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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尽愁没有多说其它的话,但那双眸子里却充满了狐狸般精明的笑意,这表情让尹珉珉很窝火。偷看不成,还被逮了个正着,她恨不得可以找个地洞钻进去,不然自己一定尴尬死的。
“我!我本来不打算回来了……”意识到应该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这种讨厌的气氛,尹珉珉气冲冲地把头高高扬起,直视着西尽愁的脸抱怨道,“你在这里干嘛?还不去陪你那个野女人。”
“野女人?”西尽愁噗哧一下笑出声来,溺爱地在尹珉珉气鼓鼓的脸蛋上捏了一把说,“我的大小姐啊,拜托你下看清楚一点再发难好不好。他哪是什么女人?根本就是个男的。”
“男的?”尹珉珉愣住了。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从脸型身材到声音动作,想了半天还是觉得那人男女莫辨。
“是啊是啊,如假包换,假一赔十……”西尽愁随口说着,转身向屋内走去。
尹珉珉呆立在门口自言自语着:“原来是男的啊……是男的应该就无所谓了吧……”想着想着,她竟不知不觉地笑了起来,以她的思维来说,绝对不会去担心西尽愁被男人抢走的。搞了半天原来是自己误会了,还闹了半天的别扭,真是太不值了。不过,即使如此,尹珉珉对岳凌楼依旧没有丝毫好感。偷笑之余,又开始盘算着下见面时要用什么办法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呢……
“你傻笑个什么劲?”西尽愁皱皱眉头,“快去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就要走了。”
“走?马上?”尹珉珉吃了一惊,脑袋没能转过来。
西尽愁望着尹珉珉,然后重重地点下了头,以表示他的态度坚决。无论如何一定要尽快离开离阳镇,天翔门的人已经赶到兴和城去了,恐怕不久以后就会掀起悍然大波。被麻烦缠怕了的西尽愁,凭经验觉得还是躲得越远越好。
不过,西尽愁却低估了岳凌楼的办事效率。现在不仅波涛已起,并且已经渐渐平息,岳凌楼也正打算起程回杭州复命。
“那个中毒的人呢?”尹珉珉钻进西尽愁的房间,一把撩开帘子,但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空荡荡的床铺,连江城的影子都没看到。
“真难得你还会想到他啊……怎么?舍不得?”西尽愁坏坏地取笑着尹珉珉,觉得她慌慌张张的表情很有趣。尹珉珉朝西尽愁皱了一下鼻头,懒得跟他解释那么多。
西尽愁仿佛没看见似的接着说:“不过,就算你舍不得也没有办法,因为他已经走了。”
“走了?他能走到哪儿去?”尹珉珉蹦到西尽愁跟前,瞪大眼睛望着他。用眼神说她决定不相信中毒中成那样的人还能自己到跑。
“脚在他身上,他想走当然就走了。难道我还要拦他啊?你还是快点去收拾东西吧,准备一下,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没有去考虑西尽愁急着离开的理由,反正只要跟在他身边就好了,就抱着这么单纯的想法,尹珉珉“哦”了一声就乖乖回房去了。
◆◇◆◇◆◇◆◇◆◇
时间已晚,离阳镇丘然医馆送走了最后一名客人,丘然搁下笔,揉一揉胀痛的太阳穴。今日正逢离阳集市,看病和复诊的人都比平时多出几倍,从早晨到现在,他一直呆在医馆前堂,一步也未离开。
“老爷……”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幕帘后传了出来,丘夫人端着一碗汤药走到丘然身边,轻声道,“你老是忙着给别人治病,可你自己的身体呢?也不知道好好注意一下。药我帮你热好了,趁热喝了吧。”
丘夫人姓薛名秀婷,十六岁时嫁入丘家,到现在已经过去四十年了。虽然这桩婚事当初全是两家父母做的主,但这四十年来,两人举案齐眉伉俪恩爱,虽膝下无子亦无女,但日子还算过得平静安稳。
见夫人蹙着眉头一脸担心,丘然呵呵笑着接过药碗说:“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
“休息休息,你就不想多和我说几句话么?”薛秀婷的语气有些不满,但又不敢说得大声,听起来不像是在抱怨丘然,倒像是在抱怨自己。
丘然一边喝药一边说:“有什么好说的?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
薛秀婷一边替丘然整理书案一边说:“你前几日去了兴和,是去干什么?”
丘然道:“还能干什么?我的老病人刘以伯身体不舒服,让我过去给看看。他几十年的风湿病久治不好,你也不是不知道。”
薛秀婷道:“他下找你,你还是不要去吧。我听人说,现在兴和城那边乱得很啦……千鸿一派的总舵主被人杀了,常家也没剩几个活口,我担心……”
“秀婷你想太多了……”丘然笑道,“他们乱他们的,我治我的病,有什么关系?”
“可是……”薛秀婷欲言又止,本想多劝说几句,但却被一个声音给打断了。
“丘大夫。”优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音量把握地极好,既不显吵,又正好让丘然注意到他。丘然和薛秀婷同时扭头,只见一白衣少年慢慢靠近。
丘然一眼认出来人,大吃一惊,急忙起身迎接道:“岳公子!”
岳凌楼朝他微微颔首,算是行礼。随后立即切入正题:“丘大夫,我这来只想请你帮我照顾一个人。”
丘然略微沉默了一阵,问道:“不知道岳公子要老朽照顾谁?”
岳凌楼道:“常枫。”
“常枫公子?”丘然不知道岳凌楼什么时候和常枫扯上了关系,有些紧张地追问道,“他怎么了?”
“被撞破了头,还在昏迷中。我已经把他送到后房去了……”
“岳公子还真是会先斩后奏,我还没有答应要照顾他,你就先把他扔在我这里了?”话里虽然有些埋怨,但配合着丘然笑嘻嘻的表情一同说出,听上去倒只像是玩笑话了。
岳凌楼突然笑了,非常肯定地说:“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拒绝我。”
丘然半眯着眼反问道:“你就这么肯定?”
“我明天就要起程回杭州了,难道丘大夫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岳凌楼微微挑起眼角,不可测地瞥了丘然一眼。丘然的脸色瞬间变了,只见他捋一捋胡须,思考片刻后感慨一句道:“岳公子你果然是聪明人啊……”
薛秀婷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严肃起来,知道自己不应该久呆,于是主动告辞道:“老爷,你们慢慢谈。园那边还有些事情要理,我过去看看。”
丘然冲她点了点头,关心道:“秀婷你还是早点去休息吧……”他非常喜欢薛秀婷的这一点,知道什么事该干,什么话该说,温婉恬淡从不轻易动怒。就像四十年前自己父亲说的那句话一样“能娶到她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望着薛秀婷远去背影,岳凌楼自言自语道:“丘大夫真有福气,丘夫人现在看来也依然是风姿绰约,想必以前是个大美人吧,不过……”岳凌楼转头看着丘然,沉声说,“只可惜活不久了……”
丘然一惊,脱口而出:“岳公子你这说话什么意思?”
“我既然来找你,当然知道你暗地里在做什么事情。我们不妨就把话挑明了讲……”岳凌楼眼神一凛,“难道你没发现你夫人的颈部已经开始起红斑了么?”
丘然不语。岳凌楼这个外行人都看得出来,身为医生的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你放心吧……我们多少可以算是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人,我当然不会找你麻烦……”岳凌楼为丘然消除不安,同时把一个指肚大小的纸包放到书案上说,“这些狱火可以暂时保住你夫人的命,所以,你也要帮我保住常枫的命。”
岳凌楼猛然抬眼,眼神里满是逼迫,容不得丘然拒绝。丘然瞥了那纸包一眼,没说一句话。他需要狱火,只有狱火才能保住薛秀婷的命,但他却心有顾忌,不敢接受。
狱火从南海的吕宋进口,为避开朝廷耳目,只能通过几条秘线流入中原,而丘然正是狱火西线上的接线人之一。薛秀婷早年意外染上了狱火,她自己毫不之情,丘然也一直隐瞒着。并且为了她而答应帮耿原修转手狱火,这走私禁药的勾当一做就是几十年,所幸一直平安无事。但是,就在最近几年,风声突然紧张起来,耿原修只得下令停了这药物在西线的流通。
突然失去狱火的丘然,想尽了各种办法,把薛秀婷的命又拖长了几年,可现在已到了弹尽粮绝的境地,存货已经耗尽,现货又找不到门路,只能眼睁睁看着薛秀婷身上的红斑越来越明显,束手无策。
但是,几天前岳凌楼的突然出现,却让丘然又看到了新的希望,他以为可以凭借着岳凌楼的力量,帮他重新打通输送狱火的西线。正因为如此,那天他才在西尽愁面前帮岳凌楼隐瞒身份。
见丘然愣在原地,脸色难看。岳凌楼笑他说:“你在怕什么?担心这药是假的?你帮着耿原修转手了那么多狱火,难道还分辨不出来真假?我若骗你,又有什么好?不要再犹豫了……常枫就拜托你了……”
说完这句话,岳凌楼转身离去,走得很匆忙,因为明日他就要赶回杭州,越快越好。因为离开了这些狱火,他也撑不过十日……
◆◇◆◇◆◇◆◇◆◇
离阳渡口,夜浓月淡。几点惨淡的星光,蒙蒙胧胧。树影黑沉沉的连成一片,把夜空的黑色衬托得更加浓重。
这几天,尹珉珉在这条路上走过好几遍,但每都觉得心惊胆战。特别是走到渡口客栈附近的时候,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立即就会变得强烈。
那一日,她看到段瑞南的尸体被钉在树干上。相同的情景不断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尹珉珉下意识地拽住西尽愁的胳膊道:“西大哥,你怎么又回这里来了?我们不是要去杭州吗?”
“怎么?你还怕走夜路啊?”西尽愁拍拍尹珉珉的肩膀,和气地说道,“看见前面那艘大船没有?我们正好可以搭顺风船回杭州。虽然慢了点,少说也要上十天时间,但可以少一点旅途奔波,倒也惬意。”
听西尽愁这么一说,尹珉珉蓦然抬头。借着月光,朝河边望去,那里的确有一个庞然大物矗立着,漆黑一团模模糊糊。桅杆上隐约有旗帜在夜风中招展着,尹珉珉向前跑了几步,西尽愁跟在她的身后。来到近前,就着昏暗的月光。尹珉珉鼓大眼睛,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辨认出那旗帜上的天翔二字。
“是天翔门的船?”尹珉珉心咯噔一下,忙拉住西尽愁的袖子说,“西大哥,这船我们坐不得!”
西尽愁被尹珉珉一拉,也停下了脚步笑道:“有什么坐不得,我们又不是不给钱,多载两个人也占不着他们多少位置,况且这船可是空得很呢……”既然岳凌楼已经说出什么要毁掉耿原修的一切这种话,那么这天翔门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但是事实却比西尽愁想的更加严重――天翔门这是全军覆没。这船是李铨接镖用的,现在带镖的段瑞南一行人都死了,接镖的李铨一行人也没几个活口,最后能乘着这船回杭州的人实在是屈指可数。
本来,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以后,西尽愁应该知道离天翔门越远越好。但是他却转念一想:两年前,自己远在云南,欧阳扬音还是有办法把天翔门主唐易的死还推到自己脑袋上。如果麻烦要找上你,是想躲也躲不掉的,所以干脆坦然面对好了。由陆路去杭州的话,虽然快但却劳累,倒不如坐船,安稳舒适,还可以欣赏风景。另外,天翔门船运发达,在他们的船上多逛逛,积累一些经验,也许今后用的上也说不定。第三,那个岳凌楼……始终让西尽愁放心不下……不知道他是否平安无事?
今天上午,岳凌楼在西尽愁面前翻身跳下客栈,抢了匹马尾随天翔门而去。从那个时候开始,西尽愁就感觉到事情必定会被岳凌楼弄得越来越严重。不知今日的千鸿总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变成怎样的地狱景象?西尽愁不想去想了,因为他只要一想到这些争斗全是躲在暗的岳凌楼一手搅出来的时候,就感到阵阵心寒。
如果恨耿原修的话,直接手刃仇人不就好了,为什么要牵扯这么多无辜人的命进来呢?
想到这里时,西尽愁突然听到了尹珉珉的声音:“西大哥,你在想什么呢?都出神了……”在尹珉珉的眼中,西尽愁是一个快意江湖的侠客,总是一副大咧咧,天塌下来都不会皱眉的样子。但最近,为什么老觉得他心事重重?
被尹珉珉一摇,西尽愁才回过神来:“没有想什么,你先上船吧。在船上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到走动……”
西尽愁刚说到一半,尹珉珉突然打断道:“为什么要躲起来?怕被他们发现就不要上那艘船就好了,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还能想些什么?只想平平安安到杭州罢了。”西尽愁苦笑了两声道,“你听我说,那船上的人绝不会超过五个,只要你不到走动,他们就发现不了你。等到开了船,再跟他们解释,我不信他们会把你丢下河去喂鱼。”
尹珉珉嘟嘴小声道:“我怎么觉得这是无赖才用的方法?”
“无赖?”西尽愁轻轻敲了一下尹珉珉的脑袋说,“我本来就是一个无赖。”
“说得好。”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两人的身后响了起来。岳凌楼沉着一张脸朝两人走来。
“怎么又是你?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尹珉珉毫不客气地说,一点也不掩饰她的不满。
岳凌楼走近几步道:“阴魂不散的人应该是你们吧。竟然想在我眼皮底下偷遛上天翔门的船?做梦!”
说这话时,岳凌楼只盯着西尽愁看,把站在旁边的尹珉珉当成空气一般不加理会。尹珉珉受不了岳凌楼对自己的视而不见,蹦到两人中间,大声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这船又不是你的。我……”
西尽愁突然把尹珉珉一拉,拖到身边,在她耳边小声说出一句话:“少说两句……这船是他的……”
“啊!”尹珉珉猛地抬头盯着西尽愁,用表情告诉西尽愁说,“不可能吧,我绝对不相信。”
岳凌楼也懒得再理那两个无赖了,撂下一句“知道了就快滚吧,省得我赶人”转身就走。
“这……这也太嚣张了吧,有船了不起啊。”尹珉珉快被岳凌楼的态度给气炸了,在心里把对方大卸八块丢进河里喂鱼,但自知理亏又不好说出来。
这时,西尽愁却开口了,他冲着岳凌楼的背影说道:“你先别忙着走,你不是要找人帮忙吗?那些镖银……你不需要人帮你搬?”
看见岳凌楼停住了脚步,西尽愁在心里暗笑:“被我说中了吧。就知道你自识甚高身份尊贵,不会自己动手搬镖银的。”
西尽愁认为,岳凌楼的计划是让千鸿一派和天翔门两败俱伤,然后自己带着丢失的镖银回杭州当个大功臣,受封嘉奖。
虽然他并不知道那三箱镖银藏在哪里,但他却认定岳凌楼会在回杭州之前把镖银拿出来。岳凌楼自己不会去做这种重活,加上江城不在身边,外人不能信任。到最后,他一定会选择让自己来帮他这个忙――西尽愁已经一厢情愿地把自己当成岳凌楼的盟友了。
正当西尽愁得意之时,岳凌楼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喜欢聪明人。”
西尽愁很主动地把这句话翻译成了“我喜欢你”。但是岳凌楼顿一顿又补充道:“但我很讨厌自作聪明的人――特别是你。”西尽愁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岳凌楼微笑着继续说:“那些镖银是要留着重建千鸿一派的,我还不急着运走。”言外之意就是我岳凌楼不打算把镖银搬回杭州了,你英雄无用武之地还是识相点,快点滚吧。说完,足尖在江岸一点,掠上甲板,回望西尽愁一眼后,岳凌楼走进了仓房。
而西尽愁还站在原地回味着岳凌楼最后的那句话――重建千鸿一派
重建?难道说千鸿一派已经被毁了?而且还要被天翔门接管,依靠天翔门的力量重建?事情好像比西尽愁想象中还要严重呢……
那镖银明明是用玉鸿翎从千鸿一派那里骗来的,现在却要卖个人情说是天翔门出的。岳凌楼这笔无本生意可真是做得名利双收啊……
◆◇◆◇◆◇◆◇◆◇
天翔接镖船的上仓房内,岳凌楼轻轻卷起了纱帘。江风自船外灌入,瞬时冷风拂面而来,带动了他的长发丝丝轻扬。岳凌楼吸一口气,再慢慢呼出:终于,千鸿一派的事情完结了。这几日,他不断奔波在离阳镇和兴和城之间,实在是太过疲倦,现在总算可以安心休息一下。
带出来的狱火已经留给丘然,如果不快点赶回杭州的话,恐怕自己也无法忍受没有狱火的煎熬。离开了狱火,自己还能撑过多久?岳凌楼自己也说不清楚。六年了,整整六年。那曾经带给他极乐的药品,让他堕入了地狱。极乐只是短短一瞬间,但地狱却是一辈子,他将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狱火的束缚。
杭州离阳千里之遥,即使顺风顺水也要上十日时间。岳凌楼本打算来这渡口看一眼就快马赶回杭州,但却没想到会碰上西尽愁,更没想到自己竟会和他赌气跑上了船。揉了揉眼睛,倦意再袭来。岳凌楼回头,身后那软软的床铺在引诱着他,他自言自语道:“现在应该很难找到客栈投宿了吧?既然上都上来了,就睡一晚好了……”
◆◇◆◇◆◇◆◇◆◇
初春,虽然空气还没有暖和过来,但庭院里的树木却早已成阴。
庭院里没有一丝风,整个世界不可思议地平静。一位盘着发髻的夫人优雅地摇了摇手里的扇子,耳鬓的几缕浅发被轻轻扬起。她偏偏头,视线落在不远,那里有一点小小的白色,蹲在开了的桃树下。
“娘――”小小的白影朝她跑来,手中捧着飞落的瓣。她从孩子手中接过瓣,捧到鼻子下嗅了嗅,轻声道:“好香啊……”
“是啊。”小白影天真地眨眨眼说,“不仅是气味,颜色也很漂亮呢。”
“是啊,好漂亮的颜色……像血一样红……”
孩子仰起头,不解地说:“桃是粉红色的啊。”
她摇摇头,直直地盯着那捧瓣说:“是殷红的,是血的颜色是血的颜色……”她紧紧捂住了头疯狂地喃喃念叨着。
“娘――娘――”孩子拉着她的胳膊不断地摇晃。她抬起眼摸摸孩子的头说:“凌楼,凌楼……你要报仇……为娘报仇,为岳家报仇……”
“我……”岳凌楼刚一开口,母亲的身体就被一柄长剑刺穿!红血不断从胸前涌出,汩汩作响。
“娘――”岳凌楼大叫一声,同时感到一股温热的血液从天而将,缓缓抬头,父亲断掉的头颅滚落下来!
那一瞬间,世界开始坍塌。起风了,扬起掉落的瓣盘旋满天。恍惚中睁大了双眼,这岳凌楼看清楚了,终于看清楚了。那是红色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红色的,嫣红的像血一样的颜色……残忍的刺眼……
……
岳凌楼猛地睁开眼,望着头顶的仓棚,急促地呼吸着。又被魇住了,从小到大,那个梦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每都结束在一片血红之中,母亲那怨念的眼神印刻在脑海里,强烈的意念仿佛要同化自己的思想。
常常会想,也许母亲并没有死去,她在死前的一秒和自己融为了一体。母亲的名字是从耿原修口中知道的,“情儿……情儿……”每那个男人都用悲情的声音轻轻呢喃着这个名字,有一段时间,真的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名叫慕容情的女人。
岳凌楼坐了起来。他已经睡了整整一夜,现在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本来只打算假眠一会儿,但没想到自己会睡得那么沉。想起身下床,才发现自己的手正紧紧抓着床单,拧作一团,用力太大,以至于指甲都掐入肉里。
因为那个梦,十年来不断重复着的梦……岳凌楼按住胸口,沉默着,即使已过去十年,但那仇恨却一直伴随着他,一步也没有离开。总有一天,耿原修,我会让你知道亲人被夺去的痛苦,失去一切的痛苦。你从岳家夺走的一切,我要你加倍偿还!
岳凌楼披上外衣,走到窗边,突然发现江面的景色起了变化:“糟了,谁把船开走了!”
看见滚滚向后流去的江水,岳凌楼胸口一阵恶心,头也跟着晕眩起来。按住太阳穴,身体蜷缩在墙角,自言自语道:“早知道就不上来了。”
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是尹珉珉的声音。岳凌楼已经对这声音非常熟悉了。
“该死!难道他们擅自把船开走了?”岳凌楼正欲冲出去骂他们一顿,但船突然颠了一颠,岳凌楼立刻捂住了嘴,觉得胃里的东西一股脑往上漾了起来。走一步就会头晕,果然还是不应该坐船的。
“你已经醒了?”这声音近在咫尺,岳凌楼摁住心口,抬头看到的竟是江城。江城一边把岳凌楼扶起来,一边问道:“你晕船吗?那就先上床休息一下吧,等习惯后慢慢就好了。”
岳凌楼看到江城,心里明白一点了,问道:“是你让他们上船的?”
江城点头说:“那日我在客栈被暗器所伤,西尽愁救过我一命……”这事是西尽愁自己告诉他的,但却把尹珉珉发暗器的这个环节给跳过了。
不想跟江城谈论西尽愁的事情,岳凌楼转移话题问道:“那你又是找谁开的船?”
“我雇了附近的几个船家。”
“几个?”
“十个。”
闻言,岳凌楼立即颦紧双眉,手一挥道:“把他们全都杀了。”
“啊?”江城一个大张口,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
“啊什么啊?照我的话去做!”岳凌楼缩回了床上,盖好被子后又补充道,“这么一个荒凉的渡口,一年到头接不到几个客人,怎么会突然冒出来那么多船家?是一伙歹徒倒有可能……”
江城呆呆地说:“不会吧,我看他们都挺老实的。”
“你看他们老实?”岳凌楼冷笑一声,“是他们看你老实还差不多。你不先下手,到了晚上,你就知道惨了。”
“不会吧……”江城还是不太相信,“一伙小歹徒怎么敢打天翔门的主意?”
天翔门的这艘无人镖船,停靠在渡口数日,船上食物俱全,却没人敢去碰一下,只因为桅杆上挂着的那面天翔大旗。只要是听过天翔这个名号,知道天翔门不太好惹的,都不敢贸动。
岳凌楼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他的头越来越晕了,也懒得跟江城多说。话都讲到这个地步了,江城你如果还不听就怪不得谁了。
见岳凌楼不说话了,江城带上门走出房去,心里暗忖着:“即使他们是一伙歹徒,不过只是乌合之众罢了,我以一敌十也游刃有余。但如果他们只单纯的是船家而已,那我岂不是滥杀无辜?”
想到这里,江城决定采用敌不动,我也不动的战略,看看情况再说。
◆◇◆◇◆◇◆◇◆◇
天翔接镖船的底层仓房内,一个玄衣男子正在擦拭着一柄长剑。剑锋呈银白色,即使在这光线黯淡的仓房内,从剑刃上散发出的光亮依然明晃晃地刺眼。玄衣男子擦得很仔细,仿佛仪式一般,因为他马上要手刃的仇人――是他的同门中。
“喂!”仓房口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玄衣男子抬起头循声望去,紧抿双唇一语未发。他不想跟眼前的人说话,他冒充船家并不为杀人劫财,而是要杀人报仇。
仓房口的声音再响起,越来越近,来到玄衣男子的身边:“你在这里擦剑干什么?反正呆会儿都要弄脏的。”
玄衣男子站了起来,让来人清楚看到他的脸。来人愣住了,警觉道:“你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你!”
玄衣男子冷笑一下,握剑向前猛一突刺,银剑刺破那人的胸腔:“真巧。我也不认识你。”
话音刚落,剑被玄衣男子抽出。啪――一声闷响,尸体摔倒在底板上,胸前的洞口汩汩有血外涌。玄衣男子剑尖指地,未凝的血液顺着剑锋滴落。岳凌楼,江城,没想到是你们两个害死了镖局的众多兄弟。今天,我谢秦要取你们两个的人头去见荆堂主……
“你是天翔门的人,还是千鸿一派的人?”
谢秦正欲走出底仓,却听到一个声音从仓外传来,循声望去,不见半个人影。他愠怒着低吼道:“出来!”
下一秒,西尽愁出现在仓口。肩膀靠在门框上,背光望着仓底的谢秦,道:“不要叫我出来,我本来就没打算要躲。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是斗不过他们的。”
谢秦冷冷地道:“拔你的剑。”虽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但阻碍他报仇的人都是他的仇人。
西尽愁叹一口气道:“我并不想和你打。”
谢秦道:“那就请你让开。”边说着边走上了通向仓外的阶梯,直直地往上走,甚至当他走过西尽愁身边时都没有斜瞥一眼。
谢秦从西尽愁身边擦过,又走出几步。在这一过程中,西尽愁一动未动,仿佛专注地在听谢秦的皮靴踏在甲板上发出的咂咂声。面朝空空的仓房,西尽愁自言自语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听不听是你自己的事……”
千鸿和天翔两派的纷争,本就和西尽愁没有太大的关系,所以他打算保持中立,两边都不帮。
谢秦渐渐走远,他也知道仅凭一人之力难以杀掉岳凌楼和江城两人。但从他踏上这艘船起,就已打定了主意――即使同归于尽,也要为死去的兄弟报仇!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按了按系在腰间的革囊,革囊里装满了火药,他会在死前引爆……
◆◇◆◇◆◇◆◇◆◇
“喂,傻小子,你过来。”甲板的一头,尹珉珉对着江城喊。虽然她对江城曾经绑过自己一天一夜的事情依然耿耿于怀,但看在江城让她和西尽愁上船的份上就暂且不和他计较了。
边说着,尹珉珉边把手上的一包药抛上抛下:“你还愣着干嘛,我叫你过来。”
被一个小女孩呼东呼西的,江城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于是站在原地不动对尹珉珉说:“你自己有腿,不会走过来吗?”
一听这话,尹珉珉的火可是不打一来。昨日她被西尽愁没良心地敲出了客栈,在街上无聊地乱逛时,突然良心发现跑到一家药坊里替江城抓了一剂解毒调养的药,现在正打算交给他,谁知他自己不过来,竟然敢叫自己过去。真是岂有此理!
尹珉珉哼一声道:“懒得理你,死了算了。”说完便扭头欲走。
但就她转身的那一刹那,她愣在原地动弹不得。因为她看见一名玄衣男子正提剑向这边走来。见那男子气势汹汹,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尹珉珉急忙闪道。
谢秦从尹珉珉身边擦过,目不斜视,径直来到江城的面前问道:“认得我吧?”
江城点头,他对谢秦的来意已经猜到几分。江城和谢秦虽然一个东堂一个西堂,但好歹两人都是在天翔门里呆了多年的人,彼此看对方很眼熟。没想到两人第一说话,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江城在心里苦笑两声,手已按住了剑柄。
谢秦见江城点头,冷冷道:“很好。拔剑吧。”
江城正欲开口,一个我字只发了半个音,谢秦的银剑已经劈过来了!江城转身闪到谢秦的背后,剑拔出鞘。
谢秦大喝道:“你想说什么话就留着到地府对你剑下的亡灵说吧!”说这句话时,谢秦就已转身又向江城刺出了七剑。顿时,甲板上只听得金属相撞的铿锵声,江城被逼得步步后退。
半睡眠状态的岳凌楼听到动静,微微惊了一下,但他只当那是江城在对付那些妄想劫船的歹徒而未多想。
这时,听到动静的那伙混上船的歹徒也提刀赶到了甲板上,见谢秦和江城斗得火热,为首的一人把谢秦当成了自己人,对他大吼道:“混小子!你跟他打干什么,要劫就劫上房的人。”说罢一招手,手下人就跟着他直冲上厢房去了。
砰――的一声,上厢房的门被那首领一脚踢开。岳凌楼一惊,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张口就道:“好大的胆子!”
那歹徒一伙共八人,全都闯了进来。但现在却都愣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他们没想到住在这上厢房里的人,竟是个绝世美女。
这是,一名站在首领身边的小卒道:“大哥,没想到我们今天艳福不浅,不仅可以劫财,还可以劫色。”
看到那小卒令人恶心的嘴脸,岳凌楼在心里骂道:“小杂种胆子不小,敢打我的主意,你们还早了五百年。如果不是我头晕得厉害,定让你们全都死在门外,省得弄脏了我的地方。”岳凌楼的手已经抓住了藏在枕下的一把匕首。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默数着人数,随后颦起了眉,心想:“江城那个蠢物,难道只挡住了两个人吗?没用的东西!”
这回岳凌楼可想错了,别说什么两个人,江城只挡谢秦一人就已分身乏术了。另外一个人是被谢秦杀死在仓房里的。
那首领把刀垂放着,一边向岳凌楼走来,一边说:“小娘子,你若乖乖从了本大爷,我就保你不死。”
岳凌楼不屑地笑道:“你若现在乖乖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保你有个全尸。”
那首领也笑了,大笑,他只当岳凌楼在硬撑嘴硬,又怎么能想到这个纤纤弱弱半天不敢下床的的人,可以让他立刻毙命呢?
岳凌楼不下床是因为他不习惯这个摇摇晃晃的地板,他等的就是那首领的靠近。现在那首领的脸离他只有一尺,满脸堆笑,肥肉乱颤,岳凌楼把眼神撇开,他不想去看他。
“你……”那首领说出这个字便停住了,动也不动。站在门口的那一伙歹徒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看见岳凌楼从首领的手中取出了刀,可是首领还是一动不动。随后,他们听见岳凌楼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虽然你没有给我磕头,我还是留给你一个全尸……我,还真是仁慈……”
话音刚落,那首领的身体直直向后倒去,啪的一声,仿佛整艘船都震动了一下。手下们呆若木鸡,他们这时才发现首领已经死了,死者瞪大双目,喉部有一条血痕,不断地渗着血――是被一刀破喉而死的。
岳凌楼坐在床上,舞了几下从那首领手中抽出的刀,对着门口的小卒们笑道:“虽然是把烂刀,但对付你们却绰绰有余了。都过来送死吧……”
小卒们刚死了大哥,又被这么一激,哪有不怒的道理,他们认为:刚才大哥的死是由于疏忽,现在他们七个人一起上,绝对不会失手。
见小卒们都冲过来了,岳凌楼笑笑道:“叫你们受死就受死,还真是听话。”
横刀架住劈向自己头顶的刀锋,岳凌楼抬眼扫视了小卒们一圈后道:“不知死活!”倒身一个扫腿,那七人全都被他扫飞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与此同时,甲板上的江城陷入了苦战,他的右臂在不久前才受过伤,到现在还未能自由活动。再加上谢秦是拼死一战,节节进逼,江城的前额已经汗水涔涔。突然,只听锵――的一声,江城的剑已脱手,失去平衡的他摔倒在甲板上,剑被震飞出去。
谢秦的剑又向他刺了下来,江城暗叫一声道:“完了!”扭头一偏,本以为自己已人头落地,但只听嚓――一声,谢秦的银剑竟从他的鼻尖划过,插到了甲板上,剧烈震动着龙鸣不绝。
江城一怔,谢秦一心想制自己于死地,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手下留情?这时,一滴红血滴落在江城眼前,江城抬头一看,只见谢秦正用左手捂住右腕,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滑下。不远,站着尹珉珉,谢秦瞪着尹珉珉道:“暗器伤人,果然是女人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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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房内,岳凌楼还在等着那七名小卒爬起来,但却没人能再爬起来了。岳凌楼平和地说道:“我需要三个人开船,所以你们把刀捡起来,然后决定哪三人留下来。”言外之意就是,我要你们自相残杀,然后活着的三个人就为我做事。小卒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动一下。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难道就不能七个人一起留下来吗?”
那些被吓破了胆的小卒们有谁敢说这种话?这船上有胆子跟岳凌楼讨价还价的人,数来数去,也只有一个人罢了。于是岳凌楼笑道:“不可以。”
西尽愁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站在门口摇头道:“你还真是残忍。”
岳凌楼道:“我倒觉得是你太仁慈了。”
这时候的两人,怎么能想到,这船将会在下一瞬间化为乌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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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板上,谢秦一把扯下革囊,朝地下仓扔去,随后打起了一个火折子。江城和尹珉珉都望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谢秦站在甲板上,大喊道:“岳凌楼,你给我听好。你用炸药炸死了我天翔镖局数百名兄弟,我今天也让你尝尝被炸死的滋味!”说完,谢秦把火折子扔向装有火药的革囊……
听到吼声后,岳凌楼愣住了,他没想到天翔镖局的人也混上了这艘船。没有时间多想,只听得轰隆!一巨响,那气势仿佛连天地都可以劈成两半。岳凌楼只觉双耳一阵轰鸣,浓浓升上来的黑烟模糊了他的视线。
岳凌楼放火箭炸掉千鸿一派总舵的时候,他是站在围墙外的安全位置的,所以对当时围墙内的情况并没有体会。但是现在,他总算知道那些被炸死的人死前的感受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所谓的报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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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楼……报仇……要报仇……”是谁的声音?好远好远……娘?娘……是你吗?
“凌楼,好孩子……你越来越像你娘了……”这个声音……耿原修?
“凌楼……哥哥……”常枫?
“你知道你会害死多少人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西尽愁,你好讨厌……
“岳凌楼!把你的命偿来!”“去死吧!死吧!”“我也要你知道被炸死的滋味!”死吧死吧死吧……你去死吧,如果是报应如果是报应……为什么不去报应那些更该死的人呢!耿原修呢?为什么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还活着……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
“我不可以死――”岳凌楼在一声长长的尖叫中猛然睁开双眼,他全身涔涔地渗着汗水,不断地喘息着。是梦?
“放心吧,你还没死。”西尽愁坐在旁边,拨弄着一簇篝火,用莫名其妙的眼神望着岳凌楼。心想他到底做了什么怪梦?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皱眉闭眼,嘴里咕咕哝哝,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过看他痛苦的表情,应该是个恶梦没错。本来想叫醒他,但却起了小小的一点坏心――既然现实里制不了他,就让他自己在梦里受受罪也好,不然会越来越嚣张的。
岳凌楼惊惧地睁大了双瞳,喘息着,好半天才平静下来。把头微微转过一个角度,蓦然发现西尽愁竟没穿衣服。本来心情已经很不好的岳凌楼,在看到西尽愁赤身裸体的样子后,就更加火冒三丈。
“把你的衣服穿上!一睁眼就让我看到恶心的东西!”岳凌楼别过头,用命令的语气指挥着西尽愁。
“恶心的东西?”西尽愁一副受到打击的表情,“你应该说是一饱眼福才对吧。啊对了,你可不可以把你说话的语气改一改啊?我不是你的下属……”
见岳凌楼一语不发地背对着他,西尽愁也觉得是自讨无趣,所以略微停顿了一会儿又正经说道:“这里冷得要死,你以为我想光着身子啊?没看见我的衣服还在烤吗?本来想把你的衣服也一起脱了……”
“你敢!”岳凌楼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听西尽愁这么一说,他这才感觉到湿透的衣物正贴在身上很不舒服。那么,镖船被炸的事情并不是梦了……
“是啊,我不敢。”西尽愁单手撑着下巴,望着岳凌楼湿答答的后背说,“反正连炸药都炸不死你,区区几件湿衣服穿在身上也要不了你的命。你在翠微轩换衣服的时候,叫我转过头去。怎么?不喜欢被别人看……”
“那要依对象而定了……”岳凌楼翻身坐起来,笑着说:“没想到你记性倒挺好。”
西尽愁道:“过奖过奖,我的充其量不过就是一个自作聪明的人罢了。”他对昨晚岳凌楼说的话至今耿耿于怀。记忆里除了岳凌楼,还没有人说他是自作聪明。
岳凌楼邪邪地笑道:“这么说的话……那天的事情你也没忘?”
“哪天?”西尽愁不是装傻,而的确是一头雾水。
“就是……”岳凌楼瞟他一眼,“在常枫房间里的那天啊。”
没事儿提那天干嘛?西尽愁有些尴尬,顿一顿道:“记得,当然记得。你把我推开,还骂我畜牲,对不对?”
觉得西尽愁自我嘲笑的表情很有趣,岳凌楼笑开了:“你这男人还真小气,怎么老是把我骂你的话记得清清楚楚?”
“嗯……”西尽愁挠了挠下巴说,“好像你对我说的话,没有几句不是在骂我吧?”
“是吗?”岳凌楼自己倒没发觉。
“是啊。”西尽愁一本正经地望着他,不容置疑地给出肯定答案。从相遇到现在,岳凌楼难道给他几个好脸色看。即使偶尔会貌似温柔地望着他,对他说话,但那也只是圈套罢了。他已经习惯用层层的外衣包裹住自己的内心,习惯带着一张琢磨不透的面具去面对众人。
只有一,西尽愁觉得自己看到了真正的岳凌楼――就是他趴在常枫身上哭泣的那一――仅有一而已。
抬头望望天,夜如泼墨,林静寂,耳边偶尔会传来夜行兽类的叫声。岳凌楼抱膝而坐,听着身边的篝火爆出的劈啪声,低声问道:“我们现在在哪里?”
“长江边上。”
“我知道。”
“知道还问?”
岳凌楼瞪了西尽愁一眼,决定不去理他。好大的胆子,竟敢摆脸色给我看?岳凌楼愤愤地把头偏向旁边,不去看西尽愁那张让他来气的脸。
西尽愁没有意识到刚才自己爱理不理的态度已经惹火了岳凌楼,还一直专注地盯着眼前烈烈的火焰,想到了尹珉珉,不知她现在是死是活?镖船爆炸之时,一片黑烟,他根本不知道尹珉珉在什么地方。那小妮子从小就在竹林里长大,不知道有没有水性。
坠入江中后,西尽愁发现身边有一团白色的东西,拽起来一看才发现是昏迷的岳凌楼。能救一个算一个吧,抱着这样的想法,西尽愁拖着岳凌楼迷迷糊糊漂上了岸,但却不知现在身在何。
如果尹珉珉还活着,她一定知道去杭州,毕竟那是他们这离开云南的目的地。所以,与其毫无目标地乱找,不如赶去杭州等着与她会面。如果久等不到,再做其它打算。反正那小妮子的命硬得很,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自己给自己宽了宽心,西尽愁抬头看远黑黝黝的树影,暗自发愁:“也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城镇,如果是个荒山野林,就麻烦了……”
西尽愁正闷着,突然听见了岳凌楼的声音:“明天一早我们就起程往东走,希望这个野林不大,可以尽快到市镇,然后再买两匹快马赶回杭州。”
岳凌楼一开始就不打算坐船回杭州,因为那样太慢了,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能否撑过那么久。现在镖船被炸,倒也可以说是因祸得福,只是不知这林子要什么时候才能走得出去……
“你还是改不了你的命令口气吗?”西尽愁淡淡道,“我说过我不是你的手下。你难道不觉得自己的眼睛抬得太高了么?”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岳凌楼顺口问道:“那你是什么?”
“你说我是什么,我便是什么。”两人的谈话又开始向无厘头的方向发展。
岳凌楼道:“如果我说你是禽兽呢?”
西尽愁道:“那我就是禽兽。”
岳凌楼正色朝西尽愁望去,正迎上了对方直射而来的锐利眼神。岳凌楼熟悉这种眼神,因为耿原修和刘辰一都曾用这种眼神看过他,那是一种充满欲望的眼神,是希望得到某人,把某人占为己有的眼神。
岳凌楼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原来隐剑西尽愁也不过是个俗人而已……”
不动声色地从地上拈起一个小石子,弹向火堆旁架起西尽愁衣物的树枝。只听啪――的一声,树枝倒入火堆中。被烧着的衣物令火焰瞬间狂窜而起!西尽愁一惊,慌忙把衣物从火堆中抢救出来,就地踏灭。但迟了一步,那些衣物已被烧出了几个大大的窟窿。
“你这是什么意思!”西尽愁瞪向岳凌楼,努力抑止想打人的冲动。
岳凌楼看也未看他,淡淡道:“你不是禽兽吗?禽兽是不用穿衣服的。”
西尽愁没好气地说道:“对,很对,你说的对。不过禽兽可不只是不穿衣服而已。”
岳凌楼抿嘴一笑道:“那还有什么?”
西尽愁道:“还有兽性。”
再也忍不住了,岳凌楼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哦,原来如此……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今晚要兽性大发了啊?”
西尽愁把脸撇开道:“你不要再诱惑我了。”
“是你太经不住诱惑……”岳凌楼靠向西尽愁,捧住对方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然后用略带迷离的眼神问,“我们把那天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完,好不好?”
西尽愁抓住岳凌楼的手腕一把把他拉入怀中:“这你不会再把我推开了吧?”
又有一只大鱼撞到网上了,岳凌楼抬头看着西尽愁,笑得分外妖娆:“你愿不愿意和我做个交易?”
西尽愁道:“你说。”
岳凌楼道:“当年刘辰一他……”
话刚说到这里,西尽愁的头咚一下搭到了岳凌楼肩膀上。他叹一口气说:“我记得我提醒过你,不要总在关键时刻把你那些老情人的名字拿出来说,很煞风景的。”
岳凌楼笑道:“我也记得我告诉过你,这是我的习惯。你不想听的话,我们的交易就此告吹。”
“好啦,算我怕你……”西尽愁拿岳凌楼没辙,妥协道,“你说吧。”
岳凌楼满意地一笑,接着说道:“那年刘辰一和我做的交易是以人换人,用他自己来换我。”
“什么意思?”
“就是说他要得到我,我也要得到他。所以,他放弃了千鸿一派的一切而加入了天翔门,成了贺峰的手下。”
西尽愁问:“那么我们现在要做的交易是什么?”
岳凌楼道:“还是以人换人。”
“你要我加入天翔门?”
“心急什么?当然不是用你来换。”岳凌楼点点西尽愁的嘴唇,趴到他的身上,在颈窝附近呼着气。
“那用谁?”
“耿原修。”
三字出口,西尽愁瞬间怔住。怎么又跟那个人扯上关系了?
忽视西尽愁的表情,岳凌楼接着说:“我要你让他活着,一直活到他亲眼看见他家破人亡,身败名裂的时候。做得到吗?”
西尽愁沉默。其实,那日他答应尹昀杀耿原修也是迫于无奈,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尹昀要耿原修死的原因。他不想贸然杀人,即使赶去杭州,也只是为了查清尹昀和耿原修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恨,再决定杀与不杀。
岳凌楼催促道:“用得着想这么久吗?我并没有叫你不杀,不过是迟些杀罢了。我也不会让他活太久的……”
“可以。”西尽愁终于给出答案。
岳凌楼道:“好,非常好。我希望你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
西尽愁道:“我也希望你记得你刚才说的话。”
岳凌楼笑道:“我当然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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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的夜风太凉,即使身边的篝火触手可及,但西尽愁的身体早以冰冷。岳凌楼的身体伏了下来,比篝火更加温暖。被江水浸泡后的半透明白衣贴在他玲珑的躯体上,隔在两人之间,成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屏蔽。西尽愁褪去岳凌楼的衣衫,抚摸着他的肩膀,肩上水迹未干,手掌仿佛被吸住了一般,久久不能离去。
即使只是碰触,也渐渐有了快感。
西尽愁把头埋入岳凌楼的颈窝,舌尖自顺着他的侧颈滑下。一种混杂了江水中水草的幽甜,从舌尖传到全身所有的神经。啃食着对方肩颈每一寸的细肤,烙下属于他的印记。终于,今晚,你是我的,我不会就此放手……
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微笑,一样的假象,一样的虚伪。连程序都是一样的,接吻抚摸还有更入的结合。无论对象是谁,如果有必要,付出身体也无所谓。若无其事地说出一些爱语,那也只是气氛的需要,从来不曾理会那些句子的涵义。
“爱你……我爱你……”岳凌楼附在西尽愁的耳边低喃着,伸手环住对方的后背,手指灵巧的摩娑给西尽愁带来阵阵酥麻。轻轻耸了耸肩,把西尽愁的侧脸耸到唇边,向他的耳廓吐着香气,微微喘息道:“不是这样的,你抱我太紧了……”
等到对方力道一放松,他的头却灵巧地滑下,停留在西尽愁的胸前,含住了他略带铜色的乳珠,用齿尖和小舌不断的啃嗫和舔食。
“唔……”在岳凌楼的挑逗之下,情欲逐渐高涨,西尽愁的身体开始向后仰起,背部靠到一棵树上。他的手撩起了岳凌楼的长发,因为落水的关系发丝有些盘结,那些冰凉的青丝如同蛛网一般颤上了他的手指。西尽愁也开始喘气,他断断续续地道:“你果然是……一只妖精……”
不错,是妖精……是从什么时候被他迷惑住了?是从什么时候看他的眼神起了变化?无法去想了,意识变得模糊。神经传来的快感,夺取了西尽愁思考的能力。
岳凌楼的唇舌依然停留在他的胸膛,但手指却已滑到的西尽愁的下身,探入裤中,搔刮着已挺立起的阳物。恍惚之中,西尽愁下意识地握住了岳凌楼的那只手,不想让他乱动。
“想要更好地爱你,可以么?”诱惑的声音在西尽愁耳边响起,岳凌楼淡淡一笑后,把整颗头都埋入了西尽愁的两腿之间。
男人的身体,岳凌楼再熟悉不过,用舌尖顶住顶部,然后让那阳物滑入口中,再慢慢吐出。西尽愁的下体一阵痉挛,无意识地不断索取,用手按住了岳凌楼的后脑,调整着他的节奏。
岳凌楼的舌尖已感觉到阳物上凸出的青筋和微微的颤动,他却在这个时候停住了,再扬起头把唇付到了西尽愁的唇,含住,入,然后一瞬间交缠到一起。
“进来么?”趁着空隙,岳凌楼轻声耳语,双腿盘到了西尽愁的腰上。大胆的发言和动作,没有人可以拒绝,西尽愁也不能,他用手指撑开岳凌楼贴住自己阳物的甬道入口。
“啊!”岳凌楼突然颦起了眉,发出短促的叫声,趴在西尽愁身上,感受着手指的不断向内入和炽热的摩擦。一样的,全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分别,找不到任何分别……陪你一起享受着快感,一起达到高潮,互相拥抱,彼此欢愉……仅此而已……
这一切,交易还是游戏?
“可以么?”因为对方这样问了,所以岳凌楼点头。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去拒绝?已经忘记了……也许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并不排斥这种行为,即使没有感情也无关紧要,让我持续着身体的这种高温吧,驱散黑夜的寒冷,害怕冷,一直害怕着。知不知道……突然想笑,西尽愁,我不过拿你取暖而已……仅此而已,真的仅此而已……
“啊!”身体突然被撑开了,被一个炽热而又坚硬的物体。岳凌楼的手臂加重力道,死死扣住西尽愁的后颈。
痛……依旧会痛……还是会痛……无论多少都会……岳凌楼想笑,笑自己还不懂得麻木,一股空虚的感觉让他钻心刺骨地痛。
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这种感觉,但肉体的填满并未带来真正的充实,空的,依旧是空的,这一切都不能弥补某的空虚。在某个地方,在身体里一个很很的地方,一定存在着一个洞穴,无底的洞穴,漆黑一片。没有人可以帮我填满,一直都这样认为……那里永远都缺了一块……没有人可以帮我填满……真的没有……
岳凌楼微微仰起了头,用蒙了一层水雾的眼睛望天――冷冷的夜空,不知何时已悬上了一弯弦月,那惨淡的光,亮得好是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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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激情过后,西尽愁这才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自己的衣服昨夜被岳凌楼给烧了。难道真要半裸着赶路吗?西尽愁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窝囊过,印象中好像他自与岳凌楼相遇以后,麻烦事就一件接着一件,从未间断。而更令西尽愁难以理解的是,自己竟然对这些麻烦事情甘之如饴。
时值盛夏,虽然是在荒林里,温暖的熹光也足够驱走寒意。西尽愁跟在岳凌楼身后,两人始终保持一米左右的距离。从早晨到现在他们已经走了差不多半日,然而这林子却丝毫没有要到头的感觉。不过,现在西尽愁心里倒是希望这林子越大越好,多走个两三日也无妨。因为两人从相遇开始,就打打杀杀不断,能有现在这样的安宁,能静静地看着岳凌楼的背影,也算是一种享受。
但终于,西尽愁觉得这样的气氛实在是太尴尬了,因为两人之间根本就没什么话题。这大半天时间里,岳凌楼只对西尽愁说了一句话,就是“你还想睡到什么时候”。
正想到这里,西尽愁就听到了岳凌楼今天对他说的第二句话――“你就不能再走快一点?”
西尽愁琢磨着这话,觉得味道有点不对:“你不要老是叫我你你你,我可是有名又有姓的,难道你不知道?”
岳凌楼回头看了一眼西尽愁道:“你不是也用你你你叫我吗?”
西尽愁一想才发现果然如此,于是改口道:“小楼啊,我记得你以前好像有叫过我西大哥的。”
岳凌楼冷冷回答道:“可是我已经不记得了。”
“没关系,那你叫我小西也行。”
岳凌楼咬牙切齿道:“你还真是恶心啊……小、西……”
西尽愁仔细回味着岳凌楼最后从牙逢里挤出的那两个字:“嗯……的确有些恶心。”
岳凌楼没有闲情跟他瞎扯,一心只想早点走出这个荒林,被困在这里越久他的身体就越危险。但事情却没有按岳凌楼所想的那样顺利发展下去,时间转眼已过去三天,这三天里他们日夜不停地赶路,但依然没发现半点人迹,就更别说城镇了。
岳凌楼摸了摸自己的右臂,那里已生出了一块手掌大小的红斑,如果再不走出这里,只怕这红斑会布满全身。岳凌楼苦笑,没想到自己对狱火的依赖已经到了这种程度,连三日都撑不过去。
身后的西尽愁见岳凌楼的脚步摇晃起来,关心道:“你没事吧?还是休息一下好了。”
岳凌楼淡淡答道:“不用。”
西尽愁顿一下后说:“啊,对了。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你背后……痒不痒?”
岳凌楼一惊,转身望着西尽愁问:“背后?”
西尽愁一边点头,一边走近:“好像是皮肤过敏,生出了很多红斑。”
那红斑的产生当然不是因为皮肤过敏,岳凌楼的眼神突然涣散了一下,前额已渗出了汗水――冷汗。本以为只是右臂,没想到连后背也起了红斑,难道自己真要被困死在这荒林里?
西尽愁把岳凌楼扶住,问道:“你还好吧?”
岳凌楼迎向西尽愁邃邃的眼瞳,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然后淡淡回了一句:“放心吧,这个,不传染。”
说完推开西尽愁的手,继续朝前走去。西尽愁在他身后无辜地解释说:“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不是在担心这个,难道你是在担心我吗?岳凌楼苦笑,这个世上的人只会担心他们自己罢了。谁也不能去依靠,能够依靠的也只有自己而已。西尽愁,你有一双太过于狡猾的眼睛,我在你心里又算得上是什么呢?一个廉价又方便的玩物?
一天以后,那刺眼的红斑就已窜满岳凌楼的身体。五天!只离开狱火五天而已,岳凌楼就已经奄奄一息了,然而天翔门却还依然远在千里之外。西尽愁把意识已经模糊不清的岳凌楼搂在怀里,施展轻功急速穿过一片一片的树海,但那树海仿佛没有边际。墨绿的树影不断后退,但又有新的墨绿接连不断地闯入视野。
究竟,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西尽愁抱住岳凌楼的手臂紧了紧,因为他听见岳凌楼轻轻的呼声:“好难受……抱紧我……抱紧……紧一点……”西尽愁早已没了几天前的悠哉游哉,绷着一张脸,笑不出来。他不知道岳凌楼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中毒吗?突然,他听见了马蹄响动的声音,杂乱纷踏的声音,大概有十多匹马吧……
太好了,西尽愁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这迷宫般的树林要到头了,并且,只要有一匹马速度就能加快很多。
近了,越来越近了,西尽愁已经清楚地看见飞驰而来的马队。只是一瞬间而已,他跳了起来,朝那马队飞身而去――马队中突然有一人被他踢翻下马,骨碌滚到路边。西尽愁勒住马缰,调转马头,那匹青黑的骏马长嘶一声,转头扬起前蹄朝东方奔去……
西尽愁右手一挥,一道白光闪出,如闪电般劈断了三米外一根直径约三尺的树枝。落马,抢马,截断树枝,绝尘东去,所有事情的发生不过短短几秒钟而已,当马背上的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西尽愁早已不见踪迹了。
“好快!”马队前列的一个红衣女子目不转睛地望着西尽愁奔去的方向,以一种兴奋而又不可思议的语气说出了这两个字。而那红衣女子身边,一个满天白发但精神依然矍铄的武将打扮的长者怒道:“好大的胆子!”
“竟敢抢我们的马,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一个与那红衣女子差不多年龄的男子策马向前走了几步,来到红衣女子的身边,望了她几眼,那眼神仿佛暗示他刚才的话是故意说来气她的。
“什么叫活得不耐烦了,你难道没看出来他是谁么?”那红衣女子白了说话人一眼道,“出招于三米之外,截木于无形之中。当今武林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两点……”
“得了吧你,人家认都不认识你,看把你的春心荡漾的。”男子毫不客气地讽刺起来。
红衣女子倔强地一扭头道:“我就是欣赏他,怎样?”
“好了,都少说两句!”为首的白发长者喝道,听得出来他已经很愤怒了。倒不仅仅是因为被抢了马,而是另有原因。长者顿了顿说:“震儿,雪儿,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其实你们的堂兄常桐,就是被他所杀的!”
“什么!”黎震和黎雪同时惊呼道。
长者又把眼神移向路旁的那截断木上,自言自语道:“西尽愁,你先杀我孙儿,又抢我宝马,还胆敢断木以示你的身份,是不是存心要和我黎成绎过不去!”
这对人马来自镇南镖局。镇南镖局总镖头黎成绎有两女,长女远嫁云南千鸿一派常家,生常桐常枫两兄弟;么女留在京城,去世以久,但却给黎成绎留下了黎震黎雪两个孙儿。此千鸿一派大乱,黎成绎从京城赶来,没想到兴和城还没到,就遇上了西尽愁。
西尽愁当然不会知道他抢去的那匹马是镇南镖局的,当时他只是想尽快把岳凌楼送去医治,而没有时间多做解释。于是断木告诉他们,马是我西尽愁骑去用了,用过之后如果你找上我我就给你们解释,不来也就算了。但是西尽愁万万没想到,他的这一举动,在黎成绎眼里却成了挑衅。
青黑马急驰在崎岖的山路上,马背上颠簸不已。岳凌楼缓缓抬起眼,他知道方向不对,不能往东方走,那里没有救命的药。费了好大的劲,岳凌楼终于说出几个残句:“回去……回离阳……去找丘然……”
西尽愁不解,问道:“为什么?”
“只有……他……才能救我……”断断续续地说完,岳凌楼又闭上了眼睛。他的病只有狱火能治,但现在回杭州已经来不及了,只有寄希望于五日前留给丘然的那包狱火,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中篇〉
从离阳渡口出发,行船半日,后又步行五日。时间虽然用的多,但其实也不过只离开离阳镇一千里罢了。镇南镖局素来就以押镖的速度快而生意兴隆,镖局所用的马自然都是百里挑一的千里马种。西尽愁夺马以后,一路急驰快马加鞭,翌日清晨已赶回离阳。
夏季天明得早,虽然熹光融融,但因为时候尚早,所以离阳镇上一片安静,只有几只早起的鸟雀在高树周围鸣叫。西尽愁身下那匹青黑宝马的铁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阵阵脆响,仿佛可以传遍全镇一样。
不多时,镇中心的丘然医馆就已近在咫尺。来不及拴马,来不及敲门,西尽愁抱起气息奄奄的岳凌楼纵身一跃,便已翻过了丘府的围墙,瞬时落在后堂的庭院里。庭院里有几名仆人正在打扫着败叶,他们都认得西尽愁,知道西尽愁是丘然的故交。但他们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一向看上去稳重的剑客,怎么这会如此贸然地翻墙闯入。
这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突然喊道一声:“西大侠,你莫要……”但话没说完,西尽愁就已撞开了丘然寝房的门。丘然和薛秀婷虽已更衣完毕,但突然有人撞门闯入,不免大吃一惊。
“丘大哥,你救救他。”
西尽愁说这句话时已经把岳凌楼放到了空床上。丘然一眼就认出了岳凌楼,心里微微有些明了,他掀开岳凌楼的衣领一看,那刺目的红斑已爬满了全身,顿时心中一惊,说道:“秀婷,去把你的头痛药拿来。”
一听这话,丘夫人和西尽愁面面相觑,再不懂医术的人都看得出来,岳凌楼这满身的红斑决不是头痛引起的。一直以来,薛秀婷所服用的头痛药就是狱火,只不过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丘大哥,你……”
西尽愁话说到这里就被丘然止住了,丘然严肃道:“这事说来话长,我呆会儿再跟你解释。秀婷,把药拿来。”
于是丘夫人应了一声,打开了妆奁盒,取出一个白色的纸包,朝一个小盅抖出一些粉末,再掺了水交给丘然。
西尽愁扶起岳凌楼,岳凌楼缓缓抬眼看了丘然一眼,似笑非笑一下,自嘲般说道:“本来把狱火交给你,是为了要卖你一个人情,没想到到最后竟是我自身难保。”
丘然把药盅靠在岳凌楼唇边让他喝下,偏头安慰西尽愁道:“没事了,他休息一下就会好的。”
见岳凌楼已安然地闭上了眼,像是要睡过去的样子,西尽愁急忙问道:“丘大哥,他这是什么病?”
丘然顾及着在一旁的薛秀婷,躲躲闪闪地回答道:“我们出来说。”
说完,他就走出了寝房,西尽愁不放心地看了岳凌楼一眼,也跟着走了出去。薛秀婷望着两人的背影,眼神突然黯然下来。她走到床边,为岳凌楼拉过被子盖上,自言自语道:“其实,我也一直觉得,我的病不是头痛这么简单……”
(注:这里就为什么丘然会骗薛秀婷说狱火是头痛药给出一点说明。因为有人提出:难道不能说成是治皮肤病的药让人更加信服?其实不然,因为红斑的出现,已经属于比较晚期的症状了。如果每都要等到红斑出现才服药的话,身体哪经得住?正好薛秀婷自小便有头痛的毛病,其犯病的周期正好和狱火吻合,所以丘然才利用了这点。打个比方来说,如果把狱火比作食物。就像人每天要从饭菜里摄取动力和营养一样,染毒者也要定期摄入狱火,只不过饭是一天三,但狱火的周期却较长,并因人而异,有的是十天有的是半个月。就像我们即使不太饿也要吃饭,而不会等到快饿死才吃一样,染毒者也不会等到身体对狱火缺乏到出现斑点才服药。拖了半年才给出解释,我知道我该打了。)
◆◇◆◇◆◇◆◇◆◇
镇南镖局一行人,昨天夜已赶到了离阳,投宿在客栈里。今天他们起了个大早,因为要去拜访丘然医馆。镇南镖局有南北两馆,北馆设在京城,南馆设在广州,接的镖大都是来往这两地的财物。
几日前,总镖头黎成绎接到了一封飞鸽传书,被告知常枫还活着,并且安置在离阳镇丘然医馆里疗养。千鸿一派大乱的事情,黎成绎也有所耳闻,但因为镇南镖局向来与天翔门交好,如果多加干涉怕伤了两派的和气。这他们赶来离阳,就仅仅是为了把常枫接到京城去而已。
镖局的人都已坐在客栈底楼,黎雪朝师兄师弟们拱手道:“各位兄弟,这的事情是黎家的家务事,就不劳烦各位了。你们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
黎雪话刚说到这里,黎震突然插话进来:“还是大家一起去吧,人多,也安全一点。”
黎雪不屑地瞟了黎震一眼道:“什么人多人少,我们是去道谢的,又不是去打架。你要是怕了就不要去好了。”被妹子这么一说,黎震不觉有些耳根发热,低头不语。
一旁的长者黎成绎轻轻叹了一口气,想道:“我黎成绎两个女儿都先我而去,只有孙儿还陪在我的身边。常桐已死,常枫又是个傻子,黎震胆子小畏畏缩缩成不了大事,只有黎雪还有点侠气。可惜是个女子,女大不中留,终究要成为别人家的媳妇。想我黎成绎纵横江湖数十年,一手创立的镇南镖局难道真是后继无人了吗?”
这在这时,黎雪突然看见一匹青黑色的骏马从客栈门口急驰过去,好是眼熟,那不是昨天被西尽愁抢走的那一匹马么?黎雪立即追了出去。不过让她失望的是――只见马不见人。随即,一丝浅笑又浮上了她的嘴角:“马既然在离阳,那么人也应该在离阳。西尽愁,我们还真是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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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馆后堂庭院的一个露天阁子里,丘然背对着西尽愁说道:“那岳凌楼来我医馆三,没想到有两都是被你抱着送过来的。”
西尽愁诧异道:“他来过三?”
丘然转过身,对西尽愁点点头,问道:“你可听说过狱火?”
西尽愁若有所思地点头,等着丘然继续往下说。
“狱火是从一种产自吕宋的烟草中提取出来的迷幻药物,长期被一些世家公子使用,朝廷虽然明令禁止这种药物的贩卖,但因为利润丰厚,依然有人靠走私做着狱火的生意,而这一行里最大的霸主就是药王神耿原修。”
丘然说到这里停住,他看了看西尽愁的表情。西尽愁依旧平静,问道:“你想告诉我岳凌楼也在使用这种药?”
丘然点头,接着说道:“从你第一把他送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了,并且推断出他的身份。但我没有告诉你,因为我有事求他……”
西尽愁回想起他第一送岳凌楼来的那天晚上,丘然的确是在帮着岳凌楼隐瞒身份。西尽愁接着丘然的话问:“你求他给你狱火?”
丘然淡淡道:“本来是这样打算的。但那天夜里,你和他都失踪了。所幸的是不久之后,他竟主动找来我这里来,并且把狱火交给我,条件是让我照顾常枫。”
“常枫?”西尽愁不解,岳凌楼为什么要救他?
丘然道:“那常枫……”
正在这时,突然一名家仆匆匆赶来报说:“老爷,门外有人找你。”
丘然奇怪道:“这么早……会是什么人?”
