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m独发 四大』 暖日明霞光灿 yayiy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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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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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偶始终认为,介文并不是那么符合乃滴心意,爬走……恩,再说一下,前文和后文就在介帖里更新鸟,一章一贴,目前到第六章,一章差不多一万字……累啊泪啊,偶怎么那么罗嗦,怨念ing
第一章 人人都爱崔略商
1 传闻不传闻
北宋仁宗年间。东京开封。
一则从六扇门传出来的消息正以越来越诡异的速度席卷着整个京城,乃至惊动了江湖武林。
其实本来不算什么大事件,最初听见的市井百姓、白道豪杰也只笑以为是传闻。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算不上天大事情的事情却变得愈加神秘莫测。
尤其,这件事又关系到全国衙门公差衙役心目中的圣地、江湖宵小无赖恶徒眼里的鬼域――京城治安单位六扇门――就是那号称公正严明无恶不惩无罪不治,作奸犯科鸡鸣狗盗者宁愿被地府鬼差逮到也不要去沾一点门楣的六扇门。
更尤其,这件事直接牵涉到了被天下人公认为邪魔无阻的四大名捕。京师四大名捕,无案不破,无案不能破,无案不敢破,是所有捕快的楷模,大宋百姓敬仰、武林同道敬重的神侯诸葛小一手调教出来的出色弟子。他们秉公执法,各怀绝技,黑白两道无不慑其威名,是属于大部分道上混的人心中“即使不能与之结交亦万不可得罪”的人种。
谁敢与四大名捕为敌,那简直比拔老虎的牙还不要命。
天下之大,还偏偏就有不要命的人。这种人,若非过于自信,就是过于愚蠢。摇头也好,叹息也好,这样的人虽然不多,总还是存在的。
于是,六扇门的追命追三爷无缘无故地失踪了。
传闻,原来不是传闻。
2 开会,等
无情心无情,铁手有铁手,追命会追命,冷血剑冷血。盛崖余,铁游夏,崔略商,冷凌弃。
诸葛大统领的四个弟子,各有特色。外人总是根据江湖的传言来判断他们的性情,而真正了解他们的人,天下间没有几个。
诸葛小当属这“没有几个”中的一个了。
六扇门。重案组。开会。
只有四个人。发灰须白的大统领,闲雅如常的无情,正襟危坐的铁手,抱剑不语的冷血。
其实这种例行的机密会议,一般本应有五个人。
但若那个飞扬跳脱的大男孩在场,也就不会有此沉重凝滞的会议了。
“现在我们来说一下追命的事”。议毕了手头上近期的要案,大统领淡淡提道,一时无人应答。
“追命无故未到六扇门履职已逾半月”。诸葛小只好理所当然地首开金口,瞄了下他最得意的大弟子。
“没有任何消息”。无情也淡淡而报。
从推知追命可能出事的那天起,无情动用了六扇门遍布全国的情报机构,梳理检查了所有能够触及的有关情报,未有一丝线索。
“以追命的武功修为,天底下能制住他的人不多。六扇门的仇敌是不少,但如果真是仇家所为,我想不通有能力制住追命的他们有什么理由会如此悄无声息毫不张扬?”铁手的语调很冷静,非常冷静,只在瞥到身边空空的坐凳时,目光才流露了一点烦躁,甚至不安。
那个在最重大的会议上也喜欢翘脚翘腿,坐姿一派悠闲被世叔骂了多仍屡教不改我行我素的家伙,铁手已是很久没见到了。
七日前听说这个三师弟出事了,正与水芙蓉在外地游玩休假的他快马加鞭地赶回了六扇门。结果证明,他赶回来也未见得帮到了什么忙,只不过接替了那些本该由他来接手的工作。这些事务,也是那小子信誓旦旦说要代自己完成好让他这个二师兄和水芙蓉能安安心心“度蜜月”的。最后,倒是这人自己又给大家增加了工作量。
冷血的神色平静无波,抱着他的剑什么也不说,竖直的耳朵显示了他的专注异常。
无情瞟了眼冷血,白净优雅的面上划过一抹淡笑。
若是有人要公然与六扇门为敌,制服追命后自然会再度现身;若仅是追命的仇家找碴,没有可能不被六扇门查到一点蛛丝马迹;若是这事另有隐情,……
所以――“等”。无情最终只说了一个字。
神侯想了半刻,略有些无奈地点头。他毕竟不是神,能够掐指一算就方便地得知那乖徒儿到底身在何方。他也不能把六扇门的全部人手都用来调查追命的事,六扇门是一个事务忙的机构,不仅主持负责京城的治安管理及大小要案的侦破工作,还要三天两头去协助办理各地呈报的重大疑难案件,平时就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来用了。各人要干什么还是该干什么,追命的问题只能在他们的公务时间之外去理。只有,等等再说。
铁手想说些什么,看看还是忍住了。
铁手是沉静谨慎的人,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懂得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最好,什么时候不说什么才好。
不说归不说,他要做的,还是会做,只要不耽误了手边的急务,世叔和师兄是不会责怪的吧。
冷血依旧无言,待诸葛小与铁手走了后也准备离开。
“冷血”。无情喊住他。
脚步停下,冷血等,等着听。
“你对追命的失踪有什么看法?”平缓至极的语气,像在问“你看这天气好不好”。
“我对大师兄的看法没有看法”。半晌,却是一句似是而非的回答。
“这半月来,你夜访天九门新任门主,强闯断魂谷断魂阵,连挑白云寨六大寨主,力克温家堡温老二的摧魂手,横斩何不离的夺命棍,……”无情看着窗外一片绯云笼罩的桃树。
烟三月好时节,挑红得正娇正艳,摇红飘香,惹人怜惜。无情看向它们的眼神也似多情而怜爱,如果不理会他话中的内容,几乎会让人认为这斯文俊雅的青年是正对着如斯美景倾吐赞语,抒发诗情哪。
“大师兄”。冷血褪去了语中的大半冷意,这一声极平淡的称呼已可算是冷血的撒娇了。
“追命的失踪不一定跟他得罪过的人有关,你这等于是公开的‘暗访’委实没有必要”。无情微微一笑,笑容比色还清雅几分。
“是”。对于师父和师兄们的指导,冷血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奥,不,只除了一个人。
“那你接下来要去哪里?”无情知道冷血已把自己的建议听进去了。
“办完师父交代的事情”。
“然后?”
“听曲”。冷血老实地回复,简短有力,毫不迟疑,就如同他的剑。只是这话的内容跟他的一贯风格实在太不像。
“听曲?”无情忽然觉得要一直挂着高莫测的笑脸真是有那么一点点困难。
“是”。冷血坚定地点头,再承认得毫无犹豫。
3 莺莺,歌女的爱
京都镜楼的歌魁,八十二家酒楼排行第一的红牌酒女――莺莺的香闺,听香阁。
一曲生香歌音绝。这京师里若还有谁没听过莺莺唱的曲儿,那他真可算是枉称为京城人。
瓦子勾栏是京城市民文娱活动的重要去,如果哪天哪勾栏有莺莺的演出,那天的那里必定是座无虚席。
今晚又要开唱。
梳妆镜里的容月貌隐隐的倦怠之色愈趋浓重。
莺莺没有唱曲的心情。因为她知道,那个人今天不会来。他已失踪多日,生死未卜。
笑相遇,琼枝玉树相倚,暖日明霞光灿。
仰慕她的文人士子写给自己的情书里,有人这么形容莺莺带给别人的惊艳。
她却想到了初见那人时心下的惊艳。
两年多前,她是汲汲无名的小歌女,他是四大名捕之一的追三爷。
在她初为酒席上的客人唱歌时,因为太紧张而唱得颤颤巍巍,遭到了所有客人的起哄乃至恼怒。这时她的心里一片绝望,明白一个新人初唱便砸了自己的名号,自此是再不能在京城讨生活了。只有那个人,于满目粗言秽语的客人间卓然而立,眉目如画,唇角的笑意遮也遮不住,一身白衣轻轻易易地耀了自己的眼,和自己的心。他拍掌,一掌,两掌,……;他大声道“唱得好”,一声,两声,……。有人认出了他,“是追三爷呢”,“是啊”,“难得追三爷也会听曲”,……那掌声渐渐变大,那喝彩渐渐变高,她的自信悉数回来了。自此席间一曲,莺莺名动京师。
他不会作华诗美赋,总是只会夸她唱得好――对莺莺来说,这就够了。
她就这么自信地,骄傲地唱了下去。他捧了她两年的场。
他的心思,她是明白的。两人之间,只有他对自己是毫无保留,而自己也如自己唱的曲儿一般,婉转曲折。被这千丈红尘浸透染遍的思虑,绵密如发。
她是歌女,她有歌唱的天赋,天生是要在这流金泻银、亭台楼阁的奢华之地拨转着那唱不尽的歌舞升平与靡靡之音的。她喜欢华,喜欢热闹,喜欢夜夜笙歌、朝朝醉醒,喜欢盛极的烟即使明知是转瞬凋零的结局。
终于有一天,她硬下心肠,明确地告诉他,说她要的,他给不起。
他的笑容模糊了一瞬,又乍然恢复了明朗。他微笑着说明白,仍是每每来听她的歌,听完了就默默离开。
直到,她攀上了当今太子。以为她是又受了客人逼迫,那人怒火中烧,为她打了太子,差点失了职位。
她只告诉他,她是自愿的。
他狠狠地干了那杯断交酒,狠狠地挤出一个明媚的笑容,狠狠地连说了两个“好”字,然后留给她一个看似潇洒的背影,但他的步履却如灌满了铅一般地沉重。追命的轻功很好,印象中,他的步伐总是轻盈得要飞起来似的。只有那日,那么沉的脚步,也重重地踏到了莺莺的心里,痛得呼吸不得。
名捕爱上歌女,本就是市坊间流传的笑话。她不想做除了爱只会死的祝英台,更不想他去做迁就她的梁山伯。对她,对他,爱情都不应是彼此的一切,如果早已知晓会成为障碍,那就该趁陷得未时匆匆收手。
如果要牺牲才能得到爱情,那我不会要这份爱。更何况,我哪有这份自信,去独占一轮暖日?只那一点霞光已足够我铭记终生。
歌女应当朝三暮四,应当攀权争贵,这才是她的生存之道。她即将做太子的侧妃。所以,她的人生,理当圆满了。
真的么?
当她听说那人正追求黑蝴蝶时,她平生第一喝了歌女应当忌口的最烈酒,那么辣,那么烫,煎熬着她心里的苦和涩,突然就明白了:冷漠自私、贪慕虚荣的自己,注定无法圆满。她遇见了他,他便成了她的痛,割舍不下的痛。
他是第一个为她鼓掌说他唱得好的人,他是第一个肯定她的人。
她却不知,自己是否是又一个伤了他心的人?
再见到他,黑蝴蝶离开了有一段日子。她请他去听自己出嫁前的最后一场演唱,怯怯地幽幽地含了一双水盈盈的明眸看他,“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他定住了眼朝她看,本来抿紧的唇忽而舒展成一个夸张的角度――他居然对她做鬼脸,“如果我说不能,你不会对着我开始哭吧?”
心情愁惨惨的她因这话不由得破涕为笑。追命总还是那个追命,她自己,才是那个变了一遭又一遭的人。
他也是笑得没心没肺,笑得他好象从来没有喝过她递给过自己的断交酒,“唉,我还真是受欢迎。放心吧,有我追三爷做你的蓝颜知己,看谁还敢欺负你,就算是那太子,我也照打不误!”
莺莺经常不明白,这么一个心极软的洒脱男子,怎么去做好一个追别人命的捕快?
他失约了。她相信他是迫不得已的。
这最后一场演出,她只愿为他而唱。
由你始,也须由你终。如果你不在,我也没必要唱。
下定了决心,莺莺摘掉了头上插戴齐整的金钗珠饰,吩咐下人道:“传下去,说追三爷一日不平安归来,我莺莺一日不开唱”。
她从来没为他做过什么,但她可以为他不做什么。
这是她爱他的方式。尽管她比谁都明白,歌女的爱,有多么卑微。
4 谁能代替他
因此。冷血来的时候,只见到了散场抱怨的人群,听到了戏台上的主管对大家的传话和道歉,并没有欣赏到莺莺冠绝京华的歌唱。
唱,为他而唱;歌,也为他而不歌。
惊讶之余,冷血对这个女子产生了一种敬佩的感情。
那个他总不当作是师兄的三师兄,外表看来嘻嘻哈哈、随随便便的追命,喜欢的都是决绝的女子。
比如离离,比如莺莺,比如黑蝴蝶。
爱或不爱,怎么爱,想好了就不回头。
看着她们骄傲纤弱的背影,都让人觉得寂寞,想要怜惜。
这样的背影,总能轻易地嵌进那人善良心地的最柔软之,挥之不去吧。
“那一天要是我有什么要紧事实在不能去听莺莺的曲儿,小冷你能不替我听一趟?”某与冷血喝酒,追命摸摸脑勺,不好意思地托付。“我知道,她对这表演是很看重的”。
“不去”。冷血当时答得很干脆,他一向干脆。
“哼”。追命也干脆地皱眉,孩子一样直接地表达着不满,“早知道你这么没情调了。谁愿意把聆听仙乐这一大妙事的鸡灰让给你!我当然会自己去,死也要爬过去!”酒喝多了,加上一时气恼,舌头愣是没转过来,“机会”就变成了“鸡灰”。
冷血想笑,对着那气鼓鼓的脸又不好明目张胆地笑,就垂头喝了一口酒,掩了自己的笑意,融化在酒里,喝进嘴,顺着喉咙下去,还是痒痒得想绽开笑容。
小孩浑然不觉,又喝了一碗酒,自言自语起来,“要不是二师兄正忙着谈恋爱,怕让芙蓉妹子误会,我就找他代劳了,美女嘛,他也爱看的……唉,以后大家要都谈了恋爱,这兄弟之间有许多事就不能那么随便了,小冷,你要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记得告诉我,免得我不小心碍着了你们……”说到这里话音一低,猛灌起酒来。
那时冷血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他看到这面上一贯是晴空万里,白日朗朗的追命,那一刻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阴影里,渲染开一种哀哀的忧郁明亮。
太阳也会有阴影的么?那郁沉的明媚一下便揪结了冷血的心。他脱口道,“好,假如你真的不能去,我替你去”。
就是这么简单的承诺,却让那个小孩又兴高采烈起来。
结果追命没能来,莺莺就没有唱。冷血也没能代替他欣赏到她的歌。
毕竟,有谁能代替他?
5 冷血逛街
出了勾栏,天色尚早,还不到每晚练剑的时辰。
冷血的消遣方式总是少得可怜,在其他人都赞他勤奋刻苦的时候,只有追命一边偷懒喝酒一边理直气壮地指责他,“照你这种活法,以后不是一块木头也是一个呆子,当心以后娶不到老婆。二师兄虽然是铁疙瘩,好歹还懂得如何欣赏美女,要不然哪会有那么多女人喜欢他……厄,不过你不应该向他学,而应该向你这生活时尚、品位高雅的三师兄多学习学习”。他还半嗔半怒地反驳那些人,“你们呀,巴不得六扇门多几个冷血这样的呆子,那你们可就省事多了!”冷血瞧着他逻辑不通的歪理一套套往外搬,还得意得跟什么似的,心里直想驳回去:那你自己不也就是个活泼点的呆子么,喜欢什么小蝴蝶喜欢到那个地步了,一听说他喜欢二师兄连人家走了也不敢追,你不是叫追命,不是很喜欢跟她逗的么?只要听到别人请喝酒,你就两眼放光,二话不说地去帮人家代班代劳,搞得自己夜里老没得睡,才总在会议上犯悃挨师父的骂。明明你做得一点也不比别人少,还老被师父说成懒虫,你跟我,到底谁比较呆?……然而,冷血想,算了,看着身边的追命小孩样天真的得意劲儿,他觉得很舒服,很放松,比什么消遣都更受用,还有 ――便是存了一些些心疼和宠溺的心思在里面。
追命总想教自己怎么去玩,用他的话说,叫“享受人生”。“实在玩不来,逛逛夜市也很有趣嘛”。见冷血的表情始终不来电,最后他很没辙地摊手。
那就……逛逛吧。
冷血沿街信步而行,真是很热闹。街铺还没打烊,商贩们已把各式小摊都摆了出来:卖布的,算命测字的,卖小玩具小玩意的,卖胭脂水粉的,卖珠玉饰品的,……客人们或慢下脚步闲逛,或聚拢到感兴趣的摊子前细细赏玩,或挑拣了某样货物后正与摊主卖力地讨价还价,……在当朝皇帝平庸然而尚称宽和的治理下,大宋朝称得上是欣欣向荣。有内忧,有外患,都还不足以威胁到国运根基。
“小冷,看见百姓安居乐业,我就会很有成就感”。说得好象都是自己的功劳似的,虽说这大小孩确实也做得不少。
冷血发现自己一路走来根本没在逛,总在想,想那个人,想那个人的话,想着如果那人不在了,想着那人如果不再说话了,自己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这个念头总使冷血的血更冷,更烈,不受控制地躁动不安。
“冷……呃,您是冷四爷吧,追三爷的师弟?”一个摆珠钗的摊子上的中年男子试探着唤了他,见着冷血手中的剑倒畏缩起来。
“说!”
“这个,是,是这样……”摊主拿了一支珠钗递予他,材质不怎么样,式样却忒别致。“这是追三爷那日看中了的,因为钱不够说先寄放在小的这儿,还说好半月前来取的,可是……唉,多日不见追爷,那些官家人的高头大马又有得嚣张了,他要是在,我们这些个做小生意的人就不用老受马欺了……这支珠钗剩下的钱我不要了,您要见着追爷就给他吧,不知他要送的那姑娘是谁,真是有福气,隔壁卖水粉的张大娘大概要好一阵子不快活了……”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冷血握了钗在手只静静地听,镶于其上的珠子借着灯火反射的光太过明灼灼,不够温润,稍稍地刺了下冷血的眼。
“呸,就你这死瘪三会嚼舌头!”豪爽地啐了那中年男子一口,张大娘凑了过来,“哎,冷爷,那追三爷真的不见了,不回来了?”她的语气里有些压抑了多日的焦切,浑不顾冷血贯有的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冷血跟追命在这里巡过一两街,他总是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位三师兄笑容满面地跟张大娘、李大伯、周大哥、赵老兄、刘家嫂……不厌其烦地打招呼,卖乖得像个邻家少年。大家与追命很熟,也都认得冷血。不止这里,好象在其他街区也是相似的情形。
有了张大娘做先锋,其他早就观风多时的人也纷纷围拢来。
“这小子最近怎么都不来了……”“不会是怕陪不起我上被他追贼时砸坏的东西就躲起来了吧,告诉他我不要他陪就是了……”“我家囡囡还等着他这个大哥哥去看她呢……”……还有这么多人,在关心着他的三师兄。冷血攥了那支珠钗,越攥越紧,不知该说什么。
“大家放心。追命只是这出差办案,路上有事耽搁了一下,他不会有事的。”铁手突兀地在人群外发了话,拍拍冷血的肩,“大家让一让,我们还有事情要办。”
有了铁手的保证,人们将信将疑地散开一条道让他们走了,有好事的人还是嘱咐了两句,说什么追命回来一定要通知他们之类的。
“二师兄。”冷血走在那个身形魁梧的男子身后,顿然生了一种迫切地要说什么的冲动。
“我从那边的街上过来,也是这个情形。世叔跟我说,他今天收到了京城里好几个街区的民众请愿书,要求撤回他们以前交给六扇门的赔偿清单,还希望追命尽快回来。”铁手先说了,说得很急很快,比他往日的语速不沉稳多了。“其实大家都知道他为他们做了很多。一旦那人不在了,便都觉着不习惯。无情……大师兄只说那是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觉得还是追命在对他们比较有利,才如此集体上书的。”
幽暗暗的夜空,望得太痴迷几乎会让人迷失方向感。冷血却清醒了,比起忿忿不平,他更倾向于行动。“二师兄是要去找刘七?”
“是的,我想再问问他那天的详细情形。”铁手坦言。
“我也去。”这不是冷血在询问意见,是他的决定。
6 归期已至人未还
汴京外城南薰门的守门官刘七,四十二三的年纪,这天晚上未轮到值班,正在家中喝喝小酒,磕磕生米时,简陋的房子里来了两位大名鼎鼎的御前总捕――铁手和冷血。
虽然没想到他们来,但他们来了刘七就知道自己又该把那晚值夜班碰到的怪事再说一遍了,哪怕他自觉已说得舌头都要生茧了。
半个月前,子夜。月光皎皎,凉风习习,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当当的梆子声不时携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几句与夜融合的吆喝。
刘七喝了些酒,在南薰门一旁的值班室里手撑着下巴迷迷糊糊地几欲睡着,仿佛看见了关公在不远向他招手,邀他去再喝两盅。
让他一个激灵过来的,是声声逼近,一声比一声急促的马嘶。疑惑中开了值班室巴掌大的观察口向外一瞅,数丈宽的护城河那边隐然站了匹白马,就一匹孤零零的马,什么人也不见。在城楼上守卫的几个兵士下了城墙来,跟刘七琢磨着是怎么一回事。大家惑惑惶惶,又不敢随便开城门。
就这么疑惧到清晨,刘七才认出那匹通体雪白的马正是追命的御赐座骑如风,赶紧放下吊桥开了城门把马牵进来,行囊、公文俱在,最引人注目的是马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皇帝亲鉴的“大公正义追命名捕”的金腰牌和一块系在一起的“平乱珏”。
心知不妙的刘七当下亲牵了马赶往六扇门向诸葛大统领禀报了此事。
光是马也就罢了,竟连追命从不离身也绝不能离身的腰牌和平乱珏也都随马被人神秘地“送”了回来,教人不得不猜测追命是否凶多吉少。而追命到底出了什么事,任人想破了脑袋也无从妄揣。
“铁二爷,冷四爷,”刘七向两位名捕作揖,“我是真的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我明白这都是为追三爷好,我也想追三爷他早点平安回来,可您看这,六扇门的人天天缠着我问也不是办法啊……”
也怨不得刘七气不顺,最近半月来时不时地总有人来问他关于那夜的那码子事,普通的街坊邻居还好打发,可六扇门的大小捕快就没那么容易说话了,同样是吃官家饭的,就因为六扇门的名号大,他便非得受这等子鸟气?
了解了这些,铁手抱拳示歉道,“真是对不住了。那帮兄弟也是因为关心则乱,太担心三师弟安危才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我回去后一定好好说掇他们。刘老兄还请见谅。”
堂堂四大名捕之一,名震天下的铁手居然如此诚恳地向自己道歉,刘七大受震动,“铁二爷,别,这我一个小小的城门小吏可受不起。您二位尽管问,我绝对没意见。”
“第一见到马时,你真的确定没看见别人?”冷血首度发问,追命失踪后,他也没少做过这类失了耐心的事。
铁手看看他,一瞬的微惊后是对案件的关注。
“当时月亮不错,我确信我见到的就一匹马。不过也有可能由于隔了条河的关系,毕竟我不能把马周遭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分毫不差。”刘七斟字酌句,说得也相当慎重。要知道,那马是立在官道上,官道两旁还长了好些林木杂草,若有人潜心隐藏在那里,还真不容易让人看到。
“也就是说,也许有人潜伏在附近而你并未看见?”铁手从最简单的推断出发。
“可以这么说。”
“你牵马时没有发现一点异常?”冷血再问。
“恩,……”刘七仔细地在脑中考虑着。
“比如,马有没有不肯让你牵或踢你什么的,或者它有没有突然受惊之类的表现?”铁手耐心地提醒着。
“受惊嘛,倒也没有。”刘七嘿嘿一笑,“就还没牵到缰绳那会儿,这马不知怎的一直在打喷嚏,后来才缓过劲来,却还是趁我没留意喷了我一脸哈喇子,臭哄哄的……”刘七下意识地摸了把脸,仿佛那股腥臊味儿至今还留在上面,“追三爷常从南薰门出出进进,如风跟我也算认识了,不会踢我的。”
“打喷嚏?”铁手思地默默记下了。
好不容易送走二位总捕,刘七关上门伸了个懒腰。
南薰门是从皇城南面正中的宣德门开始的御街往南直达外城尽头的最后一道门,因为正对着大内,所以上面有规定,“寻常士庶殡葬车舆皆不得经由此门而出。”可是,城里要用到的待宰的猪,必须从南薰门入京,每日数群,每群数万头,只数十个人在其间驱逐。还有一些有特权的人士可以随时从此门出入京城。追命初听闻这一规定时,简直是哈哈大笑,“普通人不能从对着皇宫的大门走,猪倒是可以,看来这些人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嘛,都不把自己看作人,看作了与猪同等的东西。当浮一大白!”说着竟用随身酒囊与刘七痛饮了一翻。
“那与猪走同一门的三爷您不也是自贬了身份?”刘七有心激激这位眉眼弯弯的首出京独立办案的少年捕快。
追命半点也不气恼,只立马严正了一张稚气犹存的脸,“他们规定了什么是他们的事,我只做我认为该做的事。甭管这门是走人的还是走猪的,只要从这门过够方便,有利办案子,我就会从这里走。”
那时起,刘七便打从心眼里佩服这个少年,虽然当时这人还没获得四大名捕的御号。
他才不相信这个爽气利落的总捕会遭到什么不能闯过去的险事呢。
等他回来,还要约他喝一坛上好的竹叶青。刘七继续咂了两粒生米,不期然地想着,其实一个人喝酒还是怪冷清的。
7 喝酒
从南薰门往六扇门走,还有一段长路。铁手和冷血走得不紧不慢。
途经一座巷子,冷血突道,“二师兄,可愿陪我去喝几碗酒?”
铁手笑得温和,“这话应该是追命说才对。”
冷血拐进巷子,不置可否,“六扇门会喝酒的,也不止追命一个人。”
铁手看着这个小师弟冷峻的背影,似乎想到了些什么,跟着进了小巷。
走了百来步远就到了一拐角,还未抵达便闻到一股浓醇的酒香。
一灯如豆。方桌一张,长凳若干,柜台一围,酒缸两只。非常朴陋的小酒馆。
一个驼背的老人家在缓慢地擦拭桌子。
“酒伯。”冷血恭恭敬敬地走到那老人身边,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
酒伯冲他点点头,从柜台里捧出了一小坛酒放于台面上。
冷血接过酒坛,照样恭恭敬敬地说,“今晚我和二师兄还要在这里喝两碗,麻烦酒伯招呼了。”
老人家这才瞧了瞧铁手,朝桌子那边挥了挥手算是招呼。铁手看清他半边脸竟是毁了容的,疑似被火灼烧过,在这夜色昏灯中瞧去着实是面目可怖。
“酒伯是哑巴。”在凳上坐定,冷血替铁手和自己各倒了两碗酒。酒伯已去了后头,也放心由着这两位客人留在店堂内。
“原来他就是酒伯。”铁手喝了一口酒,即便对酒所知不多也不由赞道,“好酒!”同时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追命偶尔在他面前提过这地方,却从未带他来过。
“如果你几年前来,大概会觉得是喝到了世上最难喝的酒。”冷血举碗抿了一半酒,他连喝酒也喝得那么冷静。
“怎么会?”铁手问得似乎很闲,很悠闲。他相信,一个人不论有多忙,只要他能闲在心,闲在情,他就会很有闲情逸致。
冷血从不会说闲话,虽然他现在的话的确听起来很闲。作为师兄,铁手认为自己有义务听听这个向来沉默寡言的小师弟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这是酒伯刚开店时遵循师命定下的规矩。一个真正会喝酒的人,只有品过最坏的酒才能评价最好的酒,才能珍惜喝到嘴的每一滴好酒。”
铁手看着碗里的酒,清澈的液体微微泛着薄薄的翠色,仿若融化了的美玉的光华。
“追命头来这里时,正值酒伯开业,拿了一坛老鼠喝了都会吐的酒给他喝,这家伙居然也就面不改色地喝下去了。第二天他又来了,他说一看酒伯就知道他是位酿酒的高人,不信在这里会喝不到好喝的酒。之前,有许多位客人尝了酒伯的第一口酒后便没再来过。结果酒伯就给他喝了一个月的劣酒,想必这就是有段时间他胃口不好的源头。天下没有几人能忍受这么恶劣的酒,尤其又是本就嗜酒如命的人。”冷血一边喝酒一边说,小小的油灯支撑着一桌昏沉。
“第二个月,他终于喝到了起码老鼠喝了不会吐的酒,……,就这样慢慢喝,月月喝,他喝到的酒也越来越好。要是他有事在外不能回到京城,我就替他买一坛放在房间,让他回来喝。”喝干了碗里的酒,冷血又倒了一碗,手势稳如磐石,“我问他为什么不跟大家说还有这等藏好酒的地方,他说再过段日子等酒伯肯给他喝最好的酒时,他就会请二师兄来喝,也会告诉大家。这是他即将喝到的最好的酒,但他却没能及时回来喝。”
酒还是那个酒,很醇很香,到了喉咙口却蓦地变得难以下咽。铁手端了端酒碗又放下,“我,能不能尝尝那最难喝的酒?”
冷血摇摇头。“酒伯发过誓,只要有一个人能忍受得了他酿的最难喝的酒,他以后便会只酿好酒了。那个人已喝过最难入口的酒,所以那么难喝的酒,世间只怕是没人能再尝到了。坏酒好酒真正的妙,也只有他能懂。琴有知音,酒也有。酒伯比划着手势告诉我,追命,就是他的酒的知音,唯一的一个。”
冷血倒了第三碗酒。
“酒有了知音,便不再寂寞,也不会脾气恶劣到连老鼠也喝不下去的地步了。”
“可惜,我们都失去了真正懂这酒的机会。”
“因而之前追命尝过的最坏的酒的苦,究竟有多苦,苦到何种地步,也永远没有人能懂得。”
举碗,碗落,碗空。三碗,是冷血给自己定下的界限。不过三碗,就破不了冷血的冷。
长身而立,抱剑,拎起酒伯准备好的一坛酒,冷血看了眼铁手碗里才过半的酒,“二师兄,你喝得,太少了。”随即独自离开。
铁手一动不动,良久,才轻轻地对着空气反驳道,“不对。我只是,喝得太慢了。”
8 酒忆酒思
神侯府议事堂的屋顶。
星疏,风轻,月无踪。
硬硬的瓦片咯着后背,这样躺着一点都不舒服。手上抓着从酒伯那里带回的半坛子酒,铁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他喝酒,确实是很慢,还不是普通的慢。
这样的半坛酒,好好地喝,他要喝一夜。
一夜不短,一夜又长得很。
追命有时候就喜欢这么躺在屋顶,枕着瓦片,一边看夜空一边喝酒,看着喝着就糊糊涂涂地睡过去,还会不自觉地把身体渐渐蜷起,像一只缩成柔软的一团的怕冷的猫咪。
初发现追命这个习惯,是什么时候呢?
酒精的刺激下,微妙的记忆发散得又清晰又模糊。
只记得那个夜晚,很很凉。
铁手无意中抬头,便注意到了屋顶上的那团白影。
跃上去看清是他的三师弟时,刹那间他相当生气,――是一种多年的心性修为也克制不住的愠恼。
一弯凉月,凉风凉瓦凉酒,他就那么凉凉地蜷睡在天幕下,平日的张扬活力收敛得干干净净。与世无争的睡容,玉华落落,在铁手的掌心里渐渐酝酿了一缕缕既绵且长的温醇。
月下卧风独自凉,都念逍遥意,不知逍遥寂。
然后铁手再也无法生气,只能叹气。
追命也许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接受着人生中必然的种种无奈。
而他们,总还有太多的东西要慢慢学,慢慢承认,慢慢妥协。
后来就养成习惯,有意无意地,铁手半夜里醒来便会朝那屋顶瞧上两眼。偶而看到了预料中的情景,就过去抱回一只忘了回窝睡觉的小白猫下来,放到这小东西自个儿的窝里去。
那现下自己躺在这里,又算什么呢,岂不是像一只摊着不挪窝的大黑狗?
