归山――成彦,以你的聪明我的为人,你想想,就是撇开一切恩怨情仇,我会傻到自掘坟墓么?!

“那我问你此言何意!”成彦一手将文书摔在地上,“你居然要我等和司马成义划江而治,两分天下!!”

韩飞云摇头含泪道:“如今这情势不让步只怕万劫不复!两分天下也好过全军覆没!若不是你误信楚佑晟,屡战屡败,我们会落的如此田地?!你把玉玺抢到手,也不过是想要集军权政权于一身,好随时发兵救回那个祸国殃民的奸人!”

成彦怒极反笑:“谁说我会发兵!”

“那就惟有向司马成义求和!”

“求和?!”成彦眼里射出两道噬人的利光,“我永远不会输给司马成义。”

韩飞云觉得可笑:“你以为在楚佑晟火烧曹州之后,我们还剩下什么?所有的粮草战马都被烧了,只剩下一座空城昊京,就是背水一战都不可得――我们已经输了!”

“你错了!”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司马成义攻陷翼州之时,距离昊京只有半个多月的路程,若沿途再输一成则你我必死无疑,可如今两败之后,司马成义本部却已在离昊京千里之远的曹州――你以为这只是巧合?”

韩飞云呆地一瞬,不可置信地怒道:“这当口你还在做梦!就是佯败他未免也做的太真了!他一把火烧了曹州――我北越倾国之力才经营出的粮仓――就为了引开司马成义?!”

“那时候与其让司马成义得到曹州还不如烧个干净,若我在场也会下同样的军令!”司马成彦沉声道,“到如今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说到底你还是信他!为了他一个人,你值得拿你所有的未来和整个国家的命运去进行一个生死未卜的赌注!”

“是。我信他,胜过信自己。”成彦转过头,平静地看他,“我不会出兵助他,更不会自乱阵脚,我就在昊京,等他凯旋回师。”

韩飞云纵声一笑,笑地大声而放肆,“司马成彦,你没信错人,我却看错了人!我以为你是明君善主,到头来,也不过是个误国昏君――你就看你的千秋霸业如何毁在楚佑晟的手上!”

成彦淡淡瞥他一眼:

我心甘情愿。

北风卷地百草折,十月末的越北已是天寒地冻,楚军连败数场,辎重尽失,更哪堪饥寒交迫?但见一片士气低迷思乡情切,军营中有人哼起了漠西乡调,竟有人忍不住啜泣出声――虽然大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以命换功名的铁汉,可此情此景,就是铮铮男子也熬不住泪下沾襟。

楚佑晟居于帅帐之内,慢慢地烫着一壶酒自斟自饮,就着摇摆不定的烛光,听那一曲乡音,自己都有些恍然――他的故国南昭,似乎也有这样的离离山歌――随即他又自嘲地笑了――故国?他几时也当南昭是故国家土了?

“将军!”柳清明掀帐而入,神色紧张,“我们还要退到什么境地?军心生变,今夜已出现逃兵,一旦蔚然成风,只怕军队崩溃在即。”

楚佑晟示意他坐下,给他也斟满一盏暖酒,却并不说话。

“将军!”柳清明越发急了,压着声音道:“此役一输,我们拿什么救回太子爷?”

佑晟眼也不抬:“清明,你跟着我有一年了吧,我也没教你什么。但你切记住,为将之道,最打紧的便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四面楚歌,至多也是自刎乌江,也不枉人杰鬼雄!”

清明见他说的不详,便更急了:“将军,自翼州曹州两败后,米粮紧缺,如今之用也不过撑个数天,军心涣散,人人思危,逃兵屡禁不止――将军又从不出面领兵,外间都在传说将军已中流矢,生命垂危,若然再这样下去我们只怕还熬不到决战就先散了!”