那家仆道:“他们说他们是镇南镖局的人,来接常枫公子回京城。”
一听这话,丘然急忙一挥手道:“快,快把他们请进来。”
那家仆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镇南镖局又和常枫有什么关系?”西尽愁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不够用了。一会儿是狱火,一会儿又是镇南镖局的。貌似毫不相干的一些事情,怎么一下子都被串在了一起?
丘然道:“你难道不知道吗?这常枫可是镇南镖局总镖头黎成绎的孙儿啊。他们这来,大概是拜那位岳公子所赐吧……”
丘然并没有猜错,那一只去京城给黎成绎报信的飞鸽正是岳凌楼所放。岳凌楼本想靠着镇南镖局撑腰,由常枫重整千鸿一派,但哪料到黎成绎只是想把孙儿接回去而不想管千鸿一派的事。黎成绎认为那个傻孙儿做不出什么大事,如果现在他们知道了常枫已经不疯癫了,一定会大吃一惊吧……
丘然正欲到客厅准备待客,才突然发现西尽愁还裸着上身,于是道:“西大侠,你还是先找件衣服穿上吧。也不怕着凉?”
听丘然这么一说,西尽愁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三天没穿上衣了。在林子里面还不觉得怎么,但在这里,不免有些尴尬得说不话。想必自己经过这三天的风吹日晒,皮都练厚了一层,竟没有意识到冷。
丘然看着西尽愁呆子似的表情,取笑他说:“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老是一副心力憔悴的模样,脑筋也比以前慢了半拍?有时间我给你开个方子调养一下,不然还不知道你会退化成什么样子呢――不过在这之前,你去找秀婷给你弄几件衣服吧。”
西尽愁诺诺应道:“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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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完西尽愁这边的事情,丘然径直来到客厅,等待着家仆把远道而来的客人引进来。黎成绎习惯了江湖作风,一进来就抱拳道:“常枫承蒙丘大夫的照顾,黎某感激不尽。日后如果大夫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二话不说就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丘然笑道:“总镖头实在是太客气了。黎总镖头的大驾光临才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呢。”
黎成绎大笑道:“恐怕过于客气的人是丘大夫你自己吧。我黎成绎粗人一个,还怕弄脏了大夫的地方,哪谈得上什么蓬荜生辉?”
这时,黎震和黎雪两兄妹也跟了进来。见来人气质不凡,眉宇之间隐隐透着英气,丘然赞道:“黎总镖头真是好福气啊,这两位想必就是黎震少爷和黎雪小姐了吧?一看就知道是人才俊杰。”
黎成绎坐下摆手道:“让丘大夫笑话了,他们不过是我那早死的么女留给我的两个孙儿罢了,都是不太懂事的小孩子,谈不上俊杰。我们这来……”
黎成绎正欲说明来意时,就听见门外有一家仆报说:“老爷,常公子来了。”
一听这话,黎成绎、黎震、黎雪六目齐刷刷地朝门口望去,只见一名身着青衫的翩翩公子走了进来。三位来者都愣住了,常枫不是一个傻子吗?怎么眼前的这位公子不但没有丝毫的傻气,而且器宇轩昂风度翩翩。
丘然见厅中三人目瞪口呆的样子,笑了起来,对常枫道:“常公子,这位就是你的爷爷了。”说罢右手向黎成绎的方向摊了摊,常枫向黎成绎行礼。
丘然又接着介绍:“这两位分别是你的堂弟和堂妹。”常枫对黎震和黎雪点头笑笑。这之后,客厅里便是一片沉默。半晌,黎成绎才发话道:“丘大夫,这位真是常枫?”
黎成绎的长女自嫁入千鸿一派以后,就只回过娘家一。那一省亲,常夫人带着十岁大的两兄弟在京城住了三个月,那三个月也就是黎成绎仅有的一段与常桐常枫相的时间。
转眼十多年的时光便已消逝,黎成绎已不能从容貌上认出常枫来了。而黎震和黎雪那时不过是六七岁大的孩子,就更记不清了。但他们的记忆里都知常枫是一个傻子,万万没有想到丘然会说这俊秀的公子就是常枫,当然一时难以接受。
丘然道:“此事说来话长,当时常枫被送到我这里时早已昏迷不醒。后来我给他包扎头部的时候,发现浸入纱布的血迹呈三点品字形分布,甚是奇怪。仔细检查之下,才发现常枫公子的后脑被插入了三枚银针。想必他被飞石击中头部的时候,脑中的淤血顺着那三枚银针流了出来,才在纱布上留下了那品字型的血迹。于是我便拔出银针,纯属意外,没想到常枫公子竟因此治好了疯病,只是已往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了……”
说到这里时,丘然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般说到:“只是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人的颅骨坚硬无比,那三根银针是怎么插进去的……”
黎成绎听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真是作孽。其实这插针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小女……”
丘然惊道:“是常夫人?”
黎成绎点点头,继续道:“这事我也有责任,早些年镇南镖局才创立不久的时候,舍弟与我争这总镖头之位,闹得两家反目成仇最后竟然兵刃相接。这事在小女心里留下了很大的阴影,后来她嫁入常家,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她知道这千鸿一派的总舵主之位只能让一人继承,为了防止以后这两兄弟为舵主之位反目成仇自相残杀,而在常枫出身后不久就用银针封了他脑后三穴道,所以常家的人一直认为常枫从生下来便是一个傻子……”
黎成绎回忆着以前的事情,忍不住摇了摇头:“十多年前小女回来省亲时把此事告诉了我,我虽然责骂了她,但大错已经铸成,再说什么都是无用。过去这么多年,如果不是丘大夫你提起,连我也快要忘了……”黎成绎这段话讲得虽然平静,但听的人却一阵毛骨悚然。没想到常夫人对自己刚生下来的婴儿竟下得了如此毒手。
常枫看着黎成绎、黎震和黎雪,这些他所谓的亲戚在他的眼里竟是如此陌生。现在,他心里只在想着一个身影,一个白色的身影,只要他一闭上眼睛,那个飘飘似雪的身影便会出现,挥之不去。
是谁?到底是谁?那白影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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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枫心中的那个白影此时就在这丘府之中,并且离他不过百米远,只不过两人没有机会相见罢了。岳凌楼沉沉睡去以后,大半日的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他身上的红斑大部分都已消退,西尽愁坐在床边,见岳凌楼挣开了眼,急忙问道:“你醒了?”
岳凌楼起身反问道:“丘然呢?”
西尽愁道:“在客厅里会客。”
岳凌楼略一沉思,随即猜道:“是镇南镖局的人?”
西尽愁点头。岳凌楼仰头看着他,两人都不再说话,突然岳凌楼蓦然翻身下床朝门外走去。
“等等!你又想去干什么?”西尽愁一把拽住了岳凌楼的手腕,把他拉到身边,“难道你想说服镇南镖局的人帮着重整千鸿一派吗?常家已经被灭门了,难道你就不能放过常枫,让他过点平静的生活吗?由天翔门出面再扶植一个新舵主也不是件难事,你为什么一定要找上常枫!”
岳凌楼甩开了西尽愁的手,狠狠地吼道:“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我说过你只不过是自作聪明而已!”
常枫现在是常家唯一的血脉,由他继任舵主自然名正言顺,但他不过是个傻子而已,有谁肯服从于一个弱智呢?岳凌楼知道,但他还是要一意孤行,只因为常枫是这世界上唯一能让他感到安心的人。
“我不是想害他,我是想帮他。”岳凌楼很认真地对西尽愁说。
那一瞬间,西尽愁竟然呆住了,他从未见过岳凌楼的那种眼神。以前他的眼神里总像是蒙了一层寒冰,冷冷地望着这世间的一切,而他所看到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但现在,岳凌楼竟然说他想帮一个人,一个外人。莫名其妙地,西尽愁竟有些嫉妒起那个叫常枫的人了。他把视线移向窗外,淡淡道:“我一直以为你的血是冷的……”
岳凌楼走回西尽愁的身边,笑他说:“你现在的表情,很像是一个弃妇。”
西尽愁苦笑。这时,房门被推开,丘然走了进来。一踏进这门,丘然就觉得屋里的气氛僵僵怪怪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西尽愁和岳凌楼两人都呆呆立着,既不说话,也不招呼自己。我好像来错时候了?丘然捋一捋胡须,问岳凌楼道:“岳公子,你好些了吧?”
岳凌楼没有表情地点点头,随即问道:“常枫呢?”
“他已经跟镇南镖局的人去兴和城了。”
一听说是去兴和,岳凌楼的唇角扬起了一个弧度,问道:“黎成绎是要带着常枫回兴和城收罗旧部吧?”
然而事实却出乎岳凌楼意料,丘然竟摇了摇头,然后慢慢说道:“不是收罗旧部,他们回兴和城……是去收尸的。之后常枫便会跟着他们回京城,不再过问千鸿一派的事情。”
“不再过问!”岳凌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威震一方的镇南镖局黎成绎,竟然会不管千鸿一派的事情,而只是带着孙儿灰溜溜地跑回京城就算了,他竟然能忍得下这口气?
如果是在十年前,黎成绎是决不会让此事就此罢休的。但现在,诺大个镇南镖局只靠他一人撑着,他年事已高只想保住现状,不想再到树敌了,年青时的那股壮志雄心早已被岁月消磨殆尽,这一点是岳凌楼没有计算到的。
突然,岳凌楼开门欲出,丘然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喊了一句道:“岳公子,你等等。”
岳凌楼果然停住了脚步,回头望着丘然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丘然道:“岳公子大概还不知道吧,常枫的疯癫是因为后脑被三枚银针封穴,现在银针已经取出,他也已经正常了。”
“他正常了?”岳凌楼和西尽愁同时惊叫一声,但随即又都陷入了思考。
“这样更好,丘大夫,可否借我一匹快马?”岳凌楼决定如果镇南镖局的人不肯帮忙,那么他就以天翔门东堂堂主的身份重整千鸿一派。现在常枫不傻了,那么千鸿一派的下任帮主就非他莫属,但这一切都要以找到常枫为前提,所以现在自己也必须赶到兴和去。
丘然对岳凌楼心中的想法也已猜到了几分,道:“秀婷的命都是你救的,区区一匹马算得了什么,岳公子你自己到马棚里去挑吧。”
“我要救的不是你夫人。”岳凌楼说这句话时,已经推门走了出去。
丘然背对着岳凌楼说道:“是啊,你想救的人是常枫。”
“你看着我说干嘛?”西尽愁对丘然抱怨一句。听到常枫不傻的消息,他竟然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常枫是跟着黎成绎会兴和城的,还有什么放心不下要跟过去看?真是自找麻烦。西尽愁叹气着留下一句“丘大哥,我也要借你一匹马”就追了出去。
只留下丘然一人在房间里笑得意味长,自言自语道:“想不到自命风流的西尽愁,这竟然栽在一个男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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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和城,离千鸿一派总舵被炸毁,已经过去五天了。昔日的兴盛已成为一片废墟,再不见往日的气象。暮霭沉沉,天边一片红霞,把这一片荒景映得更加凄凉。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谁能想到千鸿一派竟然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黎成绎、黎震、黎雪,以及十多个镖师踏上这一片废墟,不免感慨万千。但是,最令镇南镖局的人吃惊的是――在这废墟旁边竟然有一排排的土坟,像是早在五天前就修好了。
黎成绎大吃一惊,不知是什么人为他们收的尸。蓦然,黎成绎看见在废墟中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忙走了过去。那乞丐模样的老人抬头看了来人一眼,并不说话。随后,黎雪跑上前去问道:“请问老人家你知不知道,这坟是谁给修的?”
老乞丐这才慢悠悠地答道:“是一个黑衣服男人修的,他手中还带着一把银白色的长剑。”
银白的长剑?这天底下用银剑的人多的如牛毛,怎么知道是谁。想到这里,黎雪又问道:“那老人家,他有没有留下名字?”
老乞丐点点头,斩钉截铁般说出一个字:“有!”
黎雪急忙又问道:“那他叫什么名字?”
老乞丐笑笑说:“姑娘你不要急,他留下的并不是他的名字,而是炸毁这里的人的名字。”
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然后齐声问道:“是谁?”
而那老乞丐却又笑了,说道:“五天前,那人给了我点酒钱,让我在这里守五天,如果有人来问就把这个名字说出来。今天是最后一天,你们却是第一个过来问我的……”
见那老乞丐唠唠叨叨,黎雪有些不耐烦了,打断道:“那到底是谁?”
老乞丐见来人心急的样子,不慌不忙道:“如果你们再给我几个酒钱,我就告诉你们……”
“你这人怎么这样!”黎雪急了,这分明就是诈骗嘛。而黎成绎却平静地掏出几两银子递给那老乞丐说道:“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那乞丐接了钱,笑嘻嘻地道:“那人的名字就是――岳凌楼。”
岳凌楼?难道是杭州天翔门的岳凌楼?镇南镖局的人又蒙了,这总舵被炸,天翔门的人也死伤惨重,岳凌楼为什么要害自己人?天翔门东西两堂的堂主贺峰和荆君祥的争斗,也只是天翔门高层里的人心知肚明的事,外人是看不到天翔门内的种种冲突的。所以势力远在京城和广州的镇南镖局就更不知道了。
听到岳凌楼这个名字,还有一个人比镇南镖局的人更加吃惊,那就是常枫。凌楼……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名字如此耳熟……到底在哪里听过呢?蓦然,常枫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白色的身影……凌楼,叫我凌楼……常枫甩甩头,那个白影难道就是岳凌楼?是炸掉总舵的人?
“常枫哥,你怎么了?”黎雪发现常枫的脸色有些发白,关切地问道。看到总舵的这副惨像,黎雪不由得开始同情起常枫来了。这里再怎么说也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即使已往的记忆已经丧失殆尽,但触景生情难免会勾起他的一点回忆。
黎成绎看了看常枫,说道:“我们今天就在兴和城住一晚吧,枫儿你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们就起程回京城。”
“明天就回去?”黎雪突然大嚷道。
一旁的黎震瞥她一眼说:“你嚷嚷个什么劲?明天回去有什么问题?”
黎雪支支吾吾半天回不了话,她总不能说她想见到西尽愁以后再回去吧。杭州名剑门,第一名剑西尽愁,黎雪在京城就听到了不少关于他的事情,对他莫名崇拜。上在去离阳的路上,意外碰上了这个神秘人物,后来在离阳镇上又看到了他的马,想必西尽愁就在离阳附件,如果就这样回去连他的脸都没看到,这叫黎雪怎么甘心呢?
支吾了半晌,黎雪终于想到了借口,对黎成绎说道:“爷爷,这千鸿一派的仇难道不报了吗?”
黎成绎苦笑道:“报仇?找谁报仇啊?千鸿一派本就不是我黎家的家业,而且你们的姨妈是死在戴安手里的,我们难道要找死人去报仇吗?”
“那还有堂哥呢……”黎雪一时嘴快,没有想清楚话就已经出口。心里暗叫不妙:“我竟然忘了堂哥是被西尽愁杀的……啊……那个,其实……堂哥他天酒地,死了也无所谓啊……”
黎雪本想帮西尽愁说话,但黎成绎却皱起了浓眉,狠狠道:“混帐!你怎么能说你堂哥该死呢!”
被黎成绎这么一吼,黎雪吓得收了口。
黎成绎自言自语道:“西尽愁,常桐与你有什么仇,你竟然要杀他。常桐一死,千鸿一派就乱了,这一乱天翔门又趁虚而入,罪魁祸首是你西尽愁!”
黎雪在心里恨不得把自己吊起来抽,现在莫不是爷爷要去找西尽愁报仇了?正在黎雪担心时,黎成绎的语气却又缓和下来:“西尽愁,你若再敢招惹我镇南镖局,我决不对你手下留情。”
一听这话,黎雪算是安下了心,想:“还好还好,爷爷的意思是这的事情他不会追究了。”
见黎雪一会儿急,一会儿又喜的表情,黎震在旁边偷笑起来。身为黎雪的哥哥,那个小丫头心里想的是什么他还能不清楚?在京城时就老爱缠着从外地来的人打听西尽愁的事情,现在知道了西尽愁就在附近,能不兴奋吗?
黎雪瞪了黎震一眼小声道:“笑什么呢,恶心死了。”
黎雪爱说黎震胆小,黎震爱说黎雪霸道,也许在外人看来这一对兄妹老爱互相讽刺,互相拆对方台。但其实,他们都明白自己是离不开对方的。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到底应该算好呢,还是不好。
黎成绎朝着身后的镖师们挥挥手,示意他们往回走。黎震和黎雪也跟着大队人马离去,只有常枫一人呆在原地,动也未动。黎雪回头问道:“你怎么不走啊?”
常枫道:“我想在这里再呆一会儿。”
这一走,也许一辈子就再不会回来这个地方了吧。想到这里,黎成绎说道:“雪儿,我们先走吧,让你常枫哥多呆一会儿也好。枫儿,你知道回客栈的路吧?”
常枫对黎成绎点点头,然后望着镇南镖局的人离去……
◆◇◆◇◆◇◆◇◆◇
不远,有两个人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他们已经走了。”西尽愁突然开口,他站在岳凌楼的背后。
岳凌楼淡淡回答道:“我也看见了。”
西尽愁道:“你不想出去见常枫?”
“不想。”岳凌楼的声音很低,低得让西尽愁几乎听不到。
“我真是搞不懂你,你从离阳镇赶过来,不就是为了找常枫吗?现在他正好一个人,你却又在这里畏缩不前了。”
岳凌楼现在注意的人不是常枫,而是那个从他们身边走过的老乞丐。
“你站住!”岳凌楼一声喝住那乞丐道,“你刚才跟那些人说了些什么?”
那乞丐笑笑道:“想不到我守了五日,生意竟全是最后一天才到。你若想知道便给我老乞丐一点赏银吧。”
赏银?岳凌楼冷笑两声,然后阴恻恻地说道:“你的命值得了多少钱?”见老乞丐一惊,岳凌楼接着道,“要不要我把它取出来……交给你当赏银?”
说这话时,岳凌楼已经箍住了那老乞丐的脖子,他今天心情本来就不怎么好,所以出手也非常不客气。那乞丐脸吓得煞白,连连求饶道:“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岳凌楼松了手:“还不快讲。”
那乞丐捂住脖子咳嗽两声后道:“我告诉他们这个地方是被岳凌楼炸的。”
岳凌楼惊诧道:“什么!”
见岳凌楼又翻了脸,那乞丐连忙又补充道:“这是别人告诉我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公子饶命啊。”
岳凌楼这时平静了下来,说道:“我不杀你。但你告诉我是什么人让你在这里传话的?”
老乞丐一听岳凌楼不杀他,立刻松了一口气道:“是一个拿着银白色长剑的人……”
银白色长剑……岳凌楼和西尽愁同时想到了一个人――谢秦。是谢秦先安葬了死在总舵府的人,然后再混入了镖船,想杀掉岳凌楼报仇。但是,有一点岳凌楼想不明白:谢秦怎么会知道是自己炸了总舵府的呢?
◆◇◆◇◆◇◆◇◆◇
当日,岳凌楼尾随着天翔镖局的人赶到兴和,误抢的正是谢秦的马。失去马的谢秦,等赶到兴和城时,这里早已化为一片火海。谢秦不会知道岳凌楼曾经来过这里,但他却知道是岳凌楼引燃的炸药――因为有人告诉了他。这个人就是――沈重元。
岳凌楼做的一切事情,沈重元都看在眼里,但他却不出面阻止,因为他不想自己去冒险,于是他告诉了谢秦,他知道以谢秦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饶过岳凌楼的。如果谢秦杀不了岳凌楼,沈重元不会有任何损失;如果谢秦杀了岳凌楼,沈重元也有一点功劳。
现在,沈重元早已赶回了杭州天翔门,把在云南发生的这一切事情告诉了西堂堂主荆君祥。荆君祥听沈重元说完后,当然气得不轻,握拳狠狠垂到木案上骂道:“混帐东西,没想到我荆君祥竟然被这男宠一样的人给摆了一道!他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沈重元在一旁道:“堂主息怒。这个仇自然是要报的,但岳凌楼现在还动不得……”
荆君祥一听这话火又大了,叱道:“不趁现在早点除去他,难道要眼睁睁看他登上东堂堂主之位吗!”
沈重元阴恻恻地道:“正是。”
荆君祥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重元压低声音道:“岳凌楼这敢这么嚣张,全是贺峰在背后给他撑腰,再加上他又受耿原修的宠爱,西堂这元气大伤,我们这样贸然动他,只怕会两面树敌自取灭亡……”
这些事情荆君祥又何尝没有想过,叹气道:“难道我们就忍了他吗?”
沈重元道:“当然不是,我们应该让贺峰养着他。”
荆君祥不解道:“养着他?”
沈重元道:“堂主难道没有听过养虎为患吗?岳凌楼决不是安于被贺峰管制住的人,等他的虎牙长长了,自然会反咬贺峰一口,到那个时候我们就是坐山观虎斗,尽收渔人之利了……”
说到这里沈重元笑了起来,随后荆君祥也跟着笑了起来,道:“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暂且忍了他,让他为我们所用。”
沈重元突然又道:“是啊,到时候,也许他连耿原修也会帮我们一并除去。”
荆君祥诧异道:“你说他会杀耿原修?”
沈重元点头,然后慢慢说道:“荆堂主是否听说过十年前浙江都司――岳闲,勾结倭寇走私毒品一案?”
荆君祥道:“听是听过,但那都是朝廷的事,那岳家的都司府不是被抄了吗?”
沈重元笑道:“荆堂主有所不知,那岳凌楼正是岳闲的独子。当年岳家被抄家后,耿原修就收养了岳凌楼。”
荆君祥道:“我这就不懂了,竟然耿原修收养了岳凌楼,岳凌楼又怎么会杀耿原修呢?”
沈重元道:“荆堂主掌管的是西堂,这海运方面的事一向是归南堂管的,也难怪荆堂主会不知道――当年岳闲涉嫌走私的毒品正是――狱火。”
听到这里,荆君祥不免倒抽一口气,海运方面的事情虽然他不在行,但狱火的大名他还是听说过的。耿原修垄断这种毒品的贩卖已经将近三十年,当年的岳闲不过是当了他的替罪羔羊,而他却逍遥法外,依旧从事这狱火的贩卖。
荆君祥寻思一阵后道:“这样说来,那岳凌楼和耿原修不就有不共戴天之仇了吗?”
沈重元点头道:“只是不知那岳凌楼知不知道自己认贼作父的事,只要他知道,就绝对不会放过耿原修的……”
说到这里,沈重元和荆君祥又相视而笑了……
◆◇◆◇◆◇◆◇◆◇
不恨我吗……你不想杀掉我报仇吗……叫我凌楼……岳凌楼……
等等,你等一下,不要走……常枫蓦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黑幕,刚才在梦里触手可及的白影现在已经消失无踪。
夜风很凉,常枫走到窗边想关上窗户。突然,他看见一个白影在远一闪而过。待常枫定睛一看,却又不见了。突然,又一闪而过。是他,一定是他……想到这里,常枫跳窗追了出去。
那个白影曾经在他的梦里出现过无数,现在终于出现在这现实之中。常枫什么也没想,他连对方是人是鬼都不清楚,但他却痴痴地追了过去,这究竟是为什么?也许是心中那一丝异样的感觉在支撑着他去追寻吧……
常枫的感觉并没有错,那白影正是岳凌楼。岳凌楼要带常枫去一个地方,他要让常枫当上总舵主。常枫不知道自己跟着那白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他跑上了什么路,只是一直跟着,跟到那白影停下来为止。常枫朝四周望望,才发现他脚下站的地方不是别,正是总舵府的废墟。
岳凌楼站在离常枫五米远的地方,夜风扬起了他的白衣,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常枫看不见他的脸,但却知道他在看着自己,两人似乎都在想着该怎么发话。呆了半晌,常枫才开口问道:“你是谁?”
岳凌楼不说话,他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常枫,因为常枫已经知道是岳凌楼炸毁的总舵府。
见岳凌楼不答话,常枫又问道:“你是不是经常出现在我梦里的人?”
一听这话,岳凌楼笑了起来:“你这话问得奇怪,梦是你做的,我怎么会知道你梦里的人是谁?”
听岳凌楼这么一说,常枫也觉得自己有够呆的。岳凌楼走到常枫身边说道:“你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你是常家唯一的血脉,应该重整这一片废墟。”
常枫轻轻笑道:“这些事情我从来没有想过。”
岳凌楼认真地看着常枫,问他:“那你现在想不想?”
常枫摇头说道:“这本不是我的能力能够达成的事。”
岳凌楼道:“你可以的。我会帮你……”
常枫道:“那么,你可以先告诉我你是谁吗?”
没想到常枫会这么问一句,岳凌楼也不好回答。但常枫如果答应继任总舵主,那么知道自己身份也是迟早的事情,瞒与不瞒又有多少差别?想到这里,岳凌楼淡淡说道:“我叫岳凌楼,你应该听过这个名字吧?”
听过,当然听过,傍晚时才被告知的一个名字,怎么会忘呢?
岳凌楼接着问:“你相信我吗?”
常枫道:“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就不再讲下面的话了。”
“你先讲出来听听。”
岳凌楼坚持道:“你信我吗?”
不知为何,常枫却笑了,他点点头道:“我相信。”
岳凌楼抬眼望了常枫一眼后才说:“你,真是个傻子。”
也许常枫回答说不相信会让岳凌楼心里好受一点,被别人地信任着反而让他感到一种罪恶。岳凌楼的眼神又变得凌厉起来,他说:“我要你跟我去杭州,你也答应?”
常枫问道:“去杭州干什么?”
岳凌楼道:“再过不久,杭州天翔门就会举办新门主的继位典礼,如果你到时你把千鸿一派的信物当作贺礼送上,说千鸿一派愿意归降天翔门,那么新门主就会出面帮你重整你们常家的家业。”
岳凌楼这来到云南的任务就是把千鸿一派收到门下,但事情却远比他想象中复杂得多。现在如果常枫点头答应,他也算是达成了任务。
常枫问道:“那应该带什么信物呢?”
听常枫这话,岳凌楼知道他是要答应了,于是笑笑道:“他应该马上就会找到了吧。”
岳凌楼口中的他,指的正是西尽愁。就在岳凌楼去找常枫的时候,西尽愁却在这一大片废墟中找一个名叫玉鸿翎的东西。
岳凌楼话音刚落,西尽愁就幽魂般的出现在他身后,一脸不爽道:“我就帮你这一,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了。”说罢便把一块碧绿的牌子交到岳凌楼手中。
西尽愁纳闷道:“说是千鸿一派的信物,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武器,原来就是一个牌子。颜色也不怎么样,做工又很粗糙,真不知道千鸿一派的人为什么把它当成宝?”
西尽愁说得没错,这玉鸿翎不过就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石罢了。岳凌楼笑道:“你不要用你少的可怜的常识来判断它的价值。也许外表看来玉鸿翎的确毫无特殊之,如果把它放到集市上去卖,估计也少有问津。但是,关于玉鸿翎却有个传说――永生的传说。虽然现在看来,那个传说已经接近神话了……”
常枫和西尽愁对望一下,都在等着岳凌楼继续说下去。
“和玉鸿翎性质相同的玉石,应该还有三块。在很久很久以前,分别被四个家族守护着。但世事动荡,千百年过去后,四大家族的继承人彼此间失去了联系。四块玉石镇守四方,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封印着圣兽麒麟。继承麒麟之血的人,是永世不灭的一族……每隔一百个月圆之夜,玉鸿翎上就会显示出一个奇异的图案。传说那图案是一只展翅的大鸟――镇守南方的朱雀之神。但是,关于这个传说的真假却无人知道,因为能够看到玉鸿翎里朱雀神的人,恐怕屈指可数吧……”
“有那么夸张吗?”西尽愁听的有些头脑发昏,这的确已经大大超出了他所能接受的常识范围。
“真真假假谁又说的清楚?”岳凌楼把玩着手中的玉鸿翎自言自语着。
当日,岳凌楼敢骗刘以伯说天翔镖局送来的玉鸿翎是个假货,就是算准了刘以伯不能鉴别玉鸿翎的真假。因为鉴别玉鸿翎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等到特定的一个满月之夜,看那块玉石里面会不会出现朱雀图案。但是,究竟是哪个月圆之夜,却又无人知晓了。
岳凌楼把玉鸿翎交到常枫手中说道:“要跟我走吗?去杭州。”
“什么!”西尽愁又吃了一惊,“你要他去杭州干什么?”
岳凌楼道:“当然是去天翔门给贺峰道贺了,然后再重建千鸿一派。”
岳凌楼这话虽是回答西尽愁的,但他的眼睛却望着常枫,像是在对常枫说话。三人心中都明白,这样做其实就是把千鸿一派给卖了,然后当一个挂空名的总舵主。但三人谁都没有说破这一点。岳凌楼不说是不想刺激常枫,西尽愁不说是不想拆岳凌楼的台,常枫不说是他对这总舵主之位本就没什么兴趣,虚虚实实什么的其实也无所谓,只要能跟在岳凌楼的身边就好了。
总舵被炸以后,岳凌楼本想让那玉鸿翎就此从江湖中消失。因为靠一个物品就决定一个帮派的归属未免有些愚蠢,惹得人们抢来抢去,生出不少事端。但现在为了让常枫能继任总舵主,也只好把玉鸿翎从废墟中翻出来。
“那么,我们回杭州去吧。”岳凌楼说这句话时,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他自言自语道,“原来已经是早上了么?”收回视线,岳凌楼见常枫正专注地盯着玉鸿翎看,仿佛在判断里面到底有没有朱雀似的。
“你这样是看不见的。”岳凌楼推了他一把。
常枫觉得有些窘,问道:“真的要等一百个满月才行么?”
岳凌楼道:“至少传说是这样啊。以后有机会,我们试试看好了。”
常枫兴喜道:“一言为定。”
岳凌楼笑道:“一言为定。”
以后?哪有什么以后?一回到杭州这玉鸿翎就会当作贺礼交给天翔门。岳凌楼的话外之话其实是――总有一天要从天翔门那里把玉鸿翎夺回来,那时常枫你就会成为名正言顺的总舵主。不过,常枫是不会明白岳凌楼的弦外之音的,能听懂岳凌楼这句话真正含义的人只有被冷落在一旁的西尽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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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杭州城,南部有钱塘江横贯东流,又有隋唐大运河穿城而过,位置重要风景秀丽物资丰硕,曾经是吴岳和南宋的都城。对于从小在云南的一片竹林里长大的尹珉珉来说,这杭州城的热闹景象是她难以想象的。
五天前本打算跟西尽愁一同坐船来杭州,但没想到船行半日后竟被炸毁,跌入江水中的尹珉珉被江城所救,但却和西尽愁失去了联系。因为江城要赶回杭州复命,而尹珉珉想到西尽愁的目的地也是杭州,于是便跟着江城来到杭州。
虽是盛夏,但今天的天气却颇为清凉。尹珉珉顺手拿起路边小贩摊上的一把折扇,打开扇扇一阵幽香便扑鼻而来,于是叫住江城道:“江城哥,给我买把扇子吧。”
江城回头望了尹珉珉一眼,道:“买什么买,没钱了。”
尹珉珉身上除了暗器和毒药以外什么也没有,这五天里,吃的住的用的全是江城掏的腰包,那个白吃白喝的家伙现在居然还好意思买东买西的。
尹珉珉见江城不同意,放下扇子跑上前去道:“你这个二愣子怎么这么小气,一把扇子而已啊。你可别忘了,那日你中毒是谁救的你。如果不是我,你早就去阎王殿报到了。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尹珉珉一生气,说起话来就是没完没了的,江城惹不起躲得起,径自埋头向前走。如果不是这时街道上突然嘈杂起来,还不知道尹珉珉要唠唠叨叨到什么时候呢。被路人挤到路边的尹珉珉探头向街道望去,心想:“到底是什么事啊?这些人怎么都往边上退?”
前方不远的江城一把把尹珉珉拉到身边,怕她被人群挤散了。这时只见一行身着蓝装的人马从街道上走了过去,几只红底金线绣成的旌旗上招展着天翔二字。
尹珉珉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呢,原来是天翔门的。喂,二愣子,你不过去打声招呼?”边说着,尹珉珉边用手肘撞江城的肚子。
这时,天翔门的队伍已走过了一半,江城突然看到在众多天翔门人的簇拥之中,有一顶坠着金线,挡着纱幔的锦轿,自言自语道:“是唐夫人的轿子呢……”
尹珉珉也对这顶轿子充满了兴趣,颠起脚尖想看看那轿子里究竟坐的是什么人,但无奈有纱幔隔着看不太清楚,听江城一说便顺口问道:“唐夫人?什么唐夫人?”
江城道:“前门主唐易的夫人――欧阳扬音。”
欧阳扬音?一听到这个名字尹珉珉一脸的兴奋当即僵住。江城没有注意到尹珉珉脸色的变化,继续说道:“唐夫人这出来恐怕是去扫墓的,唐易门主的忌日应该就是在这几天……”
话刚说到这里,尹珉珉就甩开他的手冲了出去。江城慌了神,急忙叫道:“喂,你要去哪儿啊?喂,你等等……”
尹珉珉哪里肯等江城,现在她的大情敌就在眼前,不把欧阳扬音的脸看个清楚,尹珉珉怎么对得起自己呢?说什么是西尽愁的老情人,一句话就把西尽愁从云南逼回杭州去见她,尹珉珉今天倒要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有几分姿色,以前也不过只是个表子而已,现在竟然敢如此嚣张。
“喂,尹珉珉!”江城推开一堵堵的人墙,但无奈这街边实在是太挤。不一会儿,江城连尹珉珉的影子都看不到了,急道:“这小妮子怎么到乱跑!身上又没有半分钱,跑丢了怎么办!”
心里虽然不放心,但江城现在还必须回东堂给贺峰复命,哪里有那个闲工夫跟尹珉珉耗呢?想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道:“你自己小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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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离杭州城不远的西兴,岳凌楼也对西尽愁说了同样的一句话――“西尽愁,你自己小心吧。”
西兴离杭州不到十里路,隔着一条钱塘江。岳凌楼、西尽愁、常枫三人正在一间客栈休息,没想到岳凌楼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西尽愁皱眉问道:“岳凌楼,你这话什么意思?”
岳凌楼笑笑道:“你不是自认为很聪明吗?怎么连这句话都听不懂了?我的意思就是我们到此分手,你走你的,我们走我们的。”
西尽愁道:“我们?”
岳凌楼向常枫瞟了一眼道:“就是我和他。”
西尽愁道:“好,非常好。你是天翔门即将继位的堂主,我却是名剑门的首席弟子,两派素来就不怎么和睦,你我如果走在一起必然会招来怀疑。最好是过了这钱塘江,你我就装做素不相识。”
岳凌楼听西尽愁说完,再慢悠悠道一句:“你知道就好。”这一句话着实让西尽愁气得不轻,这是什么态度,既然别人不想让自己呆在身边,自己也不要脸皮太厚了,于是陡然抽身向门口走去。
“你站住!”岳凌楼却在这个时候叫住了他,补充了一句道,“你莫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那个人的命你要给我留着。”
西尽愁没有站住,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岳凌楼说完这句话时西尽愁已走出客栈好几米远了。
一旁的常枫道:“他好像没听见呢。”
岳凌楼抿一口茶后道:“你放心,他听得清楚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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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翔门东堂,江城拱手对贺峰道:“堂主,属下回来迟了。”
贺峰笑道:“坐吧。怎么只有你一人,刘辰一呢?”
江城黯然道:“属下也不知道他的下落,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被西尽愁救了一命后,江城就不再怀疑是西尽愁杀的刘辰一。
贺峰沉默了一阵后,又问道:“那么,岳凌楼呢?”
江城道:“那日我们乘接镖船打算回杭州,但镖船却在半路上船却被荆君祥的一名手下炸了。那之后,我跟岳凌楼也失去了联系,连他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贺峰叹气道:“没想到这去云南,能平安回来的只有你一个……如果岳凌楼再不回来,这东堂堂主之位可要空着了。”贺峰的话听上去没有惋惜,反倒有些释然。
耿原修一直坚持要等到岳凌楼回来再举行门主的继位典礼,而这云南之行耽搁的时间比预计的长了近十天,于是贺峰继任门主的事就一拖再拖。所以,现在贺峰担心的不是岳凌楼这东堂堂主的位置空与不空,而是他自己的门主位置是不是还要往下拖。
贺峰突然转换话题问道:“你确定西尽愁见到尹昀了吗?”
早些时候,江城就曾飞鸽传书告诉贺峰说“西尽愁已入黄泉巷”,而后就再没消息。江城道:“他见没见到尹昀我不知道,但西尽愁的身边倒是跟着个很会使暗器的小女孩。”
小女孩?贺峰沉思起来,难道这女孩就是尹昀的孩子?
江城又补充道:“那女孩这几天一直是跟我在一起的,但上午见到唐夫人的轿子后就追过去了……”
贺峰打断道:“她怎么会和你在一起?西尽愁呢?”
江城道:“她跟西尽愁也在镖船被炸时失散了……”
“等等!”贺峰突然立起手掌示意江城等一下,想一想后问:“你的意思是你、岳凌楼、那女孩,还有西尽愁是坐的同一艘船?”
江城点头,但却不知道贺峰到底想说什么。
“西尽愁和岳凌楼认识吗?”
江城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大概不认识吧……”自岳凌楼上了镖船以后,就一直在上房里休息,江城并没有看到岳凌楼和西尽愁接触。见贺峰紧张兮兮的表情,江城也很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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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凌楼和常枫回到杭州耿府的时候,已经是当日下午了。天气也一改早晨的清爽,变得燥热起来。阳光明晃晃的刺眼。看门的下人见是岳凌楼回来了,不免大吃一惊道:“岳少爷,你终于回来了啊。”
岳凌楼对他点头笑笑,问道:“老爷呢?”
那下人道:“唐易大人的忌日快到了,老爷今早就出去扫墓了。”
岳凌楼自言自语道:“这样吗?”随即招呼过来一个小丫鬟,对她耳语几句以后,转身离开。
常枫正欲跟上去,但那小丫鬟却叫住常枫道:“常公子,请跟我来。”被这么一叫,常枫乖乖站住,恋恋不舍地望着岳凌楼的背影,不甘心地跟那小丫鬟走了。
常有人说杭州耿家富可敌国,此话一点不假。耿府大的如同宫殿一般,奇异草,假山池塘,无所不包,无所不有。如果有人不小心误闯了进来,还不知要多长时间才能走得出去。要到耿家当佣人,如果记忆力不好,想不迷路还难呢。
小丫鬟领着常枫穿过一个回廊,又九弯十八拐,终于在一间厢房前面停了下来,说道:“常公子,你就先在这里休息吧。如果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我就在门外。”常枫听她这话的意思就是让自己乖乖呆在屋子里,而她在门外守着,不让自己乱走――这其实等于是软禁。
另一方面,本想呆在房间里好好休息的岳凌楼,却看到了一个不想看到的人――耿奕,也就是耿原修的长子和天翔门南堂堂主。耿奕虽然只比岳凌楼大两岁,但却比岳凌楼高了足足半个头。他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俊朗的外表,俨然就是二十年多前的耿原修。
见到耿奕,岳凌楼一点也不吃惊,想必他是从下人那里听说自己已经回来的事,便匆匆赶来了。岳凌楼站在门口半天不动,也不说话。其实他是在用无声的反抗来下逐客令,但可惜的是耿奕没那么知趣,只听他说:“你出去那么长一段时间,回来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未免太绝情了吧?――你拦在门口,不想让我进去?”
“就算我现在把门关上,你也会硬闯进来吧。”岳凌楼噘噘嘴,转身走到床边坐下。耿奕笑着跟进房,并且还带上了门。这一个小动作,让岳凌楼对他的来意猜到了十二分。岳凌楼回望耿奕一眼道:“可是我今天已经很累了……”
耿奕道:“可是我一点也不累。”
岳凌楼道:“跟你这种人的确是没有什么道理好讲的。”
耿奕此时已抱起了岳凌楼,把他放到床上,道:“你知道就最好。”
此语刚落,耿奕一把扯开了岳凌楼的衣衫,把他压在身下,喃喃道:“凌楼……这半个多月以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在耿奕的爱抚之下,岳凌楼已渐渐开始喘息起来,用他撩人的声腺说道:“少爷……我也很想你……”
明明知道他说出的话是谎言,明明看到他身上还留有别的男人的印记,但耿奕此时却无法抵挡住岳凌楼口中说出的话,因为自己已经为他着迷,越陷越无法自拔。
“啊……少爷……”岳凌楼的十指紧紧扣住耿奕的肩膀,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耿奕的节奏律动。那上了红漆的木床也发出了阵阵的响声……
“凌楼哥,你到底还要做这种事情到什么时候?”门外,一个看上去与岳凌楼年龄相仿的女子,背靠在门板上,双手死扣住门框,像是要把那截木料搬下来似的。
那女子名叫耿芸,是耿原修的小女儿,与耿奕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就在刚刚,她也听说了岳凌楼回来的消息,但没想到一赶过来就撞上了这种事情。岳凌楼来到耿家的这十年来,时常在书房里陪着耿原修直到翌日清晨。几年后,耿奕也常常跑到岳凌楼的房间去,闭门掩窗。
再后来,耿芸终于知道了他们对岳凌楼所做的事情。从那时起,耿芸便讨厌起这个家,讨厌她的父亲,讨厌她的哥哥。凌楼哥,你为什么要这么自甘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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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耿芸的记忆里,岳凌楼好像就是一个孤单的侧脸。没有人的时候,就会望着远发呆,陷入一种很很的回忆之中。
“凌楼哥,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很多年以前,耿芸曾经这样问过。但得到的回答却是淡淡的笑容,模式化的笑容,对任何人都可以展现出的笑容。虽然依旧具有倾倒人心的美丽,但却冰凉没有温度。
在耿芸十六岁生日的前一天,岳凌楼曾经无意中问过她想要什么礼物。耿家的小姐还有什么什么得不到的?连岳凌楼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愚蠢。
“也许正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才会让我们以为,用钱就可以买到所有的一切吧……”耿芸朝岳凌楼笑笑,笑容里有些空虚和无奈,偏头望着岳凌楼淡然的脸,轻声说道,“如果可以的话,凌楼哥,我只想要一样东西……”
“什么?”岳凌楼没有看耿芸,对这个女孩,他始终恨不起来。
“我想要你的眼泪,我想要你哭……从来也没有见过你哭,所以在看到你笑的时候,会以为那是在哭……”耿芸绞绞手,眼中有些闪亮的东西,她一直低着头在说话,“高兴也好,生气也好,愤怒也好。总是同一副表情,让人分不清楚哪些事是你喜欢的,哪些事不是……我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奇怪?”
“不会。”岳凌楼淡淡的回答。从他刚来到耿家开始,他就是一个寄生者,这里不是他的家,这里也没有他的父母,这里的一切都离他很遥远,不能真正和他融为一体。因为有人想看他笑,他就不能哭。如果哭了就会被讨厌,会被赶走,曾经天真地这么认为,并且信不疑。这样自己吓着自己,最终作茧自缚。
因为被说成很像母亲,就不敢去回忆父亲。曾经望着镜子,仿佛真的可以看到母亲在另一边凄凉的笑意。慕容情,情儿……那个女人是他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存在,她清晰地活在岳凌楼的灵魂的,不曾被遗忘。
也许自己的存在就是让人不去忘记她吧?不断提醒着――这世上曾经有个慕容情。她本应该是耿原修的妻子,但后来却爱上了岳闲,生下了岳凌楼。岳凌楼的灵魂中,有一半是慕容情,耿原修至今仍然爱着那一半;但另一半却是岳闲,那个耿原修恶痛绝的人。
“凌楼哥,有没有觉得,在我们三兄妹里面,爹最爱的就是你。我也好,大哥他也好,都不是爹想要的孩子,他最想要的是你……”
岳凌楼望着耿芸,不知该讲什么话来回应。耿芸时常会说些神经质的话,让岳凌楼也觉得莫名其妙。总觉得她什么都知道,自己和耿原修的事和耿奕的事她都知道,但又不能说出来。憋在心里,生活在一种的厌恶之中,把所有的罪孽都背在自己肩上。
“如果需要偿还的话,什么也好,你都可以拿去。我的命也好,你都可以拿去……”
“你在说些什么,我越来越听不懂了。”岳凌楼很害怕和耿芸谈到这种话题。
“听不懂也没有关系。”耿芸笑笑,“我只希望有一天,凌楼哥,你可以笑,真正的笑,那一定很美……不过那个笑容一定不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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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易的坟茔建在杭州城西面的一座山上,山上满是百年的黄果树,宛如参天般的高大,山路上也攀满了地蔓。欧阳扬音的那顶锦轿虽被八个轿夫抬着,但依然颠簸不已。
尹珉珉一路跟着天翔门的那队人马,但就是无法靠近,忍不住抱怨道:“真是的,搞什么嘛?扫墓而已,又不是皇帝出巡,带这么多人干什么?怕死也不是这样的吧!”
欧阳扬音一直坐在那一顶锦轿里面,只在拜祭的时候才现身了一柱香的时间,而且一身黑衣,头上还遮着黑纱。尹珉珉站在老远的一棵树上,即使她视力再好,看到的不过也是一个黑影罢了。
就在这时,尹珉珉突然看见又一队人马从后面赶了上来,随后一顶蓝色的华轿也停在了唐易的墓前。这一路跟来,尹珉珉只顾着注意欧阳扬音,还不知道这来扫墓的人可不只是欧阳扬音一个。
那么这顶蓝轿里面坐的人又是谁呢?在这杭州天翔门的势力范围之内,敢用蓝色漆轿身的人,肯定是天翔门内堂主级别的人物了。但尹珉珉哪里想到,这个从蓝轿中走出来的气宇轩昂的中年人,不仅不是堂主,甚至连天翔门的人都算不上是,但他却在幕后操纵着整个天翔门的更迭,他就是耿原修。
天翔门一半一上的费用都是从耿原修的钱袋里掏出来的,儿子耿奕是南堂堂主,养子岳凌楼即将继位东堂堂主。这样一来,耿原修虽不用亲自出面,但在天翔门里的势力却异常的大,就连北堂堂主的位置交给谁,都是他说了算。贺峰和荆君祥虽早已都有杀耿原修之心,但双方都不敢贸然行事,在等着对方先动手。
尹珉珉本以为自己今天算白跟这一趟了,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天翔门的那些人马并没有起身下山,而是像是打算暂住下来的样子。当年唐易葬于此山之后,耿原修出钱将这片地修成了一片陵园。虽说是陵园,但亭台楼阁无所不包,竣工以后倒颇像是避暑山庄了。
尹珉珉见欧阳扬音被送入一间厢房,于是暗想道:“白天你们人多我近不了你,但现在你要住在这里的话,等到夜人静的时候我就偷遛进来,我就不信还看不到你的脸。”
想到这里,尹珉珉抿起嘴笑了一下,翻身跳下树来,现在她必须下山去找一件黑色的衣服,好方便晚上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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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耿府内。激情过后,岳凌楼正坐在床边整理着他散乱的头发,耿奕望着岳凌楼背部光洁如玉又微微泛着红润的肌肤,忍不住抬手环住了岳凌楼的腰身,稍一用力,岳凌楼又被拽回到床上。
岳凌楼怒道:“你到底还有完没完,你总要给我留点体力晚上应付你爹吧……”
“别提他,他晚上不会回来的。”耿奕硬生生地截断了岳凌楼的话,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生气,“你可不可以不要在这种时候提他!”
看着耿奕的表情,听他讲出的那句话,岳凌楼竟然想到了西尽愁,因为西尽愁也对他讲过同样的话,于是岳凌楼笑着说道:“你现在这样子倒是和某人很像。”
“和你今天带回来的那个人吗?”
岳凌楼知道耿奕指的是常枫,淡淡道:“不是。”
“凌楼……”耿奕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他的双唇却被岳凌楼一根手指按住了。岳凌楼接着说:“不要再讲这些了。你告诉我为什么老爷今晚不回来?”
耿奕扼住岳凌楼的手腕冷笑一声后,道:“怎么?难道你还想他回来不成?”
岳凌楼颦眉道:“当然不是。”
耿奕对上了岳凌楼的视线,说话的声音竟越来越大:“他今晚不回来,因为有欧阳扬音可以陪她!除了你之外还有很多的人可以陪他!你不过是他身边一个漂亮的玩物之一罢了!但是我不同,我想要的人只有你而已!除了你我不会跟任何一个人上床,而你呢?为什么你就不能像我对你一样对我呢!凌楼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可以……”
“好了!你闭嘴!”岳凌楼突然大吼了起来,把耿奕给吼蒙了。
耿奕渐渐冷静了下来,呆呆地看着岳凌楼。好险,刚刚弑父两个字都已经说到嘴边,如果不是被岳凌楼喝住,只怕这两个字就已经吐出来了。
半晌,岳凌楼从慢慢呼出一口气,平静地说道:“你出去吧,我想安静一下……”不等岳凌楼说完,耿奕就翻身下床,扯起衣物迅速穿好以后甩上门离开。也许现在需要冷静的人并不只是岳凌楼一个吧。
听见关门声后,岳凌楼才把一直望着地板的视线抬了起来,慢慢说道:“你出来吧,我知道你在。”
岳凌楼的房间里再没有其它人,但房间外却有。这个人不是耿芸,因为耿芸不会在岳凌楼的房外忍受那么长的时间。这个人也不是常枫,因为常枫根本没有踏出过他房门半步。这个人也不是耿府里的家丁,因为耿奕来找岳凌楼之前,一定会把附近的家丁都遣散。那么,能够闯入这把守森严的耿府而不惊动一草一木的人,这世上屈指可数。
“西尽愁,你出来吧。我知道是你。”岳凌楼不想再跟西尽愁玩捉迷藏的游戏了。
话音刚落,后窗便被推开了,西尽愁一跃而入。
岳凌楼冷冷道:“我现在才知道,你这个人竟然有偷窥的嗜好。”
西尽愁道:“我没有偷窥,只是偷听而已。”
岳凌楼道:“那你听见了什么?”
西尽愁道:“我听见他说欧阳扬音要陪耿原修。”
岳凌楼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欧阳扬音本来就是个表子。”
西尽愁道:“你错了,她并不是表子。”
岳凌楼道:“那她是什么?”
西尽愁道:“她是Chu女。”
岳凌楼竟笑出声来,通常只是在听到最荒诞的事情时岳凌楼才会发出这种笑声:“西尽愁,你知不知道欧阳扬音已经嫁给唐易两年了?”
西尽愁点头道:“我知道。”
岳凌楼道:“那你又知不知道,她在嫁给唐易之前曾当过三年妓女?”
西尽愁还是道:“我知道。而且我曾经也是她的客人。”
岳凌楼道:“好,很好。那么你还认为她是Chu女吗?”
西尽愁道:“我的确还这么认为。”
岳凌楼道:“为什么?”
西尽愁道:“你若想知道原因最好先准备一样东西。”
岳凌楼道:“什么东西?”
西尽愁道:“棺材。”
岳凌楼沉默,西尽愁接着道:“因为知道她真正身份的人都已经躺进了棺材里,除了一个人。”
岳凌楼问道:“谁?”
西尽愁道:“我。”
岳凌楼又笑了,顿一顿后又问道:“为什么你没死?”
西尽愁道:“因为她杀不了我。”
岳凌楼道:“那你认为她可以杀我?”
西尽愁道:“如果她想杀你的话。”
岳凌楼苦笑道:“但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还会是个Chu女?”
西尽愁道:“我也有件事情不明白。”
岳凌楼道:“你说。”
西尽愁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知道我在窗外?”
岳凌楼抿起了嘴扬起一个媚人的弧度,缓缓道:“因为我闻到了你的气味。”
西尽愁道:“我有什么气味?”
岳凌楼道:“因为你是――臭的。”
〈下篇〉
夜渐渐了下来,欧阳扬音抬手挑了挑灯芯。昔日那个名贯江南的名妓,现在竟成了一名寡妇。自从她跟着紫星宫小公主秦月儿逃出云南,已经过去五年了。
这五年里有太多的变故,秦月儿死了,而阮浩天――秦月儿爱的那个男人,却创立了名剑门。那是背叛!阮浩天背叛了秦月儿,他们曾经海誓山盟誓死不离,但是那个男人却忍受不了一一的追杀,向紫星宫妥协了。
秦月儿为了阮浩天,不惜背叛紫星宫盗出隐剑,而阮浩天却负了小公主,这口气叫欧阳扬音怎么咽得下去。难道在那些男人心里,所谓的爱就只有那种程度而已么?秦月儿可以为了阮浩天放弃紫星宫的一切,而阮浩天却不能为了秦月儿反抗到底。
欧阳扬音流落青楼,三年后成为天翔门的门主夫人。她会嫁给唐易,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天翔门的门主,有着可以摧毁名剑门的力量。欧阳扬音不杀阮浩天,是因为秦月儿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要阮浩天活着。
“不要杀他好不好……答应我,欧阳?”那个时候,秦月儿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来讲这句话。她拽住欧阳扬音的袖子,恳求着,眼眶里满是泪水。她不能去恨那个男人,即使那个男人抛弃了她。
“只要带着我们曾经的回忆去死,我就会觉得很幸福……”秦月儿闭上了眼睛,好累,好想休息。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告诉我说阮浩天出卖了我?那是不可能的……永远不会,他曾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我在等你,等你给我解释,但是为什么你不来见我……
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秦月儿依旧守护着她仅有的回忆,那是她的一切。在那个叫做回忆的世界,没有背叛没有辜负没有泪水,只有一个人,不断地说着永远爱她,永远守护她,永远不会离开……永远永远。一个幸福到可悲的女孩,她眼神中的执着令欧阳扬音难以忘怀……
突然,欧阳扬音的神经绷了起来,因为她听到窗外的一丝异响,心想:“原来来了一只小老鼠呢。”
下一秒,就听得嚓的一声,一枚六角飞镖自窗口打了进来,打熄了烛火。没想到这小老鼠还有点本事,欧阳扬音坐在原位一动不动,因为她的脖子上隐隐传来金属冰凉的寒气。就在烛火熄灭的那一瞬间,尹珉珉夺窗而入,把一把匕首架上了欧阳扬音的脖子。
见这么容易就得手了,尹珉珉不禁得意起来,她本来就不认为那个欧阳扬音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不知道西大哥是看上了她哪一点,不过就是脸蛋漂亮了一点罢了。尹珉珉压低声音道:“你如果不想受伤,就乖乖不要动,然后回答我的问题。”
欧阳扬音平静地回答道:“你问。”
尹珉珉道:“启天剑是不是在你手上?”
欧阳扬音道:“是。”
尹珉珉又问:“是西尽愁自愿给你的?”
欧阳扬音还是道:“是。”
“那他为什么要给你?”
欧阳扬音冷冷笑道:“我并不想告诉你原因。”
“你!”尹珉珉说出这个字就没有下文了,本就醋意翻腾的尹珉珉,现在再加上欧阳扬音这种态度,让她恨不得立刻就在这女人脸上划上几刀,但她却没有动,因为她已经动不了了。而欧阳扬音却用两根手指推开颈旁的刀锋,站了起来,说道:“你还有什么问题想问吗?”
尹珉珉狠狠地瞪着欧阳扬音不答话。欧阳扬音笑道:“没有就算了。”
“有!”尹珉珉这时从大声答道。
欧阳扬音道:“你问。”
尹珉珉道:“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尹珉珉是打熄烛火后,利用欧阳扬音瞬间的空隙闯进屋内的,而这一切都只是发生在眨眼之间。虽是在黑夜中,尹珉珉依然看得清清楚楚,欧阳扬音根本连半根手指都没有抬过,那么她是怎么让自己中毒而不能动弹呢?尹珉珉实在想不通。
欧阳扬音从尹珉珉手中取出了匕首,摩娑着说道:“这个问题我也不想告诉你。不过……”欧阳扬音说这不过两个字时,用刀面拍了拍尹珉珉的脸颊,“你告诉我,你和尹昀是什么关系?”
其实自尹珉珉发出打灭火焰的那一镖时,欧阳扬音就看出了那是尹昀惯用的手法,而且再加上尹珉珉带的这把匕首,欧阳扬音对尹珉珉的身份已经猜到几分。但尹珉珉显然也不太想给欧阳扬音面子,冷冷道:“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
“为了救你的命。”欧阳扬音道,“如果你还想活着离开的话,最好讲实话。”
好可怕的女人,尹珉珉被欧阳扬音眼里一点一点的寒意吓得有些战栗。她后悔自己太轻敌了,她早应该想到西大哥的女人决不是好对付的角色。现在自己该怎么办呢?尹昀隐居之前在江湖中的确得罪了不少人,难道欧阳扬音也是尹昀的仇人?如果让欧阳扬音知道自己是尹昀的女儿,自己岂不是死定了。
正在烦恼该怎么回答之时,欧阳扬音突然握住了尹珉珉的手,抚摸起来。尹珉珉被摸得一阵毛骨悚然,大叫道:“你想干什么?你这变态!”
欧阳扬音颦眉道:“你闭嘴,不然我毒哑你。”
尹珉珉被吓得乖乖闭上了嘴,欧阳扬音还在摸着尹珉珉的手。这只手绝对是从小就使用暗器才能拥有的手,不仅指甲修剪的长度合适,而且手指间都有了茧壳,欧阳扬音自言自语般说道:“尹昀啊,没想到你的女儿竟然这么大了……”
尹珉珉听欧阳扬音的语气,好像不是要找尹昀寻仇的,稍稍安下心来。欧阳扬音掏出一颗药丸,塞到尹珉珉嘴里,说道:“你应该就是尹珉珉吧?把这颗药吃下去,你就可以动了。不用担心,我不会害你的。”
尹珉珉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自己会相信欧阳扬音,把那药丸吞了下去。
“你到底……”尹珉珉正想问个清楚,欧阳扬音的神情又变了。她蓦然按住了尹珉珉的双唇,说道:“有人来了,你先去躲一下。”
躲?往哪里躲?欧阳扬音的视线环视房内一圈,然后视线落到床上。只有那里可以藏下一个人,欧阳扬音把尹珉珉放到床上,拉过被子把她盖起来,忠告道:“你乖乖在这里躲好,即使呆会儿你身上的毒解了,也不要乱动。”
尹珉珉此时的手指已经能动了,她越来越相信欧阳扬音不是自己的敌人,于是听话地点了点头。欧阳扬音正想起身去把烛灯重新点燃,就看见窗口又一个黑影窜了进来,宛如一阵黑风般地挥了几下手,随后便听见吱吱几声刺耳的尖叫。欧阳扬音叹了口气,点燃蜡烛道:“西尽愁,你下手就不会再轻一点。”
西尽愁此时正站在窗口,手中握着一根树枝,四只小蝙蝠的翅膀被那截树枝齐齐穿过,发出吱吱的叫声。西尽愁道:“是你养的这些家伙太笨了,被快成蜂窝了,还学不乖。”西尽愁说着,把那树枝晃了晃,四只小蝙蝠的翅膀上都有好几个洞,像是旧伤口了,那都是以前被西尽愁用同样的手法给穿上去的。
欧阳扬音道:“学不乖的是你,明知道它们会袭击从窗口窜入的人,你还从窗口进来。”
西尽愁笑笑不答,却对着蝙蝠说道:“你们几个,以后小心一点,如果再被我捉住,就把你们烤来吃了。”说完,便用手一抹,那四只蝙蝠就飞到房间的四个角落去了。
这时,躲在被窝里的尹珉珉总算知道自己是怎么中毒的了,原来欧阳扬音根本没有出手,出手的是那些躲在角落里的毒蝙蝠。但尹珉珉却没想到,来人竟然是西尽愁。为什么西大哥会来找欧阳扬音呢?这个问题也是欧阳扬音想知道的,于是欧阳扬音问道:“你这么急着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西尽愁此时已坐在了一把竹椅上,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听说你今晚要陪耿原修过夜,我很好奇,就过来看看。”
欧阳扬音笑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话正说到这里,就听见从欧阳扬音的房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扣门声。是耿原修?欧阳扬音和西尽愁对视了一下。糟了,西尽愁环视了一圈房内,视线落在了欧阳扬音的床上,于是立刻窜了过去,想躲在被子底下。
“喂。”欧阳扬音还来不及阻止,西尽愁就已经揭开了被子,“珉珉?你怎么会在这里?”,西尽愁和尹珉珉大眼对上小眼了。
欧阳扬音道:“你要躲就快一点,没时间了。”
于是西尽愁噌地一下跳上了床,拉过被子躲了起来,心想:“欧阳啊,今天你这里还真是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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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声持续着,欧阳扬音急急把盖着尹珉珉和西尽愁的被子往墙角推了推,明知故问道:“谁啊?这么晚了……”
“是我。”耿原修把声音压低,音量刚刚让欧阳扬音能够听清。欧阳扬音正想起身去开门,却还是觉得那被子胀鼓鼓的一团,一看就知道有问题了:“西尽愁,你个子太大了,会被发现的,快出来。”
而尹珉珉却急忙道:“没关系没关系,你把蜡烛吹灭就是了。”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和西尽愁窝在一个被窝里,尹珉珉哪里赶就这样错过呢?欧阳扬音怎么不知道这个小丫头片子的想法,心想看在尹昀的面子上就由她这一回吧。
“欧阳,你睡了吗?”耿原修在门口问道。
“没,还没有。”说这句话时,欧阳扬音已起身走向门边,但几乎就在同一瞬间,门却被耿原修推开了。天啊,难道门没有上栓吗?欧阳扬音短暂的一愣后,立刻低头吹灭了桌上的蜡烛,心里想不要露出了什么马脚才好啊。
耿原修推门后的一瞬间,只顾注意站在木桌旁的欧阳扬音,哪里有闲工夫看床上那一团怪怪的被子,再加上欧阳扬音迅速吹灭了烛火,耿原修眼前一黑,压根就没想到这房间里有四个人,外加四只蝙蝠。
“把火灭了干什么?”耿原修虽然奇怪,但没有警觉,关门坐到窗边的一张木椅上。他说话时脸上没什么表情,也许是久经商场的关系,他掩饰情绪的能力比岳凌楼还厉害。或者说,岳凌楼是得了他的真传。
欧阳扬音一听这话,知道耿原修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于是娇声娇气地答道一句:“扬音要干的事,正是老爷要干的事啊。”
耿原修笑道:“你倒挺聪明。”
欧阳扬音娇笑道:“还要谢谢老爷的抬爱。”听到这一句话,别说是男人,连尹珉珉的筋都抽了一下,心想:“真不愧是当了三年职业的。”
“欧阳,你知不知道……”黑暗中耿原修眼里隐隐有光,“我一直觉得你很奇怪,不仅是来历,就连行事作风都很奇怪。”
“是么?”欧阳扬音不给出正面的回答,随口应和了一句,“我倒觉得奇怪的人是老爷你呢。”
“哦,是么?”耿原修笑了起来。
“是啊,首先三更半夜的,你还过来找我,就不怕被人说闲话?这点就已经很奇怪了。”欧阳扬音上山祭拜先夫,耿原修也跟着上了山,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们两个有私情。但是,事情并不那么单纯。
“三更半夜还不睡觉的人,你不也是一个?”