铁手猛然坐起来。
追命有回破案中毒,精神失常时,他确曾扮过狗“汪汪”叫来哄这小孩开心。
呃,……,就算坐着也是像一只正经蹲趴的大黑狗?
铁手的结论是:1,酒精果然扰人思绪。2,自己果然不适合喝酒。3,以后绝不能在追命面前喝酒。
9 今天天气很好
冷血进了追命的房间。
打开追命专门用来放酒的立柜,冷血把那坛酒放进去。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五坛。
二十五日前,追命奉令出京查案,十天后只有座骑如风带着查案结果如期归来。
马归人未归,行踪成谜。没有一点迹象显示追命的去向。据最后见到他的外地衙役说,追三爷离开时一切正常。
偏巧那几天下了一场大雨,追踪之术也派不上用场。如果追踪的人是追命,或许还有些办法,可是失踪的人恰恰是他自己。
毫无头绪。
冷血极讨厌这种感觉,要命地无能为力。
放好酒,合上柜门,他掏出一直揣在怀里的珠钗,颇有些迟疑了。
冷血不知道该把它放在哪里。
除了酒以外还能让追命心甘情愿掏银子来买的东西,对他来说应当是很重要的。
因此不能将这珠钗随便地丢在某个角落里。
想想,冷血觉得还是自己先收着好了,等追命回来再还给他。
环视了一下房间,正要走开,冷血感到了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追命床上的被褥都不见了!
“抱好了,别弄到地上。”
无情和他的书童出现在房门前,书童双手抱着的,正是追命的被褥。
“大… …师兄。”冷血愕然地看着书童进来铺床。
“冷血,”无情颔首,笑容闲适,“今天天气很好。”
冷血从没想过无情还会跟人聊天气。
“很适合晒被子。”
吸收了一天的阳光,被褥很软,很松,盖在身上一定很暖和很温柔。
晒被子能留住太阳的味道,在最冷的夜里给人最暖的气味。
冷血点点头,“还是大师兄想得周到。”
10 大统领头疼
诸葛大统领的书房。
盯着棋盘上黑白子厮杀后的胜局,诸葛小前所未有的寂寞。
寂如白子,一白如洗;寞如黑子,纯黑无底。
跟无情下棋果然是没什么乐趣可言的。
无情永远输给他一目半,无多无少,每正正整整“恰好”是一目半,从没多过,也没少过。可怕的是,从棋局上一点都看不出他有相让的痕迹,任谁在一旁观棋都会认为无情是已拼了全力才输给了师父一目半。
可那永远精确了的不变的目数,又能让对弈者明明白白地了解到对方并未真的输给自己。这比自己输了,更让人气闷。
除了机关暗器,无情在棋艺上的天分也甚为惊人。
太有天赋的徒弟,总让做师父的在骄傲的同时也不免寂寞。
为人师者总是在对学生的谆谆教导和叨叨训诫中逐步确立了自己的师德和师尊的。
如果学生都把事情做到极致的完美,师父也只有无话可说,凭白少了好一道可以显示师威的途径。
无情,铁手,冷血,都是诸葛小平生所教过的最杰出的人才,百分百地完成任务,百分百地尽善尽美,百分百地――使他这个日渐迟暮的老头子无置喙的余地。
好在,还有个追命。才让诸葛少发了许多诸如“人生寂寞如雪”的感慨。
这个好酒冲动、大事偶犯小错不断让他这做师父的身为堂堂六扇门大统领还要不时被一群不知打哪蹦出来个个手持帐单的讨债主儿们追着到躲且每每七窍生烟的三徒弟,总需要自己这里提点那里提醒左叮嘱右训斥。自己还能借着下棋痛痛快快大赢一场的机会满面春风地看着他满脸懊恼,一本正经不失突兀不失长者风度地闲闲地敲掇他两句“做事莽撞,不输才怪”一类的闲言闲语。
教训追命的时候,诸葛小觉得自己好象不再是那个朝堂之上人人敬服,武林之中个个敬仰的忠臣义侠,而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爱操心小辈的平凡老者,叨唠几句,罗嗦几句,是骂也是宠,再平常不过的长辈心态。
若问神侯四个徒弟中谁最让他头疼,想都不用想,答案一定是追命。
可若有一天这个拿闯祸当成家常便饭时时爱捅点小漏子的三徒弟不见了,诸葛小心想自己会更头疼,更不能省心。
此刻,他的头就很疼。
那个念叨习惯了的三徒弟,到底去了哪里?
混小子,再不回来,让我找谁骂去?
一颗颗收拾好棋盘上的棋子,我们沉着平稳、不苟言笑、三思而后行的大忠臣、大谋士、大英雄,大宋朝的栋梁股肱,――诸葛小先生,小小声地,颇有冲劲地“骂”了一句。
今夜,难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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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是没有声音的,但有着我们的表情――HC哇的这句话
潜了匿了遁了,考试去也^^哇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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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借追命一用
1 晨
晨光如浸透了金子的丝线,寸寸缕缕地跃动于广袤的大地之上,跃动于枝头的锦簇之间,跃动于京城的大街小巷之内,跃动于每个人的眉眼欢笑之时。
“今日又是个好天。”无情开窗正对着外面的一片春色盎然,波澜不惊地自语。
目光遥遥触及到神侯府最高的建筑――议事堂屋顶上两个师弟的身影,无情微微一笑,恰似千年白莲的破冰一笑,能消世间万点愁。
铁手闭着眼,在冷血还没来之前就已醒了。只是他暂时还不想睁开眼。清晨的光线软融融地包围着他,甚至能感觉到它们在自己身上跳着轻灵流转的舞,仿佛那人转身抬眼的不经意间衣袂带起的白色旋舞,随心又动心――随心的是那人,动心的是这边。
冷血看着东方,红得朝气勃勃的暖日,给了人无限希望,无限活力。
万千生灵正在醒来。
府里府外的杂役、门房等人已开始工作,整个神侯府慢慢地准时地动静起来。
冷血刚值了一夜班的与神侯府紧邻的六扇门也正在苏醒。
每个人都要面临新的一天,着手新的计划,持续着忙或者,焦虑。
追命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时,此刻正应是那个人发挥一阵“踢腿功”以“醒脑”的时候,霍霍哼哈地吵嚷了大半个神侯府,惹得世叔总斥他“要醒脑,与其踢腿不如踢踢你自己的脑袋”。
不过,往往这也是府里一干大小杂役、老少仆婢聚在一起或趁机偷闲或窥觎得心怒放的时刻。
追命的那双腿,耍得着实好看。
一招一式,腾空挪步转身回旋,无不虎虎生威,又举重若轻,灵动异常。
特别是在开落的季节,一树海下就见一个白色人影自在自如地飞跃其间,点点粉瓣随他带起的风势恋恋不舍地围着绕着,追着他的身影痴缠不已――疑道是精灵误落了凡尘,蹉跎了期。熏然陶然间,一收腿一顿势,落英缤纷长发飘动,未及地,他的笑意即在缓缓舞落的漫天色之中悠悠绽开,眉飞色舞得由不得人不呼吸一窒。
动心动,人的眼睛一时淡忘了身的确切时空,仿佛那人的存在,模糊了尘世和仙土的区别。他把他所在的地方,都幻化成了仙中境,画中景,无限红尘皆可点化飞升。
后来,追命正式做了捕快,起床后便都是安安静静的了,教许多人忍不住遗憾,暗道可惜。铁手问过他怎么突然改了晨起后习惯性的“醒脑仪式”,他反横了人一眼,老气横秋道,“堂堂诸葛神侯门生,天天一大早起的就咋呼喝叫,成何体统?”眨巴眨巴的大眼睛,黑多白少,活生生地将诸葛小的神态学了个十成十的四不像。
学什么不像什么,就只像追命。
无意中瞥见了倚窗晨读的无情,铁手好似有所领悟。但他没有问追命,自己想的对不对。有些事,本不必问得太清楚,心知即可。
那一树桃还如期纷纭地盛放着,只徒少了些飞扬明朗的气韵。
人面不知何去,桃依旧笑春风。
冷血很不喜欢地想到了这句诗,他更愿意把“人面”和“桃”换一换位置。没了桃,还可以再种;没了那人,再美的也不能倾城,安不了他的心。
“昨晚没发生什么事吧?”铁手终是张了眼,直面那渐趋刺目的晨日,关心了下四师弟的值班情况。
“恩。”半夜三更有人连滚带爬来报案说在城东安宁街尽头碰到一具尸体,飞速赶至现场发现那的确是尸体,却是一具猪尸,查了来源竟是卢大屠户家违规把瘟猪扔在街头,冷血只一番斥诫罚款后了事。这种事当然不能算是四大名捕眼中的“有事”,是以冷血除了握剑的手一刹那稳得发冷外,应得很自然。
“太阳很好啊。”铁手站起来,顿觉神清气爽,这话他只是随口而说,也不指望什么回应。
哪想冷血盯着那轮冉冉上升的红日,竟然回了,“很适合晒被子。”
惊异地睁了睁眼,铁手拙劣地掩饰自己的奇怪,“晒被子?哈哈,也是。”
冷血又道,“如果我不在,二师兄你会想到为我晒被子么?”
铁手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未酒醒,迟钝地答道,“呃,这个,……,要是你提醒我的话,当然,哈……”
“我去师父那儿报告夜巡事宜。”纵身一跃,冷血已下到地面。
铁手研究了下身边昨夜喝酒剩下的空坛,不解地瞪眼,摇头。
2 谁借追命一用
例行的晨会。
六扇门的上上下下都聚集在偌大的青石板广场上,衣装整齐,步伐划一,抬头挺胸,神色肃然地聆听着大统领的晨训,待得他挥手一声“结束”后便四散奔向各自的岗位,接手各自做不完的任务。
无情、铁手、冷血在诸葛小的示意下一道进入六扇门知事轩的内间。
几人还未落座,诸葛小便拿出了一张信笺给无情他们看。
三个徒弟依读了这纸上的一行秀劲小字后,不约而同地皱了眉,齐望向诸葛小。
“这是今早管家老李传给我的,他说门房一大早开门就发现了这封信。大统领一边说一边举了举手里的信封。
普通的信封,普通的信纸,是京城里文房四宝的店铺里到都有卖的中上等品种。
连这手笔书的墨香,也可判断是出自一般的名贵墨砚。“知晓通”老周说这应是状元坊销量最大的一级品。
字迹灵秀脱俗。这样的字,应该用来去写清韵雅致的诗词。
但是当下他们读到的不是诗也不是词,只是一句平淡无奇的直书:借追命一用,不出两月,定当奉还。
没有首部,没有尾行。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孤零零地矗立于空空荡荡的信笺上,极尽简洁,是让冷血他们极尽郁闷的简洁。
追命失踪半月,竟是被人“借”走了!所借何意,所借何,所借何人,……,一概语焉不详。
那就乖乖等着借主把追命“奉还”?
才怪!
何人敢把四大名捕像物品一般借来还去的?
这还得了!
何况还不知道追命现下生死如何,要是“还”回来的不再是那个活蹦乱跳的追三爷……
万万不可!
所以每个人都在想,怎么样才能查出这封信的来历?
可是因为这封信从外到内,从材质到用墨,都太普通,反而不好查。
只能依稀断定,书写者似乎很习惯用京城物品――至少,这人应是很有些钱。从其字迹来看,这人似乎还颇通文墨。也许,这人写信的地方就位于京师或京师附近。也或许,这些都是故布疑阵,刻意为之,好乱了他们的追查方向。
知道这些还不够,很不够。
铁手把信纸放到鼻前再嗅了嗅,仍只有一股淡淡清雅的笔墨味儿。
脑中灵光一闪,铁手倏地出了门,也不跟其他人打声招呼。
大家想他定是有了什么线索,都跟着出去了。
铁手来到马厩,让如风闻闻这纸,如风立即很配合地打了几个小喷嚏,靠得越近打得越欢,最后受不了铁手如此热情的试探把头避开了,避得远远的,用它湿润润的与其主人有几分神似的眼睛很不满地很无辜地看着铁手,看得始作俑者一阵阵头皮发麻。
冷血明白了。
刘七说他牵马前,如风老在打喷嚏,听的时候自己并不曾特别留意。
现在看来,那夜应当有人离如风不远,并且那人身上还有一种特别的气味。
如风是一匹特别的千里马。天才通常都有些怪癖,马也不例外。如风的怪癖就是对香过敏,哪怕只有一点点味道乃至狗鼻子都闻不出来的香,也能过敏到它。
看着如风被刘七牵走的人和写这信的人肯定跟有极密切极厚的关系,以至于在周围没有一朵都是杂草的情况下光是藏在那里也能令如风喷嚏连连,以至于连写信时也令信纸沾上了这种使如风极其敏感的味。
他们定是整日或至少每日都有大部分时间是浸淫在丛中的――必定是身于一个栽满了的环境中。
一个到都有的地方,常有人照料还非常合理的地方,最佳的解释是,这是一个种了许多的大庄园。
京城里虽有许多王公贵胄和富庶人家的宅中都筑有种的庭院,却都不是只种,还有奇树异草,假山怪石,小桥流水,盆景摆设,……样多得很。
铁手找了一个在某位醉心于园艺的王爷家的专伺草的园丁来做了一系列实验。园丁靠近如风,如风不出所料地喷嚏了;把园丁常年用来伺弄草的小锹接近如风,如风也喷嚏了;让园丁在一张随随便便的纸上随随便便地写了几个字,把这纸拿去给如风验证,……如风终于无动于衷了。
如果连最常与为伍的园丁都做不到触纸沾味,那么其他偶尔或经常只是逛逛走走园的人就更无此嫌疑了。
不是每一个种了的庄园里的人可以把随身碰过的每样东西都变成能让如风大打喷嚏的“怪”(对如风来说)东西的。
因为味不够浓,不够醇,不够烈。即使是除了大内之外种最多也最名贵的王爷府的后园,也出产不了那样的香。
追命的失踪会跟皇宫的人有关?暗中查了下所有在宫内担任御园内职务的人员最近动向:与时间待得最久的是太监宫女,几乎没有可能出宫;换班的守卫也都按时作息,无人出过京城,无人有过行踪不明的时段。――俱有记录可查,有人证可访。
大内的嫌疑,排除。剩下的只有……
听了铁手的调查结果和无情的依序推论,神侯微微颔首。
“京城数百里外就有当世最大最有名的种奇家――折山庄,也是离城最近的以养卖为生计的大庄园。”无情公子极公子地展开了折扇,一派风雅却目光凌然。
3 折山庄
从汴京开拔的官道上,一匹棕色健马载着个灰衣剑客飞奔疾弛。
冷血正赶往折山庄。
神侯本是拟让铁手去的,但临时有其他要事需铁手急办。
临行前,无情说了一句话让冷血牢记。
那一刻,冷血觉得全身的血忽然热了一下。
折山庄。
你可以理解为是让人有堪折直须折的地方。不过假如你还想性命无虞,最好将这个认知改为“擅入折者,死”的山庄。
折山庄最有名气的自然是它的。从市井百姓、富商大户到王子公孙,无不以拥有一株折山庄出品的为荣。
折山庄的,代表了顶尖的贵气、品位、风雅,以及――独占芳华的殊荣。
天下奇,莫不出折山庄。
折山庄卖出的,在别的地家是买不到相同的品种的。
同为水仙,别家都只卖白色的,它偏能推出粉色瓣的水仙。谁也不知道折山庄是怎么做到的。
折山庄的庄主被公认为卉奇才,但是庄外之人从未见过。据说三代庄主都是足不出庄,甚少接见外人的。卉交易的营业等事项均由山庄的两位左右总管代理打点,代代相倚。
折山庄建庄于太宗朝太平兴国(宋太祖赵光胤的弟弟赵光义在位期间的一个年号)年间,据今也不过五六十年的历史。关于其来历渊源,知者寥寥。
人人都有好奇心,但没人敢由于这点好奇心去探究折山庄。不止是因为折山庄与朝中权贵多有来往,也是因为其不可测的“护”实力。
传言先后曾有十三名偷中高手潜入折山庄意图盗取庄外人盛传臆测的“栽秘笈”结果无一人活着回来。也曾有多名强盗横匪在折山庄运途中打劫抢,最后无不绝迹于江湖,甚至有“都成了肥”之说。
折山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借”走追命的人,又是一什么样的人?
追命,究竟是生,还是死?
冷血期望自己能在那里找到所有问题的答案。
更重要的是,那个不像师兄的三师兄啊,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他明明晃晃使得春日也逊色几分的笑容?
自己念挂着他,已是很久了,太久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怪不得感觉是这么久,原来竟早过了几十多个萧萧涩涩的秋哪。
盼春归,何日春归?
4 春日好
半个多月前。
正午的春日,暖融融得像要融化人。
估摸着还有不到两日的的路程便可抵达京城,追命拍拍爱马,悠悠然地慢了下来。
“总算赶得上交差了。”抹了把额上的薄汗,唇角很习惯地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露出一张明媚得可与天上春阳媲美的灼灼笑容。
白衣潇洒的马上青年解下系于腰畔的酒袋,痛饮了几大口,陶醉地咂咂嘴,“几日没听到师父老人家的话唠了,还真是不大自在呀。”凑近马耳朵,很熟稔地道,“小风风,怎么样,累了吧,追三爷准许你去歇歇脚,喝喝水,吃吃草,心,……恩,不许去痴呦,还等着你给我办正事呢,再说了,这里也没有帅马哥哥给你痴,对不对?”
这是条山中的林间马道,不远有一条由一座小型天然瀑布形成的溪涧,清流潺潺。
领了马去溪边,暂放得它去逍遥一番,追命自己在溪流边的一块圆石上蹲下,先掬了一把水扑脸。
三月中旬,暖春将到未到,溪水中尚残存着丝丝寒气,对奔波了数日的追命却是正合己意的清凉宜人。
举目四望,是一派新绿盎然,生气勃勃的幽美之景。
追命被这大好春色又轻易地勾引出一个十足的笑脸,满意地灌下了几大捧溪水。甘冽爽口,好喝,眉眼再度美美地弯起。
正待微闭了双目好好享受这番凉意,一声尖利的女子的呼喊划破了林中的这份清净幽宁。
“救命啊啊!”
眼睛蓦地睁开,弯着的笑眼瞬时严肃成犀利的鹰目,精光四射。
追命朝着叫声的来疾如闪电地窜了过去。轻功天下第一的好之一就是能以超过常人的速度第一时间赶到案发现场。
就看有谁胆敢在他追三爷眼皮子底下犯案!
5 离家的大小姐
提气奔了几十丈远,并未看到想象中十几个彪悍匪徒围着一个弱女子拦路抢劫的场景。
只是一个黄裳女子在对着一条半趴在青草叶上细如食指的青色小蛇,被其吓得连连跳脚。
追命略有些失望地撇撇嘴,随意扔了颗小石子过去将那懵懂无知的小蛇惊跑了。
“不就一条小青蛇吗,叫这么大声它都被你吓傻了。”追命看着那小蛇消失在杂草碎石间,比较同情地说道。
“喂,被吓到的可是本小姐哎!”女子愤怒地蹦到追命面前,大声抗议。
追命这才看清了女子的样貌,端的是容颜殊丽。俏生生的模样配上了一身鹅黄衣裙,宛如开得热热闹闹的报春,让人一见顿觉眼前一亮。就算她此刻两手叉腰做母夜叉状,也是美得恶形恶状。恩,这气势跟芙蓉大妹子有得一拼。
“报春”乍遇了这俊俏青年,不由怔了怔,容一滞。但见他斜眉微挑,明光璀璨,眼底生波,自蕴了一股说不尽的风流不羁之意。
“看什么,没见过帅哥啊?”追命猛地凑近那女子的脸,作弄地瞪了一眼又回身望望四周,“荒山野岭的,你一个女孩子家跑到这儿来做什么,你家里人呢?”
女子俏脸绯红,听了他的问话顿时由嗔转怒,“哼,我家里人都死绝了!”
喔,敢情这小丫头片子是离家出走来着?看她这身打扮也该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哎,又是一个大小姐,不知这任性的程度是不是也和水芙蓉及那个什么小郡主的有得一比。
追命右手抵住了下巴很自信地推断。还好碰到的是他追三爷,否则遇到的要是一个或一帮见色起异的歹人,这大小姐连后悔的地儿都没找。“咳,小姑娘,世道险恶,人心难测,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般英俊好心的,你还是赶快回家,免得出什么事还让家里人担心。”
女子继续跳脚。不是吓得跳脚,而是气得不住跳脚。“我十七,十七了耶,不要叫我小姑娘。我叫想容,我哥说这是一个很美的名字,你可给我记住了哈。还有,我是不会回家的,你别白费力气了!”
追命右手的食指轻轻叩击着脑门,想着该如何循循善诱这明显是赌气离家的什么……恩,想容大小姐乖乖返家,“想容小姐,是吧,我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跑出来啦,可是,你这么着一个人到乱走,真的很危险,……”
想容压根儿就没理他在说什么,直接用手指住了追命的鼻尖子,“喂,我把我的姓名都告诉你了,你还没说你是谁呢?”
追命恍然地点首,“是哦。哪,你听好了,不要太吃惊,我就是京城六扇门御前四方总捕之一的追命追三爷。”言毕还不忘展现一个招牌式的洋洋自得的笑容,直照耀得想容的芳心又是一颤。
“你居然是捕快?还是六扇门的?”想容不负期望地惊奇道,“我还以为名捕都是比秦浩和方全还凶神恶煞的人,长得像你这么好看的还真没见过。”
“那是。”追命无愧于心地收下赞美,推了推鼻尖,一个小动作尽显了一种小小自满的可爱,“对了,你也是蛮好看的啊。”
“你真觉得我好看?”想容大眼睛一眨,自以为妩媚地笑开了,笑得追命心里直发毛。
上一秒还生气生得天真活泼的小姑娘下一秒就挤眉弄眼地一点都不风情地僵硬地对你笑,任何人都会觉得不自然,会发毛的。
追命就是这种感觉。
果然。
“追命大哥,你带我去京城玩吧,我会天天让你看的。”想容缠上来摇他的手臂。
“不行,我还有公务在身。哪能带着你?”追命一口回绝,又瞥见她不依不饶地准备打持久战,心念一转,有了主意,“你非要跟着我也行。不过一切得听我的。”
“真的?好啊,我什么都听你的。”想容大喜。
假的。追命心里想道。
别说自己要赶着去京城交差,就算没公务,他堂堂名捕也不该带一小姑娘瞎转悠啊。可是,既然碰上了,追命也不放心随她一个人拿自己的安全性命去胡走胡闯。
哼哼,不说你家在哪儿是吧?我追三爷是什么人,最擅长的就是追踪辨识术了。我随便一瞄,就知道你是打哪边哪道过来的了。把你原路送回家去,以后的事我就不管硌。
这个……不能算作欺骗吧,善意的谎言是不会遭天谴的。老天爷是长眼的,绝对不会劈错人的,我对你有信心。
“怕了你了。”追命吹了个马哨,不消片刻如风从林间慢慢探出身来,看来它休息得很不错,状态很好。“上马吧。”
“好漂亮的马。”想容喜孜孜地张开了双臂奔过去想抱一下马脖子,“呀!”
如风无福消受美人恩,头一歪,马嘴一张,连打了三个大喷嚏。即使想容跳开得迅速,衣服上也不免荣幸地中了几“镖”。
追命在想容身边嗅嗅,“奇怪,我还以为是脂粉味呢,难道你身上这么香都是香,你是刚从地里跑出来的吗?”
“它,它,它怎么这样啊?”想容指向马气急地“控诉”着。
“对不起啊,小风它什么都好,就是这鼻子对的味道一律过敏。”追命在如风的鼻子上轻轻揉捏了几下,帮它通顺通顺,如风舒舒服服地在喉咙里哼吟了一声。
被皇帝御封为名捕之初,他们四个得了圣恩准许去御马坊挑选各自的座骑,就在眼瞅着三个师弟都牵了马出来而自己还在为挑哪匹马兀自烦恼时,追命正好看见几个宫内的大力气侍卫太监拉着一匹白马死命地往宫外拖去,本应通体雪白健美无伦的马身上被缰绳勒出了道道血痕,红得惊心。拦住这群人问了缘由,才得知这马适才载着贵妃竟接连不断地打喷嚏,差点把那娇滴滴的妃子摔成重伤,严重扫了皇帝赏的兴致,于是皇帝下令即刻把马带去屠宰场杀了。瞧着这伤痕累累的马的乌黑的眼眸里似乎又骄傲又不屑的光彩,追命觉着特别合自己的喜欢,就向皇帝要了这匹马,唤名如风。
马是好马,日行千里,跑得比其他师兄弟的御马都快一筹,就鼻子这点小毛病。办案跑地方,少不得要经过些不想经过的地界,触到些不想触及的事物。每当如风偶然香过敏的毛病发作时,追命也就这么替它揉揉,久而久之马和人倒都习惯了这种做法。尤其是如风,颇为享受主人的这一福利待遇。
“怪马!”想容忿忿骂道。
“有才华的马都是有点小毛病的,人也是这样啦。”追命不以为意地说。
“那怎么办,我脚好疼,不想走了。”想容撅嘴。
看,大小姐就是大小姐。追命两手一摊,“这就没办法了,为了你们两个好,你还是跟如风保持点距离吧。有我这大捕快陪你走路,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不行,你背我!”想容笃定了这个唇红齿白的帅哥捕快“很好说话”。
“很好说话”的年轻捕头睁大了黑是黑白是白的眼睛,显得更好说话了,“你……,你,你要我背你!我,我哎,大名鼎鼎的南方总捕追三爷,凭什么要背你这小丫头?”
6 魂酒
“凭这个!”想容拍拍腰间一个绣饰彩的翡翠底色的小葫芦,下部的圆球直径大约为一指来长。“这是我们家绝不外传的魂酒喔,你背我,我就给你喝这万金难买的酒中至品。我从家里偷出来本是想卖的。”
追命来了兴趣,“你倒知道投其所好,不过呢……”回头做了个怪模怪样的脸色又甩过头,“我可不是小孩子,才不给你哄骗。你爱走不走,我还有事要办。小风,我们走。”招呼了马就径直往前走。
“喂喂,”想容下唇一咬,明眸流转攸闪了一丝阴恻,揭开了葫芦封盖,“你这大酒鬼要是错过了这机会,铁定会后悔的。”
一缕奇异的酒香蔓延开来,追命鼻子一紧,吸吸,再吸吸,鼻头翕动着转过身来,一脸淡淡的迷惑。“好香的酒,像是用万种香酿出来的酒香。”
想容很拽地举起葫芦,“魂酒,你绝对没听说过吧。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何方销魂何方醒,一壶魂葬情。”
魂,的魂魄入了酒里,这酒该是怎生的滋味?是醉了,还是酒醉了?醉了的,是看的人,抑或是那喝酒的人?
追命莫名地好奇,心头有些痒,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向对方昭示着:他动心了,实打实不掺假地动心了。
一个从小到大都是被酒灌大的人若有一天突然发现了一种自己从未听说过的酒,还闻到了那确实是似比琼浆玉液也胜几分的酒香,难免会不好奇、不想去尝试的。何况那酒香是如此奇特,仿佛是梦里遗忘的落,在凄凄寒寒的风雨里用碎了的心蕊酿成的甜蜜的哀愁,美得无怨无尤。
“怎么样,很独特吧?想不想喝呀?”想容的神色堪比小商贩故弄玄虚的十足卖弄。
回过神来,追命仍似带了点迷茫地看着想容,像一个忽然记不得回家的路的小孩,“好,我背你。”双掌轻击额侧,才又理智了许多,“说好了,我就背半个时辰。因为……我只要喝一口就好。”
“你能忍得住只喝一口?”想容脸上浮现了隐隐的逗弄之色。
“恩,”追命很乖地点点头,“一口就好。”他拿过葫芦真的就尝了一口,绝不贪多。
酒,已不能用好或不好来形容。只是那甜蜜的愁,那梦似的美,让人想一直一直喝下去,喝到心伤欲绝、千疮百孔,还是住不了口,情愿穿心断肠,化做那残凋零一地的凄艳。
追命明白得很,现在绝不是贪杯伤怀的时候。六扇门的师父和师兄弟们还等着自己完成任务归来呢。有奇酒,追命只想饮一点,一点还不至于误了正事。
润滑的液体一入口,如同酒里沉睡的魂在身体里悄然醒转,轻吟浅唱,低低悠悠,如雾如烟,带着殇的残香和失落,慢语着风吹雨打后的凄迷旋律,温柔地、温凉地钻进了酒意恍惚的人心。
明明是那么悲伤的酒,却为什么又让忍不住想一喝再喝,直到让这悲伤永远淹没自己呢?
“真不像是酒。”追命将葫芦还给想容,微眯起眼,掩饰不了的一点迷离似沾了酒的粉色娇无端端染了几分惑饶,看得想容心跳不已。“确是酒中异品,引人悲伤的酒。酿这酒的人,八成是个多情又伤心的人吧。”
“你能品得出这酒里的伤心?”想容的回问夹杂着爱恨难辨的刺,“酿酒的人说,只有伤心人才喝得出这酒里的伤心,也才能不被这酒所迷惑。可他是一个又冷酷又自私的人,完全不是你说的‘多情又伤心’呢。但你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容易伤心的人……”
“你喜欢他?”追命瞧着她的表情,直接就把心里的想法问出来了,问完才惊觉怎么问出这么不合适的问题。
“你背不背我?”想容只反问。“南方总捕该不是食言而肥的小人吧?”
“什么话,你才是那个……”追命的理直气壮陡然矮了半截,这些古语箴言看大师兄平时用得手到擒来,如鱼得水,怎么轮到自己想用就总是缺胳膊少腿的不上道呢?“那个,那个什么什么左右而言他呢。我是最讲信用的了,来吧。”追命稍弯下腰,爽气地邀请。
想容在追命背后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好,我来了,你可站好别把本小姐摔着了。”掂量了下距离,起跑,跳跃,猛虎落地式,命中!
追命被忽砸到背上的那股力量冲击得向前晃了晃,随即稳住了身子。“看不出来那么娇小,还真有些蛮力……”
“少废话!”想容双手圈住追命的脖子,兴奋地说,“快走吧。”还顺手很来劲地扯了扯追命脑后绑得好好的束发。
“你住手,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了是吧?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清泉似的怒声仿如枝桠间调皮穿梭的日光,跳跃了一路。
如风慢悠悠地跟在主人身后,善解人意的黑眼珠里荡漾着一波波名为同情的光,可是,这路边如此爽口的草是它此时更为关心的事。
转入一条阶梯式的幽静山道,马蹄声混合着春日的暖光,交织成让人倾心欢悦的沉醉春风。
想容在追命背上拨弄着他的头发,丝毫不理会那个人的哇哇乱叫。啧,又密又直又亮又顺,哪有男孩子长这么好头发的?真是没天理。趴下去,脸微微贴近他的颈窝,似乎还有幽幽的酒香,清爽好闻,像哥哥酿的果酒,噫,他怎么脖子上全红了,还发烫,脸上也是……切,我一个小女子都不计较了。
“喂,你的头,……离我远一点,不然……我就把你扔下来了。”追命很不自在地嚷道。
想容贼贼地一笑,在追命耳边哈了口热气,“害羞了吧,名捕也会脸红啊?”