佑晟又饮了一口酒,辣地他眉头一皱,半晌才道:“我知道。”

“将军――”

“我不仅要逃兵越多越好,还要你亲自带兵离军,让流言愈传愈烈。”

柳清明吃了一惊,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

此时的威远军营中,却是人人坚信司马成义能带他们打回昊京,裂土分王,故而士气如虹,日日紧追不舍势要将楚佑晟全军都歼灭在北国荒土之上。惟有刘远威一人以楚佑晟撤军虽慌,却有张有弛,劝司马成义直接回师昊京重登帝位,再行剿灭。

司马成义骄横刚愎惯了的,哪里吞的下先前的气,非要杀地干净才解心头之恨,众将又起哄附和欢声雷动,刘远威纵有千言也难回转。急行数日,先头军几乎已经追上了楚军殿后的队伍――

黎明号响,已经逃的困顿不安一宿难眠士兵们又被千夫长催促着拔营赶路,一个年轻的士兵看着四周连绵的山麓,突然绝望地哀号了一声:“难道我们真要统统埋骨于此?!”悲伤象是瘟疫一般在军营里蔓延开来:司马成义旦夕就至,迫地他们丢盔弃架一路北逃,无粮无衣,何以御寒――慌不择路之下逃到这群山峻岭之间,也不知几时就被追上而身首异!

又有几个士兵围过来,都在议论着他们已经连吃了三天的米粥,剩下的那一点粮食又能撑几天;主将自撤军以来就不曾露面,该不会是真地生命垂危,还是已经死了,还哄着他们这一干人一起陪葬!恐慌,愤怒使这些汉子聚拢在一起,喧哗起来,要求面见主将,否则宁愿立死于此也不前行一步――几个千夫长喝令禁止,反更加引起激愤,一群人推倒旗帜,杀死阻事之人,蜂拥至帅帐前,喊声震天――

兵变一触即发。

“楚大将军,我们敬你英雄无匹,才将性命相托,到如今却被人追到如此田地,你定要给我们个交代!”

帐篷里还是没有声息,群情更是汹涌:“难道将军真地死于乱军?”

“柳副将都带兵逃了,将军肯定已经遇难,我们还守着做什么?!散了吧,只不定还有个活路!”

“对!散了吧!再抵抗也是死路一条!我们求功名而已,何必为北越卖命!”

话音未落,但听嗖地一声,一道箭羽自帐前袭空而来,牢牢地钉入百步之外的辕门之上,力道之大,震地整根木头都不住晃悠。

“是将军!他没事!”不知谁叫了一声,众人对佑晟早有惧服之心,都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个帐篷――

但见帐角一掀,楚佑晟披挂整齐,神容肃穆地出现在三军面前。

所有人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楚佑晟没死,他们依然有生还的希望!

“说的对,你们本非北越人,何必为朝廷卖命?但是如今,我们已经毫无退路了!”楚佑晟的声音,轻易地嘹亮在清晨的天空,“我军有多少兵力?三万――而司马军数倍于我!司马成义之残暴众所共知,投降是死,继续撤逃粮草不继一样是死!如今叛军倾巢而出,只要一败便万劫不复,那何不就在这眭水北端,与他们厮杀一场,就是血染黄沙也是男儿本色!”

场上一片寂静,呼吸不闻――

“你们不是北越官军,而是我楚佑晟的子弟兵,惟有我才能将你们带出升天――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死在这荒山野岭!信我者拿起刀剑,不信者收拾行李离开我决不阻拦!”楚佑晟大手一挥,三军立时让出一条道来,可有几个人刚有异动,就立即被左右砍翻在地,众人齐刷刷跪下:“横竖是死,我们愿以将军马首是瞻,拼死一战!”

“好!”楚佑晟击掌而赞,信手便开始解甲,一件件地砸在地上,也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传我军令,伙头营埋火造饭,有多少米粮酒食尽皆煮了,大家饱食一餐,之后打破釜锅辎重,三军身不批甲,全速前进,日落之前抵达眭水平原,与叛军一决生死――誓以一战定江山!”

鸟扑簌簌地惊起一片雪落,兴许是为了那震天一般响彻云霄的虎吼――

“是!!!!”

司马成义率众追至,只见到一地破碎的酒坛和废弃的盔甲帐篷,不由得意地纵声笑道:“闻我大军将至,竟仓皇若此,楚佑晟有何可惧!”