被耿原修这么一问,欧阳扬音一时竟不知该怎样答了。但耿原修却毫不在意地说:“不用紧张啊,欧阳……我并不是在怀疑你。”
“老爷,如果你只想说这些话,扬音另找时间跟你谈……”
“欧阳你可知道紫星宫?”忽视欧阳扬音有意逐客,耿原修问到了关键。
“不知道。”想也没想就给出了答案,欧阳扬音的心脏骤然收缩。难道耿原修知道她是紫星宫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么圣血麒麟呢?”
“不知道。”同样是未经思索就脱口而出的答案,欧阳扬音的语气里有些厌恶。本来一个男人在夜人静的时候来找一个女人,想来想去也只为一件事而已,但是耿原修却咬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喋喋不休。
耿原修虽然只有一妻三妾,但他却有无数个女人。如果要把他睡过的女人通通接近耿府,恐怕耿府就要变成佳丽三千的后宫了。女人多了很麻烦――这是耿原修不那么做的唯一原因。他最重要的那个女人已经不在了,所以跟谁睡在一起都无所谓了,不必去付出什么真心真情,只要交换彼此的体温就行了。不用担心失去什么,保险的作法,廉价的交换,用此来麻痹自己,不断沉沦。
“欧阳,你是个漂亮的女人……”耿原修把欧阳扬音抱入怀中,本能的动作本能的话语。被捂在被子下的尹珉珉和西尽愁突然觉得身体被重重得压了一下,知道是欧阳扬音倒下来了。
尹珉珉想:“完了,这床这么小,怎么睡得下四个人。”西尽愁仿佛感觉到了尹珉珉的紧张,拍了拍尹珉珉的手,像是在说没问题的。
就在耿原修扯开欧阳扬音的衣襟的那一瞬间,一股幽香便扑面而来。耿原修的头一下子昏呼起来,按住太阳穴模模糊糊地说道:“欧阳,你……”
这句话像是还有下文,但耿原修却无法说了。欧阳扬音从耿原修的身下翻起来,重新拉好衣襟道:“老爷,你先睡一会儿吧,扬音还有其它的事情呢。”
只可惜这句话耿原修已经听不到了,他中了欧阳扬音身上的迷魂香,会一直昏睡到第二天早上,欧阳扬音说的这句话是给西尽愁听的。下一秒,西尽愁掀开被子爬了出来,舒一口气道:“热死我了。”
尹珉珉也跟着舒了一口气道:“吓死我了。”
随即两人都跳下了床,尹珉珉拍了拍耿原修的脸,问道:“他怎么了?”
西尽愁替欧阳扬音说:“大概正在发春梦吧?”
欧阳扬音笑道:“你要看的事情都已经看到了,你怎么还不走?”
西尽愁道:“我要看的事的确是看到了,但我要做的事却还没有做。”
欧阳扬音道:“那你还想要做什么?”
西尽愁只是笑,然后把一封信交给了欧阳扬音:“等我们走了之后,你看过这封信就知道了。记住,要等我们走了以后哦……”西尽愁着重强调了一下时间。
欧阳扬音接过信,不知道西尽愁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为什么要等你们走了我才能看?”
西尽愁邪邪地笑了一笑并不做答,随后就带着尹珉珉跳窗而出。欧阳扬音打起一个火折子,点燃蜡烛,拆开信封。视线刚落到字上,就纳闷起来――这信上的字明明就是西尽愁所写的,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讲,而要写信呢?
欧阳扬音一边想一边看信,那信上就只有一句话:“你若逃出来就来城西二十里的承安客栈找我。”
逃?欧阳扬音心想自己为什么要逃。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冲冲的脚步声――是朝自己房间走来的。欧阳扬音心里一惊,条件反射似的扭头去看昏睡在床的耿原修,顿时明白了一点,暗暗骂道:“西尽愁,你这家伙,竟然联合别人来算计我!”
蓦然,就听见砰!的一声震响,天翔门的人已经闯了进来,那站在最前面的白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岳凌楼。知道欧阳扬音是个危险人物以后,岳凌楼又怎么会让她继续呆在天翔门内呢?即使想不出办法杀欧阳扬音,但把她撵出去的办法要多少有多少。
门刚被打开,天翔门的人一眼就看到倒在床上的耿原修,大吵道:“果然是这个表子干的好事,用药耿老爷迷昏了,不知要干些什么下流的勾当!”
所谓的这种勾当,只有女人是干不了的,但是却没有人敢说耿原修的不是。天翔门的人其实都心知耿原修这来动机不纯,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欧阳扬音之前本来就是一个妓女,没有人会对他们两人做的事情感到奇怪。
但是,岳凌楼却突然出现了。他要带人去捉拿欧阳扬音,当然没人敢说不去。只不过他不说是捉奸,而是说欧阳扬音使诈。岳凌楼意味长地对着欧阳扬音笑笑,说道:“把这个女人抓起来。”
听到命令,数名守卫凶猛地朝欧阳扬音扑了过来。
“岳凌楼,你给我记住。”欧阳扬音咬紧了牙,甩下这句话的同时水袖一扬,顿时一股浓郁的白烟弥散开来,屋内的人都立即捂住了口鼻,待烟雾散尽,欧阳扬音早已不见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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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欧阳扬音跑了,手下人急忙想追出去,但是却被岳凌楼止住了。岳凌楼道:“让她走吧,你们追不到她的,先把老爷带回去。”
手下领命后扶着耿原修就退了出去,只留下岳凌楼和耿奕两人在房间内。刚才,一旁的耿奕也看到了欧阳扬音的身手,不敢相信地问道:“想不到她竟然隐藏了这么久,她究竟是什么人?”
是啊,岳凌楼也想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夜风猎猎,贯入了岳凌楼的衣襟,一阵寒意正渗心脾。“岳凌楼,你给我记住。”欧阳扬音的话回响在岳凌楼的脑海里,竟是他产生了一丝恐惧。这个女人真的有西尽愁说的那么可怕吗?
突然,岳凌楼感到自己的手臂被撞了一下,蓦然回过神来,对耿奕说道:“你干什么?”耿奕的目光中有着关切,即使岳凌楼对他如此冷淡。
“我……”耿奕只说出一个字就被岳凌楼打断了。岳凌楼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道:“我问你,现在狱火是走哪条路运到杭州的?”
耿奕是天翔门南堂堂主,暗地里管的就是药品的输入。虽不知道岳凌楼为什么会问到这个问题,但他还是不设防地回答道:“从广州入货,然后沿海而上。”
岳凌楼思索一阵后道:“那么原来呢?原来要经过云南吗?”
耿奕略略有些吃惊,心想岳凌楼是怎么知道狱火被运往云南的事情,但只以为是耿原修告诉他的,于是道:“按我爹的意思,他想在云南种植狱火,毕竟从靠进口太费事了。”
岳凌楼又问道:“那么现在还有往云南运吗?”
耿奕摇头道:“最近风声太紧,有消息说朝廷派锦衣卫在查这个事情,所以就暂时断了云南那条路。”
岳凌楼不说话了,他已经明白了,丘然医馆也是狱火转送云南的一个站点,由于天翔门这边断了线,所以就失去了药物的供应,才让薛秀婷的身体产生了药物缺乏的反应。
岳凌楼抬头,缓缓对耿奕道:“你派人去给丘然送一点药吧。”
耿奕急忙道:“为什么要给他送?”
是啊,为什么呢?岳凌楼也问自己,丘然不过是一个外人而已,半晌,岳凌楼才淡淡回答到一句:“因为他曾经救过我的命。”这个时候的岳凌楼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这一句话不仅救了薛秀婷一命,而且以后也会救自己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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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渐渐明了起来,地平线上透着些青白色的光。承安客栈建在山路边上,虽然时候尚早,但已经开门营业了。浅黄色的酒旗招展在晨风之中,酒旗下放置着五张红木的小桌,西尽愁正坐在这其中一张木桌旁,给自己斟着酒。
“西大哥,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多久?”尹珉珉陪着西尽愁不知坐在这里多少个时辰了,心里难免有些急。而西尽愁却不慌不忙地道:“她应该就快来了吧。想必是住在城里太久,对这郊野不太熟悉,找不到客栈在哪里了。”
说完西尽愁正欲灌酒入口,但只听啪!的一声,手中一空,酒杯竟已经碎了,香酒和碎瓷片溅洒满地。西尽愁淡淡一笑道:“她来了……”
“西尽愁,你这混蛋,你竟然还有闲情在这里喝酒。”尹珉珉循着这怒骂声望去,只见十米外的地方,欧阳扬音正在向这边走来。这时尹珉珉才知道西尽愁要等的人不是别人,却是欧阳扬音。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唐易的陵园吗?尹珉珉正想着,欧阳扬音已经走近到西尽愁的身旁了,忿然道:“你说吧,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你是不是要说你和岳凌楼联合起来整我?”
西尽愁站了起来,笑道:“不用生这么大的气吧,我不过也是为了你好。天翔门那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欧阳扬音道:“我要呆在哪里还用不着你来过问!”
继续这个话题只怕欧阳扬音会越说越火大,于是西尽愁直接切入另外一个话题道:“其实……我找你是希望你帮我一个忙……”
欧阳扬音柳眉一扬,如斩铁般道出两个字:“免谈!”
呃,西尽愁有点受到打击,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找你帮忙你竟然跟我说免谈,知道欧阳扬音是吃软不吃硬,西尽愁努力用楚楚可怜的声音哀求道:“不要这么绝情嘛,扬音~”
一旁的尹珉珉狂汗,想道:“西大哥,向这个女人谄媚,你也太丢脸了吧。”
不过西尽愁的这一招对欧阳扬音来说一点用都没有,欧阳扬音的火气还没有消,横目道:“肉麻死了,你叫姑妈都没用。”
没想到西尽愁听到这句话后却笑了。欧阳扬音见他一脸怪笑便问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西尽愁道:“我叫你姑妈的确没用,但有个人叫你也许有用……”
欧阳扬音的嘴角也微微一扬道:“哦?”
接着西尽愁用眼角瞟了坐在旁边的尹珉珉一眼,欧阳扬音会意的一笑,她已经猜道西尽愁要拜托她什么事情了。但尹珉珉却一脸茫然,惊道:“我?我为什么要叫她姑妈?开什么玩笑!”
西尽愁对尹珉珉点点,然后对欧阳扬音说道:“现在你可以答应帮我吗?”
欧阳扬音一笑,然后道:“还是免谈!”
西尽愁再一受到打击,说道:“欧阳,我知道你这说的是气话。我把珉珉交给你,你帮我照顾着她……”
听到这里,尹珉珉总算明白了一些,打断西尽愁的话道:“等等!你刚刚说什么把珉珉交给你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跟着她?”
西尽愁拍拍尹珉珉的头说道:“听话,你西大哥浪迹江湖漂泊不定,带上你一个女孩子也不方便,从现在起你就跟着你欧阳姑姑吧……”
“别开玩笑了!”尹珉珉一把拉开了西尽愁放在自己头上的手,猛地站了起来,大吼道,“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我跟着你一起漂泊江湖有什么不好,你嫌弃我吗?你嫌我笨手笨脚给你添麻烦吗?我以后不会了,我把毒药都交给你,把暗器也都交给你……你不要撵我走,好不好……西大哥……”
说着说着,尹珉珉的眼里竟然泛出泪光。西尽愁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早就知道尹珉珉对他的感情了,所以才想把尹珉珉托付给欧阳扬音,免得让尹珉珉呆在自己身边越陷越。
看到这种情景,不用别人解释,欧阳扬音也已经猜出是怎么回事了。于是她走到尹珉珉身边说道:“珉珉,你西大哥也是为了你好。江湖险恶,暗藏杀机,你西大哥是怕连累了你。再说,你也不能跟着你西大哥一辈子吧……”
“怎么不能!”尹珉珉突然抬头道,“我一辈子也不要嫁人,然后跟在西大哥身边。”
欧阳扬音看了西尽愁一眼,像是在说:“看你有惹了什么风流债在身上。”然后又劝尹珉珉道:“傻孩子,即使你不嫁人,你西大哥也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儿吧?他迟早有一天也会娶妻生子……”
尹珉珉此时的头脑就像被炸开了一样,是啊,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头热,那么西大哥呢?西大哥喜欢的人又是谁呢?想到这里,尹珉珉两手扯住了西尽愁的衣袖,急切地问道:“西大哥,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没想到尹珉珉会突然这么问一句,西尽愁正想着怎么回答,却看见站在尹珉珉身后的欧阳扬音朝自己点了一下头。其实不用欧阳扬音提醒西尽愁也知道,现在要想让尹珉珉离开自己,就必须说自己已有心上人了。
于是西尽愁温和地笑笑,轻轻点了点头。尹珉珉的心就像被揪紧了一样,急忙又问道:“是谁?告诉我是谁?”
是谁呢?西尽愁本想说是欧阳扬音,但想到以后尹珉珉要和欧阳扬音在一起。这样说难免会造成她们日后相的尴尬。忽然,西尽愁的脑中竟然浮现出一个白色的身影,那个宛如妖魅般纤细迷惑人心的身影,那一夜在长江边上清冷的月光下与他的缠绵,和他的一颦一笑在西尽愁的脑海里竟是如此的挥之不去,岳凌楼……天啦,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他?难道自己真的爱上他了吗……
尹珉珉还在用力的摇晃着西尽愁的手臂,发了疯似的问道:“到底是谁?你告诉我啊!西大哥?”
“是个很漂亮的人……有着和白色相契合的气质……”西尽愁淡淡地回答,“但是却有着让人伤心的眼神……”
“是谁?到底是谁?”尹珉珉快要崩溃了。果然,西大哥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那么自己是什么?是个麻烦是个包袱么?或者什么都不是,可以随意被他交托给别人。
“不要在问了,好不好?”西尽愁苦笑着,他不想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但是欧阳扬音却帮他说了出来。
“是岳凌楼么?”欧阳扬音问道,眼神里有种冷漠的光芒。美丽,白色,伤心……再加上刚刚两人联合布局把自己撵出天翔,这一切都被联系在了一起。直觉告诉欧阳扬音,西尽愁和岳凌楼之间的关系并不单纯。
西尽愁愣住了,他说不出话,转头望着欧阳扬音。有那么明显么?竟然连欧阳扬音这个外人都看出来了(其实多半是猜出来的)。西尽愁感到自己手臂上被尹珉珉抓住的地方收紧了一下,仿佛要把手臂上的肉扯下来似的。欧阳扬音看道尹珉珉的手背已经抽筋了,伸手想把尹珉珉的手拉下来却拉不动。
为什么不反驳?尹珉珉在等着西尽愁反驳……然而西尽愁却一句话也没说。
三人就这样僵持着,良久,尹珉珉才能问出一句话,她仿佛要用足够长的时间才能讲出一句话,说得很平静但听上去却让人心痛,她问道:“是哪个岳凌楼?”
西尽愁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心痛,淡淡道:“难道岳凌楼有很多个吗?”
为什么……为什么……尹珉珉的身体开始抖动了,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西尽愁吼过去道:“你疯了吗!他是个男人啊!你怎么会喜欢他!”
西尽愁扯下了尹珉珉的手,说道:“是啊,我也觉得我疯了。”
尹珉珉此刻的头脑已经完全空白了,她想跑她只知道跑,不停地跑,仿佛这样可以让她逃开这一切。
“珉珉――”西尽愁在身后喊了她一句,想追过去却被欧阳扬音拦住。欧阳扬音道:“你不要去了,让她静一静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西尽愁点点头,他也认为这样最好,也许等她安静一下就能够接受了。
欧阳扬音叹一口气道:“其实刚刚你应该否认的。你不该让她知道……她毕竟是尹昀的女儿……”
西尽愁缓缓道:“她动不了岳凌楼的。”
欧阳扬音道:“可是我动的了。”
西尽愁一惊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欧阳扬音轻轻笑了两声,然后道:“我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输给一个男人……”
◆◇◆◇◆◇◆◇◆◇
在杭州城的一条偏街里,灰蒙蒙的木板门虚掩着,窗棂上结着蛛丝,门前积着一摊污水,一片颓败的景象。沈重元捂住鼻子,他受不了这街道上充斥着的腐臭味道。
这样的地方也能住人吗?他一边想着一边推开了门。吱呀――一声,光线自门口一拥而入,沈重元站在门口,环视屋内,看不到半个人影。突然,一个声音自房间的一个角落响起,那声音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沈重元循声望去,在一个光线照不到的死角,隐隐看到有人坐在那里,忙拱手道:“晚辈是天翔门荆君祥堂主门下的沈重元,此前来是想向前辈打听一点事情。”
沈重元恭恭敬敬地回答着,显然他对这角落里的人有一种敬畏。江湖中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但是他却知道江湖中所有的事情。只要你出得起钱,他就会回答你的问题。
那声音接着道:“你要问什么事?”
沈重元字字道:“我想知道欧阳扬音到底是什么人?”
那声音突然大笑起来,说道:“你若给我一两银子我就告诉你。”
沈重元愣了,难道欧阳扬音的身份就只值一两银子吗?还来不及多想,那声音又道:“怎么?你出不起吗?嫌贵?”
嫌便宜还来不及,怎么会嫌贵,沈重元立刻掏出一两银子扔给那个黑影。那黑影一把接住,然后道:“欧阳扬音是个女人,而且还是漂亮女人。”
沈重元听罢大笑,手已经按在剑上,阴恻恻地说道:“果然是个只值一两银子的消息。”
那声音又道:“不过我这里却还有另外一个消息可以免费提供给你。”
沈重元道:“你说。”
那声音道:“岳凌楼已经把常枫带回杭州了,而且那常枫的疯病已好,很可能就是下一任千鸿一派的帮主。”
沈重元道:“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
那声音道:“我既然说可能,那么就表示有另一种可能……”
沈重元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人影突然站了起来,依然背着光,沈重元心中忽地一紧,他虽没见过住在这屋里的人,但却听说那是一名年逾古稀的老人,但现在这眼前的人影不但身材颀长,还隐约能看到手中打着一把折扇,给人风度翩翩的感觉。
沈重元警觉道:“你到底是谁?”
那声音笑道:“沈先生你不要着急,先听我把话说完。二十多年前,云南千鸿一派常夫人诞下的不是双胞胎……而是三胞胎。她只留下长子常桐,用三针封穴让二儿子常枫成了傻子,然后又把最小的儿子远送异乡――就是常枰。”那声音顿了顿又道,“而我,就是常枰。”
短暂的沉默后,沈重元大笑起来:“这实在是太荒谬了,你以为我会信!”
那人影自黑暗中走了出来,走到沈重元的身边,轻摇两下折扇:“我刚才所说的话,本就不是要让你相信的……”
沈重元这时才看清此人的脸,让他难以置信的是此人竟拥有和常氏兄弟同样的脸孔,难道他们真是三胞胎?沈重元正纳闷着,常枰又说话了:“你只要让荆君祥和贺峰相信我刚才所说的话就行了。”
“他们又要如何相信你?”这个世界不可能存在那么多的巧合,巧合多了就是陷阱。常枫突然恢复正常就已经是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巧合了,现在又凭空冒出来一个第三子常枰,叫人怎么接受?
“这个就劳烦沈先生你自己去想了……”常枰坏坏地笑了一下。突然,握住折扇的手猛然捏紧,沈重元一惊拔剑出鞘,但怎奈却拔剑不出,因为那剑柄已经先被常枰按住了。常枰抬眼幽然道:“沈大人你不要太激动,我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给你看一件东西。”
说罢,他的右手手掌一翻开,里面竟是一块锦衣卫的腰牌。沈重元冷笑了一声,喃喃道:“原来如此……”
那常枰打开扇子,悠闲地点点头说:“正是如此。”
沈重元目光一凛:“你们为什么会找上我?”天翔门内门徒上万,为什么惟独找上自己,这点不能不防。
常枰笑道:“因为我知道沈大人是个聪明人。和朝廷作对,对你绝对没有半点好。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为朝廷效力。”
从来没有想过要为朝廷做事,然而朝廷却找上了他。沈重元掂量这事情的轻重,不急着回答,转移话题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如果是守株待兔的话,未免也太准了点。
“其实……”常枰轻松地说出,“我并不知道沈先生今天会来这里。我来这里也只是单纯为了请教几个问题,没想到竟和沈先生你碰上了。我想这就叫做缘分吧,你说是不是?”
这时,常枰的眼角斜了斜,发现沈重元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脸看,知道他是奇怪为什么自己会和常氏兄弟一摸一样,于是为他解惑道:“沈大人盯着我看干什么?难道在江湖中走动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易容术么?”
◆◇◆◇◆◇◆◇◆◇
又过了几日,杭州城内突然变得格外热闹,因为天翔门新门主的继位大典即将来临。耿原修早已许诺让贺峰继任北堂堂主,但是因为想把好事凑成双,所以希望岳凌楼也在同一日接任东堂堂主之位。而前一段时间,岳凌楼一直呆在云南,所以继位之事一拖再拖。现在,岳凌楼终于回到杭州,一切准备就绪,江湖上各大门派都带着贺礼,赶来杭州凑这个热闹。
因为这街道上太拥挤,黎雪和黎震只好牵着马走。突然,黎雪毫无征兆得冒出一句:“哥,你说这么大的事情,西尽愁他会不会来看?”
黎震白了黎雪一眼,道:“你怎么脑袋里全是他,他是名剑门的人,这是天翔门的典礼,两派素来不和,他怎么会来呢?”
黎雪一听这话,心里有些些不快,反驳道:“那也说不一定,我听人说天翔和名剑的不和是因为前门主唐易的关系,而唐易则是由于他夫人欧阳扬音的关系看名剑门很不顺眼。但是,现在新门主即将继位,两派的关系也许就可以好转了。”
黎震摇摇头道:“非也非也,所谓一山难容二虎,这杭州又怎么容得下天翔和名剑两个大派?你信不信,三年之内,其中必定只有一个门派能够存活下来。”
黎雪哼一声道:“你这个书呆子也真是的。”
黎震也回嘴道:“书呆子怎么了?总比你这个疯丫头好,这爷爷叫我们俩来送贺礼,你不要又去闯些祸事出来。我可不会给你收拾烂摊子的……”
“用得着你管!”黎雪把马缰往黎震手上一塞,兴致勃勃地说道:“我去名剑门看看,也许碰得到他也说不定,机会难得嘛。”
话一说完,黎雪就一头扎入了人群,朝黎震挥了挥手,跑远了。黎震牵着两匹马,在她身后喂喂叫了两声,刚一眨眼,连黎雪的影子都看不见了,忍不住叹气道:“这丫头,真该好好管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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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黎雪哪里想得到,此时西尽愁不是在名剑门,而是在离他们刚才所站的地方仅十米远的一家酒店里。西尽愁认出了黎雪和黎震,当日他跟着岳凌楼在兴和城那片千鸿一派总舵的废墟上,曾经见过他们,知道他们是常枫的堂弟和堂妹。不知道当日常枫一声不响地离开后,他们是怎么想的?自己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们一声――常枫现在正好好地呆在耿府内,等着当总舵主呢。
西尽愁正想着,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是个低沉沉却很耐听的男声,本来听到这样的声音一般人都会觉得很舒服,但西尽愁听到时,他全身忍不住都麻了一下,因为那人只叫了一个字――“愁~”
西尽愁扭头道:“我说过很多叫你不要这么叫我,被大男人这样叫,很恶心的你知不知道?”
来人笑笑,没有丝毫悔改的神情,把一柄长剑顺手搁到桌上,在西尽愁的身边坐下道:“快一个月了吧?你终于肯回杭州了。但连名剑门的门坎都不踏一下,这就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
来人名叫夏寂,是名剑门内的第三柄名剑――软剑锁魂的拥有者。他看上去虽与西尽愁差不多年龄,但感觉上却更加稳重。见西尽愁不回话,夏寂又说道:“我们好歹也算个同门,同门就是兄弟,你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么?”
西尽愁放下酒杯,点点头正经地道了一句“你好”,然后又继续喝酒。这个动作把夏寂惹得笑了起来,他慢慢切入正题道:“欧阳扬音已经离开天翔门了,这件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西尽愁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但还假装毫不在意的样子问道:“没事儿提她干什么?”
夏寂道:“以前,都是那个女人在唐易面前说三道四,搅得两派关系尴尬,但是现在唐易已经死去一年,欧阳扬音也走了,门主他想趁这天翔新门主登位之机,让两派重归于好。”
西尽愁淡淡回了一句:“是吗?”
夏寂突然按下了西尽愁放到嘴边的酒杯,看着他说:“所以,我这来找你,就是想让你跟我们一起去天翔门道贺。”
西尽愁抬眼道:“我们?”
“就是阮门主、赫正龙、你、还有我。”
西尽愁笑了起来:“这天翔门的面子还真是够大。”居然可以让名剑门主和三大名剑一同去道贺。
夏寂道:“你到底去不去?”
西尽愁道:“只怕我若说不去,就会被你毒打一顿,然后硬绑过去,你说是不是?”
听西尽愁这么一说,知道他是答应了,于是夏寂也跟着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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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尽愁跟在夏寂身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名剑门了,好像自从两年前他得了隐剑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山路因为刚下过雨的关系变得异常难走,每踏一步,满地的泥泞便沾上到西尽愁的鞋绑。山路两旁生长着不知名但却异常高大的树木,茂盛的枝桠蓬拢起来,只能从缝隙中从窥见一片被割碎的天空。
这时候,西尽愁突然看到路旁不远有一家茶馆,是用几根木料支撑起来的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茶馆。夏寂转回头问他说:“你累了吗?”
西尽愁微微一笑道:“再走十里也没有问题。”
话音刚落,他突然发现在那茶馆里坐着一名红衣的女子。黎雪?她为什么会在山上?西尽愁正想着,就看到黎雪已转头向自己的方向看来。西尽愁立刻收回目光,埋头继续往前走,但却被黎雪给喊住了:“喂,你们两个,等着!”
黎雪从茶馆里窜了出来,站在西尽愁的身后。夏寂和西尽愁同时转过头望着她,他们都不知道这红衣女子叫住他们到底有什么事。只见黎雪拱手道:“请问你们是名剑门的人吗?”
夏寂见她问得颇有礼貌,于是也拱手答道:“正是,不知姑娘是……”
一听正是这两个字,黎雪登时窜到夏寂的面前兴奋非常地问道:“你们不用问我是谁。我只问你们一件事――西尽愁他现在在不在这山上?”
夏寂望了西尽愁一眼,像是在问:“你认得她?”
而西尽愁对夏寂摇了摇头。黎雪见夏寂一副茫然的表情,急忙又问了一遍:“他到底在不在啊?你好歹回我个话啊。”
夏寂没有回答,却反问一句:“不知姑娘找他有什么事?”
“哎呀……其实也没什么事啊……”黎雪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总不能说她只是看看传说中的隐剑长什么样吧。这时,黎雪的手突然触到了腰间的一截木枝,那正是当日在云南,西尽愁抢走镇南镖局的马时砍下的木枝中的其中之一。
“啊,对了。”黎雪一把扯下那段木枝,递给夏寂,夏寂从断口上分辨出那的确是被隐剑割断的。黎雪接着道:“当日西尽愁抢走了我们的马,我今天就是来找他讨个说法。”
夏寂望着西尽愁微笑道:“原来如此。那么姑娘你就自己去跟他说清楚吧。”
黎雪虽不明白夏寂话里的意思,但却下意识地顺着夏寂目光望去。见两人都看着自己,西尽愁咳嗽了两声来掩饰尴尬:“嗯……其实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了。简单来说,就是人命关天,不得已才抢了你们的马……”
“啊,什么?”黎雪吃惊道,“难道你就是……”
见黎雪露出一副震惊到夸张的表情,夏寂笑道:“难道姑娘没看到那盗马贼的脸么?”
当日那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不只是黎雪,镖局所有的人都只是看到一个背影而已。没想到那个传奇人物就近在咫尺,黎雪的双颊竟突然变成了酡红色,自言自语道:“其实仔细看长得也挺不错……”
西尽愁心想:这叫什么话,其实不用仔细看,我也长得挺不错的。
黎雪兴奋地有些手舞足蹈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哦,那个,盗马的事情,既然是救人,嗯嗯,就不和你计较了……”
西尽愁一听说不和自己计较了,立刻抓住时机说:“啊,那就多谢了。”说完以后,他就又跟着夏寂继续往山上名剑门走去,留下黎雪一人站在茶馆边上,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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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黎雪一手拖腮,一手望着远的醉人的夕阳,发出了今天的第一百零八声叹气。自从西尽愁和夏寂离开以后,她就一直坐在这茶馆里一边喝茶一边叹气。
早知道就说要和他计较了,那样也许还可以跟着他们去名剑门,然后陪我一匹马,多相一段时间,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了……这时候,店小二走了过来,喊了一句道:“姑娘。”
黎雪摆手道:“不用掺茶,还满着呢。”
店小二道:“不是,是现在时候太晚了,我们要打烊了……”
哦,打烊……是呢,的确很晚了。黎雪抬头望望天色,付了茶钱,站在路口,盘算着到底是上山好呢,还是下山好的问题。
朝山上望望,阴的一片,有点恐怖咧。正在黎雪打算打道回府的时候,她突然看到一个白衣人从身边走过。于是暗想:“太好了,有个同路人就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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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上,岳凌楼和黎雪两人保持着三十米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天色渐渐暗了,连夕阳的最后一丝光线都被掩藏在地平线的下方,黎雪环视了周围一圈,黑沉沉的树影如同鬼影一般,令她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又急急往前跑了两步好靠近岳凌楼一点。
但突然,岳凌楼停住了,黎雪一愣也跟着停住了。岳凌楼回头望了黎雪一眼后又继续往前走,黎雪也急忙跟着走。
奇怪,太奇怪了,就算是跟踪也应该高明一点不让对方发现吧,哪有这么大大咧咧跟着别人身后走的?想到这里,岳凌楼加快了脚步,想借此甩掉黎雪。但黎雪的轻功也不差,跟在岳凌楼身后一点也不落下。
终于忍不住了,岳凌楼转回头问道:“喂,你跟着我干嘛?”
见岳凌楼停住,黎雪也跟着停住,扬一扬下巴扯歪经道:“我哪有跟着你,这路只有你能走的吗?我们顺路而已,顺路,知不知道?”
岳凌楼笑了笑:“原来如此。”
见岳凌楼笑得怪怪的,黎雪心里有些发毛,正想着该怎么办,就突然觉得眼前一――岳凌楼竟然不见了。天啦,黎雪望一眼前方――黑乎乎的一片,望一眼后方――还是黑乎乎一片,顿时吓得不知所措,双腿都有些发颤了。
就在这时候,她忽然听到身旁树林里传来枝叶摩擦的声音,扭头一看,正望见岳凌楼白色的身影在枝叶里一闪一现。黎雪想也不想,冲着那个白影就追了过去,边追还边喊:“喂,你等等我啊,你不要跑这么快嘛……”
岳凌楼也只是跟黎雪逗着玩而已,见她真急了,也就停了下来,饶有兴趣地望着跑得气喘吁吁的黎雪道:“你怎么还是阴魂不散地跟着我啊?还是顺路?”
黎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是道:“我……我……我……”
“你你你……”岳凌楼笑着对黎雪说道,“你怕黑啊?”
见一下子就被岳凌楼给说破了,黎雪也爽快承认道:“是啊,怕黑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你笑什么?”
岳凌楼道:“我是笑你不知道身边还有一个比黑更可怕的东西。”
一听说到还有更可怕的东西,黎雪结巴道:“什……什么啊……”
岳凌楼不急着说出来,而是把黎雪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后,才又问道:“你……是女的?”
黎雪张开就道:“你这话也问的太没水准了吧,从小到大还没有人会把我当成男人!”
岳凌楼接着道:“这就对了。”
黎雪不解道:“这有什么对的?”
岳凌楼道:“你知道我是个男人吧?”
于是黎雪也把岳凌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后道:“嗯……好像……是的。”
岳凌楼又道:“这就对了。”
黎雪快要抓狂了:“这又有什么对的?”
岳凌楼负手走到黎雪的面前,然后抬手勾起黎雪的下巴道:“夜黑风高,四下无人,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你就不怕色狼吗?”
色……色狼……说实话,黎雪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眼看着岳凌楼的脸越来越近了,黎雪的心不禁狂跳起来。突然,她一把把岳凌楼推开大叫道:“啊!不可以,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是吗?”岳凌楼一点也不在意,继续抚摸着黎雪的脸颊问,“你喜欢谁啊?”
黎雪把脸撇开道:“是……西……西尽愁。”
西尽愁!岳凌楼突然愣住了,放开黎雪道:“你是去名剑门找他的?”
黎雪道:“你怎么知道啊?”
岳凌楼反问道:“你找他干什么?”
黎雪道:“不干什么,看看而已。”
岳凌楼不屑道:“他有什么好看的?”
黎雪激动地说道:“他好看得不得了呢!头发黑黑的,眼睛亮亮的,鼻梁高高的,嘴角翘翘的……”
“好了好了,别说了。”受不了黎雪一脸怀春少女的表情,岳凌楼冷冷道:“镇南镖局黎成绎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
“你……”黎雪正想问岳凌楼怎么知道她爷爷的名字,但岳凌楼却抢先一步说:“你若想见西尽愁,我可以带你去,顺便再看一场好戏……”
“好戏?”黎雪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便匆匆地跟了上去问道:“什么好戏啊?”
岳凌楼道:“你去了就知道了。不过到时候,可不要经受不住打击哦……”
“不是我跟你吹,能打击到我的事情,从小到大绝对不会超过十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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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尽愁虽然和名剑门的人没有什么交情,但作为首席弟子,一年未回名剑门,接风洗尘这种事自然是少不了的,盛情之下,他难免多喝了几杯。待到回房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时分,单手一推门扉,门竟是虚掩的,隐约看到房间里有个人影。
难道走错房间了?西尽愁正欲退出来,却突然清醒了,因为那人影是如此地熟悉。再抬眼仔细看去,这才确定那人正是岳凌楼。把房门轻轻阖上,西尽愁坐在窗边。良久,才异常平静地问了一句:“真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岳凌楼偏头笑笑道:“因为我想你。”
西尽愁冷冷笑着:“真是难得。”
岳凌楼勾住西尽愁的脖子,迎向他的双眸:“那么你呢?想我吗?”
西尽愁无奈地呼出一口气,扼住岳凌楼的手腕:“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岳凌楼只是笑,笑得三分魅七分娇,西尽愁怎能敌得住这十分的妖娆,西尽愁自言自语道:“我又被你诱惑了……”
下一秒,岳凌楼就已经被压制在了地板上。岳凌楼道:“你未免太心急了吧?”
是啊,怎么能不急,那魂牵梦萦的人现在就在眼前,还说着那种诱人的话语,虽然明知是谎言明知是陷阱,西尽愁却无法再抽身离开了。
“凌楼,我好爱你……”西尽愁把岳凌楼的脸捧正,他一定要让岳凌楼清清楚楚地听到这句话。岳凌楼第一这样仔细地看着西尽愁的脸,用手指轻轻拂过他的眉眼,也许是听了黎雪的话后才想仔细看看,才发现他的确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
岳凌楼如公式般地说道:“我……也爱你。”
西尽愁的理智被岳凌楼这句话彻底击溃了,他开始俯身亲吻着岳凌楼的肩颈……
房间外,还有一个人的理智也彻底被击溃了。天啦,我仰慕了那么久的西尽愁,竟然,竟然是一个同性恋!虽然我不是歧视同性恋,但是,但是,这个,那个……黎雪的大脑已经完全于空白状态了,这就是他叫自己看的好戏吗?有没有搞错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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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走了。”西尽愁听到了黎雪踏过灌木丛的声音后说道。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岳凌楼从地板上爬起来,拉好衣襟,倚靠在窗边。
西尽愁在黑暗中望着岳凌楼清冷的侧影说道:“其实我也是刚刚才发现……不过,你的嗜好还真特别,这种事情被别人看到会很有趣吗?”
岳凌楼居然真的冲西尽愁点了点头。
西尽愁咂了一下嘴,这才起身去关好房门,并靠在门扉上问道:“说吧,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不要告诉我你是欲火焚身所以想找个男人。”
“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吗?”岳凌楼自嘲一句后接着说道,“明天就是贺峰继任门主的日子了。”
西尽愁点头道:“我知道。”
岳凌楼道:“那么你也应该知道前门主唐易如果不死,贺峰就无法继位吧?”
西尽愁道:“你认为是贺峰杀死的唐易?”
岳凌楼道:“至少唐易的死对贺峰好最大。但是……唐易却是死在七刃镖之下的……”
“你不会怀疑是我下的手吧?”西尽愁见岳凌楼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于是接话道,“我干嘛要杀他?”
岳凌楼道:“那么你又为什么要杀耿原修呢?”
西尽愁不说话,他已经明白岳凌楼的意思了。贺峰想杀唐易,但绝对用不着亲自动手,而是找了一个毫不相关的杀手出面,那么这个杀手又是谁呢?岳凌楼道:“七刃镖在这世上到底有几支?”
西尽愁想也不想地竖起两根指头。
岳凌楼问道:“你确定?”
西尽愁点头。七刃镖是紫星宫所创的,它必须要有两个人才能完成,一人造型一人整型,而两人互相不知道对方的程序。自从尹昀被逐出紫星宫以后,就再也没有一支新的七刃镖产生了。
岳凌楼沉默了一阵,突然又问道:“欧阳扬音到底是什么人?”
西尽愁淡然道:“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一来是为了岳凌楼的安全着想;二来,欧阳扬音是紫星宫的叛徒,西尽愁不说也是为了不让她陷入危险。
岳凌楼喃喃道:“是啊,知道她身份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那么……”说到这里时,岳凌楼突然顿住了,因为他想到唐易是不是因为知道了欧阳扬音的身份而被杀的。
“杀手不会是欧阳扬音的……”西尽愁仿佛猜出了岳凌楼心中所想的事情,兀自说道,“唐易一死,欧阳扬音在天翔门内就站不住脚,她不会笨到自己挖掉自己的根基。”
唐易刚死的那年,西尽愁回杭州时他就曾怀疑过欧阳扬音,因为她和尹昀同样出自紫星宫,两人联手重新造出一只七刃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就因为欧阳扬音没有理由去摧毁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门主夫人的地位而放弃了这个推断。没想到一年过后,岳凌楼也陷入了和自己当年同样的误区。
不是西尽愁也不是欧阳扬音,那么唐易到底是谁杀的呢?岳凌楼想不通,他想了一年也没有想出答案。如果真是贺峰幕后主使的那还好,至少明天的登位大典不会出什么意外。但就怕幕后主使另有其人,到时候连贺峰也会成为暗杀的对象。
“你要问的话都问完了吧?”西尽愁见岳凌楼半天不说话便问了一句。
岳凌楼这才从思索中回过神来道:“还有一个问题。”
西尽愁道:“你说。”
岳凌楼缓缓说道:“我要怎样才能赢过欧阳扬音?”
思考了良久,西尽愁终于回答道:“没有办法。你不可能赢她,但却有一个方法兴许可以保你不死。那就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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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之下,尹珉珉坐在山坡上,双手抱着膝盖,望着远方。欧阳扬音看着她这个样子,有些不忍,于是走近道:“珉珉,我们明天就走吧。”
“走?去哪?”尹珉珉木讷地问着,眼睛还是转也不转的盯着前方。欧阳扬音的长袖拂过草坪,然后坐在尹珉珉身边说道:“离开杭州,然后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尹珉珉道:“难道杭州很危险吗?不是常有人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我不想走。”
欧阳扬音一把把尹珉珉的头搂住,然后道:“傻孩子,你不走,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你西大哥的态度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他……”
“啊――”尹珉珉突然捂住耳朵尖叫一声道,“你不要再讲了!”
尹珉珉瞪着欧阳扬音,眼泪在眼眶里不住地打转,突然撇过脸像是怕欧阳扬音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好半天,她才小声地说道:“我已经出来这么久了……但最近从突然记起我爹临死前说的话……当我听到岳凌楼这个名字时,我就觉得耳熟……原来……原来那是我爹留给西大哥的遗言里……提到的名字……我怎么到现在才想起来……”
一旁的欧阳扬音听得有些不明白,问道:“你爹的遗言是什么?”
尹珉珉低声道:“叫西大哥小心一个叫岳凌楼的人,没想到他不但没有小心,而且竟然……爱上了他……竟然……”
不对,欧阳扬音不明白为什么尹昀会叫西尽愁小心岳凌楼呢?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蹊跷?欧阳扬音道:“你爹他……真是自杀的?”
尹珉珉点一点头,说道:“我爹自从收到一封信以后就急着找西大哥回云南,但没想到西大哥刚回来,他就……自杀了……”
欧阳扬音吃一惊道:“你爹有收到信?”
尹珉珉回头望着欧阳扬音,不明白收到信有什么好奇怪的,说道:“是啊。经常都会有信鸽来给我爹送信的……”
欧阳扬音道:“珉珉,其实那个一直给你爹送信的人……是我。”
“是你?”尹珉珉瞪大了双瞳,大声道,“那么是你叫我爹自杀的?”
欧阳扬音道:“我并没有叫他自杀,也没有告诉他有关岳凌楼的事情。会发生这样的事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在给你爹送信,是那个人要了尹昀的命。”
“但是……但是……”尹珉珉不解道,“我爹死了,对那个人有什么好呢?……哦,对了。我爹要西大哥杀耿原修!”
欧阳扬音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尹珉珉急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欧阳扬音道:“我现在只知道,有一个人用尹昀的命请到西尽愁当他的杀手。”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耿原修只是一个商人,但却操纵着天翔门,想脱离耿原修控制的贺峰和荆君祥都有可能起杀心。
“欧阳姑姑……”尹珉珉小声说道,“我想在离开杭州之前做一件事情。”
欧阳扬音一听尹珉珉这话知道她是答应离开杭州了,于是微笑着问道:“什么事?”
尹珉珉字字道:“杀耿原修。”
欧阳扬音一震,立刻肃颜反对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尹珉珉知道西尽愁答应尹昀杀耿原修是被逼无奈,离开篁竹林这么多日以来,西尽愁一直没有提说要杀耿原修的事情。于是尹珉珉决定亲自动手,也算是完成尹昀的遗愿,这有什么不行的?
欧阳扬音道:“这一切都是一个圈套,从你爹自杀起这个圈套就已经张开了,现在我们连这个设圈套的人是谁,有是什么目的都不知道,我绝对不允许你往这个陷阱里去跳。”
尹珉珉朝欧阳扬音吼过去道:“那么西大哥呢?他也是在这个圈套里啊!如果他杀了耿原修,那么他不就正中了圈套吗?如果是我动手,也许就可以救西大哥一命!”
欧阳扬音道:“珉珉,你应该相信你爹!他是不会害西尽愁的!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想法,总之我绝对不同意你插手此事!”
“我……”尹珉珉好像还有话要说,但当她看见欧阳扬音那一双如野兽般凶狠的目光瞪着自己时,不禁吓得收了口。
两人僵持了一阵,欧阳扬音叹一口气说道:“放心吧,你西大哥是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
◆◇◆◇◆◇◆◇◆◇
几天之后,杭州天翔门,各路英雄济济一堂。唐易死后一年,天翔门终于又决出了新的门主。贺峰神采奕奕,披着一件棕色金线镶边的斗篷与前来道贺的武林同道把酒言欢。今日可谓是贺峰最得意的时候,自己最大的障碍荆君祥因为前段时间千鸿一派事件而势力大挫,耿奕不过是依附与自己力量下的小角色,岳凌楼虽然桀骜难驯但毕竟势力不够不能妄动,而耿原修年轻时虽颇有心机难以应付,但现在也不过是个醉心享乐之徒罢了。
不过,耿原修不除,贺峰始终无法独揽天翔门的大权。为了使天翔门不至于陷入内部混乱,所以杀耿原修一事最好由外人出手。想到这里,贺峰不禁皱眉,西尽愁,你既然已经见到了尹昀,也回到了杭州,但是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忽然,天翔门大门口嘈杂起来,像是来了什么稀客,人们都开始议论纷纷起来。贺峰感到奇怪,心想不知是何人,带着手下走过去看看情况。众人见是贺峰,纷纷让开了道。只见四位器宇不凡的男子正悠然向贺峰走去。
那为首的一人看上去不过三十,下巴瘦削无须,五官配合在一起不但俊朗而且英气十足。贺峰认出了来人正是名剑门的阮浩天,不免感叹道,果然风度翩翩,也难怪当年紫星宫的小公主会盗剑跟他私逃。跟在阮浩天身后的三人,正是西尽愁、赫正龙和夏寂。
贺峰拱手道:“不知是名剑门阮门主光临大驾,有失远迎,还望见谅。”贺峰话说得倒颇有礼貌,只是眼神里魄力逼人,在他看来天翔门和名剑门素来没什么交往,而这阮浩天会带着他手下三大高手前来,必定是来生事的。
那阮浩天当然也知道贺峰心里想的是什么,微笑道:“贺门主言重了。这我名剑门只是赶来恭贺门主的继位而已。”
这时,混杂在人群里的黎震用手肘撞了黎雪一下,道:“你看那阮浩天身后的三人,想必其中之一就是西尽愁,你猜是哪个?”
黎雪当然知道是哪个,因为昨天她才见过西尽愁的,而且还知道他和一个穿着白衣的俊俏少年有那种关系。半夜赶回客栈的黎雪受的打击太大,以至于一夜未眠,所以现在两只眼睛又黑又肿。
这种情况下,让她哪有闲情去理那个无聊的哥哥,费了好大的劲,黎雪才抬起眼皮说了一个字――“唉~”
黎震奇怪那个平日里精力充沛的小妹不知怎么变得这么恹答答了,竟然对偶像西尽愁一点反应也没有,于是又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黎雪又费了好大劲抬起眼皮,回答却还是一个字――“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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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远道而来,天翔门尽地主之谊,设宴招待这种事情是少不了的。庭院内,早已摆好了几十桌上好的酒菜,就等东西南三大堂主给贺峰敬完酒以后就可以开宴了。
贺峰站在堂上拱手对堂下的各路豪杰说道:“我贺峰有幸当上天翔门门主,万分感谢各位的到来。今日,我天翔门还有另外一件喜事,就是东堂堂主之位从现在起就由岳凌楼来继任。”
此语刚落,就见一白衣少年走到堂前,单腿跪拜在贺峰面前双手接过东堂堂主的令牌。黎雪突然双眼一亮,紧紧扼住了黎震的手腕道:“他、他、他……他就是岳凌楼?”
黎震搞不懂黎雪为啥如此激动,把手指靠在唇边示意她安静一点。黎雪这时的心里怎么平静得了,没想到那个炸毁千鸿一派的岳凌楼竟然就是西尽愁的情人。
这时,跪拜在地的岳凌楼垂目说道:“属下为恭贺门主继位,特意准备了一份贺礼。”这些程序当然都是事先安排好了的,贺峰当然早就知道岳凌楼口中的贺礼指的就是千鸿一派的玉鸿翎。他们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云南千鸿一派从此归于杭州天翔门旗下。
在岳凌楼一个动作之下,一名青衣的公子走上堂来,双手奉上的自然是千鸿一派的信物。堂下的人面面相觑,他们虽然认得玉鸿翎却认不得这位青衣公子,和千鸿一派有交情的人都觉得此人的面貌和已亡的常桐极为相似,但气质却相差甚远。只有黎雪和黎震认出了此人就是他们失踪的堂哥――常枫。当日常枫不辞而别,今日竟然在天翔门内相逢,还说要送贺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岳凌楼起身对着堂下的众人道:“想必大家都知道千鸿一派总舵已毁,现在势力分散难以重整。但幸运的是常家却还留有血脉,只要此人出面再凭借天翔门的力量,相信一统千鸿也不是一件难事。”
众人议论起来,他们都知道常家只有两子,长子常桐已死,子常枫痴痴呆呆又下落不明。岳凌楼稍稍停顿,等着安静下来后才接着说道:“常桐虽死,但常枫不仅疯病已好,而且还答应奉上玉鸿翎归降天翔门,现在千鸿之事就是我天翔之事。而现在这位公子……”岳凌楼把手向常枫摊了摊又道,“……就是常枫。”
这时突然听见旁边有人拍案而起,大喊道:“胡说!”
岳凌楼颦眉扭头望去,那发话之人正是沈重元。岳凌楼挑眼轻蔑地说道:“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吧?”
沈重元一听这话当然气得不轻,心想你岳凌楼不过刚刚当上堂主而已就敢这么嚣张,以后怎么得了?但这种场合之下他的确不便多说,于是望了望荆君祥。荆君祥起身朝岳凌楼走去,缓缓说道:“岳公子请息怒。我只是有一事想不明白――江湖人尽皆知那常枫是个傻子,现在你说这位神智清晰的公子就是常枫不免让人生疑……”
岳凌楼朝荆君祥稍一颔首,然后朝众人解释了事情的首尾。然而岳凌楼想不到的是,荆君祥听完后,竟笑道:“岳公子,我们也想请你见一个人……”
于是荆君祥拍了一下手掌,又一名手持折扇的青衣的公子走上堂来,在常枫身边站定。相同的身段,相同的相貌,除了荆君祥、沈重元和常枰,所有人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岳凌楼更是不解,木讷地说出两个字:“他是……”
荆君祥高地笑了起来,对着众人道:“他就是常家失散多年的第三子――常枰。”
◆◇◆◇◆◇◆◇◆◇
常枰?岳凌楼一时竟怔住了,这个名字他连听都没听过,他不知道常家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个第三子,实在是太荒谬了。
岳凌楼压住胸中的怒气对荆君祥说道:“众所周知,常家只有两个儿子,你现在却突然又带出一个人来自称是常家的,这不是更让人奇怪吗?”
荆君祥笑道:“有什么奇怪的?常夫人可以忍心把自己的二儿子弄成傻子,又为什么不能把三儿子送走呢?况且,看他们两人的相貌如出一辙,就知道是一对兄弟了。如果岳堂主还是不相信的话,倒还可以来一个滴血认亲……”
见荆君祥信心满满的样子,岳凌楼也不想多争辩什么,刚刚无意中瞥见了贺峰的神色已有些蕴怒,岳凌楼知道如果再来个什么滴血认亲的话,无疑会使今天的典礼越来越混乱,变成闹剧。
那么就这样承认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是常家的人吗?如果一承认,重建千鸿一派的事自然荆君祥也会借这个常枰插上一脚。岳凌楼正在考虑着,他突然看了常枫一眼,常枫正直直地盯着常枰看,那眼神仿佛就是在看自己的亲人一样。
岳凌楼这才想起,常枫在疯病好了以后,已往的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现在常家的人都死了,如果现在突然又知道还有了一个兄弟,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当年岳家被抄家后岳凌楼举目无亲,那时他多么渴望能有一个亲人陪在自己身边,而现在常枫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吧……
想到这里,岳凌楼正眼望着笑得奸邪的荆君祥说道:“经荆堂主提醒,我也想起以前的确听别人说过关于常枰的事情,看来他们应该是兄弟没错。那么,以后重整千鸿一派的事情就由他俩携手完成吧。”
堂下的众人虽也对这个常枰的来历感怀疑,但是听到天翔门内两大堂主都已经承认,也就不再多说了。
堂下混杂在人群里的西尽愁操手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
黎雪和黎震更是一脸茫然,他们没想道自己怎么又会多出一个堂哥了呢?而且照这样看来,常枰和常枫两个哥哥像是不久就要重回云南。既然大家都是亲人,这件事是不是应该告诉爷爷一声?
◆◇◆◇◆◇◆◇◆◇
是夜,喧哗了一整日的天翔门终于安静下来,佣人们都在忙着收拾一片狼藉的庭院。今天的继位典礼进行地颇为顺利,只是常枰的出现让众人很是吃了一惊,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之事。
在贺峰的命令下,常枰和常枫明日便要赶回云南。而在这之前,岳凌楼必须要弄清楚这个常枰的来历,不然让他和常枫在一起,自己怎么能放心?
常枰的房间里四个角落分别悬着四盏烛灯,但依然晦暗不清。明日一早就要出发,常枰本应该熄灯休息了,但他还坐在桌前把玩着他那柄不离手的折扇,像是在等着什么人的来临。
突然一点蓝星从窗口打来,直飞向常枰的脖子。常枰瞬时竖起那柄折扇,抵住那一点蓝芒,只听细小的当的一声,那蓝星便弹开了。但常枰没想到的是,那蓝星的尾部还系着一根丝线,蓝星虽被弹开,但那线却缠上了扇骨。如果不是这一挡,只怕那丝线缠上的就是常枰的脖子。
窗外的人用力一扯,那折扇便已自常枰手中飞了出去,常枰追着扇子跳窗而出。其实他知道,那人并不是想杀他,只是测测他的功夫罢了。现在那人夺扇而逃,也只是想让自己跟着去一个地方。常枰紧追着急速前窜的白影,不知不觉已经跑出了天翔门,等到那白影停下来的时候,常枰从注意到四周是一片没有人迹的树林。
岳凌楼正对着常枰,把折扇甩了过去,平静而不失威严地问道:“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通过刚才暗器的试探和轻功,岳凌楼知道这个常枰来头一定不小,不过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甘心为荆君祥办事呢?
常枰一把接过折扇,打开了缓缓扇动着说道:“常枰。”
岳凌楼道:“你不是。”
常枰不说话,他在等着岳凌楼说话。
“我不知道荆君祥用什么收买了你,但是无论他给你的是什么,我都可以加倍给你。只要你替我办事。”
岳凌楼果然说出了自己的要求。但常枰却回答道:“他什么也没有给我。这世界上好像还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买我。我只是在办我应该办的事罢了。”
岳凌楼问道:“那你要办的事是什么事呢?”
常枰眼神幽幽地说道:“大概……和你要办的事情差不多吧……”
岳凌楼笑道:“你知道我要办什么事?”
常枰道:“我知道你是岳凌楼。”
岳凌楼沉声道:“那又怎样?”
常枰道:“既然你是岳闲的儿子,就一定不会放着你们岳家的怨案不管。”
岳凌楼一怔,为什么常枰会突然提起十年前的事情,而常枰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常枰缓缓道:“你放心,我绝对不是你的敌人,甚至还可以算是朋友。因为家父与岳前辈是故交,这十年来一直在察狱火的走私一案,可惜一直没有抓住证据。只要你肯帮忙,扳倒耿原修还你岳家一个青白也不是件难事。”
岳凌楼不答话,怔怔地望着常枰。
十年了,已经整整十年了……这十年里他没有一天不想离开天翔门……但是他知道他不能走。因为他是复仇者……他要让仇人们都尝到当日他的痛苦。现在机会终于来了……耿原修,我终于也可以看到你的家破人亡了……
岳凌楼最后问了一句:“那么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了吗?”
常枰如变戏法一般摸出一块令牌,丢给岳凌楼后字字说道:“朝廷暗行锦衣卫――洛少轩,奉命调查天翔门走私毒品一案。”
――第二部完――
月满西楼第三部 狱火
〈上篇〉
今夏还是太热了吧,即使是在清晨,依然可以听见聒噪的蝉鸣。耿府的庭院内,淡粉娇红被昨夜的东风吹落满地,九回曲阑圈住了一池碧水,水榭楼台,珠帘轻卷。白衣飘飘,琴音扬扬。
“在想什么?”岳凌楼悠然抬眼淡淡地问向身旁的常枫。再过不久,常枫就要起程回云南,而天翔门这边岳凌楼自有很多事情不能抽身。知道了常枰的身份后,他已稍稍安下心来。身为锦衣卫的洛少轩此去云南的目的只是去调查有关私贩狱火的事情,而千鸿一派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你果然很懂乐器。”常枫简单地赞道,聆听着那张暗紫的古琴在岳凌楼指间的拨弄下发出的清响。
“不久我也会去云南的……”岳凌楼说这句话时眼皮跳了一下,不知为何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直沁入心,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风无情,叶凋零……尘缘欲断,香梦难续,终是难守今世缠绵……”歌声起,鸟阒静。岳凌楼的声音和这片景色完全融为一体,和谐得难以置信。
“你总是在唱着这首悲哀的曲子呢……”西尽愁坐在庭院里一条长廊的脊上,淡淡地自言自语着,“当日常桐死前听到的也是这首曲子吧……”一个翻身,他已越下了廊脊,几个飞身窜出耿府。
岳凌楼和常枫之间的暧昧气氛,他实在不能心平气和地继续看下去了?尹珉珉已经托付给欧阳扬音,但耿原修的事情依旧没有一点头绪,自己本来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办,但现在竟懒得去查。
“岳堂主。”这是常枰的声音,此时他已走上了阁楼,持扇在手,轻轻一揖道,“时间已经不早,我们也该起程了。”
岳凌楼的双手陡然按住琴弦,常枰的出现的确有点扫兴。他略微朝常枫点了点头,意思是你走吧,于是常枫起身向常枰走去。
“替我好好照顾他。”岳凌楼望着常枰,淡淡地嘱咐一句。越来越强烈的不祥预感,仿佛每个人的离开都有可能成为永别。
不知道岳凌楼感觉的常枰,只是突然愣这,随即笑道:“听你那话,岳堂主你以为你是在嫁女儿么?”
岳凌楼不再说话,低头重新拨弄起古琴来……但愿,只是自己担心过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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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城西,承安客栈内,欧阳扬音和尹珉珉正商议着该去何方。
“回云南吧,去你和你爹住的那片竹林。”欧阳扬音突然提出,“毕竟只有那里才是最安全的,普通人绝对无法进入。”
尹珉珉听话地点了点头,现在到哪里去她都无所谓,不过要离开杭州,离开西尽愁的话……
“欧阳姑姑,我可不可以……跟西大哥……道一下别?”尹珉珉小声地问道。
“你知道他在哪里?”
尹珉珉急忙道:“名剑门,我去名剑门找他,道个别马上就回来,用不了多少时间的。”
欧阳扬音稍稍想了想:“你去吧,不过我不陪你,因为名剑门里有我不想见的人――你快去快回。”
一听欧阳扬音同意了,尹珉珉立刻从凳子上弹了起来,直奔名剑门而去。
不过,和尹珉珉想的不同的是――此时西尽愁不在名剑门,而是在杭州城里的一家酒店喝酒。欧阳扬音早就料到西尽愁不会乖乖呆在名剑门内,才会同意尹珉珉离开,让她扑个空,了却心愿后再乖乖回来,如此而已。
但欧阳扬音错就错在以为尹珉珉在名剑门里找不到人就会回来跟自己去云南。以尹珉珉的性子,摆脱了欧阳扬音的她就算找不到西尽愁,也会去另外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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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楼哥――”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岳凌楼的身后传来。
岳凌楼正坐在水榭边上喂着池塘里的锦鲤,见耿芸正朝她走来,轻轻回了声:“小姐。”
耿芸在岳凌楼身边坐下,望着池塘里成群的鲤鱼,时不时挑起眼角瞥瞥岳凌楼。而岳凌楼却一直专注地注视着水面一言不发。
“凌楼哥……你来耿家……已经十年了吧……”说到这里时,耿芸顿了顿望了岳凌楼一眼。
淡淡地“嗯”了一声,岳凌楼没有多说话。这耿府里的所有人都被列入了他的复仇名单,耿芸也不会例外。
“凌楼哥,你讨厌这里吗?”
岳凌楼洒饲料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怎么会?……十年前,如果不是老爷收留,我早已饿死路旁……”
“是么?”耿芸垂下眼,勉强自己露出笑脸,“可是我经常会做一个梦,梦里所有人都死了,爹,大哥,还有我。天翔门灭亡,耿府被封……一切都结束了……”
岳凌楼在听耿芸讲下去,但耿芸却收口了,眼神有些涣散。她偏头,安静地瞅着岳凌楼。
“怎么?”岳凌楼微笑着问。
耿芸不再说话,只掏出一串珠链,翠绿的珠子银丝做线,亮晶晶的很是晃眼。耿芸把珠链系在岳凌楼的手腕上:“听景元寺的和尚说,这个……辟邪,保平安……无论怎么,凌楼哥……我希望你活着,比谁都活得长,比谁都幸福……这样就够了……”
怔怔地望着耿芸清澈的眼神,岳凌楼竟说不出话。后来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耿芸,应该也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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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珉珉站在耿府围墙外,把头贴道墙壁上,听着府内的动静。好像没有人走动呢……想到这里,尹珉珉抬头望那堵高墙,纵身跃起,掠墙而过。
“什么人!”尹珉珉脚还没站稳,旁边就传来一声大喝。
尹珉珉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蓝衣装扮的人持剑向她冲了过来。她立即抽出腰间的一把短刀挡住来人的攻击。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遛进来,怎么这么就被发现了。
“尹珉珉?”那蓝衣人的剑被尹珉珉挡开后竟吃惊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这天翔门里怎么会有人认识自己?尹珉珉也是一惊。这时,那蓝衣人突然一把扯下了头盔,尹珉珉这才认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江城。
“你怎么会在这里?”江城急急问道。
“我还想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呢。”
“今天我当班。”江城简单地回答,推了推尹珉珉的肩膀,“快出去,你跑这来干什么?”