追命差点就要把背上的小坏蛋甩飞,“胡扯!”连话音里都徒洇了一层粉色逼人的恼意。
嘴硬!脖梗都快红得滴出水来了,当我想容是傻子啊。想容偷笑。
这个南方总捕看起来高高挺挺的,其实还不怎么壮实嘛,跟那死人老哥有得比……哼,闷老哥,就知道整天板个脸,不许这不许那的,一点都没这个人好玩,有事才找我商量。可为什么我就那么欢喜地听你的话……“要是我哥哥像你一样就好了。”不自知地磨蹭着那人温暖的背,想容的叹息几不可闻。
7 千年断续,斩筋断骨
追命顿住。他们走到了一块平地上。
阳光还是那般明亮,景色还是那么清新,追命却感到一股寒意正自背后慢慢升起。
周遭的一切渐渐阴郁起来。
在四大名捕中,最擅于跟踪追缉的,是追命。他轻功最好,追踪术最高,天生能测知敌人、罪犯的藏匿之。 是以,只要他们追捕的人一旦失其所踪,大都由追命把断线“续连”,所以其他三名师兄弟都戏称追命为“千年断续”――因为“万年断续”正是一种了不起的金创药,能使断肌愈合,故而有此引申谑称。
相对的,四大名捕中能最迅速察觉到敌人的包围埋伏的,也是追命。
追命,追别人命的同时,也得防着自己被别人追命。当别人对他“千年断续”的时候,他最拿手的就该是“断筋斩骨”――斩包围网的筋,断埋伏圈的骨。
这是他之所以成为追命,而不是别人成为追命的主要原因之一。
天下间少有人能追追命的命。基本上别人的包围网一拉起来,追命就可以感觉得到。
譬如此时此地。
让追命冒寒气的不是这个埋伏圈,而是他感应到来人的气息似乎都是冲着他背上的大小姐――想容来的。
不但如此,他还能感觉到强烈的杀意,属于不世高手才有的杀意。
这才是最麻烦的。
他一个人绝对可以、能够轻松地毫发无伤地溜出这个埋伏圈。
但是若带着背上毫无武功的想容,追命确定自己是少不了要干一场硬架的。
就在想容方才对他拉拉扯扯时,追命已不露声色地探明她内力全无,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否则,他也不至于这么放不下她的安危。假如是个有功夫的女子,劝导两句他也就不八婆了,不找高手挑事的话这样的女子一般都足够自保。
从追命略显僵直的背上,想容觉察到了什么,眼里蓦然一黯:该来的,总是要来。吸口气换了副天真无邪的迷糊情状,“怎么不走啦,有什么事么,大名捕?”
冷是没有声音的,但有着我们的表情――HC哇的这句话
潜了匿了遁了,考试去也^^哇等我回来
[1 楼] Posted: 26-8-2 2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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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暮暮聆怨
1 怨暮
“你以为攀上名捕就可以带魂逃离折山庄了么?”清远的声音传过来,极清极柔,让人想到蔚蓝天际悠然飘过的缕缕白云,飘飘忽忽的,看似绵软可亲,实则远不可及。
想容听见这声音,脸色唰地一下变了,立即从追命背上蹦下来,指天骂地,“你管我!我就是要带魂走,就是要毁了它,让你种不出魂,让折山庄在同行面前贻笑大方!”
“小心!”追命抱了想容往旁边一掠,两枚飞针斜斜飞过追命的耳侧。
看那方位,竟是对着想容的双眼打过去的。一出手就如此歹毒,追命火气一冒,踏前一部护住想容,拍胸脯大声道,“南方总捕追命在此,若有人不分青红皂恶意伤人,休怪我请他去六扇门的天牢里凉快凉快!”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崔大总捕真是豪气得很哪,舍妹承蒙照顾了。”来人三分揶揄,三分不屑,三分打趣外加一分好笑。
追命转身问着已是一脸忸怩的想容,“他是你哥?”
“想容小姐是折山庄的大小姐,庄主的亲生妹子。”
“她受不得庄规的约束,竟偷了庄主苦心研制的用以培植新种的魂酒跑出来。”
“这是犯了庄规大忌。她若是再不回庄,按规定理当格杀勿论。”
从西、南、北三个方位分别走出了三个人,双目炯炯,脑穴高鼓,一看即知是高手。
自追命身后冒出来的是一位头发灰白、形貌矍铄的老者,其他两位一个脸戴面具,一个长相彪悍,俱为铁塔般的壮汉,应是其手下。
那位戴面具的汉子可以说是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想容看。
见了这老者,刚才还张牙舞爪的想容脸都白了,不仅白,还发冷,冒出阵阵冷汗,艰难地唤道,“方伯。”
追命瞧这大小姐忽然之间竟满脸惧色,悄声询问道,“怎么怕成这个样子?”
“方伯是,庄里的右总管,刑罚之事也归他管。可是只有在需要对庄内违规人以极刑的情况下,他才会亲自出马。”嗫嚅着回答追命,想容面色一凛,朝着东边恨然喊道,“你,你居然带了方伯来,你是存心不给我活路!”
随着一声悠悠的叹息,一阵异香扑面而来,教人顿生了种漫天雨的错觉。
来的只是一个人。
一个气度极其雍容而淡雅,服饰极其贵气而朴华,面容极其俊美而清冷的男子缓缓地向追命和想容走来。
他一出现,那奇异好闻的幽香就变得理所当然了。一身华贵蓝杉给人一种朴素优雅至极的质感,整个人那么静静站立着,仿佛他本身就是一株不染烟尘的,神秘诡丽,让人联想到晨雾清风中欲开欲合的蓝莲。
追命最先注意到的,是来人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美,比月光更明,比星光更远。看任何事物,都又似多情,又似无情。那眼光,像月魂尽慑在眼里,而梦魂又浮现在心中。梦是遗忘的记忆,月是寒夜的心。(作者插:这两句是照搬了温瑞安温巨侠对无情的描绘)。
真像……追命心中感叹,原来除了大师兄外,世界上居然还有人会长着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可是呢,追命带了点小私心地想,当然还是大师兄的眼睛最漂亮了。
大敌当前,他居然还有心思比较敌人的眼睛美不美之类的问题。更要命的是,追命一点都不认为这有何不妥。 “谁让他一出现就那么引人注目嘛,我自然是顺便、恰好地关注一下罗。”若有人就此质问他,追命也许便会如此振振有辞地回答,说不定还会弩一下嘴,好无辜地睁着双大眼睛盯着对方瞧,倒让发问的人自己先心虚而败下阵来。
“你就是庄主?”追命端起名捕的架子,公事公办地问。
“是,我是想容的兄长怨暮。”男子彬彬有礼地回应,目光扫过追命,唇边含了几分笑意。
“恩。”追命看看那方伯和想容,忽而眉开眼笑地对着怨暮道,“既然你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就好好说嘛,动刀见血的多伤和气。”
怨暮打量着追命一点心机也无的笑脸,和和气气地说,“崔总捕有所不知,舍妹违反庄规也不是一两了。只是这祸闯得实在太大,我也保不住她。方伯做事有他的规矩,我不便插手。”话锋一转,怨暮似是极好心地劝告,“不管怎么说,这是折山庄的内务,就不劳驾崔总捕操心了。”言下之意的提醒很明显,这是家族内部的事务,官府是无权管辖的。就算追命是捕头,也不能坏了这江湖与官府之间固有的潜规则。
想容冲到怨暮面前,又伤心又绝望,“你果然就是想我死!”
“想容,你错得太多,怨不得别人。”怨暮容光淡漠,冷然道。
追命望着这对兄妹,左手插了腰,右手烦恼地挠眉,殊不知这一举动为他凭添了许多稚气,教方总管等人更为看轻了他。
哪有兄妹这样的?“想容姑娘不就偷了一瓶酒么,不至于要动用什么庄规置吧,还极刑?”追命试着以私人的身份劝道。
“他偷的不是普通的酒,是庄主近年来苦心孤诣的成果,事关本庄于下一季的展中能否如期推出新品种。”方总管不徐不急地解释,“折山庄向来以推陈出新、不落俗套而享誉京华,若此失信于展,对本庄的声誉及营生将大有影响,故而老夫才亲自跑这一趟。事情也并非那么严重,只要大小姐能把魂完好无损地交出来,并保证以后永不再犯,老夫可以看在前老庄主的份上宽大一。”
怨暮感激地朝方总管看了一眼,转向想容,“还不快谢谢方伯?”
追命心中奇怪,怎么这管家表现得比庄主还威严?见想容还没有动作,也便笑嘻嘻地劝她,“我是不懂什么庄规不庄规的。不过听那位老人家的意思,他是放你一马了。好啦,以后别这么调皮了,把东西乖乖交给他们就回家吧。”
想容瞪他一眼,恨恨地把装着魂酒的小葫芦往他手里一塞,“要给你自己给他们!”
追命扁了下嘴,瞪我做什么,我是在帮你哎!哼,看你心情不好,我追三爷就不跟你计较了。他把葫芦递给怨暮,“你们要的,是这个吧?”
怨暮微露喜色地接过葫芦,仔细查看了一番,勃然变色,“想容你动过这酒了?”
“是啊。”追命好奇地探头,不假思索地说,“有什么问题吗?她刚才就给我喝了一口。”
“你喝过?”想容的脸色简直可用惨白来形容,白得让追命都忍不住同情他,“这是我两年前收集了百余种落颇费心思酿造的魂酒,只为浇灌酒魄而用,不到酒魄结苞,万不能启封。否则,魂一散,酒魄也不能培育成功了。”怨暮闻了闻,颓然道,“这酒,已经没用了。”说罢不等追命阻止,扔了这葫芦,清澈的带了点粉色的液体汩汩流出,不一会儿全渗进了土地。那种让追命闻之忘俗的香气确乎也真少了方才摄人心魄的魅力。
“没用了你也不必这么浪费吧。”追命可惜地死盯着那葫芦。
“混帐!”方总管听完怨暮的颓语,一时杀气腾腾,跃身而起,举掌就要向想容天灵盖拍下!
这一掌出人意表,来势汹汹,听掌风便知,若想容被结实击中,断无生理!
2 追命的血
想容逃无可逃,大惊失色之际,一道白影倏地划过眼帘,追命一脚蹬到,硬生生地挡开了这一掌。
方总管只觉一股奇大的力道震得自己手臂发麻,连忙收了手,朝追命冷哼一声。
追命神色无恙,轻松一笑,转了转脚踝才落地,“方总管好掌力,可是怎么说杀就杀啊?”
“魂已破,大小姐大错铸成,生路被她自己堵死了。”方总管冷冷道。
追命来气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还比不上一株么,这是什么道理?植不出新种就这么要紧?”
“是。”方总管一口回应,“在折山庄,人命的确不如新种。南方总捕,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今日我要 在这里置破坏山庄荣的败类,与你无关!”说着手一挥,一直在一旁待命的两个大汉齐齐逼近了一步。
“呵,”追命冷嗤一声,“光天化日之下,几个大老爷们要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么不公平的事我追三爷能不管吗?”
“我折山庄本不想与你为敌,若你执意干涉本庄内务,那就休怪方某得罪了。”方管家与两名手下又欺近一步,双方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住手!”怨暮淡淡的一声呵斥,仿佛所有的唳气都于无形中消解了。
只见他从从容容地走到追命面前,从从容容地发了话,“看来宅心仁厚的崔总捕是真的有心救想容?”
“你想说什么?你是他哥哎,怎么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说过,方伯做的事,我即使身位庄主也无权过问的。”怨暮摆摆手制止了追命的责问,又看了看听天由命的想容,“要想舍妹无事,在下还有一补救的方法,就看崔总捕肯不肯合作了?”
追命横他一眼,大大咧咧地把手一伸,“切,有办法你不早说!有什么事,只要我追三爷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听说崔总捕从小酒不离手,日日斗酒三百?”怨暮斟酌着用辞。
“是啊,这在江湖上已不是秘密了。”追命笑得无瑕,“人出名嘛,没办法。不过斗酒三百就带点夸张了,偶而才会喝那么多。”
想容受不了地翻他一个白眼。
“那崔总捕喝下第一口魂酒时可有感觉到魂的殇?”
“呃,是有一种很悲伤的感觉……”追命回忆着自己喝魂时那一瞬的心悸。
“你真的只喝了一口?”怨暮平淡的语气忽带了点急切。
“他真的只喝了一口。”想容代追命回答得甚为郑重。
追命颇奇怪地看着两兄妹。
怨暮美目微垂,略一思索,抬头又是风清云淡难以捉摸的笑容,“那就对了。”他转首对方总管欣然道, “方伯,崔总捕的血液中早浸透了多年喝酒而积累的酒气,再加上魂酒未完全的精华也都被他喝了下去,所以若是能借得崔总捕的一些血,从此刻开始每三日灌溉一,不到两月待酒魄结苞,其功效与魂如出一辄。”
方总管面上也有了些慰色,却还是板着脸道,“那得看南方总捕大人是否乐意帮这个忙了。”
“是啊。”怨暮自顾自地叹气,“血乃人身元气之精华,如崔总捕不欲协助,我们也不能强求。”
“对大小姐老夫也只能依庄规办事。”
“停!”打断了主仆二人颇有默契的一唱一和,追命骤然看见在场的所有人都把目光钉在了他身上,动也动不了,挪也挪不走。
“哈扑,哈扑,……”如风终于受不住一阵又一阵的异香,尽管通灵性的它明白主人可能正在决定一件重大的事,它还是接连不断地打开了喷嚏。
追命蓦地觉得头大,头大得厉害,还不得不说出那句让他更头大的话。
“谁、谁说我不愿意帮忙的!”
3 重大的理由
折山庄。
布置雅致的厢房。
外面色撩人,里面春风送香。
追命卧在躺椅上,安静地阖着眼,乌黑的发散落于藤椅的自然编织的纹理间,偶然有几咎调皮的发丝抚上了静白的面容。细密纤长的睫毛投下一道轻浅的阴影,随呼吸微微颤动,如同静夜月光下湖面泛波的韵律,摇摇曳曳,水波不兴。
他右臂上挽起了些袖子,露出一小截玉白温润又内蕴劲道的手腕,一道细细的血丝仿如一圈缠绕的红线,衬着莹白的肌肤,异样地惑人。一只精致的碧玉碗置于地上,正好接住椅中人自右手腕上滴落的鲜血。
估摸着蓄了小半碗血,用量足够,怨暮看看那似乎睡着的人,面露笑意,拉起追命的手帮他止血,精心地涂了些膏药,还用一方丝帕擦尽了手腕上残余的血迹。
“这么多就够了?”一抬眼,怨暮正对上那人清得不含一丝杂质的双眼。
“以后每三天取半碗血。”不由对他语气里的天真感到好笑,怨暮小心翼翼地端起碗,“放心,光有这点血远远不够。”
“大不了就几大碗血,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从躺椅上一跃而起,追命一副生龙活虎的劲头。
怨暮怔了怔,脱口而出,“你这个人,一动起来,跟刚刚的模样简直全然相反。”
追命把袖子捋捋好,并未注意到他的话,反而想到个问题,“既然你保证帮我把如风和公文送到六扇门,又为什么非要我把腰牌和平乱珏也摘下来?”
怨暮挑眉一笑,突然很有兴致逗弄他,“那你为什么这么听话地摘下来?”
“我以为你肯定有什么重大的理由呀。”想当然的小孩口吻。
“所以你很想听听这个重大的理由?”
“恩。”小孩期待地点头。
怨暮笑了,笑得比追命还灿烂几分,“没什么,我不过觉得你那金腰牌和那块玉造型太丑了,我不喜欢。这个算不算重大的理由?”言罢扔下这块僵化中的石头,向庄主独属的秘密房走去。
“怨暮,你敢耍我?我以后就叫你小骗子!你别想在我手里翻得了身!”追命对着那个优优雅雅远去的背影气鼓鼓地挥拳。
“追命哥!”想容不知从哪条走廊跳将出来,拍拍追命的后背。
“什么事?”气还未平复下来,追命连带着对想容也是恶声恶气的。
“瞧这样儿,跟小孩似的。我哥惹你啦,别在意啦,他就是这么个冷冰冰的性子。”想容心道这人真是心思单纯,生气的样子一点威慑力都没有。“来,喝点红枣枸杞粥,很补血的喔。”拎了一个大瓷罐就凑上来。
“粥?”皱了皱漂亮的鼻子,追命摸到了腰间的酒袋,“还不如喝酒来得补元气。”
还没喝上一口,倒被想容一把夺了过来,“哗哗”全喂了廊台上的盆栽植株。
“喂,你……”
“现在不许喝酒。你给我先把粥吃了再说,本小姐特地吩咐下人熬的。吃完粥,我再让你尝尝我哥酿的果酒,比你的酒好喝多了。”想容发挥大小姐本色,拖了追命就走。
房间里,圆桌上。
“好吃吧。”想容撑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追命看。
粥本身煮得香甜可口,的确不难吃。
“还行吧。”追命对酒以外的食物没有很高的鉴赏力,用勺吃了几口,觉得这样太慢了,干脆拿了个碗喝酒似的大喝起来,反正也不烫舌头。
“还真是个酒鬼,吃什么都像喝酒。”想容笑他,又低头拨弄着自己白皙柔美的手指,“你说,我哥他刚才捉弄了你,还笑了?”
“对,我没见过笑得那么可恶的人。”追命放下碗,又勾起满肚子的火。
“他,从来没对别人这样过。”想容恍了神,“难道他真的相信那说法……”
“怎么了?”追命研究着想容的表情。
“我是说,”想容转眼笑道,“你为了我才被大哥他们强留在山庄,还要借出血,有没有……后悔?”
“后悔。”斩钉截铁的两个字。追命观察着想容急剧变化的脸色,“当然后悔。被你们兄妹两个合着伙来整我,不后悔才怪!唉,有什么用呢,后悔也是我自找的。”
“是吗?”想容把剩下的半罐粥推到他面前,“这个也给我喝掉。”
“你竟然这么对待救命恩人?”
“我是在报恩啊。”
“为什么我觉得你报恩的方式像报仇?”
“废话少讲,不然我什么酒都不给你喝了!”
……
4 国仇家恨
夜色温柔。
折山庄待月楼,是决定山庄大小事务的三方聚首会晤之重地。
三方,庄主怨暮,左总管秦浩,右总管方全。
怨暮凭窗负手而立,听着秦浩的报告。
“参知政事明镐,御史赵佧,知谏院范镇、台谏侍从庞籍、右相韩琦分购本庄蓝姬、白月、红绮、药鹃、紫晶各一株,并都表示对庄主即将培育成功的沾水成酒的酒魄感兴趣。”秦浩脸型圆满,以他的年纪来说算得上是白白嫩嫩的了,两撇眉毛又淡又稀疏,加上肉多了点,猛一看上去还以为是没有眉毛似的。他年约五十岁,比右总管方全要年轻几岁。与脸面方正、执法森严的方全相比,两人正好是一刚一柔,一肃正一圆滑。生意场上的机灵善变,非秦浩不足以胜任。
怨暮转过身子,意味长地一笑,“秦叔真是好本事,此趟一番京城之行又为我折山庄增添了几多靠山。”
“不敢,老夫哪有那么大面子?他们不过是仰慕折山庄的奇异草,顺道交个朋友罢了。”秦浩满脸堆笑,必恭必敬地向怨暮作揖,只是这敬意中包含了几分故意泄露的虚伪。
怨暮暗哼一声,乍然提高音调,“明人不说暗话,秦叔之所以向我奏报这些人,恐怕另有原因吧。”
秦浩未答话,朝方全使了个眼色。
方全便端正了身子,一字一句似是从他嘴里蹦出的一连串实打实的铁珠子,硬梆梆的不留半分情面,“庄主说得没错,这些人都是在朝中弹劾过狄青将军的官员。我们折山庄发展到今天,已经是天下有口皆碑的庄,实力雄厚,若有人买我们的不几年就病死了,亦没人敢怀疑到折山庄。所以从今后,折山庄要在上动什么小手脚,无须再顾忌给人留下口实。庄主若能借下一季展酒魄面市之机,凭着暗植于酒魄内的毒性将这干买了酒魄的人暗中除去,对狄将军会有莫大帮助。”
“混帐!”一道清音劈下,将方全的一串铁珠子断了个干干脆脆,散了个七零八落。怨暮一掌拍向身边的红木茶几,震得几上的茶杯颤了几颤,溅出一片水,“你们竟要我利用折山庄的做杀人工具!还不经我同意私下四活动,你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庄主?”
“庄主!”秦浩的圆脸更圆,皱纹更皱,说话的腔调全没了奸猾的味道,“我秦浩和方全对折山庄的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倒是庄主你,可还记得这折山庄是为何而建的?”
怨暮一咬牙,一双明眸几乎要喷出火来,炽艳得令秦、方二人心头一怔,“那只是你们自以为是的想法,至少祖母她老人家从不曾为此逼迫过我!”
方全虽见主子气得冒火,该说的还是要说,“当年祖上被赵光义赐牵机药之际,以性命托付我们两对父子好生照顾潜逃出去的莹妃母子二人,待他日子孙有成矢志报仇。莹妃携了先祖相赠的财宝建这折山庄之初,也曾立下血誓,定要折山庄的势力混入大宋朝廷,坏他朝纲,乱他天下,俟机还我李家江山……”
“够了!”怨暮在两人面前来回走动,一改平日的雍容气度,“这些不牢方叔你再念一遍!问题是,狄青根本不是我们的机会。”
“老夫以为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秦浩不紧不慢地、不温不火地说着,“狄将军平岭南侬智高之乱,战功万众瞩目,升至枢密副使,有调兵遣将之权。出身行伍而位居枢府,在赵光义以后未有先例。”
“枢密副使怎么了,区区枢密副使能翻得了赵家天下?陈桥兵变夺了他人皇位的赵氏最怕的就是臣下重蹈他们的覆辙,故尔对武将是重重猜忌,置肘,层层设防,狄青以武人身份担任一向由文官任职的具有发兵之权的枢密使,在朝廷已是众矢之的,备受猜忌,自身难保。”怨暮反驳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正因为狄将军以武人之身入驻了枢密院,老夫才认为机会难得。赵家可以借兵变黄袍加身,别人也能依样画葫芦。他防范再严,也防不了人的野心。况且狄将军之子已与老夫有过接触,言辞之间对那些不通军事的文臣的弹劾颇为心寒,若有外人相助,加上皇帝信重,狄将军大可在朝廷站稳脚跟。”
“皇帝信任?你以为皇帝真的会信他?”怨暮冷笑,“折山庄几十年基业,你们真想把它赌在一个随时会因有犯上作乱的嫌疑而抄家灭族的不相干的人身上?”
“何来不相干之说?狄将军让其子向我们承诺,若他得势造反成功,定当奉还南唐故地,届时庄主你也就完成了复国大业,不辱先祖了。狄青这虽为拉拢之辞,但只要他造反,凭我们多年的苦心经营,与辽又暗中亲厚,还怕掰不倒翅膀未长全的狄青?”方全直说得血气激昂。
秦浩赞许地点头,“老方说得是。就是庄主几推三阻四,莫非已是忘了国破家亡之恨,忘了先祖含冤屈死之仇,忘了莹妃临死只前的不瞑目?”
面对秦浩咄咄逼人的连番询问,怨暮脸色渐缓渐沉,“我当然没忘。赵光义赐牵机药之‘恩典’,南唐后人永世不忘。”
“等的就是这句话。前代庄主为奠定折山庄基业,扩展朝中势力,经年累月地钻研技,沤心沥血而英年早逝,其根本志向还是为了早日完成复国大计,庄主应当谨记。当初追随莹妃建庄的一干元老们,也愿意为此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秦浩肃穆地表陈心迹。
怨暮素知两位总管一心复国,卉之事只是他们眼中值得利用的踏脚石和爬天梯,折山庄的存在是一个过程,而非他们甘愿安身立命的归宿,祖母与父亲对艺的重视也是迫于形势……思及此,恍恍然泄了气,他叹了叹,坐在椅子上,带着些微的倦意道,“知道了。”随口转移了话题,“那位南方总捕,对这酒魄的按期面市很重要,你们不得对他无礼。”
“这个我们自然清楚。他若乖乖地待在折山庄内,我们也绝不会给他为难。可他总归是六扇门的人,不得不防,暗中监视是必要的。”
“仅止于此。”怨暮颔首算是默许。“你们都下去吧。”说罢挥挥衣袖。
“是。”秦浩与方全依言退下。
微合了眼,的疲惫感攫住了怨暮。
窗台上,夜风柔柔的吹动下,一滴清露从一株盆栽的铁观音翠碧的叶尖滚落。
倏地张开双目,点点星芒炸裂其中:我,绝不做你们手中的棋子!
又一滴露珠垂下,盈盈地似泛了些白光,一闪而逝。
一抹微笑如清莲于碧水中悠悠绽开,怨暮粲然地看着自己极白皙极细致的手指,目光间或浅浅地瞟了瞟 窗外浓浓淡淡的月色。
回廊曲折,中庭宽广,盆灌木缀立于廊间,杂树香草娉婷于院庭。
月影星绰,一袭飘忽的卓绝身形轻巧无声地飘到了一廊柱与矮树形成的隐蔽角落。此人从枝叶间探首查看了一下四周动静,又回望向刚刚的来――待月楼,得意而活泼地翘起了唇脚,“这折山庄竟还匿了这么个天大的秘密,看来我追三爷这是来对了。”
5 田误
漫山遍野,姹紫嫣红。
极目远眺,山坡上的牡丹、芍药、栎棠、杜鹃、木香等各居一大片向阳好地,色荣,含苞,争得春光无限。彩蝶蜜蜂在各色丛中飞舞起落,忙忙碌碌,乐不可支。
追命把右手搭在额上,带着止不住的惊叹左右观望,“折山庄果然是名不虚传。”
“那有什么,这些只是普通的素材。”想容领着追命走在梗道上,见惯不惯地搭腔。
“素材?”追命不解地摸摸下巴,头略略歪向一侧,“这些都不是用来卖的吗?”
“折山庄若卖这些俗,也成不了天下第一庄了。”想容不屑地扫视田。
“俗?不会呀,我觉得它们都挺好看的,啊,”追命伸了个食指在空中幅度不大地乱晃着辩驳,“应该说它们都有很好的卖相。”
“普通的好看卖不了高价,也入不了皇亲权贵的眼。比如这牡丹吧,”想容随手指向一片牡丹地,“有红有白,有艳有淡,我家有,别家也有,无甚希奇。可若是纯白如雪的牡丹瓣边缘都另有一层好似晕染了月光般的银色光泽,那即是折山庄独有的‘白月’了,为中珍品,去别人那儿买不到也无人能仿种出。那些大官们买一株放在家里,别提脸上多有光了。”想容继续道,“田里的都是本庄庄主用来培育新奇种的材料,是不对外出卖的。”
追命对想容自命不凡的介绍撇撇嘴,眼睛眨啊眨的,阳光好似给他薄薄的眼睑涂了层玉莹莹的珠粉,眼眸开合间便是一瞬又一瞬的流光溢彩,“什么‘白月’,我就不信一朵还能看出个月亮来?要看月光直接赏月就好了,”――指天,划地――“效果肯定比看这劳什子要好。”
“人都要像你这么想,折山庄就活不下去了。”想容笑着隔空拍了他一下,想了一下又默然收敛,“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想容不时挥走飞近身边的蝴蝶,看见追命正俯身专注地盯着一只停在上吸食粉的白蝴蝶瞧,“其实我讨厌那些,讨厌我哥为了它们不分白天黑夜地躲在房里研究,讨厌我哥和我爹对从来比对人都好,讨厌这些该死的耽误了爹和大哥的一生……”
“所以你偷了魂?”追命双手抱胸而立,转头瞅瞅她,随即自信地摇头,信步穿梭于枝错落的梗道上, “以我这个观察人情的高手来看,你最讨厌的应该是山庄的两个总管。”
“算你有点眼力。”想容扬眉眯了眼,“没错,我是最恨那两个老不死的了,就是他们硬逼着我爹和我哥去研究稀奇古怪的种的!说起来我爹应该是给他们逼到累死的。”想容恨恨地随手欲折下碰到手边的一枝牡丹苞,却被追命拦下来。
“它还没开呢,拿它出什么气?”追命打拍掉想容的手,果不其然地遭了她一个白眼,恩,不理,转开她的注意力,“这折山庄的庄主是不能主事的吗?”
“哼,那两个人仗着是南……是折山庄的功劳最大的元老之子,在建庄之初就随他们父亲一起管理山庄内外大小事务,庄主本身则专心于事。长年下来,山庄大权便分落了两人手中,连庄主也不时要受到他们摆布。”想容郁郁起来,“最近两个老匹夫越来越过分了,竟然命令我哥去利用他最钟爱的……”
“什么?”追命眼中精光一闪。
想容突然闭口,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扭过头装傻,“没什么。”
“奥。”你装傻我也装傻,追命耸耸肩,无所谓地看向别,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落入眼中。“嘿,你哥来了。”
大大方方地迎上怨暮,追命的第一句话就是,“又要血了吗?”
皱皱秀气的眉,怨暮淡然应道,“说得我好象是个嗜血的怪物似的。”
“哥!”想容惊喜地跑过来。
“你这两天安分多了。”怨暮微微一笑。
“如果你把那两个老家伙收服了,我会更安分的。”想容语带挑衅。
怨暮却是含义莫名地一笑,“我要跟崔总捕去采血。你也别到跑了,今天关禁闭的时间又到了吧。每天白日三个时辰的禁足罚对你该是很宽大了。”
想容还欲争辩,追命已推着她往另一边走,“好啦好啦,你们兄妹说不到几句就要吵,我听得都头发晕。快去受罚吧,让你哥少担点心。”挤眉弄眼地笑笑,转头拍拍怨暮的肩膀,“庄主,我们走吧。”
看着一蓝一白两个人影渐渐隐没于田,想容望向了清澄悠远的碧空。
哥,自从追命哥来了以后,你似乎整个人都变得温柔了许多。你让我给追命哥喝的,不是魂,你说世上根本没有魂,只有殇。所以才要求我配合你们把追命哥骗到这儿来,用他的血浇灌酒魄,可我的心里真不好受。你说没有伤过心的人喝了一口殇会一口气喝完一葫芦,然后就变成一个对你言听计从的人。但追命哥他只喝了一口,一点都不像很伤心的人,不过他绝对是个好人。殇的酿法很特别,据说那个能喝出自己所酿的殇中的殇的人,就是命中注定能拯救自己的人。这是只有我们家人才知道的秘密传说,从我们祖先还未亡国时,从他们还把种当成消遣而不是生计的时候,就有了这个说法。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我也不敢相信。也许你认为这只是用伤心和不伤心的心境品酒所产生的味觉差异,可我觉得,如果那个人是追命哥,我就相信。我相信,他会帮你得到你想要的自由。所以,我也会竭尽所能地帮助他。
哥,你知不知道,你最向往的,其实是自由,或许,还有温暖?就像我所渴求的一样。
哥,你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自由?
我多想看到你,能和追命哥一般开怀地大笑,……
如果这田是误你一生的负累,那么不要也罢。
6 听怨的小骗子
“三四天了,不知崔总捕住在折山庄可还习惯?”放好碧玉碗接血,怨暮闲闲一问。
“好得很。你们好吃好喝地供着我,把我像猪一样地伺候着,有人看着,这日子实在太舒服了。”追命躺在原来那张藤椅上调侃道。
怨暮忍不住微笑,“你这性子还真像我认识的一个朋友。”
“是吗?哪个朋友?”
“一个笨蛋。”
“我发现一个问题,你真的很擅长拐个弯损人。是不是侍弄草草的人心思都这么七拐把弯的?”追命很平静地发话,如果不计他的瞪眼和微微噘起的唇,他的表现确实算得上平静了。
“实际上,也不像。不,他比你,差远了。”怨暮想到了什么,有些倦怠地自言自语。
“我说啊,想容真的很关心你这个当哥哥的。你也应当多关心一下她嘛,别整天围着那些转了。它们再好,也比不上与亲人说说贴己话吧。”追命倒是拎起了另一个话头。
“我何尝不明白?”怨暮神色一黯,“你可知怨暮这个名字的意思?”
追命诚实地摇头,“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呃,你别放在心上啊,这名字有点不详呢。”
“暮暮聆怨,朝朝对泪。”怨暮一字一顿地说,“这是我父亲的喟叹。他本是个爱之人,却不得不毁掉数以千计的只为硬造出一个新奇种类。天下生物本都有其合乎天理的生存之道,我们为了自己的琐利强行损改儿的自然品性,即使改变成功也不能维持其五年以上的生命。可笑世人还以为这是折山庄保证艺秘诀不外传的特别法子。”
“如果人们想看粉红的可以去赏桃,想看雪白的可以去赏梨。非想看到粉红梨或雪白桃的人,不能算是爱之人,只是一群受猎奇心理驱使的俗人罢了。”追命似乎有点明白了,“你父亲必定对自己曾亲手毁掉的那些十分愧疚,才会听到怨,看到泪?”