刘远威心下不安,略微又劝了几句,司马成义哼了一声:“出了这山,便是平山旷野,眭水之滨,有无伏兵一望即知,你还怕他还有兵力与我硬捍么?!已经追到此,叫我放手绝无可能!”

刘远威无奈,只是他的脑海里,一直忘不了在那火光冲天的后宫中,楚佑晟平淡地那一句“你走吧,我不杀你。”

是怜悯?还是蓄意?

他一个寒战,耳边却突然一阵雀跃欢呼,他抬头一看,只觉豁然开朗――北越北疆最大的一个平原眭水平原已在眼前,远远一条银练横贯于荒漠之上,那便是接连南北的北越第一长河,眭水。

寒风扑面而来,割地人脸皮生疼,司马成义执鞭而笑:“远威,看到了么?那些丧家犬准备渡河了!”

刘远威眯眼一看,果然有一队人马正在过河,队形拖滞,军旗歪斜,恰是大败之军――难道他错了?楚佑晟不过匹夫之勇,不足为惧?!

司马成义纵马向前,喊道:“各将听令,楚佑晟已成瓮中之鳖,尔等可肆意杀戮,得楚家小子首级者赏万金!”

话音刚落,几个性急的将领就破阵而出,随即千军万马奔腾而下,烟尘四起,数万骑兵向眭水冲杀过去,而那数千步兵刚刚过河,连战刀都还未出鞘就似被这惊天的情景吓呆了,来不及惊叫慌乱,眼看着就要成为马下亡魂!

然而就在此时,奇迹出现了,领头的几匹马刚刚踏上结了冰的河面,就只听见裂帛般的一声脆响,平滑如镜的冰面上陡然数道纵的裂痕,先头军大惊之下连忙退后,身后众骑又不知实情,反一窝蜂向前蜂拥,两下慌乱,那冰恰似破竹般四裂而散,不少将士连人带马摔进寒潭之中,立即没顶,余者惊慌失措窜做一团,大小军校首尾不能相顾,夺路而逃,却更增混乱,人马相踏,死伤惨重。那数千步兵此时方拔出刀来,整出旗帜,赫然一个“柳”字,柳清明纵马而出,掉转军队,喝道:“不要走了一个!”

原来十月未末,眭水结冰未久,步兵身轻故而能安然度河,可河冰薄脆,哪里经的起万马奔腾?此即楚佑晟以柳清明率部诱敌在前,破釜沉舟在后,自知贼势猖獗不可硬拼,才将战线拉长,把司马成义引到眭水决一死战。

数千步兵得令也不追赶,一个个列阵执刀侯在河边,将一个个挣扎着爬上岸的叛军再砍回河里,天寒地冻,掉进河里的众兵将不是被急流冲走就是生生冻死溺毙,再加上被战马践踏同军误伤,死者枕籍,血流飘橹,眭水为之不流。

楚佑晟勒马立于侧山之颠,静静地看着这一场殊死的厮杀,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到一丝半点的波动。数万人的死亡之战,居高临下地看着,只看到密密麻麻地黑点纠缠成团,好似一场游戏,原来在天看来,当真是命如草芥。

血雨腥风,赤地千里――楚佑晟,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么?!

罡风将他的长发扯碎,一瞬间遮挡了他的视线――他猛地扬起手:“第二阵――上!”手刚滑下,一阵马嘶,万余轻骑身不披甲,齐齐冲出避身之地,一时间喊杀声地动山摇!驰至眭水,正好将来不及渡河的叛军拦腰截断,一团混战――万余轻骑得令在先,一交锋便迅速化整为零,将司马成义的引以为傲的重骑兵分割包围,各个歼灭。

这一切发生地太过突然,司马成义又惊又怒,死也不信楚佑晟原来还有兵力对他发起总攻!他的重骑兵训练有素,一番拼杀总算勉强稳住了阵型,此时刘远威拍马过来,兜头兜脸的血,只喊道:“殿下快走,我为殿下断后!”司马成义横刀怒目,大吼一声:“我不走!楚佑晟!有胆你出来和我较量!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暗算我!!”