尹珉珉这才想起江城本是天翔门贺峰的手下,耿府是由天翔门派人轮班巡逻的,今天大概正好碰上了江城值班的日子。
还好是遇上熟人了,尹珉珉急忙问道:“江城哥,你知不知道耿原修在哪里?”因为有求于人,所以尹珉珉亲热地在江城的名字后面加了一个哥字。
“你问这干嘛?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点出去。”江城说罢欲把尹珉珉提将出去。
尹珉珉不依,猛地甩开江城的手:“江城哥,你告诉我吧,你告诉我我就走。”
江城信以为真,他怎么会想到尹珉珉这个小丫头是来取耿原修的命的呢?于是向不远的一栋低楼支了支下巴,说道:“喏,在那里,现在老爷大概正在休息吧。你还不快……”
江城说着转头面向尹珉珉,但走字还没出口,一股很浓的药香就扑面而来,恍惚中看到仿佛从尹珉珉手中洒出了什么白色粉末。
尹珉珉用的药粉叫做摄魂粉,可以暂时迷住江城的心智。见江城的双眼已渐渐无神失去焦距,尹珉珉对他说道:“现在到那房间去,杀掉你见到的人。”
之所以她不能直接叫江城去杀耿原修,是因为此时江城心智不清,根本就不知道耿原修是谁。耿原修正在休息,所以巡逻的人都在较远的地方守着,而从江城现在站的地方到那房间不过七十多米,直路无人。
应该不会杀错的……尹珉珉想着,向前窜了几步,躲在离那低楼不远的地方,看着江城提剑缓缓朝那房间走去……
“江城哥――”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传到尹珉珉耳里,她顿时倒抽一口气,探头一看,才发现一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正站在路边,跟江城打着招呼。
耿芸刚刚离开岳凌楼打算回房,却正巧在路上看到了神情怪怪的江城,于是问道:“江城哥,你怎么了?”
那江城怎么听得进她的问话呢?现在他的脑中只有一句话在不断重复――杀掉你见到的人!
杀掉你见到的人!江城拔剑出鞘,朝耿芸的胸口突刺而去。此招急如闪电,就连习武多年的高手都难以避开,耿芸区区女流不懂任何武功,又怎么避得了?
耿芸望着江城手中明晃晃的刀锋,竟连逃跑都忘了。她尖叫一声急忙闭眼,头脑混乱地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尹珉珉暗叫糟了。下一秒,只听锵!一声,江城的剑已被挡开。岳凌楼站在耿芸前面,手中握着一柄匕首。如果不是他的突然出现,耿芸早就成了江城剑下的亡灵。
岳凌楼大声怒喝道:“你在干什么?江城!”
江城脑中还是只有那一句话――杀掉你见到的人,杀掉这个女子。于是江城再挥剑,岳凌楼觉得江城有些不太对劲,用匕首挡住扫向耿芸脖子的利招。瞬时只听当当兵刃相搏的声音响成一片。江城是没有理由要杀耿芸的啊,正想着,岳凌楼就瞥见了江城失去焦距的双瞳,顿时心里明白一点了――那是蛊术!
尹珉珉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其它地方的护卫就会听到动静赶过来了。怎么办呢?正在这时,尹珉珉看见一个人从那楼台里走了出来,那人在门口张望动静。
是耿原修!尹珉珉的直觉告诉他那人就是耿原修!
此时不杀他,只怕以后就难有机会!尹珉珉手中的一迭六角镖突然离手,分成五路向耿原修的头部打去。自顾不暇的岳凌楼感觉到背后一股寒气袭来,转头,只见飞镖如飞蝗般扑面而来。但那飞镖的目标显然不是自己,岳凌楼再扭头,只见到耿原修站在楼口。
“小心啊,老爷!”一瞬间,只有一瞬间能够让岳凌楼判断,他把匕首向耿原修投去,那泛着银辉的匕首如同一道流星犀利地划破空气,其速度远远超过那些飞镖,嚓一下直直地钉入门扉,木门借着力道应声合上。
随即,便是答答的数声响动,所有的飞镖都打在门板上,只有一只穿过门扉,划破被关在门板后面耿原修的侧脸。
刚松一口气的岳凌楼突然回头,一股血光便模糊了他的视线,耿芸已被一柄长剑贯穿了身体,那持剑之人正是江城。
她的血喷溅到江城脸上,江城这才恢复了神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红血自耿芸身体内源源涌出,剑柄握在自己手上,“是我杀了她?是我?”
混乱!江城乱了,岳凌楼也乱了。即使他们都在那一刻都停止了动作,但他们的心里却乱成一团。
岳凌楼怔在原地,刚才的那一瞬间他竟然选择去救耿原修,而不是耿芸。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你快走……”岳凌楼的声音微微颤抖,他知道江城刚才的举动只是受人操纵,而不是出自他的本意。
“我……”江城握剑的手松了劲,还怔在了原地。
“我叫你快走!你不想死就快走!”岳凌楼加大了音量朝江城吼去。
“抓住他!把他抓住!”耿原修一手捂着被划伤的左脸,推门对听到动静赶来的护卫们喊道。
护卫们接到命令,都拔刀朝江城冲去。江城低头看了耿芸一眼,条件反射地纵身越上房顶,迅速逃走。
“不用追了。”岳凌楼竖起右手,示意护卫们止步,“立刻把耿府封起来,那个真正的暗杀者应该还未离开。”
护卫们不知该怎么办,望向耿原修,见耿原修点了头,才领命散去。这时,岳凌楼突然听到身下传来耿芸细弱游丝的声音,她双眼呛着泪水,颤悠悠地抬起了手,像是想抓住什么似的,“凌楼哥……”
岳凌楼俯身下去,握住半空中耿芸的手,竟不知该说什么话。
“凌楼哥……”耿芸还是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像还有什么话想说又说不出来,咳出几口血。
“不要再说话了。”岳凌楼抱起了耿芸,如果及时救治也许还来得及。耿家的人,全都该死,耿芸,即使你不被江城杀死,有一天也会被我杀死。但是……但是为什么我想救你,不忍心看着你这样死去……
“凌楼哥……”耿芸的头靠在岳凌楼的肩上,渐渐闭上了眼睛,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睁眼了,但她还有最后三个字要说,“对不起……”凌楼哥……我们耿家对不起你……
我知道我们欠你的太多了,如果欠的是钱,那还可以还清,但如果欠的是命呢?是否要用命来还?即使耿家所有的人都死了,你的父母也不会再活过来……这笔债,耿家还不起……
“小姐?”岳凌楼摇了摇耿芸的身体,喃喃念着,“小姐……小姐?”
“十年了吧?你来这里十年了吧……”
“凌楼哥,你讨厌这里吗?”
“那景元寺的和尚说,这个,辟邪,保平安……”手腕上那串刚带上的珠链,此时竟冰凉得如同积了千年的寒霜。
什么东西滑落了,顺着脸庞……温热的液体……泪水……滴答的轻响……
“我想要你的眼泪,我想要你哭……从来也没有见过你哭,所以在看到你笑的时候,会以为那是在哭……高兴也好,生气也好,愤怒也好,总是同一副表情,让人分不清楚哪些事是你喜欢的,哪些事不是……”
这是我欠你的……现在还给你……你睁开眼看看,你不是很想看我哭么?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动?
不要死……心脏好痛,绞紧的痛……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以为早就麻痹了……但是,现在,这算什么?耿家的人死了算什么?那是报应,他们的报应……
我,我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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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闯出了大祸,尹珉珉抽身想走,突然一只手拍上了她的肩膀,正想尖叫,却被捂住了嘴。
“不要吵,是我。”欧阳扬音压低声音,“我应该告诉过你不要插手这件事了吧……”
“我……”尹珉珉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不要再说……”欧阳扬音叹气,“现在耿府被封,我们插翅也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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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边的一家酒店里,西尽愁只是把酒灌进肚子里,而尝不出丝毫味道。岳凌楼,我本以为所有人在你心中都只被分为敌人和非敌人两种。你的心中只有仇恨,想的也只是复仇这一件事情而已。但是你知不知道,你看常枫的眼神里早已失去了原来的寒霜。能够对复仇之外的事情有兴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是,为什么那个人会是常枫呢……
这时,西尽愁的思绪突然被打断,他看见一个人莽撞地冲进了酒店,不发一言地坐在角落里。江城?他怎么会在这里?西尽愁斜睨了江城一眼,见他紧锁着双眉并且神情意外慌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见有人进了店,堂倌急忙跑过去招呼道:“客官,你想要点什么?”
江城刚一抬头,堂倌立即倒抽一口气,因为他看见江城的脸上竟然沾着血迹。
“你……”堂倌刚想大叫,却被从背后伸来的一只手捂住了嘴。
西尽愁压低声音威胁那堂倌道:“你若不想死就不要张扬。”随后把刚脱下的外衣,丢给江城,“把它披上,跟我出来。”
从酒店的后门出去,便是一条较为偏僻的街道,石板路面的缝隙里已生出不少杂草,看来这条街已经少有人走了。西尽愁对江城说道:“把你脸上的血擦一下吧。没见过你这种人,满身是血的骇人模样还敢跑到大街上来走动。”
江城因为听见岳凌楼那句你不想死就快走,再加上守在耿府的护卫已向他扑来,他也来不及多想,就条件反射似的跑了。但现在他竟有些后悔,虽然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耿芸的确是死在自己手里,自己怎么能这样一走了之呢?
西尽愁见江城一直不说话,像是在想着什么问题,忍不住问道:“你……杀人了?”
江城直视着地面,点了点头。
西尽愁皱眉道:“你杀了谁?”
江城现在已经打定主意要回天翔门去自首了,到时候一定满城皆知,所以也不在意让西尽愁提前知道,于是低声道:“是……耿芸。”
“什么!你杀她干什么!”西尽愁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耿芸居耿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惹来杀身之祸?而且凶手还是江城这个愣头愣脑的小子。
“我怎么知道!当我发现时她早已被我的剑刺穿了!我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江城发泄般大吼一通。
“你安静一点!”西尽愁也大吼一句盖住了江城的声音,江城这才闭了嘴又直直地盯着地面看。西尽愁呼一口气低声道:“那你的意思是你被人操纵了?”
江城不说话,他突然想起了尹珉珉,以及尹珉珉洒出的那一把白色粉末。
西尽愁又问道:“那你现在怎么办?”
江城平静地回答道:“回去自首。”
“回去自首……你……太不可思议了吧?”西尽愁皱着眉苦笑了起来,“你就这样回去当替死鬼?让真凶偷笑吗?你不觉得自己善良得有些过分?”
江城闷着不吭气了,那真凶难道会是尹珉珉吗?不过她为什么会想要耿芸的命呢?江城不明白。但突然,江城恍然大悟――尹珉珉是跟西尽愁一道的人啊,难道西尽愁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原来如此,想到这里,江城冷笑两声道:“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西尽愁笑笑道:“当然是抓到真凶,将功补过。”
话音刚落,一股拳风朝西尽愁的左脸袭来,他伸手一挡,朝江城吼道:“喂,你要干什么?”
“抓到真凶,将功补过。”江城又一个扫腿向西尽愁攻去。
“你说我是真凶?”西尽愁怀疑这江城的脑袋里是不是装着浆糊什么的,怎么这么胡涂。
江城开始翻老帐道:“当日在云南一定是你杀了刘辰一,然后假救我一命让我相信你,又派尹珉珉对我下毒让我杀了耿芸。西尽愁,没想到你竟然是如此卑鄙的人!”
西尽愁一边抵挡江城的攻击,一边苦笑道:“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但随即又发现江城的话里有些不对劲,尹珉珉下毒?怎么会是尹珉珉……
江城突然道:“你为什么还不拔剑?”
当日在云南与西尽愁交手时,也不见西尽愁拔剑。江城自己的剑插在耿芸身上没有取出,所以只能用一些拳脚功夫。他自小就跟着贺峰在东堂做事,除了剑术,徒手的功夫也学了不少。见西尽愁只是抵挡而不攻击,以为他是看不起自己不免有些恼火。
西尽愁道:“我的剑是不能用来杀人的。”
一年前,欧阳扬音把隐剑交到西尽愁手上时就曾说过:“隐剑如果沾了血那么就不是隐剑了,你好自为之吧。”
紫星宫小公主秦月儿和阮浩天私自逃出紫星宫时盗出的隐剑,在这江南,也许只有欧阳扬音知道其中的秘密吧。
“你若把启天剑交给我,我就告诉你隐剑的用法。”欧阳扬音曾经这样对西尽愁说,“启天剑上已经沾了太多人血,你难道不厌倦么?”
是呢,我已经厌倦了……西尽愁扼住了江城的手腕,把它向后一扭,江城便受制单脚跪地。西尽愁道:“我刚才好像听到你说尹珉珉什么什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对你下毒?”
江城愤愤道:“你何必明知顾问。”
西尽愁道:“我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江城自言自语道:“当日堂主会叫我跟踪你去云南,我早就该想到你对天翔门的威胁性,可是我竟然还是被你利用了……”
西尽愁道:“喂喂喂,你怎么越说我越不明白了啊。你跟踪我干嘛?”
西尽愁问这话时已经想起了当日在黄泉巷尾那两个没有露面的人,难道他们就是江城和刘辰一?贺峰要他们监视自己的目的又何在?
“那日在云南你们为什么一直没有出手杀我?”西尽愁一直奇怪从杭州到云南这么长的路,身后的两个人只是跟着而没有其它任何的动作,好像只是想看看他回到黄泉巷没有似的,未免太奇怪了。江城虽一直没有答话,但西尽愁此时心里已经明白一些了。原来那个躲在幕后的人正是贺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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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芸一死,杭州城内风声一定会跟着紧起来。虽然西尽愁不知道江城是怎样逃出耿府的,但是继续让他留在杭州城里实在是太危险了。刚当上门主的贺峰为了立威,突然搞个搜城之类的活动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到时候想出城可就不容易了。
于是西尽愁封了江城的穴道,强行把他押到出城不远的一座荒庙内。把西尽愁当成幕后元凶的江城当然不会知道西尽愁这么做是为了救他,还以为西尽愁要杀人灭口,然后弃尸荒野一走了之。
江城全身只有嘴巴能动,他愤愤道:“西尽愁,枉你被别人称为侠士,其实根本就是一只衣冠禽兽!卑鄙小人,你……”江城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他的嘴里被塞上了一块碎布。
“你留着力气少说两句吧。”西尽愁把江城五大绑后丢到一个角落:“现在你最好乖乖呆在这里,等我把事情问清楚以后自然会回来放了你。”
西尽愁出了庙门,抬头望一望天边的一抹红霞,叹道:“唉呀呀,怎么这么快就到傍晚了。”
抱怨归抱怨,不过没了江城这个包袱的西尽愁回城的速度可是快多了。他此的目的地正是天翔门北堂贺峰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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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已低沉,无星亦无月,空洞洞的天空漆黑得吓人。但耿府内却四灯火通明,打着火把的护卫正一间一间地进行地毯式的搜查。今天临近正午的时候,护卫都亲眼看见是江城杀了耿芸小姐,但是岳凌楼不仅放了江城,而且还下令封府搜查。这样的做法实在让人不明白,但是耿原修却纵容着岳凌楼,即使护卫百思不解也只能乖乖领命办事。
耿家富甲一方,耿府豪宅便如同半个皇宫,这样广阔的地方要一间一间,一寸一寸地搜完,耗费的时间实在难以计算。欧阳扬音和尹珉珉躲在一间阁楼的房梁上,从正午起就不断有提刀护卫闯进来查看,但他们只在地面搜,而没有抬头望一望梁上,自然没有发现躲在上面的两个人。不知不觉已经入夜,岳凌楼大有不把人搜出来就不罢休的打算,欧阳扬音也知道再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怎样才能逃脱呢?
“欧阳姑姑……”尹珉珉揉了揉发酸的脚踝小声道,“我们偷溜出去好不好?再这样等下去就算不被搜出来也会饿死,我们……”
尹珉珉话只说到这里就突然收了口,因为她看见欧阳扬音的眼神凶狠得仿佛要扑上来把自己撕碎似的。和欧阳扬音相了几天,尹珉珉不但没有和她更为亲近,反而更加害怕她了。一想到自己还必须跟着她不知到什么时候,尹珉珉就有想哭的冲动。
欧阳扬音斜瞪了尹珉珉一眼道:“这些事情都是谁弄出来的!现在连我也被你拖累了,如果你不是尹昀的女儿,我早就……”
欧阳扬音故意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她知道即使这样尹珉珉也会吓得不轻。当然欧阳扬音的话也只是吓吓她而已,毕竟小孩子如果没人管教的话就会越来越任性,想必尹昀是因为想到女儿从小没有母亲,就对她宠爱过头了。
“我……”尹珉珉的伶牙俐齿碰上欧阳扬音连半点功力都施展不出来,只好乖乖闭嘴。
欧阳扬音见尹珉珉可怜兮兮的模样,叹一口气道:“你呀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乖乖听话呢?我告诉过你不要去管天翔门的事情,你还是跑过来杀耿原修,你以为你有几斤几两重?你杀得了他么?”
被欧阳扬音这么一说,尹珉珉心中自然是不服气,脱口就说道:“如果不是岳凌楼捣乱,耿原修早就死在我的镖下了,就被他一搅,我的飞镖才只有一只射中耿原修……”
“就算你能杀了他,你能逃得出这耿府么?你能逃得出杭州么?”欧阳扬音正想彻底地教育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转头问尹珉珉道,“你说你有一只镖射中了耿原修?”
尹珉珉点点头。
欧阳扬音道:“你确定?”
尹珉珉道:“我看着他第二推门出来的时候还捂着脸呢,那一定是被我的飞镖割的,如果不是被门板挡了一下,只怕那一镖会击碎他的脑袋。”
欧阳扬音略一思索,又问道:“那镖上……有药么?”如果是尹昀的女儿,就不应该不知道使毒,但是到现在还没有听到耿原修暴死的消息实在是奇怪。
“我……嗯……西大哥……那个……”尹珉珉支吾了半天才说清楚,“那伤了江城以后……他说过不让我乱用毒药的……”
欧阳扬音一听这话头都痛了,捂头叹道:“西尽愁你这个混蛋,你知不知道这你把我们害惨了。”
尹珉珉接着又补充了一句道:“但是……那个……我想他只叫我不能乱用,也没叫我不用……所以我这来的时候还是用了一点……”
欧阳扬音顿时来了精神道:“那是什么毒?”
尹珉珉一脸迷茫:“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欧阳扬音的头又隐隐作痛起来。
尹珉珉小声道:“我随便拿了一瓶来用的,我怎么知道那是什么毒……”
欧阳扬音手一摊道:“药呢?拿来。”
尹珉珉听话地从腰带里抽出一只小瓶,那瓶中盛着半瓶晶莹透明的液体。欧阳扬音一把扯过来,用指尖蘸了一点毒液尝了尝,半晌后才突然抿嘴一笑道:“珉珉,你乖乖呆在这里,如果呆会儿听到什么动静,就趁着混乱逃出耿府,去城西承安客栈等我。”
“欧阳姑姑……”尹珉珉刚想喊这一声,欧阳扬音已经翻身跳下了房梁,转眼不见踪影。
动静?她到底要我等什么动静?尹珉珉不知道那透明的毒药是什么,而欧阳扬音却知道那叫做七日醉,此种毒药中毒之初不会有什么反应,但是在七个时辰之后就会全身麻痹陷入昏迷状态,一昏就是七天七夜。
照时间算来,七日醉生效的时间也该到了。只要耿原修一昏,欧阳扬音再造出响动把人引向耿原修那里,其它地方的防卫自然就会放松,到时候趁乱逃出应该不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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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天翔门北堂堂主贺峰的府邸内,表面上虽然没有一丝混乱,但贺峰的心里却早就乱如荒麻了。耿芸被江城刺杀的事情贺峰已经听说,而刺客江城是自己的手下,如果事情不能查清楚,这无疑是给荆君祥造就了一个绝好的机会,他一定会把事情全部归到自己头上来。江城为什么会杀耿芸呢?贺峰想破头皮也想不明白这个一向老实本分又听话的人,怎么会去杀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耿芸……
该杀人的人不去杀人,不该杀人的人偏却杀了人;该死的人没有死,不该死的人却死了。贺峰叹气道:“这究竟是怎么了?”
突然一阵寒意从背脊直窜上来,贺峰猛一回头,就只见一道白光向自己的脑门飞来,急如闪电,来不及躲闪,只听嚓!的一声那道白光从他头顶飞过,打在房内的一根石柱上,那石柱砰然裂开,碎石溅落到地板上。
“西尽愁!”贺峰这才看清楚来人,忿然地从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
西尽愁走进房内,对贺峰说道:“贺堂主……哦不,应该是贺门主,应该认得那个东西吧?”
贺峰顺着西尽愁的视线,回头去看那被击裂的石柱上卡着的一只飞镖。镖身呈银白色,手掌大小,发散分部着七个造型各异的锋口,冷冷地闪动着青光。
七刃镖?贺峰心里一震,并未作答,而是平静地怒喝道:“西尽愁,你这样擅自闯进来,未免太不把天翔门放在眼里了吧!”
“这你都看得出来,太强了。”西尽愁一边讪笑一边走到石柱边,把七刃镖拔出来,问道,“你知道尹昀吧?”
被这么一问,贺峰对西尽愁这的来意也猜到几分了,他点了点头。
西尽愁接着又问:“你知道他已经死了吧?”
贺峰道:“他阴险卑鄙,仇家甚多,死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西尽愁狠瞪了贺峰一眼,贺峰知趣地收口。尹昀是西尽愁的朋友,朋友被说成这样,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沉默了一阵,西尽愁接着说道:“奇怪就奇怪在他不是被仇家杀死,而是自杀的。”
贺峰道:“你半夜三更跑到我房里来说这些话,不是太奇怪了吗?”
西尽愁针锋相对道:“那么你能让尹昀为你自杀不是更奇怪吗?”
贺峰一怔,但随即大笑起来:“不错,的确是我让尹昀逼你出面的。我奇怪你怎么拖到现在还不动手?”
西尽愁道:“我也奇怪尹昀为什么会听你的话乖乖去死。”
贺峰冷笑道:“因为他的命本来就是我的。十六年前他被四大门派追杀的时候,如果不是我放了他,他早已葬身荒野,连同他襁褓中的女儿一起陪葬。”
西尽愁听后淡淡道:“原来如此。”
贺峰阴恻恻地说道:“我只是在一个适当的时机让他把他的命还给我罢了,他多活了十六年也已经够了。”
西尽愁突然有种莫名的悲哀,自言自语道:“尹昀啊,到最后我还是被你给卖了……”
而贺峰却笑了:“其实他并没有出卖你,他至少还知道一件事情……”
西尽愁道:“你说。”
贺峰压低声音字字道:“他知道耿原修……该死。”
“的确如此……”西尽愁听罢笑出声来,又问道,“你要杀耿原修有我帮忙,那唐易又是谁帮你杀的呢?”
贺峰稳稳答道:“唐易,并不是我杀的。”
西尽愁怎么会相信这种话:“那可就奇怪了。七刃镖只有我和尹昀有,除了你这个大恩人以外,尹昀怎么会把七刃镖轻易交给其它人呢?”
贺峰低头道:“但他的确是交给其它人了……”
西尽愁眯起眼睛瞥了贺峰一眼,扬声道:“你十六年前救尹昀一命,十六年后又把这命要了回去。那么十六年前那个婴孩的命,你不会是白救了吧?”
西尽愁认为贺峰一定是以他饶过尹珉珉一命来要求尹昀再为他做一件事。贺峰也听出了西尽愁的意思,笑道:“你认为我要求用七刃镖来偿还十六年前那婴孩的命?”
西尽愁道:“难道不是吗?”
贺峰道:“的确不是。我只要求用一句话来偿还那婴孩的命……”
“什么话?”
“我想尹昀死前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了……”
原来如此,尹昀最后那句小心岳凌楼就是用尹珉珉的命换来的,西尽愁不禁苦笑道:“你这笔生意做得还真是不划算啊。”
贺峰淡淡道:“我本就不是一个生意人。”
西尽愁道:“你害怕岳凌楼?”
贺峰沉默不答,他只知道岳凌楼是西尽愁杀耿原修最大的阻碍,但却决不是害怕岳凌楼。无论岳凌楼怎样锋芒毕露,他最多不过算得上是一只爪牙锋利的野猫罢了,只要把他捆住不靠近,仍他怎么张牙舞爪也是不会咬死人的。
西尽愁话已问完,转身欲出,却被贺峰喊住。西尽愁回头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贺峰道:“我只想问你是不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西尽愁笑道:“勉勉强强吧……”
勉勉强强吗?贺峰望着西尽愁的背影,回味着这句话。西尽愁的确答应了尹昀杀耿原修,但是他也答应了岳凌楼把耿原修的命留着,两个都是承诺,那么该遵守哪个好呢?西尽愁也有些混乱了……
◆◇◆◇◆◇◆◇◆◇
耿芸刚死,耿府里的搜查队四下可见,但耿原修的卧房周围却没有人敢靠近。夜如泼墨,背光的卧房内光线说不出的晦暗。
“老爷……”岳凌楼用颤抖的声音发出一阵喘息,“放开我……老爷……”他的双手被并在一起,绑到床架上。纤细的手臂痛苦地扭曲着,他仰起头,迎向耿原修的脸,不断求饶。
耿原修坐在岳凌楼的双脚上,把他死死地压在床上。“凌楼……好孩子……”抚摸着岳凌楼秀气的脸庞,把一颗药丸放入他的嘴里。赤红的颜色,诱人的气味,熟悉的人都会知道――那是狱火――能带来极乐的药物。
他们开始接吻,用最入的方式。狱火的味道在舌尖交流,最后沁入五脏六腑,混入血液――带来一个不会有悲伤和失落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所有的人都不曾死去,所有的人都彼此爱惜。希望那个世界怎样,那个世界就是怎样……
不断用那种药物麻痹着自己,耿原修也好,岳凌楼也好,都在寻求着一种很缥缈的东西――现实里没有的东西――狱火可以带来的东西。虚幻,沉沦,堕落,舍弃,毁灭……怎样都无所谓……
“情儿……”耿原修的眼神变了,他又开始叫那个女人的名字,低头亲吻岳凌楼单薄的胸膛。那个令他念念不忘的女人,只有狱火能把她带到他的身旁,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不是一堆腐骨也不是虚无的灵魂,而是活生生的肉体。
是否真的满足了?用一个幻象来自我欺骗,是否真的可以满足?岳凌楼很想这样问,但却问不出口。你的眼里看到的是那个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的女人,你的手抚摸着的是她的皮肤。是否最重要的那个人死后,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意义。躯体也只是一个空壳,行尸走肉?
曾经以为只要精神快乐了,其它的都不重要,即使下一秒到来的是死亡。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狱火为什么要存在?救赎了一些人,毁灭了一些人……魔幻般带来癫狂的药物。
“老爷……”岳凌楼睁开凄迷的双眼望着耿原修,他还有一半是清醒的。他在帮助一个男人侵犯他的母亲……他在用自己的身体摧毁人伦,自我毁灭……肮脏不堪。
重要的东西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价值。这个身体变成怎么都无所谓,因为在灵魂毁灭的那一天,身体也会慢慢腐烂,最终消失。回忆中的一切都变得好遥远,母亲的笑容,父亲的话语……十年了,整整十年,他们在十年前消失无踪……留下自己一人……
为什么不带我走?我好想去见你们……这种孤独的感觉,空虚无助。想要一个人抱住自己,说着需要或者生存下去的话语。谁也好,告诉我人体温度,因为已经厌倦和害怕了被恶梦魇住的冰冷身躯。
耿原修我曾经以为是你救了我,把我从那个恶梦中拉了出来。但是可笑,事实上却是我救了你――让你产生慕容情依旧在世的错觉。是否后悔过你所做的一切?后悔那把慕容情重新夺回来的想法,因为那最终使你永远失去了她?
“老爷……”岳凌楼轻轻唤一声,“为什么不放过岳闲?”同样的问题问过很多遍,在这种状态下的耿原修是不会防备的。他以为他面对的是慕容情,他以为他再拥有了慕容情。
“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他的。”耿原修喃喃说着,“功名也好,地位也好。只因为你说你喜欢他,我就给了他……全是为了你,情儿你知不知道?只因为你说你喜欢他,我甚至把你也给了他。他还有什么不满足?他还要毁灭我的一切?”
十年前,浙江都司岳闲奉命查办耿原修走私禁药狱火一案。但最终查出来的结果却是――岳闲勾结倭寇私贩禁药――罢官抄家。岳闲犯的最大一个错误就是自不量力,他以为他可以抓住耿原修的把柄,他以为他可以为民除害替天行道。
用耿原修的话说:“他是一个读书读傻了的人,不知道天高地厚。”
谁也不会想到那样的人最后竟然会自杀,并且还杀死了他的妻子。耿原修就是算错了这一点,让他后悔了一辈子。慕容情死了,被利剑穿透了胸膛,她用她呛着泪水的眼睛望着她的爱人……从来没有后悔过,从我选择你那天开始就从来没有后悔过……我会陪着你一直到最后,即使是地府冥宫……
“老爷……”岳凌楼还在唤着耿原修,想把他从癫狂的状态中唤醒,“不要再想了……”关于岳家的一切,十年前的一切,甚至更久远的一切,岳凌楼都是从耿原修的嘴里问出来的。一开始只是被狱火迷了心智的耿原修的无意提及,再后来是隐隐觉得事有蹊跷的岳凌楼的追问到底。
慕容情原本是耿原修的未婚妻子,但是后来却爱上了一个无作无为的书生岳闲。耿原修用他的财力替岳闲打通了官场的道路,让他当上了浙江都司。只要慕容情高兴,耿原修可以做出一切,即使她是别人的妻子也无所谓,只要她还笑着,幸福着,活着就行了。
但是这一切岳闲却毫不知情,他只当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努力得来的,娇妻也好,官职也好,他没有想到那都是拜别人所赐的。他忠于朝廷,一心为朝廷办事,所以朝廷叫他查狱火一案他就去查,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个案件背后所牵扯到的人物。
被激怒的耿原修反咬了他一口,把走私的全部罪行栽赃到岳闲身上。既然岳闲不知好歹,他也不再妥协退让。他要把慕容情重新抢回来,他以为这样做慕容情就有能回到他的身边。但是,慕容情却请愿跟岳闲步入黄泉,也不愿跟耿原修再续前缘,何等讽刺?
事实是令人震惊的,把岳凌楼从那个救命恩人的梦中惊醒。不是恩人而是仇人,一切都颠倒过来,他望着耿原修的眼神也起了变化――我迟早会杀了你,让你偿还你欠我们岳家的一切,不仅是用你的命来还,而是要用你的一切。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一无所有,就像我一样……一无所有……
突然,耿原修双目呆滞,停住所有动作。
“老爷?”岳凌楼试探着唤了一句,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下一刻,耿原修的身体已经压了下来,压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如同尸体一般。事情不对劲,岳凌楼想从耿原修身下翻起来,但无奈双手已被死死绑住。
“老爷,你到底怎么了?”
“他死不了。”一个声音突然从窗外传来。岳凌楼猛然扭头望向来人,只见是蓝衣装扮,想必是天翔门的人。
情急之下,岳凌楼不及细想就已经怒喝道:“好大的狗胆,还不快滚出去!”
蓝衣人冷冷笑了两声:“胆子大的是你……你竟敢叫我滚?”
岳凌楼听这声音和说话的语气觉得有些不妙,低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蓝衣人一把扯下头盔,一张精美绝伦但却饱含着怒气的脸庞呈现在岳凌楼的眼前。欧阳扬音?岳凌楼全身一阵寒意袭来,竟怔住了,他突然想起西尽愁以前说过的一句话――“你赢不了她,不过却有一个办法可以保你不死,那就是――逃。”
逃?岳凌楼苦笑,现在这个样子叫我怎么逃?欧阳扬音走到床边,掐着岳凌楼的下巴问道:“你还记得不久前,你在陵园对我做的事情么?”
岳凌楼不说话,直直看着欧阳扬音那异常凶狠的目光。欧阳扬音一笑道:“那么……我现在就加倍还给你!”说罢,她一把甩开岳凌楼的脸,抽出了一把短刀,那刀锋上冷冷的寒光照在岳凌楼脸上,不禁令他颦眉。
“你放心,你这只小淫猫,我不会杀你……”欧阳扬音用刀面拍拍岳凌楼的面颊,接着道:“我还可以放开你。”
说完欧阳扬音一挥刀,那绑住岳凌楼手腕的黑绳便瞬间裂成了数截。这样的机会绝对不会再有第二,岳凌楼本应该趁机逃走,但是他却丝毫未动。
欧阳扬音邪笑道:“你很奇怪你全身无力是不是?你现在大概站也站不起来吧……我可以好心地告诉你,耿原修中了七日醉的毒,而你,刚刚从他的身体上沾染到了这种毒,不过毒性弱点罢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岳凌楼吃力地撑着眼皮问道。
欧阳扬音只是笑,突然抬起了那只握刀的手臂。
“不――”看着那寒光向下刺落,岳凌楼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出了这一个字。下一瞬间,几点飞溅的腥红液体沾到了他的脸上。
我曾经多么想杀你,但是我没有,因为你现在死还太早了。你怎么就这样死了,你给我起来!耿原修,这样死太便宜你了!你应该被碎尸万断!你这个混蛋,你起来!
岳凌楼双手紧紧扣住耿原修的肩膀,像是要把肩膀捏碎一样,但刺穿耿原修颈项的那柄短刀,不断有腻人的血液顺着锋口滴落。
“啊――啊――”岳凌楼双手捂着头,发疯一般的尖叫着。
很多人在那个时候推门闯了进来――他们是天翔门的护卫。欧阳扬音早已不见了踪迹,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死人,一个活人。为首的一名护卫突然抬剑指向岳凌楼道:“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跑?岳凌楼怎么会跑?即使他没有中毒,他也不会逃跑。耿原修死了,他的仇人死了,死得这样轻易,以后,自己应该找谁来报仇……
◆◇◆◇◆◇◆◇◆◇
“凌楼……凌楼……好孩子……在想什么?”手掌拂过身体的感觉仍然残留,但那个人却已经死了。
“想了很多……以前,很多的事情……”
那一天,父母死了,自己被带入了耿家。
那一天,昏暗的书房,红木的书案,狱火的香甜,肆意地蹂躏……
“你要来我家吗……我是你父亲的朋友,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儿子,你们会成为好朋友。”
“他今晚不回来,因为有欧阳扬音可以陪她!除了你之外还有很多的人可以陪他!你不过是他身边一个漂亮的玩物之一罢了!”
“十年了吧?你来这里十年了吧……凌楼哥,你讨厌这里吗?……对不起……凌楼哥……我们耿家对不起你……”
……
死了,已经死了么?
那么一切,一切都结束了吧?
十年了,已经整整十年了,你以为你用一条命就陪完了么?
朝廷已经在暗中调查,岳家终于可以一洗尘冤。终于该轮到你了,轮到你接受惩罚,为你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用你的家破人亡用你的声败名裂用你的众叛亲离!来偿还,你欠我的一切……
常枰在云南,丘然在云南,耿奕也重开了狱火也在云南的贩卖,顺着这条线,跟到广州港,抓住交易接头的双方,逼他供出幕后的主使……你立刻就完了,天翔门也完了,耿府也完了,你只要再等三十天,最长再等三十天,你就会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十年,我已经等了十年,整整十年……
你就不能再等这三十天吗!
你这个混蛋,你就这么一死了之,一了百了!
你……好狡猾……我始终斗不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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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府的西南角落,有一座用潮湿的灰砖砌成的私牢。墙壁上的蔓生植物攀爬着,墙角丛生着杂草。牢房里比那间寝房更加晦暗,岳凌楼蜷缩在一个角落,看着爬过他脚边的那些不知名的爬虫出神。自己做过的一切是为了什么?为什么现在突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失去价值……
“凌楼!”牢栏外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岳凌楼不但没有抬头,反而闭上双眼,好累,真的好累。十年前,被耿原修带到耿府……十年后,是不是应该回去了?回去原来的地方,去和父母团聚,说自己已经报不了仇了,即使再活下去也报不了仇了……
“凌楼,你怎么了?”耿奕打开牢门冲了进来,摇着岳凌楼的肩膀,心急地说道,“凌楼,你现在马上走,迟了就来不及了!”
耿原修死的事情,已经有人分头去报告贺峰和荆君祥,他们立刻就会赶来耿府,只怕到了那个时候岳凌楼会被当场决掉。现在耿府里的护卫还有一部分是听命于耿奕的,要逃就只有趁现在。但是,岳凌楼却如同一具失神的尸体一般,仍凭耿奕如何说如何摇都不吭一声。
时间紧迫,无论如何都要救他。于是耿奕一把抱住了瘫软的岳凌楼,想强行带他出去。但岳凌楼却突然甩了耿奕一个耳光,耿奕被打得一阵昏眩,回不过神来。岳凌楼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淡淡说道:“你……滚……”
“我……”
耿奕只发出一个音,就被岳凌楼突然发出的吼声压住:“你滚!你马上滚!我不想再看到你!你……”
蓦地,掌掴的声音再一响起,不同的是这的掌印印在了岳凌楼的脸上。耿奕道:“这,我决定不会再听你的!”
岳凌楼的头撇向一旁,颈项以一个痛苦的弧度弯曲着,凌乱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庞,他突然低声笑了起来,“好……很好……打得太好了……”说到这里,双肩蓦地一颤,不停地咳嗽起来,于是立刻用僵白的手捂住嘴,却有一摊血顺着指缝溢出,“耿奕,你听着,你们耿家的人都该死。你若放我走,我迟早有一天会杀了你……”
耿奕哪有时间听岳凌楼多说,霸道地又把岳凌楼抱起。不过这岳凌楼并没有反抗,而是仍耿奕抱着自己跨上马背,飞驰而去。
在岳凌楼的计划里,耿芸是要死的,耿奕也是要死的,他们都要死在耿原修的眼前,让耿原修知道什么是骨肉离别和生死相隔的痛楚。但是,耿芸死了,确确实实是死在耿原修的眼前,可他却无动于衷,晚上依然可以沉迷于狱火带来的短暂欢愉之中。如果死的人是耿奕,结局也应该是一样的吧……
耿芸的话突然在耳边想起:“凌楼哥,有没有觉得,在我们三兄妹里面,父亲最爱的就是你。我也好,大哥他也好,都不是父亲想要的孩子,他最想要的是你……”
最想要的是我?耿原修你知不知道,我最恨的人是你!
“去云南……我要去云南。”岳凌楼靠在耿奕的肩膀上淡淡说道。如果可以离开这里的话,我要去云南……只是想去云南而已……
“云南么?”耿奕双眉猛地压低,他一手拉着马缰,一手搂着岳凌楼纤细的腰身,说道:“我会陪着你去,无论是云南,还是海角天涯……”
眼前十米外就是耿府的西门,出了西门一直向西南方向走,就可以到达云南。但突然,耿奕用力勒住了马缰,那匹棕色的骏马扬起前蹄,长嘶一声。岳凌楼的身体不禁重重地磕到了耿奕的胸膛上
贺峰此时已领兵立马于耿府西门之外,兵马散开呈半月形,把这个十米宽的出口团团围住。见耿奕带着岳凌楼单马停在了西门口,贺峰策马上前,阴恻恻地问道:“耿堂主,你难道想要挟犯私逃?他不是你的杀父仇人吗?”
没想到贺峰这么快就赶到了,耿奕心里暗叫糟糕,但是表面上却依然平静:“事情还未查清楚,门主怎么能一口咬定岳凌楼就是凶手呢?”
“虽然不能肯定,但如果让你就这样把他带走,不是就更难查个水落石出了吗?况且大家都是亲眼看到他在耿老爷的房间里的,至少现在他嫌疑最大,不是吗?”
耿奕笑道:“门主是否还忘了一件事情?”
贺峰不知耿奕指的是什么,扬声道:“哦?”
耿奕道:“众护卫都看到的事情还有一件,就是耿芸是死在江城剑下的,而江城不是你的部下吗?”
贺峰冷笑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耿奕道:“我的意思就是有人觊觎耿家的家业,先派人杀死我妹,再派人杀死我爹,然后企图嫁祸给岳凌楼,好让自己逍遥法外。如果要抓嫌犯的话,门主为什么不把自己先给抓住?”
贺峰冷笑道:“你认为你现在讲这些话有意义吗?”
贺峰手下人数众多,而耿奕却是单枪匹马,无论说些什么,虽然可以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但岳凌楼最终还是会被押回耿府私牢,听候发落。见贺峰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耿奕把马拉回几步,打算看准时机转身往回逃,但突然,从西门内又传来一阵马蹄的响动,耿奕回头一看,竟是两队人马,待到走近,才认出是荆君祥以及自己南堂的人。
耿奕双眉一锁,暗忖道:“如果荆君祥是友,也许自己和岳凌楼还有一线生机;如果是敌,那么就连退路也没有了。”
荆君祥策马上前,对耿奕点点头,示意他退后,然后对西门外贺峰喊道:“贺峰先杀耿芸,再杀耿原修,昭然欲夺耿家家业,我荆君祥今天就要为天翔门扫清门户!”单凭荆君祥西堂的实力,要压倒贺峰实在困难,但现在却可以趁机拉拢耿奕一方,连同东南两堂共同对付贺峰。这么一个把贺峰拉下台的好机会,荆君祥怎么能错过?
此语刚落,贺峰冷笑着一挥手,兵马便自西门外涌入耿府,荆君祥指令一下,双方人马顿时战成一团。岳凌楼冷冷地望着这一切,一话未发,一动未动,仿佛一切与他无关。耿奕把岳凌楼紧紧抱在怀中,奋力挤出混战中的人马,向偏门驰去,喃喃道:“云南是吗?我会带你去的……”
◆◇◆◇◆◇◆◇◆◇
城西承安客栈外,尹珉珉已经等候欧阳扬音多时了。几个时辰前,她躲在房梁上,听到阁外的突然脚步声乱作一团,但那些脚步声却都是向着一个方向去的。
尹珉珉暗忖道:“难道欧阳扬音要我等的就是这个动静?”于是掠下房梁,轻手轻脚地走到阁门边,侧耳伏在门扉上听着纷纷走过的护卫们议论的声音,才知道是耿原修被刺杀了。
这消息让尹珉珉大骇一跳,心想难道是西大哥动手了?虽然她很想跟过去看看情况,但是一想到欧阳扬音说的话,就不敢乱跑了,如果再惹火了欧阳扬音,自己以后的日子可就更加难过了。
西大哥不会笨到被他们抓住的,想到这里,尹珉珉稍稍安了一下心。渐渐,脚步声远了,阁外也安静下来,因为护卫们都赶到耿原修的寝房去了。尹珉珉趁着这个机会几个箭步飞身窜出阁楼。逃出耿府后,急急赶到承安客栈来和欧阳扬音会合。
“欧阳姑姑――”看到那个等候多时的人影终于出现在山路上,尹珉珉立刻跑了过去,急切地问道:“西大哥去了耿府吗?”
欧阳扬音不明白尹珉珉怎么会扯到西尽愁身上去了,于是反问道:“关他什么事?”
尹珉珉一把拉住欧阳扬音的手道:“是他杀了耿原修吗?他被抓到了吗?”
欧阳扬音听罢挑起眉瞥了尹珉珉一眼,只是抿嘴一笑,并不回答。
“你快告诉我啊。”尹珉珉有些急了,不断拉扯着欧阳扬音的手。
“他没事。杀耿原修的人……”欧阳扬音蓦然抽出手,沉声道,“……是我。”像是没看见尹珉珉发木的表情似的,欧阳扬音又接着说:“我们现在立刻就走,回云南去。”说完径自向前走去。刚走出没两步远,欧阳扬音突然停住了,猛地一回头,向身后山路的尽头望去,搞不清楚状况的尹珉珉也跟着回头。
是蹄声,马蹄声,而且越来越近了……
下一秒,一匹棕色的骏马出现在两人的视野内。骏马扬蹄急驰而来,马背上赫然坐着两个人,黑夜之中,其中一人的一袭白衣格外醒目,仿佛镀上了一层月光银白的粉末般耀目。
岳凌楼?怎么会是他?欧阳扬音和尹珉珉在那匹棕马擦身而过的瞬间,都同时认出了岳凌楼。尹珉珉右手一翻,如同变戏法似的,三枚飞镖出现在她的四指之间。
“你!”当欧阳扬音发现尹珉珉眼中露出凶光时,那三枚毒镖瞬时出手,割破凛凛夜风向岳凌楼直射而去。只听嚓――的一声,毒镖自岳凌楼的头顶猛地擦过,只削落下几截青丝,飞扬在半空中,经久不落……
五年前,西尽愁险些丧身于尹珉珉的毒镖之下;一月前,江城也无法躲开尹珉珉自背后发出的暗器。
现在,一样的是背后出击,一样的是一击毙名的凶狠招式,然而不同的,那镖心直指的白衣之人已无心贪生,无心躲避。这样的情况下,尹珉珉不可能会失手,那瞄准岳凌楼后脑的毒镖决不可能仅仅是从头顶擦过!
但不可能的事情确实发生了,就在毒镖要击中岳凌楼的那一瞬间,岳凌楼的身体猛地矮了下来,连同身旁的耿奕也一同矮了下来。只因那棕马四肢一颤,马身一个倾斜。下一秒就听得悲嘶一声,那棕马就已侧栽在路旁,因为惯性还在山路上擦出了数米长的痕迹。被甩下马背的耿奕把岳凌楼拥入怀中,一同滚下路旁的斜坡。
出镖,落马,只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情而已。尹珉珉怔怔地望着欧阳扬音,如果刚才不是欧阳扬音掷出了四枚飞弹,打碎了那棕马的四肢,岳凌楼又怎么能逃过这一劫呢?
还好赶上了,欧阳扬音也倒抽一口冷气,如果差一秒,只怕岳凌楼就已经命丧马背了。欧阳扬音朝尹珉珉怒骂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想杀他吗?”
然而尹珉珉此时却异常的平静,淡然道:“我为什么不能杀他?他这种人根本就不配西大哥去爱,他这种人本来就该被碎尸万断……”
欧阳扬音颦眉道:“珉珉……”
“不要叫我!”尹珉珉突然大吼道,“如果你还是我姑姑,这就不要插手!”
欧阳扬音要出口的话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她看出尹珉珉这是认真的,她真的非常恨岳凌楼。尹珉珉双目炯炯地闪着光。多年前,当尹昀眼中露出这种光芒的时候,就表示他已决心要某个人的命。欧阳扬音一阵心寒。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尹珉珉才又恢复了平静,双眸迎上欧阳扬音的眼瞳,喃喃道:“不要插手……让我杀了他……让我,杀了他……”说罢,一个筋斗,翻下了耿奕和岳凌楼跌落的山坡。
欧阳扬音怔怔地望着尹珉珉刚刚站立的地方,猎猎的夜风灌入她的衣襟。良久,欧阳扬音才叹出一口气,想到:“傻丫头,你以为你若杀了他,西尽愁就会爱上你吗?那反而会让西尽愁恨你啊……不过,你若执意要岳凌楼的命,我也不拦你。事后,我自然会想办法帮你瞒天过海,毁尸灭迹……”
正想着,欧阳扬音转过身。蓦地,她双腿竟发木了,瞪大双瞳,全身的血液仿佛要倒流一般,因为她见到了此时她最不愿意见到的人。这世上能把欧阳扬音吓成这样的人并不多,但现在这样的人就站在她的眼前,冲着她微笑,态度友好地打着招呼:“你的脸色看上去好像不怎么好啊。”
短暂的惊吓后,欧阳扬音恢复了平静,抿嘴一笑道:“你真不该来啊……西尽愁……”
◆◇◆◇◆◇◆◇◆◇
承安客栈的一间厢房内,欧阳扬音斟满了一杯香酒,缓缓递到西尽愁手上:“你为什么不乖乖呆在城里,跑到这荒郊来干什么?”
西尽愁接过酒杯,对欧阳扬音邪邪地一笑,并不饮下去,只是略略闻了闻酒香,“好酒哩,不过,不知道这酒中又被你下了什么毒?是会让我肠穿肚烂呢,还是会让我七窍流血啊?”
欧阳扬音娇笑道:“我干嘛要对你下药啊?”
西尽愁把酒杯放到桌上:“你害我还需要理由吗?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你竟然会给我斟酒。不会是想把我迷昏了,然后去干坏事吧?”
欧阳扬音秀眉一颦,冷哼一声,随即一把抓起酒杯一饮而尽,“现在你该相信我了吧?”
西尽愁淡淡笑看着,半晌,才垂下眼幽幽问道:“珉珉……她还好吧?她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几天前,就在这客栈外,西尽愁向尹珉珉坦白了自己对岳凌楼的感情,尹珉珉一气离开之后,西尽愁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刚从贺峰府邸赶出城的西尽愁,本想回到城西荒庙松绑放了江城,但半路上却巧遇了欧阳扬音,心想江城那小子多绑一会儿也不碍事,最让西尽愁挂心的却是尹珉珉的现在的情况。
听到西尽愁询问尹珉珉的消息,欧阳扬音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意味长地回答道:“她现在,好得很呢……”西尽愁啊,你怎么会想到,现在你最应该担心的人不该是尹珉珉,而该是那名纤纤细细的白衣少年。只要我把你留在这里半柱香的时间,相信珉珉她就可以不留痕迹地取了那岳凌楼的小命。
不过……欧阳扬音唯一担心的事情就是尹珉珉不会立刻就杀掉岳凌楼,而要慢慢折磨他,这样可就浪费时间了啊……
◆◇◆◇◆◇◆◇◆◇
在跌马前的那一瞬间,耿奕感觉到身后有一阵寒芒袭来,但还不及躲闪,那棕马就已经跪倒在地,这突来的动作,使耿奕和岳凌楼都被甩飞了一丈远,重重跌地,然后滚落山坡。那山坡不但坡度陡而且荆棘丛生,急速滚落的耿奕把岳凌楼紧紧拥在怀中,为他挡住一切伤害。
你这又是何苦呢?我是不会感激你的……岳凌楼从耿奕的臂膀里挣脱出来,手指轻拂过耿奕脸庞的划伤。他们现在正停在半山坡上,如果不是正好挂住了一棵斜生的古松枝干,只怕还会继续向下滚落。
耿奕的头部在滚落中磕到了嶙峋的山石,淋漓的鲜血从他的左额不断涌出,由于失血过多意识已经不太清楚了。岳凌楼的心中一阵苦楚,撕裂自己素白绡衣的衣角,为耿奕包住伤口,但那殷红得刺眼的液体立刻浸透了白绡。
生死由命,这一切都是你的命数,你就听天由命吧……我虽然无法救你,但却不想再连累你,他们要杀的人是我,和你没有关系。如果你命不该绝,自会获救……
想到这里,岳凌楼把耿奕从古松的树干底部扯出,蓦然向山坡下掀去,昏迷过去的耿奕骨碌滚下,霎时便没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岳凌楼回头向那山坡上方望去,只能看到一片黑沉沉的灌木,辨不清方向。突然,一阵沙沙的响动从头顶不远的地方传来,岳凌楼俯低身体,怔怔地望着那发出异响的方向……
是一个人影,那人影渐渐走近了,岳凌楼认出了那个人――尹珉珉,怎么会是她?虽然不知道尹珉珉因为西尽愁而想了自己的命,但一种潜在的危机感从岳凌楼心底油然升起。
再继续停在这里,一定会被她发现的。岳凌楼蓦然起身,但就在足尖支地的一瞬间,突然踉跄倒地。尹珉珉一惊,双目立刻向岳凌楼的方向直视过来。
岳凌楼抬头正好迎上尹珉珉凶险阴骘的眼神,心里暗叫糟了,手下意识地放到了脚踝,心想大概是刚才滚落山坡时把脚扭伤了吧。现在位置已经暴露,逃又逃不了,难道就要这样任由她宰割?
尹珉珉朝岳凌楼走过来,手中握着一把亮锃锃的短刀,荧荧地闪着寒冰般的青光,“原来你在这里。你刚才是想逃吗?怎么又不逃了……你动不了了吗……这都是你的报应!你早就该死了!”
早就该死了吗?听到这句话,岳凌楼的嘴角竟掠起了一个弧度,苦笑着。说的不错,自己的确是早就该死了啊……
“你这种祸害,根本就不配呆在西大哥身边!”尹珉珉把短刀逼在岳凌楼的颈部,用刀锋撩高岳凌楼的下巴,逼迫他看着自己,“怎么不说话了?你不会变成哑巴了吧?”
岳凌楼还是不做声,眼神飘到一旁,仿佛看不到尹珉珉似的。早已怒火中烧的尹珉珉怎么能容忍岳凌楼对自己的这般无视,“好!好极了!我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刀硬!”
话音刚落,她手中的青刃就已没入了岳凌楼左脚的脚踝。踝骨被刺穿的剧痛让岳凌楼陷入一阵晕眩,但他只是狠狠地瞪着尹珉珉,连哼也未哼一声。尹珉珉的眼神越发阴骘起来,握刀的手猛地旋转了半圈,被劈裂的踝骨瞬时又被绞成碎片,剧烈的绞痛让岳凌楼的左腿已丧失了知觉,他咬住了下唇仍然没有出声。
好,你嘴够硬!拔刀又刺入了岳凌楼的右脚,右脚的踝骨瞬时破碎。岳凌楼闭上眼睛,双腿再也使不上任何力气,阵阵抽痛,趴倒在地……
“很痛吧……我知道你很痛……你叫啊,你不是很会叫吗?你叫叫看西大哥会不会来救你!”比你更痛的痛苦我都尝到过――那是在西大哥说出你名字的时候――你抢走了他!你不该活着,去死,我要你死……
◆◇◆◇◆◇◆◇◆◇
“你怎么了?”欧阳扬音见西尽愁握住酒杯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奇怪地问。
西尽愁若有所思道:“没什么,刚才突然一阵寒战,像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欧阳扬音沉默不语,她知道西尽愁感觉到的不祥是什么,因为藏于她袖中的四只毒蝙蝠已经开始躁动起来,这种躁动往往是在感觉到了血的味道后才会有的躁动。
现在欧阳扬音至少知道了两件事:一是尹珉珉已经找到了岳凌楼,并且已经动手;二是尹珉珉和岳凌楼离这承安客栈并不远,不然这些毒蝙蝠是嗅不到血味的。
珉珉啊,你一定要快点解决掉岳凌楼,不然,只怕我这里帮你拖不了太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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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没死吧?”尹珉珉掐住岳凌楼的下巴,猛地把他埋向地面的脸扭到自己这边。岳凌楼双足的踝骨都已化为了骨渣,裂骨破碎尖锐的边缘扎入血肉,膝盖以下都已变成了乌红的颜色,阵阵抽搐着。
尹珉珉持刀比在了岳凌楼的左脸上,沉声道:“就是你的这张脸……我好恨你的这张脸!我无数地想一刀毁了它!今天……终于可以做到了!”
尹珉珉眼中寒光凛冽,手中短刀一扬,霎时一条两寸长,三分的血痕便刻在了岳凌楼的惨白的皮肤上,汩汩地渗着鲜血。
“原来你还知道挡啊……”尹珉珉似笑非笑。
刚刚划出的一刀刻在了岳凌楼的手臂上,几颗染血的翠绿的珠子霎时溅落在地,一条银色的丝线被夜风扬起,飘荡在半空……
凌楼哥……这个,保平安……平安……我们耿家……对不起你……
岳凌楼右手一抡,一个耳光重重甩到尹珉珉的脸上。尹珉珉目光瞢然,头偏向一旁,怔怔低垂着,印在脸颊上的红印里透着丝丝血迹。这一掌之重,重得让尹珉珉一阵头晕眼,口中微甜,嘴角一股细血流出。
“你!”猛一抬头,却又被岳凌楼反手一耳光打偏在地。当尹珉珉立即再起身,岳凌楼右手再抡起时,便听得嚓――一声金属穿过血肉的声音响起,一股血柱喷溅在空中。
岳凌楼仰卧倒地,尹珉珉手中的青刃已刺穿了他的右手掌,刀萼抵在了掌上,刀锋完全没入到肉里,穿透掌心死死地钉入地面……
尹珉珉激动地喘着气,“你敢打我……你竟敢打我……我现在就可以一刀杀了你!”说罢抽刀高举过头,淋淋的红血顺着刀锋一股流下,滴落到岳凌楼的颈项上。这最后一刀,尹珉珉是瞄准岳凌楼的喉咙的……
“啊!”一声凄厉短促的尖叫蓦然划破了静谧的夜空……
这声尖叫空荡荡地回荡在西尽愁的耳边,他神情蓦地严肃起来,抬眼一瞪欧阳扬音,瞬时便已越出了窗口,朝声源冲去。
“西尽愁,你――”欧阳扬音知道事情不妙,伸手朝西尽愁抓去,但却只扯碎了他的半片外衣……
欧阳扬音心中一紧,按住心口,蹙眉自言自语道:“完了……”
〈中篇〉
苍白的手指捂住伤口,一股乌血从指缝中滑落,尹珉珉被突然飞来的一块石头击中额部。短刀插入土壤,在它掉落的瞬间,割破岳凌楼颈边的皮肤,留下了一条鲜红的痕迹。岳凌楼瞪大了双瞳,心脏狂乱地跳动着,刚才他是如此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了死亡的来临,近在咫尺……
如果不是那突然飞出的石块,只怕岳凌楼此时早已成为了尹珉珉刀下的亡灵。岳凌楼偏头向石块飞来的方向望去,一个黑黝黝的人影正向自己走来……越来越近……
不是耿奕,因为耿奕早已滚落山坡昏迷未醒;不是西尽愁,因为西尽愁听到尖叫声后才知道发生了事情;那么,会是谁呢……
“珉珉!”西尽愁的声音。他因为听到尹珉珉的尖叫才赶过来,他以为是尹珉珉出了事情。
尹珉珉听见他的声音后脑中瞬时空白,但随即又从土壤中抽出短刀想再给岳凌楼致命的一击。如果让西大哥看到这样的状况他一定不会放过我,就算他要杀了我,我也要拉你陪葬,所以你一定要死――岳凌楼!
尹珉珉的刀还未及落下,就被西尽愁紧紧扼住了手腕,看见半昏迷在地混身是血的岳凌楼,所有的事情都清楚了。
“尹珉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一直以来,西尽愁只是认为尹珉珉是个冒失冲动的小丫头,虽然会耍小脾气,但是却没有阴毒害人的恶心,为什么现在她会变成这个样子?变得就像一个杀人的魔鬼一般……
“西大哥……”尹珉珉仰起头,泪水瞬时夺眶涌出,“难道你忘了吗?忘了我爹留给你的遗言……他迟早会害死你的……会害死你的……你为什么就不能回头看看我,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啊……已经五年了,我一直都非常的喜欢你……他不过是个和你相不到百日的人,而且……还是个男人啊……你……”
“不要再说了……”西尽愁放开了尹珉珉的手腕,抱起软瘫成一团的岳凌楼朝山坡上走去,“你最好不要再让我看见,不然……我怕我会杀你了……”
杀了我?你会杀了我……你要为了他,杀我么?所有的一切……都破碎了,全都碎了……
“珉珉……忘掉一切,我们回云南吧……”一只手攀住尹珉珉的肩膀,欧阳扬音的玉指轻轻拂过尹珉珉额边的伤痕,“痛吗……这里?”
尹珉珉抽泣着把头埋进了欧阳扬音的臂弯。一点也不痛,真的,一点也感觉不到痛了……但心底却仿佛正在被千刀万剐……痛得钻心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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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在不远的地方静静望着这一切,不久前,他投出的石块救了岳凌楼的命。然后,他看见西尽愁抱走了岳凌楼,看见欧阳扬音安慰着尹珉珉。他没有再走近了,转身向山坡下走去,刚才他无意中发现了耿奕,他认出包住耿奕头部的那一截白绡是岳凌楼的,他以为岳凌楼在不远的地方,所有上来找找,但没想到却看到了尹珉珉想杀岳凌楼,于是他出手相救……
毕竟尹珉珉也算害过他,毕竟岳凌楼也算帮过他……尹珉珉对他下过迷魂药,岳凌楼放过他逃命,后来他又被西尽愁绑起来扔到了一座荒庙,穴道解开以后,他割断了草绳逃了出来――他是江城。
现在,江城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要去救耿奕,如果再不医治,只怕耿奕就没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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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路静静,西尽愁低头看着怀中人血色褪尽的薄唇。
第一看到你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混身是血。你为什么总是喜欢这样折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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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西尽愁在杭州城西的荒坡上把岳凌楼救起,三天时间已经过去。三日前,天翔门贺峰和荆君祥的两派人马在耿府西门的争斗是以贺峰力压东西南三堂斩杀荆君祥告终。
耿芸和耿原修相继死去,耿奕出逃在外下落不明,耿家就只剩下耿原修的几个小妾,不成气候。现在贺峰大权独揽,不仅掌管着雄霸一方的天翔门,更代管了耿家的药物买卖。杭州城内内外外都有天翔门的人在搜捕弑杀养父的岳凌楼。为避风头,西尽愁带着重伤岳凌楼逃到了云南离阳,在这里不仅安澜,而且还住着一位与西尽愁颇有交情的名医――丘然。
“左右脚踝骨粉碎骨折,右手四根掌骨断裂,全身大大小小划伤若干……”丘然皱起眉,给西尽愁交待复检的结果,摇摇头道,“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三天前,西尽愁找附近的大夫为岳凌楼做过简单的治疗,但始终是不放心,这才又摆脱丘然给重新检查一遍。光是听丘然说着伤情西尽愁就已经是一阵心痛,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尹珉珉下手竟如此狠毒。
西尽愁问道:“那要多久才能复原?他的脚不会就这样毁了吧?”
丘然叹气道:“刀伤均未伤及经脉,只要点时日好好调治保养,三个月内应该就能恢复。但是……”
丘然心里担心的却另有其事,为了避开朝廷对狱火的封禁,天翔门早就断了狱火在云南的这条线路,但就在多日前突然又有人送来了药物,那人只说是奉了南堂堂主之命,丘然却知道那是岳凌楼暗中帮了自己一把。现在,天翔门又起内乱,只怕这狱火又会就此断了供应。没了狱火,岳凌楼还能够撑多久?