“所以他才死得那么早。”怨暮笑得凄然起来,“那时我不明白。可现在我也听到了,看到了。暮暮聆怨,朝朝对泪。父亲似是一早已看透我的命数,注定我当上庄主后听的只能是怨,看的只能是泪。听到的和看到的人,都只有我。醒不会停,寐不能断,至死方休。”
“但你不甘心这样。甚至不惜让想容冒险演一场戏做给两个总管和我看,好把我引到山庄来。”追命一贯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比以往更加清澈,清凌凌的照得人心里发虚。
怨暮顿了会儿,慢慢浮起一个有趣的表情,“你知道了多少?”
“不多,一点都不多。我只知道在贵庄两大总管四大护院八大分管以及数以百计的武夫家丁的日夜巡逻下,不会武功的想容怎么可能偷了本该戒备森严的魂逃出山庄,还正好碰到我?”追命那只未割血的手随着他的话语在空气中任意指点。他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却并非是个不察小节的捕快。
“喔?”怨暮一手托腮,巧笑嫣然地看着追命,眼中无半点谎言被揭穿后的惊慌,倒像是很有兴味地在听别人说书,“看来短短几天,你这双腿已把我折山庄大致摸了个遍?秦叔派去的两个看守就不说了,本庄的护卫仆从、暗哨机关在你脚下竟全都成了废物一堆,废铁一驼?两位老人家当真是小看你了。”
追命侧头,不领情地扁扁嘴,“你这是在夸我吗?难得我笑不出来。这山庄里只有你一个人没小看我,所以我的一举一动也尽在你掌握中,可我还是摸不着你的想法。你是要利用我的存在来牵制两位意图造反的总管,顺便帮你真正掌握折山庄的权力吗?直觉告诉我,你的目的不是那么简单,很不简单。我这么单纯的人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听了这话,怨暮更乐了,“是啊,我也没见过你这么单纯的人。”挥手哄小孩似的拍拍追命的头,“好啦,单纯的大捕快,想不通的事还是少想为妙。你只要明白我是在利用你并且也不会让你有什么损失就好了。哦,除了几碗血。我还是很想把酒魄培育成功的,不然之前那么多材料就白费了。”
追命瞪他,“我最讨厌人家拍我的头,”躲过怨暮的第二拍,又直直盯着他,“我是没什么关系,一个大男人总能保护自己,否则怎么当捕快?倒是想容妹子,我真的怀疑你这个做哥哥的到底有没有把这唯一的亲人放在心上?那天我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你或你们的杀意,这是假不了的。”
怨暮轻轻浅浅地笑起来,像融入了清风的水波,“没什么,这只是为了演得更逼真而已。或者是由于想容过去闯的祸太多,方总管想杀她也不是一两了。你从山庄的守卫布置中得出你被骗来的结论,又根据那夜偷听的内容和在庄里的暗访推出我骗你来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酒魄――我可以告诉你,你猜得都对。我确实需要骗一个高手来帮我对付秦浩等人,这个高手必须是跟秦浩他们商议的事是势不两立的――最好是个官府中人,同时我又仍在两位总管的控制下,必须以培育卉为借口来请一个高手,正好培植酒魄的想法让我想到了人称无酒不欢的追三爷,正好你因为办案又常经过附近的官道,……所以,一切就这么顺理成章了。”
“我叫你小骗子真是没叫错。”追命恨极地说,“那时我还真相信了你们的把戏。要是给师父他们知道了,非得又骂我一顿不可。”这才是追命最在意的。
“小骗子?”两道浓密恰好的英眉往额头中间拧了拧旋即分开,怨暮赞赏地点点头,“很可爱的外号,也只有你才想得出。对了,有件事要告诉你,你那匹会打喷嚏的马已经如期送达了六扇门。我可是派了本庄最得力的护院去送的。”
“谢谢你,小骗子。”追命发誓,他从没这么咬牙切齿地感谢过别人。
“不客气,总捕大人。”怨暮施施然地回以粲然笑脸。
殇,本想靠它弄一个十足听话的帮手回来,没想到,似乎带回了一个宝? 他真的有伤心过吗?是什么事呢?我总有办法会知道的。
冷是没有声音的,但有着我们的表情――HC哇的这句话
潜了匿了遁了,考试去也^^哇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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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追命的命 冷血的血
1 不是江南
柳絮飞。碧水泛波。
庄园内的绿水池边围了大半圈的江南烟柳,浅绿,轻如雾,白絮飘飘,氤氲了一眼的江南风情。
如果加上点点染了愁丝似的迷蒙霏雨,那就更像了。
像什么呢?追命眼睛一眯,多年前的旧伤隐隐一痛。
她从如烟似雾的旖旎画卷里走来,纤纤素手漫不经心地撑起了了一伞欲语还休的朦胧,伞下,一双幽幽的眸轻轻一望,只一望,就望进了懵懵懂懂的少年心,从此海枯石烂桑田变换都已无力忘记。
这里不是江南,他却想起了江南的景,江南的人。景美人美,只是某一天在自己眼前化成了最凄厉的美。
亭台水榭,远远地,想容看到追命一个人在对着什么兀自出神。
那样的表情,忽然让她想起了怨暮――数,浇浇到一半,手慢慢地垂下,愣忡地看了好半天,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是,追命的眼神里有着更的一层东西,相似又不全然相似。
“在想什么呢?”想容笑也轻盈步也轻盈地跑到他身侧。
低头,一水清澈,还能看见悠游自乐的鱼儿,在映着两人倒影的轻波间无惊无愁地穿梭,池底的假石是它们游戏的全部世界。
追命一转头,揽起了如水的融融笑意,“我在想,我该不该,立刻离开这里?”
“不,你不能走!”这是想容的第一反应。
“我若要走,天下少有人能拦得住我。”追命笑得一贯的很追命,“你搞清楚了,这绝对不是我在吹牛。”
想容怔立当场。那感觉就像正要兴冲冲地走进自己的家门蓦地发现房子已换了把锁,吃了瘪却不明白是怎么吃的。
想容本来以为已经很了解追命了。
怨暮只淡淡听着想容把话说完。桌上一盘残局,怨暮手执白子,举了半天仍未落下。
“他好手好脚,武功又没被废,发现自己上当了为什么不能走?”嗤笑,连带将自己也笑进去。
“他知道了?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的?”
“我告诉他的。”怨暮眼里浮起了一层玩味,“再说,他也不笨。”
目光飘回棋局,白子在指间被捏得温热,这盘棋,乱了。是下,还是不下?
想容看着那白子,看着兄长沉吟的神色,脑中突闪过了一个想法:自己是否就是那枚棋子,或者大家都是? 可是,谁才是那掌棋的人?
如果你需要我做棋子,我会是心甘情愿的吧。
夜晚,想容鼓足勇气进了追命的房间,“追命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你会明白我们是有苦衷的。”
遥遥的中庭一角,目睹了想容与追命共入了房间。怨暮一回身,看到秦浩假心假意的担忧,“这孤男寡女的……”
“秦叔,你更担心的是想容会泄露多少秘密吧?”怨暮看也不看他,“想容知道的,也不过就是自己的身世而已,你们的密谋,她是一概不知的。”
“折山庄的身世是最大的秘密哪,如果赵家知道了……”秦浩欲言又止。
怨暮面上寒光一闪,刹那后又是平静无波,“你跟方叔又决定了什么?”
“至少要废他武功。这小子,太会乱窜。我派的人都看不住他。等酒魄酿成后定留不得他。”
“废他武功,倒也是。谁有能耐废他?”怨暮似笑非笑。
“我和老方联手应足够。”秦浩自信道。
“……等过两天再说吧。”
怨暮的脸没入了树影里,让谁都看不到他的表情。
同样的厢房,白日朗朗。
“你这招欲擒故纵使得不错。”又一接了血,怨暮随口道,“怎么样,想容有没有告诉了你想知道的一切?”
“什么?”追命似是不明白。
怨暮以一种嘲讽的眼光瞟了他,“你明知道想容很喜欢你,还在她面前说要离开,不就是为了激她把真相告诉你么?”
“她确实说了一些事……”追命反盯着他,“所谓的真相除了骗我还有什么?我早知道了,不用耍这个心眼。要说喜欢,你难道真的看不出来她真正关心的到底是谁?”
怨暮不语,眼里露出微微的疑惑。
“我只是……”追命微露苦楚地拧了下眉,半天找不到合适的词,“……一时有感而发罢了。”
怨暮眼中惊诧的意味更浓。
“哎呀,反正你也不懂!”追命很烦恼地推开了越凑越近的怨暮,拉开了房门要走,末了又回头,“一开始看见你,我只觉得你很像大师兄,后来,我越来越觉得你像我的另一个……朋友,明知是在做错事也不得不继续错下去,我……却不能阻止她,直到现在我有时候都在想,如果她不是碰到我这个当捕快的,是不是就不用那么……”定定不由自主涣散的心神,“说要离开就是随口说说的,没有你想的那么多,信不信随你。”
门关上,只余了怨暮一人留在屋里。
第一见到追命那么黯淡的神情,让窗外的艳阳也无端暗了几分。
不可否认,心,有点疼。
出门,发现他却还在门口等着自己,眼睛亮得人莫名心悸,“说吧,你要我帮你什么?”
2 大大方方地进,干干脆脆地走
秦浩实在不该叫两个小喽罗盯住追命的。可他最近急于用人,重要人才都派出去活动了。况且,他也没把追命这个笑起来总是一派天真的年轻名捕放在多么重要的位置。
是以,追命就发挥了他天生的亲和力,首先与暗中还在鬼祟观望的小喽罗打打招呼,之后喝喝闲酒,吃吃小菜,拉拉家常,不仅摸清了许多情况,也为自己争取到了许多自由活动的时间。
在山庄里待了十多天,追命与怨暮及庄里的一些下人日益熟悉,一般人也多不愿为难他。
好比现在,把两个憨实朴直的小喽罗灌醉后,趁着想容还在每天必做的禁闭中,追三爷终于可以神清气爽地再度探探折山庄了。
追命这探究却是有目的的。按着怨暮的指示,今天他得在折山庄的接待贵宾的有朋轩“现一现身”。
秦浩今日为怨暮带来了一位贵客,并且这位客人自称是怨暮“最好最好的朋友”。所以秦浩希望这个“最好最好的朋友”能帮助怨暮坚定支持狄青反宋的决心。虽然山庄目前从护院到下仆,大部分都对他是惟命是从,可在相当一部分元老心中,毕竟怨暮才是折山庄名正言顺的正统庄主。已经大权旁落的怨暮名义上在庄中仍有着不小的影响力。为此,秦浩不得不考虑一下怨暮的意见,更确切的说,他觉得这位少庄主若能心悦诚服地听其指挥,是最好不过的了。
眼下他就待在有朋轩外,纡尊降贵地当起门神来。
怨暮和那位年纪轻轻的贵客正在里面叙旧,叙得越长他越高兴。
这“叙旧”是重要的,秘密的,他不喜欢在此见到闲杂人等。
在山庄内,秦大总管的不喜欢是一般人承受不起的。
追命很荣幸,或者应该说很不巧。他急速荣升了秦大总管十大不喜欢的首位。
秦浩一对并不昏的老眼眼铮铮地钉在了追命的一双胜似闲庭信步的脚上。
那双脚,正稳稳当当、安安然然地跨过有朋轩的门庭。
那双脚的主人,也正满面春风、一脸笑意地铆上了秦大总管的钉子般扎人的目光。
秦浩不知追命心下正在骂人,简直想破口大骂,“什么叫大大方方地进来?怎么不通知我有总管在这儿看着?”
“总捕大人怕是走错了地方吧?”秦浩慢条斯理地开了腔。
“没错,没错,怎么说也还都是折山庄的地儿嘛。”追命明显地在扯皮。
“大人请回吧。这里是不经庄主允许连庄内主管都不得进入的。”
“好。”追命干脆地掉头就走。
“哼,毛头小子。”秦浩暗叱了一声,目送他走出有朋轩,考虑着待会儿怎么收拾那两个本该紧盯着追命的小喽罗。
有朋轩的屋檐不很高,至少对追命来说不算高。但是大白天的,一道白影附在屋顶上想想都很惹眼,要瞒过那个秦浩就更不容易了。
追命很伤脑筋,他在想到底该怎么“大大方方地进来”?
3 狄原
有朋轩内厅。
怨暮端着茶杯,专心地一口一口地喝着清茶。
那位贵客一身劲装打扮,手持一杆七尺七分长的乌寒黑铁枪,站在怨暮对面一口气饮干了茶。
狄原,狄青的独子,大多人谓之性情豪爽直率。三年前为购进入山庄,偶见怨暮,惊为天人,当即引为好友。即便怨暮对他的态度始终是冷冷淡淡的,他的热情亦是一如既往。
“那帮刑部走狗,竟然听从了奸相文彦博的指示,四搜寻父亲谋反的证据,真是逼得人不得不反。”狄原把空杯往几上一摆,几乎要震裂桌面,虎目充满期待地射向怨暮,“小暮,你帮不帮我?”
怨暮凝视着杯中自己清清约约的脸影,扯了扯嘴脚,“狄公子抬举了,我一个小小的没有实权的山庄庄主,能帮到你什么?反正,你早就跟我的两位总管商量好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狄原做了亏心事一般嗫嚅起来,“这个……我是没办法。小暮,我知道你不高兴。可是,我实在找不到能帮我们的人,朝廷中几乎没人是能为我爹说上话的,不是故意刁难就是做缩头乌龟。”
“我只是奇怪,你不是很讨厌那两个老家伙的吗?居然还能言辞恳切地写信给秦浩向他求助,大丈夫果真是能驱能伸。”怨暮喝够了茶,也看够了茶,把杯子置于一边。
“小暮,你,”浓眉大眼纠成一团,狄原不顾形象地嚷起来,“你不要一直这么阴阳怪气的嘛。这样吧,只要你能消消气,让我做什么都行。”
怨暮从椅子上站起,“不必了。”妙目一扫,玉手一挥,一道暗器破空而去。
这暗器来得急,来得巧,来得突兀,直向狄原的面门飞来。
“叮”地一声,狄原提枪打飞了暗器,又惊又怒,“小暮,你干什么?”话未落地又是一枚暗器射过来。
狄原干脆舞起铁枪,滴水不漏地招呼着怨暮无缘无故掷出的“礼物”。
一时,装潢考究的客厅里暗器横飞,冷光闪烁,桌上,茶几,椅子,梁柱,……都中了精致小巧的飞镖。
有两枚被狄原的铁枪打回去,还反飞向了怨暮的心脏部位!
狄原大骇。
怨暮暗器工夫了得,其实是由于自小体质与常人有异,习武难成大器,内力微弱而不得不在暗器上钻研。故此怨暮招数虽狠准,劲力虽巧致,对一二流的高手来说其暗器的杀伤力并不大。倒是他本人,能不能接住与自己同样劲道的暗器还是个问题。
眼见两道暗器来势汹汹地扑向自己,怨暮也瞪大了眼睛,却是避不及了。
狄原持枪飞身欲挑歪暗器的方向,不巧差了一点距离。
看这情形是势必有人要见血了。
4 开一瞬
生死只在一瞬间。
怨暮几乎就要听见尖利的仞片切进自己血肉的闷音。
他甚至已闭上眼。
什么叫引颈受戮?怨暮忽然很想笑,笑自己。他似乎从小到大都在做着这种事。
总是以被迫为借口寻找愤怒的理由,总是以伪装的不屑为面具期许别人的戏言,总是轻易地就绝了望,……这一,追命,我能否寄希望于你?
怨天怨地,怨暮怨朝,而我最怨的,只有自己而已。
蓦然有人抓住了怨暮的手拉向别。那股轻盈回旋的力量带着他的身体看似翩然实则迅疾地堪堪避开了夺命飞镖。
在狄原看来,怨暮与其说是避过暗器,不如说是舞过了两点银芒,那个突然从冲进来的白衣人竟然就那么轻轻巧巧地牵了人家的手跳舞一般旋转着,任暗器如流星划过了怨幕的衣袂,纯蓝净白两道身影在余力的引导下顺势冉冉上升,在空中旋了几个轮回,像是不经意而至的飞来浮,乍然地展颜敛玉,须臾的开合之间已尽落了一世芳华。
徐徐落地后,追命放开怨暮的手,比当事人还紧张地吁了一口气,“偷鸡不成赊把米,以后没事别乱扔那鬼玩意儿,害人害不了还害了自己!”
怨暮颇有意地盯了他会儿,转头不语。
方才追命被秦浩拦回去后考虑了半天,最后终于盯上了有朋轩后面的窗户,本想偷听一会儿,一见情势危急也顾不得太多便闯了进来。
怨暮与狄原叮叮当当一阵交会也惊动了外面的秦浩。
狄原半喜半怒地用枪朝追命一指,“你是谁?”
追命刚欲张口,一道凌厉掌风劈头而至。“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撞进来,休怨我今天修理你!”秦浩设想得好好的狄原与怨暮的“叙旧言欢”,哪知一来竟看到先前被好言劝走的追命堂而皇之地站在两人之间,再看客厅内暗器四落的状况,想必也跟这小子的突然闯入脱不了干系,再联系到追命的捕快身份,也不知被这小子听去了多少秘密,当下杀心大起,欲除之而后快,置之死地以求心安。
“老爷子火气那么大干嘛?”追命有些发奇,一边说一边轻飘飘地向后疾退。既不拆招,也不对打,只一味退、避、让,使得气势如虹、虎虎生风、刚健威猛的掌法似瞎猫扑鼠,掌掌落空,衬得那衣袂飘动的白色人影更加身形俊逸,轻捷如风。
狄原的眼睛看得发呆,喃喃道,“这人到底是谁?”
一动不动直视着秦浩与追命的交手,怨暮听见狄原的自语,心中豁然一动,脸上掠过一丝阴狠得发冷的笑容,“ 他啊?你连京城六扇门赫赫有名的南方总捕都不认识,真是枉做了狄大将军的儿子。”
狄原的迷惑一扫而空,看着追命的目光一下转化为仇恨,“你是刑部吩咐了六扇门派来的人?“
怨暮轻声细语地在他身边低咛,“哦,对了,秦总管还保留着你那封大逆不道的密谋书信呢,那可真是一份朝中文臣人人欲得的宝物啊……我那两个总管是非常能干的。”
狄原眼中凶光大盛,叫道,“秦浩误我!”横了枪便朝交手中的两人斫来。
在他背后,怨暮径自坐下,静静地又抿起那杯茶已发凉发涩的茶来――他一点也不恼,心里简直想微笑:打吧斗吧,打个天昏地暗,斗个全败俱伤,自己要的,不就是这样的混乱吗?
此刻,他似是完全忘了自己刚才即将中镖时那一瞬的彷徨无助、心灰意冷,以及一点点的心软后悔。对怨暮来说,那种心情犹如错觉中的开一瞬,不及看清已然消散了个干干净净,了无形迹。
5 血色杜鹃
在外行人眼里看似占尽上风的追命实是着紧了,心下暗暗吃惊不已。
秦浩的掌虽打空,却是步步紧逼,力道更强气势更足。起初有心与他玩耍几招的追命待发觉不妙时已于劣势。
秦浩的穷追猛打已完全没有了让追命出腿反击的间隙,掌掌精道,严丝合缝地封住了他的所有下盘路数,迫得追命只能不断飞闪,稍不留神就会结结实实地挨上一掌。
若是追命一开始便使出其绝技腿功,也不至于危急如斯。
秦浩的功力确实出乎追命意料之外,那一出手笨拙庄重得可笑的严整掌法任谁也想不到竟会暗藏如此招招杀气的致命后劲。
没想到一个折山庄的总管,武林中名不见经传的人物竟能有力敌四大名捕之一的实力。
飞檐走壁,上下左右,把个室内飘走了数十来回,秦浩的掌劲越来越近,织成一个严密厚实的网,不容他逃开。
形势对追命越发不利。
秦浩大为振奋,益发地趁势追击。
就在秦浩认为形势大好之际,一柄黑得发亮寒气森森的铁枪兀地插入了两人之间的对决。
毫无破绽的掌风立即出现了一个缺口。若不是那声“秦浩误我”的大喊已先动摇了出掌人的心神,狄原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断了秦浩苦心经营多时的大好势头。
秦浩大感可惜,下要取追命性命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最高兴的是追命。瞅准这个时机,足尖点上枪尖借力轻轻一扭,枪锋威力不减地正面对上秦浩的掌力,尔后他扬身飞向悠闲得欠抽的怨幕。
狄原只想着这二人宰了谁都好,顺着枪势直瞄准了秦浩的胸口捅去。
秦浩不愿与狄原冲撞,心知他有所误会,连连缩退,沉声喝道,“狄公子,少安毋躁,老夫保证这只场误会。”
“呸,你这个老匹夫,亏我信你,你竟背信弃义引了刑部狼犬来!”狄原双目冒火。
“崔总捕是秦总管与我商量后,借方总管之力千方百计留下的山庄佳客。”怨暮朗声道,火上浇油的很是时候。
的确是“千方百计”呢。
“还说是误会!”狄原更确定了心中的想法,枪势带起一刮尖啸的风阵,霍然可怖,一鼓作气地猛刺过去。
追命已飞至怨暮身前,“搞什么鬼?”扯了他右手就要望门外掠出。“这里刀枪不长眼的,先出去再说!”
怨暮冷冷地一抬眼,扬了手――那一双秀气的、因长年弄而沾了满身满掌的香的、不惹半点尘埃的手,往毫无防备的追命胸前重重拍去。这一招突如其来,快似闪电,防不胜防,更兼之本就没有防范之心的追命。
收回手,中招血迹立现,一枚嵌入血肉的暗器露出了一点点锯齿型的外缘。那是怨暮最钟爱的虎牙镖,伤人最,刺人最痛。他没什么内力,劲力当然不重,只能在其他方面狠下心思。
怨暮会的武功,只有暗器。暗中准备,随时偷袭,不求光明正大,只求一招得手的畅快。
追命只觉左胸突地一凉,一阵剧痛由此钻入,迅速侵袭了全身,传遍了整个神经回路,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人找不到容身之初,痛得无可逃。
怨暮本还防着他死命挣扎,在晕倒前会给自己一记重腿,却是看到追命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眼里是满满的单纯的愣然,“你……”他已说不出话,镖上淬了药,排山倒海的痛楚让他恨不得蜷起身子把自己揉成一团。
怨暮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睛里也是没有表情得吗?不知道。追命的脸很苍白,追命眼里的自己,也很苍白。
他看着追命的手无力的垂下,松开牵着自己的手;看着那光彩熠熠的眼眸瞬间暗淡,痛得几乎睁不开;看着那秀致的英眉渐渐痛苦地纠缠挣扎,不复弯弯的笑意;看着眼前俊逸出尘的容颜一点点地白薄如纸,褪去了飞扬的神采;看着那光洁的额头细汗迭出,凝成密布的水汽;看着他胸前的血如同诡异盛放的红杜鹃,源源涌出的液珠是掉也掉不完的鲜红瓣……
怨暮温柔地扶住他下沉的身子,让他倒在自己怀中,温柔地掏出手帕擦拭他额上的汗,“很痛吗?再忍一忍。”
追命的眼里有雾,看不清眼前的人,看不清现在和过去,看不清谁的心在哭,谁又在流血。他很疲倦,很痛。
“你……又骗我。”又轻又淡的几个字,忍了痛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
怨暮听得他语音飘忽,不像是对自己说的,仿佛是在梦呓,却还是极尽温柔地一笑,“是,我骗了你。”低首一看,怀中的人已完全没有反应,神智陷入了一片混沌,只那无法舒展的眉头和紊乱低弱下去的呼吸表明他仍在忍受着梦魇里也逃不开的痛楚。
再抬首便是千年寒冰罩霜颜,怨暮瞅了眼因为情势突变而停手愣在一旁的狄、秦二人,“追命的血是我培育新不可或缺的材料,故而我才和二位总管设计骗他留在山庄。狄公子,何必二话不说大动干戈?”
秦浩连忙鸡啄米似地点首,“是是,庄主说得没错,事实就是这样的。狄公子千万别误会。”
“原来,原来是这样。”哈哈干笑两声,狄原收了枪,转向秦浩,“秦叔怎么不早说清楚呢?我还以为…… 哈哈。”
秦浩回他一个“你肯听我说么”的眼神,面上大度地笑笑,“还好误会弄清了。狄公子如此性情爽直,颇有乃父之风,老夫没看错人哪。”
“哪里,哪里。”狄原飘飘然地摸摸枪柄。
“追命已知狄公子与折山庄的关系。他是朝廷六扇门的人,不可能对此事佯做不知,是以不可能再留他活路。不过酒魄尚未酿成,还须仰赖他的血,所以我伤了他,暂留了条性命。重伤之下,他的武功跟废了无异。”怨暮盯住秦浩,“我本不赞同秦叔杀他的提议。现在看来,我们与六扇门的梁子,是非结不可了。”
秦浩心里一喜,想这少庄主总算听话。
唤了仆人来小心抬走追命,怨暮冷然道,“二位如还有要事相商,就请自便。我再不给追命治伤,恐怕他就要痛死了。”
“庄主!”眼看怨暮就要出门,秦浩唤住他,森然的目光箭一般锐利,海一般沉,“庄主是否心意已决,破釜沉舟?”
怨暮看也不看他。“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林谢了春红,太匆匆。这么怨气冲天的词,应该让赵氏子孙也亲身品味一下其中的悲凉。”一甩宽袍大袖,如行云流水,飘然而去。
6 鬼仆
宽敞的室内,洁净的用具,明亮的光线。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住在这里是非常舒适的。
只有想容不这么想。
因为这儿是她的禁闭室。
不管有多么舒服宜人,禁闭室还是禁闭室,是囚禁自由的地方。
没了自由,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面目可憎。
连带着在这儿见到的所有人,也都是那么的可恶至极。
况且还是个没有脸的人。
准确地说,那是一个带着铁制面具的人。据说他的真面目除了方全,没有人看到过。
他也没有名字,大家都叫他鬼仆。
想容十多岁第一见到他的时候,还吓得哭了起来。
后来,她就叫他吓死人。只有她会这么叫他。于是,在少年鬼仆的心里,吓死人就成了至极独一无二的名字。
虽然他知道,那不是个好听的名字。
后来的后来,少年鬼仆成了青年鬼仆,他也永远记得这个大小姐叫着自己的名字时那灿烂无边的笑容,直勾勾地明亮到他黑沉沉的生命中去。
方全是鬼仆的义父,他说鬼仆的命永远是属于他的。因为是他从一场烧尽一座大宅的大火中救出了鬼仆。
鬼仆是一无所有的,即使那个笑容,他也只敢卑微地藏在心里,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
现在,鬼仆坐在禁闭室门口,听着大小姐在里面拳打脚踢,大呼小叫。
他只觉得高兴,觉得阳光是这么好。
“喂,吓死人,三个时辰早就过了吧?”想容把脸贴在门上部的小窗前,一张俏脸都变形了。她往那个衣服黑黑脸也黑黑只有眼睛不黑的人喊道。
“大小姐,还有一个时辰。”鬼仆的声音是平板板的。“我是不会计错时间的。”
想容拧起眉,“我说你错了就是错了,快开门。”
“还有一个时辰,我肯定开门。”
“哎,今天就到这里不行嘛?”想容带着怒意开始撒娇。
“义父说,每天一定要关足三个时辰才行。”
想容投降。
“吓死人,为什么你要这么听你义父的话?就算他救了你,你也没必要当一辈子的奴隶呀。”
“算了,我知道你这个人就是一块榆木脑袋,半天敲不出个儿来。要不,我小时候也不会那么喜欢捉弄你了。”
“大哥也这样。你们都是不明白自己想怎么活的人。我不喜欢你们这样,一点都不喜欢,可我自己又好过多少……”
“要是大家都像追命哥那么想得开就好了。”
……
想容静静地说了很多话。
鬼仆也静静地听了很多话,每一个字都想听到心里去。这是属于鬼仆的美好时光,而时辰一到,这段自以为是的美好就会结束。
当他看到大小姐在听见另一个人受伤后容失色地跑开时,目视她越来越远的背影,鬼仆忽然有一种强烈的不甘心。
他不想结束。
这让从不敢奢望什么的鬼仆感到害怕。
他是鬼仆,容貌比鬼还丑的鬼仆,他不该有这个想法。
如果能够选择,他想,也许他会更愿意做大小姐口中的“吓死人”?
7 救人和害人
怨暮正在清理伤口。
受伤的当然不是他,是面前这躺在床上的失去意识的白衣男子。
每揭开一层衣服,昏迷中的人就要呻吟一声。眉皱得更紧,唇抿得更严。
怨暮知道有多痛,因为那本就让人痛不堪言的虎牙镖上还淬了层药,一种虽能促使伤口的血液迅速凝结却更使人痛不欲生的药。
他可没想过让追命死。至少目前为止他还不想让这个又爱笑又单纯又好骗的孩子似的南方总捕去死。
由于药的关系,伤口已经不再流血,需要的是尽快拔除嵌得很的镖。
最后一件单衣揭去,怨暮以为只会见到一伤,一他自己造成的镖伤。
却是不止。
肌肤很白,很柔软。胸膛不阔实,精瘦,联想到他高挺修拔的身形,竟无来由地让人有些心泛疼。
左胸心口旁边两寸,是血淋淋的殛待治疗的新伤。而半寸,还有一枚半圆形的旧伤疤,极惊极险――能推断出这是有约五分半长一指宽的小刀生生捅进去再扭转了半个圆周而留下的疤。看着这伤疤,怨暮仿佛可以知道曾经有一把锋利精致的小刀,是如何插入了这人的胸膛没至刀柄,然后一寸寸,一丝丝,一刀刀地缓缓转了半个圆圈的。血肉被搅动得模糊,刀刃剔到了胸骨,动一动,还能听到血与骨分离,骨与刀摩擦的叫嚣,心脏都要停顿持刀人的手却不会停下……
痊愈的伤疤记录了那一时分的极险极痛,在时光的安抚中教人每见一便如亲眼目睹,不忍再看,心神俱颤。
受过这种伤的人,怎么还能笑得那般简单明亮?
怨暮眨了下眼睛,捏住镖缘锯齿的修长稳定的手指紧了一紧,又一紧。
拔。
洒上药粉,包扎,换衣,……,一气呵成。
每慢一分只会让痛苦延长一分。
追命痛得唇都白了。紧闭的眼睑中涌出了泪,美丽得脆弱,晶莹如光,像每日晨起时叶上悄悄颤动的露珠。
怨暮心一揪,眼睛一热。他俯下身,轻柔地,一颗颗地舔去了那泪,苦得他幽冥似的心里也微微发涩。
想容冲进来的时候,看见自己唯一的兄长正坐在床沿上怔怔地失神,目光里有些许迷茫的痛色,像一个正常人那样也会在无措时感到茫然。
长久以来,想容所见的兄长,不是忙于草之事,冷冷淡淡就是彬彬有礼得像带了面具。从怨暮成了折山庄的庄主那天起,想容就没见过他流露出此刻如同一个普通人似的表情。有血有肉的真实,才是想容真正渴望的大哥。
怨暮看向想容,神色已与平日无异。优雅,冷漠,不近人情。
想容按捺下失望,“追命哥,……他怎么样了?”
“死不了。”怨暮在水盆里洗了洗手。
“死不了?”想容怒了,“追命哥是你打伤的吧,为什么?”
“嘘,”怨暮截断她的话,“病人需要安静。想容,我们去外边说话。”
出了卧室,怨暮摒退下人,低声道,“我若不伤他,只怕他难逃一死。”
“嗯?”
“你也知道,我们的身世是忌讳。秦浩已知追命探听到这消息,若非我先下手,秦浩定会当场废去他武功。”
“怎么会?”