楚佑晟看地真切,双眼一炽,胸中杀意猛得充盈,早已模糊的记忆里的那抹血红蓦然鲜明――且把浮名共酒酌,不胜家国一场醉。

佑宁!

将那个人的血与肉研碎了,与你把酒共酌,算不算的上家国同醉?

“第三阵――”他缓缓抬起手,又骤然落下,“上!”――声未断,跨下的卷流云已似离弦之箭疾冲出去!

那个骄横的身影越发近了,锃亮如新的护心镜里,也映出迎面杀来的千军万马,浴血般的回忆模糊了他所有的意志――

他等这一刻,太久了…

司马成义见四下里又冲出一方人马,杀声汹汹,骑兵阵中一面镶金大纛,锦绣云纹书就一个飞扬的“楚”字,心下一凛,挺刃跃马喝道:“楚佑晟,你还有胆来战我!”数骑飞马将佑晟护在中心,便要迎击,但听佑晟大喝一声:“都不许动他!司马成义的首级是我的!!”

此话一出,司马成义气急败坏,怪叫着扬刀杀至,楚佑晟策马拔刀,利刃相交,发出刺耳的振鸣――司马成义交手数回,见佑晟竟是全然不要命的打法,心先怯了数分,行动一滞,楚佑晟步步紧逼,使刀如风飘玉屑雪撒琼,刀光剑影竟将司马成义围死,一步不得擅动。

刘远威护主心切,拍马来救,却苦于身陷乱军,难以脱身,举目四望但见楚军一阵掩杀过后,旌旗,杀声阵阵,叫人分不出楚军还有多少兵马!心下大急大怒,手里的长刀早已经因为长时间的砍杀而驽钝,手里厚重的血垢几乎连刀柄都拿不稳,他已经分不清敌我地乱闯乱砍,他只知道司马成义若死,就真地完了――他踏着死尸,终于一步一步地靠近二人,吼道:“殿下快走!”一面就挺刀从后刺向佑晟,成义已经筋疲力尽,他永远也不能将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战鬼和当年正阳宫里懦弱侍人的贵族想做一人!

佑晟耳后听到风声,忙带马一避,司马成义得了喘息,死命一夹马肚就想逃开,却不知正中佑晟下怀,他暴喝一声:“司马成义,你死期到了!”便捏紧刀柄,长刀横扫而上,成义逃命心切,前冲之力极大,那刀锋竟削过战马的脖子,硬生生地砍断成义的肩膀!

所有人都惊呆了,那马惨叫着泼开一腔乌血抽搐倒地,而楚佑晟长刀一挑,已经将司马成义的首级挑在刀尖高举过顶,座骑卷流云四蹄腾空,长嘶不已,他稳坐于上,满脸的鲜血,称着他冰冷的双眸,竟犹如修罗转世!

“贼首已经伏诛,尔等还要顽抗?”平地惊雷一声吼,所有人都呆怔了,似乎只过了一瞬,长刀箭戟,一发落地,金戈之声久久震荡在平山阔野之间。

“殿下!”刘远威不敢置信地哀号一声,可他还来不及向前一步,便觉得胸前一凉,数把长戈透心而过,沾染着他的鲜血的刀刃奇异地闪耀着,他不甘地向前瞪去,眼前那个冷酷地令人胆寒的男人轻巧地拈弓搭箭,锐利的双眼中满是刻骨的仇恨――

“不!!!!”眉心一痛,血漠模糊了他最后的视界,刘远威一把摔下马去,再也起不得身。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的那么容易。

刺鼻的血腥味弥漫不散,烟尘迷离中,多少魂魄飞升轻吟而去。

山呼万岁之时,佑晟却紧紧闭上了双眼――佑宁,你在天之灵,看见了么?

大仇得报,为何心里却是诀别一般的空荡。

赢了?他赢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场战争,他永远是最后的输家。

可是,他无法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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