见丘然只是思而没了下文,西尽愁心急:“但是什么啊?”
丘然这才从思绪里回过神来,不提狱火却提起了另一件事情:“比起他身体上的伤,恐怕是心里的伤更加严重吧……他现在一语不发,只是呆滞地睁着眼,像是受到很大的打击……”
西尽愁转过头,从窗口望了一眼岳凌楼。只见他靠着绣缛,坐在病榻上,仿佛灵魂被抽出,只剩下外壳一般。这种状况从当日西尽愁把他救起时一直持续到现在,本来受到那么严重伤害的人早应该昏厥过去,但是他却一直不肯闭眼。披散的黑发搭落在他纤瘦的肩上,几天过去他又消瘦了不少……
“老爷。”这时小丫鬟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粥已经煮好了。”
丘然颔首道:“你端进去吧。”
那小丫鬟应了一声,正想往前走,却被西尽愁挡住。从杭州到云南这一路上,岳凌楼不仅不说一句话,甚至不吃不喝。只怕这小丫鬟把粥端进屋去,岳凌楼也不会动一下。
西尽愁接过碗道:“还是我来拿给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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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做成的调羹送到唇边,岳凌楼别过头,不想去理坐在床边颦起眉头的西尽愁。
“你难道就想这样饿死吗?”在路上的三天西尽愁算是纵容了他的不吃不喝,但现在,如果他还这样坚持下去的话,只怕再过不了一天就会饿昏过去。西尽愁把碗放在床沿上,一手扣住岳凌楼小巧的下巴,猛地将他苍白的脸转向自己问:“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岳凌楼蓦地一甩头,甩开西尽愁扣住自己的手,“滚……我只想要你滚……立刻就给我滚出去……”他声音非常微弱,但听上去依旧盛气临人。
西尽愁淡淡笑道:“你终于肯讲话了……”
岳凌楼的肩膀颤动了一下,然后悠悠抬眼,“不明白我说的话吗?滚吧,快点……我不想再看到你了……你好烦,真的好烦……”
西尽愁没听见似地,重新端起床边盛满粥的碗,把调羹再送到岳凌楼的唇边,“吃吧,吃完就有力气骂人了。不然我根本就听不见你说的话。”
西尽愁,你竟然还在耍这种小聪明,我好讨厌你,好讨厌你!莫名其妙的一股火气冲了上来,岳凌楼手一扬,猛地打翻了那青瓷的碗,大声地吼道:“滚!我在叫你滚!你还没听清楚吗!快滚啊!”说罢又把床上所有触手可及的东西统统向西尽愁扔了过去。
“想不到三天没吃饭,你还这么有力气。”西尽愁站在一旁,看着发怒的岳凌楼甩完了所有可以甩的东西后,微笑着说,“看来是我太低估你的生命力了。”
岳凌楼喘着气,刚刚的举动让他的头越来越昏重起来。
“你没事吧?”看到岳凌楼的脸色更加苍白起来,西尽愁有些担心了,慢慢靠回床头。
“你滚!”岳凌楼眼神一阴,左手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刀尖直指西尽愁的喉部,沉声道:“你不要逼我动手。”
西尽愁心底突然一震,但却努力保持着语气的平静问:“你一直带着这把匕首?”
岳凌楼淡淡道:“没错。”
没错,你竟然还说没错,西尽愁右手猛地一把握住了刀刃,“既然这样……你当时为什么不反抗,你被尹珉珉刺穿踝骨的时候为什么不反抗!你就这么想死吗?你就甘心让她折磨死你吗?”
岳凌楼还是淡淡道:“没错。”
“如果我还是不出去,你是不是要用它杀我?”
说到这里,西尽愁握住刀锋的手蓦然加重了力道,一股殷红的液体突然自他手心一涌而出,顺着刀锋流淌到刀萼上,然后继续淌下到了刀柄。就在那还带着体温的血液触到岳凌楼握刀的左手时,他仿佛触电般抖了一下,他害怕西尽愁现在的眼神。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沉默了半晌,岳凌楼才用微弱的声音说:“放手……你放手……”
淋淋的鲜血嘀哒地落到地板上,岳凌楼一阵心惊,然而西尽愁却全无痛觉一般说道:“你看见了什么?你又在害怕什么?你想不到吧……想不到我也会流血……我也是人,也有感情……会难过会痛苦,也会伤心……不过,你好像从来都不知道……”
岳凌楼的手在抖,西尽愁的血已经染红了他的手背,顺着他僵白的手臂流下,“不要再说了……放开……你不要再说了……”
西尽愁手腕猛一用力,只听锵!一声脆响,那匕首的刀刃便断成了两截,伴随着刀刃被折断的声音,溅飞的是刺目的红血……岳凌楼怔怔看着西尽愁,他从来没有看过西尽愁这样的表情,一种认真到可怕的表情。
也许自己真的忘了他会有感情,忘了所有人都会有感情,独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和悲哀之中,以为只有自己才会痛,才会难过。所以怨恨了很多人,所以伤害了很多人,甚至毁灭了很多人……不想去后悔,不敢去后悔……罪孽,张开它锋利的爪牙朝自己扑打过来,这个身体快要被它撕碎了……
岳凌楼的手松了劲,那半截匕首铿锵坠地。西尽愁也把手中那截断刃甩到地上,沉默着。岳凌楼低下头,用手支撑起身体,喃喃念叨着:“你疯了,你是个疯子……你真的是一个疯子……”
我不是疯子,但你却是一只妖精,我终究还是要栽到在你的手里。“凌楼……”低低呼唤着这个名字,“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西尽愁坐到床边,抬手撩起遮住岳凌楼脸庞的青丝,看着他精致的侧脸,美丽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但却让人心痛异常:“凌楼……你知不知道……自从第一在湖边看到你,你抓住我的脚,叫我救你……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自己……”
“不要再说了……”岳凌楼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不是不知道他的感情,也不是假装看不见他的关心。只是一直在害怕,一直在担心,那样的男人本就不是自己爱得起,配得上的……
“凌楼……我爱你,真的好爱你……”
西尽愁中了魔一般念着这句话,搂住他微微颤抖的肩膀,抬起他的下巴,低头含住他冰冷的薄唇。凌楼……我爱你,真的爱你……舌尖轻触传来阵阵酥麻,头脑中空白一片,只剩下一句话,爱你,真的爱你……
一股微咸的味道从唇边滑入,哭了吗,凌楼?
那一天,看着你倚在常枫的胸膛,就幻想着有一天也可以这样搂住你,安慰你……你心中有太多的伤痛……承受了太多本不该属于你的痛苦……
仇恨让你变得坚强,仇恨溃烂成疮。
重新开始吧,如果可以的话……除去紧紧包裹住你身体的那层坚强的外皮,你……也不过是个脆弱的人而已……
凌楼,我爱你……不要再对我视而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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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凉风习习。云南兴和城,千鸿一派原分舵主刘以伯的故宅内,刚刚睡醒的黎雪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终于要凉快起来了啊……”
昨夜的一阵急雨,让气温降低了不少,透露出炎炎夏季即将结束的讯息。这个夏季的确发生了不少事情,先是跟着爷爷跑镖,后来又知道了堂哥常枫还活着的消息,再后来又替镇南镖局给天翔门新门主送贺礼,再再后来竟然见到了倾慕的对象西尽愁,再再再后来……唉,不提也罢……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
“唉呀呀呀,黎大小姐,这大清早的,你就又是伸懒腰又是打哈欠的,有失淑女风范啊……”常枰摇着一柄折扇,慢慢向黎雪踱过来。他们几日前就已经回到了兴和城,现在暂住在分舵府内。有天翔门撑着,现在旧部也已经收罗地差不多了,只等着总舵府重新修建起来。
听见常枰说自己没有淑女风范,黎雪啧一声道:“我伸懒腰又没伸给你看,你管那么多干嘛!一边凉快去。”
常枰道:“我好歹也算是你的哥哥吧,你这是什么态度,没大没小的。”
黎雪道:“你这个人一脸奸笑,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信了你,不过我绝对不承认你是常家的人。”
常枰笑笑道:“你不信就算了。”
常枰原名洛少轩,朝廷暗行锦衣卫,这他最重要的任务是查清楚这千鸿一派内隐藏着的狱火之事。早就有探子报说千鸿一派私自种植着狱火,但是却一直没有证据,因而也就无法查办。
“喂,你等着。”见常枰要走开,黎雪突然喊住了他,“我早就想问你了,为什么你每天早上都从常枫哥的房间里出来的?你们都干些什么呢?”
常枰觉得黎雪这话问得怪怪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黎雪颦眉道:“你傻笑个什么呢?”
常枰道:“笑你想的太多了吧。我们兄弟自出身到现在,好不容易相认了,在一起睡觉也不行吗?”
黎雪大吼道:“不行!”
有了西尽愁和岳凌楼的前车之鉴,黎雪对两个男人在一起太过亲密这种事情可是非常的敏感,一定要在这段危险的感情还没有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前快刀斩乱麻。想到这里,黎雪又道:“你以后不许去常枫哥的房间了。否则,哼哼……你等着瞧吧。”
常枰道:“傻丫头,我不过是为了保护你常枫哥罢了。”离开杭州时岳凌楼嘱咐洛少轩要照顾好常枫,如果常枫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不好向岳凌楼交待。
黎雪道:“常枫哥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最好离他远点儿,听到了吗?”
常枰只是笑笑却不回答,摇着扇子走远了。
黎雪在他身后大声喊着:“喂,你到底听到没有啊!”
常枰回头道:“风声太大,我听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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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兴和城百里外的离阳镇丘然医馆大门外,西尽愁把岳凌楼抱上一匹藏青马,随即自己也翻身越上马背,抖一抖马缰道:“丘大哥,我们要走了。”
丘然把一个装着狱火的纸包递到西尽愁手上道:“路上小心吧。”
西尽愁点了点头,双腿一夹,藏青马扬蹄疾驰。岳凌楼靠在西尽愁胸前,呆呆望着前方,命运坎坷前路艰险,某种预感又在重复着告诉他―个信息――不祥――从来没有如此清晰感觉到的不祥。
西楼两人在丘府里已经呆了数日,天翔门的人都认定是岳凌楼先笼络江城杀了耿芸,后又自己动手杀了耿原修,与耿奕出逃在外。一来因为担心天翔门的人追究下来连累了丘家,二是岳凌楼的伤势和情绪已经渐渐稳定下来,他们也没有必要在丘府久留。
现在他们要去的地方是黄泉巷――尹昀曾经躲了十六年的地方,毕竟那里是西尽愁所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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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巷尽头的篁竹林内,欧阳扬音舀起一瓢清水,把沾满泥土的双手冲洗干净。昨夜的雨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夜,空气中透着丝丝凉爽,她回头看了看竹楼外尹昀的坟茔,嘴角不经意地掠起一丝诡异的浅笑。
她昨夜一夜未睡,全身衣物被被雨水淋湿了个透。缓缓走入屋内,脱去湿衣,换上了一件翠青色的长裙,腰间系上一根白色的绸缎,坠着几个银铃,走起来叮当作响。
竹楼的一个房间内,尹珉珉沉沉地睡着,欧阳扬音手指轻轻拂过她被泪水沾湿了的侧脸,然后把一颗药丸放入尹珉珉嘴里,等待着她从昏睡中醒来……
那药丸是解欧阳扬音养着的四只蝙蝠的毒的,毒不致命,只会让人昏睡过去。昨夜欧阳扬音做了一件事情,这也是她此回到篁竹林来的目的。这是一件不能让尹珉珉知道的事情,所以她让尹珉珉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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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暮云沉沉,压在天边,风有些冷,除了马蹄外,此阒静无声。西尽愁拉了拉马缰,翻身下马,站在黄泉巷的巷口,青石板的巷道依旧,尘埃被昨夜的细雨冲洗一静。
离上自己回到这里已经过去百余日了,这百日之间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也产生了太多太多的变化。现在回想起来,以前的一切仿佛都变得异常遥远,前后的反差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西尽愁把岳凌楼抱下马,虽然已经休养了多日,岳凌楼的四肢仍然只有左手可以自由活动。他的目光还是冷的,对一切仿佛都失去了兴趣,不愿把心里想的事情说出来,也没有人能猜出他想的是什么。唯一的信息就是他那双失去焦距的双瞳,默默注视着这条安静的巷子,默默地注视着西尽愁。至少他现在已经不再拒绝被西尽愁抱起了,这点让西尽愁心里平静了许多。
转身放走了那匹藏青马,西尽愁踏入黄泉巷。这巷子里机关密布,骑马是无法通过的。这时,岳凌楼的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紧紧抓住衣袖。
“没事的……相信我……”西尽愁低声安慰了一句。黑色皮靴踏在青石板上传出的当当声响彻全巷,越发空洞。他不经意地转头,竟瞥见了钉入废宅墙壁的十枚暗钉,那是他上回来时留下的……一个紫衣明眸的丫头留下的……
“哎呀,这些暗钉真是垃圾,做得奇形怪状,废铁废钢,锋口不利,打磨不光……”
“喂,你乱说些什么啊!你是不是在江南姑娘看得太多,把眼睛都看得不中用了啊!”
“哦,对了,西大哥……天翔门那边的事情都办妥了吗?”
“小孩子问这些干什么?”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十六了……我都可以……嫁……人……了……”
“原来我们的尹大小姐是想嫁人了啊?”
“你是不是笑得太夸张了啊!”
“你……到底想嫁谁啊?”
“你自己不会去想啊?”
“西大哥……你知不知道女儿红这种酒是要在女儿出嫁的时候才拿出来喝的……”
“难道你忘了吗?忘了我爹留给你的遗言……他迟早会害死你的……会害死你的……你为什么就不能回头看看我,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啊……已经五年了,我一直都非常的喜欢你啊……他不过是个和你相不到百天的人,而且……还是个男人啊……你……”
心烦,不想去想,但却无法摆脱,西尽愁轻叹了一口气。当日他把尹珉珉带出篁竹林时,她还是一个大咧咧不谙世事的丫头,虽然有时候任性妄为,闹点小脾气,但终究没闯出什么大祸。
但是那天,在杭州城西的山坡上,看到她挥刀刺向岳凌楼的时候,看到她眼里那种憎恨悲哀和无助的时候……才猛然发现她已经改变了太多,变得就像另外一个人……那双闪着凶光的眼眸,嗜血的表情,连西尽愁都觉得心寒。
但是她却恨错了人,她要恨就恨我吧,是我的错,不要再伤害凌楼了……
“你在叹什么气?”岳凌楼的头靠在西尽愁的肩上,淡淡地自嘲道,“我已经是半个废人了都没有叹气,你在叹什么气?”
西尽愁缓缓地走着,只注意着脚下,怕踏错一步就当场毙命,但他却听出了岳凌楼话中藏着的讽刺。当日西尽愁一气之下说要杀尹珉珉,也只是气话而已,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也渐渐平静下来。毕竟尹昀临终前把尹珉珉托付给自己,自己又怎么能说出要杀她这种话呢?西尽愁后悔莫及。
尹珉珉做的事情也只是一时冲动而已,也许事后她也会后悔,会承认错误。但是,岳凌楼能够原谅她吗?想到这里,西尽愁试探地说道:“你还不是废人,骨折的话休养一段时日就会康复,但如果是被挑断了筋脉,这辈子才真的是完了……”
岳凌楼冷冷笑道:“你该不会是想说尹珉珉对我手下留情了吧?”
见西尽愁不吭声,岳凌楼又缓缓说道:“她大概只是单纯地觉得碎骨会让我更加痛苦罢了……你未免把她想的太好心了……不过,如果当时她真的把我杀了,也许我还会感谢她……”
从耿原修死去的那天开始,就不断重复着一个梦境。梦里有无数从地狱里伸出来的手,拖住自己的衣袖,恨恨地往下拖。乌红的手臂,血肉模糊,血痂密布……
是谁?刘辰一?段瑞南?常桐?李铨?刘以伯?天翔?千鸿?耿原修?还有很久很久以前被自己害死的人……太多了……数不清……密密交织在一起的手臂从脚下一直延伸到天边,他们舞动着,蜿蜒着,覆盖了所有的道路,每走一步都会被它们拽住,狠狠地拽住;往下拉扯,拼命地拉扯……
为了毁灭天翔,毁灭耿原修,有太多的人死了……为了自己的仇恨而送命,死得不明不白……现在终于轮到自己了……轮到自己下去陪他们。
一切都是报应……是我的报应,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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篁竹婆娑,却不同于当日的苍翠,总觉得这些常绿的植物也苍老了不少。竹楼近在眼前,栅栏环绕生出了野草。岳凌楼突然颦起眉道:“不要再往前了,回去,立刻回去!”
西尽愁果然停住了脚步,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难道你听不到吗?是铃当的响声,这里面有人,还是个女人……我不要进去……不要进去,快走啊……”岳凌楼猛地一把拽住了西尽愁的领口,身体微微地颤抖,他确确实实感到了一种恐惧,还有不祥。
西尽愁抱住岳凌楼的手臂紧了紧,安慰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听见竹楼里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他不是叫你不要进来了吗?你还不快走……”
欧阳扬音!西尽愁一阵愕然,猛抬头,正迎上站在门口的欧阳扬音那双亮丽的眸子,但却是完全不同于她往日见到西尽愁时的眼神,这才是紫星宫人真正应该拥有的眼神――冷若冰霜。
她怎么会来到这里?尹昀一死,这黄泉巷的机关就只有西尽愁和尹珉珉两个人知道。欧阳扬音来到了篁竹林,那么……难道尹珉珉也在这里?
突然,啪――的一声脆响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端着一碟炒菜的尹珉珉手一抖,瓷碟落地跌得粉碎,“西大哥……”她喃喃念着,双腿一动也动不了。他说过他再见到我就要杀了我,真的要杀了我吗……呆呆地站立着,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眼泪止不住地落下……不要恨我,西大哥,你不要恨我……我好害怕你恨我……
欧阳扬音叹一口气,走到西尽愁身边:“你看吧……现在事情麻烦了……这个人……”边说着,欧阳扬音伸手想去碰触岳凌楼的脸颊。但西尽愁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怒道:“你不要碰他!”
欧阳扬音被这一句话气得不轻,猛地甩开了手,朝西尽愁大声吼道:“西尽愁,你不要太嚣张!我现在要杀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你最好祈祷我心情好,并且不要惹我生气。不然,你不要以为你防得了我。你莫要忘了,你的存在也是对我生命的一大威胁!”
岳凌楼想起西尽愁曾经说过知道欧阳扬音身份的人都死在了她的手上,而西尽愁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欧阳扬音杀不了他。现在,自己仿佛一具尸体一般只会拖累了他,如果欧阳扬音真起了杀心,只怕会害得西尽愁自身难保。
西尽愁淡淡笑道:“直到刚刚之前,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否则就躲不了这么多年,但是……你好像变笨了……笨得来激怒我。”
“好,非常好。你不会杀你,也不会杀他。我只问你,你知不知道这里是谁住的地方?这里的主人姓的是尹,不是西。我绝对不会允许你踏入这里半步。”欧阳扬音说罢指向西尽愁来时的小径道,“你们马上离开这里!”
“欧阳扬音,你也莫要忘了――你现在姓的也不是尹,而是欧阳。要赶人的话,还轮不到你!”西尽愁也有些蕴怒,加重了话里的语气。如果他知道尹珉珉和欧阳扬音在这篁竹林内,杀了他也不会进来半步,但是现在竟然要被别人赶出去,他却怎么也不想走了。
“欧阳姑姑……”尹珉珉的声音突然从僵持不下的两人身后传来,“我们走吧……”
欧阳扬音愕然道:“你说什么?”
尹珉珉低低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们走吧。”
欧阳扬音一把抓住尹珉珉的肩膀,猛烈地摇动着:“你神经没出问题吧!这里是你的家,你怎么可以……”
尹珉珉望着西尽愁,缓缓问道:“你不杀我吗?”
西尽愁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答道一句:“我知道你是一时冲动……我……”
听到这里,尹珉珉突然截断了西尽愁的话,大声吼道:“我不是!我不是一时冲动!我真的很恨他!恨他抢走了你!如果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会毫不犹豫地要了他的命!西大哥,你知不知道,他根本就不爱你,他只是利用你而已!你要被他骗到什么时候才知道!”
“珉珉……”欧阳扬音扶住了尹珉珉的肩膀喃喃道,“不要再讲了。”
尹珉珉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才又缓缓道:“我还有最后一句话……”她慢慢走到岳凌楼身边,“岳凌楼,你听着!我会一直恨你,以前,现在,未来,一辈子!”
几乎疯狂地吼完这些话后,尹珉珉擦过西尽愁和岳凌楼的身边,向荒径跑去。
“你站住!”一直沉默不语的岳凌楼突然大喝道。这一声让西尽愁,欧阳扬音和尹珉珉三人都怔住了。岳凌楼浅浅一笑道:“你好像弄错了一件事情……我从来就没有打算过要让你喜欢我。你恨我也无所谓,不过――你废了我两足一手这件事情,不会是想就这样一逃了之吧?”
“那你想要怎样?”尹珉珉转过身,淡淡地问。
岳凌楼一直是背对着尹珉珉,因为抱住他的西尽愁没有转身,也不想转身,他不希望尹珉珉和岳凌楼对上。岳凌楼冷冷一笑,从腰间抽出一把新的匕首,猛地掷入地面道:
“很简单――把你的右手给我留下来!”、
岳凌楼的声音如同那插入地面的匕首一样,森冷得没有商量的余地。尹珉珉只是低头看了那匕首一眼,便不吭声了。暗想:岳凌楼,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当日我差一点就可以取了你的首级,现在我又看在西大哥的面子上让你留在篁竹林,你竟然还敢得寸进尺!
四人僵持了半晌,欧阳扬音的笑声才突然打破了这种气氛异常的沉寂,如果不是顾忌着西尽愁,欧阳扬音早就把岳凌楼的舌头给割下来了。她阴恻恻地说道:“岳凌楼……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找死!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天翔门的堂主吗?你不过就是一个只有一只手能用的残废而已,你有什么资格来讲这种话!”
“你错了。”岳凌楼不愠不恼地缓缓说道,正是他这种平淡的语气更是让欧阳扬音火冒三丈。他斜睨了欧阳扬音一眼,接着说:“我不仅有一只手能动……我还有一张嘴能动……”
欧阳扬音冷笑一声等着他往下讲,这时岳凌楼却抬起头看着西尽愁,似笑非笑道:“西尽愁,你听好,我要你帮我把尹珉珉的手砍下来!”
“西大哥……”尹珉珉猛地蹙紧了双眉,怔怔望着西尽愁的背影,她不相信西尽愁会听了岳凌楼的话来取自己的右手。
欧阳扬音眼中的寒光愈发得森冷了,说道:“果然是一张厉害的嘴啊……不过,你以为你的一句话就能让西尽愁替你办事?你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吧……”
欧阳扬音本想再多讽刺几句,但她却突然不说话了,只狠狠地盯着西尽愁看,眼神里带着说不出的难以置信。因为她看见西尽愁蓦然伸出左脚抵住插入地面的匕首刀萼,足尖向上一挑,那匕首已翻向半空,然后稳稳地落到西尽愁手心。
“好,很好!”见西尽愁有所行动了,欧阳扬音长袖一甩,迅速走到了尹珉珉身前站定,强压住心中的怒火说道,“西尽愁,算我看错了你。你若真想出手,对手就是我。今天就让我们把新账旧账一并算清楚了!”
但是,西尽愁除了握住匕首之外,再没有作出其它攻击性的动作,“你们走吧……”留下这句话,他抱着岳凌楼向竹楼走去,连头也不回,径自推开栅栏进了里屋。
“西尽愁!”欧阳扬音大吼一声,西尽愁闻声站住了脚,依然没有回头。欧阳扬音右手一翻,瞬时五颗蒺藜已卡在了她的指缝中,低声威胁道:“你再往前面走一步试试!”
西尽愁冷哼一声,刚欲抬脚,欧阳扬音指缝中的五颗蒺藜就已出手!向西尽愁的后背直飞而去!就在同一瞬间,西尽愁猛然转身,空出右手朝急速飞来的蒺藜伸去,就在那蒺藜离他手掌还有半米之距的时候,一道白光猛然发出,幻化成一片急速舞动着的光环。那些蒺藜好像是突然被什么缠住似的乱了路线,待西尽愁手上的动作停下来,那白光慢慢散尽后,五颗蒺藜悉数握于西尽愁的掌中。
他缓缓垂下握住蒺藜的右手,手势却蓦然翻动,猝不及防地反向欧阳扬音发出了攻击。不过,那些蒺藜只是直直打入欧阳扬音脚边的土壤,贴着她的足尖排成一行。
西尽愁淡淡道:“你若再逼我,我就来真的了……”
“西尽愁……我好后悔当初会把隐剑交给你这种人……”欧阳扬音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当初她想要找的帮手,现在竟成为她最难应付的敌人。
西尽愁再转身向里屋走去,轻声说道:“只可惜你已经交给我了……”
一直沉默在一旁的尹珉珉扯了扯欧阳扬音的衣袖,低声叹道:“欧阳姑姑,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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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混蛋,你给我吐出来!”
兴和城里一家小客栈里突然传来一声大吼,接着就是乒乒乓乓的打斗声接连不断地响起。客人和店家都只是皱起眉头而不发话,这样的场面他们都已经习惯了,阻也阻止不了,只有等那两人闹一会儿闹累了,然后自己停下来。
客人们有时也会觉得奇怪,看那两位青衫公子长得都一样气质俊逸,但性格却不知怎地这样大相径庭。一个喜欢跟那个红衣丫头疯来疯去,另一个却沉沉稳稳连话也很少说。
回到兴和城的这几天里,常枰常枫黎雪三人,一日三餐都是在这家客栈里解决的。这会儿,就看见黎雪双手掐住常枰的脖子,然后拼命摇拼命摇,恨不得要常枰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似的。
常枰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把黎雪的手拉开了,捂住脖子咳了两声后说:“你这家伙杀人啊!不就是一个茶叶蛋吗?你再叫一个不就得了……”
“可是那个明明是我的份,你凭什么跟我抢!你怎么不去抢常枫哥的!”
“你还好意思在这里大吵大闹,都这么大一个闺女了,居然连菜刀都不会拿,害我们天天跑出来吃客栈。”
“我不会,难道你会啊!连黄瓜和丝瓜都分不清楚的家伙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看到旁边有人偷笑了,常枰急忙说道:“唉呀呀,你可不要乱讲,那两样东西我还是分得清楚的!”边说着,常枰边用扇骨把黎雪的脑袋戳开道,“黎大小姐啊,就算没人告诉过你,你也该有点自知之明吧,你的脸一点也不适合这么近距离欣赏,麻烦请把你的头拿远一点,不然我会吃不下饭的……”
“你你你……”黎雪气得都结巴了,刚想开口把常枰给骂回去,就听见二楼上传来一声叱喝,顿时给吼蒙了神。
“吵死了!给我滚出去!”
那声音听上去霸气十足,而且气势汹汹,众人皆循声向楼上望去。只见二楼栏杆站着一位剑眉修眼满脸恚怒的年青人,头上还缠着一圈厚厚的绷带。常枫常枰黎雪三人同时抬头与那人对视着。
耿奕?他们都认出了这个火气正旺的人正是天翔门南堂的堂主,不过却想不到耿奕为什么会来到兴和城。
“是你们?”耿奕低喃一句,他也认出了常枫三人。和岳凌楼失散,被江城救起后,耿奕就径直孤身赶到云南。因为江城告诉了他三肢被废的岳凌楼被西尽愁救走,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岳凌楼曾经对他说的那句去云南,而云南和岳凌楼有些关系的地方当然就是就是这兴和城了。
耿奕翻身越下栏杆,来到常枫身边,急忙问道:“你们知道凌楼的消息吗?”
这话问得三人面面相觑,岳凌楼不是在杭州吗?耿奕怎么会跑到这里来问岳凌楼的消息。杭州天翔门的变故迄今还没有传到云南来,所以他们并不知道岳凌楼已经是带罪之身,并且出逃在外。
听到耿奕的这句话,一直没有作声的常枫隐隐觉得有事发生,担心地反问一句道:“凌楼出什么事了吗?”
看着三人一脸茫然的表情,耿奕也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有见过岳凌楼了,叹一口气道:“这事说来就话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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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尽愁把岳凌楼放到一张碧色的竹榻上,然后活动了一下肩和手臂后:“你真该减一下肥了,抱你把我手都抱酸了。”
岳凌楼没好气地对他翻白眼,不答话。
西尽愁浅浅一笑,走到窗边,窥视了窗外一眼,见尹珉珉和欧阳扬音已经走远,才稍稍放下心来,教训岳凌楼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我们两人的命都算是捡回来的。一个尹珉珉就已经够难应付的了,再加上一个欧阳扬音……你想找死也不用把我拖下去垫背吧……被你害惨了……”
岳凌楼低下头,望着手边竹榻上细细的纹不说话,他也知道在刚才那种情况下,自己还说出要取下尹珉珉右手那种话的确是太冲动了。但是,当他听到尹珉珉向着自己吼道说西大哥,你要被他骗到什么时候才知道的时候,却无法抑止住心中的恚怒。
“西尽愁……”岳凌楼低声说道,“你不认为你太蠢了吗?我会和你在一起只是一个交易,现在耿原修已死,那个交易已经不成立了。我们之间还是重新划清界线比较好……对你,对我,都会比较好……”
西尽愁靠在窗边,抱着手臂缓缓说道:“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但我觉得我对你还有些用……至少在欧阳扬音要杀你的时候还能帮你挡一挡……”
“如果没有你,欧阳扬音也不会杀我吧……”岳凌楼截断西尽愁的话,低声说着,“如果没有你……尹昀就不会死……尹昀不死,尹珉珉也不会杀耿原修……耿原修不死……我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原来到头来,全都是我的错了吗?西尽愁苦笑着,“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了?”西尽愁指的是贺峰要尹昀逼出自己的这件事情。
岳凌楼道:“至少我在出任堂主之前,一直是在贺峰堂下的人。”虽然这件事情贺峰并未向岳凌楼提及,但是他手下的刘辰一早就向岳凌楼泄了密。
西尽愁道:“即使这样,你应该还是有一件事情不知道吧……”
岳凌楼抬头问道:“什么?”
西尽愁道:“尹昀的遗言――他替贺峰留给我的一句话――小心岳凌楼。贺峰一直是在防着你的,也一直是在利用你……”
“是吗?”岳凌楼淡淡道,“我也从未想过要他相信我,我也只是在利用他而已,如果不是他我也在天翔门里待不下去……”
“但是你还是输了……你以为你能够斗过他们吗?现在你除了躲在这里以外,还能做什么?你有没有想过,即使有一天,你灭了天翔门灭了耿家,又能怎样?你又能够得到什么?”西尽愁顿一顿后说,“放弃吧……要除掉一个门派本就不是你的力量可以办到的事情……”
岳凌楼冷冷笑着,眸子里透着让人心痛的悲伤,“可是他却办到了……他能够灭了我们岳家,你要告诉我说他能够做到的事情,我却无法做到吗?难道你就叫我这样放弃吗?”
说到这里岳凌楼停住了,心想:西尽愁,有一件事情是你不知道的――朝廷已经注意到这件事了,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可以彻底封了耿家所有的产业,封了天翔门。使岳家的沉冤得以昭雪,使父母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西尽愁,你听好,我会乖乖跟你进这片篁竹林并不是打算躲起来……”岳凌楼字字清晰地说道,“来到这里,我就想只知道一件事情!”
西尽愁有些愕然,问道:“什么事?”
“我想知道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第三只七刃镖。”
岳凌楼的话如同利针一般刺入西尽愁的鼓膜,不禁让他皱眉,他已经知道可以猜到岳凌楼下面要做的事情了,但还是问了一句:“你想怎么做?”
岳凌楼缓缓道:“开棺验尸……”
都说毒行天下的尹昀身上藏着七十六种暗器,当这七十六种暗器同时向一人发出时,此人必死无疑。当日尹昀在西尽愁的眼前自杀,但西尽愁只是匆匆葬了尹昀,哪想得到要去数他身上的伤口。
当日西尽愁没做的事情,现在岳凌楼要来做。如果尹昀身上只有七十五道伤口,那么就说明七刃镖并不在尹昀的手上,换句话说早在两年前就有人从尹昀那里得了七刃镖杀了唐易;如果尹昀身上有七十六道伤口,那么这世上的七刃镖就不只两只了。
在开棺以前,岳凌楼认为只有这两种可能性存在,但就在西尽愁把棺木揭开的那一瞬间,他却看到了第三种可能性――空棺!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西尽愁不能相信眼前出现的一切。
岳凌楼的惊愕程度一点也不亚于西尽愁,低声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我也不认为他会那么轻易死去……”
“当日是我亲手把他葬下的,他身上的每一伤口都入骨三分,那种情况下不可能有人还能够活下来!”
是啊,只要是见过尹昀死相的人都不可能相信他能够活下来。但是,这棺木的的确确是空的,那么尹昀的尸体究竟到哪里去了?更或者,他根本就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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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兴和城刘府,现在是千鸿一派暂时的总舵,常氏两子都暂居于此。几日前,他们在城中的一家客栈里邂逅了耿奕,才得知天翔门里出的事情。现在,最令他们挂心不已的就是岳凌楼的下落,不过听说有西尽愁跟在身边,又都稍稍放下心来。
丝毫没有岳凌楼消息的耿奕也留在了刘府,他本想叫常枫派人帮他打听岳凌楼的下落,但常枫却认为此事还是不要太大张旗鼓比较好,毕竟岳凌楼来到云南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如果他们大肆派人搜寻,反而会泄露了岳凌楼的行踪,惊动天翔门的人。
本想就这样让岳凌楼不动声色地躲起来,待他伤好以后再做打算。但是,不久之后突然拜访千鸿一派的两个人却打破了常枫原本的计划。沈重元和江城带来了天翔门门主的手谕,要让千鸿一派帮忙把岳凌楼给搜出来,送回杭州听候发落。
千鸿一派早已从属于天翔门,所以天翔门发出的命令他们自是不能违抗。不过令常枫常枰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是为什么天翔门的人会这么快就知道岳凌楼来云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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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重元和江城送完手谕以后都没有离开,而是暂时安住在刘府内,按照贺峰的意思,是要他们俩押解着岳凌楼一起回杭州。现在天翔门的人就在身边看着,就算常枫想耍什么样也耍不出来了。
不知不觉中,一天时间又已过去,常枫的房间内几只蜡烛正荧荧地闪着光亮,昏黄的光线照在耿奕的脸上。
“是我说的……”耿奕低头淡淡对常枫说道。
常枫轻叹一口气:“的确,除了你以外,我再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可是,我当日怎么会想到江城会再回天翔门呢!”耿奕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他杀了耿芸是大家都看到的事实,那种情况下,我本以为他是跟我同一条船上的人,然后让他和我一起去云南找岳凌楼,怎么想到他竟然还敢回到天翔门去……说出了岳凌楼的行踪……”
现在再说这些话已经没有用了,这也不是追究谁是谁非的时候。常枫平静地说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沈重元和江城一来,只怕刘府也不再是你该呆的地方了。”
协助岳凌楼逃跑这件事情如果追究下来,耿奕责任难逃,他也算是半个逃亡之身。常枫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就是让耿奕在还没被天翔门的人发觉之前,快点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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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刘府的另一间房内,常枰也在与一个人私谈。
“沈先生你这来得还真是好啊……”常枰能够顺利混进千鸿一派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沈重元在背后帮着他隐瞒圆场。天翔门虽然势大,但是和朝廷比起来却不值一提。沈重元会选择帮常枰做事,就是屈服于朝廷的势力之下。他心里明白如果朝廷插手进来,天翔门的气数恐怕将尽了。
听了常枰刚刚说的那句话,沈重元有些不解地问道:“不知道常公子口中所说的来得真好是什么意思?”
常枰打开折扇,悠然说道:“沈先生大概还不知道吧……除了岳凌楼以外,还有另一个逃犯就在这刘府之内……”
沈重元听常枰这么一说,愕然道:“难道是耿奕?”
常枰微微颔首道:“沈先生果然是聪明人。”
其实当初会把耿奕留在刘府内,就是常枰一再坚持的结果。耿奕是天翔门南堂的堂主,管的就是这海运的事情,狱火的走私,当然他是最清楚不过的。常枰怎么能眼睁睁地放走这么大一个证人兼犯人呢?只是以他现在的身份不便出面逮捕耿奕,但是沈重元今日的突然到来,却使他正好可以借了天翔门的力量把耿奕抓住,再逼出狱火走私的线路和地点。
沈重元道:“你要我出面把耿奕抓起来?”
常枰道:“只怕你动作再不快一点,他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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篁竹林内的竹楼,西尽愁凭栏望着不远尹昀的坟茔,那是几个月前他亲手建起来的,但又在几日前亲手挖开,并且看到了一个最令人费解的事实。这一切事情到底目的何在?西尽愁叹了口气,他想不明白。
“在想什么?”转过头看了一眼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岳凌楼,西尽愁淡淡地问道。
自他们来到这篁竹林,几天时间又已过去,并且过得很平静,但是这都只是表面现象罢了,其实他们两人心里,都能隐隐预感到,真正的巨浪马上即将掀起。
良久,岳凌楼的嘴唇才翕动了一下,缓缓说出一个他已经想了几日的事情,这个事情如果不问西尽愁,恐怕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我在想……七刃镖到底是什么?”
江湖上早有传闻说七刃镖镖身银白,手掌大小,周围分布着七个造型各异的锋口,可以一瞬间发出数攻击,使被镖击中之筋骨俱毁。但是真正见过这种暗器的人只有它的使用者和死在它威力之下的两种人罢了。
“真的想知道吗?”西尽愁的眼神看上去很淡漠,突然袭来的夜风把他黑色的外衣撕扯地猎猎作响,竹林里又是一阵不绝于耳的沙沙声。
岳凌楼伸手捋顺了被刮乱到脸庞的青丝,点了点头:“你要告诉我么?”
“可以告诉你一部分……”西尽愁笑了一下,“七刃镖可以在一击之内连续发出六攻击……”
“六?”岳凌楼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第一刃破皮,二三四刃割肉,五刃剃骨,六刃碎骨……就是这六种攻击。”西尽愁顿一顿后说道,“一年前唐易就是被七刃镖锁断颈骨而死的……”
“还有第七刃呢?”岳凌楼紧接着问道。如果只有六刃的话,为什么会被称为七刃镖呢?
“这个……你自己就去想吧,其实也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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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了凌楼的消息,你就告诉我一声吧。”这是耿奕退出常枫房间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常枫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心里却知道耿奕这一走便再难遇上,即使查出了岳凌楼的行踪,要告诉他又谈何容易。但是还是不忍心拒绝这唯一的要求,毕竟他那种强烈的想想知道岳凌楼消息的心情,常枫自己也是能够感受到的。
就在耿奕阖门而出,还没走到百步的时候,他的心脏突然一阵剧烈地收缩,只因为一柄冷剑在不知不觉中架上了他的颈项。
“果然是你!”那持剑人冷冷地说道,握剑的手垂了下来,剑尖指向地面,江城有些失望,“如果那晚我早知道岳凌楼杀了耿原修,而你又带岳凌楼逃走,我就不会救你。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帮你的杀父仇人逃走。跟我回杭州吧,接受你应得的惩罚。”
耿奕看着江城,斩钉截铁得说道:“杀耿原修的人……绝对不是岳凌楼。”即使所有的人都认为是岳凌楼杀了耿原修,耿奕也绝对不会相信。如果不是岳凌楼,只怕耿原修早已在几年前就被耿奕亲手杀了,没有人能够比耿奕更清楚岳凌楼是如何希望耿原修活着。
江城道:“那你认为凶手到底是谁?”
耿奕道:“我不知道。”
江城又问道:“那你知道什么?”
“那你又知道什么呢?”耿奕苦笑着回答,“你知道他对凌楼做的事情吗?他对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人做的事情……你又怎么会知道……”
江城好像还想再说什么,但是一阵急遽的脚步声却从四周响起。还不等他俩弄清楚状况,下一秒,耿奕和江城就已经被团团围住了。然后有一个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双手负在身后,沈重元就这样站在耿奕面前,低低地下出命令:“把这个叛徒给我拿下!”
叛徒?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叛徒。耿奕抵住剑萼的拇指猛地向上一顶,顿时一道青光出匣,在这黑夜之中幻化出一道强烈的光线,劈开了朝他袭来的兵器和人群。要逃出去,必须要逃出去,见不到岳凌楼,耿奕死不瞑目。
“你投降吧!”混战中江城出剑朝耿奕攻了过去,江城的话夹杂在一片利器撞击的铿锵声中,“这样下去你一定会被乱刀砍死的!回名剑门认错吧,门主是不会杀你的!”
耿奕突然飞起一脚,踢开了江城持剑的手腕,眼神犀利地狠瞪了他一眼。耿奕绝对不会回去,那天他私闯耿府私牢带走岳凌楼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放弃一切了,什么少爷什么堂主都已经不重要,只要能够让岳凌楼活着,其它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江城你竟然泄露了岳凌楼的行踪,害他再陷入危险,竟然还能说出要我跟你回去这种鬼话!
耿奕背靠着墙壁,一边化解着敌方的攻势,一边环顾四周想找空隙逃出去,不然再这样耗下去,只怕自己会体力不支而被擒住。突然耿奕只觉眼前一,沈重元一剑就朝耿奕的眉心刺了过来,耿奕下意识地一偏头,手中的剑竟一时停了动作。霎时沈重元的剑尖已贴着耿奕的额迹刺入了墙壁,耿奕身形一偏,跌倒在墙角。待他重新握紧剑柄想要突围的时候,蓦然抬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众剑所指,围在中心!
沈重元一脚把耿奕踢趴在地,踩住他的右手再猛地向下一用力,只听耿奕闷哼一声,剑却已经脱手。耿奕恨了沈重元一眼,知道自己插翅难飞。沈重元阴骘地笑着吩咐手下人道:“现在把他给我抓起来……”
此语刚落,还不等手下人动一下,突然夜空中不知从何飞来一道银光,划破气流,直直朝沈重元的后颈窝飞来!那银光宛如流星一般急速地滑落,即使有人看到了这道异样的光线,但还来不及出声,就见一注红血从沈重元的后颈喷了出来。
短短一秒钟,那银光就已经贯穿了沈重元的整个颈项。刚刚还气势临人的沈重元双瞳逐渐失去焦距,双手有些僵硬地缓缓向上抬起,捂住血如泉涌的喉咙,喉间发出的呃还不及完整,就直直地向前倒下。
众人皆瞪大了双瞳,事情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他们都下意识地转过头,望向那银光飞来的方向。就在这一瞬间,耿奕突然提剑翻身越上了屋脊,几个飞身就已经不见踪迹。
刚刚沈重元遇袭的时候,耿奕什么也没看到。但就在沈重元倒下后,他却发现不远的一棵参天木上一个黑影倏然蹿走,随即没入一片黑的夜色中。
无论怎么,终于顺利逃出来了。想到这里,耿奕舒了一口气,突然感到额迹传来凉凉的感觉,伸手一摸,才发现刚刚被沈重元的剑划破的地方已经流出血来。如果不是那个黑影的突然出现,只怕自己现在已经被众人擒拿住了吧。耿奕暗忖着那黑影到底是谁呢?无论是速度还是手法,刚刚那一击的确是无懈可击。那样厉害的人,出手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下篇〉
没有人能够想到沈重元会在这个时候这么被人杀死,常枰挤入人群,查看着沈重元的伤口。外表看来那只是一道两寸多长的口子,但把手指探入一摸才知道,皮肤和肌肉之下的颈骨全都已经碎成粉末。能造成这种伤口的凶器,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一种而已,就是――七刃镖。
常枰摩娑着手指,蹙紧了眉头,一语不发地站了起来。江城紧接着蹲了下去,只在沈重元尸体的颈项周围按了按,就跟着陷入了沉思……
类似的尸体江城在一年前就已经见过了,那是天翔前门主――唐易的尸体,同样的死法,同样的凶器,甚至就连伤口也在同样的位置……难道,凶手会是同一个人吗?
◆◇◆◇◆◇◆◇◆◇
几日以后,篁竹林内。
熹光透过篁竹枝叶的缝隙洒落下来,西尽愁站在阑干吸了一口气。都说早晨的空气是a一天中最清新的时候,此话一点也不假。管他什么圈套,管他什么诡计,既然灾祸还没有到来,现在还能有如此的平静,就不要太自寻烦恼了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至少西尽愁现在是这样认为的。
“你今天想吃什么?”西尽愁走到岳凌楼的床边,蓦然撩起纱幔,阳光便一拥而入地照到岳凌楼的睡脸上。大概是不习惯这突然袭来的光线吧,岳凌楼的眉头紧紧皱了一下,一直未敢睁眼,只是讷讷地说了一句讨厌便翻过身,把脸埋入薄被中,蜷缩成一团。
“喂,你说话啊,你到底想吃什么?”看着像一只懒猫一样不肯起床的岳凌楼,西尽愁跳上床,把岳凌楼的脸从被子堆里面刨出来,捋顺贴在他脸庞上的柔丝,顺便也偷偷摸了摸岳凌楼睡得暖乎乎的脸颊。
“我不是说了你讨厌吗?”岳凌楼把西尽愁的手挥开,使劲拽了拽被子,蜷缩成了更小的一团。
“你不想吃饭,难道要我也陪你一同饿着?”西尽愁见软的不行,就开始来硬的了。一手托起岳凌楼的后背,一手放到岳凌楼的腿弯,然后嘿咻一声后背猛地向上一抬,岳凌楼就已经连人带被子一起被抱下了床。
“你这只下三烂的臭虫!”岳凌楼低喃一句,把头埋到了西尽愁的臂弯里,像一只见光死的生物一般始终不肯睁眼。
西尽愁笑道:“我是臭虫,你是懒虫,我们倒是天生一对。”边说着,他已把岳凌楼放到了竹榻上,伸手去扯裹在岳凌楼身上的被子。
“放手,你再拉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岳凌楼被西尽愁这么一闹,已经睡意全无,猛地坐了起来,瞪着西尽愁吩咐道,“去把我的衣服拿来。”
西尽愁邪邪一笑,从竹榻边扯过一套衣物丢在岳凌楼的身上说:“穿吧。”
岳凌楼把衣物翻了翻,只见是一套浅紫色的薄纱长裙,顿时火气上升,抓起来向西尽愁扔去道:“你这变态!要穿你自己去穿!”
“唉呀呀,我选了半天,好不容易才选出来的,你就这么不领情啊?”西尽愁抄手道,“你的衣服早就脏得不能见人了,我的衣服怕你嫌臭,尹昀的衣服又怕你嫌难看,只有珉珉的衣服……还勉强可以。当日我们在兴和城翠微轩的时候,我见你穿女装不是穿得满高兴的吗?怎么现在又……”
“反正我不穿。”岳凌楼裹着被子,坐在竹榻上,看着西尽愁,“你去把我的衣服洗干净,然后晾干了拿来给我。”
“你还真把我当成仆人用啊!反正洗衣服这种事情我是干不来的。”西尽愁撇撇嘴道,“不过倒是还有另一个办法……”说到这里时西尽愁故意停了停,走到岳凌楼身边坐下,把那套紫衣再放到他的手上道:“我们可以去城里再给你买几套衣服,不过前提是你得先把这套给穿上了,不然我可不想抱着一个裹着被子的人去逛街。”
“你要带我出去?”岳凌楼眯了眯眼睛问。
西尽愁微笑着点了点头:“这几天在这里不是吃竹笋就是喝酒,再呆下去就算不会营养不良也会给闷死。你不想出去玩玩吗?”
是啊,不仅是西尽愁,岳凌楼也觉得自己实在是要被闷坏了,于是淡淡笑道:“好吧,这就算便宜你了――把脸转过去。”
“知道知道。”西尽愁听话地转过了身,有些不满意的低喃道,“反正你的裸体我都看过很多遍了,你还害什么羞啊……”
话说到这里,就听见咚的一声,西尽愁只觉后脑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顿时有些眼缭乱,低头一看,竟是一只铜铸的香炉。
“喂!你太狠了吧,这个可是会砸死人的!”西尽愁刚一转头,就见一沓被子又朝自己的脸飞了过来。
“没想到你这个人,不仅脸皮厚,而且脑壳也挺硬的啊。”岳凌楼一边笑着,一边扣起了衣扣。待西尽愁把被子拉开以后,岳凌楼早已经更衣完毕了。
“速度真快啊……”西尽愁的语气里有些无可掩饰的遗憾,“不过,总觉得还是差了点什么……”
岳凌楼抿嘴淡淡一笑,打开放在手边的妆奁匣,架起一面青镜后说道:“是还少了一点颜色吧……”说完取出一只骡子黛,交到西尽愁手上。不用明说,西尽愁就已经知道岳凌楼是想让自己帮着他化妆呢。因为岳凌楼右手掌骨有四根已被截断,到现在依然无法自如地活动,所以描眉这种事情只好交由他人来代劳了。
可是,几个时辰过去了,由熹阳初升已经到了日上三竿。虽然岳凌楼也知道要西尽愁做这种事情是有点难为他,不过他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一点吧。岳凌楼的耐性已经被耗费得差不多了,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到底好了没有啊?”
“好了好了。”西尽愁说完把青镜举到岳凌楼的眼前,问道,“怎么样?还可以吧。”
岳凌楼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又挑起眼斜睨了一眼西尽愁,半晌说出了一个字:“好……”
一听到说好西尽愁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是落下来了,应和道:“是吧是吧,我也觉得还不错呢。”
“什么还不错!”岳凌楼左手一挥,把西尽愁打翻到一旁,大声吼道,“是好丑啊!你这个笨手笨脚的混蛋!竟敢把我的脸弄成这个样子!”说完一手夺过西尽愁手中的青镜放连环炮似的吵道,“滚吧滚吧你快点给我滚出去,我自己来,我用左手画的都比你强,你这个笨蛋……”
于是就这么一折腾,等到两人准备就绪的时候,早就已经过了正午。
时节已入秋,气候不似前段时间的酷热,所以街上来来往往也有不少人走动。但西尽愁和岳凌楼无疑是这街道上最显眼的一对,先不提西尽愁的颀长俊朗,也不提岳凌楼的娇媚动人,就说这两人的姿势――西尽愁把岳凌楼横着抱起,岳凌楼则搂着西尽愁的脖子。这种造型还能在街上晃来晃去,不引人侧目是不可能的,还好岳凌楼现在是女装,不然就更加让旁人匪夷所思了。
“我们进去。”岳凌楼向路边的一家酒店支了支下颏说道,“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一路上,只要有人敢看他们,岳凌楼就用眼神狠狠地把别人的眼光给杀回去,左瞪右瞪把眼睛都给瞪痛了,于是岳凌楼认输了,找个馆子坐下来,休息休息再作打算吧。
西尽愁一脚刚踏进酒店的门坎,却听见一阵争吵的声音,不想惹麻烦的他转身欲退出来,岳凌楼沉稳地说道:“进去。”
不为别的,只为那争吵声中有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声音,他想知道到底是不是那个人已经来到这里了。
西尽愁叹气,轻声劝岳凌楼道:“你还是不要再多生事端了……”
岳凌楼沉声道:“不会有问题的。我们先进去。”
西尽愁无奈,只好走进酒店,在门口找了一张空位坐下。这时刚刚与掌柜争吵中的黑衣长发男子猛地一拍柜台,显然是出离愤怒了,只见他一把抓过掌柜的衣领,叱喝道:“你最好给我听清楚!我不是不给钱,只是暂时欠着而已!”
听到这里,岳凌楼暗想: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没想到是没钱了。于是失声笑道:“我还从未见过有人吃霸王餐可以吃得这么嚣张的……”
“你说什么!”一听到身后有人戏谑,那黑衣男子猛地转过了头,这一转头,连西尽愁也认出了这个人了,暗叹一句:“哎呀,怎么会是他……”
岳凌楼笑得更开了,对那掌柜的说道:“老板,这位公子的饭钱我们付了。”
掌柜的见有人解围,连连道谢。倒是那黑衣男子一直怔怔地盯着岳凌楼看,看得眼睛都要脱窗了。一来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岳凌楼,二来他没有想到岳凌楼会穿女装,所以呆了很久,才讷讷吐出两个字:“凌楼……”
岳凌楼颔首道:“想不到连你也认不出我了……少爷。”
一听这话,耿奕更是确定了眼前这宛若谪仙之人正是自己找寻已久的岳凌楼,于是一个箭步冲到岳凌楼的身边,手掌拂过他散发着幽幽香泽的脸庞,完全已经意识不到旁边西尽愁的存在了,喃喃道:“真的是你……凌楼……我终于找到你了……”
岳凌楼淡淡应了一句:“是呢……还好你平安无事……”
当日从耿府私牢逃出后,在杭州城西遇到尹珉珉的袭击,情急之下岳凌楼只得把昏迷的耿奕掀翻下山坡,却没想到现在两人又在这里遇上了。这时耿奕才突然想起江城说岳凌楼已经受了重伤,蓦然伸手抓住岳凌楼的手,想看看他的伤势如何,但伸出的手却被西尽愁用筷子啪一下打飞。
“你干什么!”耿奕满脸愤怒朝西尽愁喝去。西尽愁丢下筷子,淡淡笑道:“不干什么,就想告诉你最好不要乱动他的伤口,这是基本常识……”
一开始只是想带着岳凌楼出来散散心而已,没想到半路上竟然会把耿奕给遇上了。西尽愁自是心里有千万个不乐意,想把耿奕给撵走,但岳凌楼却和耿奕是越谈越开心,两个人就坐在酒店里东拉西扯,也没听到谈什么正经事,太阳就已经落山了。
上下眼皮快要和在一起的西尽愁单手托腮,一边打着阿欠,一边斜着眼看越来越的夜色,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我们到底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啊?”
“反正已经这么晚了,我们就在这里住一晚吧。”耿奕好像不知道西尽愁对自己有多不满意,欣然提议道。
西尽愁下意识地重复道:“我们?”
耿奕微笑着点点头,然后用手指画了个圈,意思是说:“就是我们三啊”。
西尽愁不说话了,只在心里嘀咕道:“这叫什么人?你吃我的也就算了,居然还想住我的,倒也不是怕费钱,就是你这个不识相的家伙竟敢来破坏这么美好的两人空间。”
岳凌楼饶有兴趣地看了西尽愁一眼,娇笑着对耿奕说道:“这样也好。”
什么叫这样也好,连你也跟他一起来气我。西尽愁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岳凌楼。而岳凌楼浅笑着狡猾地把眼神飘来飘去,反正一开始他出篁竹林的时候就没有打算要回去,拖一天算一天,即使只是呆在这个小镇子上,消息也远比在那个竹林里灵通多了。
西尽愁无奈地起身,念着“好吧好吧,怕了你了”,转身向柜台走去,告诉掌柜的他要开三间房。但是那掌柜的一脸抱歉地说道:“可是小店只剩下两间空房了啊……”
两间?西尽愁回头望了望岳凌楼,再望了望耿奕,嘴里一边啧着,一边暗忖道:“两间就两间吧。只要呆会儿我先抱着凌楼进房,那耿奕也只能乖乖地到另一间房去睡了。”
掌柜的笑着应了一声,拿出一大串钥匙走出柜台。西尽愁刚想去把岳凌楼抱起来,可脚步还不及迈开,耿奕就已经快了一步出手,一把把岳凌楼抱入怀中,走到西尽愁身边道:“走吧……”
那掌柜的说了一句:“客官请跟我来。”就走到前面去了,耿奕尾随其后,一点没有发觉身后西尽愁的两只想要掐死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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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带着三人进了一条廊道,廊道两边是对对相望的客房。掌柜的打开了走廊尽头的两个房间,然后点头哈腰地退下。耿奕用膝盖抵开一扇房门,然后把岳凌楼放到了床上,西尽愁也跟着走了进去。
于是,岳凌楼坐在床上,耿奕坐在床边,西尽愁抄手站在床边,三人就是这样分布在房间里的。耿奕扭头看了西尽愁一眼,咳了一声后,指了指房门对面的另一间空房说道:“嗯……那里还有一个房间。”言外之意就是叫西尽愁到那个房间去睡。
而西尽愁只偏头看了一眼那间空房,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反问耿奕道:“你不过去吗?”
耿奕起身道:“我为什么要过去?”
西尽愁笑道:“你真的不过去?”
耿奕也抄起手,态度坚决地点了点头,气势上先压过了西尽愁。而西尽愁却又邪邪地一笑,一边朝岳凌楼走去,一边说道:“好。你不过去,我们就过去……”说着就欲伸手把岳凌楼再度抱起。
耿奕看出了西尽愁的打算,飞起一脚踢开西尽愁的手臂,横在两人中间,有些带怒地说道:“我不过去,他也不能过去。”
“唉呀呀……”西尽愁拍了拍衣袖上被耿奕踢脏的地方说道,“你这人未免也太专制了吧。怎么不问问凌楼自己的意思?”
听西尽愁这么一说,一直在一旁偷笑的岳凌楼朝两人勾了勾手指。于是,耿奕和西尽愁都听话地坐到了床边,把头支道岳凌楼的唇边,听他到底要说什么。岳凌楼娇笑道:“你们两个……都,给,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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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就这样,两个可怜的男人一起被岳凌楼给撵出了房,并排站在另一间客房的门口,这时他们才发现了另一个新的严重问题――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呆立了良久,耿奕才有些讷讷地说道:“我绝对不会跟你睡一张床的……”
西尽愁道:“你以为我想跟你睡一张床吗?”
两人对视一下,突然暴发出了一句话:“你给我去睡地板!”
这句话惊人整齐地同时发出,两人再对视了一眼后,又齐声吼道:“你敢这么对我说话!”
西尽愁和耿奕持续了一段时间的眼神互杀后,西尽愁突然让步了,叹气道:“你睡吧,我不睡……”
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耿奕始终对西尽愁有着防备的心态,于是半眯着眼猜测道:“我知道了,你是想趁我睡着以后,去偷袭凌楼?”
“我才从没你那么无聊!”西尽愁朝耿奕大吼过去。
现在岳凌楼手脚都不灵便,就像是一只被去牙又去爪的野猫,没有半点保护自己的能力。如果在这个时候再遇到什么危险,只怕立刻就会一命呜呼。西尽愁最不放心的人就是欧阳扬音,按理说云南是紫星宫势力最大的地方,作为紫星宫叛徒逃亡在外的欧阳扬音最不愿意来的地方就是这云南。那么,为什么她这却又偏偏回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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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兴和城的一家客栈里,尹珉珉正用一只剑形的飞镖挑拨着烛火,痴痴地望着那一闪一闪的昏黄光芒。欧阳扬音走过来,摸了摸尹珉珉的脸颊,轻声道:“想什么呢?这么晚了……还不睡……”
“反正也睡不着……”尹珉珉用指尖摩娑着飞镖的锋口,专注地看着锋口淡淡的寒光,“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欧阳扬音当然知道尹珉珉口中的他指的是西尽愁,嘟哝一句道:“你还想他干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去想他啊!”尹珉珉突然站了起来,大声吼道,“可是我没有办法不去想他,无论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我都无法不去想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偏偏要爱上岳凌楼!我不会原谅他的,我绝对不会原谅他的!”
“珉珉,你冷静一点……”欧阳扬音摇着尹珉珉的肩膀,尹珉珉才回过神来,倒在欧阳扬音怀里抽泣起来。这时,欧阳扬音突然听到飞镖落地的声音,朝地上一看,才发现刚刚被尹珉珉拿在手里的那只飞镖已经掉落到地上,一同掉落的,还有一滴滴的鲜血。
“珉珉……”欧阳扬音颦起了眉,拉过尹珉珉的手一看,发现她手心果然有一道伤痕,是因为刚刚用力握住锋口而割伤的。
“傻孩子……你怎么能这么伤害自己……”欧阳扬音一边心痛地舔舐着尹珉珉的伤口,一边喃喃道,“你的血是非常珍贵的……再过不久你就会知道了……再过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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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静得连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的黑夜,刘府外堂的门坎,摆放着一具用白色粗麻盖着的尸体。常枰蹲下身子,掀开了麻布,手指轻轻按了按死者颈部的肌肉,随即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这已经是第十个了……”常枰一边低声说着,一边扯过麻布把死者重新盖好,起身走回厅堂内。
常枫问道:“还是被七刃镖杀的吗?”
常枰用他黯淡的眸子看了常枫一眼,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这个微小的动作却给常枫带来了莫大的震撼,手足一时竟突然冰凉起来。沈重元死于七刃镖下只是一个序幕,后来五天,每天都不断有人死于这种独特的暗器之下。
常枫面色凝重地挥了挥手,手下人领命就把那具新尸抬了下去。厅堂内只留下常枫,常枰,江城和黎雪四人,他们都垂着头默不做声,好像陷入了很的思考之中。就连一向精力充沛的黎雪此时也完全丧失了往常的活力,刘府内整个厅堂都被笼罩在异常诡异和恐怖的气氛之中。
常枫突然自言自语般念叨道:“先是沈重元,后来是飞鸿的分舵主,再后来就连地方豪绅也被杀害了……”
一开始本以为凶手针对的只是千鸿一派,但是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常枰接话道:“但是所有被暗杀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身份地位显赫的人。”
“是啊……”常枫点头道,“七刃镖本就是一种容易暴露身份的暗器,凶手却用它毫无忌惮地大肆滥杀,这种作法,就好像是在故意吸引着什么人的注意似的……”
凶手的这种张扬作法的确取得了成功,因为七刃镖重现江湖的事情,已经传到了紫星宫人的耳朵里……这也正是这一连串杀人事件的目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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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府的敛尸间,是千鸿一派用来停放尸体的地方。这五日内千鸿一派的死尸都被暂时搁置在这里,漆黑的灵柩整整齐齐地排成了两列。突然,敛尸间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千鸿一派的六个下人抬着一口新的棺材走了进来,棺材里装的就是刚刚才被常枰检查过的那具尸体。
但就在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那六个高大的汉子全都愣在了门口,双足仿佛被注了铅似的,再也迈不了半步。他们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两列棺木,本来这些棺木没有什么特别之,不值得他们惊成这样,但是现在这些棺材全都被揭去了棺盖,棺口空洞洞地对着屋顶,再加上挂在四周的蛛丝纠缠舞动,使这景象看来格外恐怖。
突然,胆子较大的一个人朝敛尸间里喊了一句:“谁在里面?”然而回答他的却是阵阵回声和快要朽掉的木梁吱吱的响动。就在他们打算壮起胆子往里走的时候,只觉一股疾风从敛尸间内涌了出来,把六人连同那棺木一同刮飞了数米远,随后敛尸间的木门哐一声阖上。
这时,敛尸间内背光站着的两人才低声交谈起来。他们都披着一件紫纱制成的斗篷,紫篷紧紧地包裹着全身,就连后脑和前额一并遮在那紫篷下,只露出了嘴和下颏。
从外表看,这两人并没有什么差别,不过一人的声音较为低沉,一人的声音较为尖利。首先发话的是那较利的声音,语气波澜不惊,平静地不含任何情绪,他淡淡地问另一人道:“你怎么看?”