“我明白你不希望他死,我也不希望。折山庄建庄以来,做的孽已太多,不必要再牵连无辜了。”怨暮叹口气,“我以培植酒魄为借口,只能暂保住他性命。追命随为四大名捕,但秦浩与方全武功不可测,两人合手远胜于他。”盯着想容愈趋焦灼的脸色,怨暮缓缓道,“想容,我知你根本不在乎什么复国大业。所以,要救追命,只有这个办法,也只有靠你了。”
“哥!”想容疑惑又动容地看着他,对怨暮这掏心掏肺的情状有种说不出的不对劲,可也为感动,“你能明白我就是最好的了。这么多年来,我……”
想容眼里含着泪,许多年来的委屈与寂寞似乎终于受到她一直关心的那人的认可了。
太纯洁了。怨暮的微笑,就那么温柔地绽开。
抹抹眼泪,想容雨后梨般清新的笑容在怨暮眼前摇曳,“哥,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吧。我这个妹妹,想要帮你已经很久了。”
“好,你听我说。”怨暮一一告诉了她如何去做。
“鬼仆?他肯吗?”想容没有信心。
“相信我,他会听你的话的。”只要有你在的地方,他的眼神就不会离开你。从小到大,没有变过。怨暮自信绝不会看错这一点。
想容依计行事。走之前,她忽又回头,又天真又幽幽地问,“哥,你知道我最想救的人不是追命,而是你吗?”话音落地她已远远地跑开,跑开,一袭黄裳艳丽得越来越模糊。
怨暮的唇角不再有笑,“我最想做的,可只有骗人和害人。”
8 请你为我守护他一生一世
鬼仆终于明白自己一生中最抵挡不了的东西是什么了。
不是义父不容置辩的命令,不是庄主美得可怕的冷冷一瞥。
是想容的眼泪,一滴滴,一颗颗,成串成串地当着他的面流下,落到他笨拙的手心里,烫得整颗心都在抽搐。
所以他不顾义父的嘱咐,连夜赶往京城六扇门,把那封信放在了神侯府的大门前,直到确定了诸葛神侯已收到信才离开。
他是真的害怕,害怕想容的眼泪,害怕想容说要死在他面前。她只要他为自己做一件事,那样哀切的恸哭。
鬼仆没办法拒绝。他从来都不想拒绝她的任何请求。
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他已经想好了,一切跟大小姐无关,他愿意以命抵罪。
他以为这么做就可以了,不用再亏欠任何人。
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安慰自己,我是为了大小姐而死的。
活着的时候,他是别人的鬼仆。死时,他只愿做大小姐的“吓死人”。
这样,也不行吗?
这样也不行。
鬼仆回到折山庄的时候,想容正倒在了方全十足力道的一拳下。
她柔美的身躯软软地,缓缓地后倾,比凋零的还美得让人心碎。
鬼仆呆了,他呆呆地抱住她,呆呆地只看她,呆呆地只听她说话。
他看不到方全一拳收回,余怒未消地骂道,“死丫头,专门坏我山庄大事。”
听不到怨暮如冰碎裂的声音,“方全,你会后悔的。”
看不到秦浩一脸的正气,“庄主,请以大局为重。这下惊动了六扇门,我们的大计怕是要另行商议。”
听不到怨暮的决绝,“还议什么?事已至此,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看不到狄原的附和,“对,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都已准备妥当。六扇门算什么,只不过来一个冷血。追命的命,冷血的血,也不比别人的命精,不比别人的血贵,我一样可以手到擒来。”
鬼仆的眼里,耳里,心里,只剩了此时乖乖缩在他怀里的娇俏的容颜上沾满了血的大小姐。
“对不起,我明知你……喜欢……我,还……利用你。”
没有什么对不起,我听不懂,我只知道为了你,我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我还要你……为我做一件……事,咳,咳,我没有其他人……可以拜托……”
不要说,不要说,让我帮你止血,等你伤好了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哥,为了我,请你一定……一定陪着他,守护他,一生一世。他……太孤单了,你……能答应我吗?”
“我答应你,我死也会做到。”
“……不许反悔喔。谢谢你,……吓死人,其实你……一点也不吓人。”
绝美的笑容,就此永远定格。
鬼仆的心都空了。
9 自由
老狐狸着急了。
怨暮不动声色地任几个人在自己身前商来议去,看他们眼睁睁地置一个濒死的弱女子于不顾而道貌岸然地扯什么大业大计。
想当开国功臣想疯了。
想容的死是他意料之中的。她一度让自己觉得讨厌心烦,即使是自己的亲生妹妹,有必要时也可以毫不手软地牺牲掉。何况,她还不是。
因此,怨暮眼也不眨地看着想容实实地受了方全一拳。除了心猛跳一下,他想他没有任何感觉。
不知道想容跟鬼仆说了些什么,她声音太小,自己听不分明。之后他看到她的头朝后一仰,便知道这个曾经吵吵嚷嚷的小女孩终于是彻底退出了自己的生命。
方全说要杀了鬼仆这孽子,怨暮拦住了,“现在正是庄内用人之际,方伯您养他这么大,一拳劈了岂非太可惜?”
待其余人都各自散开后,怨暮慢慢走到半跪在地上死抱着想容的鬼仆,半蹲了身子,一点一点地揭下他的面具,现出一张泪水满面丑陋狰狞烈火亲吻过的脸。
真是丑。怨暮闷闷地想,他拭去那张不堪入目的脸上的泪水,又帮鬼仆端端正正地戴上面具。
还有一个人能这么为她伤心,想容也不算白活这一场了。
摸摸想容安静恬美的容颜,怨暮倏然抽回了手,站起来对鬼仆决然地说,“你带着她走吧,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你们,都自由了。”
他把通行令牌扔到鬼仆身上,一转身,离开得踉踉跄跄。
10 风在吹,心在烧
开鞭,放缰,飞驰。
马在奔跑,人在马上。
冷血很急,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折山庄,新日升起之前就能到达。
追命,你不要有事。
追命,等我。
风,猎猎地吹;心,灼灼地烧。
风在吹,心在烧。
冷血的血像他的剑一样,冷冷地闪着光,发着烫。
红日,很快将对世界露出微笑。
冷是没有声音的,但有着我们的表情――HC哇的这句话
潜了匿了遁了,考试去也^^哇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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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tosel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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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sf素8素占早了啊
偶那素太激动鸟
这个文~~真的素让偶很是挂念了好久啊~~~
真的好感谢yayiyi亲~~
太高兴鸟~反到8知道说啥鸟~
那啥8管鸟!!就说~8管杂样~偶素会一直支持yayiyi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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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m文区专用群~逆风千里~写文看文~等乃们的加入~183925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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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相逢不晚
1 初醒
如同蝉翼的翕颤,追命的睫毛动了两下。
怨暮知道他要醒了。
点起幽香,轻烟袅袅,给这轻纱幔帐的朱阁渲染了层淡薄的朦胧。
“好香。”这是追命的第一句话。
“好渴,有没有酒?”这是追命的第二句话。
“你有伤在身,不能喝酒。”怨暮端了杯茶坐到他身边,扶起他的头喂了喝下去。
“没有烈酒,喝点果酒也是好的。”话虽如此,倒是太渴了,追命只有乖顺地喝茶。
“果酒?”怨暮又扶了他躺下。
“是啊,想容妹子给我喝的,还很了不起地说是你酿的,可比起真正的酒来,那么甜的东西只能算是饮料……唔……”想抬手比划两下,不小心牵动了伤口,漂亮的额头立即皱成了橘子皮。
怨暮轻拍他的额头,“好啦,你安分点。想容……”眼神一滞,“果酒本就是想容那种女孩子爱喝的酒,你喝当然嫌淡。”
“嗯,不当作酒的话,那还是挺好喝的,比水好喝多了。”在枕上点了两下头,眼睛一亮,“不如你去跟酒伯学两招,凭你的聪明说不定又是一代酿酒大师。那时也别什么暮暮聆怨了,就日日闻酒香,虽然不那么风雅了,但肯定会快活许多。”追命眉飞色舞的劲头又上来了。
怨暮很奇怪地看他,“日日闻酒香?你不怪我?”
“怪你?”
“我暗算了你。”
“也算是救了我吧。照那时的情形,那个不阴不阳的秦老叔看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一定不会放过我。你把我叫去有朋轩,目的也就是这个吧。算起来,你已经是第三骗我了。”说到“骗”字时,追命上唇微翘成一个小小的菱形,牙齿略咬住下唇,两颊各有一个微微的小肉凸,两撇剑眉一揪,比孩子还委屈的表情。
“秦浩天性多疑,即使他看轻你为保险起见还是会想办法对你下手。与其如此,不如干脆地让他猜忌你,而我先下手也免了他的疑虑。”怨暮并不讳言,“看了你与秦浩的过招,我明白凭你一个人是绝对斗不过秦浩与方全两人的,此外还有个小神枪狄原。你可知我两个总管练的是什么武功?”
追命不明所以地摇摇头,追问一句,“应该是走威猛路数的吧,按道理来说,我的武功是能应付这类功夫的,可怎么反倒被克住的是我呢?”
“这既与你大意失了先机有关,也跟他们练功的风格有关。秦浩的落风掌,方全的摧叶拳,掌打秋风拳打叶。世人总信奉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的武术捷径,殊不知那多半是因为刚不够刚,千斤不足千斤。若真是刚到极至,千斤尽蓄,什么柔、什么四两都是不在话下的。你武功虽好,却太轻灵,出手之初又轻了敌,遇到他们正是撞见了劲敌。”怨暮娓娓道来,看见床上的小孩一点点恍然大悟的神情。
“难怪!”追命偏头想了一会儿,有点担忧地转向怨暮,“可是这样,我也帮不了你了。那你,怎么办?”
“你担心我?”怨暮好笑地盯着他,盯到追命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咳,我知道你很会骗人,可你也不是不需要人帮忙的,对吧,否则你也不会把我骗到这儿来了?”
“我通知了六扇门。听说冷血就快到山庄了。”怨暮笑若浮云。
“小冷?”追命攥住了怨暮的手,扯痛了伤口也不顾,“你想把六扇门的势力也牵进来?”
“不然你这大宋的捕快想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准备造反而束手五策?”
“你,不怕身世被揭穿?”松了手,追命愤然道,“哼,我告诉你,小冷可比我精明多了,你别想骗他。”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不对!先前我已带信说,我要在友人耽搁一段日子,你怎么……”
“那封信我截下来了。当初我只答应你把马和公文送到六扇门。”怨暮面无愧色地说。
“为什么?”低头略一思索,追命的目光遽然特别清,特别亮,一切阴暗都无所遁形,“你总是什么都盘算好了,对吧?以我的失踪引起六扇门注意,再故意把他们诱来折山庄,借着狄原造反的事让六扇门帮你把秦浩他们一窝端,好方便你做事。你到底想要什么?”闭上眼睛,追命觉得无力,“我想,大概你自己也不知道吧。想容最担心你的,就是这一点了……”
对,也不对。我不在乎大宋知道折山庄建庄的秘密,我甚至也不在乎折山庄的存亡,我要做的,只不过是讨债。不讨回来,我死都不安心。每个人都不喜欢被欠债的,难道你不是吗?
怨暮看眼烧过了一小截的柱香,时间该到了。
“怨暮,”追命原本清明的眼睛水色弥漫起来,非,雾非雾,声音也有了些低迷的任性,“我不讨厌你,所以你不要再骗我了。”
起作用了。本就是孩子心性,这下更像孩子了。怨暮轻轻一笑,带着自己也分不清的十足宠溺的口气, “好,我答应你,不再骗你了。”
一句戏言而已,有什么不能说的。
孩子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怨暮也很满意,有一些他很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希望追命如实回答。
中了醉香的人是没法不诚实面对问题的,只要他们没像怨暮一般早早服了解药。
2 问
“追命,你真的愿意帮我?”
一个确信不疑的点头。
“为什么?”
“我想帮就帮呗。还有……”追命眼里一痛,明显抗拒地扭头不语。“我不想说。”
动到了他的心结了么?怨暮端正了他的脸对着自己,“还有什么?追命,告诉我。我都答应了不再骗你。”
回忆的神色浮上追命的面容,而他的眼中渐渐溢上了重重的哀求,“不要……”
“追命,相信我,告诉我。”怨暮抚住他的脸不许他逃避,轻柔唤道。
“……因为你让我想到了离离啊……”一声长长的轻叹,追命的眼更朦胧,“一样的倔,一样的不肯回头,她为了她的爹一错再错,你为了你的怨一恨再恨,……而当年,我却什么也没帮到她……”紧紧地咬了唇,脸色泛着惨白,唇也是幽幽的白。
“你喜欢那个叫离离的女子?”
“……从十七岁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再也忘不掉她了。”有一点美好的影象重又走过心中,那些烟雨江南,那双幽的眼眸。
怨暮的手慢慢放到他胸口半圆形伤疤的部位,“这个伤是她刺的吗?”
追命的眼睛依然很大,依然是黑白分明,只是那黑和白都传递着同一种色彩――空,太美、太静、太寂。“做错了事总会受到惩罚的。她爹是个无恶不作的大贪官,我奉命将其绳之以法。她求我放了她爹,我不肯。她就来报仇,……”
“然后你也不还手,她要杀你你便也让她杀了?!”怨暮总算理解了这小孩的思路,说出的话竟是三分气,七分疼。
“不,刀偏了一点,她不是故意想杀我的……她曾经那么求过我放她爹走,可我……她死在了我面前,说要我一辈子内疚至死……是我,对不起她……”追命已说不下去,怨暮亦不忍再问,发现他将自己的唇生生咬出血来。血色映上发白的唇,凄凄的美。
怨暮急道,“追命,我不问了,你把牙齿松开,再咬下去你会受伤的……”
“你,知不知道,离离死的时候对着我是什么表情?心死了,没有心了,没有悲喜,生无可恋,死无所惧……我不要,再看到别人有那种表情,我不想,再什么也做不到……”泪,是咸的;脸,是湿的;情,是伤的;心,是痛的,彻骨彻髓的痛,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在笑容的背后,埋葬了又不自禁地想起,反反复复地,折磨不休。
怨暮忽然怔住。他想到了想容的死。仿如一把冰刃插进了身体,初时因为冰寒不觉得痛,待到体温将刀刃融化才能发觉加倍的吃痛。
没有心了么?我不是早该没心没肺了,又何来心痛之说?
默然了片刻,怨暮看到追命放松了些,拿了方湿巾轻拂去他唇上的血痕,又见他仍沉浸在苦涩的回忆中,一副凄然得不再像是追命的神情,心中涌起一波又一波的后悔。“追命,我不问了,过去的事不要再想了。我想,我还是喜欢看你笑,笑才适合你。”
好半天,一个苦苦的笑容。
怨暮挫败地叹口气,“你的师兄弟们不知道有没有见过你这么苦的笑?”发觉追命的目光恍然闪烁了一下,空泛的容色减少了许多,心中有所领悟,“是不是他们也只会苦笑?”
“才不会。”小孩的语调终于开朗起来。
眉微挑,“怎么说?”看来只要提到六扇门的人小孩就会很开心的嘛。
“大师兄的笑最好看,能把人都看呆了;二师兄……他的笑最舒服,像我喝醉时睡在树上吹过的风;小冷的笑最可爱了,别看他平时那么酷,笑起来最像个小孩了。”
“那你自己呢?”饶有兴味地。
“我?”想想,再想想,“呃,是最傻里傻气的吧,他们总是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只有小冷不会笑我,我都不明白我有哪里不对了……”
“因为太亮了。”
床上的伤患不解地瞪大眼。
“暖日明霞光灿,无意争辉,自是耀目无人比。你不知道吧,你的笑容,太耀眼,有时让人不敢直视。因为这么耀眼的光总能让旁人时时想到自己的污秽。”
“不大明白。意思是不是说我笑得根本不傻?”小孩有点糊涂。
“是,还很帅气。累了吧,你也该睡了。明天再休息一天,你的伤应是恢复得差不多了。幸好我没有伤到筋骨。”怨暮小心翼翼地吻上他的睫毛,像吻住了蝴蝶的翅膀。
追命听话地合了眼,静静睡着了。
“追命,你,可还愿意相信我?”怨暮专心地看他的睡颜,“为什么我不敢问你这句话?”
我想我是没有心的,没有心是不会害怕,也不会痛的。追命,我好象,很喜欢你。
没有心,也可以喜欢你吗?
想容死了,永远不会再叽叽喳喳地出现在我面前了,可为什么我这么后悔,这么害怕你也会死去?
我,明明还想做很多坏事的,害死很多人的。
为了我的目的,我不在乎谁会死,会死多少人。
六扇门的人终于注意到折山庄,秦浩也要露出狐狸尾巴了,方全很快就会和他势不两立,只要拿到那些证据,爱怎么置牵涉到的宋廷官员随你们。我唯一的要求,就是秦浩和方全的命。
问,问你,也问自己的心。
我既已选了这条路,想容也为此送了命,就再无反悔的余地。
可我始终,觉得,找不到想要的答案。
该怎么办?
追命,你能告诉我吗?
3 谁惜好月圆
秦浩在自己的书房里不安地踱来踱去。烛火照得他的身影攸忽明灭。
思虑半晌,他坐在书桌前,提笔疾书,写完将这张纸条慎而又慎地卷起来放进一个小竹筒,系于一旁待命的一只信鸽腿上。捧着鸽子走到窗前谨慎地观望了会儿,手一扬,鸟儿飞上了夜空,一忽儿就消失不见了。
秦浩朝着那方位微微点头,皱纹不多的老脸上渐浮现了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踌躇满志的笑容。
看着秦浩书房的窗户又紧紧关上,庭院暗窜出一个人影如箭一般往鸽子飞走的方向疾掠而去。另有一个身影徐徐跟过去。
月朗星稀。要抓一只鸟还不是难事。
怨暮静静地等,等着方全看完抓回的信鸽上系着的信。
待月楼里只有怨暮和方全两人。
就那几行字早就该看完了。可是看信人的情绪才开始发酵吧。
信终于飘下,方全的手颤抖得厉害。怨暮轻轻一笑,好心好意地拣起那张纸。他不要看方全此时的脸,一定很难看,看了会倒胃口的。
被自己信任了一辈子的人背叛的滋味如何?怨暮不禁有一咪咪好奇。不过不管如何,至少,他知道方全是极不好受的,这已足够令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开心了。
“方伯,”怨暮笑面如,“这下亲眼所见,你总该相信我了吧?”手指极优美地弹了弹捏在手上的纸条,那无着落的飘荡姿态意外地很对他的眼,“秦浩是个不折不扣、吃里扒外的小人,枉我叫了他这么多年的秦叔。他一方面欺骗唆使你和狄原举行造反事宜;一方面又暗自与宰相文彦博授意的刑部尚书联络,好收集狄将军和折山庄密谋的证据提供给那些一心要打击狄将军的文官,一举击倒狄将军的朝中势力和我们。他自己既可名正言顺地全权接手折山庄,又可凭此大功于朝堂上谋个一官半职,从此平步青云,尽享人生得意……”
“别说了!”方全现下心很乱,脑很慌,甚至自觉眼也发,头也发昏。他的拳头也握得很紧,很劲,一拳下去,已打嘣了个桌脚。
“嘘!”怨暮纤长的食指放在唇前作了个很紧张的姿势,“动静这么大,万一惊动了秦浩的耳目岂不是打草惊蛇?”
方全艰难地抬起头,面对着这个一向打从心底不太瞧得起的俊美庄主,“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怨暮一个旋身从容坐下,“明天一大早,四大名捕的冷血也该到了。秦浩就是因为害怕六扇门的插手,才急急忙忙写了这邀功信的,想尽早撇清与我们这帮‘叛臣贼子’的关系。关键是,他以为我们还都在他的控制中,这就是我们的时机了。”瞥了眼蠢蠢欲动的方全,“方伯,我之所以把我对秦浩的疑虑对你说而暂不告知狄原,就是因为我知你老成持重,与冲动起来不可理喻的狄原不同,你做事一向周全。秦浩的武功比你还高上一筹,所以此刻我们不宜揭穿他。”
方全冷静下来,点了点头,态度也恭敬了许多,“这事多亏庄主明察秋毫,不然我们都要上了秦浩那老贼的当了。有什么吩咐,庄主请明示,老夫,不,老奴万死不辞。”
“我有个方法,可以保住你我的折山庄,也可以反将秦浩及其背后的文臣一军。我们只要借助六扇门的调查以诬陷谋反之罪掰倒狄大将军的朝中对手就有胜机,也能为以后的大业进一步扫除障碍。”怨暮瞟了他一眼,方全一脸惶惶的期许不安悉数落入了眼中,“光有我们手里的这张纸作为他们诬陷的证据还很不够,必须拿到秦浩与文彦博朋党来往的全部信件,从其中挑出对我们有利无害的部分作为如山铁证交给冷血。合谋陷害朝廷重臣,这条大罪已足够那些文官丢官弃职、告老还乡了。”
方全大喜,双目一凝,“可我们怎么才能拿到那些信?”
怨暮嫣然而笑,“这就要仰仗方伯和冷血了。明天趁着冷血在场,我们口头揭穿秦浩的阴谋,读出纸条内容,他必然狗急跳墙。届时凭着方伯的摧叶拳、冷血的快剑、狄原的小神枪,要制服一个区区秦浩已不在话下了吧?”
除去秦浩,要对付你自然好办多了。怨暮在心里冷笑。
“那么……”
“你们与秦浩缠斗时,我与追命潜入他的书房,必能找出那些信件。”
方全微愣。“追命?可他已被你……”
“他很好骗。”怨暮的语气一下不耐烦了,觉察到异样,又放缓了口气,“我说几句话就能让他乖乖与我们合作。再说他也略通机关之术,对我们会有帮助的。你不必太忌惮他。”想到了什么,他别有意地对方全说, “方伯,等这事了结之后,折山庄的大事小事就更要操劳您了。”
心里冷眼看着方全暗含得意的“惭愧、惭愧”之语,怨暮脸上的笑意却是更更美了,堪比好月圆。
可是好月圆之美,谁能真正珍惜?
4 我是冷血
沿路山烂漫逶迤至折山庄,晨色鲜美。
冷血一报上姓名来历,山庄下人就恭恭敬敬地把他领至有朋轩。
一剑在手,冷血凛然而入。
庄主和两位总管俱在里面等候,虎视眈眈的狄原也在场,作好了随时死斗一场的准备。
怨暮和方全气定神闲,秦浩也是神闲气定。
冷血并不只是为了追命的事而来。半路上他收到诸葛神侯的飞鸽传书。皇帝怀疑文彦博、明镐等一帮宰执大臣与折山庄“过从甚密”,而该山庄似与狄青也有交往。文彦博已于日前上书朝廷,再提狄青武官不得担任枢密重责之旧事。皇帝密令诸葛查探这折山庄与两派到底是有何私交,故而诸葛传信以六扇门独家暗语知会冷血。诸葛也隐隐猜到追命这事很可能与这些情况都有某种联系,吩咐冷血跟追命碰面后就想办法彻查折山庄。
冷血自然依命行事,他却知只有确定那个人没事后,自己才能不折不扣地完成任务。
一入客厅,他星目一扫,径直走向首座的怨暮,展示了那份“借追命一用”的信,“这信可是贵庄发出的?”
怨暮颔首,“南方总捕现下确在本庄做客?”
秦浩满脸堆笑地插话了,“冷捕头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请先坐,有什么事大家好商量。崔捕头还在内院休养……”
衣领被人顿然一揪,秦浩惊愕地看见了一双寒冰似火的眼睛逼近了自己,“休养,他受伤了?”
“喂,你别太嚣张了,捕快了不起啊,也不过是走狗一条……”狄原欲上前开打,被方全硬是拦了下来。
怨暮若有所思地瞧着冷血的举止,眉毛不可察觉地一挑,浅浅的笑意又蕴上了眼角。
秦浩也恼了,“冷捕头,我敬重你的威名,才对你如此客气。论年纪,怎么说我也算是你的前辈……”
冷血松了手,剑柄盛气凌人地朝怨暮一指,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仪教人胆寒,“带我去见他。”
不顾方全死命地使眼色,怨暮很有闲心地“逗”起他来,“你很关心他?”
冷血冷冷地看他一眼,正要说什么,一把清越沉朗的声音已直冲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一转头,冷血就见一道熟悉的白衫绰影闪过了身边。
“怨暮!”追命看也不看旁边一眼,风风火火地朝着怨暮就吼,“想容到底怎么样了,庄里丫鬟说的都是真的?你最好给我说清楚!”
精神恢复得比我想象中要快很多嘛,这人是什么身体?怨暮微蹙眉头,想冷酷地坦呈,迎面却对上那张又心痛又焦急的脸,舌头一滞,叹息一声,稍扭了头,不敢正视道,“她,走了,爱去哪儿去哪儿了。”
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不满意这摸棱两可的答案,“那告诉我,她去哪儿了?别说她没通知你这个做哥哥的!”
冷血抱着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一直惦记的那个人竟然一见面就把他当作了空气。他实在是有理由生气的。
冷血是个话不多的人,也是个不会欺骗的人,尤其不会欺骗自己。老实说,看见那家伙大呼小叫、活蹦乱跳地闯进来,冷血心里的高兴远远大于怒气。
但他也有必要彰显自己的存在。
所以他淡淡地、闲闲地、轻轻地咳了一声,姿势无可避免地有些僵硬。
追命一愣,他好像听到了熟人的声音,是个非但认识而且还很熟很熟的熟人。不会是幻听吧,惑然地幅度极小地甩甩头。
又是一声坚定了许多的咳声。
终于掉过了头,疑惑顿消。冷血几乎可以说是有些享受地欣赏着追命此时白玉无瑕的俊容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的变化,让他联想到挂在树枝上沾了露水反射着几点晨光的将红未红透的苹果。
若换了是自己如此忽略追命,他早就跳起来要掐架了吧。
带了点不好意思的心虚,明晃晃地一笑,“小冷!”一个大大的拥抱不由分说地缠上来,“怎么不出声呢?你就是这个毛病不好。”
这就是他的三师兄,又粗心又大意又很会胡诌圆场的家伙,笑容仍是明亮漂亮得可恶。倒贴上来的温暖牌拥抱为什么不要?不要才亏了。是以冷血也大方地迎接了他的三师兄,他的,追命。
好闻的淡淡的酒香,总是飘扬在梦里让他焦虑的长发,现在,总算是切切实实地落在了自己的怀里,只有紧紧拥住了才不枉费他这么多天来心心念念的牵挂。
“追命你这家伙!”咬牙切齿的思念终于咬牙切齿地蹦了出来。
5 乱成一团
“好啦,好啦,是我不对,我道歉,可以了吧?”被冷血反抱住的追命拍拍他的背,一脸自得,“师父师兄他们都还好吧,少了我他们是不是无趣很多啊?”
这一说冷血想起办正事要紧,松开怀抱,把诸葛的传书递与追命。
兴致勃勃地拆开信正要细看,追命忽见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他手上的纸,眉一拧,嘴一撇,挥了手跟赶苍蝇似的朝他们嚷嚷,“喂,你们有什么事要商量的继续谈,这信给你们看也看不懂,去去,别挡了我光线啊!” 那样的语调、表情,配合了那么流畅的手势,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秦浩、方全、狄原等人既是忿忿又是哭笑不得,情状有趣得紧。
待追命读毕书信,冷血又把他的金腰牌和平乱珏掏出来,“戴上。”
追命一喜,连忙接过戴好,还自我陶醉地戳戳腰牌,“哼,明明很好看嘛,哪里丑了?”一边说一边还不忘挑衅地看了怨暮一眼。
无语问苍天――是一件无聊人才会做的无聊事,怨暮觉得追命总有种让别人变成无聊人的本事,因为自己现在的确很想做这种无聊的事。
手上捏着信绕着大厅转了一圈,追命明明白白地看向众人,“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师父写了什么呀?
狄原终是按按捺不住,提枪一举,“少卖关子了,你们六扇门来折山庄到底是要干什么?”
追命神色一正,严肃道,“我怀疑你们与谋反有关,在场所有人均为嫌疑犯,统统都要拿下,严查追究!”皱了下鼻子又加一句,“抗拒从严,坦白从宽。”
冷血不可思议地看他,没想到一封信看完,追命竟采取了这种行动。快刀斩乱麻,倒也是他一向的做法。冷血抓紧剑,舍命陪君子,他要直截了当,自己也只有奉陪到底了。
“栽赃嫁祸!”狄原瞪他。
“有没有嫁祸,你自己心里最清楚,难道还指望我嫁福给你!”追命回驳。
秦浩与方全暗运功力,“两位捕头若是如此不分是非,我等也断不会坐以待毙。”
追命手一伸,一溜地指指各人,“好,拒捕是吧,罪加一等。”
“慢着。”怨暮最后发话了,安安静静地提醒道,“崔总捕,你没忘记这里是什么地方吧?你二人对我整个折山庄,请问有多大胜算?”
“我和小冷可是代表了朝廷,你敢与整个大宋为敌?”追命围着他不慌不忙地打转,“我只要你们配合破案,如果各位没有嫌疑,自然不会拿你们怎么样。”
走一步算一步吧。怨暮的目光在秦浩身上一转,又安抚了下方全,“你爽快我也爽快。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谋反之说也非空穴来风,却跟折山庄无实质关系,而和远在天边的朝廷重臣当朝宰相文彦博有莫大关联。”不理秦浩虚白的脸色,语音更是咄咄,“惭愧的是,折山庄的败类也牵涉于此事中。秦叔,昨夜放飞了只信鸽后,是不是睡得很好?”
秦浩大惊,“庄主这是什么话?”
方全朝他冷哼,“你与文彦博一党暗中往来已久,当真以为没有人知道么?”转而对狄原据实以告,“他受文彦博指使,挑唆你对朝廷生异心,好收集确实证据陷狄将军于不义。文彦博与他,一个朝上紧逼,一个私底下鼓动,巴不得狄党有所动作,你莫要上了他的当!”
狄原原本不相信,方全拿了昨夜截获的秦浩的纸条给他看,才信服,神情立时委顿,“这么说,我岂非给我父亲闯了弥天大祸?”
“听说苏州的狄氏义庄最近有异动,庄丁操练频,不知可有此事?”冷血记起临行前诸葛神侯一退朝后对他们提过的文彦博的上奏内容。
“那全是我做的,家父毫不知情。”狄原急急道。
“喂,我们又没说你什么,你急吼吼地承认个啥?”追命用一副看笨蛋的表情十分纯洁地盯着他。
“我……”狄原的舌头也生锈般说不出话。
“狄大将军是我朝难得的一代名将,抗击西夏元昊,平岭南侬智高之乱,战功赫赫,万人景仰,以行伍出身而位居枢密使,是我们大宋武人的骄傲。”追命侃侃而谈,自然流露出一种仰慕之情,听得狄原面容上一片霁色,“话说回来,圣上既然重用狄大将军,就是对他的绝对信任,狄将军怎么可能做对不起朝廷的事嘛?所以我身为四大名捕,遇上这等事关朝廷重臣清誉的流言,自然要查个水落石出,还忠臣以清白,回小人以严惩,对不对?”
冷血看着追命滔滔不绝的活泼劲儿,刚刚被他搞得剑拔弩张的空气似乎又被他挑弄得轻松起来。忽然想到了大师兄无情关于追命的一段话。
那天冷血与无情下棋,冷血又输了十目,不喜欢认输的他不由皱眉,“大师兄,为什么我每都输你这么多?”
无情纸扇轻摇,“我这是在锻炼自己的棋力。”
“你跟其他人下棋也是这样吗?”
“对,师父嘛,要尊老,所以要输他一目半。其他人,铁手是每赢他五目半,任头是二十二目,棋仙张非是半目,……总之常跟我下棋的人都有固定的数目。只有追命……”一度得意摇摆的折扇被主人优美的手合拢了稍抵住形状皎美的下颚,无情沉吟不语。
冷血倒是很关心,“追命怎么样?是多少目?”说真的,他不希望自己比追命还多。
无情微微不悦,“他这个人,棋路就跟他的人一样,有时简直像没头苍蝇到乱撞,毫无章法,虽然每输给我很多,最后的棋局却没有一是在我掌握中的。事实上总是我被他牵着鼻子走了。”说到后面,无情一贯神色淡漠的脸上浮现出了呼之欲出的可说是鲜明的忿忿不甘的容色。
“啊?”
“他这种不按理出牌的性格啊,在办案中是有利有弊。案子棘手时与其担心他闯祸而钳制他使其缩手缩脚,倒 不如顺着他的想法放手一博,说不定会有料想不到的转机。”无情客观地下了个结论。
冷血认为很有道理。
他一向都喜欢把认为很有道理的道理付诸实践。
就像这。
冷血决定全力支持追命放手一博。
就算会闯什么祸,坏什么事,冷血笃定地想,反正还有自己和自己的剑回替那个人扛着。
所以,什么也不用怕。
他的三师兄,他的笑容可爱的追命,就在他的身边啊。
冷是没有声音的,但有着我们的表情――HC哇的这句话
潜了匿了遁了,考试去也^^哇等我回来
第六章 名捕
1 一切好办
追命非常虔诚地看向方全,“方总管,你刚才说的一番话很有价值,可这价值要靠证据来确定,请问你有没有证据呢?文彦博大人也是我朝重臣,话可不能随便乱说哟。”
“就是。”秦浩忙不迭地点头,“崔总捕说的极是。”
怨暮很气闷。他没理由心情会好。半途冲进来的追命把他的计划全打乱了,还让他站在这里像个多余人似的。计划赶不上变化,他虽听过这句话,还没想过这变化会是来自追命。总是以为这个大孩子好骗,也许是他错了。好骗的人怎么可能安安稳稳地一直当到现在的四大名捕?一开始他是比山庄里所有人都不低估他,仍是自信地以为只有自己可以控制他――或许自己还可以再试一把?
“证据么?你跟我来就知道了。”怨暮斜眼眯他。
追命不甘示弱道,“来就来。”特意看看冷血,“小冷,你在这里守着,等我一下。”
怨暮朝方全点头,“方伯,你与冷捕头在此好生照看着秦叔。”
狄原急道,“那我呢?”
“那就一起来吧。”追命好心说,却教怨暮一把打断。
“不用。你与方伯待在这儿就行了。”
狄原悻悻退下。
追命对冷血做了个“一切好办”的手势,让他放心。他不知道,冷血正在努力说服自己去相信他。
秦浩预感到大势不妙,很不妙。
追命随怨暮来到秦浩的书房,一路上看到怨暮遣退了好些护院家丁。
秦浩的书房布置得比较朴素,书架上除了四书五经就是一些圣贤之书,都落满了灰尘,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与文臣来往的那些书信应当就在这里,只是不知道他藏在了哪个暗阁里。”怨暮在房里走了一遭说。
“怎么好多人都喜欢把秘密藏在书房的机关里,想象力也太狭窄了点。”追命叹息地摇摇头,埋首细找起破绽来。
“看来你很有经验?”怨暮看到此时的他好象特别自大。
“那是。”追命边找边吹擂,“我可是得了大师兄十分之一的真传,靠着它破了好几个大案。”
“哦?”
“机关呢,就是讲究一个暗字,还有一个巧字。通常越是表面看似平常无奇的地方就越有可能隐蔽巧妙的机关。暗在明,巧在拙,――这是找机关最基本的门道了。”追命正得意着呢,修长的十指也不闲着,触到了书桌上摆的一面铜镜,他拿起来,“秦总管莫非很自恋,也喜欢像女子一样时时照镜子?”自言自语地将镜子放归原不住摆弄,恰好窗外一束光线射过来,反光从追命脸上一闪而逝,刹那间令怨暮产生了种他似乎要融化在阳光里的错觉。
这个人,像是光明凝成的精灵,永远与黑暗绝缘。捕快,应该是个会见识到许多黑暗层面的行当吧。一个捕快的笑容能纯洁到这种地步,也真是奇了。
而自己,既然亲见过黑暗,心也被浸熏得漆黑,是再也不会对光明抱以希望了。这许是自己与他之间最大的不同。所以,会羡慕他,会被他吸引,会喜欢他;也会,嫉妒他,心疼他。
“找到了!”追命兴奋地喊道,随着镜面旋转到某个角度,对光线的反射在对面的白墙上留下了某光斑,与其他光斑相关,这一块亮得异常瞩目。
怨暮试探性地摸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手抵住下巴,追命一副想不通的样子,“这里肯定有什么玄机。”
再仔细看下那地方,怨暮也忘了要嘲笑他两句,“这里是比被的地方要光滑许多,似乎是涂了一层白色的莹粉,所以乍看上去与普通墙面没有不同。”
眼睛一亮,追命催道,“对着那光点按下去,快,用力一点。”
怨暮领会到他的用意,依言照做,刚按下去,感觉到指心似触及到了一根针尖大小的微凸,脚下一股力量托着自己缓缓上升,忙跳看去低头一看,一个不大的红漆木盒正徐徐浮上地面。
追命笑得得意非凡,“我说吧,快打开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证据?”
捧起漆盒,怨暮笑意盈盈地反问,“怎么打开?”
“当然用手啊?”追命老奇怪地看他。
“那我能否请你用手打开这铸锁名匠打造的固若金汤锁?”
追命飞扬的眉鬓瞬间掉了下来,傻乎乎地“啊”了一声,“怎么还有锁?”
“秦浩如此大费周章地藏起这木盒,有怎么会没有锁?”怨暮斜眉微挑,等着看好戏。
追命用手挑拨了两下那把挂在盒盖密封的精密黄锁,嗯,看起来是不太好弄,“要是大师兄在就好了,他对这些小东西很有兴趣的……”追命叹气,而后将盒摆于书案正中,挽起袖子,气沉丹田,削金切玉般干脆道,“那就不管锁了,把盒子砸开就好!还好是个木盒而不是铁盒。”
“砸?用什么东西砸?”怨暮以为他接下来会去找榔头或锤子。
追命捋了下鼻子,一撩长衫,长腿往案上一翘,“这当然要靠我的硬家伙了。”
顷刻间满面肃容,追命左脚蹬地,身体顺势腾空而起,右脚高抬,几乎与人平行,同时双脚功力运集,少说也有四百斤的力。是以他在空中升到最高点后,接着落地的自然之力和本身刻意为之的劲力,对准木盒正中间全意砸下!
那似是天生的十足威势教怨暮吃了一惊,知道他轻功了得,下盘工夫娴熟,却要亲眼所见才明了他的一双腿竟是厉害到这个地步。放眼当今武林,仅靠一双腿就能独步天下的,追命算第二的话,怨暮还真想不出第一会是谁。
下砸的脚势威力慑人如斯,真正砸到时却是寂寂无息的表象,只听到一声轻微的如丝帛撕裂的细响。
单凭这份收发自如的功力,也够让人触目惊心的了。
轻轻松松地一脚落了地,另一只脚往空中随便舒展旋转了两圈才收回,整个姿势说不尽的潇洒写意。“这木材质地虽说不错,好歹再硬也是块木头。”追命的食指在盒盖上方中央部位轻轻一旋,四条裂缝从此点均匀蔓向四个角,直延展到盒底。
木碎盒裂,寿终正寝。里面的一小叠信函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再无藏身。
笑嘻嘻地拿一封信看起来,看到后来便是满脸严肃。
怨暮也要挑起一封信来读,还未触到被被追命挥手阻止了,“去,这都是重要证物,一般人无权详阅的。”说着将那十几封信一股脑随手找了块布包扎起来揣进怀里。
怨暮也不恼,半是佩服半是讥语,“今天总算见识到了你的真工夫,就不知那日在有朋轩与秦浩一战为何没使出来?”
“一开始谁知道那老头是要真打,我本想过两招找个乐子也就罢了,他倒逼得紧,让我没办法运脚力,只有不断避啦……”追命记起那一镖之痛,“要不是我从小就有点内伤,聚功不快,不然哪会吃到你那一记?我还没问你呢,暗器就暗器呗,还涂了不时什么东西弄得那么痛,也太损人了!”越说越气,想起那天的痛都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天可怜见,他当捕快这么多年来,大伤小伤也有过几,还没有哪一是让他痛得痛到昏过去这么彻底、离谱的事情发生的,这大大有失他身为一代名捕的尊严。
用暗器本来就是要损人的,这小孩生气的逻辑真是很成问题。
怨暮忍不住笑意,“若没有那层药,你好得也没这么快。好了,你的小师弟还在等着我们,再不出去怕是秦浩那老狐狸要耍什么招了。”
“对喔,快走。”追命抬步就望外走,怨暮又突地叫住他,神情分外静和。
“追命,那些信……涉及到本庄重大秘密的,可否交我?作为证据,两三封信也就够了。”
追命没有回头,清风拂来,字字随风郑重送到,“这些信,我也无权自作主张,一切得上交给师父后,有他老人家来决断。”末了宽慰了一句,“你放心,有师父在,只要你没做过的事,没人敢把你定罪的。”
“那折山庄呢?”怨暮沉了脸,“那些信我不用看都知道,除了秦浩与文彦博等高官的窜通,还有诸多关于折山庄与朝廷权贵暗箱交易、权钱往来、贿赂枉法的内容吧,连折山庄暗中受托漂白清洗赃款的那些幕后买卖恐怕也有提到。这信交上去,我既为折山庄的庄主,就算无权无势,说不是我做的,又有谁信?即使断定我未参与这些事,但我知情不报,也是罪无可恕,谁会帮我?”
“我信,我帮你!”追命猛回头,一对子夜黑眸灼灼地盯住他,亮如星辰。
轻蔑地勾了勾嘴角,怨暮迎上他,“你?你能帮到我什么?一个只会抓人查案无权判案甚至无法过问收审案件进程的区区捕快?盛名之下,几无实权。”
追命的眼神蓦然飘忽如云,容色黯淡了一下,“你……你也这么说!”狠命咬住了下唇,不自觉地渗出了一点血丝。
“也?”未回过神,怨暮已被追命拉了手直往前冲。追命的手很热,甚至有些烫,烫得自己的手心也发热,却由衷地舒缓温适。
“我说我会帮你就是会帮你,信不信拉倒!”满耳都是他孩子般的赌气,又带了点绝望的咆哮。
没走几步,追命回头迅速返到书房,抓起那把完好的固若金汤锁弯腰塞进靴子外边的侧袋中。瞪了眼怨暮, “我知道你想问我干嘛戴这东西,哼,我偏不告诉你!”一脸复仇的小快意。
怨暮很想绝倒,很想很想。
他发现自己似乎错得离谱,好像一盘棋下到中局,才看清一直以为牢牢算计在手里的棋局已在不知不觉间叫人翻转了整盘局势,有心回天,却是不得不跟着对手的思路走下去,被动得直冒无名邪火。
怨暮不知道的是,他这种情绪,跟与追命下棋到最后的无情的心思相似得出奇。更加郁闷的是,对手竟还好意思老摆一副无辜的吃亏上当的面孔,逼得心头的这把火硬是只好生生消弭于自己体内,否则就是免费给别人看笑话。
怨暮闭了嘴收拾起碎裂的木盒残片。
就在两人都憋气的时候,忽觉脚下的土地震了一震,一声轰然巨响从有朋轩那边传来!
2 玉石俱焚
二人飞奔而至,看到的是一堆庞大的废墟。顷刻之间,有朋轩成了废砖弃瓦、残垣断壁!
废墟边上,有一个人在等,双手负于背后,一派诗人姿态,神情悠闲。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不堪入目的塌楼圯墙,而是无限美好纯艳的春秋月,红墙绿柳。
他是秦浩,与先前慌然颓然的态度判若两人。
一个人只有具备了足够的底气时才会具有如此闲适的气度。
秦浩的底气很足,因为他的筹码很足。他自信这筹码能够让他谈条件,谈判的主动权还是在他手中。
他一向享受这种感觉,从成为折山庄的总管起,或者更早,从他跟随父亲建庄起,他就喜欢上了那种大权在握,雄心壮志指日可待的感觉。
管理一个小小的折山庄实在算不上什么大权,尤其名义上的庄主还不是自己。秦浩了多年时间才成功架空了庄主的权力,使庄主成了山庄的一种工具,一种用来赚钱方便他进行各种活动的招牌。
秦浩才不像方全那么死脑筋,一心一意想着复国,死忠于南唐后人。他只忠于自己,他要享受更多更大更实的权力。
所以,他对内戴上忠心的面具取信于方全等一干元老,对外圆滑事积极拓展自己在庄外的地位和影响力。应该说,他几乎是成功的,很多时候,在那些权臣贵族眼里,他就代表了折山庄,折山庄就是他。
他四贿赂,与朝中贵胄交好,做非法交易,使得自己那张圆圆胖胖皱纹少少的脸,在诸多贪官眼中是“美得分外可爱”,又因为“可爱而愈发美”。
在野的势力积累到一定程度,秦浩开始渴望在朝,成为王侯将相。如果南唐复国成功的话,他这一愿望是板上钉钉会实现的。可惜,在当前大宋一片欣欣向荣的形势下,要复国,太难。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百姓不可能再愿意打仗。
这注定了他是要倒向大宋的。秦浩从不认为这是背叛,因为他自认从未忠于过南唐。李后主那美丽过分犹豫过分的背影,只是他心里一个遥远而虚幻的时间剪影。
没有了权势,违命侯只能任人宰割,饮下牵机毒药还要叩谢龙恩,然后毒发在无尽的苦痛中郁郁死去。
那个人的血,吐了他一脸,黏黏的、湿湿的温热感,就这么烙印在了他一辈子的记忆中,想忘也忘不了。
看着宫娥旧侍围着往日对自己很亲切的主人的尸体哀哀痛哭,当时年纪小小的他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并终生以此为准则:忠心,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无权无势,再多的忠心也救不了想救的人。
与文彦博联合本应是很妙的一着棋。文彦博许诺他若是帮他们掰倒了狄青,秦浩不光可以谋得一官半职,还可以坐上刑部总管的肥差,在名义上凌驾于六扇门。实际上,六扇门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刑部也是。没有哪一个朝代,像大宋这样将权力制衡的招数用到了一个极致,也没有哪一个朝代是如此忌惮着有武勋的将领。
故此文彦博这么急切地想让狄青身败名裂而不是简单地要他死,也不完全是因为党派之争,也是因为文彦博是 真的有为大宋着想。他的确是一片忠心,掺杂了一小点私心的一片忠心。
莫名其妙冒出了个追命。怪自己一时不察,信了怨暮这小滑头的一番鬼话,什么培育种,却原都是有预谋的。
他早就想找个机会做了这小子来堂而皇之地取而代之,只因为这小庄主对山庄暂时还有那么一丁点的利用价值,他才姑且以一个长辈的宽容心态容忍着小辈的多无礼。
没想到,他还没造反,小子倒先给了他一个釜底抽薪!
怨暮,不像他那个逆来顺受的祖父和父亲,纵是秦浩逼他自小服慢性毒药致使其无法在武学上有所造诣,也抹杀不了他的反骨。
折山庄,是秦浩的心血,他当然不会让一个竖子小儿夺了去,绝不可能!
当秦浩被迫留在有朋轩时,他就一直在动脑筋,他不仅要脱身,更要保住自己辛苦大半生挣回来的大好基业。
折山庄初建之时,就留了一“玉石俱焚”的机关,以备将来万一被赵氏子孙察觉而走投无路的那天好有条生路,一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路。
这是个大秘密,现存的人中只有秦浩知晓机关的具体方位。
他要赌一把。成了,他可以要回那些信函,独自投靠文彦博,把已经掌握的不利狄青的证据尽快呈上,让朝廷收拾这帮反徒,而自己加官进爵,坐享其成;不成,他只有弄个鱼死网破,让所有人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没钱没势,他还不如去死。
在有朋轩,他赔着笑脸以麻痹众人转移注意力为目的故作徒劳地解释自己的行为,趁着头脑简单的狄原半疑半信地凑过来“愿闻其详”的当儿,一掌推了他个人仰马翻,之后又鼓足力气将防备不力受伤不轻的狄原朝冷血扔了 过去,与功力不如自己的方全硬碰硬对了一拳,飞身扑到有朋轩庭院一角的树型机关重重一道落风掌拍下,树毁地摇,机关启动。
建筑坚固精美的有朋轩眨眼间如冬雪在春阳下般飞快消融,里面的人还没来得及冲出,几跟最重要的支柱就率先断裂,不被撞死也被压死了。
玉石俱焚,这个只听闻过的从未用过也没有人愿意使用的机关威力让秦浩有些目瞪口呆。建筑物内应该有条暗道是唯一的生路,不过秦浩不相信他们能在被压死之前的极短时间里找到,连秦浩自己不看构造图的话也不清楚。何况那张五十多年前的图纸好几标记已褪了颜色,不那么精确了,看也看不清。
里面的人是生是死,秦浩完全不知道。别人就更不比他知道得多了。
这是他的优势,他的筹码,他要回自己的荣华富贵的有力赌注。
就在他想着也许凭那两个小子根本找不到自己书房的暗格时,他看见一蓝一白两个清俊人影奔过来了。
山庄里被惊动的其他人也赶过来了。家丁丫鬟护院队长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惶惶恐恐,一片世界末日的气氛降临在所有人的心头。
秦浩很镇定,他微微一笑。他想他笑得虽不如怨暮、追命那般好看,至少也能安抚人心。他不知道,其实大家都觉得,他笑比哭还难看阴险,只是因为他是大总管,故此谁都不敢说,只敢夸――这就是权势的魅力,它蒙蔽了丑,只让中了权势之毒的人看到自以为是的美,一旦失去了权势的遮羞布,中毒者往往再也活不下去了,因为他们很难面对那种普通百姓习以为常的赤裸裸的真实,而真实总比他们自己的想象要丑上很多倍。
3 再战秦浩
怨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看见山庄里最辉煌气派的建筑――有朋轩没了,倒了,塌了。仿如一个人上一刻还好好地跟你谈笑风生,下一刻他就死在你面前,无声无息,无因无由。
追命看见废墟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小冷在哪里?第二反应是直接冲向秦浩。用脚指头想也能猜到这肯定、绝对与这老家伙有关。
秦浩中气很足,“还想里面的人活命的话就别动!”
追命不甘地顿住身形。他不能后悔,他没有时间后悔,他唯一的师弟,绝不可以在他眼前消失!追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必须冷静。
两方对峙。
山庄的人都在看。他们大多是普通的被招募上山庄的农家仆,工龄长短经验不同,不很关心山庄内部上层之间的名争暗斗,只想在折山庄薄有威名的保护下,过着舒舒坦坦的凡人日子。庄主与两大总管的明恩暗怨只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偶尔也会想想到底该站在哪一边。
秦浩真正掌握的实权,是山庄的武装力量和财权,四大护院长,分别是他和方全的门生义子。
除了鬼仆,三个护院长都到齐了,领着各自的队员面面相觑,竟不知道该干什么。
大家猜想,小庄主终于忍不住要真刀真枪地跟秦总管干上一架了。他们想不明白的是,打架就打架呗,干嘛好好的把个房子弄塌了?
看人打架,围观的人群大多是兴奋多于害怕的。有人甚至猜测谁会赢。
秦浩和怨暮都不想让旁人知道太多秘密,是以他们喝退了所有人。
秦浩只要朝人多的地方阴阴一笑,大部分人就立马消失了。怨暮笑都不用笑,冷冷一瞥就很有效果了。
护院长们都维持秩序去了,防止人靠近,远远躲开这三人。
“秦浩,你把小冷怎么样了?”追命很“客气”地发问。他不确定自己的这份客气能持续多久,胆敢对他师弟耍阴招的死老头子,别指望他还能尊老。
“你们找到所谓的证据了吗?”秦浩最关心的是这个。
怨暮不搭腔,把刚才收拾的木盒碎片懒懒地往地上一扔。
秦浩眼皮一跳,又一跳,掠过一丝阴狠之色,“信在谁身上?”
“证据自然是交给捕快了”怨暮的口吻仿佛在奇怪他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还有,他越看越觉得秦浩奇怪,偏又说不清是哪儿奇怪。
“是啊,信都在我这里,怎么啦?”追命拍拍胸脯,笑得竟然有些许的顽皮淘气。
“你们也看到了,”秦浩一指不复存在的有朋轩,“冷血他们现在都埋在下面。我用了玉石俱焚。这一机关是建庄之时的秘密设计,在紧要关头作逃生之用。有朋轩下面建有密道通向外界,不过建造时建起了多条岔道,只有握着地图的人才能顺利走出密道,否则,只能活活在里面等死。”
“玉石俱焚的启动关键竟设置在有朋轩?”怨暮顿时了然于胸,“你用它来对付本庄的客人,已经大大违背这机关的本意。”
“这么说,小冷在下面?”追命飞到一堆碎瓦颓砖上面仔细翻看,神情较之刚才出奇地散漫了许多,“他们不能从这里出来了,只能通过密道?”
“要他们出来很容易。”秦浩终是说出了最想说的话,“把信都交出来,我就把地图给你们。动作越快越好,否则他们万一走岔了,饿死都没人收尸,还要被老鼠地蛇之类的虫豸啃蚀……”
“死老头你倒想得美!”追命探手截了他的话,“敢威胁我追三爷,就是没有证据我拿定你了!”二话不说,白影一窜,一跃而上就要擒拿秦浩。
秦浩大感意外,没料到追命竟连犹豫也不曾有就径直扑打过来,慌忙应对,气势上就弱了三分。
这追命再不轻敌,一上来即使出看家本领,双足聚满功力,脚脚踢向对方要害,招招堪称迅捷莫测。
追命除了下盘极稳,千钧不动外,他的双腿可以从任何意想不到的角度出击。是以秦浩此刚与追命对上几十招,就已感到吃力。
明明双掌已对准他的小腿切下去,下手时却发现对方另一只腿正从脑后踢至从而不得不回防!秦浩迅疾侧身,右掌一格,双手翻掌为爪,直抓向追命两脚,在离目标仅寸许之遥却触及沛然充盈隐隐含雷霆之势的气劲,电光间知道这两手抓下去自己定会被当场钳住,当下大惊退开。
惊魂甫定,追命双腿倏忽合并,如离弦的箭般朝他当胸踢来!
二人过招疾如闪电,险情迭出。
怨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暗器于随时待发的状态。
高手相争,差之毫厘便有性命之虞。
当秦浩全力应付疏于防范自己时,怨暮信那即是他的生命出现裂缝的时候。
秦浩在追命的毫不留手的攻势下节节败退,招式用老,绝境已至!
怨暮攥得手心都出汗了,亲手终结秦浩的命是他想了很多年的事,机不可失!瞅准时机,一枚虎牙镖向秦浩颈部疾驰而去。
秦浩从未忘记过还有个怨暮在旁边看着,知道他有多恨自己,恰如自己有多想取代他。追命的招数是难招架,但短时间内秦浩可以保证不让他讨到便宜,可长此下去吃亏的终究是自己。
因此他以身犯险,故意让怨暮以为有机可趁。
飞镖旋至,早作好准备的秦浩身体顿然一沉,镖的边缘擦过他的颈间,只留了道浅浅的血痕,威力不减地掠向追命飞踢而到的脚。
追命本可以毫不迟疑地直踹过去踢回飞镖,那样他与秦浩的对战仍能不浪费一秒一毫的时间,继续占有优势。
但是怨暮正站在那方向,若就此踢回,反向弹回的飞镖袭击的对象就成了怨暮自己。秦浩算准了这一点。
所以追命只好略调整了力道和角度,让飞镖斜方向跌出。
所用的时间短到不能再短。
可对秦浩来说,半厘的时间也是他的莫大转机。
他不能再失误。
秦浩出手,十足十的一掌,真气灌注,力达万钧。
飞镖转了个方向。一片叶子与其穿身而过,斜斜分成两半,悠扬如一对不再合作的翅翼。
追命还在变招中。一股掌力已逼近他胸前,杀气森森。
来不及退,也来不及避。
只有进,只有面对!
追命脚法奇快地跟进!几乎同时,嘭嘭两声,追命中秦浩一掌,秦浩中追命一脚。
都躲过了致命部位,都至少断了两根肋骨,谁也不知道对方是否伤得比自己更重!
两人双双各飞向一边,重重跌到地上。
秦浩觉得胸部的骨头似乎都碎了,喉头一甜,一大口鲜血喷出来。
被追命变了角度力气踢斜的飞镖掠过怨暮身旁,箭矢般钉入了他身后的树中,几乎悉数没入。
现在一个小孩都能毫不费力地杀死秦浩。
怨暮已一步步向他走来。
秦浩的身上,心里,阵阵发虚,发寒,发汗。
倒地的二人中,最先站起来的是追命。他是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都会锲而不舍、绝不放弃的人。
何况,他还要去找人,找他从不懂得叫自己师兄的师弟。
4 追命,追人不夺命
追命本来就白的脸色显得更白了,莹惨惨的白。怨暮背着他盯紧秦浩,没有看到。他只以看着荏弱无力的待宰羔羊般的毒毒的目光在心理上一刀一刀宰割着胖乎乎的秦浩。
“追命,你没事吧?”怨暮一边看簌簌发抖的秦浩,一边问了一句。
追命狠狠地啐掉一口血,“还好。”胡乱抹了去了唇边湿润的痕迹,里衣红色的袖子上便沾了些与衣色不分伯仲的血红。
这一掌跟几年前断魂谷无敌公子临死前发出的折断他左足关节、震断北城城主周白宇、击昏仙子女侠白欣如的那一掌相比,算不得什么。况且,由于自己那即时的一脚,秦浩落风掌的威力顿时大减,真正打到身上的功力还不足五成,不然他哪站得起来?
而痛的程度跟怨暮那日的一记暗器相比,简直可说是小儿科了。
秦浩放了个响炮,他从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
两个护院队长掠起,他们本就离得不远,站到了秦浩身边护着。
方全的人手按兵不动,――他们未接到上头的动手命令。
长刀丁星,短剑张可。寸长寸险,愈短愈急。在秦浩长期的精心调教下,这两个心腹的武功已略有小成。
至少目前,他们可以帮到自己的大忙。
追命运了运气,一阵剧痛侵袭全身。他最少得调息半个时辰才能运动自如,不然强行运功,有经脉尽断的危险。
怨暮没有闲着。就在秦浩放响炮的动作后,他也发出了暗号。
折山庄庄主的号令。不从者,逐出山庄;不出庄者,斩无赦。
怨暮与方全早达成协议,其手下直接由怨暮调度。他本就忠心于南唐李家,只是一直被秦浩蒙蔽,才对其言听计从,却也不是全无防备,山庄一半的武力,还始终掌握在他手中。
因此怨暮也就有了这份力量可用。方全方面的部下接受过方全指示,立即依照这位少庄主的命令行动了起来,与秦浩手下成对峙之势。
两方人马虎视耽耽。秦浩那方加上丁星张可各自的队员也有些势单力薄。
怨暮依然毕竟是庄主,就算平时似乎毫不掌权,关键时刻那些中间立场的人还是倾向于他的。正统就是正统,没有名义的实权不能算真正属于自己。
这是一个教训,秦浩记下了。
他此时只想着该如何脱身。
“秦浩叛庄,给我依庄规拿下!本庄主有重赏。”
“庄主违背祖训,勾结外人毁山庄基业,不配再做庄主,应该废了他!”
怨暮清音入耳,字字明晰。
秦浩声嘶力竭,句句脱力。
一触即发。
双方平时也许是好兄弟,好哥们,一起值班,一起喝酒,一起谈论姑娘,一起说心事。为了各自效命的上头,眼下不得不分站两头,变成刀戎相见的对头。
一旦见了血,便真正是仇人了。不是我杀你,就是你杀我,明日还要彼此之间相互报仇,也许就这么结下了永世不解的仇怨。叫了多年的伙计家伙兄弟哥们,或许只要片刻就化为了结了仇的敌人。
这样的事见得太多了。追命不喜欢。他虽然叫追命,却是只追人,从不想夺人命的。即使是罪大恶极的犯人,未受审前,他认为无权判定那人的生死。捕人捕错了,可以再放;命杀错了,就再追不回了。
事实上,很多事情就是你不杀人,人就杀你。很多无辜的人不得不因为你正义的行为受到伤害……这些帐,算不清也算不楚。江湖武林,大侠英雄,鸡鸣狗盗,只有死人无数、命比纸贱是最赤裸裸的真实。
只是够了,真的够了。
够到追命已无法忍受眼睁睁地看着又一场必然流血的争斗在面前发生而无能为力了。
即将开打的人们只见一道白云一晃闪过,以及随之而起的几声闷在肉里的脆响。睁大眼定神细看,才看清了丁星、张可俱瘫倒于地,手断脚断,愕然片刻才发出猪嗥似的惨叫,刺得人的神经一悸一悸地跳个不停。躺倒的两个人中间,端端正正地站着那个俊俊秀秀旁人看来还颇有几分文弱的年轻名捕,一张脸白得跟什么似的,正是那个这些天住在庄里与大小姐不时嬉嬉闹闹会对每个人都笑得光灿夺目的白衣红衫的男子。
“六扇门奉旨查案,闲杂人等不得干涉,否则一律按大宋刑律严惩不贷。平乱珏在此谁敢造!”清清温净的声音竟也可以有如斯威严。
追命举着平乱珏,正经过度教人心生寒意不敢直视的脸上忽又挂了副招牌式的灿灿笑颜,“谁敢以身试法的,我追三爷陪他玩玩。不小心断筋断骨可别找我诉苦,我不爱听!”
怨暮心头一紧,觉得那笑容中有种苦,有种痛,有种默默的坚持和天真。笑得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追命了,又仿佛从来就是那个追命。
追命这一出脚,当场人人噤声。有人开始悄悄撤退。秦浩那边的人走得更快更多――本来还以为实力并不输于对方多少,或可博一下胜负,此刻,见识到南方总捕高莫测的实力,两位主力战手又顷刻被废,输赢很是明显了,再坚持,只有死路一条。没有人愿意走绝对的一条死路,论到忠心程度,他们又没像丁张二人那样被秦浩尽心培养,至此,不用再卖命了,对秦浩的义气还不值得用命去换。
大势已去。
秦浩逃,没命地逃。他没想到追命还能有瞬间击倒丁、张二人的力量。那是他的得意门生,他培养了多年的中坚骨干。
除却逃,他想不到自己还能做什么。他的心智,慌了神,再没有正常的判断力。
“追!”形势逆转,怨暮一声令下,众人便朝秦浩逃跑的方向齐齐追去。于私,这是庄主的命令;于公,这也是在帮助公门追捕嫌犯。至于到底怎么追,各人自有各人的打算。反正,不用打了,也不用死人了。
怨暮很想去追,亲自手刃秦浩,但他忽然想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如果追命真如他所表现的那般无碍,秦浩还没迈开腿就该被他抓住了。
从刚才起,追命就立在原地没挪过一步。
怨暮只想到一个可能:追命的伤,不轻。
艳阳高照,春光正好,木娇美。
怨暮只感到冷,心冷,慌慌地冷。
(好鸟,就芥末多鸟,后文待续,待续不素坑)
冷是没有声音的,但有着我们的表情――HC哇的这句话
潜了匿了遁了,考试去也^^哇等我回来
第七章 一个都不能少
1 他没死
“追命。”怨暮小跑到他身边,却不敢碰他。
人都走干净了。
追命合了下眼,又强迫性地睁开,抬头对怨暮轻轻一笑,轻轻说,“借我,扶一下。”
他笑得轻如浮云,似乎随时都会消散于风中。
追命是一步也走不动了。
怨暮扶了他靠到一棵老树边坐下,追命休息了一小会儿,才对身旁慌乱如麻的怨暮说,“我们去找小冷他们。”
“我们连他们死没死都不知道,怎么找?”怨暮顿了顿,“是我不好,害你受伤了。”
强咽下一口血,追命笑道,“我还撑得住。小冷,他没死。”说罢梢嫌吃力地从左边袖口里掏出一张折了几折的纸来,一展开,竟是一副自制的密道地图。
从图上看,地道蜿蜒曲折,岔道密布,状如迷宫,如果没有那十几红点标识的醒目小标记,简直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这是……”怨暮目露疑惑。
“是想容妹子交给我的。”追命缓缓气息,娓娓道来。
五年前,想容在山庄乱逛时,无意中发现了某条地道,后来就借着捉迷藏之名一直在秘密探究,希望找到一条通往外界的暗道,好方便她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山庄,可惜自始至终都没找到那个神秘的出口。据她研究,折山庄应是在一座原本就有无数机关暗道的世家大宅的遗址上建立起来的,新老地穴交汇,恐怕连折山庄的设计人也搞不清个中的复杂的详细情形。她把已探明的一些地方画下来做了记号,还与追命讨论过,想让追命帮她分析一下,能否找到条通路。图上,有朋轩的位置是被重点标出的,想容说有朋轩下面有个空室,根据她多方琢磨,发现似乎有朋轩有什么特定异动的话,这空室连接着有朋轩地面的上部便会自动开启闭合。
联想到秦浩刚才说的有朋轩“玉石俱焚”的启动机关,追命喘口气,道,“玉石俱焚,置之死地而后生。原来是这个意思:楼塌室倒,让外人以为里面的人都死了,实际上他们都已安全掉入地下室,保住了性命。等敌人走后才出去,也免了日后敌人的追杀之苦。”
怨暮凝视着手中图纸,“怪不得她老不见,爱捉迷藏,竟还藏了这等心思……”转头问道,“你就是笃定了这点,才率先与秦浩动手,打退他使其心神俱裂,好让我们找人时不致令他趁空捣乱坏了时机。”
追命皱了皱眉描他,不堪其扰的样子,“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确实很想教训他,还有,就是想把他的脸看个清楚……”
怨暮怔然,”看他脸做什么?”