“果然是他……”嗓音较低的那人一边回答着,一边用手拨弄着棺材里的一具死尸,查看着尸体颈部的伤口。顿了顿,又自言自语道:“如果他再这样胡作非为下去……我们紫星,就不得不清理门户了……”
尖嗓音又问道:“这里怎么办?”
“烧掉……不要留下任何证据……”
于是,尖嗓音的人抬起右手在自己左肩上一搁,做了一个领命的动作,接着右手一翻,顿时一团紫蓝的火焰自他手里升起,突然蓬――地一声急响,就见那火焰向四周扩散开去。没过几秒中,整个敛尸间就已变成一片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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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说一。”西尽愁一拍桌子,突然站了起来,直直盯着正在悠闲地喝着茶的岳凌楼。
“你不要这么激动啊……”岳凌楼一边翻着茶盖,一边平静地说道,“你只要去给我准备一匹快马就可以了,其它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
“什么叫不劳我费心,你这个样子还想骑马,被马骑还差不多。”西尽愁咕哝着坐下,单手托腮望着客栈外说道,“耿奕不是已经告诉过你,现在天翔门的人正到在找你,这种情况下你还要跑去兴和城,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做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来着?”
“喂!姓西的!你说谁是肉包子!”岳凌楼狠狠地把茶杯往桌上一搁,拿眼横着西尽愁。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把他比作是肉包子的。西尽愁的眼神扫过气鼓鼓的岳凌楼,然后又向屋顶上飘去,悠然道:“还能有谁?”
“好。也罢也罢。”岳凌楼把头一偏,说道,“我本来也没指望你去帮我去买马……”
自西尽愁和岳凌楼离开篁竹林,已经过去三天,这三天里他们一直住在这镇子上,西尽愁早就住得不耐烦了想早点回去,但是岳凌楼却一直坚持着要多呆几天。今天,岳凌楼的狐狸尾巴总算是露出来了,他根本就无心再回那个杳然无人迹的竹林,而是一心要去兴和城。他要去告诉常枰一句话,关于狱火的一句话……
因为想避开和岳凌楼谈关于去兴和城的事情,西尽愁岔开话题道:“对了,姓耿的那个小子呢?怎么今天没有见到他?”
岳凌楼哧哧笑道:“你不是和他睡在一起吗?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听到岳凌楼的戏谑,西尽愁皱了皱眉头,说道:“不要勾起我痛苦的回忆啊……”
岳凌楼抿嘴一笑道:“不用担心,耿奕出去帮我办事了。”
西尽愁愣了一下后,下意识追问道:“什么事?”
“你不帮我办的事啊……”岳凌楼话音刚落,就听到客栈门口传来一阵马嘶声。西尽愁看了岳凌楼一眼,心里已经明白几分了,再把身子往后一仰,就正好看到耿奕从一匹马上跳了下来。西尽愁淡笑着:“原来如此,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去兴和城了?”
这时,耿奕已经走进客栈,一眼就望见坐在门口的岳凌楼,欣然喊了一句:“凌楼!我们现在走吗?”岳凌楼动作幅度很大地点了点头,本来这个动作是回答耿奕的,但是岳凌楼的眼神却是对着西尽愁的,摆明了就是在故意气他。
“好好好……”西尽愁一边点头一边站起身来,蓦然一转,正好立在耿奕的面前,居高临下地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几天前从兴和城那边逃过来的……怎么现在又回去?去送死吗?”
耿奕冷哼一声,漫不经心地绕过西尽愁,走到岳凌楼身边,把岳凌楼横抱起来,说道:“我是不会让凌楼死的,你死了我们也不会死。我会用我的生命来保护他。”
说完,耿奕从西尽愁身边擦过,头也未回地向客栈外走去。只是岳凌楼趴在耿奕的肩膀上偏头意味长地望了西尽愁一眼,就被耿奕抛上了马鞍。随即耿奕也翻身上马,一抖马缰,策马飞驰,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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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耿奕和岳凌楼快马赶到兴和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本以为城内应该是把守森严,到张贴着耿奕和岳凌楼的通缉头像。但是出乎他们两人意料的是,城里不仅丝毫没有一点搜城的动静,甚至各主要街道上都少有人走。好不容易敲开了一家客栈的店门,堂倌把耿奕和岳凌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才开门放他们进去。
耿奕忍不住问道:“小二哥,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堂倌一边擦着木桌,一边叹气道:“两位是刚从外地来的吧?你们不知道,这兴和城里最近出了一个杀人魔头,到昨天为止已经杀了十个人了……昨夜刘府那边的敛尸间也莫名其妙地被烧……唉……搅得现在城里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听到这里耿奕和岳凌楼对视了一下,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好像就是因为发生了这件事情,天翔门搜捕岳凌楼的事情暂时被搁置下来了。岳凌楼严肃地问了一句:“那些人都是怎么死的?”
那堂倌紧紧皱着眉头,作出一个非常恐怖的表情说道:“据说是被什么东西穿透脖子死的……”说完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摇摇头走开了。走了几步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道:“哦,对了,客官,你们要吃点什么?”
耿奕看着岳凌楼,岳凌楼蓦然一挥手道:“不必了。”随即又对耿奕说道,“我们立刻就去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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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府的庭院内,种植着几列高大的桉树,枝叶茂,遮天避日。在这黑夜里看来就是漆黑的一团,阴翳地如同鬼影一般。突然袭来的一阵阴寒的夜风让枝叶微微摇晃了一下,这时,隐约可以窥见树桠有两个人影,在月光下看起来发着荧荧紫光的人影。
他们正是昨夜在敛尸间里出现的那两个人。他们守在刘府就是在等那个持七刃镖的凶手再出现,如果他们没有猜错,凶手下一个下手的目标就是千鸿一派的现任帮主――常枫。
与此同时,刘府围墙附近的另一个角落,又有一个黑影陡然窜起,轻捷地掠过围墙,落到府内的草坪上。这个黑影比较宽大,是一顶乌黑的斗篷,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人,但行动却异常矫捷,几个点足以后,那黑影就已经闪出几十米远,急急向常枰的寝房窜去。
这几日城内颇不平静,常枰哪里睡得好,此时他虽然安稳地躺在床上,但头脑里却清醒地很。这时突然听到一阵异响朝自己的房间急遽袭来,常枰陡然睁眼,翻身下床,手中折扇化为利剑一般朝窗口刺去。那一瞬间,正是黑影破窗而入的瞬间,黑影似乎是被常枰的这一击吓得怔住,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扇柄对准了黑影的面部刺下,但却只从黑影的脸颊擦过。常枰移了移扇柄,把遮住脸的斗篷向上撩起,就在他看清来人的面貌后,忍不住惊叹了一声:“是你?”
“还有我!”耿奕还没有解释,斗篷里岳凌楼突然发出了声音,随后把斗篷陡然揭落,常枰这才发现原来斗篷下藏着的是两个人――耿奕和岳凌楼。
发觉是一场虚惊的常枰舒了一口气,走回床边道:“你们来干什么?”当日常枰想借沈重元之手逮住耿奕,却被耿奕跑了。没想到几天以后不仅耿奕自动跑了回来,还带回来一个岳凌楼。
被耿奕放到床上的岳凌楼回答道:“你来云南已经有段时间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常枰知道岳凌楼所说的动静指的是狱火一事,于是黯然道:“本来以为进了千鸿一派就会有点线索,但还是无着手,一筹莫展……”
“是吗?”岳凌楼垂眼道,“我就知道……”千鸿一派总舵被炸,只怕知道关于狱火事情的人都在那场浩劫中死得差不多了。这样,关于狱火秘密种植的地点,也随着那些知情人士的死亡而被带入了地狱。
但突然,岳凌楼的眼神却锐利起来,他对常枰道:“我这来就是想告诉你一个线索……”
常枰立即追问道:“什么?”
“丘然,离阳镇丘然医馆的丘然,他绝不仅仅是一个医师而已……从他那里查起。”
多月以前,岳凌楼与刘以伯在这刘府中私谈关于玉鸿翎的时候,正说到一半,丘然就从里屋走了出来,而且一句话道破岳凌楼的身份。当时,岳凌楼就已经隐隐觉得这个医师绝不简单,后来听常枰说才知道千鸿一派在秘密种植着狱火。不知怎么,岳凌楼总感觉丘然和狱火之间有着某种联系,也许,丘然知道种植的地点。
这时,一直在一旁插不进话的耿奕突然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啊?”
岳凌楼淡淡笑着回答出三个字:“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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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站在桉树上的一个紫影突然愣了一下。发觉到同伴的异常反应,那个尖嗓音的人随即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低嗓音的人嘴角微微上翘,浮起一个意想不到的笑容,“只是听到了一点有趣的事情罢了……”
“你听到了什么?”
“狱火。”
短暂的诧异以后,那尖嗓音又问道:“还有呢?”
“丘然……”
他们两人站立的地方离常枰的寝房隔了近百米的距离,而且岳凌楼和常枰谈话的声音并不大,只怕一般的人站在门外也听不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但是这个披着紫纱斗篷的人却能在百米之外听得一清二楚,这不能不让人吃惊。
紫星宫的人总是会作出一些让人吃惊的事情,就像昨夜突然自敛尸间内刮出的那股暴风,以及从手心升起的诡异火焰一样。正是紫星宫人的这些奇怪的能力,才使他们被江湖中的人称为邪教。
突然,一道银光蓦然出现了黑夜之中,朝桉树下常枫的窗口打去。
“终于来了!”低嗓音的紫影陡然一挥手,只见一纯白的弹丸破空而出,朝那银光飞驰而去。锵!一声撞击,银光被白丸击飞,绕了一个大弯,那银光又往回飞去,黑暗之中好像有什么人抬手接住了那道银光,凌空几个身以后,迅速逃跑。
几乎就是在同一时间,那两个紫影也腾空而起,跟着七刃镖还来不及消失的银光紧紧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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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在前面逃,两人在后面追。嚓!嚓!的声音划过树丛,不绝于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声音突然停住了,停在一座荒庙内。黑影背对着两个紫衣人,身旁有一副直立放置着的漆黑棺木。
“尹昀,纳命来!”紫影大吼一声,右手陡然化为利爪朝黑影的脖子袭去。而那黑影却丝毫没有躲闪,只扬起一脚,把身旁的那副棺木棺盖踢飞。于是只听啪――的一声巨响,棺盖落地,裂成两半。而紫影的右手却在瞥见了那棺木中的人时,猛然煞住了。
这时,黑影才冷笑着发话:“你叫尹昀纳命,只怕他已经没有命给你了……”因为棺木中放的人正是尹昀,没想到他全身上下七十五道伤口,居然还能够被那两个紫影认出来。
低嗓音又响了起来:“你是谁?七刃镖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欧阳扬音狂笑着扯开了蒙面的黑纱,阴恻恻地说道:“你连我也认不出来了么?”
低嗓音的人抬头一看,才笑道:“原来是你。没想到你竟然能活这么久……”
欧阳扬音道:“你不带我回紫星宫问罪?”
“我这出来的任务只是杀死尹昀而已。你呢?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想交给你两个人。”
低嗓音的人扬声道:“哦?”
欧阳扬音把下颏朝尹昀的棺木支了支道:“这第一个人,就是他了。而第二个……”说到这里时,夹在欧阳扬音指间的一颗飞弹朝荒庙里一个漆黑的角落打去,正好打在尹珉珉肩膀位置的一穴位上。欧阳扬音道:“珉珉,你过来……”
在紫衣人追到这个荒庙前,尹珉珉就被欧阳扬音点了穴道放在那个角落里,方才才解开穴道。她记得自己应该是在客栈里啊,怎么会来到这个荒庙呢?听到欧阳扬音叫她的名字时,尹珉珉才讷讷答了一句:“欧阳姑姑……”
欧阳扬音笑道:“过来,不要怕。对了,你以后不用再叫我姑姑了,你真正的姑姑应该是紫星宫的七公主……”
此语一出,不仅是尹珉珉愣住了,就连那两个紫衣人也是大吃一惊。突然,尹珉珉看见了欧阳扬音身旁的棺木,尖叫一声道:“爹!”立刻扑了上去,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爹的尸体不是埋在篁竹林的吗?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欧阳扬音淡淡道:“不必吃惊,是我盗出来的。尹昀虽被逐出宫门,但是他毕竟是七公主的弟弟,他身上流淌的血是任何人也无法抹杀掉的――他应该被葬到圣陵去。”欧阳扬音直视着紫衣人,半晌,才问道:“七公主她……身体还好吧?”
低嗓音一哼,嘲讽道:“难得你还惦记着她。”
欧阳扬音笑得更是嚣张:“我不是惦记她,我只是惦记着紫星宫……是否要后继无人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七公主唯一的女儿已经死了……”七公主唯一的女儿就是秦月儿。
“死了?”
“她接受不了阮浩天背叛的打击,一病不起,不久后就死了。现在能召唤出圣血麒麟的圣血继承者……除了年事已高的七公主,就只有她了……”欧阳扬音说这句话时,突然朝尹珉珉瞥去。尹珉珉直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讷讷道:“我?”
欧阳扬音肯定地对尹珉珉点了点头,突然一把扯过尹珉珉的左手,用短刀迅速地在她的手掌上刻出一个奇异的图案,尹珉珉痛得皱起了眉头,但突然蓬的一声,一股蓝光从她掌心窜起。尹珉珉吓得尖叫起来,闭起眼睛。而欧阳扬音却平静地对两个紫衣人说道:“现在你们信了吧?”
两个紫衣人对视了一眼,然后突然单膝跪地,右手往左肩一搁,齐声道:“属下恭请小公主回宫。”
“回宫?回哪儿去?”尹珉珉不知所措,讷讷地问着欧阳扬音。
欧阳扬音拍拍尹珉珉的后脑说道:“你现在是紫星宫的正统继承者,当然是回紫星宫去。”
“紫星宫?天啦,怎么会这样。我不去,我不想去,我还有事情要办……”尹珉珉连连摇头。
欧阳扬音笑道:“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叫他们帮你去办啊。”说到这里时,欧阳扬音脸色陡然严肃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几度,对着单膝跪地的两个紫衣人说道:“紫巽紫离两人听命,令你们去取岳凌楼的人头回来复命!”
末了又补上一句:“这是小公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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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星宫八大护法均以紫字为姓,再分以乾、坤、坎、离、震、艮、巽、兑八大卦象为名。这受七公主之命,出宫诛杀尹昀的两人就是八大护法中司火的紫离和司风的紫巽。嗓音较细的是紫离,嗓音较低的是紫巽。
“岳凌楼到底是什么人?”当紫巽问到这句话时,欧阳扬音的答案只是两个字――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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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软底的靴子踏过灰石板铺成的街道,却没有一丝的响动。遮住身体和面容的紫纱冉冉飘拂在夜风中,突然,脚步停住了,来人缓缓地抬起头,望着头顶那块乌木制成的牌匾。紫离的嘴唇微微张开,低念着牌匾上楷书写成的四个大字――丘然医馆。
是这里了,紫离想着,嘴角就已掠起了一抹诡谲的微笑,陡然一翻手,便又是蓬的一声异响,掌心升起的那朵艳艳的蓝色火焰霎时翻腾起来。紫星宫人已经很久没有涉足江湖,竟不知道在这世上还存有那么多狱火,更没想到在自己眼皮底下,居然还有人在种植着狱火,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一凡世……
蓝色火焰哧哧的燃烧着,紫离一扬手,竟分成了两簇,如同两条长龙一般环成了一个火圈,把整个府园包围起来。
只一瞬间,浓烈的黑烟蓦然窜入了空中,丘府里的人都从睡梦中惊醒,这从天而降的灾祸令他们猝不及防。尖叫声一浪盖过一浪,但却无逃窜,因为整个丘府都被这妖火包围住了,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被烈火烧着的梁木不断地倒塌着,在轰隆的巨响中化为焦炭。窗棂和门楣也在瞬间燃为灰烬,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气味和烟尘。很多丘府中的人还来不及跳下床就被烧死在了床上,他们的尸体与泥土融为一体……
好强烈的火焰,强到仿佛超脱了这一人世,那不是人界应该存在的东西……是否来自冥府?所以才能把人烧得形神俱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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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府被烈火包围的同一时间,刘府内暂躲在刘以伯以前的房间里的岳凌楼突然“啊!”的惊叫一声。
“怎么了?”身旁的耿奕正问着,就看见一簇火焰从岳凌楼的腰间燃起,于是急忙出手扑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耿奕不知道好端端的,岳凌楼身上怎么会突然烧了起来。
岳凌楼也不答话,只一把扯下了腰间的革囊,那里面装着的是狱火,而就在刚才却不知为何突然燃烧了起来。革囊被烧得只剩下一点边角,里面的狱火化成了焦黑的粉末,不祥的预感陡然窜起,岳凌楼抓住了耿奕的胳膊喃喃念道:“去离阳,你马上到那里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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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耿奕只身来到离阳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昨夜的大火已经熄灭,丘府变成了一片废墟。断壁残垣四散堆积着,没有一点昔日丘府的景象。突然,耿奕看见在这废墟之中还站着一个人,走近才认出是西尽愁。吃惊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里?”
西尽愁抬头看了耿奕一眼,没有回答,低着头望着身边那具焦黑的尸体,那尸体的手紧紧扣住一块地砖。那是丘然的尸体,虽然已经烧毁得不能辨认,但是西尽愁知道那是丘然。
他本想到离阳找丘然再询问一些关于狱火的事情,但丘府不幸碰上了这种灾难……没有一个活口。西尽愁顺着丘然的手臂,刨开周围的碎石,竟发现了一个把手。用力一拉,一个秘道的入口赫然出现在两人眼前。
西尽愁和耿奕对视了一眼,翻身跳下了秘道。沿秘道而下,漆黑一片,里面是直路一条,高度刚刚可以走一个人,秘道顶正好擦着西尽愁的脑袋,所以他想要顺利通过,还要微微弯腰才行。
双眼习惯了黑暗以后,西尽愁渐渐可以看到脚底的道路,耿奕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一路上两人一句话也没说,强烈的不安夺去了他们言语的能力。再做什么猜测都是无用的,因为这种事情,如果答案不出现在你的眼前,你就绝对猜不出来。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眼前一亮,竟已来到了户外。虽是户外,但却丝毫没有人迹,芳草鲜美,宛如世外桃源。
耿奕放下挡住眼睛的手臂,地吸了一口气。充斥在空气中的那股气味,他再熟悉不过。是狱火……香甜却又具有魔性的气味……
西尽愁还在继续往前走,而耿奕却拦住了他:“回去。不要再往前走了。”
而西尽愁却不听他的,走出十余米远后,出现在他脚下的是一面山崖。不远有一条长约五十米的吊桥,桥下是的山涧,水面上浮着一层烟雾状的东西。是水汽吧?西尽愁想着便踏上了吊桥,对面是一片石渚,渚上有股莫名的幽香。
西尽愁低头看那植物,竟是从未见过的。耿奕突然惊叫了一声“这是……”,蹲下身去,仔细看着这些奇异的植物。色腥红,宛如地狱中燃烧的业火一般,难道这就是狱火么?耿奕虽是天翔门南堂堂主,但他见过的狱火都是被制成粉末状的成品,像这种植物形态的狱火,耿奕也是第一见到。
狱火?当这三个字浮现在西尽愁头脑里的时候,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虽然是芬芳的朵,但它妖冶的色彩和迷惑的气味,以及那个不祥的名字……都给西尽愁带来一种莫名的恐惧。
这些狱火是谁种的?丘然么?为了保住薛秀婷的命而从南洋运来种子,让它们扎根于这片土地,生长,盛,然后带来毁灭?
突然,一声怪笑从身后传来。西尽愁扭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披紫纱的人正站在身后,笑得猖狂:“多亏了你们带路,我才能这么顺利地找到这里。没想到,这里竟然种植着狱火……”
说罢,紫离掌心着地,又是一条妖艳的蓝火宛如苍龙一般地从地面迅速烧起,向那片还未成熟的狱火烧去。紫离的目的是要毁掉这片石渚。狱火是紫星宫的,其它人都不可以拥有。
突然,耿奕拔剑窜起。插剑入地,削起地表,连同着那妖火一并挑飞。叱喝道:“你是什么人?”
紫离因为耿奕的防碍而有些恚怒,阴森森地说道:“你先不要急,待我烧了这片石渚再来慢慢对付你。毕竟知道狱火真面目的人还是少点为好……”
耿奕冷笑着:“只是懂得说大话罢了。谁来对付谁,还是刀口子下自见分晓吧。”说罢挥剑向紫离心脏刺去。紫离一步未动,伸手就握住了耿奕刺来的剑锋,就在他的手碰触到剑锋的刹那,一簇蓝火自剑尖逆着刀锋急速向上窜起,竟窜到了耿奕的手肘部位。耿奕匆忙收回了剑,暗想道:“这也太邪门了吧……”
紫离冷笑两声,手心再落地,但这还来不及腾起火焰,就被西尽愁截住了手腕。西尽愁低声威胁道:“你信不信只要我再用一点力,你的手腕就会立刻粉碎掉。”
紫离紧颦着眉头,嘴角有些抽动。突然眼神一利,突然伸出左手,向西尽愁的肩膀抓去。但妖爪还来不及碰到西尽愁,就被西尽愁反手一扭,咔一声断掉。
紫离忍着剧烈的疼痛抬眼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西尽愁道:“你莫管我是谁,你……”话音戛然而止,只因一簇蓝火又自紫离的右手再燃起,西尽愁猛一偏头,躲过了这妖异的火焰。情急之下,他竟下意识地把紫离甩飞了出去。只听紫离一声尖叫,那紫色的身影直直跌落山涧,湮没在一片雾气之中……
突然,西尽愁听见耿奕也发出了叫声。回头一看耿奕正扼着自己的手腕――那手腕已经变成了蓝色。难道刚刚窜上耿奕手臂的火焰竟是有毒的?
“你不要动!”西尽愁急忙封住了耿奕手臂的穴道,减缓蓝焰之毒的扩散速度。但这仿佛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那带着腐烂气息的蓝色已经攀升到了耿奕的颈部,他半边身体已经全都麻痹无知觉了。
西尽愁俯下身去,问了一句:“你怎样?”
此时的耿奕完全说不出话来,一手按住心脏,一手拽住西尽愁的袖子,断断续续地说道:“凌楼……兴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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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凌楼炸毁千鸿一派总舵府,早已与千鸿一派结下了仇怨。只要抓住这一点,让千鸿一派的人知道岳凌楼在刘府内,那么他们不去要人是不可能的。
就在耿奕离开岳凌楼后不久,刘府门外就聚集了众多千鸿一派以前的旧部,他们知道岳凌楼就藏在这刘府之内,而放出这个消息的人正是欧阳扬音。
不知道这一突变的岳凌楼还在房间中修养。狱火兀自燃烧的事情,让他放心不下。早就知道那药古怪,但却没有料到它竟古怪到那种程度,凭空燃烧起来……
“凌楼!”岳凌楼想得正出神,常枫蓦然推门闯入,急匆匆地说道,“乱起来了,常枰在外面控制场面,你先躲起来吧。”
句音刚落,就听到门外嘈杂起来,想必是那些闹事者已经闯进来了。常枫条件反射地关紧房门,在房间内转着圈子。这个房间不过三十多个平米,没有箱子也没有后门,要往哪里躲呢……
岳凌楼倒是从容,曲起指节扣了扣身下的床板,床板突然塌陷,那下面竟然又是一条秘道。常枫惊道:“这是……”
意料之中的事情,岳凌楼没有多大的吃惊,缓缓说着:“如果是刘以伯的房间内,有这些东西也不奇怪。我刚睡到这张床上时就已经发现了,只是因手脚不方便,没有去看那秘道究竟通向哪里,没想到……现在倒是可以用来当躲避的地方……”
“要下去么?”常枫俯身望望那黑乎乎的地道,犹豫着向岳凌楼确定了一遍。
“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好奇心么?”岳凌楼笑他,从来没有见到常枫对某种东西流露出特别的感觉,虽然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但却仿佛与世隔绝与世无争。其实静下心来想想,这也算是一个优点吧?那是岳凌楼不可能达到的境界――他无法容忍自己被蒙在鼓里,他希望了解所有,希望把一切都看得清楚明白。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陷入一又一的险境,但好像他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常枫没有多说话,翻身跳入秘道,抬手阖上床板,抱着岳凌楼顺着潮湿的石灰壁朝前走去。秘道里光线很暗,两壁上有插火把的设备,但看它荒废的样子,就知道已经很久没人用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来到了秘道的尽头,那里竟是一面没有出路的死墙。
不可能!岳凌楼目光一沉。这里不应该是死路,绝对还有其它的机关可以打开这面死墙……秘道内虽然灰尘厚重,但空气却很清新,像是来自山岭的风,隐隐还透着些河水的气味。
“放我下来。”岳凌楼吩咐了一句,他想检查眼前的三面墙壁。
“这是?”常枫突然在右侧发现了一个怪异的凸起。
“按下去。”岳凌楼淡淡地说。
常枫有些犹豫,但片刻之后还是乖乖照岳凌楼的话做。随即便听到隆隆的机械运转的声音,石壁开始活动起来――不是那面死墙,而是两人身后的一块石板!那巨石正迅速从上往下降落!岳凌楼和常枫同时回头,他们知道如果这石板一降下来,来路就被封死了!
不可能是死路的!那一刻岳凌楼依旧没有放弃最初的想法。想逃!不行,脚根本无法支撑起身体,错位的骨骼带来的剧痛让他几欲昏迷。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景况――看得到出路,但却逃不出去。出口就在眼前,如果跑只要十步,十步就能平安出去。但是那十步外的地方……却遥远得如同天边……
再用力,逼迫自己朝前,但却再跌倒。那一瞬间袭来的痛楚,竟令岳凌楼的视野全部变黑。常枫?哪里?看不见……听不见……你在哪里……
轰然一声巨响,石板落到底部,从它下降到停止,只用了短短两秒钟而已。完了,一切都完了――没有出路,无法离开,用不到十天就会死,饿死。死在这个密室,没有人知道,慢慢腐烂成枯骨,污染这片清爽的空气。恍惚中有什么东西带着浓重的腥味洒溅到自己身上,是血……那是血……温热的,但好重,溅在身上好痛……连心也跟着在痛……
黑暗中,秘室里,常枫的声音断断续续:“走……快走……”脊椎断裂的声音在岳凌楼的耳边响起,一阵心惊胆战。
“常枫……”岳凌楼摸索着向声源爬去,喉咙很哽,全身发冷战栗不已。渐渐指间触到了一滩浓血,再来就是常枫抵住巨石的躯体。所有的一切都清楚了――就在巨石降下的那一瞬间,他用身体抵住了落石,化解了来路被堵死的危机,为自己留下了一条活路。
“快点啊!”常枫撑住地面的手陡然一颤,他已支持不到多久了。说不出话,岳凌楼心中突然一阵酸痛,挣扎地从常枫身下爬出――他必须出去,不然所有的牺牲都将失去意义。
笨,好笨……常枫你好笨……这里一定还有出路,即使石板落下也无法阻断所有的出路。我们还可以慢慢找,还有时间,没人打扰,一定可以找到……一定可以的……
双眼渐渐恢复了功能,岳凌楼拖住石板,艰难地发音,对常枫说:“出来,快点!”但是常枫确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他已经无法移动了,被卡得死死的,就这样死了吧。凌楼,只要你能活着就行了……
“如果你还有力气闭眼的话就给我出来!做得到的相信我……做得到的……”激昂的声音渐渐淡下去,变得悲凉无助,岳凌楼扯住常枫的肩膀,把他往外拖,“你不要像个死人一样你还可以动的……可以的……出来啊……”
下一秒响起的是――骨骼碎掉的声音,肌肉被积压的声音,还有鲜血喷薄而出的声音!石板在那一刻又动了,向下动了,完全落下,彻彻底底!
枫……常枫……想喊出这个名字,但即使张口也发不出声音。所有的一切都碎掉了,掩盖在石板的底部,看不见,但却可以想象那是怎样一番血肉模糊的样子。
岳凌楼抚摸着常枫的下巴,手指攀上他慢慢退去温度的脸颊。也许除了这个头骨,常枫所有的骨骼都碎成粉末了吧?和血水混在一起,浸入土层。
从来没有这么珍惜过一个人,你是特别的,一直这么认为。想看你对我笑,天真没有防备的表情,想要保护你,想要帮你。但是,我却没有那个能力,竟要你来保护我。我是不是很没用?只会惹来灾祸……只会害人……
即使在生命结束的那一刻,常枫依旧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没有尖叫,让人感觉不到他的痛苦。就像母亲死去的那一天……同样安详……很想问,是否真的值得?在这个世上是否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值得用自己的命去换?
“原来你在这里……”一声嘲弄赫然从头顶传来,岳凌楼猛一扭头,眼前站着的人竟是欧阳扬音。欧阳扬音高地笑着,手指一曲一伸,一枚银光闪闪的飞镖竟出现在了她的指缝之中。
“七刃镖么?”岳凌楼说得很平静,他满脑子里全是常枫的死,对其他的一切仿佛都漠不关心了。竟然在这种地方遇上欧阳扬音……两单独碰到她,但两都是在这种逃无可逃的情况之下……
“原来你也知道啊……”欧阳扬音的声音自上方飘落下来,语气里是的嘲讽。
一刃破皮,二三四刃割肉,五刃剃骨,六刃碎骨……那么七刃呢……到底是什么……岳凌楼苦笑着问:“它怎么会在你手里?”
“它早就再我手里了。”
“那么……唐易是死在你手上的?”
欧阳扬音默默地点了点头。岳凌楼却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我早就怀疑是你杀了唐易,不过西尽愁却说你不会笨到一手毁了自己门主夫人的头衔……没想到……”
“呵呵,西尽愁这个人就是太自作聪明了……”欧阳扬音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怕你们想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说罢,就是一道绮丽的银光陡然闪现,在这幽暗的秘室里更是异常耀眼,欧阳扬音镖已出手,飞镖的锋口向岳凌楼的颈项直袭过来……
往往七刃镖的银光会在击中人的那一瞬间被溅出的红血沾染,而失去光芒,但是这一,出乎欧阳扬音意料的事情却发生了。那道银光在抵住岳凌楼喉咙的刹那停住了!
“你!”惊骇的欧阳扬音只说出了一个字,声音就戛然而止,她没有想到会有人能够在被袭击的那一瞬间截住七刃镖。短暂的诧异过后,她又恢复了从容,用居高临下的语气徐徐问道:“是西尽愁告诉你的么?第七刃的秘密……”
岳凌楼握镖的手有些颤抖,怒极反笑:“为什么又是他……”就在刚才生死悬于一线的瞬间,岳凌楼突然伸手扣住了飞镖的第七刃。
“一刃破皮,二三四刃割肉,五刃剃骨,六刃碎骨……而第七刃,根本就不是刀刃,而是一个接住飞镖的把手……若非如此,七刃镖怎么能在每杀人之后,再回出镖人的手中呢?如果刃刃致命,那么出镖人又如何接住它呢?所以,所谓的第七刃其实是――七刃镖留下的唯一活路。”
“是啊,没错……”欧阳扬音笑得非常恐怖,眼底闪闪的寒光仿佛可以冻结一切,“你的运气还真是好啊,这七分之一的机会也被你碰上了……因为这镖身上除了这第七刃,都是可以在瞬间断了你手骨的利刃!”
“这并不是运气。”岳凌楼压住了从脊柱陡然上窜的惧意,努力地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很平静,“七刃镖是能在一瞬间发出六攻击的暗器,所以那六刃都是顺着飞镖旋转的方向依排列的,而第七刃就只剩下一个位置――就是第一刃旁边,逆着旋转方向的第一个位置!”
光线的昏暗使岳凌楼看不清楚欧阳扬音脸上的表情,但他却能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从欧阳扬音站立散发出来的杀气,异常浓烈的杀气,浓烈到快要使自己窒息的杀气。
欧阳扬音突然大笑起来:“原来如此,所以只有当第一刃接触到你的皮肤,你才能判断出第七刃的位置……只不过,你还是注定要死在我的手上!”
死在你手上又怎样?岳凌楼此时竟想开了。西尽愁说我赢不了你,但我这却赢了……微不足道的胜利,也许即将付出的就是生命。怎么也好,总算挫了挫你的嚣张气焰……
就在这个时候,欧阳扬音的身后――秘道的入口方向,传来嘈杂的声音。是千鸿一派的那些人找下来了……欧阳扬音低喃一句:“不用我动手,把你交给他们也好……”
就在欧阳扬音说完话的刹那,一道强光从岳凌楼身后的死墙射了出来。欧阳扬音和岳凌楼同时扭头向那死墙望去,都被那强烈的光线刺得眯起了眼睛。那果然不是死墙,那里果然有出路。伴随着机械隆隆转动的声音,死墙慢慢向上抬起,岳凌楼看到那强光中隐约有个人影……
待眼睛适应了阳光之后,他们才清楚地发现那站在死墙后面的人竟是――西尽愁。
丘刘两府的秘道其实是相连的,而那片种植着狱火的石渚就在这条秘道的中间,但秘道却只能单行,也就是说只能按照从丘府到刘府这一个方向走,不然就会被困死。之所以设计成这样,就是为了防止丘然和刘以伯任何一方私自带走狱火,因为单行的路线,只要一方进入,必定会让另一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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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尽愁的脚边倒着常枫,常枫身边不远趴着岳凌楼,岳凌楼身边不远站着欧阳扬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等西尽愁想清楚,从刘府秘道下来的千鸿一派就已经站到了西尽愁的眼前。为首的一人西尽愁并不认识,但声音却很威严,他指着岳凌楼,然后命令手下人道:“把他带走!”
“何必要带走,就地正法不是更好。”杂的人群里一个紫纱遮面的人沉稳地说道。西尽愁先是觉得此人装扮很是眼熟,随即才想起那个使用妖火的人也是这般装扮。又是紫星宫的妖人……
紫巽说罢从旁人的手中夺过了一柄剑,走到岳凌楼身边站住,偏头看了身旁的欧阳扬音一眼,像是在问“是他吗?”于是欧阳扬音轻轻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和多余的动作,紫巽手中的利剑向岳凌楼的脖子急速挥去。
太快了,人们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一股血柱一涌而起,喷溅到秘道灰暗的墙壁上。随即就是啪嗒什么落地的声音,落下的不是岳凌楼的头,而是一只手臂――握刀的手臂,紫巽的手臂。
没有人看清楚紫巽的手臂是怎样被斩断的,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丝白光,那道白光一闪而逝的瞬间就是紫巽断手的瞬间。好快的剑,好准的剑,看不见的剑,出招于三米之外的剑――当今武林,拥有这样的剑的人只有一个,隐剑西尽愁。
西尽愁走到岳凌楼身边,把岳凌楼抱入怀中站了起来。他以这种霸道的动作告诉眼前的所有人――你们想要动他,先把我摆平了再说。
紫巽扼住不断涌血的手臂,猛然抬眼狠狠地瞪着西尽愁,就在他们眼神相对的一瞬,一股猛烈妖风贯穿了整条秘道向西尽愁刮去。西尽愁本能地曲起手臂挡在眼前,强风吹得他无法睁眼,耳边呼啸的风声中,隐约听到了有人袭击过来的声音。(紫巽的那股妖风只针对西尽愁,对其他人没有丝毫影响。)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杀了他们!”千鸿一派的众人都趁着这个机会朝西尽愁扑了过去。数十把亮铮铮的刀剑在同一瞬间朝西尽愁和岳凌楼砍下。被妖风迷住双眼的西尽愁只能凭着直觉地躲闪着利刃,他手中唯一的武器就是那柄隐剑!
耳边,是两年前欧阳扬音的话语在不断回响:“你不会厌倦吗?你厌倦杀人了吗……记住,隐剑是不能沾血的……记住……”
“啊!”一声吼叫,仿佛吼出了压抑在西尽愁心中所有的痛苦,时隔两年,他终于再开杀戒。不想再去杀人,所以把启天剑换成了隐剑。隐剑是不能沾血的,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抑止住内心那嗜血的本性。
但是,有些人是不能死的,绝对不能死――比如岳凌楼;也有些是不能不杀的――比如威胁到岳凌楼生命的人。所谓的正义和邪恶在那一刻仿佛都不重要了,只要能够保护你的事情我都会去做,它们就是我心中的正义。
纠缠在一柄柄来势凶猛的刀剑之中的,是隐剑那一丝微弱的白光,而那白光过,却又是血光飞洒,肢体分裂!西尽愁闭着眼睛,脚步向后猛退。
岳凌楼从来没有见过西尽愁这副模样,这副宛如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战鬼的模样。他被西尽愁紧紧地搂在怀中,逃出了秘道,他不知道秘道外竟是一悬崖,架于悬崖之上的是一座吊桥。双眼看不见的西尽愁只记得一条路,就是他走过的那一条路――从吊桥通向石渚的那一条路。
“抓住他们!”在这样的吼声中,西尽愁踏上了那条颤巍巍的吊桥,快要朽掉的木板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呻吟,桥下就是一条令人望之腿软的山涧。当西尽愁走过吊桥,跳上石渚的一瞬间,他转身斩断了桥索,于是便是哗啦――一声轰鸣,那危桥就耷拉到了对面的山崖壁上。桥上的人有的被甩下山涧,有的抓住了断桥挂在山崖上。
“凌楼!”西尽愁把岳凌楼放到了地上,问道,“你还好吧……”
岳凌楼拂开西尽愁紧紧抓住自己肩膀的手,望着五十米远的对面山崖上叫嚣的人群,淡淡道:“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
炸雷轰隆――一声巨响,在西尽愁和岳凌楼头顶轰鸣着,伴随着的还有闪电凛凛的强光。石渚四面都被山涧环绕,通向对面唯一吊桥已经被毁,千鸿一派的人一直守在对面不肯离去,如果不是连续了三天的暴雨,恐怕他们已经修好桥过来了。
三天了,这场暴雨降了三天,西尽愁和岳凌楼被困在这石渚上也已经整整三天了。岳凌楼的头靠在西尽愁的胸膛上,这里没有任何可以避雨的地方,他们都已浑身湿透。
“凌楼……”西尽愁突然摇了摇岳凌楼软瘫的身体,一股异常的热气从岳凌楼身上发了出来。把手拊在岳凌楼额前一探,西尽愁才发现岳凌楼竟然发烧了。
“你杀了我吧……”岳凌楼淡淡地说着,口中吐出的热气扑到了西尽愁的身上,“你杀了我,他们也许会放了你……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离开狱火三天的岳凌楼身上已经生出了一块一块的红斑,虽然他们身边就是绽放地异常眩目的狱火,但却都是没有成熟的朵,所以没有丝毫用。
“你不会死的……没有人可以杀你,即使是你自己也不行……”西尽愁平静地说着,“因为你现在的命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命――还有常枫的。既然他为你舍命,你就应该替他活着……并且,还有一个人的命也要由你继承……不,也许应该是两个……”
“什么意思?”岳凌楼的肩膀突然颤动了一下,他不知道西尽愁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拍了拍岳凌楼的肩,西尽愁接着说:“现在他们所有人都以为被困在这石渚上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可是,应该是三个人!”
“你说什么!”岳凌楼猛地抬起了头,“这里还有一个人?”
西尽愁微微颔首:“的确还有一个人……不过是个将死之人……”说到这里时,他突然站了起来,从盛的丛中拖出了一具尸体。岳凌楼的瞳孔收缩了,讷讷地吐出了两个字――“耿奕……”
就在那时,尸体突然睁眼了。即使只是微小的一条缝隙,岳凌楼仍然可以发觉。耿奕想笑,嘴角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嘴唇翕动着,依旧说不出半句话。
楼……凌楼……好像见你,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不行了,心脏说它太累不想跳了,该让它休息了……但是,你知不知道,在听到你声音的那一刻,听到你叫我名字的那一刻……我知道我不能死,因为我要见你,只有活着才能见到你……
“少爷……”岳凌楼喉咙有些哽,发出的声音几不可闻。手指掠过耿奕脸上的蓝斑,一阵胆战。究竟是什么把你弄成这样?
头顶一声炸雷轰隆作响!岳凌楼猛烈地战栗了一下。曾经听说,作恶多端的人会被雷劈死……是否自己的死期到了?就这样死了吧……活着真的好累……心机算尽又有什么用,耿原修死了,没有仇人了……只有无数来找自己寻仇的人。
耿奕缓缓地动了一下,摸索着一样东西。那是耿原修死去的那个晚上,在杭州城西的荒坡上被尹珉珉割断,后来又被耿奕捡到的东西。但在这之前,最初,那是耿芸的东西――耿芸送给岳凌楼的东西。
耿奕挣扎着起身,掰开岳凌楼的手指,把那样东西硬塞到他手中。恍恍惚惚的岳凌楼只隐约感到那是一串珠子,被雨水浇得冰凉的珠子,睁眼,看到的竟是那翠绿的颜色,清澈地仿佛某人的眼瞳――凌楼哥,这个……保平安……无论怎么,凌楼哥……我希望你活着,比谁都活得长,比谁都幸福……这样就够了……
“你……”岳凌楼认出这串翠绿的念珠,想问话却又问不出来。耿奕握住岳凌楼的手,岳凌楼握住那串珠子。即使说不出话,却依然可以传达心中的想法。
一旁的西尽愁把岳凌楼搂得更紧,缓缓说道:“凌楼,你记好,其实还有很多人希望你能活着……好好地活着……你愿意再跟我做一个交易吗?还是以人换人的交易……用我的命来换你的命,而你的代价就是无论如何要活下去,活到获救的那一天……”
“你想干什么?”问出这句话时,有一种的恐惧沁上了岳凌楼的心。希望得到回答,但却害怕听到答案……害怕是个最残忍的结局,在那个结局里,所有的人都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寻不到任何踪迹,把自己一个人丢弃在这个世上……就像十年前的那天一样,一个人……一无所有……
“只要让他们以为我们都死了,他们就会离开……”西尽愁一边说着,一边扯下岳凌楼的衣襟。
“不!你要干什么!”也不知是突然从哪里来的力气,岳凌楼猛地挣脱了西尽愁撕扯自己衣襟的手,“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只能想出这一个办法让他们离开!”西尽愁扼住岳凌楼的肩膀,朝着他大吼了过去。看着岳凌楼怔住的苍白脸孔,西尽愁皱了皱眉,他低头对耿奕说:“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不要把我当傻子……耿奕闭上了眼,轻笑了一下。自己这种状态本来也活不了几个时辰,如果可以用这半条命救一个人,倒还算死的有价值。更何况这个人是――岳凌楼。
在看到耿奕安然的表情后,岳凌楼快要疯了:“那么,你又知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每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在想些什么?我想杀你,想要你的命,把你切成碎片,用最残忍的方式结束你的生命!我讨厌姓耿的人……憎恨……我……”
知不知道?凌楼?除了你自己……没有人抛弃你……
从明天开始,重新来过,这个错误已经错了太长的时间。
明天,只要到了明天,所有的一切都会结束……
没有仇恨,也没有痛苦……重新来过……
◆◇◆◇◆◇◆◇◆◇
岳凌楼被脱下的衣服穿到了耿奕身上。石渚和悬崖相隔五十米,再加上雨帘重重,要想看清对面的情况,着实不易。这场下了三天的暴雨不是想要你的命,而是想要帮你……知不知道,凌楼……
“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来,不然耿奕,常枫,还有我,就算白死了……”西尽愁说完这句话,带着耿奕,转身向石渚边缘走去。
但西尽愁的脚却抬不动,岳凌楼的左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脚踝,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着:“好重……真的好重……你们三个人的命,我背不动……不要去……杀了我吧,我不值得你们这么做,我求求你杀了我吧……好不好,我求你求你……求你……”
低头看着岳凌楼苦苦哀求的表情,让西尽愁心中一阵酸痛。“还记得吗……”西尽愁蹲下身子,抚摸着岳凌楼被泪水弄污的脸颊,缓缓说道,“你还记得我们相遇的时候吗……那天,你也是这样抓住我的脚……叫我救你……现在想想,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着了你的魔了吧……但是这,你却是叫我杀你……那是永远都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仿佛还有什么话要说,但是却说不出来,西尽愁只是平静着注视着岳凌楼的脸,这也许是他最后一这样看他。
“相信命么?”西尽愁还在笑,“以前有人给我算过命,说我会活到八十岁。和我爱着的那个人,一起……彼此珍惜,非常幸福……白头偕老……我也一直这么认为,真的,一直都这么认为。”
“我……”岳凌楼刚想要发话,却被西尽愁点了哑穴,声音戛然止住。
“不要大吵大闹了,他们会听见的……你仔细听着……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最后的秘密,隐剑的秘密……”西尽愁缓缓抬起了右手,在岳凌楼的眼前停住,他的食指上赫然带有一只血红的扳指――那是以前所没有的!
西尽愁淡淡说着:“被传得很神的隐剑其实根本就不是剑,而是一个冰蚕丝做成的扳指状的暗器……冰蚕丝无形无色,肉眼看不见,但它只要沾到血,那鲜红的颜色就不会褪去……所以,隐剑不能杀人,如果隐剑沾到血,它就不再是隐剑,而会有颜色,被人看见……”
西尽愁取下那枚血红的扳指带到岳凌楼手指上,说道:“你应该知道名剑门认剑不认人的古怪规矩吧……现在,你就已经是名剑门的首席弟子了……他们会收留并且保护你。”
说完,西尽愁再起身,但他这却被岳凌楼抓住了手,被点了哑穴的岳凌楼说不出话,眼角边泪水不断地滚落。从来不知道自己也可以哭得这么夸张,止也止不止,就像是眼球被刺破了一般,可以哭出血来。
西尽愁想抽出手,但却抽不出。岳凌楼猛一低头,一口咬了下去。手上传来的剧痛令西尽愁蓦然愁眉,岳凌楼尖利的牙齿没入肉里。只一瞬间,鲜血就顺着岳凌楼的嘴角滴落下来……
微甜的味道,你的血的味道。不要丢下我……不要……
◆◇◆◇◆◇◆◇◆◇
那一天,在石渚对面看到的情况是这样的:
西尽愁缓缓从丛中走了出来,站在石渚边上,他抱着岳凌楼站在雨中。突然,纵身一跃,跳入悬崖。自杀!所有的人都以为岳凌楼死了,于是西尽愁陪着他死了。他们的尸体没入翻腾的河水,转瞬消逝。
同一瞬间,山崖对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他杀了西大哥!他害死了西大哥!”尹珉珉捂住头,不断地向后退着。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为了他死?我怎么办?你叫我怎么办?
好远……在好遥远的地方有人在哭喊……哭喊着西尽愁,那个人的名字……听不见了,无所谓了……好累,心好痛,头也好痛,痛得不能思考……世界开始崩塌……
所有人都疯了……全都疯了……
身体是热的,体温越来越高,仿佛在被火焰炙烤……是火,那是火,来自地狱的火……包裹着这个残败的身体,惩罚……那是狱火,燃尽一切……
――第三部完――
月满西楼第四部 -残念
〈上篇〉
西尽愁和耿奕离开了多久,岳凌楼烧得滚烫的脑袋无法去计算这个问题。只觉得过了很久……很久……真的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从尖叫、哭喊、混乱……到安宁、冷静、离去……对面的人群应该散去了吧?他们以为他们要找的人死了,全都死了,所以离开……
而自己却活着。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西尽愁,你回答我啊……你在哪里,你不是无不在,阴魂不散的吗?你现在又在哪里……你出来回答我啊!出来!
不要丢下我……不要……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害怕,害怕那种被称为孤独的感觉,已经厌倦一个人了……不想再一个人了,不想这样下去……陪着我,即使是死也无所谓……只希望有人陪着我而已……这很难么?回答我……这很难么……
雨是冷的,浇在脸上是冷的……下了又停,停了又下,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虽然闭上了双眼,但偶尔也可以感觉到有股明亮的光线透过眼皮直接传到意念里。那是闪电么?应该是吧……刚开始时还能听到雷声,后来渐渐什么都听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
头脑是发胀的,热浪一阵一阵地涌上,身体外面那层皮,仿佛不再属于自己……那是火,狱火,地狱的火焰在烈烈燃烧着……好像可以想象出它赤红的颜色,灼热的温度,自身体的每一毛孔窜出……环绕着包裹住,好紧好紧……无法摆脱,想把那层皮撕扯下来,然而连手指都动不了……
不能就这样昏死过去,不能就这样把一切牺牲都付诸东流,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这种强烈的意志让岳凌楼再抬起了发烫的眼皮,天是黑的……又是晚上了么?这到底是第几天了……要离开这里,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里,不然会死的……就算没被狱火的毒性折磨死,也会被饿死,被雷劈死,被身体每一寸肌肤上燃起的熊熊火焰烧死……
「你记好,其实还有很多人希望你能活着……好好地活着……」
这句话是唯一支持着岳凌楼撑到现在的东西……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活着,好好活着……没有伤痛,被好好保护起来。但是不行,那种可能性小到让人心酸……
「还是以人换人的交易……用我的命来换你的命,而你的代价就是无论如何要活下去,活到获救的那一天……」
活到获救的那一天?谁会救我?西尽愁……你永远都只是一个自作聪明的笨蛋……你永远都是自大自负自以为是,你懂什么你算什么……我不想和你做那笔交易,你回来,不要去……我不想再欠你什么……
再这样下去会疯掉的,所有的一切,以前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发疯似的涌到脑子里来……为什么越是到了恍恍惚惚的时候,那些记忆却又变得如此清晰?那些人的音容笑貌,淡淡吐字的神态,慢慢浮现……仿佛就在眼前……
「凌楼哥……曾经以为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无论是外貌还是想法,你都和我们不太一样……你总站在好远的地方,远到我无法靠近……」那个时候的耿芸是笑着的,弯弯的眉眼,上翘的嘴角,恬淡的表情和清婉的声音,「……但是后来,突然觉得大家都是一样的吧……」
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一样希望被救赎,一样希望被爱,被需要,被拥抱,被亲吻……没有人会喜欢孤单,喜欢站在一个遥远的地方。
「岳凌楼。」
一个突兀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叫着自己的名字,没有温度就像雨水一样冰冷。那是个陌生的声音,但又不是完全没有印象。岳凌楼强睁着双眼,视线中那个模糊的人影终于清晰起来……眼里是纯粹的紫色,属于紫星宫的那种紫色……
「你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紫巽又确定了一遍。
无法回答他的问话,甚至连点头摇头这种微小动作都作不出来。已经没有力气了,所有的力气都在逼迫心脏继续跳动上,没有力气再做其他的事情……
「你已经离死不远了。」紫巽平淡地说出这句话时,扼住岳凌楼的手腕,猛地一拉。
「你放开他!」
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洛少轩,在那一瞬间把剑抵到了紫巽的脖子上。岳凌楼全身软瘫,悬空的膝盖使不上半点力气,不断下坠,像是要磕到地上。他模模糊糊地看到洛少轩的身后还站着很多人,那种打扮和气势,不像是千鸿一派的……难道……朝廷锦衣卫?
「不要误会。」紫巽慢慢转头,一副笑脸迎人的模样,「我并不是要杀他……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想救他。因为……」
在紫巽说这些话的时候,洛少轩的持剑的手臂一动未动,直直地威胁在紫巽的脖子上,但他却非常安静地在等对方把话说完。紫巽也没有让他失望,一把拽起全身软瘫的岳凌楼往洛少轩身上一抛,意味长地说道:
「他身上有一种强烈的属于我们紫星的味道,总有一天,他会属于我们,因为我们才是同一种人。」
「笑话。」洛少轩对紫巽的话嗤之以鼻,但他却收回了剑,因为他并不想与紫星宫为敌。威胁紫巽也只不过是为了不让他伤害岳凌楼而已,现在见他把岳凌楼还给自己,自然对紫巽失去敌意。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紫巽显然不想跟洛少轩多做解释,他轻轻卡住了岳凌楼的下巴,抬起一个小小的角度,似笑非笑,缓缓说道,「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紫星宫才是你的真正归宿……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那一刻,岳凌楼突然把眼睛睁开了,凶狠地瞪着紫巽,笑意浮现在微微扬起的嘴角――那是很明显的嘲笑――无声的嘲笑。那表情仿佛在说「紫星宫算什么?什么同一种味道?别笑死人了。」
「我只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哭着求我救你!」
紫巽厌恶地甩开岳凌楼的脸拂袖而去。
所有的人都没有去拦他,因为没有洛少轩的指示他们不敢乱动。朝廷的人马已经包围了整栋刘府,洛少轩也撕去了常枰的伪装,恢复真实身份。谁也没有想到丘刘两座府邸之间竟然有这样一条秘道,然而狱火恰巧生长在这之中。也没有人知道这是哪里,也许要等到更详细地勘查结束后,才能确定吧……
洛少轩扶住岳凌楼,心痛地抚摸着他皮肤上大块大块的红斑,滚烫的温度不禁让洛少轩的齿间溢出一声喟叹。凭这种半死不活的身体,居然还能撑过那么多天,不能不说是奇迹……不过,终于该结束了吧,这趟云南之行……虽然发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但是……幸好你平安无事,我回去也有个交代……
「站住。」一个冷漠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洛少轩转头,只见一名身着色朱红袍子的男子霸道地拦住了紫巽的去路。那男子的年龄看上去和洛少轩差不多,但是眼底彰显出的倨傲却是洛少轩没有的。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拦人的人,其身份绝对不低。
「你就这样放他走?」那男子持剑的右手横在半空,挡在紫巽的胸前,目光直视着不远的洛少轩,语气不是询问而是责难。洛少轩轻轻地点下了头,如果紫巽真的想走,他们区区三百名锦衣卫是拦不住的。紫星宫并不是他们此行的目标,所以又何必要自找麻烦?
当日在秘道之中,洛少轩亲眼看到西尽愁好像中邪一样癫狂的模样――那恰好是发生在他与紫巽的对视之后。那是妖术――单凭武学难以对抗的术法。
没有人知道紫星宫的渊源,也没有人知道他们那种妖异的力量来自什么,仿佛那个流派根本就不属于人界而是某种超越了常识的存在。不过还好紫星宫一直低调、安于现状,只是盘踞在南疆地区,有时搞个无伤大雅的小小祭典而已,没有做出什么祸害人间的大事。
但就是这种和他们强大力量不相称的低调,更让人不能安心,总感觉他们是在蓄积力量,在等待一个机会,在酝酿一个阴谋。难以想象,如果有一天他们真的决心要向外扩张势力,那么中原武林,甚至是整个中土华夏,将会掀起怎样的悍然腥风?
紫星妖人,如果可以的话,和他们的牵扯越少越好,不过……
想到这里,洛少轩不安地低头看了一眼不知是醒是昏的岳凌楼。刚刚紫巽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是强烈的属于紫星的味道?什么最后的归宿?岳凌楼,看来你已经被他们盯上了呢……
「放他走吧,我们此行的目的并不是紫星宫。」洛少轩抱起岳凌楼来到倨傲男子的身边,抓住他持剑的手,把他拉离紫巽半米远。现在在和紫巽纠缠不清又有什么用,最重要的应该是救人。岳凌楼已经被困了三天三夜,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到了极限,如果晚一秒,后果都不堪设想。
「放我走?」紫巽冷笑着,用讥诮和不屑的语气说道,「我还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要你们放吧?不过,你这句话倒是帮我减了不少麻烦,所以,我也帮你减少一些麻烦……毕竟我此行的目的也不是要对付你们。」
「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洛少轩微微偏头问道。
「和你一样吧……」
紫巽淡笑着望着洛少轩,洛少轩轻叹着低下了头……没错,他们的目的都是狱火――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植物。紫星宫的人会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偶然,他们和狱火一定有某种渊源――「紫星」和「狱」都是常理无法解释的存在,那种内在属性的惊人相似不由得人不把他们联系到一起。
「你要怎么帮我减少麻烦?」虽然对紫巽要做的事情已经猜到七分,洛少轩还是希望得到对方亲口证实。
「给你一个忠告。」紫巽意味长地笑着,猛一抬眼道,「立刻撤走。如果你不想造成意外伤亡的话,最好把人通通撤离刘府……这一切都是一个梦,到了明天你就会知道这里从来没有过秘道,也从来没有过狱火。」
「这算什么?」洛少轩冷笑着反问,「威胁还是诅咒?」
「不是威胁,也不是诅咒……是预言。」紫巽用空灵的声音留下这句话后,头也不回地离去。那个色衣袍的男子不甘心地盯着紫巽的背影,突然扭头恨恨地瞪了洛少轩一眼,赌气似的走了。洛少轩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官家少爷就是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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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味,好浓的香……
岳凌楼在恍惚之中唯一的感觉就是自己被一股浓烈的香包围着,眼睛还无法睁开,看不见,一切都是黑的……只有那股香气好清晰,好强烈……令人窒息,心口都被那气味堵住了般喘不过气……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着眼皮,亮起来了……突然一片火红的颜色,赤色的波涛翻滚着,在眼前汹涌起来……
那是什么……红……火红的一片……那到底是什么……
「凌楼?」在洛少轩的声音响起后,岳凌楼猛地睁开双眼。刚才在半梦半醒中见到的情景仿佛还残留在视线里,所以他看到的一切都还镀上了层淡淡的红色。淡红的帷幔,淡红的床架,淡红的窗棂和地板……这是哪里?谁的房间?
头脑还没有清醒到可以把这些话问出口,洛少轩就回答了他的疑问:「这里是客栈。终于醒过来了……我还在想要带着一个昏迷的人赶路,那还真是麻烦。现在要你走路还有些勉强,不过换身干净的衣服应该没有问题吧……我们立刻要起程去广州。」
「立刻?」岳凌楼揉着太阳穴从床上坐起来,迷惑地望着洛少轩。前后跨度太大,让他一时难以弄清现状。努力回忆着……在记忆的前一刻,那还是一副山青天远的景象……转眼就来到了四壁光光的客栈。
仿佛是看出了岳凌楼的一团混乱,洛少轩安慰道:「不要再想了,在你昏迷中发生的事情我会慢慢告诉你的。不要怪我这么急着走,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是北岳司杭那个……」
「北岳?」岳凌楼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姓氏,皱眉望了洛少轩一眼。
如果说东方江南是天翔门的天下的话,那么北方京城就是北岳家的势力范围。东方天翔、南方紫星、西方燕云、北方北岳。江湖中无人不知这四个各镇一方的豪门大族。而北岳司杭这个名字……岳凌楼也有些耳熟……
「你好像也知道他嘛……就是那个北岳哦。」猜出了岳凌楼的想法,洛少轩嘻嘻笑着点了点头,给出肯定答案。这和他一起奉命追查狱火的人其实还有一个,就是刑部尚书北岳颜之子――北岳司杭――也就是当日在石渚上横剑想要拦住紫巽去路的人。
「去广州干什么?」也许是昏睡得太久,岳凌楼的脑袋也变顿了,懒得去自己思考问题,而借助于提问这种方便的方法。其实只要稍稍想一下,就可以知道让洛少轩和北岳司杭一起出动的事情,只有狱火一件而已,况且广州港是狱火流入国境的渠道――所以这广州之行的目的实在是太明确了。直指狱火。
「凌楼我问你,关于狱火,你到底知道多少?」洛少轩坐到床边,警惕地望了一眼窗外,这才压低声音说,「我总觉得它不仅仅是迷幻药物这么简单……」
谁都知道它不仅仅是迷幻药物这么简单……
岳凌楼垂下了眼,没有作声,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事情,好一会儿才答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不过……」微微一顿,猛一抬眼,岳凌楼眼底闪烁着犀利的光芒,「不过我倒是比你多一种预感――不祥的预感。如果再追查下去,会有很可怕的结果。关于狱火的真相――以及它存在的原因和目的――全都很可怕。相信我……它们全都很可怕……」
岳凌楼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疯狂,他紧紧拽住了洛少轩的袖子,痛苦地闭上眼睛垂头喃喃念叨着:「很可怕……真的很可怕……它为什么会存在……和那种东西扯上关系的人全都不得好死……它到底是什么……是什么……」
「凌楼……」洛少轩担心地扶住了岳凌楼僵硬的身体,安慰他说,「不要再想了,你想得太多。那只是在自己吓自己,自己折磨自己而已……」
「不是,不是我自己在想……是一个声音在告诉我……告诉我不要靠近……只要一靠近就会惹火上身,就会不得好死……」
「那你就不要去好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从两人身后传来,北岳司杭抱着手臂靠在门边毫不客气地说道:「因为你的原因,害我们迟了半日才起程。现在你总算是醒了,但这种病恹恹的样子,能不能走路都成问题,即使跟到广州去,也只是碍手碍脚的没有半点作用,还不如……」
「司杭!」听他越说越过分,洛少轩忍不住大声喝止住他的口无遮拦。虽然在身份上北岳司杭是要高上一截,但每只要洛少轩一认真,他的嚣张脾气都会立刻收敛起来。那种主动认输的态度,就好像是他对洛少轩存有某种特别的敬畏。
此时,见洛少轩真的动怒了,北岳司杭也不敢再说下去,只斜斜眼,把视线移到相反的方向,独自生闷气。感觉到气氛越变越尴尬,洛少轩的语气忽又转缓,解释道:「天翔的事情当然是天翔的人最为清楚,如果有人帮我们跟天翔的沿海势力接上线,那么追查药物的流入途径也方便一些。所以……」
「所以就一定要带他去?」北岳司杭蓦然扭头,没好气地杠上一句。
然而洛少轩却笑了,那是一种带有暗示意味的笑容,他看着岳凌楼继续说:「不,不一定。如果那个人并不清楚天翔海运方面的事情……那么,就不必去。对吧,凌楼?你到底知道多少?」
「知道很多……」没有丝毫犹豫,岳凌楼眼神一凛,扫向门槛的北岳司杭,有些挑衅地又强调了一遍,「全都知道。」
感觉到对方不友善的目光后,北岳司杭也狠狠地回瞪,两人的目光直直对上,谁都没有认输的打算。绝对不能容忍有人说自己没用――这种强烈的意志是岳凌楼说出那句话的直接原因。
其实他在说谎,他并不知道。关于海运,他知道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但经他那么斩钉截铁地讲出来后,却由不得人不信。其实他这句话本就不是要说出来骗人,而是要表明态度的――广州,非去不可。
一开始,洛少轩态度坚决地要带岳凌楼到广州去,一来有个照应,二来多条线索。但就在刚刚看到岳凌楼那意外的反应,和有些疯癫的举动后,他突然动摇了,心想还是不要勉强比较好。于是提出只要不清楚海运就可以不去的条件,这其实是给了岳凌楼两项选择。如果想去就说知道,如果不想去就说不知道,他并不强求。
然而岳凌楼却一口答应下来,这使洛少轩高兴之余又有些担心。如果狱火的真相真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带来非常严重的后果……那么,该怎么办……真的有必要继续追查下去么?或者就此收手?耿原修已死,把狱火引入国境的主谋已经不在人世……也许狱火会就此从国内消失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洛少轩突然笑了一下,笑自己的天真。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习惯把事情朝好的方面想了呢?如果更理智一点去分析的话,就会知道正是由于耿原修的死亡和耿家的覆灭,才使没有一个人可以再只手垄断,那么狱火势必会以更加猖獗的速度流入中原!
事态紧急,不容耽搁。简单地准备以后,岳凌楼、北岳司杭、洛少轩三人出发南行,直奔广州港而去。其余的朝廷人马全都折返京城,这广州之行是便装秘密进行的,目的是要找出狱火从南洋运入的交接地点。
北岳司杭一路上没说几句话,只有洛少轩时不时地说些不痛不痒的笑话来活跃气氛。岳凌楼一直不冷不热,有时板着脸,有时又跟洛少轩有说有笑,喜怒无常。
途中,岳凌楼曾貌似不经意地打探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洛少轩开玩笑似的问:「其他人到底是指谁?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明白的……」其实他心里明白得很,其他人就只有三个――常枫、西尽愁和耿奕,之所以这么问一句,是他很好奇在岳凌楼心里究竟最担心的是谁。
「你不想说就算了。」岳凌楼才没那么容易让他的奸计得逞,扁扁嘴不再说话。
「喂……这样就不高兴了?」洛少轩认输道,「好了,怕你了。其实无论你想问的是哪个人,答案都是相同的四个字――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回味着洛少轩的答案,岳凌楼追问道:「常枫也是下落不明?」那日的情况是他亲眼所见的,伤成那样的常枫竟然是下落不明,而不是粉身碎骨?
「高兴还是伤心?」洛少轩注视着岳凌楼阴晴不定的表情。
「应该说是侥幸吧……每他的命都是那么硬,仿佛是受到什么眷顾似的……」岳凌楼低头淡淡回答。千鸿常府被炸毁的那日,聚集在常府的数百人里,也只有常枫一人侥幸逃脱。这――同样带着侥幸的心理,希望他平安无事。
「还有一件事情你是必须要知道的……」洛少轩突然收拾起了嬉皮笑脸,认真地说道,「常枫消失在紫巽离开的那天晚上,连同刘府的整条地道一起消失了。」
那日紫巽留下一句话――这一切都是一个梦,到了明天你就会知道这里从来没有过秘道,也从来没有过狱火。
紫巽曾说那是一句预言,而那所谓的预言就在几个时辰以后变成了现实――难以理解的现实。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紫星宫的人为什么会有这种力量让一条地道凭空消失?这难道就是蛊术,抑或障眼法?好像又不那么单纯?
不过,幸运的是在这之前,洛少轩遵照紫巽的忠告把人员撤离刘府,才没有造成意外伤亡。只是常枫那被石板压住的身体永远地留在了地道里,连同地道一起,消失无踪。
闻言岳凌楼变得沉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从他的背脊缓缓窜上……还好现在并没有与紫星为敌。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们将要对抗的,究竟是怎样一股妖邪而又可怕的力量?只是想就可以让人冷汗淋淋。
「你和紫星宫还真是有缘……」洛少轩低声叹气,轻描淡写地说着。
而岳凌楼的回答则比他更加平静:「是啊,一段孽缘。」
尹珉珉是紫星小公主的这件事情洛少轩在几日前就已经告诉了他,再加上紫巽的那句话――强烈的属于紫星的味道。仿佛这一切都注定了一种结果――总有一天,自己是要面对紫星宫的,无论是以怎样的形式。仇人也好,同类也好――孽缘已经结下,就再难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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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岳凌楼第一来到广州,关于这个城市,他映象最的就是红棉。曾经无数在诗词中读到,那像火焰一般的朵总是在枝叶长出前就急急冒出来,五片瓣围成碗口大小,灼灼燃烧。虽然现在时节已经入秋,看不到一朵红棉绽放的影子,但仅仅望着那些树桠,仿佛就能想象出初春艳艳红棉怒放满枝的景象。
客栈的二楼上,岳凌楼、洛少轩、北岳司杭三人围在一张方桌旁。虽然美食摆满桌,但谁都没有动筷,只因为其中一个人正望着窗外发呆――窗外是木棉树单调的枝叶。好半天,岳凌楼才慢慢转头,好奇地问洛少轩道:「木棉到底是什么样子?」
洛少轩温和地笑着,开玩笑似的说:「其实你还是不要看到比较好……因为,我觉得它们就好像是长高了几十米的狱火。」
「是么?只是巧合而已吧……」岳凌楼蓦然抬头,隔着木棉树交错的枝干望着被割碎的天空,淡淡说道,「你不要把所有红色的都跟狱火联系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只要一想到大朵大朵的红,就老往狱火的方面联想……也许真的是我太敏感了吧……」
「喂,你们两个,谈点正经的话题不行么?」身后的北岳司杭非常不满意地抱怨着,「我们这是在办公,不是在欣赏风景好不好?」
「啊,司杭少爷。」洛少轩突然转过头,脸色伪装得严肃起来,「你有什么正经的事就请说吧,我们洗耳恭听。」
北岳司杭朝他斜了斜眼,低声说道:「广州港大小码头数十个,我们应该抓紧时间一个一个查起,尽早找出天翔门的接货地点才是……」
「原来有那么多码头吗?」这句话是岳凌楼问的,他微微朝北岳司杭扬了扬下巴,「一个一个查要查到什么时候?」
北岳司杭不友善地偏头望他道:「是啊,还要带上这么大一个拖油瓶,那速度就更慢了。」
岳凌楼不理会北岳司杭话中的嘲讽,淡淡问道:「你打算从哪里查起?」
「当然就由近到远。」北岳司杭用理所当然的表情回答,并且曲起手指,一边数一边说,「首先是最近的临河港,然后往西就是越东港、嘉炎港,接着就是情川港……再然后……」
「等等……」岳凌楼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我刚才好像听到一个『情川』?」
「情川又怎么了?」北岳司杭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
「这个地名突然让我想起来一个人呢……」岳凌楼偏头望向不说话的洛少轩,问他,「你觉得呢?」
「只是一个字而已,你认为耿原修就会选择那里作为交货地点?」洛少轩当然明白岳凌楼的意思。他说的突然想起来的那个人正是他的母亲――慕容情。情川港的「情」就是慕容情的「情」,他们的相似点,也仅仅是一个字而已。
「你永远不会知道耿原修他是一个多么疯狂的男人……」岳凌楼的眼神开始变得涣散,「即使只是一个字而已,就已经足够左右他的决定……」
旁边听得云里雾里的北岳司杭向洛少轩求救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这样吧……」洛少轩最后还是决定根据岳凌楼的意思行事,毕竟他是陪在耿原修身边整整十年的人,「我们直接赶去情川港。」
「我不去。」北岳司杭面无表情地回话,甚至把脸撇开朝窗外望去,以此表达他的不满。凭什么什么事情都要听那个半残的,不就是脸长得好看一点罢了,洛少轩就对他言听计从。北岳司杭受不了岳凌楼冷冰冰的表情和话语里无法掩饰的锋芒,好像全天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可以看清算出所有人的想法一样。
对于北岳司杭的故意唱反调,岳凌楼并不是很在意,也不想跟他一般见识,于是低头不再说话,把这个僵局丢给洛少轩去理。不知为什么,这个刑部尚书的公子好像对洛少轩有种莫名的崇拜,所以才会被对己产生了敌意吧?岳凌楼如是猜测。
洛少轩望了北岳司杭一眼,北岳司杭继续盯着窗外气鼓鼓的不说话,于是又转头望了岳凌楼一眼,岳凌楼已经开始享用午餐了,两只眼睛只盯着饭菜,仿佛把另外两个人都当成空气。正在洛少轩不知怎么办时,突然从客栈楼梯口传来一个声音――
「终于找到你们了。我就想怎么会一下子都不见人影了呢……原来是背着我偷跑到广州来了啊。太没良心了吧你……」说着,一抹红色的身影就窜了过来戳了一下洛少轩的脑袋,利落地把包袱往桌上一丢,不客气地坐到三人的中间喋喋不休起来。
唉……洛少轩受不了地叹了一口气,掏了掏耳朵说:「黎大小姐可真是无不在,没看见我们正商量正事儿的吗?拜托你先安静一会儿吧。」
「正事儿?」黎雪眨眨眼睛,吐吐舌头说,「不好意思啊,我一见到你们就激动了。抱歉抱歉,继续谈继续谈,不用管我。」
话这么多,存在感又这么强的人,洛少轩想把她当空气也难,于是招呼来堂倌给黎雪盛上饭,问她道:「听你刚刚的话,你在找我们?」
「是啊,一路找过来的。」黎雪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到问人有没有看到一个杀气汹汹、一个冷冷冰冰、一个傻不拉几的三人组合,好不容易才从云南那边找过来的,真是累死我了。」说到这里,黎雪还作势擦擦汗,以此表示她的确很累。
「喂……我说……」洛少轩的眼睛变成了狐狸般的眯眯眼,把声音拉长问道,「你说的那个『傻不拉几』的人……该不会是指……我吧?」杀气汹汹是北岳司杭,冷冷冰冰是岳凌楼,还剩下最后一个傻不拉几,当然就留给了自己。
糟了!被这么一问,黎雪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于是不好意思地对着洛少轩傻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亡羊补牢。见状,洛少轩已经确定那位傻不拉几的人就是自己了,于是没好气地用扇柄戳了戳黎雪的脑门,板起脸道:「什么傻不拉几,在下这叫『大智若愚』你懂不懂?」
「好好好,大智若愚大智若愚……」黎雪自知是自己说错了话,捂着额头,扁扁嘴顺着洛少轩的话说。
洛少轩刚想多教训她几句,就听左边传来噗哧一声笑,竟是北岳司杭发出来的。莫名其妙的洛少轩偏偏头,想问他在笑什么,又听右边的岳凌楼发出同样一声笑。更加莫名其妙的黎雪推了岳凌楼一把问:「笑什么呢?」
岳凌楼想回答,但在看到黎雪呆瓜般的表情后笑得更加夸张,竟无法说话了。每只要洛少轩和黎雪碰到一起,总是笑料不断,好像他们是天生的一对斗嘴对手似的。
「喂,你们两个……再笑下去我可是会生气的。」黎雪噘噘嘴不大高兴。
「好好,不笑不笑。」岳凌楼总算稳定下来,微微喘着气说,「我们这可是有任务在身的。你跟来干什么?不怕你爷爷知道了教训你一顿?」
「不怕。」黎雪摇摇头,态度坚决,「只要不做坏事,他是不会说我的。你们有什么任务,说来听听,没准我还可以帮上忙呢?」
「啊……是么?真的有你能帮上忙的这种可能性存在么……」洛少轩打开扇子挡住嘴巴,然后眼神开始往上飘。直到黎雪使劲踩了他一脚,他才哎哟一声把飘到天上去的眼神给拉了回来。
于是就这样,岳凌楼、洛少轩、北岳司杭、黎雪四人开始了他们的广州之旅。
也许是近海的原因,广州的集市比云南更加热闹,各种在中原不易看到的奇宝异货海贝珍珠在这里随可见。一般来说,女孩子见到这些琳琅满目的商品后,一定会变得兴奋异常,所以洛少轩一直尽量避开这些商贸街,以减少黎雪聒噪的机会,但后来他慢慢发现自己的这种作法纯属多余,因为黎雪虽然是在京城出身,但却在广州长大,这里可以算是她的半个故乡。中原人眼里的珍惜物品,她早已经见怪不怪了。这广州的地盘,她甚至比洛少轩更为熟悉。
一行四人赶了整整一天的路,最先累得发话的人竟是北岳司杭,只见他愤愤地瞪了岳凌楼一眼,扭头质问洛少轩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只给他一个人买马?我们呢?」
「现在经费紧张,能省一点是一点。况且累的人又不只你一个。」洛少轩一边和颜悦色地安慰,一边解下钱袋在北岳司杭眼前晃了晃,那零零星星的碎银相撞的声音证明了他没有说谎。岳凌楼手脚不便,只能以马代步,所以成了四人里面唯一的特权阶级。倒不是北岳司杭真的累得到撒气,而是看到岳凌楼安稳舒适地坐在马背上,连半滴汗都没流心里非常不平衡。
「你若走不动了,这马我倒是可以让给你。」岳凌楼舒舒服服地趴在马脖子上,悠闲地对北岳司杭笑了一会儿。这一笑把北岳司杭笑的更加火大,干脆把头扭到一旁,所谓眼不见心不烦。这时,却听岳凌楼对洛少轩说道:「不过,如果这马被司杭少爷占了的话,到时候就要麻烦你『抱着』我赶路了……」
「为什么是我……」
「啪!」
洛少轩的抗议刚发到一半,就被黎雪瞅准机会狠狠地拍了后脑勺一下道:「废话,不是你难道是我?」一路上都被洛少轩欺负,现在终于找到机会可以反攻了,黎雪当然要连本带利一起打回来。
「小丫头闪边上凉快去。」洛少轩一只手揉着后脑勺,一只手把黎雪提到路边,睁大眼睛抬头对岳凌楼道,「你不是开玩笑吧?这会要了我命的。」就算岳凌楼能比赵飞燕还瘦,这样一路抱着走下来,不累死也累瘫了。
不过,岳凌楼说出这个提议却是另有目的:一是这马背上的特等席位他并不打算轻易让出来;二是他懒得为了一个位置跟北岳司杭争,所以就把这个麻烦丢到洛少轩身上,让洛少轩去跟那个牢骚多的官少爷交涉。
不想沦为苦力的洛少轩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劝说道:「司杭少爷啊,你就坚持一下,一下,就一下。我们马上就到了。这么长的路都挺过来了,还怕这最后一点么是不是?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我们……」
「停!」北岳司杭受不了这些唠叨打断了洛少轩的话,「你饶了我的耳朵吧。我走,我走,我走还不行么?」
「当然可以。」闻言,洛少轩立刻收拾起他说到嘴边的那一大通长篇大论,满意地对北岳司杭点头微笑。作出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
北岳司杭气鼓鼓地朝岳凌楼鼓了鼓腮帮,用眼神传达出四个字――算你厉害。而岳凌楼则狡猾地偷笑,眼神飘向远方。一旁的黎雪终于忍不住发问道:「你们到底打算到哪儿去啊?这广州城就快被我们四个走通了……也不见你说一个『停』字。」这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在抱怨洛少轩的。
「是啊。」北岳司杭应了一声,这个问题他也想不太明白,「临河港有这么远吗?我们已经走了整整一天了……」
「临河港?」黎雪大惊,嘴巴变成了一个圆圈,「临河港不是老早就过了吗?我们昨天下午就到临河了啊。你们到底认不认识路的?害我陪着你们白走了这么一大程。我这是倒什么霉啊我……」
黎雪一边喋喋不休,一边懊恼地抱住了脑袋,『唰』一下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身往回走去,刚走出几步还不忘回头朝另外三人招招手说:「傻愣着干嘛?还是我来带路吧。不识路就早说嘛,还有我这个老广州在呢。诶……你们怎么了?」
黎雪的话猛然断住,只因为她看到身后三人怪异的表情。洛少轩是惶恐不安担心把戏被戳穿,岳凌楼是自信满满猜到了把戏的答案,而北岳司杭则是意识到自己中了把戏非常不爽,皱眉质问洛少轩道:「已经走过了?」
「是啊是啊,老早就过了。现在还得折回去,你们再往前走,可就要到……哎哟。」黎雪话未说完,就被洛少轩的扇柄敲到脑门上。
「干嘛啊你?」黎雪被打得冤枉,不满地朝洛少轩撇嘴。
而洛少轩此时则顾不上黎雪,急着跟北岳司杭解释道:「没走过没走过,就是这条路没错的,别听这个小丫头瞎嚷嚷……」
「好啊,洛少轩,枉我这么信任你。你打算把我骗到『情川港』去是不是?」北岳司杭总算想明白了,没好气地反问。
这是他第一来广州,自然不认得路,他跟着洛少轩以为他们是在往临河港走,但是洛少轩却故意瞒着他,走过了临河也不说一声,打算把他直接拐到情川港去。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也不怕北岳司杭不乖乖顺从。但没想到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却被黎雪一语道破天机,洛少轩真恨不得把黎雪的嘴巴找个东西塞起来,看她还乱不乱说话。
北岳司杭一气之下果然转身往会走,但这时马背上的岳凌楼终于发话:「你站住。」每个字都说得很舒缓,没有命令的感觉,并且声音中还隐隐含着些笑意。
北岳司杭果然停下,转身愤然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一定都知道了吧。算你们厉害,竟敢串通一气来耍我!」
和北岳司杭的怒气冲冲完全相反,岳凌楼一副悠然自得地表情,在马背上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微笑道:「司杭少爷你不要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这件事情我也是被蒙在鼓里,直到刚刚才知道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天你说要去临河港,只是因为近而已。但是现在,情川港就在眼前,而临河却还有一整天的脚程,你不会不知道哪个近那个远吧?既来之则安之,我们既然已经到了情川,何不索性从这里查起?司杭少爷你又何必要讨那个苦吃往回走呢?」
岳凌楼用北岳司杭自己的话来劝他留步,让对方难以反驳。北岳司杭恨恨咬一咬牙,对上一句:「既然你说你们没有串通,又怎么会知道情川港就在眼前?你分明是认得路的!」
「这个啊……」岳凌楼软绵绵地把右手五指并拢,与眉同高,作出一个姿势朝远眺望了一下,这才低头回北岳司杭道,「这个大概就是所谓的『坐得高,看得远』吧,我不巧正好看见前方市集招牌上『情川』两个大字而已。」
北岳司杭竟被他这句话说的一时无语。
岳凌楼继续进逼道:「看司杭少爷年龄也不少了,怎么还是小孩子脾气?你不会是想斗气折回临河去吧?」
「我要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来插嘴!」北岳司杭火气上升,说话的声音也跟着大起来。被比自己年龄小的人说孩子气,谁听到都会觉得面子挂不住的。岳凌楼十八未到,而北岳司杭早就过了二十,但两人交锋起来,北岳司杭竟占不到一丝优势,这点让他很是头疼。
「好。」岳凌楼挑挑眉,扬高声音道,「我不插嘴。那敢问司杭少爷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还是那句话――从最近的查起。只不过现在最近的海港碰巧是情川港而已,不要以为是你得逞了。」北岳司杭撂下这句话,大步流星地朝情川港的方向走去,连头也不回。他身后的三人,黎雪茫然,岳凌楼微笑,洛少轩牵着马缰朝岳凌楼眨了一下眼,低声表扬道:「做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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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情川港比岳凌楼想象中还要大,港口泊着数十艘乌黑的商船,从不同的造型可以知道他们属于不同的商队。时值傍晚,情川港岸边的海风中有种特别的味道,仿佛是股幽幽的香气,可以在不知不觉中潜入人的神经。一轮红日慢慢隐没于海天之间,微波粼粼的海面上,晃动着碎金的颜色。
岳凌楼地吸了一口气,眼前这一派祥和的景象让他有种超脱的感觉。如果没有狱火,如果没有那些琐的江湖争端,也许他就能更好地欣赏眼前的这一副美景了吧。
但他知道这些宁静和安适都不属于自己,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事情是无法摆脱的,即使暂时逃避,却总有要面对的一天。
耿原修死的时候他逃了,逃到云南。千鸿一派的人闯入刘府时他逃了,逃入秘道。但是这他不能再逃了,在到广州之前,他就无数地告诉自己――这绝对不能再逃。
坚持了整整十年的目标,现在如此清晰地就展现在眼前,仿佛只要一抬手就可以看到天翔门倒塌的门楣和牌匾。耿原修的死导致天翔门内部几大股势力争斗不断,岌岌可危、不可终日,只要给出最后一击,必定毁于一旦,然而这之中的关键就是――狱火。
短暂的放松以后,岳凌楼重新振作起精神,他对身旁的洛少轩说道:「先住下来吧,看看情况再说。这里的船比我想象中还多,要想查清楚哪一艘和天翔门有交易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洛少轩点头同意。老实说,情川港的盛景象也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朝廷明令海禁,然而情川港却这样明目张胆地进行着海外贸易,的确是一件非常大胆的事情。令他不得不佩服耿原修雄厚的财力,当年就是他用银子在广州港砸出了一个漏洞,才有情川港今日的荣。
「银子这个东西,很多时候……真的能够创造奇迹……是不是?」岳凌楼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把洛少轩听得一头雾水,因为岳凌楼的视线一直望着远海面涌动的红光,让洛少轩弄不明白他是在发问,而是在自言自语。
天翔门毁于一旦意味着什么,岳凌楼当然再清楚不过,虽然从来没有留恋过耿家锦衣玉食的日子,但突然间想到它将不复存在,却感到一股空虚。傍晚海风中有种湿润的气息,吹在脸上带来阵阵暖意。但是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凉。
十年前岳家的一切在他眼前毁灭,十年后他要亲手摧毁耿家的所有。关于岳家的回忆缥缈得如同尘埃,也许终有一天会湮灭在记忆的,而耿家的一切却从来没有和他融为一体,遥远得如同天涯。为什么要到了这个时候,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什么都不曾拥有?
曾经有个人对自己说爱,于是信了,但现在……那个人又在何?
为什么所有和自己有关系的人都要一个个离去?
只要动个小脑筋就可以摧毁不想看到的东西,但惟独想要守护的东西,即使再怎么心血耗尽都无法扭转悲惨的结局?是否上天将我降生,就是为了让我不断去伤害,不断去毁灭?
「活下来,无论如何要活下来。」
耳边那个人的声音又在不断重复。是啊,活下去,只有继续活下去,才能有重逢的机会吧?是否正是因为这种寂寞的感觉,才让人渴望去被爱?直到现在还是无法承诺要对某人付出什么,只是单纯地想要一个不那么讨厌的人可以陪在身边而已,很难么?难道这也是奢侈?
身边的黎雪打了一个呵欠,揉了揉腿喊累,吵着要找家客栈大吃一顿。洛少轩立即按紧了钱包说要吃你自己掏钱。黎雪噘嘴说洛少轩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洛少轩说黎雪是只不赚的拖油瓶,黎雪一气之下抢了洛少轩的钱袋就跑,洛少轩一边唉呀呀的叫一边去追。北岳司杭跟在两人身后,冒火地抱怨道你们两个到底累不累?
三人吵吵闹闹,越走越远,他们的背影渐渐没入了港口的人群。港口应该很嘈杂,但现在那些声音仿佛都听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岳凌楼怔怔望着那三人的背影……好远……真的好远……那是一个自己永远也无法到达的地方……遥远地如同天边。
他低头顺了顺胯下白马浓密的鬃毛,那马儿舒服地闭了闭眼,打着响鼻。红霞淡淡的光芒落在岳凌楼精致的无可挑剔的侧脸上,那是一副绝美的图画。然而画中的人没有说话,没有笑容,甚至没有表情,只是慢慢俯身下去,用纤细的双臂环住了白马的脖子,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只有你不会离开我,只有你还在我的身边,只是想要抱住一样东西,有暖暖的温度,能让我感到安心的东西。只是这样而已……
这明明不是什么很过分的要求,为什么总是无法实现?
这个时候,在情川港街集的一个角落里,有三个人正直直地盯着岳凌楼看。他们已经盯了很久了,无论何时,岳凌楼总是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亮点。那三人都用斗笠遮住了脸,装扮很奇怪,单薄的短袖衫搭配着同色的长裤,脖子和手腕上都带有看上去很重的饰物,像是来自南洋岛国。
「主公。」一个声音低沉地问道,「会不会是他们?」
那被称为主公的人沉思了一会儿,轻轻点头道:「找个机会和他们碰碰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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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情川港,因为纬度偏低,夏季的余热还没淡去,即使是傍晚,空气中依然残留着白日里温暖的气息。岳凌楼收拾起情绪,悠然抬起唯一完好的左手,抖抖马缰,朝着其他三人的方向赶去。街集旁的小商贩们都收拾了摊点,点着今日赚到的碎银子,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布包好,藏在衣服最里层贴近肉的地方。那是他们一天的收获,来之不易,即使在岳凌楼看来那些钱币实在是少得可怜。在耿府长大的他,从来没有缺过钱用,并且什么钱都可以用得心安理得。是否正因为如此,才不懂得去珍惜那些轻易就属于自己的东西,才会失去人生中一些恬淡的乐趣和平凡的幸福?
抢了洛少轩钱袋的黎雪在街道上一边笑一边跑,把洛少轩逗得团团转。洛少轩气得跺了一下脚叫嚷道:「你再不还来,小心我动真格的,伤了你你可不要哭。」
闻言,黎雪突然站住,转身朝洛少轩做了个鬼脸,笑道:「你有本事就放马过来试试,看我们谁先把谁弄哭。」说罢又一转身,却迎头撞上了一个人。那人和黎雪差不多高矮,黑黑瘦瘦但一双眼睛却极为精明,看他的打扮像是来自南洋岛国的少年。那少年撞到黎雪后,一脸抱歉地一边不断点头说对不起对不起,一边旋身走远。
「没事没事。」黎雪无所谓地朝那少年摆摆手,拍了拍衣袖。趁着这个空档,洛少轩揪住了黎雪的手膀。总算把钱袋抢了回来,他一脸得意地朝黎雪笑。北岳司杭也赶了上去,非常不爽地说:「闹完了是吧?现在总该找个地方吃饭了吧?」
「是啊,我肚子也饿得慌呢。」洛少轩边说着,边回头朝身后二十米远的岳凌楼挥挥手,示意叫他快点过来。然而岳凌楼此时却全然没有注意到洛少轩的动作,他的注意力全被那个黑皮肤的少年吸引住了。黎雪和那少年相撞的一瞬间发生的事情,洛少轩没注意,北岳司杭也没有注意,但却被岳凌楼看在眼里。
「你刚才到底做了什么?」岳凌楼驱马上前,挡住了少年的去路。一来隔得太远,二来那少年动作太快,所以即使是眼力好得超越常人的岳凌楼,也没能准确捕捉住那少年的动作。当时他只看到几个像手的影子闪了两下,眨眼工夫消失不见,速度快得就像是错觉一般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人绝对大有来头!
少年因为被岳凌楼突然挡住,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但随即又换上了一副纯真的笑容问道:「不知公子是什么意思?我刚刚什么都没做啊?」
「少装蒜,你最好放聪明点。」用笑脸来骗人的工夫,岳凌楼比那少年更拿手,所以他一点也没有放松警惕。
马背上岳凌楼说话的态度虽然强硬,但他看到那少年不断靠近时,竟产生了一种惧意,下意识地拉紧马缰后退几步。突然,只见那少年身影一,已闪到马腿旁。岳凌楼看不到对方到底做了什么,但下一秒马背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白马四腿一颤,侧身跪下,栽倒在地。原来那少年虽然想逃,但又顾忌着岳凌楼的马,所以才想出先打断马腿再逃脱的计策。
可恶!和马一同摔倒在地的岳凌楼五指猛地缩拢,下意识拔出了腰间不离身的短刀,正欲追过去,但刚一用力才发现力不从心,双腿不受控制,根本站不起来。当日尹珉珉在他脚踝留下的伤口依旧没有彻底恢复,直到现在他依然是个无法行走的残废。
那少年跑得非常轻快,一会儿工夫就没入人群,途中他还不忘回头望了望岳凌楼,那眼神好像在奇怪对方怎么没追过来。拐过街角,他的另外两名同伴正等着他,斗笠遮面,短衫长裤,原来他们正是刚刚在角落里注视着岳凌楼一行人的南洋岛民。
「主公。」少年笑了笑,把洛少轩的钱袋交到体形最娇小的那人手里说,「虽然出了点状况,不过还是到手了。」
那被称为主公的人优雅地打开钱袋,把里面的银两抖到掌中,自言自语道:「原来只有银子而已么?」语气仿佛有些失望,过了一会儿又笑着对那少年说道,「出了什么状况?真难得你也有出状况的时候。你不是偷偷说你的那双手是我们紫星最神秘的武器么?这话可说大了些。」
「我才没说过呢。」少年面颊微红,撇撇嘴立刻抵赖。
「睦月啊……」那主公掩嘴笑了笑,声音舒缓姿态雍容,「话可不能乱说,说错了可要受罚的。我疼着你,全当没有听见,不过你自己也要有点分寸。并不是每个人都会由着你的。」
「是。谨遵主公教诲。」睦月不高兴地行礼,然后靠到墙壁边上闹情绪。
那主公轻轻地叹了叹气,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肩膀微微起伏的动作却准确地传到另外两人眼里。睦月小心地注视着主公的动静,不敢说话。这时,一直立在身后的那名高挑身材的男人突然开口,但只说出一个「主」字就被主公幽幽的声音打断。
「紫星宫最强的东西永远都不会在我的身边……因为我永远都斗不过她……你说是不是,震?」主公娇小的手拽住了紫震的袖子,缓缓抬头,斗笠下稚嫩得犹如孩童的脸颊上有一样宝石般的东西闪了闪光,发出纯紫色晶莹透明宛若梦幻般的光华。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变得有些疯狂:「我好想她……好想……我真的好想见她,你知不知道,震?」
紫震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护住了他主公的肩膀。睦月望着这两人,莫名其妙地耸了耸肩,把视线移向远方。中原的人只以为异端紫星宫在云南,却不会想到在南洋的小岛上居然有紫星的势力盘踞不去。南洋紫星宫正是耿原修几十年的贸易伙伴,为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狱火。而这三名来自南洋紫星宫的人分别名为:紫乾、紫震和睦月。
耿原修死后,其子耿奕协助嫌犯岳凌楼远逃云南,天翔门掌管海运的南堂力量顷刻涣散。天翔门的人不知道怎么和南洋紫星宫取得联系,南阳紫星宫也不知道天翔门会派出什么样的人来接应。所以双方都只是来到情川港静观其变,同时又小心翼翼地寻找着交易的另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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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原修已死,耿奕又不知所踪,天翔门南堂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在天翔这么动荡的时候,南洋那些曾经与天翔门做过交易的人当然会过来边疆看看情况。但是,他们彼此之间并没有完美的接头信号,就像是在黑暗中的两个人,我们只要插到他们中间,抓住其中一方的手,才有趁虚而入的机会……」
客栈二楼的一间雅室里,岳凌楼不紧不慢地给其他三人分析现在的形势。听到这里,洛少轩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随即猜测道:「你是想先找出南洋狱火的商船,再让对方认为我们是天翔门的人,借机找出罪证?」
岳凌楼含笑着点头说:「现在那些来自南洋的人,应该已经到情川港了。如果我猜得不错,刚刚那名黑皮肤的少年应该就是他们中的一员,因为看到我们的装束知道我们来自江南,自然而然就把我们跟天翔门联系到了一起。现在最重要地就是把他们找出来,说天翔门与他们的交易到此结束,如果可能的话,再把账本弄到手,这样证据也就有了。」
「你就这么肯定那个黑皮肤的小鬼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北岳司杭对岳凌楼的话持怀疑态度,「只不过是见了一面,连话也没说几句。况且这里来自南洋的商人并不少,你就这么肯定是他?该不会是你嫉恨他让你摔倒在地,然后找借口让我们帮你把他找出来,然后给你报私仇吧?」
「这家伙,脑袋里想些什么呢。」洛少轩受不了地皱了皱眉,责备了北岳司杭一句。
岳凌楼对北岳司杭的恶意猜测倒已经习惯了,只轻轻地回答一句:「话我说到这里,听不听是你自己的事情。」说罢转头问洛少轩道,「你的钱袋没有问题吧?好像刚刚被那名少年给换了。如果你没钱付这顿饭帐,被人打出去可是很丢脸的。」
「没问题。」洛少轩眨了眨眼说,「出门在外,最怕的就是遭窃。所以我的钱一般都是分开放在好几个地方的,就算被偷也偷不完。不过话又说回来,能在我眼皮底下把银子偷走的人,的确应该小心。当然,最大的失误就是那钱袋居然在个小丫头手里,也难怪可以那么轻易得手了。」
洛少轩说着说着,话锋又转到了黎雪的身上。黎雪一拍桌子反驳道:「喂,在我手上又怎么样?你当时还不是没有发现,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呀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哪里得罪你了,你就这么和我过不去?」
「我说……那个……」这时,北岳司杭突然幽灵般地问洛少轩道,「你刚刚好像说你把钱放在好几个地方是吧?」
洛少轩没大脑地微笑着点头,不知道北岳司杭怎么特别在意这个问题。此时,只听「啪」的一声,北岳司杭的筷子重重搁到了桌上,没好气地嚷嚷:「好啊你,难怪在路上你敢把钱袋拿出来给我看,说里面没钱了,原来你是把钱都藏在其他地方了。不行,不能再让你管钱了,交出来,我们两个一人保管一半,不然我铁定被你给玩死。」
「哎呀呀……司杭少爷你可不要太激动了啊……」洛少轩一时不好回答,避开北岳司杭想杀人的眼神朝窗外望去,转移话题道:「啊,你看那里,是什么啊?好漂亮。」
「别跟我装傻。」北岳司杭一点不中招,瞪住洛少轩的视线没有偏离半分。但此时黎雪却发出了一声惊叹:「真的好漂亮啊,是什么……」边说着,黎雪已经来到窗边,撑在窗台上朝远的望去,只见无数昏黄的亮点漂浮在河面上,宛若星光般明暗闪烁。
「七月十五,中元节……时间过得真是快啊……」岳凌楼微微偏头,望着远的河灯。那梦幻般的景色让人的意识变得恍惚。
「原来已经是中元节了么?」洛少轩也自言自语着,痴痴地望着窗外。有股凉凉的夜风拂过,带来了烧香的味道。静下心来仔细一听,才发现空气中夹杂着细碎的诵经声。
「想不想下去看看?」洛少轩问岳凌楼。岳凌楼朝他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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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中,那个燥热的夏季已经到了尽头,短短的几个月间发生了好多事情,让人措手不及,但一切都终将落幕。有些人离开了,不知所踪;有些人消失了,生死难测;有些人死了,永不复生。害怕去回忆这个夏季发生的所有事情,只要稍微一想就会陷下去,被一场又一场的噩梦折磨到精神崩溃。
但是今夜却不同。中元节――众鬼的节日,一个属于追忆的日子,追忆那些逝去的亡灵。
曾经这样告诉过自己:既然耿原修已经死了,那么一切都应该结束了吧。但是,不知为何,心里某个地方依然得不到半点满足,那个空缺的部分已经缺了整整十年,仿佛再也无法填满和恢复。
也许,在耿原修的心里,也有一个整整十年的残缺,那是慕容情挖出来的。同样的伤口,同样的肉,所以……
同样会痛。
曾经以为自己很恨很恨那个男人,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掏心割肺、挫骨扬灰。但是,后来,那个人真的死了,被一刀刺入了喉咙,猩红的血珠溅撒出来模糊了视线,居然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就匆匆死去。
太安逸了……安逸到不能原谅……他死去时的痛苦远远不及自己当初的百分之一……连千分之一都没有……为什么……这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一死了之,而自己还要继续忍受着精神上的折磨?
岳凌楼坐在河边,望着那些莲形的河灯出神。脸上的表情淡然地没有一丝活气,此时谁又能看出他心底汹涌而起的万丈波涛。洛少轩走到他的身边,把一盏莲灯递到他的手上问:「放么?」
总有些事情是难以忘记的,总有些人刻骨铭心。也许在很多年以后,那些人的脸会在记忆里变得模糊不清,但惟有那些追忆和思念,或者是后悔和谴责的感情,永远不淡,越来越。岳凌楼取下了腕上的念珠,轻轻放在河灯上,手指一推,河灯离岸,载着那翠绿的珠子漂向河的中心……
那珠子烂过一,耿原修死去的那个晚上被尹珉珉的刀切断了银线,在那个阴冷的山坡上洒落满地。后来,它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上,在那个盛放着艳艳狱火的石渚上,耿奕亲手交给了他――那是唯一活下去的希望。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全世界都在流泪,珠子是冷的,被雨水洗刷得冰凉彻骨……
保平安……那个女孩说的话。自己真的有资格么?真的有资格得到平安和安宁?从来不知道自己在耿家人的心中是怎样一个存在……以前不敢去问,现在却再也没有询问的机会……耿家是仇家,耿家的人是仇人,这个铁一般的事实却突然被这串小小的念珠搅得模糊……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又在坚持着什么?这是岳凌楼第一对坚持了十年的事情产生了疑问。
「那是什么,念珠?」身旁的洛少轩望着漂远的灯问岳凌楼。
岳凌楼没有回答,因为一言难尽。也许它还是那段生命中最黑暗的记忆,和自己呆在耿家十年里的一切。耿原修、耿芸、耿奕,所有的一切……终于该结束了……岳凌楼这样告诉自己,凝视着远去的灯,那微弱的光芒越来越淡,最终没入夜色。那串翠绿的念珠不是自己承受得起的东西,也不敢奢望得到它的庇护,那会让他受之有愧,不想欠耿家任何东西,两家的帐要算得清清楚楚。保平安的东西……只要一样就够了……
这时,岳凌楼手指上那枚血红血红的戒指映着月光,突然闪现出微弱的光芒……有你就够了吧?岳凌楼恬淡地笑着,用拇指抚摸着戒指光洁的表面,这个世上有几个人知道那不是戒指而是武器……两年前被争了很久,闹出很多事端的神秘武器「隐剑」,就这么安宁地带在岳凌楼的手指上……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但当岳凌楼意识到自己的行动时,他已经把右手没入了河水。很凉,冰冷的河水包裹住他的手腕和五指。艰难地移动手指,在水下摸了摸那血红的戒指,光滑如玉。如果不是西尽愁告诉他,他不可能想到隐剑的质材竟是「冰蝉丝」。
关于冰蝉的传说,岳凌楼知道一点,就像他知道玉鸿翎和圣血麒麟一样,都是从耿原修那里知道的。在那间弥散着贵木独特气息,以及纸墨香气的幽黯书房,棕红的书案上层层堆叠着的东西,除了各地的地图和海图外,最多的就是关于某些缥缈传说的零星记载。
不知道什么原因,耿原修好像从很久以前就着力收集这些资料,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他亲笔腾抄的,从墨迹和纸张上判断,那应该是二十多年前的东西了。那个时候,耿原修不过二十多岁,怎么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多年前,好奇的岳凌楼曾经无意中问到这个问题,而耿原修却没有回答,只是揉了揉肿胀的眼睛,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觉得我在做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知道的越多就越可怕……」
原来那个男人也有害怕的事情么?明知可怕却还要去做……也许正是这种克服了惧意的执着,和敢于挑战的性格才使他在未及而立之年就把耿家的事业推上了颠峰,富甲一方吧?
「你在干嘛啊?」
身旁的洛少轩奇怪地看着岳凌楼,岳凌楼这才把手从水里抽出来。被河水浸泡后的隐剑,血水染成的红色不见丝毫消退,反而更加明亮夺目,宝石一般光华流转。
冰蝉是一种上古生物,蝉身雪白,手指大小,以人血为食,吐出的丝没有任何质量和颜色,唯一的特性就是沾血不褪,血色会永远留在冰蝉丝里。这也就是隐剑不能用来杀人的原因。然而这种奇怪的生物,应该早就从这世上消失了才对啊……
为什么?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岳凌楼害怕去想,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离他不远、靠近下游的位置,黎雪也蹲在河边。她的手中是一盏浅红的莲灯,中心燃着暖暖的明黄。
黎雪小心翼翼地把灯推入水中,望着它渐渐漂远,那小小的亮光映着河水,随着粼粼的波纹缓缓摇晃,一时间竟使人恍惚起来。黎雪目送着灯会入河中的其他点点明黄,直到再也看不见,这时她才起身,叹了一口气。
这副惆怅的模样被洛少轩瞧见了,于是好奇地悄悄走到她身后,用扇柄敲了一下黎雪的脑袋问:「怎么,大小姐?有什么伤心事?这灯是放给谁的?」
黎雪揉着头嘟嘟嘴,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要说话就好好说,打我的脑袋干什么?把我打笨了怎么半?」
「打笨了就叫他娶了你,养你一辈子好不好……」
「喂!你说啥!」
黎雪和洛少轩异口同声地朝笑得暧昧不明的岳凌楼吼去。黎雪更是激动地立刻弹开两米,以便跟洛少轩划清界限,同时还不忘贬低对方道:「我嫁猪嫁狗也不会嫁他这种人!」
「放心吧,就算天下女人死光了,我娶男人也不会娶你!」
被拿来跟猪猪狗狗作比较的洛少轩忿忿地发出狠话,这句没怎么经过大脑思考的话敲响了黎雪的警铃,立即大声嚷嚷起来:「原来、原来、原来真的是这样!你这个人果然是有断袖之癖的!怪不得一路上对他特别照顾,我就奇怪你怎么对我又打又骂的,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原来你根本就是讨厌女人!你……」
「你给我安静点!」
洛少轩大吼一声。刚说东,她就扯到西去了,这女人的联想能力也太丰富点了吧。无奈地叹气道:「拜托,黎大小姐你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怜香惜玉我当然懂,不过,爱惜杂草的方法却从来没有学过。」
「你……」
黎雪刚说出一个字就被洛少轩指住了鼻子,「你!你刚刚说什么『他』?哪个『他』?不给我说清楚你别想回去睡觉!」
「我才要告诉你呢!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人家早就『名有主』了,虽然西大哥现在下落不明,但只要有我在这里,你要是想趁虚而入搞破坏的话,我第一个揍扁你!你给我放老实点!」
「哦,你说他啊……」恍然大悟的洛少轩拉长声音,指着岳凌楼说,「你别开玩笑了好不好?」
「对啊,一点也不好笑。」
旁边看好戏看得正开心的岳凌楼,此时也不忘加上一句来凑热闹。但是表情却正经得很,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是想捣乱。
「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以为得到岳凌楼帮助的洛少轩得意洋洋地看着黎雪,鼻子翘得老高。
「他除了在我身上『摸来摸去』以外,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
「摸、来、摸、去!」
黎雪一副要吃人的表情盯着洛少轩瞬间惨白无比的脸。
「我什么时候有摸来摸去的!你不要来凑热闹了好不好!」
「当然有啊……如果要说的话,就是今天早上扶我上马的时候,傍晚时把我抱入客栈的时候,晚上吃饭的时候,还有……」
「好啊!你还不承认!」
说着,黎雪右手一抡,一个耳光就朝洛少轩的脸打去。「啪!」的一声,把洛少轩给打蒙住了。好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抬手摸了摸吃疼的脸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黎雪大口喘着气,直直地盯着洛少轩肿起来的脸,嘴唇张了两下,好半天才说出来:「下流……我看错你了……」
「我……」
看到黎雪一副委屈的表情,洛少轩竟手足无措起来。被打的人是他,被冤枉的人是他,怎么现在被骂的人还是他!不给洛少轩任何解释的机会,黎雪抬手一抹眼角,扭头跑开了。
想必是刚刚被打的那巴掌后劲还没退下去,洛少轩傻不拉几地在原地呆站了一阵子,才对岳凌楼说了一句:「她好像哭了耶……」
「这是当然的吧……」岳凌楼翻了翻眼皮,差点没昏过去。洛少轩不是反应迟钝的人,但是现在怎么就跟一个白痴似的。
「她到底是怎么了?」洛少轩皱眉在岳凌楼的身边蹲下。
「你想知道?」
岳凌楼嘴角一扬,洛少轩立即点头。
「爱啊……是爱……」岳凌楼神秘兮兮地凑到洛少轩的耳边给他解惑。
「我……」
「还说什么!追啊,笨蛋!」
经岳凌楼这么一提醒,洛少轩才噌一下站了起来,立在原地偏偏脑袋,念了几句「奇怪了,奇怪了」才慢条斯理地追了过去。明明就没有招惹到她什么,没事哭个啥劲啊?而且更奇怪的是,看到黎雪这么一哭,连洛少轩也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的大坏事似的,心里很不好受。
望着洛少轩渐渐提速、远去的背影,岳凌楼恬淡地笑着。到底有多长时间没有碰到这么有趣的事了?自己多久没有这么笑过了?即使当事人不是自己,但是看到那两人笨笨地互相喜欢着又死不承认的样子,连岳凌楼也被这种温暖又可爱的气氛给感染。
「那两个人……」北岳司杭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河边,望着洛少轩的背影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最后在离岳凌楼两米远的地方坐下,随手捡了一块小石子抛到河中打发无聊。
「怎么,你吃醋啊?」说的虽是玩笑话,但岳凌楼的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他一边问,一边捡起石头曲指弹向河中,但是他的目标不是河水,而是北岳司杭刚刚扔出的石子。两块石子撞在一起,竟弹了回来,落到岸边。
今天是中元节,河水中漂浮这各种各样的莲灯,现在向河里丢石头,会看成是对亡灵的不敬。但北岳司杭好像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似的,反倒觉得是岳凌楼有意跟他过不去,于是扭头瞪了岳凌楼几眼,仿佛在用他极不友好的眼神质问「你干什么」一样。
「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岳凌楼语气硬梆梆的,说教似的,「不怕招惹了亡灵?」
闻言,北岳司杭立即冷笑一声,嘲弄道:「怎么?你还怕鬼?没听过一句话叫『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么?恐怕是你自己心里有鬼吧,还来说我……」
自己心里有鬼?是啊……岳凌楼惨淡地一笑,这句话无法反驳。他心里不仅有鬼,而且还不少。
首先是一只厉鬼,那只鬼嗜血、残忍、歹毒,杀人不眨眼,害人不浅。那厉鬼的名字也叫『岳凌楼』,在他的身体里住了整整十年,把他折磨得痛苦不堪……第二只鬼,是一只漂泊的孤鬼,有着美丽而又寂寞的眼眸,让人心碎的神态和迷人的微笑……他披着那张外皮去迷惑别人,后来连自己也被那鬼给迷住了,失去了真正的感情。也许真像耿芸说的那样,连最基本的表情也忘记了……
然后……也许,还有一只鬼在他的身体里呆了整整十年――那是只能被他和耿原修感觉到的鬼――叫做『慕容情』的女鬼……
想到这里,岳凌楼不明缘由地打了个寒颤,他倒映在河面上苍白的脸,微微晃动了两下。慕容情……十年的时光已经让很多的回忆都淡去了,可以说除了慕容情这个名字,他甚至连母亲的脸也想不起来。
情儿……
那个男人不断地叫着这个名字。在那间弥散着狱火糜烂气息的房间里,仿佛魔咒般的声音一又一地叫着这个名字……那个时候的岳凌楼,恨不得卡住那个男人的脖子,把他从幻觉中卡醒!不是……我不是她……你看清楚!看清楚啊!
岳凌楼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双手撑在地上,右手没有痊愈的地方传来一阵令神经麻痹的疼痛,而握紧成一团的左手五指猛地张开,插入泥土!既便如此,身体依然不受控制地不断发抖,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他绝对不会承认那是不甘心,绝对不会!
「喂……你怎么了?」发觉到岳凌楼的不对劲,北岳司杭还算有良心地关心了一句。虽然他对岳凌楼没什么好感,但却并不是讨厌,而是有意和对方保持距离罢了。因为他觉得岳凌楼身上妖气太重,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好像都可以勾魂摄魄似的。
然而此时的岳凌楼脑子里一片混乱,哪里听得进北岳司杭的话?
「话我可说清楚了,刚刚是你自己把洛少轩支开的,呆会儿你晕倒了,我可没力气抱你回去……」北岳司杭话虽这么说,但脸上依然露出了关心的表情,朝岳凌楼移近了一点,仔细观察对方的脸色。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这哪像是人,根本就猛鬼一只嘛!不仅脸色惨白,映着银色月光显得青光森森,而且下唇也被咬出了血,嘴角和唇瓣鲜红一片,就像刚吸过血似的!再加上今天的日子――七月十五!众鬼之节!
北岳司杭的身体竟不由自主地朝后缩去。以前就猜岳凌楼是一只披着美人皮的妖怪,所以现在,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四个字竟是『原形毕露』!
「呵呵。」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身后竟传来一丝轻笑。不是那种轻蔑的嘲笑,而是很友善的那种笑声,但即使如此,也妖异非常,拥有让人背脊发寒威力。
岳凌楼蓦然转头,就在他身后五米远的位置,站着三个装扮奇怪的人。最左边的那少年正是傍晚偷钱袋的人,右边的那人个子最高、双腿修长,而站在中间的,身材最娇小,正用半只袖子掩着嘴,想必刚刚那笑声便是他发出来的。那人的脸隐藏在紫纱之后蒙胧不清,但黑夜之中眼角位置却有一个亮点在闪着光。
察觉情况不对劲的北岳司杭立即起身握剑,却在被紫震横了一眼后再不敢轻举妄动。那种眼神和气势,不用动手,北岳司杭就已知道自己绝非敌手。
这时,只见紫乾上前几步,抬起岳凌楼下巴审视了一阵子后,半眯起眼睛说道:「今天傍晚时……就觉得你有点眼熟,后来慢慢才想起你像的是谁……现在仔细一看……才觉得不可思议,莫非我真是见鬼了?我问你……你,姓的是不是『耿』?」
〈中篇〉
◆◇◆◇◆◇◆◇◆◇
「我问你,你姓的是不是『耿』?」
耿?岳凌楼完全愣住了!猛地甩开紫乾的手,但却没有作答。因为他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什么样的回答才是最有利的。
而紫乾却好像是见了老朋友似的亲切,「哦,不,也许我应该问……你的母亲是不是『慕容情』才对?」
这、这个人到底是……岳凌楼心中瞬间警觉起来,双眉不由自主地越颦越紧。而紫乾好像没有发觉似的继续说道:「可不可以告诉我,慕容情她后来到底嫁的人是谁啊?」
「你到底是谁?」知道对方不容易欺瞒过去,岳凌楼索性不隐瞒自己的身份,「你认识我的……母亲?」
最后这『母亲』两字出口,竟是非常艰难。岳凌楼的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究竟有多少年没有说出这个称呼了,仿佛自己已经忘了还有这个温暖的名词存在似的。
「你果然是她的孩子……」紫乾的眼底竟有一丝欣喜,他仔细望着岳凌楼的脸,仿佛在审视一件稀世珍宝。
被他看得不自在的岳凌楼索性垂下了头,望着河中漂流的点点明光出神。北岳司杭也觉得事情不正常,望望岳凌楼,狠狠地回瞪了紫震一眼,再把视线移到洛少轩离开的方向,仿佛在祈祷那个去追黎雪的人快点回来解围似的。
但是洛少轩那边的事情好像也挺麻烦,因为直到现在还没见到他把黎雪领回来的影子,就更别说解围什么的了。好半天,紫乾才收回了目光,抬手拂了拂河岸的一块石头,在岳凌楼身边坐了下来,友善地微笑着说:「如果你是慕容情的孩子,那么我们也不算生人。亲热一点的话,你叫我一声『宫主』也是可以的……」
「宫主?」岳凌楼皱紧了眉,不解地反问了一句。难道母亲和这个妖异的南洋教派有什么关系?记忆里的慕容情是一个只懂得刺绣和书画的温婉女子,善良得连蚂蚁也不会踩死一只,怎么看也不可能是教派里的人啊。
正在岳凌楼思索的时候,紫乾的嘴角又微微向上一勾,点头道:「没错,宫主,『南洋紫星』的宫主。」
南洋紫星!
这四个字仿佛在岳凌楼的头顶打了个响雷!立刻想到了盘踞在云南的邪教『紫星宫』,一个是『紫星』,一个是『南洋紫星』……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关系?而且听口气,对方好像很熟悉耿原修和慕容情似的……耿原修已死,耿家没留下几个活口,天翔门也摇摇欲坠,自己原本决心要抛弃掉过往的仇恨,但是现在,好像一个越来越大的漩涡正急速朝自己移来,想把自己卷进去……
「我都说了自己的身份了,轮也该轮到你了吧……」紫乾歪了歪脑袋,模样就像和十多岁的孩子般天真地说,「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凌楼。」
「姓呢?」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执着。
岳凌楼低头望着水面,眉又压低了一层,这才终于说出一个『岳』字来。
闻言,在短暂的一瞬间,紫乾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但随即又换上笑脸道:「原来如此。果然是慕容情的作风啊……如果是喜欢的东西,无论怎样都会守着,即使叫她去死也不会皱一下眉;但如果是不喜欢的东西,就算放在身边看一辈子,也还是没有任何感情……」
也许二十年前,耿原修正是看清了这一点,才会对慕容情放手的吧。他是一个狡猾的男人,也是一个懂得计算的男人。如果让慕容情讨厌他一辈子,还不如让慕容情感激他一辈子。这笔生意,虽然亏了一点,但还不至于本利全无。
岳凌楼默默地听着,从来不曾有人这么详细地告诉他有关慕容情的事情。虽然他曾一度时期以为自己怨恨着那个女人,怨恨她占据了自己的身体,和她的阴魂不散。
但是现在,当有人在他面前提起那些陈年往事,他心中竟会有渴望――并且这种渴望还很强烈。他想知道,真的很想知道,慕容情和岳闲,到底是怎样的人……几十年前,他们和耿原修之间,到底都怎样的羁绊。
但是紫乾却没有再说下去的打算,只见他突然起身,轻轻拍了拍裤子问道:「你的腿好像有点毛病?」见岳凌楼不答话,又朝不远的紫震点了点头,紫震立刻过来询问有什么吩咐。
「要辛苦你了……」紫乾望着岳凌楼的眼神蓦然了一层,仿佛藏了一点心机在里面,「我有话对他说,所以……帮我把他带上船去,我随后就到。」
什么!岳凌楼猛一抬头,虽然他希望从紫乾那里知道有关亲生父母的事情,但是绝对不是以单独见面的形式,而且还要到对方的地盘去!和『紫星』有关系的人,都绝非善类,知这一点的岳凌楼,当然不敢擅自闯入虎穴。但是,此时他面对紫震抱起他的手,却丝毫没有反抗能力。
「放开他!」北岳司杭无法再忍,拔剑朝紫震攻去。如果他现在弄丢了岳凌楼,不知呆会儿会被洛少轩骂成什么样子!然而紫震却身形一闪,不费吹灰之力的避开了北岳司杭的攻击,旋身已经在眨眼之间跳上了河面。
漂浮在河面上的莲灯在他的脚下仿佛变成了一条桥,只见他的足尖敏捷地在灯心点下,然后窜向另一盏灯,只在眨眼之间,他们的身影已经没入黑暗。好高的轻功,岸边的北岳司杭不仅瞠目结舌,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听到『哗哗』的水声才回过神来。循声望去,岸边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条幽灵般的小舟,紫乾和睦月正欲乘舟离去。
哪能眼睁睁看他们逃跑的北岳司杭纵身一跳,朝着目标伸手一抓,竟把睦月给拖下了船。只听『扑通』一声,他们双双落水。等北岳司杭从河中探出头来,紫乾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睦月被自己死命拽着领口,大声抗议道:「喂!你放手!干什么啊!」
放手!哼,北岳司杭冷笑一声,「哪有那么简单!」
「想抓我,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话刚出口,睦月已经反身跳到北岳司杭的背后,于是两人在河中扭打成了一团。北岳司杭比睦月长上七八岁,力气上自然占优势,但是睦月的四肢却极为灵活,像只猴子似的东窜西窜,北岳司杭费了好大的劲,竟没有把他按住。
此时只听岸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喂,我说司杭少爷啊,这都已经是秋天了,你还那么好雅兴下河洗澡。就算你不怕生病,我也怕没钱给你治啊……」
和睦月缠得难分难解的北岳司杭没好气地扭头,只见洛少轩和黎雪正用好奇的目光, 看热闹似的站在岸边。
「傻站着干嘛,帮忙啊!」北岳司杭火大地喊了一句。
「你居然找帮手,是不是男人啊?」睦月一听有些着急,立刻使起了激将法。
但是这招却没起到什么用,睦月刚一转头,只见洛少轩和黎雪就已经跳下了河,猛虎似的朝自己按了过来。于是只听『咚』一声,睦月被六只手结结实实按进了河里!无法呼吸的睦月在河水中痛苦地咒骂着,可恶啊,这伙人,到底讲不讲江湖道义的!居然仗着人多跟我过不去啊!
◆◇◆◇◆◇◆◇◆◇
同一时间,在南洋紫星的船上,被紫震抱在怀里的岳凌楼也说出了同一句话:「好笑,这就是你们紫星的作风么?仗着人多跟我过不去?」
此时的岳凌楼已经被紫星的人团团围住,他双足负伤,根本无法逃脱,所以只有借着威胁紫震希望他放自己回去。
「我看你对我们紫星的成见很啊……」虽然被岳凌楼紧紧卡住了喉咙,紫震依然面不改色地说,「只要你乖乖把手放下,我们也保你平安无事。」
「废话少说!」岳凌楼的手再一用劲,逼近紫震的脸威胁道,「带我回去。」
「岳凌楼是吧?」确认了一下对方的名字,紫巽又说,「就凭你,还没有资格指挥我做事。」
无视于对方的威胁,紫震依旧面带笑容,但抱住岳凌楼的手却紧了紧。四周剑拔弩张的侍卫们不约而同地上前几步,但却被岳凌楼狠狠瞪了两眼后,又退回原。
「还要我说几遍?带我回去。」
把视线重新移到紫震脸上,岳凌楼的五指蓦然缩紧,让他的威胁看上去更有说服力。此时,喉咙几乎完全被卡住的紫震已经说不出话来。
「杀了他,你还是没法下船。」
一个轻飘飘的声音突然从黑暗中传来,那声音稚嫩无比,仿佛只是一个十岁上下的孩童。但是,只要见过紫乾一的人,都不会把他当成一个孩子来对待。中性化的装束和容貌,完全辨不出男女,浑身上下妖气十足,甚至只是一个挑眉的小动作,都狐媚得让人心惊。
「谁说的?」岳凌楼微微转头,宁定地望向正朝自己走来的紫乾,那倨傲的眼神仿佛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但是,只有紫震知道,岳凌楼在害怕――因为他卡着自己脖子的手,在紫乾款款起步的瞬间,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我说的。」紫乾在岳凌楼面前站定,「只要上了这艘船的人,没有我的同意,谁都不能下去。所以,你应该想办法让我点头,而不是想办法杀人。震,放他下来。」
话音刚落,紫震双手猛一松劲,岳凌楼身体骤然下降……
双腿脚踝都粉碎掉的人,没人想到他可以站起来,这世上也没人可以做到。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岳凌楼会结结实实地摔倒时,他们却看到紫震被压在了甲板上!