这下追命倒挺乐地笑开了,“你一见他,有没有觉得他那张圆圆胖胖的脸看起来似乎比上怪了一点?”
“你这么一说,好象是有点奇怪。”怨暮想了想。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眉毛?”
“眉毛?从没注意过。他长得胖,脸上不管什么毛都不多。”怨暮淡讽道。
“我也以为是自己眼,所以才想凑上前去打架确认个究竟,哈……”追命不可遏止地哈哈了两声,好巧不巧地扯到了断骨,笑到一半不得不倒吸了口凉气,“他还真的是没有眉毛,这下更像是拔光了毛的猪头了。”
怨暮点头,终于想起来自己的那种奇怪是源自何了。没有眉毛,是的,秦浩那本该贴了可怜的又细又淡眉毛的地方索性彻底光净了,不特别注意还真看不出什么区别。本来秦浩的眉毛就颜色淡,长得稀疏寡落,已经很不引人注目。
谁有本事能在瞬间剃去秦浩的两撇淡眉而让他毫无察觉?
那人的出手必定相当快。
只剃去了眉毛,说明他有足够的把握要了秦浩的命,却没下手。
那人的出手必定相当从容。
一个出手又快又从容的人怎么可能是那么容易死去?一个死到临头的人又怎么可能出手得如此快疾不迫?
这是个记号,一个告诉别人自己无恙的记号。
“小冷还真狠,剃人家哪里不好,偏刮了人家那点宝贝眉毛,这让他还怎么见人嘛?”追命的语气说不出是赞还是贬,“找到他,我得好好说说他。下要剃,就得给人家剃胡子,哈……呵……”
怨暮很想敲他的脑袋。
不趁时间好好运气疗伤还有空说笑!笑就笑了,还笑得那么乐不可支搞得自己痛不可支的,让自己不知道是该叹气好还是生气好。
2 四大名捕又不是吃素的
冷血当然没事。
有朋轩塌的时候,他就立即察觉到地面开裂,自己正在下沉。
他还接着秦浩砸过来的狄原。
如果丢下狄原,他完全来得及逃出去。他是捕快,一个只顾自己逃生的捕快,不是合格的捕快。
冷血只愿作合格的捕快,他不能丢下伤者不管。于是他落到了地下室。
幸好。冷血庆幸,他的剑够快,在秦浩砸过狄原时,他已用手中的快剑给对方留了个小小的纪念。
他是可以杀了秦浩的,但作为一个捕快不应轻易杀人,虽然御前四方名捕有先斩后奏的权利也不应当滥用,那是追命说的。
所以他只剃去了秦浩的眉毛,作了个安抚人心的暗号。冷血相信追命一定能看到。
一刹那的心念转意之间,他就没有杀秦浩。不久,他尝到了腐心蚀骨的后悔的滋味,事关追命,他本应用冷血自己的方式来理。
这间地下石室很大,布置得宛如一间客厅,只是没有窗。石室并非密封,分了好几条过道通向各个方向,却不知道哪条是生路,哪条是死路。
过道里有幽幽的风,相互交融流窜,引得挂于石壁上的一溜长明灯晃晃悠悠
地照。
冷血把狄原放到一个木椅上,默然地随走走看看,过了会儿他就只观察方全,巍然不动地等。
方全已冷静下来。
大致四周观望了一下,他心里便有了数。
玉石俱焚,他隐约听父亲提起过。
秦浩竟用来对付自己人。
不,他早就是个叛徒了。方全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背叛,尽管秦浩这个人一直让他有些看不透,但还是没想过他有着这般的邪佞居心。
方全注意到冷血在看自己。他主动介绍了自己所听说过的关于玉石俱焚的事。
狄原悠悠醒转,对目前的境发出疑问,方全简要向他解释了一遍。
“那庄主呢?”狄原关心地问。
方全摇摇头,神情凝重。
冷血忽开口,“我们应该尽快出去。”
看了会儿那几条不知通往何方的过道,方全摇头叹道,“我也不知道该走哪条路,地图只在秦浩一人手上。”
“我看最好还是待在这里,庄主一定会想办法救我们出去的。”狄原提议。
冷血不说话,径自朝一过道走去。他一向果断,除了他所重视的人,没人能左右他的意愿。
“喂,你确定你走得对吗?”狄原想拦他,无奈秦浩的落风掌非比寻常,这一激动使他呼吸都困难了,急忙镇定心神,暗暗运功休疗。
“我只去看看,半个时辰内会回来的。”冷血“耐心”地解释,冰冷的面容平静冷淡。
方全释然地笑,“那我在这里陪狄公子疗伤。冷捕头请自便。”
待冷血的身影消失在过道的转弯,方全又等了会儿,才对盘腿而坐的狄原说,“狄公子,我们走吧。”
“走?”狄原大惑不解。
方全略微得意地抚向正中的一过道的石壁,“哼,秦浩以为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玉石俱焚的具体地址方位,却不知道我们家也口头保藏着一个玉石俱焚出口的秘密。有朋不来日,玉石俱焚时。若想求生机,莫忘中间道。我们从这路走就对了。”
“那你刚才……”狄原一下想通,猛点头,“方伯想得周全。”
“就由冷血去乱闯好了,他困死在这里也与我们无关。我们可说他是硬要单独行动所致。”
“折山庄与我爹的关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可秦浩还在上面,要怎么对付?”狄原问。
“不是还有个追命吗?就让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去吧。秦浩赢了也讨不到便宜,四大名捕又不是吃素的,等我们出去正好拣个渔翁之利。”方全森然地说,自信地朝正中的过道走去。
狄原忙不迭地跟在后面,佩服万分。
而冷血去查看的那条过道上,本该走远的冷血忽抱剑立于壁侧,嘴角勾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要不暂时离开,岂能这么容易知道安全出走的道路?
就像方全说的,四大名捕又不是吃素的!
3 怨毒
怨暮和追命在庄里一口茅草虚掩的井里找到了想容曾经进入地道的入口。追命坚持不肯在地面上疗伤,硬要去下面,怨暮拗不过他,只好要求查看他的伤,简单地理一下。
追命不情愿地摸摸胸口,刚想说没事,怨暮伸手就要解他的衣服。拉扯间两人发现了一件让他们心寒的事实,那些被追命揣在怀里的信,相当一部分都受血染红染透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血?”一看竟是追命前些日子被怨暮所伤的刚愈合的创口方才遭秦浩一掌震裂开了,血色蔓延过纱布,几乎浸透衣裳,看得怨暮阵阵心惊。
“唉,这么辛苦才拿到手的?”追命举着那些信,不由心疼地直晃脑袋,对自己的伤反而不甚在意。
“把信放我这里。”怨暮一把拿过信,现在最忌讳有什么东西搁在他伤患,追命也就随他去了。之外,怨暮尽量轻柔地帮他接了下断骨,采取了简易的固定骨位的方法,随即惊讶地发现他脉相不稳,又虚又弱。
细想了下,怨暮明白了,不满道,“受了秦浩那一掌,你不该性急地打倒丁星张可的,强行运功导致你的筋脉受损极重。”
追命理直气壮,“我这是在帮你哎,身为庄主,怎么可以见到庄内的人要自相残杀而不管不问?你以为你是在看戏啊!”不服地一甩手,又是一阵抽痛,白煞了脸。
“我无所谓。”怨暮淡然道,“反正他们也并不是忠于我的,死了可以再才庄外雇人来,只要有钱,什么人请不到。”
“你这个人……”追命两道好看的英眉又拧起来,“就是那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傻子,总有一天要后悔也来不及的。”
“我从不不知道后悔是什么滋味。”怨暮微笑,转身踱步悠然说。
“想容呢?你真的没有一点后悔吗?”追命在他身后停顿,慢慢地问了一句。
怨暮窒住,一时头脑空白,舌头吐不出一个字来。
两人都在井下。井底怕是干涸了许久,杂草丛生,安静倔强地存活着。抬头仰望,一方青空碧澄如洗,天光到了这里热度便自然消减了许多。翳翳流光,昏昏时辰。
怨暮吸了口气,刚打算说些什么好去掉这窒闷的气息,追命已自背后走上来,超过他朝一个一人多高的幽明暗道孑然而去,“什么都不要说,我不想听。你总以为所有人都对不起你,就算有人真为你好,你也只当是假意,谁死了都是活该吧?想容她最担心的就是你这一点……她……希望我帮你,走吧。”
怨暮寂然不语。
曾经他的确认为想容的死对自己是没什么影响的,所以才会明知让想容去说动鬼仆通知六扇门将给想容招来杀身之祸也不关心。死或不死,他漠然视之,及至方全狠下杀手时,他心里也只有冷笑,复仇般的冷笑。
当年方全醉酒后情不自禁奸污了怨暮的母亲,致使她生下了想容不久即忧愤而死,父亲因此更加郁郁至死。这份仇怨,怨暮是怎么也不会忘记的。
想容无辜,自己又何其有罪?要怪,只能怪她有个龌龊的亲生父亲。
那个从小总跟在自己身前身后的小女孩,那个总喜欢在父亲或自己研究草时捣乱的混世小姐,那个会对自己偶尔温柔的举动而欢欣鼓舞的小女子,真的……是该死的吗?她对自己的喜欢,真的是这么让人厌烦吗?……怨暮忽然不敢去想,再想下去,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所倚仗的恨到底算是什么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所受的痛苦是任何人都不可能理解的,他做的任何事都无愧于心,至少他不觉得有什么愧。
并不是每个受了痛苦的人都要有这么多恨的。
见到追命以后,他才渐渐有了这个体认。
但是,已经恨了,做了,这条路,已走得太远,他不想回头,不想收手。
所以,不能后悔。
道路越走越暗,追命在前面打了个火折子。火光荧荧中,怨暮看着前面那一团白影有些恍惚。眼看着黑暗中这唯一的一线光明离得越来越远,快要看不见了,怨暮匆忙赶上去。
走了一段路,到了一个三岔口。追命停下脚,左手的食指微蜷着叩了叩自己的额头,想好了才向最右边的路口走去。
“你把地图都记牢了?”怨暮走到他身边。
“我记忆力好得很。”眉毛一挑,鄙夷他对自己的怀疑,追命自信满满地一笑。
在这黑黢黢的环境中,这样的笑容落在怨暮眼里格外灿灿明明,暖日霞光般,不细瞧时是平平常常的景致,一旦注意到就会被那独自燃烧的辉煌不自觉地吸引,再难忍住不去多看一眼。
又过了两个岔口,追命站在第三个由三条岔路交汇的通道前,喃喃自语,“奇怪?我记得到这里应该只有两条路,怎么会有三个?有条路再往前几步还装了个石门?”
怨暮心有所悟,忙问,“装了石门的就是多出来的那条路?”
“是啊,”追命用手一指,“这个门,图上都没提过。”
“走。”怨暮坚决地挥袖而入,站到了石门前。
“可是……”
“从这里起,想容的图标得就不太清晰了,她只约略探到有朋轩下面应该有个地下室,没有真正去过。这道门,应是被“玉石俱焚”引出来的,它里面是间密室,与有朋轩的地下室有条通道直接相连……”怨暮神色一阴,露出狠极的情绪波动。
追命一边听一边盯着那道石门,没有看到怨暮的脸容变化。“你们的祖上想得还真多,就是有点过头了,让人不太反应得过来。”明明白白十足抱怨的口气,“好,你对你们家的事总比我这个外人知道得清楚,就听你的。开门的机关在哪儿?”
“你还愿意相信我?”怨暮倒不动了。
追命理所当然地看他,“我说过,我信你,会帮你。”稍稍一停,“这也是想容的要求。你以为,你想的,她真的会全然不知?”
脑中的天空好似炸了个雷,怨暮簌簌发颤,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知道了为什么还……
“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跟我说过。与我在一起时,她十句有八句要提到你。她也说过,她为你做的一切都是自愿的。那么幸福的心甘情愿的表情,我很难忘记。难道你从不知道,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吗?一个这样的妹妹,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够了!”怨暮高喊一声,恶狠狠地盯住追命,眼里冒着幽幽的火,阴阴的美艳,“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想容就是我害死的,是我要让她去送死的!”无视追命愕然气极的脸,怨暮阴狠地一笑,面对着他,“我妹妹?我心底从不承认这个妹妹,也不稀罕谁的帮忙!我告诉你,想容她是怎么死的,他是被她的亲爹杀死的,哈哈!可怜那老笨蛋方全当年强要了我娘,却不知她怀了他的种,还真认为她是我爹的女儿!哼,我绝对不会放过方全,我还等着欣赏方全得知他亲手杀了自己唯一女儿时的表情呢。你知道为什么秦浩和方全正房妾室娶了那么多却至今未有一子半女吗?因为我爹和我!每在他们来汇报时,都会释放一种特殊的的叶瓣制成的香液,它无毒无味,只不过闻得多了便再无法生育子女而已!你可知我爹有多么恨,我有多么恨,恨到搭上自己断子绝孙也在所不惜!”
暮暮聆怨,这怨,是腐身腐神,烂心烂肺,无药可救的剧毒!
4 春水向东流
“你……”胸口窒热,一下难受得要命,追命扶住石壁,感到血气上涌,憋不住一口吐掉,“你这样,除了恨还能得到什么?比呆子还蠢。”本应中气十足的话听起来却是软绵绵的不着力。
怨暮说了那么多话,多年的阴郁爽快地一倾而出,心里居然空落落地好一番轻松。又见到追命的情况,怨暮一阵心乱,扭过头不去看他。
此际,石门轰然开启,冲出了满是杀气的方全,想是刚刚的话他全听见了。“怨暮,我宰了你!”摧叶拳挥到,势如闪电。
拳风近在咫尺,刮得脸颊生疼。怨暮忽觉衣后领被人一把拎起。不是追命还有谁?
躲过了来势汹汹的方全,追命带着怨暮攸地飞掠至门内。
这是一间宽广的石室,对面石壁上刻有一个硕大的圆形螭纹浮雕,散发出庄重邪诡之气。
石室中央地面凹下一大片空间,须沿一座十数级的石梯而下,走下阶梯,其余三面墙壁上亦布满天子图腾。正中一座半人高的玉柱兀然自立,柱顶置着一个浑圆的紫水晶。玉的润洁,水晶的诡丽,组合成一幅分外妖娆冶艳的画面。从玉柱底部的一尺见方的小小寒池里,不断有淡然的白色寒气飘逸散出。
池沿、阶梯、扶手等俱是石制,均刻上了精细雅致的纹案,为这间气派不凡的石室更添了几分肃然的富丽堂皇。
怨暮顾不得看四周,肩头一重,幽然的淡漠酒香近在耳边,轻碎的呼吸起起伏伏,柔和得令人心惶。
“追命!”怨暮转身小心扶住再提不起劲力的追命,看见他脸色白薄胜纸,唇边的血源源溢出,擦也擦不完,止都止不住。
刚刚才说过不知道后悔是什么滋味的怨暮此时却是彻底懊恼,自己不该任他由着性子来到这里,应该把他强制留在地面上疗伤。
让追命靠墙坐下,怨暮听到方全又从脑后追逐而来。
暗器捏在手正准备做殊死一博,狄原已率先用枪抵住了方全的这一轮攻势,眼里还有丝鄙薄,“不准你杀他!弄到今天这个局面还不是你自作孽的结果?平日看你好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方全双眼充血,当年若不是父亲逼迫,他才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嫁给家。那日酒后乱性他也是忿然于怨暮的父亲待她并不好,事后他也懊悔,想以一辈子忠于山庄来弥补自己的过失。要不是看在早逝的怨暮之娘亲的情分上,依想容胡闹又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早被自己用庄规不知置多少回了……
但他一生忠心的主子,一生痴爱的女子,竟然对他这么恨,这么毒,他不值,不值!
自己的恨,也要以牙还牙地报!
狄原的话更激起了方全的怒火,手下更重更狠,压得枪杆一沉再沉。狄原不再分心,全神贯注,迎拳而上。
对过几招,高下立判。
由于先前吃了秦浩一记,狄原武功本就逊上方全几等,这把更是打得吃力非常。
怨暮照看着已然半昏状态的追命,手足无措。一搭脉搏,脉息微弱,几近全无。鼻息也是愈发轻浅,微不可探。
方才那一闪避,把他仅余的一线生气也耗尽了。
追命,会死?
这一认知闪过怨暮的脑海,骇得他不自知地手脚冰冷。抚着追命垂下的手,恐惧没有征兆地猛然来袭,撕扯着他,嘲笑着他。
上追命拉住自己的手,分明还是热得发烫。这一,他的手却很冷,很冰,冷得寒心,冰得冻人,让自己害怕得受不了。
“追命?”拭不去的血浸染了怨暮雪白的丝帕,越拭越红越触目。轻轻拍打追命的脸,想让他清醒,身子一歪,却无力地倒向自己怀里。
怨暮有些不相信这个事实。那个总是笑得一脸无畏的男子真的会死?他颤抖着拥住了追命,什么仇恨、什么报复,一下子全飞到了九霄云外,能否保住怀中这个伤痕累累的大小孩的性命,才是世上最重要的事!
他是否,明白得太晚了,觉悟得太迟了?
而上天要他付出的代价是否远远超过自己所能承受的限度?
自己在乎的这个人,到底有多在乎?他必须得等到死亡带走这人时才能真正了解吗?
就像想容一样,早在她死去的一刹那,他就后悔了,只是拼命拼命地压抑着自己不愿去承认而已。否则,方才他不会不受控制地对着追命大嚷大叫。他用这种方式发泄着自己的后悔――甚至在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而追命比他更看清了自己的心结,才会说自己是呆子……
而此刻,连唯一理解自己的追命也要因为自己的过错而离开他吗?
春水向东流,一去不复返。
他做的事,他对别人的伤害,他的痛,他的悔,……收不回,全都收不回。
等到没有春水可以流,便只有向东望到死,死寂如干涸无望的河床。
比死更痛的苦,比死更绝的望。
没人能承受!
追命骂得对,他是个呆子,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呆的呆子了。
5 赤子殇
“让开!”一声冷喝如野兽在喉咙口的低咆在怨暮耳边炸响,杀气和寒意能冻裂金石。
抬头间,怀里一息尚存的人已被那人硬抱了去。一看,是冷血,表情是说不出的强抑。就好象开春烈日下滚滚河面上仅存的一层薄冰,脆弱地冷硬着,却随时随地都会被水冲垮,四分五裂,融入水中肆意放纵情怀。
冷血的目光全不在别人身上,抱过追命那几无知觉的身子时,他握剑的手都止不住抖了一下。
一个剑客,握剑的手怎么能发抖?发抖的手,还如何执剑,如何配做一个剑客?
冷血管不了。他放下了剑,他只要他的追命还能张开眼睛,没心没肺地冲自己笑,无理取闹地埋怨自己为什么不肯叫他三师兄。
一手揽着追命,一手从背后给他灌输真气,冷血十分小心地调节着自己的气息,配合着追命虚弱的心脉,一点点地缓缓地输进去。
这对练武之人来说是一种极大内耗。
冷血完全不在乎。
如果那个人都不在了,冷血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值得在乎。
追命一定不同意这种想法。
他是连见到一朵小小草从岩石缝里冒出头来都会高兴得满足地笑的人,他是连多喝一杯酒都会觉得人生倍感幸福的人。他见过许多不愉快的事,但他总是相信,世上让人愉悦的事总比这些要更多。无论什么时候,生命毕竟是值得赞美的,哪怕是一捧阳光,一滴露珠,也是可爱的、神奇的造化。
师父说过:老子曰,含德之厚,比于赤子。四个徒弟中惟有追命最具备了这种赤子般的无拘无束无畏无惧的纯真情怀。追命听不懂,还以为又是说教自己,立即幽幽地苦了张脸朝诸葛大统领看,把大家逗得直发笑。大师兄只好向他耐心解释,说那是老子认为的道德的至纯境界,“师父这是在夸你呢,赞你是具有得道慧根的人。”追命益发不懂,一双清眸迷糊得天真,“得道?你们就这么嫌弃我,巴不得我去做道士?”一番倍受打击的模样倒真惹得师父开骂了,“你这个不长进的东西,没事就只顾了喝酒,也不多看点书!”他反释怀地点点头,“师父,我还是喜欢听你这种通俗易懂的骂法。太文诌诌的我也听不懂,你骂了也是白骂,白费力气是不是?”当场人人变色,吹胡子的吹胡子,瞪眼睛的瞪眼睛,摇扇子的摇扇子,低头的低头,――总之全都在拼了命地要保持各自平日里重臣名捕的严肃形象,只有他一个人翘着腿,不解又无辜地扫视着大家的反应,状如赤子,真正的赤子,比刚生下的婴儿还赤子。
现在,这个总让六扇门鸡飞狗跳,总让师父和师兄弟产生跳脚冲动的大孩子终于安静了,不再说话,倚在冷血怀中乖巧柔顺得让人不安。
世界一下子又静又空,静得厉害,空得凄然。
冷血惶然得想哭。以前,他一想起追命就是想笑的,带着心疼和无奈地想笑。曾经他有多想笑,现下他就有多想哭。
“追命,你醒醒!崔略商,你不醒就没酒喝了……”冷血有些哽咽。
没用的。怨暮忽然无比冷静。冷血如此耗费真气,最多只能缓得追命一口生气。
筋脉尽废,断无生理。雪上加霜的是,他似乎出生以来,就带有不同于常人的严重内伤,经过多年调理治疗,平时看似没事,一到生死关头却能成为过不去的要命缺陷。
他们等到的,将只有追命的一段回光返照。之后,光不再来,只剩永恒的黑暗相随。
这样的世界,怨暮本来是很习惯的,此刻竟是想想都感到这般寒,这般冷,彻骨的沁凉,不可能再忍受。
上天给了自己犯错的机会,不给自己弥补的方法。给了他一线光明,又随即收回。
命运对自己,太残忍。
而自己,太迟钝。
一切都太迟。
怨暮不愿再回到以前的生活状态。如果注定要毁了自己,那不如毁得更彻底一些。
他想他只剩一件事情可以做。
他望向石室中央寒池里竖立着的玉柱水晶。
什么是真正的玉石俱焚?他会教他们见识到。秦浩、方全,他们都只掌握了玉石俱焚三分之一的秘密,而最关键的那一分秘密,自己才知道。可笑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掌握的才是唯一的全部的。
祖母真的是老谋算,什么都想到,什么都算到,只独独漏计了子孙后代的幸福而已。
如是而已。
他要把所有的这一切都毁了埋了,再到阴曹地府质问那些懦弱无能的老祖宗们。
就等着好了。
他是不肖子孙,皆因为有这一帮不慈的祖宗。
他,无罪可赎!
柱倒石裂,寒池水干,地动山摇,亡庄灭。――这才是玉石俱焚的真正意思。
狄原还在和方全缠战,形势岌岌可危。
怨暮旁若无人地要走向玉柱,一声清晰的喘声将他暂时拉了回来。
追命已醒,在惨白脸容的映衬下,一双漆亮的眸子更黑更纯,孩童般无邪。
冷血想对他微笑,竟是一张哭不出来的脸。
“小冷,去……帮忙,……生擒……”追命还想说,冷血止住他,点点头表示明白。
追命没有笑,他连笑都挤不出力气,但他眼里还有笑意,还是明灿灿得刺伤了怨暮的眼。
冷血向方全一剑斜刺过去。
冷血的剑,够快,够冷。这一,更冷,更快,沉郁之气隐然雷动,憾人心魄。
方全气急智昏,忘了对手是冷血,四大名捕中用剑最精的冷血,剑术疾快、辛辣、诡秘的冷血。
他左手欲向狄原施以杀招,右手就那么一格想挡开冷血的剑。
冷血刺穿了他的肩胛骨。
方全败,被点穴,动弹不得。
狄原大汗淋漓,神状狼狈。他有种拣回一条命的幸运感,事实也的确是如此。
冷血不再看任何人,回到追命身边。
“你怎么样?”冷血小心地把他揽进怀,急速下降的体温让自己的心沉沉落落。
追命静静看他,不言不语,忽然勉强直起身来要找什么东西。
冷血顺着他的意从他的靴子侧袋里掏出了一把完好的极精巧的锁。
“这是我要带给大师兄的,他偏好这些小玩意,你收好带给他。”追命看着冷血想说什么的样子,轻轻笑开,“我嫌重。”
冷血紧咬了下唇,闭目忍住那快要决堤的悲伤的冲动,郑重收起了锁。其他的话终是说不下去,“好。”
见追命的眼光转到了自己身上,怨暮把带着的那些染血的信一并交给冷血。
“这些信可以证明狄青无罪于朝廷。”望着追命担忧的神色,故作轻松地笑,“折山庄相信六扇门会公正查办此事,亦会完全配合朝廷办案,两位总管有什么罪,我身为庄主绝不庇护。你不用担心我。”
“我信你。”追命认真地微微垂首,“除了自己,恐怕谁帮忙都没用。就算这样,我也很想……为你做点什么,虽然你跟离离没什么关系,可我总觉得你们很像,好象帮了你就可以补偿她点什么似的,结果……是我在自欺欺人呢……”
“追命,别说了。”冷血拥紧了他,一直陪着追命从那场打击中过来的冷血知道每提及此事对他是多么难受的事,“你别担心,有我呢,你要怎么做我都会帮你的,有什么愿望我都会陪你实现的……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有师父,有师兄他们……大家都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小冷,你还是不肯叫我一声师兄吗?”追命作势捶他,手被冷血一把握住,“总不至于让我到了地底下还带着遗憾吧……”想尽量爽快地笑,落寞的叹息不由人地径自逸出。
“不准!”冷血说得霸道,“你给我好好活下去,以后你要我叫多少声都可以。不准你就这样走,……六扇门的兄弟都在等你回去,大师兄也嘱咐过我……”
“御前四大名捕,一个都不能少,是不是?”追命倒先说出来。
冷血微愕。
“呵呵,当年你一个人去追杀那十三匹狼,我不顾师父的劝阻去找你时,大师兄也是这么对我说的。他平日看似不近人情的摸样,其实是很关心我们几个师弟的……恩,咳……”刚平复没多久的血气又失控地上涌,翻腾倒海,一波比一波厉害,血又从唇边流出,狰狞的艳丽。
冷血一边加紧灌注真气,一边陪追命说话,“那我我受了重伤,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醒过来的时候,你正抱着我哭,要我答应你不要走……我做到了。追命,你欠我这个人情,这也得答应我,不要,不要有事……”冰破,水涌,眼泪放肆地在脸上奔流,无所拘束。
追命疲乏地把头靠在冷血肩头,冰凉的额头贴上冷血被泪水湿润了的下巴,那么温柔的无力。“我也很想再见见他们啊,师父、大师兄、二师兄,六扇门的兄弟,跟莺莺约好的演唱也没能去成,还有那些大伯大婶,赵姐家的小乖一个多月没见不知道又长高了多少……”追命仔细地数着,清澈的眼眸渐渐水雾迷朦,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强撑的淡然悉数破裂,炙得冷血和怨暮无端端地大恸,连狄原也不忍再看,“怎么办,小冷,我怕了,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他们……有人对我说过,我总追别人的命,迟早也要送掉自己的命……我有这个觉悟,可是……我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呀……”
“不会的。”冷血表情狠狠的,像要留下烙印似的然而是极温柔地亲吻着追命温玉般光洁柔润的前额,把怀里的人越抱越紧,“我现在就带你回我们的六扇门,现在就带你去见他们……”
“不……不必了……就这样吧。”追命往冷血怀里缩了缩,扯住了要起身的冷血,面容平静了许多,“小冷,就陪我说说话吧,我想听你说……”
“……好,你想听什么我都说。”
“东街的市都开了吧,小时候我最喜欢跟你去那里了……”
“恩,现在每天都有许多上市,有专门的农推了一车名贵的出来卖,也有些普通人家的小姑娘提着马头竹篮摘了野地的沿街叫卖赚几文零,我记得你小时候不想练功就喜欢带着我偷跑出来看,还会和那些卖的小姑娘开玩笑。那时你明明知道我不爱吃糖葫芦还总请我吃,结果每都是我不吃推给了你……今年的市上又有牡丹、栎棠了,木樨也开了,卖的女孩都笑得很开心地让人买,有几个你也认得的,等回去了我们再去看看,看看你说的又香又好听的地方,好不好?”看见追命露出怀念的淡笑,冷血继续说,他这辈子还没说过这么多话,可他是多么愿意这样为追命说一辈子的话,说不完今生,还可以再转到来世,“还记得那时候你教我背的一首童谣吗,我不肯学,你还缠着我要我背,一天下来嘴皮子都磨破了,我还是不理你――其实我早就会背了,只是一直没有背给你听。现在我还记得那首童谣呢,背出来让你听听,……你真的想听,好,我慢慢说,你慢慢听,是这么唱的吧……”那个时候的童年,不知忧愁,只知欢喜,小小的冷血经常任凭比他大不了多少的追命拉着自己的手,默默聆听他唱得不亦乐乎的歌谣,默默在心里跟着唱和,稚气的笑容就会不自觉地浮现在小小年纪已习惯了淡漠的脸上,让偶尔瞧见的追命惊喜不已,“……春风到,百笑。俏枝头,争风头。插到姑娘发里头,桃李尽往怀里投。……”
肩上一沉,怀中的人,呼吸全无。
怨暮寂寂地看着他们。
他听着他们温柔地平静地绝望地回忆过往,看着追命的浅笑缓缓凝固。
在对市的美丽遐想里,他的睫毛微颤颤的静默下来,终于不再为痛楚挣扎。
时间一刀一刀地割着怨暮的心。
追命仿佛是累极地睡去了,孩子气的眼睛不再睁开,那些清亮的天真的明白的迷糊的狡黠的自负的张扬的……一切一切,就成了记忆中一幅幅静止的画,连不成一个活动的影象。
山阔水长,冷血把脸埋在那人的颈间,发现身后找不到一条可以继续走下去的路,而前面,他已踏不上挽回那人的路程。
心,如,死,灰。
题外话:
某y(心虚滴) :偶知道肯定有银想pia偶……
众(怒) :乃知道就好!
某y(陪着笑脸极力解释ing) :大家放心,小追只素梢梢在鬼门关转鸟一圈,就算阎罗王真滴收鸟他,偶也会用暴力把小追抢过来滴……
阎罗王(无辜滴被拖来客串滴可怜银,不明所以ing) :……
冷血(杀气腾腾滴窜上) :什么叫只素稍梢……(拔剑ing)
众 :乃最好给偶棉说清楚,表欺骗偶棉cj滴心
某y(求饶) :偶说,偶虾米都说,那个……冷血,乃微末突然窜出来?
众(齐齐掏出小斧,笑咪咪,笑咪咪) :丫在玩转移战术,偶棉要表直接劈鸟它?
某y(见胳膊扭不过大腿,不情愿滴) :小追真滴不会有虾米大事滴,就素一点点小事而已
众(悠闲滴逼问) :素虾米小事
某y(内心表白) :都让乃棉知道鸟偶还写虾米东西?
(眼珠一转,向别招手) :小追啊啊~~
小追(疑惑滴):
众、小冷(食指大动,向可爱无敌滴追宝跑去) :素追追≈≈
某y(挥挥小手帕) :总之,小追会活得好好滴,各位亲表太担心啦,俺们下章再见啦
第八章 春归 (大结局)
1 骗人骗到死
堂堂的冷血捕头,听追命说他笑起来像个孩子,没想到哭起来也跟孩子似的。
因为另一个爱笑的孩子不再会笑,所以不爱说话的孩子学会了哭。
怨暮站起来,向运气自我疗伤的狄原走去,一脸平静,“我知道,你一直想把我当朋友。”
“你知道就好。”狄原不知怎么的觉得心虚。
“可你主要还是为了折山庄才与我结交。”挥手挥掉狄原急欲辩解的话,“你当初说要帮我脱离两位总管的控制时,我心里确有过感激。后来你却为了你爹或归根到底还是你自己的事秘密与他们谈判――这让我知道,你始终,也跟他们是一样自私的人。这没什么,我不怪你。还好我本来就对别人没什么期望。”
“我是有苦衷的……”
“你听我说。”怨暮不耐烦地断了他的话,“想容,在你明知她是我妹妹的情况下,你还眼睁睁地看着方全杀了他,连一句屁话也不敢放。这更让我知道,你连做一个男人也不配!”
“可你不是很讨厌她吗?”狄原争辩道。
“我恨秦浩,你怎么不替我杀了他?”怨暮的反问让狄原哑口无言,“被跟我说你是打不过他们。你只是不想与他们反目少了折山庄的助力,一个弱女子怎可以坏你的大业,死了也无妨,是吧?”
“就算你说得都对,可是,小暮,我真的喜欢你!”狄原喊起来。
怨暮脸上闪过一抹极讽刺的笑,“喜欢?是啊,你除了喜欢我以外,什么都不会做。就像喜欢他以外,根本不懂怎么去喜欢。狄原,你给我记清楚,我永远都不原谅你。今天,我不杀你,你滚吧。”
狄原想了会儿,“小暮,这我确实是错得离谱。可是你得跟我走。那些信交出去,朝廷追究起来,你也脱不了干系。风头过去后,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绝不拦你,什么都听你的。”
“那好,你把那柱子毁了。”怨暮冷笑着指向玉柱,似有所动容。
“这有什么难?可是,为什么?”狄原迟疑道。
“怎么?刚说的话转眼就不作数了?”怨暮哼了一声。
“什么话?!”手起枪落,水晶粉碎,玉柱轰倒。
一股藏的力量爆发出来,狄原感到枪尖一颤,震得自己手一松,人几乎要飞出去。
同时,整个石室轰然摇了一下,天旋地转,一些小石块从顶上簌簌落下。
玉石俱焚的威力,果真非同小可。
怨暮微眯起眼,“狄原,这一枪下去,整个折山庄都完了,这一带都将陷落,没有一朵会剩下。你想利用我来完全控制折山庄的企图,落空了。这就是真正的玉石俱焚。”
“什么,你诓我?”狄原脸色刹时青白,恼羞成怒。
“你又没真心待过我,我凭什么要对你说真话?”怨暮笑了笑,“你骗人的工夫,不如我。”
落下的石子由细碎变为粗砺,越来越多,悉悉嗦嗦,不时不安地相互撞击着。地底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翻腾浑搅,快要破土而出。两人渐渐站不稳。
“快走吧,不然你也要给折山庄陪葬。”
“你!”想要杀了他,手举起半天终是放下来。狄原消失在密室的石门外。
“其实待在这里是最安全的,地面上的人也能来得及逃走,唯有这地道里的人……必死无疑。”怨暮看着自己的手,苍白空乏,握不住一片光,“我果然是个小骗子,到死还要骗人。”回头看看默然的冷血和他怀里的追命,“等这震动过去,出口的通道也会自动改变,其他的过道都将被石块封住。到时你带着他一起走吧。”
最后的嘱咐是对冷血说的,听不听得到,怨暮管不了。
一回身,正对上方全扭曲的脸。
“不杀你,我死了都不安生!”
这么快就冲破了穴道?恨的力量确实不能小瞧。不过,方总管,你这话原是我想说的吧?
怨暮微笑着,一眨不眨地看着方全的杀招,毫无闪避的意思。
他闭上眼睛,等死。
2 转机
等了很久,那一拳始终没有落到自己身上。
眼帘一张,倒下去的是方全,一脸的惊愕与不信。他的背后,插着一把刀,正中心窝。
刀的主人,是鬼仆。原本该和想容从折山庄一块消失的鬼仆。
鬼仆没有离开。他答应想容要守护怨暮,自然要做到。他从不骗人,尤其不会骗自己最爱的人。
葬了想容后,在坟前跪了许久的鬼仆回到山庄,发现有朋轩倒塌,知道出了事。
想容从前乱跑乱闯,都是鬼仆找到她的。她给追命的那张图,其中有不少也是鬼仆帮她查探的。
玉石俱焚的机关,鬼仆并不知道,山庄中的人们暗地里都隐约流传着这个说法。他陪想容探测地道时也曾模糊地发觉有些通往某个不知名暗室的密道,后来生怕触动了什么机关,就不再入查下去了。
问了几个山庄下人,知道方全等人被压在有朋轩下面,庄主带了追命去想办法救人,还有些庄丁去追捕秦浩了。
鬼仆就凭借记忆中的图象,去了井下入口沿着有朋轩大致的地下位置寻觅下去。
在途中尝试着进入了多出来的路口,猛然感到了土地剧震,石块纷落,又见到前方不远狄原乍然窜出的身影,想也没想即朝着他窜出的方向飞掠过去,恰好见到方全要下怨暮下杀手。
情急之下,鬼仆只有将手中的刀用力掷出去。
方全到死也不知道是谁从背后飞来一刀。
伏地的瞬间,他拼了最后的力量抓住了怨暮的脚,模糊地分不清感情地低喃着,“你娘……她临死前也没有什么话留给我……”
怨暮抿了抿唇,神色复杂。他蹲下身,尽可能轻声说,“我娘,一直恨着你,到死都是。”表情忽而柔和淡然了许多,“或许,我们,都相互亏欠着……至死方休。”
方全没有了声息,最后一句话,他没有听到。
怨暮起身看着鬼仆,“你来干什么?”
鬼仆还愣愣地盯着方全的尸体,听见怨暮的问题才转过脸,眼里含着哀伤,那毕竟是养了他多年的义父。“我……答应了大小姐,要一辈子保护庄主。”
“为什么她要这样?”怨暮怅然地跌坐下,“她是早知道了是我害她的。”
“为了大小姐,我是什么都会做的,就算知道她要害我。我想,大小姐也是这样的心情。”鬼仆的面具依旧冰冷,只有那双眼睛是生动至诚的。
“别说了,”怨暮终于不再矜持,掩面而泣,“你别说了,我对不起想容,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连追命也被我害死了,如果可以救他,我现在愿意什么都放弃,可是这有什么用……”
“追命?是大小姐很信任的那个捕快吗?”鬼仆看向冷血抱住的人,走过去想仔细观察一下,被冷血狠狠喝止,眼中露出几近疯狂的伤绝。
“别碰他!”完全是一副要拼命的姿态。
“也许,……”鬼仆犹豫着,“他还有救。”
“鬼仆,你说什么?”怨暮猛地揪着他问。
“如果是刚闭气,余温尚存,那就是生机尚未断绝。吃了灵药就还有得救,不会死的。”鬼仆从腰间布袋里抓出一个小小的青瓷瓶,“这是我带着大小姐去薛神医那里求的,我救过他的命,这药是他十几年才炼出的一颗救命丹。他把丹药给了我,想给大小姐用的,可惜还是太迟了……你们快给他吃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冷血将信将疑,却也升起了一线希望,倒出那粒黑玉般的浑圆丹药就要往追命嘴里送去,倒被鬼仆拦下来。
“因为这个状态下的病人无法吞咽,所以得有人喂他,让药物成分彻底被病人吸收,最好是……口对口。”鬼仆说完赶紧站到一边,整了整面具,仿佛担心它会掉下来。
3 半颗冰糖葫芦的滋味
口对口?冷血一顿,看到怨暮决断地走上来想拿过药,“你不喂?那我来。”
一口把药含在嘴里,冷血抱着追命背对怨暮。
冷血覆上了那冰冷的唇。
唇角勾起的弧度曾是那么好看。
他的鼻尖摩挲到了那人的脸,凉凉的,滑滑的,却是安静的,太安静。
他笨拙地启开那人的唇,把口中融化的药小心地、一点一点地灌进去。
闻到了清香,说不上来的熟悉的味道,甜的,涩的,酸的――那是自己的鼻子出问题了吧。
冷血就有些不知道怎么办。
药极苦,苦麻了舌头,还是要喂进去。
希望那人有反应,希望还能咽下去。
抱着那还是一动不动的身子,冷血就想,他怎么还没动静,他的呼吸为什么还是没有起伏?
自己究竟要怎么做,那人才肯回来?
…………
许多许多问题,都只跟那人有关。
只要能再见到他的笑,这么多问题便不再需要答案。
冷血只要他,追命,在自己身边而已。
而不是,如此冰冷地沉默地躺在自己怀里。
仿如睡着的容颜,依旧好看,落在冷血的眼里,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缓缓地泛起,绝望的沉渣,恐惧的碎片……喔,原来我也是会失望,会害怕的。
追命,追命,回来好不好?
三师兄,三师兄,不要丢下你的师弟,好不好?
崔略商,略商,给冷凌弃一个机会来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让我学会希望和绝望,自信和恐惧的,都是你啊。
记忆里的清香爬上了过去的城墙,想要蒙蔽现在残酷的事实。
冷血就恍然地想起,那种香味,原来是冰糖葫芦的味道。
冷血从小就不爱吃甜食,在同龄的小孩都嗜甜如命的时候。
追命也爱吃甜食,小时候,除了酒以外,他最爱的就是冰糖葫芦。他总是很奇怪冷血为什么不爱吃冰糖葫芦,就如同冷血也很奇怪为什么别的小孩会喜欢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冷血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他跟别的小孩不一样,他是师父从狼窝里抱回来的。
很多小孩一见到他就开始哭,大人说他的表情冷得像狼。
冷血总是不说话,不在乎地沉默,不在乎地要走开。于是就不知打哪儿来的一双爱多管闲事的肉乎乎的小手,紧紧握住了他,挺直了小小的胸脯很骄傲很骄傲很确定很确定地对别人说,他是我师弟,小冷。
小冷,第一见他就吃定了他的小,你是我的师弟喔。看着这白白嫩嫩的小孩宝贝似地拉着自己的手,对终于当上了“师兄”的事实得意得不得了的表情,冷血就记住了:哪,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就是崔略商,自己名义上的三师兄。为什么这么简单就记住了他呢,因为他很奇怪啊――冷血从没见过面对自己还能笑得这么开心的小孩。
追命为这个师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他吃冰糖葫芦。结果追命都吃完了,冷血还是一口没动。看见追命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己,冷血就把手上的糖葫芦塞给他,反正自己也不爱吃。然后那人就很惊喜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说,小冷,你真好。边吃还边夸他,小冷,你真厉害,连糖葫芦都不喜欢吃。
不吃冰糖葫芦原来是一件很厉害的事啊。冷血淡淡的表情上就有了笑意,很可爱的,惹来那人的又一阵乱抱。因此冷血又知道一件事,小孩子被小孩子抱的感觉也不是那么的差。
十多年后,冰糖葫芦就成了过往的一串鲜红亮眼的回忆,包裹着他们流水般飞逝的童年。
然后冷血没想到还会再看见追命吃冰糖葫芦。
中毒的追命比冷血初见他的时候还不懂事,水芙蓉被缠得烦了,会直接丢给恰好闲着的冷血来照料。
大街上,追命要吃冰糖葫芦。看着他嘴嘟嘟的模样,冷血不期然地想到小时候的追命,心忽然就异常地柔软起来。
唇红齿白,红色的糖衣,青色的山揸,雪白的果肉,粉红的种子,随着那人吃冰糖葫芦的过程,依闪现在冷血眼前的颜色,出奇地好看,甚至,引起了他的一点好奇。
冰糖葫芦真的有这么好吃么?
追命正在吃最后半颗冰糖葫芦,听见他的话,竟是很大方很热情地要他吃吃看,但还是……有一点点宝贝和舍不得的样子。
冷血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真的就一口把那半颗冰糖葫芦咬在了嘴里,果然是……非常的甜,有一点很特别很特别的味道,哪点特别,冷血暂时还说不上来,只让他觉得这糖葫芦,不再腻人。
……甜么?那人泫然欲泣地问,又硬要充作不心疼的样子。水灵灵的眼睛怔怔睁大,水灵灵的双唇微微翘起。
冷血抬头看他,喉头一紧。
冷血不知道,如果那时不是水芙蓉正好来到,他是不是会,就这么直接地凑上去鉴定让那半颗冰糖葫芦如此特别的来源?
追命好了,一与冷血一起上街,看到有人卖冰糖葫芦,追命不知怎么就想起来说,小冷,你这辈子,还没吃过冰糖葫芦呢?
我吃过。冷血出人意料地回答,之后面对着那人惊讶的逼问,笑而不言。
就是那半颗冰糖葫芦的滋味。
怀里的人轻微地颤了颤,冷血的泪蓦地收住。
冷静地压抑着内心的狂跳倾听着,那人生命的迹象慢慢清楚地显示出来了。
崔略商听到了冷凌弃的呼唤,回来了?是真的回来了呀。
刚从生死边缘回来的人还没有很清醒的意识,大概是意识到嘴里苦涩的药味,有点想吐出来的意思。
冷血就再喂进去。他能感觉到那人在神智不清下的本能的反抗和气恼。
这一,冷血再不觉得药苦了。
他想他好象又一尝到了,那半颗冰糖葫芦的滋味,最甜的香气。
脑袋一个激灵,冷血倏地退离追命的润泽起来的唇畔,红得如同水玉,清漾惹眼。
怨暮给追命把脉,紧张的神色慢慢缓和下来,然后长长地松了口气。
看来已无生命之虞。冷血也宽心多了。
气喘未定,冷血就见怨暮颇有兴味地瞅着自己,乱好奇一把地问,“好吃吗?”
缕缕红云夹杂着青白之色冉冉腾起,在冷血的脸上。
冷血产生了种错觉,他体内的血,似乎冷热不均,到流窜,全身上下,没有一能够坦然承受怨暮的钩子似的眼光,还有鬼仆从面具后流露出来的关切。
由喂药变成吻。他居然趁追命无知无觉的时候……这个事实,让冷血承认得好不难堪。同时……难堪的另一面,他却是止不住地小小窃喜。
他心里的那一步,还是迈开了。
或许他早该这么做。
等追命醒来,冷血决定要告诉他一句话。就算会吓着他,冷血也不会随他逃开。
那么,又何妨在意一个不相干的外人的一个眼神,一句问话?这一想,心境便是豁然开朗。冷血的性子从来都很直接。
冷血看看追命,因为前一刻稍稍缺氧而让苍白的面容染上了几分淡粉,落英暮霞般的静美。
接着正然肃然地回视怨暮,冷血笑得坦坦荡荡,孩子似的毫无城府,“没有比这更好吃的了。”
气结的人,自然不是冷血,而是某个企图闲闲看好戏的俊秀贵公子。
4 日落
斜阳,古道,西风。马不瘦。
华车膘马,似乎没有苦笑的理由。
那个信誓旦旦说要随他们回到六扇门的奇怪庄主,连同他的奇怪仆人,不见了。
说什么要散心、方便,上梁不正下梁歪,主仆都一个德性。
“如今折山庄已从这个世上消失,我再没了羁绊,何必自投罗网?追命暂留在你身边,等我有了足够的能力,我会回来找他。如果那之前,他出了什么事,我会叫六扇门陪葬。
那些信,你们爱怎么理都成。南唐李家,五十多年前就该埋葬在那场亡国之战中。我想大宋朝廷既不会加罪狄青,也无意治罪文彦博,武将文臣,偶有内斗,仍可算是社稷重臣。剩下的一些信,没被血染透,还能看得清,只能作一种解释――即,把一切罪责都归到已然不存在的折山庄身上,那就谁都不开罪,落了个皆大欢喜。狄原一死,所作皆死无对证。狄青起义,是文臣的上奏,而文臣是受了折山庄那一帮前朝余孽的蛊惑煽动,所做所为确是一片赤诚忠心,只是被小人利用,该千刀万剐的就是折山庄的主事者――看,多么完美。可惜庄主在地震中失踪,只留了个秦总管自投官府,就地正法。
你们这番辛苦,追命险些送命,只是为那帮朝堂上安安生生议论朝政的大臣们证明一件根本没发生过的事,使又一轮党争暂且平息。而皇帝怕也是乐得看这群臣子你斗我,我斗你,美其名曰相互制衡,以稳朝纲。以后,这种事不是第一,也不会是最后一。不得闲的,是你们。
这样的生活,我很怀疑,追命能忍到几时?他不喜欢这些,也许总有一天会厌倦。到那一天,只要他愿意,我就会带他走。那时候,他就不是暂时失踪了,而是永远离开……”
偷偷摸摸逃走的人,还能说得出这么张狂的话来?冷血看完怨暮的留书随手插到马上的公文袋里。
想带走追命?也得问问他的剑同不同意。
永远别来最好。
追命还躺在马车里,尚未清醒过。他的伤,没有好上多少,仍需尽快回到六扇门接受精心治疗。
冷血得极力赶车回京城。
当马夫还不算什么,最大的不便是,他不能时时刻刻看着追命了。
冷血认命地扬鞭,驾车扬长而去。
车后,轻卷起滚滚飞尘,舞落斜晖。
半山腰凸起的一大方石台上,目送马车远去,怨暮向着夕阳晚照,温煦的红光在他眼中荡漾着一层暖意,“鬼仆,生活在黑暗里的人本来并不指望光明的。可若是一旦见到了这太阳,享受了这光和热,那是断不肯再回到黑夜里的。就如同……想容对你的意义一般。”目光越过漫漫长空又凝望落日,“我以为,太阳会发光发热是理所当然的事,后来明白,它也会有黑子曜斑,也要穿过层层的云嶂,跨过重重的山峦,才能把光热照尽这片山河。我们总见到它灿灿的光,看不到它的烦恼,便想当然地认为,它没有烦恼。”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做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泪早该在那一代就流尽了,祖先的泪,难道还要子孙继续流么?”怨暮回望身后沉默的鬼仆,“我想看一世的日落日出,你可愿意陪我?”
“庄主要看多久,我陪多久。”
“……我们先去看看想容吧,然后……”
“然后?”
然后?天高任鸟飞?不,还有一件事。“再到折山庄走一趟,我记得,酒魄放在铁制的柜子里,应该没有被毁掉。”
极目远眺,原该是折山庄所在的山头,陡然陷下了一点海拔,也就比前些日子平缓了一些。没有近看,看不到里面的零落残,废砖乱瓦,,也看不到一片仿若天塌地陷的荒芜。换了个远远的距离瞧去,天大地大,这块田的荒蔓延不了天,一庄园的败也衰颓不了地。站在云上瞰,站在风里望,世间的春光旖旎好得很,一小撮山头的残败影响不了涌动春意。怪不得,能云淡风清了。
折山庄,在心里也便缩成了一块铜钱大小的伤,只要不去刻意碰触搅动,即使有时午夜梦回不小心压到伤口痛得惊醒,也总能,在白日的光辉下缓慢地惨淡痊愈。若是一生都好不了,至少还有力气笑。即便我无法做到如你般笑得那样纯粹,想起你的笑来也会好受许多。怨暮摸摸自己的胸口。
日日闻酒香,是个不错的谋生方式,是不是有一天我会等到你,再来喝我不复伤怨的酒?
日落了,明天还会有东方朝阳。暖日明霞,这光灿,总还能时时见到,美得人心也明净如许。
5 师父师兄师弟
追命醒来时,吓了一跳,没想到会看见那么多人。
师父、大师兄、小冷、六扇门的一干兄弟以及一些熟人也就罢了,怎么连那些商铺老板也来了,这么多天不在京城,他应该没有“不分皂白,打扰街坊,砸毁财产”吧――就算急着要自己以前欠下的债,好歹也得体谅下下他这个伤患,过两天再来不行吗?虽说过两年他都不一定拿得出银子来。
什么,他没听错吧,这些黑心黑肺的老滑头们居然肯“一笔勾销,既往不咎”?瞧师父笑得一朵似的,应该是真的了。
追命也笑成了一朵,当场把所有人都照得眼了:他们的追三爷,真的从鬼门关回来了。
接下来一句话又让人嘘声四起,“看来我魅力真的很大啊……那这样吧,以后我办公务叨扰到谁,大家也不要再计较了吧?”
“想得挺美的哈,小子。”铺主代表一捋鼻小两撇细细的小胡子,“这把我们亏大了,下你可悠着点儿,坏一件东西,我们要三倍赔偿!”
无商不奸,至理名言。
哼哼唧唧说着头疼地倒下,追命把被子蒙住了头,装睡。
一阵闹哄哄后,还有的人不肯走,不排除有六扇门员工借此偷闲的。一声清音响起,“要看的都看过了,追命他没事,各位也该让病人休息了。六扇门的人还没这么闲吧?”
无情公子发话了,还有谁敢不从?立马追命就感到清净多了。还是大师兄最有威仪啊。
气氛诡异。还有人,他不得不面对的人。
追命揭开被子。
师父,大师兄,小冷。
都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不对,还有一个。
“二师兄呢?”
“在路上。”想想太抽象,无情补充道,“刚办完一件案子。”
追命点点头,忽然不敢抬眼看大家。
师父的表情一定比较沉重,大师兄肯定还是那么高莫测,幸好二师兄不在,小冷……追命想起一段模糊的奇怪记忆,似乎跟冷血有关,那种感觉,温柔,缠绕,还莫名地霸道,让人好生气恼。
“师父,大师兄,小冷,不要这么严肃呀,大好春光待在这里干什么?去踏青多好,哈……”追命难得地感到笑是这么困难的事。
诸葛小蓦然伸出手,追命还以为又要挨一记爆栗子,却是轻轻地拍了一拍,“你这孩子……”长叹一口气,“好好养伤,严格控制酒量。无情,冷血,你们看着他点儿,两个月内不准他沾一滴酒。”
“啊,师父,……”追命很想有商有量地与大统领沟通一下。
“三个月。”诸葛小的笑容绝对是慈厚长者型的,从这笑容里找不到一丝丝专制小气的痕迹。
追命不敢再吱声。
“被子很软吧?”无情笑眯眯地问。
“嗯?嗯。”追命不明所以地应道。
“你送的锁我很喜欢。”无情举了举那把已改装过的固若金汤锁,到了追命的酒柜边,“啪”地一锁,大小正合适,“用在这里正好。”
“一点都不好。”追命突然很后悔自己要求冷血把锁带回来的事。
“你这忽然不见,大家都很担心,害得六扇门最近一段时间工作效率大为下降,……”无情继续眯眯笑,“任何影响了六扇门工作的人都该受罚……”
“我认罚!”追命投降,谁敢跟无情抬杠都是捞不着半点好的。
“还应该禁足一个月。”冷血的话对追命来说无疑是添油加醋,雪上加霜。
“好提议。”无情扬眉。
“值得考虑。”诸葛神侯捋捋自己下巴上稀疏整洁的胡子。
追命好想哭。现在他无比想念那个除了劝他好好休息外什么阴话狠话也不会说的二师兄。
铁手打了个喷嚏,一路打马狂奔而来,他还是嫌不够快。
好象他每,总会错过见到那人的最好时机。
6 群英荟萃
水芙蓉回来了。不但人回来了,还带了一盆奇回来。
自听到追命出事后,她让铁手先回六扇门,自己四打听,然后又听闻追命在折山庄,直接杀将过去,见到的却是夷为平地的山庄废墟。
据水芙蓉所说,她在那里碰到了一对奇特的主仆,那位长得很好看的公子对自己很是客气,托她带盆送给追命。
“他说,怨随风逝,酒香日日有。酒魄赠君饮,好撩香时。什么意思呀?这东西摘片叶子下来真能沾水成酒吗?”水芙蓉唧唧喳喳地指着问追命。
就是一株通体翠绿的植物,一朵莹白如玉的娇立于顶端,妙的是此散发出的悠远绵长的香味,似香融合了酒香,又似酒香浸润了香。香气的发散范围甚广,整个六扇门几乎进门就能吸到这七分醉人三分撩人的异香,不醉人人自醉。
“这就是用我的血喂成的那吗?什么两个月,原来半个月就好了啊,小骗子真是出口成谎。”追命围着打量了两圈,然后把它摆到窗台上,与另外的俗凡草做了邻居。“不就是朵吗?没什么好奇怪的。”追命单纯地想。
“喂,你就把它放这儿?那人说值五万两银子呢。”水芙蓉瞪着他,有点责怪他暴殄天物的意思。
“再贵也是个,该放哪儿放哪儿,该怎么长就怎么长。”追命顺口说道。
“反正是你的,随你怎么办好了。我……”水芙蓉搓搓手,扮好奇宝宝作谄媚状,“你给我一片叶子好了,我想试试能不能真把水变成酒?”
“不行,它会痛的。”追命一把拽住水芙蓉跃跃欲试的狼爪。
“切,小气鬼。不陪你玩了。”水芙蓉气呼呼地摔门而去。
追命笑笑,又低下身子看着窗台上的酒魄,“哪,那家伙跟我说,像你这样的变种一般活不过五年。既然到了我这儿,你就安安心心地享受战斗阳光雨露吧,我不会让人碰你一片叶子的。五年虽然不长,可是活得长命不算福气,活得自在才是福气,对不对,小酒?恩,以后就叫你小酒好了,跟小红(月季)、小青(吊兰)它们要好好相,知道吗?”
铁手进来时,就看到这小孩正对一盆自言自语,表情有趣。
“又一个人自数自话了?来,把药喝了。”端了一碗药摆到桌上,铁手正襟危坐下来。没人看着追命,他是不会喝苦药的。
“二师兄,我觉得我好的差不多了,不必要再喝这么苦的东西了吧?”追命苦着脸走到铁手对面,不甘不愿的孩子气教铁手看了个清清楚楚。
不行,不能心软。铁手定定心神,“胡说,才歇了半个月哪可能全好,你伤重着呢,这没个一年半载调养,会有遗患,不能不谨慎。”
追命看着碗里黑漆漆的药汁。二师兄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他,而这种关心,又一如既往地让自己欲哭无泪。
没错,二师兄回来后,没说要限酒禁足(那是因为别人都提过了吧==),可是却不知从哪里搜刮了一批补药回来,天天熬个几大碗给他喝,弄得他现在全身都是股草药味儿,闻着就反胃。天,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一年半载?还不如杀了我……”小声嘀咕着,追命捏了鼻子把药一饮而尽。
“瞎说!”铁手瞪着他,心下好笑好气。
放下空了的药碗,追命忽然问起,“二师兄,这件案子,朝廷的态度是不是就跟怨暮留书里说的一样?”
铁手没料到他一下提到这件事,梢顿了一下才点了头,把自己听说的结果告诉追命,“狄青将军前些日被罢黜,出知陈州。文彦博宰相相安无事。”
“为什么?狄将军不是明明无罪的吗?”追命忿然起立,不自禁拍了下桌子。
“皇上是相信狄将军此无罪。可是,疑根已经种下,这算是好的了。”铁手知道他脾气,静道。
“无罪出知州郡,要是再被诬陷一怕真是百口莫辩,抄家灭族了。我大宋本就武将人才凋零,辽人金人狼子野心,这下更……”追命走到窗前,“朝廷一个喷嚏,底下就要一阵人仰马翻,连累那么多无辜,想容那样好的女孩都……”一转身,是一副极认真的神情,不容人拒绝,“二师兄,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芙蓉妹子,千万别让她受到伤害。”
铁手内心咯噔一下,笑得勉强不已,“我自然会做到。”
“恩。”追命放心地颔首,没看见铁手一瞬的面部僵硬。
“对了,小冷还没回来吗?”小孩的思维是跳跃性的。冷血前日出差,还没回六扇门报到。
“我想也快了。”铁手估算了下日子说。
“我总觉得前段日子他好象有话要对我说可都没说成……”追命疑虑地回想。
“是吗?”铁手随口问。
“是啊是啊。”确信地点头,追命细数起那些几三番的小疑惑,“第一吧,我醒过来的那天晚上,小冷说要陪我聊天,结果我睡着了,也没听见他要说什么。第二,他到我房里来,把替我保管的珠钗还给了我,这是我打算送给莺莺的――恩,过两天我得去看看她,她前探我病时嘱咐过的――后来大师兄来了,小冷就什么都没说。还有一喔,小冷扶我到院子里散心,二师兄你突然回来了,我一高兴也忘了问他刚才为什么支吾半天到底想说什么了……还有那任头怕我歇着无聊硬拉我去研究什么头发丝,小冷竟然发脾气走了……”
铁手终于明白,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冷血一身的杀气腾腾是从何而来的了。
“这出差前吧,他说跟我去一个地方,还没走呢,师父就派人过来唤他去查案了。”追命很有责任感地总结道,“身为师兄,应该主动关心师弟的烦恼。二师兄,你也注意一下小冷最近有什么烦心事。”
“奥,当然应该。”铁手非常含混地喝茶。喝茶,消暑解渴,消灾解火。
回了六扇门,一下马,把查案资料往迎接的小捕快手里一扔,问好了追命正独自在房间休息后,“给师父送去。”冷血一步一冷然地向追命的房间跨去。
他豁出去了。哪怕天塌下来,他这都一定要说出口。什么师父,大师兄,二师兄,……都不能拦住他这回表白的决心,也决不准那小孩乱七八糟地瞎扯到自己先睡觉了,有杂七杂八的人来打扰就直接拔剑,看谁敢不识趣,……冷血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底气硬得可以媲美铜墙铁壁。
“三师兄,追命,我喜欢你!”门还未推开,冷血一低头踏了进来。
举头一望,冷血脸上的惊讶绝不比追命那傻乎乎的表情好多少。
铁手不动,手上力道一松动,茶杯落地,极冤枉地粉身碎骨。
暮春时节,香袭人。窗台上的酒魄,色明媚,枝叶葱郁,翠艳欲滴。
滴,滴不落暖日明霞,光灿如许。
红云蒸腾,悄然而至,三方各怀心思。
云是不同的云,红是各色的红。
寂,静。谁也不敢打破。
谁会先说话?
天光尚早,时间长得很。
无情经过追命的窗外,将里面的情形看了个一丝不落,优雅地抬手,掐指一算,开始计时。
悄无声息。无妨,他一向有耐心。
肥水不流外人田。铁手和冷血,都是他的好师弟,哪个他都不偏袒。小冷做事,更决断一些。端看追命是如何反应了。这小孩,可不要吓傻了。
拈一笑,惊起蜂儿蝶儿无数,寻芳而来,多情却教无情恼。
群英荟萃,光景正美君莫误。
(END 终于……终于结束鸟)
后记:这个结局很光明吧……好吧,反正我认为这是一个很有希望的结局。^^
toto,偶把豆腐都给鸟小冷,应该木啥遗憾了吧,who说介不素冷追偶跟他急……
正好,今天也素璇jj的大婚之日,以此尾章送给璇jj,祝新郎和新娘恩恩爱爱,长长久久,一生一世甜蜜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