身体失去支撑的岳凌楼,即使在被丢下的瞬间,左手也丝毫没有放松。他硬生生地把紫震拉倒在地,当成给自己垫背的,才不至于颜面全无。
「立刻放我回去,不然……」岳凌楼喘了一口气,这不是手,而是一把锋芒闪亮的匕首已经抵住了紫震的颈子。刀锋紧贴着肉,只要稍稍移动,就立即见血。
紫乾显然没有想到岳凌楼会这么激烈地反抗,露出了诧异的神色,随即又摇了摇头,说:「不行,现在我不能放你回去。」
可恶……岳凌楼握住匕首的手骤然一紧,但就是下不了决心割上一刀。正如紫乾所说的,即使紫震死了,他也下不了船。相反,这样只能把事情越闹越僵,一发而不可收拾。
「很好,这算你赢了。」岳凌楼不甘心地收刀回鞘。
紫乾满意地微笑着,来到岳凌楼身旁说:「我叫震把你放下来,并没有恶意。只是不想抬着头跟你说话而已……还是这样看着你比较舒服……」
「你到底想说什么?」岳凌楼猛一撇头,甩开了紫乾箍着他下巴的手。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走?难道你对『狱火』一点兴趣都没有?」
一听到『狱火』三个字,岳凌楼的脸色起了微妙的变化。虽然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伙人同狱火有关系,但这么容易就被提出来,不免有些吃惊。
紫乾轻轻挥了挥手,其他人都领命退下,宽敞的甲板上,只留下他和岳凌楼两个人。夜风凉飕飕的,岳凌楼轻轻拉紧了单薄的衣服,很冷很冷……但却冷得太不自然……,不是那种从皮肤上传来的凉意,而是从心里泛上来的寒冷。
他知道,这种寒意是从紫乾身上发出来的,此时,那个自称是「南洋紫星」宫主的人,只是静静地站在岳凌楼面前,但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和空荡荡的双眼,使周围的气温迅速降了下去。
「我听说耿原修死了,真的么?」
紫乾突兀地开口,打破了冰冷沉默的气氛。他在岳凌楼身旁坐下,被海风刮乱的发丝掩住了他的表情,让人察觉不出他说这句话时的心情。从语气上判断,只是一般的询问,仿佛耿原修是一个和他完全没有关系的外人。
「怎么不说话?」紫乾轻轻地笑着,偏了偏头,问岳凌楼,「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不知道……」岳凌楼的嘴唇终于张开了,声音很低,听上去很痛苦,「他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死去的……他不可能那样就死了,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只有我知道他还活着……他阴魂不散,永远都不会离开……就像,就像……」
「像慕容情一样?」紫乾接过了岳凌楼的话,像孩子一样调皮地眨了眨眼说,「小傻瓜。」
小傻瓜!?岳凌楼猛一抬眼,狠狠地朝紫乾瞪去。被一个看上去比自己小五六岁人说成是「小傻瓜」,谁都会觉得别扭的。而紫乾却全然不在意岳凌楼忿忿然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拉住了岳凌楼的脚踝,往自己身边一扯――
「你……」
「怕什么?我又不害你。」紫乾把岳凌楼的脚踝放在怀里,一边轻言细语,一边低头缓缓解开包住伤口的绷带。从尹珉珉伤岳凌楼那日算起,也已经过了大半个月,可是踝骨位置依旧肿胀着,青白的颜色交错在一起,格外让人心痛。
「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紫乾微微皱了皱眉,手指在肿起的部位一按,岳凌楼立即惨叫出声,身体猛地一缩,神经在那一刻都快要麻痹掉似的,连冷汗也渗了出来。但渐渐,那痛苦变轻了,虽然紫乾的手指没有停止揉捏那破碎的关节的动作,甚至可以听见骨骼错位的声音,但就是没有丝毫知觉,仿佛那条腿已经不属于自己。
「是人的话,谁都会死,耿原修当然也不会例外……」紫乾拉过岳凌楼的另一只脚,用同样的方法按捏着伤,「……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身体也是……所以不好好珍惜,可不行呢……我帮你一,下不要让自己轻易受伤了……」
岳凌楼怔怔望着紫乾的脸,那稚童搬的侧脸上淡然的表情,仿佛比千年的妖鬼还要不可测。只能这样望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远远超出了岳凌楼所能理解的范围。他的双脚渐渐恢复了知觉,奇怪的是没有疼痛,无论是外表的皮肤,还是内里的骨骼神经,都完好如初,好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似的。
「现在是否能站了?」紫乾单手托着脸,可爱地笑着问。
岳凌楼缓缓起身,已经太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脚掌终于能够使力,终于能够支撑住他的身体,而不是稍一用力就痛苦不堪。无法相信这令无数医师都摇头叹气,说至少也要三个月才能恢复的伤,竟在紫乾的轻柔按捏下,不到三分钟就痊愈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岳凌楼的声音闷在喉咙里,听上去焦急又难以置信。他几乎想冲过去,卡住对方的脖子来逼问。
而紫乾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不急不徐地悠然说道:「我记得有个传说,叫做是『女娲造人』……」
闻言,岳凌楼立即侧过脸去,冷哼一声,仿佛很气对方说的东西跟自己问的事情完全没有关系似的。但渐渐,随着紫乾缓缓出口的话,他的神经绷紧了――
「人是女娲用泥土捏出来的,就想玩具一样……如果坏掉了,加点水,再重新捏,捏到满意为止……如果这样想的话,我为你重新捏出一只脚来,也不是那么奇怪的事情了,是不是?」紫乾的声音逐渐变得空灵起来,「……所有人都是这样,不过只是泥土做的玩具而已……明明就是这么渺小而又低级的生物,还那么自以为是……笑死人了……」
岳凌楼完全没有跟上紫乾的思维,他只是把对方的话印到脑子里,但却不知道那些话意味着什么,有什么意。只是觉得说出这些话的紫乾很可怕,可怕到让人战栗,就好像他是神灵,拥有足以蔑视人类的资格。
「对了……」正在岳凌楼发呆之际,紫乾突然转换了话题,「我还听说耿原修是被他的养子杀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岳凌楼冷笑了一声说:「是我。」
「你?」紫乾的眼睛睁大了好多,连那直线似的声音也尖了起来,「你杀他做什么?」
「他不是我杀的。」
岳凌楼把视线移向黑沉沉的海面,因为波浪而轻轻摇晃的甲板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他按住了船舷,支撑住自己的身体,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晕船真的很难受。
回忆里有些事情又涌了上来,记得上一坐船是在离开云南的时候。那时,千鸿一派的总舵被摧毁,他要赶回杭州,但镖船却在河中被炸。随后,他被西尽愁救起,又发生了很多事情……
在那天夜里,他们做了第一笔交易――以人换人――用自己的身体来换耿原修的命。
后来,耿原修死了,死在欧阳扬音的刀下。这样,那笔交易也应该宣告结束了吧?两个人之间再没有什么交叉点,各走各的,互不相干。
但是,半月后的云南,那片艳艳狱火绽放着的石渚上,漫天降下的暴雨中,那个人轻轻地说着:「还是以人换人……用我的命来换你的命……」他们之间的第二个交易,用西尽愁的命来换他的命。
西尽愁……这笔交易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你死,还是我死?
岳凌楼惨淡地笑了笑,心口堵得难受至极。波浪涌起,船又颠了一下。紧紧抓住船舷的手,不自觉地收拢。你留下这句话就消失不见……你什么意思!你是人是鬼都给我滚出来!出来见我……
「想什么呢?」紫乾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岳凌楼的身边,手肘支在船舷上,宁静地望着起伏不定的海面,「我不喜欢和我说话时,还走神的人……」
「我也没想过要讨你喜欢。」
「回答我的问题。」紫乾偏头看着岳凌楼,「耿原修到底是怎么死的?」
「一剑破喉。」
「谁做的?」
「欧阳扬音。」
「……」紫乾嘟了嘟嘴,咕哝道,「……奇怪的名字。」
岳凌楼望了紫乾一眼。西尽愁曾告诉过他,欧阳扬音是紫星宫的人,但是现在看紫乾的表情,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欧阳扬音的存在似的。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伪装出来的?随即,岳凌楼又想,以叛徒的身份出逃在外的欧阳扬音,当然也不可能用真实的名字吧……
「已经……很晚了……」良久的沉默过后,岳凌楼终于又挤出了一句话。他的意思是:如果话说完了的话,我就要告辞了。
「是呢,如果你想睡觉的话,我叫他们给你准备房间。」紫乾故意扭曲了岳凌楼的本意,突然拉过了他的左手,拆去绷带,为他治疗好最后的伤,「你要怎么谢我?」
「你想我怎么谢你?」岳凌楼挑了挑眉,也许这是一个试探出对方真实用意的绝好机会。
「如果不是因为还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我真舍不得放你回去呢。」紫乾叹着气,声音里满是无奈。
「是吗?」
紫乾点点头说:「这船今夜起航,返回南洋。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还会再来。到时候,我要你交给我一样东西。如果出了一点差错,我绝对不会饶过你,虽然我很喜欢你,但是只有这件事情,不讲半点情面。」
「说来听听。」岳凌楼没想过要帮紫星宫的人做任何事情,但却好奇对方要自己做什么事情。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也许是书,也许是纸。但是这些都无所谓,我要你拿的,是他最终得出的结果。」
这么不清不楚的回答,谁听了都会皱眉头,但是岳凌楼在意的却是另一个问题,眼皮微微颤了一下,轻声问道:「哪个『他』?」
「耿原修。」
岳凌楼的心骤然缩紧,果然是他。
紫乾接着说:「二十多年前,耿原修曾经答应过我一件事情。他说会去帮我找寻那些东西,还有那些真相,但是没有足够的财力不行。于是……我给了他狱火,让他财源滚滚、富可敌国。但是……」紫乾惨淡一笑,「……他还没有完成当年的承诺,就已一命呜呼。但我不相信他一点线索都没有找到,哪怕是一点也好……我都想知道……」
「不!不可能的!」岳凌楼突然打断了紫乾的话,语气生硬地否定道,「你被他骗了,骗了二十多年。从一开始,他只是想要狱火,只是想要钱而已。他除了赚钱什么都不会,为了赚钱什么都做得出来。」
「是吗?」和岳凌楼激动的表情全然不同,紫乾不愠不火地说,「那真是太糟糕了呢……」
此话淡然出口,竟让岳凌楼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了。
「骗也好,不骗也好。我只希望你回耿府帮我找一找,作为我帮你治伤的报答,行么?」紫乾悠然抬眼,用带着哀求的目光望着岳凌楼,那表情楚楚可怜,让人心生怜爱。
「我尽力而为吧。」
岳凌楼敷衍地应答。他担心如果拒绝的话,也许就会失去了回广州的机会,而被直接带到南洋去。因为紫乾刚刚才说过「如果不是因为还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我真舍不得放你回去。」
「那就拜托你了。」
紫乾微微点头,拍了拍船舷,咚咚两声响后,竟有一只小船从底舱中钻了出来,像是早已准备好似的。紫乾朝那撑船人吩咐了几句,又对岳凌楼说:「你可以走了,记住,明年的这个时候,要来见我。」
岳凌楼移开了视线,没有应答便翻身跃入小舟。太久没有活动的四肢,终于又可以像往常一样舒展,这种感觉让他自信了不少,所以连脾气也恢复了以前的臭样子。
紫乾一直站在船舷边,望着渐渐驶远的小船,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这时,紫震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站在紫乾身后,略一施礼后,焦急地问道:「主公,你就这么放他走了?如果真如他所说,我们被耿原修骗了二十多年,耿原修根本没有为我们做任何事情,我们……」
紫乾右手缓缓抬起,示意紫震不要再说下去,事情他心里早已有数,「一定有的,耿原修一定会留下什么,并且岳凌楼也知道那是什么。其实刚才,我已经想告诉他关于『圣血麒麟』的事情了,但是他根本就没问我和耿原修之间的约定是什么,也没究我要他找的东西是关于什么的,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原因――因为他知道,一定知道,一定知道那些线索是什么。然而让他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必定是――耿原修。」
「所以你才放他走?但如果他一去不回怎么办?」
「他会回来的,一定会。」紫乾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但听上去却很把握,「对于这件事情,我可是信不疑哦……」望着岳凌楼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他的嘴角含着淡淡的微笑。
二十年前,他和耿原修达成了一个协议。南洋紫星为耿原修提供狱火,而耿原修则必须去查「圣血麒麟」的下落。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协议在持续了二十多年后,突然中断了,还没有得到最终结果,耿原修就死了。
现在,他终于又找到了新的契约者――岳凌楼。
这,一定可以把「圣血麒麟」找出来,因为那是他们一族最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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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你们到底把人带到哪儿去了!」
一间门窗紧闭的房间里,洛少轩一拍桌子,大声朝正前方被五大绑的睦月吼去。如果手边有块惊堂木,这架势怎么看怎么像衙门审犯人。
「哼。」谁知睦月根本不吃他这一套,鼻子一哼,撇过脸去。
洛少轩的左边站在北岳司杭,右边站在黎雪,三人都是一副焦虑又气愤的表情。岳凌楼被怪人带走,凶吉难侧,而他们手边唯一的线索就是这个名叫「睦月」的少年。但是对方的嘴巴就像是被针缝住了似的,闭得紧紧的,问了半天,也就只问出「睦月」和「紫星宫」两个名词而已。
一听对方是紫星宫的人,三人心中都紧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又不太对,紫星势力不是一直盘踞云南么?什么时候竟然扩展到南洋一带去了。所以,即使没有说出来,但三人都心照不宣,怀疑睦月是在信口雌黄。
「你到底说不说?」
洛少轩的耐烦心仅存最后一点了,他濒临暴发的边缘。如果不是考虑到旁边还有黎雪这个小女生,他早就挽起袖子揍人了。
「哼。」睦月的回答还是鼻子一哼,脸又转到另一边去。
「你!」洛少轩扇子一抬,指着睦月的鼻子,猛地站了起来。但还没站稳,就被北岳司杭一掌推到旁边。
「就你这张软绵绵的书生脸,还想审别人,我看着就着急,还是我来好了。」
北岳司杭睨了洛少轩一眼,坐到了主审的位置上,「啪」一下把剑往桌上一搁,压低双眉、目光凶狠地瞪向睦月,用标准反派脸威胁道:「你最好放聪明点,我们可是刑部的人,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到时候只怕你这瘦弱的骨架子,受不了那种对待……」
「……」睦月的嘴唇抿了抿,半天没有作声,但嚣张的表情,的确比刚才收敛了不少。
正如北岳司杭说的那样,洛少轩长得一副书卷气,即使在那个暗无天日、残酷无道的刑部大牢里干过事,但却丝毫没有沾染到里面污浊的气息,还是一副文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所以,即使他吼话的声音比平时抬高了几倍,睦月看准了他理智尚存、不会乱来,而对他不屑一顾。但是,北岳司杭就不同了,只要他眉一皱,火一大,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当场就把睦月的皮剥下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乖乖把事情讲清楚,我们也不会为难你……」威性建立起来后,北岳司杭开始用软的,末了,还不忘稍稍威胁一句,「不要逼我们对你大刑伺候,伤着你就不好了。」
「就凭你那几手三脚猫的功夫,想伤我?」睦月终于把头摆正,和北岳司杭对上了。
「你是不是嫌你皮厚了,要我帮你剥一层!」北岳司杭受不了睦月猖狂的眼神,猛地站了起来,揪住对方的衣领。甚至把睦月连人带凳子都提了起起来。这个突然的动作把洛少轩和黎雪都吓了一跳,急忙赶过去好言劝解。
「别拉着我!今天我不教训这个小子,日后他必定把我们刑部的人当饭桶!」
北岳司杭已经没有理智可言了,这一路上,他因为岳凌楼而憋了不少气,这下睦月的态度更是火上浇油,终于熊熊燃烧了起来。他堂堂刑部尚书之子,北岳世家的大少爷,竟然没有一个人把他放在眼里,跟他作对。
「司杭少爷,不是我说你,你先冷静一下……一下就好,呆会儿让你打个够。」
洛少轩拼命拉住北岳司杭抬起来的手臂,朝黎雪支了支下巴。但黎雪却没有看懂这个动作,眨巴眨巴眼睛,愣愣地望着洛少轩,问了句:「干嘛啊?」
「叫你出去啊!」洛少轩闭了闭眼睛,一副「受不了你」的表情,腾出一只手敲了敲黎雪的肩膀说,「暴力场面,谢绝参观,你先回避一下哈。」
「谁说我是参观的,我也可以帮忙的!」
「就你,呆会儿不被吓昏才怪!」
「我告诉你,你别瞧不起人。我怎么说也是镖局长大的,从十岁起就男装跟着四跑镖,什么场面没见过!昏倒?笑话,你昏了我还没昏呢!」
「就你那点江湖小经验,恐怕连什么是『剥皮』都不知道,我告诉你,这可是历史悠久的刑罚了。先把人埋在土里,脑袋上刻个十字,再向里面皮里灌水银,等到痛得不行的时候,就会从头顶的口子里蹦出来。光溜溜血淋淋的,你想不想见识一下?还有腰斩、车裂和凌迟什么的……我们一项一项来试哈……」
「这个……你们也太过分了吧……」黎雪底气不足了,光用想的,她的肉就已经开始痛了,「刑部里面也太黑了……」
「因为有些人天生就是一副贱骨头,不往死里整的话,他的骨头就软不下来。你是不是想见识一下,我们马上给你现场表扬。」说罢,洛少轩抓起了桌上的剑,锵一声,青光闪闪的利刃便已出鞘,朝睦月的脖子上比去。
「停!」
就在那个紧急关头,睦月和黎雪同时大吼出声。
「我说……我都说了,你先把刀放下……」睦月的脸扭曲着,斜着眼睛望着脖子上极度危险的凶器,声音还有些发抖。见状,洛少轩微微一笑,收剑回鞘,拍了拍北岳司杭的肩膀,用表情说:「看到没有,对小孩子不用动真格的,吓吓他就行了。」
北岳司杭这才松开了拧紧睦月衣领的手,忿忿地把他扔回原位,抱着手膀,靠到墙壁上,抱怨道:「早说不就好了,嘴硬什么?自讨苦吃……」
「那么……」洛少轩坐回了属于他的主审位置问道,「你们究竟把岳凌楼带到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睦月撇了撇嘴,「不过,如果计划没有改变的话,他们应该已经把那个叫什么凌楼的,带回紫星宫去了。」
「你真是紫星宫的?」洛少轩的语气还是非常不信任。
「都告诉过你几了,还问!你是脑袋有问题,还是根本就是个聋子!」
对睦月的埋怨,洛少轩一笑置之,又道:「很好,既然你说你是紫星宫的,我就信你。那么,你们抓走岳凌楼干什么?为何对他那么感兴趣?」
在起程来广州前,那神秘的石渚上,紫星宫护法――紫巽,对岳凌楼说的那句话,始终是洛少轩心中的阴影――「你有一种强烈的属于我们紫星的味道。」
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洛少轩思考了很久,依然没有一点头绪。
「你这话问的不对。」睦月低声道,「对那个叫什么楼的人有兴趣的,只是主公一人而已,至于我们,则是听命行事。怎么可能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为什么要抓那个人?」
闻言,洛少轩也沉默了下来。此话的确不假,但是……难道就要这么失去线索了?
此时,只听「咚咚」两声突兀地传来,房间中的四人同时扭头朝房门看去。这么晚了,会是谁?四人面面相觑,终于北岳司杭问了一个字:「谁?」
门外传来的回答先是一声冷冷的笑,然后是四个字,「还能是谁?」
这个声音!难道是……
洛少轩和北岳司杭的眼睛同时放大了不少,露出了惊异的表情,而黎雪立刻跑到门口,猛地把门一拉。果然看到岳凌楼正笑盈盈地站在门外,他朝屋内望了望,气定神闲地说了一句:「这么多人,真是热闹啊。」
「你……」黎雪偏了偏头望着岳凌楼,皱眉支支吾吾道,「……总觉得有点奇怪呢……」
「是啊……是很奇怪……」洛少轩和北岳司杭都朝岳凌楼看来,又都作出了和黎雪一样茫然的神情。但到底是哪点奇怪,一下子又都说不出来。
见状,岳凌楼缓缓步入房间,阖上房门,悠然踱了几步,问:「你们到底怎么了?」
「好像……好像……是突然长高了……」黎雪盯着岳凌楼看,半天终于有了一个结论。被这话一提醒,洛少轩才恍然大悟道:「不!不是长高了!是脚好了,是脚可以走路了!凌楼,你究竟是……」
「什么都别问,知道的太多并不好。其他有些话,我只想对你说……」岳凌楼的眼在那一刻垂了下来,淡淡地对着洛少轩笑了笑。那种笑容没有温度,却有种恐惧,平淡得让人心寒。
「出来一下好么?」这么说着,岳凌楼已经走到门外。洛少轩犹豫了一下,看了房间中其他三人一眼,便急冲冲地跟了上去。这时黎雪低下了头,北岳司杭把头撇向一边,而睦月则一脸茫然。刚才还喧闹得快把屋顶都抬起来的房间里,霎时变得一片寂静,死气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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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经接近黎明,东边的天空微微发着明光。甚至可以听见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空洞的长声鸡鸣。除此之外,就是寂静,耳边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岳凌楼的长发散开着,只在接近尾端的部分有一条带子松动地系住。他已经很久没有心思去打理那一头亮丽的青丝,一切都是颓然的感觉。无论是神态,还是声音,始终少了一丝活气,仿佛所有的事情都看淡了,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去执着。
房间外是一个小院子,时节入秋,景物萧索。岳凌楼走得很慢,仿佛在思考什么事情,而洛少轩则保持着两米左右的距离跟在身后,没有说话,他在等岳凌楼开口。他知道,要经过这么沉的考虑才说出的决定,必定没有商量的余地。所以,如果想考虑的话,就多考虑一下吧,考虑得越清楚越好……
到底是什么呢?洛少轩忍不住要去猜测,但却没有头绪。他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有海水的味道,潮湿又微微带着咸味。
这时,岳凌楼终于开口:「你们到底要在广州呆多久?」
「怎么了?突然问起时间来。」洛少轩依然保持着他那张人畜无伤的笑容。
「因为我想回去,越快越好。」岳凌楼蓦然停住,转过身看着洛少轩说。
「你要回去?回哪里?」洛少轩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岳凌楼哪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岳家十年前就查封了,耿家也不是他可以再呆下去的地方。
「当然是杭州,我所有的一切都留在那里。」
「你还想回天翔门?」洛少轩几乎快晕过去了。
岳凌楼淡淡道:「当日天翔门追杀我,只是因为怀疑耿原修是我杀的。那日如果不是耿奕,我不会逃;那日如果我愿意,也可以想出千万个办法脱身。但是……」苦涩地笑着,「……但是当时的感觉,就像是天都塌了……万念俱灰……」
洛少轩默不作声。诚然,凭岳凌楼的才智,即使耿原修真是他杀的,他要为自己洗脱罪名都易如反掌,更何况凶手根本就不是他,他也是受害者。但这绝不表示天翔门就是安全的,相反,甚至还暗藏杀机。
岳凌楼接着说:「昔日天翔门东西南北四大堂主。荆君祥已经死在贺峰的刀下,耿奕不知所踪,我又出逃在外。贺峰身边还有什么人?虽然他现在贵为门主,大权独揽,但是手下忠心于他的人却少之又少。我想,昔日荆君祥的旧部一定最为不满,千方百计想要重新夺权。而他们要拥护的人,就是我要依附的人……」
「你把赌注全押在荆家?这注下得太大,如果错了,可就全盘皆输,并且难以翻身。」洛少轩听出了岳凌楼的意思,他虽然不赞成这种冒险的做法,但也知道自己没有能力说服他放弃,只好提醒他这件事要慎重对待。
「其实选哪边都是一样,我对天翔门没有感情,永远都没有。」
从小就在那里长大,见惯了里面的人,也知道很多内部钩心斗角的事情。曾经想看它崩塌毁灭的样子,并且为此苦心经营。但是后来,慢慢觉得,即使自己什么也不做,天翔最终也会走上灭亡一途。
那样一个豪门大派,雄霸一方,傲视武林。虽然表面上看来金壁辉煌、耀眼夺目。但只有身在其中,才会明白它的腐朽和不堪一击。势力分散,良莠不齐,根基不固。越是于顶点的人,越是心怀鬼胎,一心铲除异己,最后弄得两败俱伤,谁也没有好。
「已经决定了吗?回天翔门这件事?」见岳凌楼沉默了,洛少轩又问了一遍。即使可能性很小,他还是想试试,试试能不能改变岳凌楼的想法。
「天亮以后,我就走。」岳凌楼点点头说,「这没能帮上你的忙……」
话说到这里,洛少轩突然笑了起来,「真难得你说这种话。」
「是吗?」淡淡地应了一声,即使洛少轩没有说明白,岳凌楼也知道他的意思。从前的十年时光里,他做的事情全是为了自己,从没有想过要去帮别人做什么,也不期望从别人那里无偿得到什么。
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帮忙」,除去表面那一层道义的伪装,大家都只是在互相「利用」而已。从前的自己,对此信不疑。
「你是我第二个想帮的人。」岳凌楼说。
「这样吗?」洛少轩眨巴眨巴眼睛,做出很好奇的表情问,「我倒是很想知道,谁是『第一个』?」
「你认识的。」岳凌楼并没有想隐瞒的意思,立刻就公布了答案,「你不是还和他做过一段时间的兄弟么?怎么,忘了?」
「常枫?」洛少轩试探地问,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但是岳凌楼却点了点头,继续说:「他很特别,从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很特别……你可以想象吗?那天在千鸿总舵,三方势力集聚一堂,剑拔弩张,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但是在那个院子里,那个他呆的地方,却平和得出奇。他身上有很多东西,可以让空气变得宁静。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种人……他叫我『哥哥』时,看我的眼神,让我难受……在那之前,从来没有人可以让我如此难受……」
那天的岳凌楼,是带着摧毁千鸿一派的使命去的。他要利用常枫把火点起来,但是那个受害的人,却可以用那么清澈的眼神看着他,对着他笑。那一刻,岳凌楼心软了下来……
「你帮他是因为他特别,那么帮我又是为了什么?」洛少轩接着问。
「……」沉默了一会儿,岳凌楼答道,「因为你也是特别的。」
「哦……」洛少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只要是特别的人,你都帮?」
岳凌楼摇头道:「目前为止,只有你们两个而已。」
「那么,那个人呢?在云南的时候,他为你连崖都跳了,还不算特别?」
「他只是『特别』惹人厌而已!」岳凌楼想都不想,就怒气冲冲地把洛少轩的话抵了回去。过了一会儿,才又别扭地补充了一句,「……不过,他令人讨厌到比『特别』还要『特别』一点……」
「那就是特别特别?」洛少轩觉得怎么越说越昏。
紧接着,岳凌楼用一句『不说这个』结束这个话题。
「听好,我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很重要的。」岳凌楼吸了一口气,凝神望着洛少轩,等对方收起那幅嬉皮笑脸的表情、恢复正经后,才说道,「一直在跟天翔门做狱火买卖的其实是紫星宫的人,但却和普通意义上的紫星宫不同,他们来自南洋。至于『紫星』和『南洋紫星』之间有什么渊源,我并不清楚。但是他们昨晚已经起航回去了,即使你再在这里呆下去,也找不出什么线索,不如早些回京城,做好准备……因为,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们还会过来……」
「南洋紫星?」洛少轩皱起了眉头。那到底是什么?但只要和『紫星』扯上了关系,就绝对不好对付,这点是勿庸置疑的。
「话我就只有这么多了,要去要留就看你自己怎么想。」
话说到此,岳凌楼转身离开。但走出不到五步,蓦然站住。洛少轩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正在奇怪之时,只见岳凌楼双膝一颤,竟直直朝前跪倒在地。下一秒,整个身体都倒了下去,连哼都没能哼出一声。
「凌楼!」
洛少轩被吓了一大跳,急忙跑过去把人扶起来。岳凌楼艰难地睁眼,双瞳几乎没有焦距,他的嘴唇翕动了两下,是说出了一个字,「……药……」
什么……声音太小,洛少轩根本听不清楚,他把耳朵凑到岳凌楼唇边,但岳凌楼越咬紧了牙,再说不出话。突然,洛少轩瞥见了从岳凌楼颈部窜上的一点红斑,顿时头皮一麻!心想,这难道是狱火的发病症状?
洛少轩奉命追查狱火的案件,一查就是好几年,自然见过不少死在那种药物下的人。初期症状就是红斑,然后逐渐扩展成片,如果这时身体还得不到狱火的话,就会溃烂、最终甚至死亡。现在,岳凌楼身上的斑点,和洛少轩记忆里那死亡的预兆完全相同!难道、难道岳凌楼也中狱火之毒!
思及此,洛少轩一把抱起了岳凌楼朝里屋冲去!一脚踢开房门,把屋里的三人都吓得跳了起来。刚想开口问怎么回事,就见洛少轩已把半昏迷的岳凌楼放到床上,然后『乒乒乓乓』地翻箱倒柜找了半天,终于才把一个小小的袋子拽在手里。
「怎么了?」黎雪关切地问道。
「这个。」洛少轩取出一个小纸袋,猛地赛到黎雪手里说,「去找水,把这包东西泡了!要快!一定要快!」
黎雪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纸包,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还是乖乖按洛少轩的吩咐做了。待黎雪把水盅捧到坐在床边的洛少轩面前时,却被北岳司杭一把夺了过去。
「拿来!」同一瞬间,洛少轩抓住了北岳司杭的手腕,猛地把他拉到床边,药水虽然泼溅了一些出来,但水盅却顺利来到洛少轩手上。北岳司杭从来没有见过洛少轩这么失控的模样,以至于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待洛少轩扶起岳凌楼,把药水灌下后,北岳司杭才有机会重新拿到那个水盅。他用食指蘸了一点药水,刚一尝,脸色就大变。
「这到底是……」北岳司杭话只出口一半,洛少轩止住了他。
「你们出去吧……我来照顾他就好……」
黎雪好像还想问什么,但却硬被北岳司杭拉走,睦月也被拖了出去。只剩下洛少轩和岳凌楼两人的房间,一下子变得宽敞了不少。和洛少轩同属刑部,奉命追查狱火的北岳司杭,当然尝出了那是什么。他不断告诉自己,没有什么好吃惊的,毕竟对方是在天翔门呆了整整十年的人,也是在耿原修身边呆了整整十年的人……但是,但是……心脏却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染上狱火还能活下来的人,溥天之下、屈指可数……即使目前有狱火稳定着病情,但却始终不是长久之计,总有一天会出问题的……
此时洛少轩心里,也和北岳司杭一样乱。他是为朝廷做事的,朝廷要禁狱火,他自然不能包庇岳凌楼。但要他把岳凌楼交给刑部查办,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此时,岳凌楼的身体蠕动了一下,但却没有看洛少轩,而是面朝墙壁侧躺着。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洛少轩闭了闭眼,他始终不了解岳凌楼到底在想什么。
「告诉了你又怎样?只会让你觉得麻烦而已……不知者不罪,就算追查下来,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回你的京城,我回我的杭州……」
岳凌楼话未说完,洛少轩冷哼一声把他打断道:「难怪你这么急着要回杭州……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要犯病了?你以为你这样很高尚吗,你以为就凭你这个身体能撑得到回杭州?」
「……」
「岳凌楼,我告诉你,你不要太逞强。」洛少轩压低声音,加重语气,「如果今天你不是晕倒在我的面前,而是昏倒在其他地方,有谁可以救你?你只会凄凄惨惨地死在路边而已!如果不是搜查千鸿刘府时,找出了一些狱火,就算我现在黄金白银拿满手,也找不到门路去买那种诡异的东西来救你!为什么你早不说,让我好有个准备。每都是这样……」
「我没想要你救我,死就死吧,反正贱命一条……」岳凌楼在赌气。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把那些关心你的人当什么!你到底有没有在反省,你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你以为就凭你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撂平所有的事情?我告诉你,那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住口……」
「该求助的时候就求助!该商量的时候就商量!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一个人扛起来,你以为你有多大能耐!……你太自以为是了!知不知道!」
「我叫你住口!」岳凌楼猛地坐了起来。
「不住!总之这你别想回杭州!」洛少轩毫不退缩,蓦然起身道,「你要跟我回京城,先把你身上的毒瘾控制住!如果任由它发展下去,总有一天,它会要了你的命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人间地狱!生不如死!」
说罢,洛少轩狠狠地甩上门离开。
人间地狱?生不如死?岳凌楼面朝墙壁冷笑着,那又怎样?
「他到底怎么了?」一见洛少轩出来,黎雪急忙跑上前问道。
「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洛少轩轻描淡写地回答,拍拍黎雪的肩,朝北岳司杭走去,告诉他马上准备回京城。
「怎么?案子不查了?」北岳司杭一头雾水。
「因为我们要找的人已经走了,再呆在这里也没有收获。」洛少轩边说着,边向被五大绑在椅子上的睦月走去。抽剑一挥,竟把绳子给割断了。睦月肩膀一抖,问也不问一声拔腿就跑,好像生怕洛少轩他们呆会儿反悔会来抓他似的。
「你怎么把他放了?」黎雪急得直跺脚,想要去追,但睦月早已窜得不见影子。
「既然岳凌楼已经回来了,扣着那小子也没用。况且我们即刻要回京城,带着他只是多一张嘴吃饭,什么好也没有。」
洛少轩收剑回鞘,朝北岳司杭支了支下巴,示意他回房收拾东西,马上起程。起初,他们扣押睦月,一来为了逼问岳凌楼的下落,二来是作为备用人质。现在,岳凌楼就在房里躺着,而紫星宫的人好像根本不在意睦月似的,潇洒地甩手走人。正如洛少轩所说的,再留着睦月也是没用,不如放了。
「是岳凌楼叫你这么做的?」北岳司杭戒备地问道,拽住了洛少轩的袖子。
洛少轩郑重其事地告诉他:「是我自己决定的。」
「你以为我会相信?」
「如果你想继续留在这里,我也没有意见。不过……」洛少轩话锋一转,目光凛冽,「我却一定要带他会京城!一刻也不能耽搁!」说罢一甩手,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受打击的北岳司杭呆呆怔在原地,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洛少轩你站住!」这发话的是黎雪。由始至终,她都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现在,她不问清楚不行了。
听到是黎雪的声音,洛少轩果然停住了脚,回头望着那个满脸怨气的女孩子。
黎雪呼吸一口,缓缓道:「你真就这么急着回京城?」
洛少轩勿庸置疑地点下了头,好言说道:「只怕再拖下去,他的身体就撑不住了。」
虽然从刘府里搜出了狱火,但毕竟数量有限,虽然解得了一时之急,但却不是长久之计。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赶回京城,那里是他出生、并且长大的地方,门路也最多,要找出一条狱火贩卖的途径,可能性也最大。这就是洛少轩急着赶回京城的原因。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看到黎雪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洛少轩虽然心急,但又不好转身离开,所以只能催促了一句。
「我……我……只是想问……」
「你要问就快啊!」洛少轩着急地皱眉,心想一向心直口快的黎雪,到了关键时刻怎么就变得这么吞吞吐吐了。
「我想问你需不需要我帮你找马!」黎雪大吼出来,终于说出了完整的句子,「广州好歹也是我们『镇南镖局』的地盘,分局遍布海港城镇。如果你真急着回京城,我就去镖局给你找马,一定是追风逐日的良驹。」
闻言,洛少轩微微一笑道:「好啊,那就拜托你了,快去快回。」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黎雪望着洛少轩的背影,呆立了一会儿,随即一抿嘴,冲了出去。头脑里一片混乱,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其实刚刚想说的不是这件事情,明明想问的是洛少轩为什么那么紧张岳凌楼,但是话到嘴边却问不出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不一会儿,当收拾完毕的洛少轩、岳凌楼、北岳司杭三人走出客栈的时候,黎雪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她身后立着三匹昂扬的黑色骏马,抖着鬃毛,原地活动着蹄子,仿佛迫不及待要撒蹄狂奔似的。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不仅如此,只见黎雪身后还站着数十名壮硕的男人,虽然年纪都不大,但个个眼神凛冽、杀气汹汹。让洛少轩一阵茫然……
北岳司杭凑到洛少轩耳边开玩笑道:「你惨了你惨了,你得罪了别人家的大小姐,现在他们一定是来讨说法的,你就等着被群殴吧你。」
洛少轩胳膊一抖,在北岳司杭的腰上打了一记,随后朝黎雪走去。黎雪把手上的马缰交给他,朝他笑了笑道:「这三匹马可是从大宛买来的良品,一日千里,千金难买。现在是借给你的,不是送给你,你不要脸皮厚私吞了不还。」
「我哪有那个胆子?」洛少轩一边陪笑,一边把另外两条马缰交到岳凌楼和北岳司杭手上,他们两人皆是立刻翻身上马,只有洛少轩还附在黎雪耳边问了一句:「你弄这么多人来是什么意思?威胁我不把马还你,就要我横尸街头是不是?」
黎雪翻了翻眼皮,无奈地说:「不是我要他们来的,是他们自己要跟来的。说是对可以让我当跑腿工的人很有兴趣,无论如何要看看那人到底有几只胳膊,几只腿。」
「那可就要让他们失望了,我就两只胳膊,两只腿,没多的。」
「耍什么嘴皮子,你不是要走吗?还不快点。」黎雪敲了洛少轩一掌。
身后那一大群的男人皆死死地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眼睛里仿佛可以喷出火来似的。洛少轩不经意地和那些目光一碰上,立刻就浑身发寒……心想,这些醋意翻腾的眼神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这些男人都是黎雪的崇拜者?真看不出那小丫头竟然还挺有男人缘的……但怎么都是一些五大三粗的……真是可怕……
岳凌楼和北岳司杭已经走出数米,正往回望,洛少轩抖抖马缰,追上前去。黎雪站在他们身后,用力朝他们挥了挥手,三人之中只有洛少轩不敢回头看,生怕一回头就被那些杀气汹汹目光给杀死了。
时候尚早,街道上少有行人,照理说如果真是归心似箭的人,应该快马加鞭才对。但马背上那三人却行得极慢,主要原因是有个洛少轩在拖尾巴。
「喂,你快点行不行?不是你说要回京城的吗?」北岳司杭实在受不了洛少轩的速度,心想有马还不如无马,速度比步行根本就没提高多少嘛。
「知道了。」洛少轩闷闷不乐地答了一声。
这时,岳凌楼也回过头,冲他笑笑说:「是啊,最好速度快点哟……」
「你说什么啊?」洛少轩问道。因为察觉到岳凌楼的神情怪怪的,绝对没想好事。果然,岳凌楼抬手朝来路指了指,又说:「……再不快点,他们可就回去了……」
「什么回去?」北岳司杭听不懂。
但岳凌楼此话一出,洛少轩却会意地抿嘴一笑,猛地一拽马缰,竟朝来路奔了回去!
「喂!你!」
北岳司杭被洛少轩的举动吓了一大跳,正想回头追上去,但岳凌楼却止住他道:「不要紧张,他马上就会回来的……」
〈下篇〉
◆◇◆◇◆◇◆◇◆◇
再说黎雪这边――
「唉……」
在黎雪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身后一群壮男们全都变成了缩手缩脚的乌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讨论着:「这都第几声了,大小姐怎么还不走?」「是啊,要不你去跟大小姐说说?」「我……我不好意思,还是你去吧。」「我?我不会安慰人的……你去。」「不,不要……我会紧张到死的。」……
于是乎,那一大群威风凛凛的男人们,此时竟都变成了小姑娘似的。推推搡搡,半天派不出代表,想不出主意。
从洛少轩走后,黎雪一直目送三人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还直直朝着那个方向长吁短叹,不打算离开。这一走,不知到何时才能见到面?黎雪垂下了头,望着脚尖的石子,无聊地踩了踩。
但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了一个声音――马蹄的声音!顿时神经绷紧,抬头一望。只见不远的地方,一个人高高坐在马上,下巴一扬,喊了一句:「丫头。」
「你回来干嘛?」黎雪奇怪地望着怪笑着的洛少轩,不解地问道。
洛少轩驾马缓缓走近,不多时已经来到黎雪的身旁,问道:「你说你这马是大宛名驹,日行千里是不是?」
「当然,你不信么?」
「不是不信,而是怀疑。」
「有什么好怀疑的?」黎雪越来越不懂洛少轩在说些什么。
「我怀疑你这马不是大宛的。」
「你到底什么意思?想我给你换马不成?」有马给你骑就不错了,怎么还挑三拣四的!
「当然不是。我听说大宛的马都是日行两千里,即使背上坐了『两个』人,依然四踢如风、追风逐日。我对此表怀疑,现在正好有这么个机会,当然忍不住想要测试一下,看是不是传言太夸大其实了。」
话说到此,洛少轩朝黎雪伸出了手,「怎么样?如果你对你们镖局的马有信心,敢不敢来帮我来测试一下?」
黎雪怔了一下,随即便哼出一声道:「这有什么不敢的?你输了可不要抵赖。」说罢,竟低头腼腆一笑,走上前去,一把握住了洛少轩悬空的手。
「只怕现在是想赖也赖不了了。」洛少轩微笑着,手臂用力一拉,黎雪便已经翻身跃上马背,没有丝毫偏差地坐到了洛少轩的双臂之中――换句话说,也就是怀里。
「坐稳了。」洛少轩一夹马腹,黑马四踢飞起,眨眼功夫两人便消失在街道尽头。留下一群大眼瞪小眼的镖师们,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小姐!等等,你要到哪去啊!」一伙人急冲冲地朝前追去,但黎雪却回头对他们笑笑,挥了挥手,说道:「帮我带话给爷爷,我要去一趟京城,叫他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大――小――姐――」
惊天动地的呼声还是没能让黎雪回头,镖师们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露出了难看到极点的表情。总觉得……总觉得大小姐这一走,就不容易回来了,就算要回来,也得改口不叫大小姐,而是某某人的夫人……
几分钟之后,还有另一个人露出了和那些镖师一样傻兮兮的表情――
「天、天啊,我没有看错吧。」北岳司杭眨了眨眼,想把幻境驱走。但无论他看多少遍,黎雪都没有消失,而是好端端地靠在洛少轩胸膛上,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傻愣着干嘛,走啦!」洛少轩空出一只脚,踢了北岳司杭的马屁股一脚!于是那黑马便一鼓作气狂奔起来,任北岳司杭怎么拉缰绳都止不下来!不到三秒钟,北岳司杭就消失在视野中。
「这下看不见他,眼睛就舒服多了……」岳凌楼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用这个动作表明没有北岳司杭,连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我们必须要加速才行。」洛少轩从岳凌楼的身边擦过,微微一笑,随即正视前方,朝北岳司杭追了过去。
「喂,慢点!太快了!你慢点!」黎雪受不了这种速度,吓得闭上了眼睛,「叫你慢点啊,你听到没有……」
渐渐的,就连黎雪责备洛少轩的声音也变得遥远。
那两个人,真是幸福得让人嫉妒呢……突然有种寂寞的感觉,包裹了岳凌楼的身体。跟他们一起回京城么?那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一条认识的街道,没有一认识的风景。岳凌楼握住马缰的手骤然缩紧!
北岳司杭、洛少轩和黎雪都在看不见的地方,如果要走就要趁现在,如果要回杭州,现在绝对是个大好的机会……自己所追求的东西,和他们不一样,注定会走上相反的道路,分道扬镳,越早越好……可是……
「糟了!」把岳凌楼甩在身后几百米的洛少轩,突然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忍不住责备起自己的疏忽。
「怎么了?」黎雪仰起脸问。
「我忘了他是执意要回杭州的!竟然把他丢在身后,这下怕他已经逃了!」洛少轩一扯马缰,正欲拉转马头折回来路。骏马四踢高高扬起,长嘶一声,把黎雪吓得尖叫一声。但待马头倒转,马蹄落地时,洛少轩竟然愣在当场,那表情仿佛比知道岳凌楼逃了还要惊讶万分。
「你那是什么表情?见到鬼了?」岳凌楼驾马从洛少轩身边擦过,眼底满是的笑意。
「你……我还以为你跟丢了呢……」
「不要把所有人都想得跟你一样笨。」
岳凌楼皱皱鼻子,丢下这一句话,就打马加速朝前奔去。
为什么不走?为什么想要和他们呆在一起?错过了那么好的机会……颠簸的马背上,岳凌楼这样问自己……冷风拂在脸上,让人头脑清醒,但即使再清醒头脑,也回答不了他这个问题。自己好像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虽然对这种变化会感到一点惊慌,但是……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有人在身边,有人可以说笑打闹,有人可以一路同行……原来,就是这种感觉……
京城,那个听上去就很遥远的地方,去一也不错吧?
◆◇◆◇◆◇◆◇◆◇
「滚出去!全给我滚出去!」
一间垂着纯紫色半透明珠帘的房间里,尹珉珉一把扯下了桌布,什么瓶瓶罐罐「噼里啪啦」的坠落满地,一片狼藉。小丫鬟们吓得缩起头,躲在墙角,不敢支声。
这房间装饰华丽,全套起居用具都是紫竹制成的,摆设有点像从前黄泉巷尽头尹珉珉住的那栋小竹楼。无论是梁柱窗棂,还是家具器皿,全都是竹制的,上面纹雕镂得极为细致,百鸟朝凤的图案栩栩如生,仿佛那些鸟儿会从竹子里飞出来似的。
本来呆在这样雅致的房间里,会让人心神宁定,但这点在尹珉珉身上却一点不管用。
「没听见我说的话吗?」她双手按在桌上,蓦然抬眼朝那些瑟瑟发抖的小丫鬟们瞪去,压低的声音里满是威胁的意味,「……出去……立刻出去!」抬手指着门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稍稍缓和下来后又说,「……去把欧阳扬音找来,叫她来见我……听见没有!你们聋子啊!到底要我说几遍才会懂!」
「真是好大的脾气啊,小宫主……」
一个优雅中带着浑厚的声音从珠帘后悠然传来,小丫鬟们都像见到大救星似的朝门口靠了过去,眼角隐隐有着急和委屈的泪水打转,格外让人怜爱。紫巽朝她们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可以退下了,这下,小丫鬟们才如获大赦似的迫不及待退了出去。
「你来干什么?」
认出来人是紫巽后,尹珉珉没好气地瞪了对方一眼。但脾气终究硬压下了一点,毕竟身为紫星八大护法之一的紫巽,可不是好惹的。尹珉珉呼吸了几口气,气冲冲地坐在床沿上,把脸扭向墙壁。
「我怎么不能来?」紫巽缓缓踱入房内,反手阖上房门,在房间中的圆桌旁坐下道,「在这紫星宫的地方,还没有哪里是我不能去的。你这里当然也不例外……」
「欧阳扬音呢?」
「她不在这里。她已经离开紫星宫整整五年了……紫星没有原谅她,她也没打算回来。」
「不在?」尹珉珉对这个答案嗤之以鼻,蓦然提到声音大吼道,「那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把我带到这里,关到这里是什么意思!放我出去,我还有要事要做!」
「要事?」紫巽单手支在圆桌上,抵住下巴安闲地望着大吵大闹地尹珉珉,说道,「什么事,说出来听听,也许我还可以帮上忙也说不定……」
「我不需要你的帮忙。」尹珉珉想也没想就一口拒绝。
闻言,紫巽垂下眼睫,沉默了一会儿,淡然说道:「你想去找他也没用,你不可能找到他,因为他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西尽愁这个人,有的,只是这个名字而已……」
「没有!」尹珉珉大叫起来,双手死死抓住了床单,身体颤抖不已,连声音都变了,「没有死,不可能会死的!他不可能会死的!」
「已经死了。」
「你闭嘴!」
「该闭嘴的是你!」
紫巽的一声大吼,令尹珉珉怔在当场。她双拳握得极紧,连手臂都跟着颤抖起来。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吼她,如果是在一年前,绝对不敢有人敢这样吼她!然而就在她出了黄泉巷后,跟西尽愁离开云南以后,一切都变了。不再有人在乎她,不再有人关心她,任何人都可以对她横眉怒目,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西尽愁是这样,欧阳扬音是这样,现在连这个叫紫巽的人,也是一样!
尹珉珉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才稍稍平静下来,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你们,到底把我当什么……到底把我当什么……」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略带颤音,仿佛一下就可以哭出来。
几个月前,当西尽愁说要带她离开黄泉巷时,她没有一点不安,因为她相信他会留在她身边, 照顾她、对她好。但是后来……他竟然只是把自己委托给另一个人,便一走了之!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照顾自己,也许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决定要把自己交给欧阳扬音!现在竟然连欧阳扬音都不在了!她又把自己交给了紫星宫!所有的人都把她推来推去!
见尹珉珉要哭了,紫巽也收起了那幅严肃的面孔,温文尔雅地说道:「还能当你是什么?你是我们尊贵的小宫主啊……怎么能这么看轻自己?」
尹珉珉一声不屑地冷笑。小宫主?开什么玩笑,自己的待遇没有哪一点像宫主。西尽愁跳崖的那天晚上,本以为自己会彻夜失眠,但是却意外地睡地很沉。直到睁眼才发现,已经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到都是紫竹的饰物和起居品,装饰华丽,但却空洞没有灵气。想来,那天夜里,自己是被人下了迷药。而那个下药之人,不是欧阳扬音就是紫巽,更有可能是他们商量好的,目的就是要把自己押到紫星宫来。
虽然尹珉珉试过很多方法逃跑,但都没有成功。一来这里看守极严,把守在周围的侍卫们警觉性非常高,要从他们眼皮底下逃走,可谓是比登天还难;二来道路凌乱,走不了几步路就找不到方向了,更别说要逃出这里。所以,几尝试以后,尹珉珉算是放弃了,气愤至极,就每天拿房间里的瓶瓶罐罐和家具来出气,一天给他们砸烂一套,看紫星宫有多少东西可以让她砸。
这下可苦了那些不懂武学、不会玄术,温顺得像兔子一样的小丫鬟们,每天都提心吊胆地守在她们小宫主身边,得又得罪不起,拦又拦不住,费力不讨好,两边受气。
一个小丫鬟曾告诉尹珉珉,她住着的这个地方,就叫做「太微殿」,是紫星宫「紫微」、「太微」、「天市」三大神一,历代紫星继承者居住的地方。自从五年前,小宫主「秦月儿」被阮浩天欺骗,在欧阳扬音的陪同下离开紫星宫以后,这里便一直空着。但是因为小丫鬟们的手脚勤快,这房间虽然空了五年,还是不见一点尘土,无论地板,还是桌面,都打扫地光可鉴人。
「你好像有话要说?」紫巽狭长的眸子微微一弯,笑得人畜无伤地问。
尹珉珉的嘴唇蠕动了两下,好不容易才说出来:「我要出去。如果我真是宫主的话,如果你们还有一点拿我当宫主的话,就不应该把我软禁起来!」
「真是冤枉……」紫巽挑挑眉道,「我们哪有把你软禁起来?」
「没有?」尹珉珉冷笑道,「那你们外面那一队一队的侍卫是干嘛的?赏风景么?」
「那可是为了保护小宫主你的安全啊。」紫巽想也不想立刻答道,「也许他们的嘴巴是直了点,说起话来肆无忌惮。但你如果以为他们压在你头上,为难你,可是错怪他们了。他们可是比任何人都要尊敬小宫主你的……」
「尊敬我?我一点也看不出来!」尹珉珉把头甩到一边,跟紫巽呕气。她当然知道紫巽刚刚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那些侍卫们一个个趾高气昂、目中无人,根本就不把她这个所谓的「小宫主」放在眼里。
「如果你不想他们守着你也行,我马上把他们调到其他的地方去……」
「我不是要你把他们调走!」尹珉珉生硬地截断紫巽的话,怒气冲冲地瞪大眼睛。
紫巽微微露出异色,问道:「那你到底想要怎样?」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要出去!」尹珉珉重复了一遍,声音比上大上好几倍,差点把房间给吵抬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紫巽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好像带着些讽刺的意味,「只怕这件事情不是你说怎样就能怎样的……因为至少还要一个人点头,我才敢放你出去。」
「谁?」
「你想去见她么?」
紫巽的这一句追问让尹珉珉不知如何作答。身为小宫主的她,仅仅是想出去一下,还必须要得到某个人的批准,那人的权利是可想而知的大了。
「那个人……是不是紫星宫的七宫主?」
尹珉珉小心地说出自己的猜测。现在,她只能想到这个答案而已。几天前,才从欧阳扬音那里零碎听来,紫星宫的宫主是一脉相传的。血统是继承的唯一条件。从三百多年前,紫星宫创立算起,一共经历了七代。现在紫星宫正是由它的第七代传人在掌管着,那人正是尹昀的姐姐,也就是尹珉珉的亲姑姑!
对于那个她从没见过一面的唯一血亲,尹珉珉不但感觉不到丝毫温暖。相反,她感到的只是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惧,甚至还有一些恨意。十六年前,不留一点情面,一句话就把自己的亲生弟弟尹昀逐出紫星宫的人,正是那个七宫主!
然而听到尹珉珉这个猜测的紫巽却笑了起来,缓缓摇头道:「当然不是她。七宫主她这几年来身体越来越差,一直把自己关在『天市殿』里面不出来,已经很久没人见过她的面了。如果连这种小事都要惊动她的话,岂不麻烦?」
一听不是七宫主,尹珉珉竟松了一口气。从知道自己身在紫星宫的那天起,她就做好了被带去见七宫主的心理准备,但现在却被告知七宫主身体有恙、闭门不出,她才稍稍安心下来。真的不愿去见那个什么七宫主,因为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她……
凝了凝神,尹珉珉又问:「那你要带我去见谁?」
「去了你就知道了。」紫巽轻言细语地回答得很有礼貌。
可是尹珉珉不但没走,还冷笑道:「我问你,你们紫星宫里除了宫主,谁最大?」
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一句,紫巽稍稍迟疑了一下,照实答道:「当然是小宫主你啊……」
「那就奇怪了……」尹珉珉鼻子一哼,斜斜地睨了紫巽一眼道,「既然我要见的人不是七宫主,而另有其人。为什么不是他来见我,而要我这个『小宫主』亲自去拜访他?你们紫星的规矩是不是太怪了?」
尹珉珉的咄咄逼人,令紫巽露出了嫌恶的神情。心想还没有当上宫主,就开始用架子来压人了,如果以后真把紫星宫交到她手上,不知会神气成什么样子?但因为良好的修养,紫巽很快就把那一股气愤给压了下去,依旧平和地好言说道:「这是因为『坤』她有腿疾,不能走动,只好委屈小宫主你了……」
「坤?她的名字么?」
尹珉珉心想这个名字怎么这么奇怪,但随即思绪一转,想到紫巽也是用「巽」字为名的。怎么都是八卦的卦象……就好像是要把自然之力孕育身体似的……「乾」为天,「坤」为地……从这名字上推测,那个敢以「坤」为名的人,地位一定相当高。不过……
想到这里,尹珉珉一扬眉问道:「你们这里是不是还有人叫『乾』的?」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叫「紫乾」的人,他的地位应该跟「紫坤」不相上下才对,甚至还有可能更胜一筹。
闻言,紫巽双眉蓦然蹙紧,一张温和的笑脸霎时间完全走型。他心口一紧,就好像被人剖开了伤口。眼神躲躲闪闪,竟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我问你,到底有没有?」刚开始,尹珉珉只是一时好奇而已。但见到紫巽竟是这种反应,也已察觉到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有是有……」好不容易,紫巽终于说话了,「……不过他已经离开很久了……」
「到哪里去了?」尹珉珉紧追不舍。
这,紫巽终于动怒了,用饱含威胁的声音说:「这些事情你不要过问,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我……」尹珉珉话未出口,就被紫巽凶狠的目光给瞪了回去,顿时那句「我怎么就不能问」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硬生生给咽回肚子里。尹珉珉望着沉默的紫巽,心想原来刚刚那幅和颜悦色的表情只是装出来的,什么小宫主,什么尊敬,根本就是鬼话!
「你到底去不去?」
见紫巽转身欲走,尹珉珉小声地应了一个字:「去!」
虽然不知道那个「坤」究竟是何方神圣,虽然知道得到同意的希望渺茫,她毅然决定要去试试。如果这是她唯一离开紫星宫的办法的话,即使对方是阎王修罗,她都要去见。一定要出去!一定要离开紫星宫,一定要去找那个人!找到西尽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她的心,这一辈子都得不到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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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枫是被一阵笛声唤醒的,那幽长幽长的笛声哀怨凄厉地就像是妖魅的嘶叫,想试着睁开眼,却因为不习惯突然入眼的光线而皱了皱眉。
「你醒了?」 伴随着这句话的传来,一只冰凉的手,如蜻蜓点水一般掠过常枫的脸颊,声音听上去很稚嫩,但却含着浓浓的妖气。
双眼终于适应了许久不见的阳光,常枫这才发现说话人是一个不过八九岁的女童,但眉目里却充斥着一种说不尽的媚气,成熟地就像一只修炼千年的狐妖。那女童的前额上用紫的颜料描绘着诡异的图案,一直延伸到眼角,右眼下镶着一点半透明的紫晶宝石,幽幽地流转着梦幻般的光华。
「我……」常枫捂着头想要站起来,但是背脊却丝毫使不上力气,只能保持着平躺的姿势,继续躺在身下那张宽大地可以同时躺下二三十个人的圆形软垫上。那软垫用纯紫色作底,面上铺着白纱,白纱上零星地撒着缤纷的瓣,周围坠着金黄的流苏,一挂薄如蚕翼的幔子自两丈高的地方洒落下来。
幔子之外是片紫竹林,枝叶的间隙里飞舞着绿毛的孔雀和金翅的鹦鹉,琪瑶草,芬芳四溢。常枫一阵惊异,这样的地方,真的不像是人间,倒像是仙境。
「你先不要动,你的身体现在还动不了呢……」那女童的嘴角蓦然上翘,一抹怪笑浮了起来,「你被带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气息奄奄了,不过真奇怪……我倒是第一见到伤成那样的人还能活着……」
听到这话,常枫才猛然回想起来,那天误撞机关自己被一块巨石压断了背脊,后来就昏迷不醒人世。难道自己已经死了吗?难道这里真的是仙境?常枫正想着,那女童突然咯咯笑了两声,说道:「这里不是仙境,而是是紫星宫,你现在既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鬼……而是半个人,半个鬼……」
常枫诧异地正想问那女童如何知道自己心里想的什么,那女童又说话了:「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想的什么,你的身体有一半以上的东西……都是我给你的……」边说着,女童的手指开始在常枫的身体上游移,「你的筋骨有四分之三都是我给你的,你的肝脏也是我给你的,还有你的肠子心肺皮肤毛发……也都是我重新给你装上的……不然,你早就到阎王殿报道去了……」说到这里,那女童又掩嘴咯咯笑了起来。
「这到底……唔!」常枫话只说到一半,就被那女童用双唇封住了口。四唇相触的一瞬间,竟有什么爬虫般的东西刹那钻入了常枫的喉咙。常枫感到一阵恶心,猛地翻身想把那不知名的东西吐出来。但那女童却抬袖拭拭嘴角说道:「你不用白费劲了,那些蛊虫已经侵入你一半的神经了……现在你就是我的傀儡娃娃……我叫『紫坤』,你叫我『主人』,我叫你『鬼鸢』……」
紫坤娇笑着趴到常枫的身体上,立起一根指头点了点常枫的鼻尖,又说道:「以后,你就叫鬼鸢……你是我的鬼鸢……」
常枫一手捂住心口,刚才那些蛊虫蠕动的感觉仍然让他心惊胆颤,「你这个妖女!我不是什么鬼鸢,我,我是!」常枫一边把紫坤推下身去,一边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头部却突然传来一股如绞碎般的疼痛,瞬时这种痛楚窜遍全身,常枫抽搐着蜷起了身子。
「哎呀……我都说你是鬼鸢了,你就是……」紫坤撇了撇嘴,双手捧住常枫的脸,直直地望着常枫的眼睛说道,「你是巽他特地给我带回来的新傀儡……你这个俊俏的小东西……从今以后,你要听我的……我再说一,你是鬼鸢!」
「我不是!」常枫大吼着一把把紫坤掀开,痛苦地用手臂抱住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游走全身。紫坤抱怨着:「哎呀呀,你竟然推我……那么……这样呢……」
紫坤苍白冰凉的两手拊上了常枫的眼,停留片刻,然后缓缓打开,「这样你还推我么?」
这样你还推我吗?
这句话令常枫蓦然怔住了,这声音是这样的熟悉,这样的让人心悸,忍住周身的痛楚睁眼,分明地看到那个正趴在自己身体上的人――竟是岳凌楼!
「凌楼……」讷讷地念着这个名字,但随即又看到了怪笑着的岳凌楼右眼眼角下那粒紫晶宝石,顿时反应过来。怎么可能!这到底是什么妖术!常枫试着掀开紫坤,叱喝道,「妖女!不准你幻化成他的样子!」
「原来叫做『凌楼』啊……」岳凌楼突然说话,咯咯笑了起来,但发出的声音却是紫坤的,「名字很好听,人也很漂亮……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很吃惊……」微微一顿,捧住常枫的脸说,「他好像是个男人吧……没想到你竟然会喜欢男人?」
紫坤一边说着,一边摸着自己幻化出来的身体,手指微微一拨,披着的那件白衣便突然滑落,露出了大半肩背,眼角不经意地瞥了常枫一眼,立刻娇笑道:「哎呀呀,这样你就脸红啦……还真是可爱……」
常枫闷声转过头,不敢去看趴在自己身上的那个妖物,但紫坤却俯下身去,在常枫的耳鬓边吹着香气,舌尖顺着常枫的侧脸沿颈项滑下,挑逗地说着:「你想不想我再做一点可以让你更脸红的事情啊……和那个……凌楼……嗯?」说罢,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常枫只觉得心脏狂跳地就快要爆炸一般,明知道应该立刻离开眼前这个妖女,但全身却丝毫没有力气,动弹不得。紫坤冰块一般毫无温度的身体紧紧贴着常枫胸膛,传来凛凛寒气,让常枫全身神经仿佛都要麻痹一般,只有右肩上被紫坤吮吸着的部位有一股潮湿的热气……
但突然,紫坤猛地一口咬住了常枫的颈窝,尖利的牙齿瞬时扎进了肉里,鲜血一涌而出。「啊――」常枫闷叫了一声,紧紧闭上了眼睛。
伴随着「嘶――」的一声,紫坤抬起了头,嘴唇上满是猩红的血迹,她把含在嘴里的那块刚刚从常枫身上撕裂下来的血肉模糊的一团东西吐到了软垫上,面不改色地拭去嘴边的血迹,用一只手指摩擦着常枫的伤口,冷冷说道:「你身上的肉是我给你的,如果我高兴,我还可以再一块一块的把它们撕下来……知道了吗……鬼鸢?」
我不是鬼鸢,但这句话却已经说不出口了,常枫的背部汗水涔涔,挣扎着睁开眼,望着眼前那个渐渐模糊的人影,恍惚之中心里想着:凌楼……凌楼……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你到底又在哪里……
神志越来越模糊,视野渐渐暗了下去,不一会儿,从颈窝传来阵阵刺痛和精神的折磨,让常枫再度陷入昏迷。紫坤刚才并非变成了岳凌楼的模样,而是被蛊术迷住了的常枫自己在意识中产生了幻觉。紫坤还是紫坤,但常枫却以为她是岳凌楼。
紫星宫的妖术和兵刃是支撑了这个门派三百多年的保障,如果没有这两样东西,只怕它早已在多年前就被其他所谓的名门正派联合剿灭了。虽然江湖中人依然称紫星宫为邪教,偶尔提及时还会露出鄙夷和恐惧交杂的目光,但却默认了它的存在。紫星宫的道义术法和武学虽然诡秘,但它从立教以来,从来没有主动生事。即使偶尔跟其他门派有些小摩擦,但却没有发生剧烈冲突。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好像非常满足于现在这个环境,不愿扩大势力般。
这时,只听纱幔外面传来一个优雅的声音。
「司风紫巽参见阴宫大人。」
紫坤缓缓抬头望向来人,轻轻一笑道:「怎么,巽?有事么?是不是和那个小丫头有关?」一连发了三个问,又淡淡道,「另外,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说话不要这么拘礼。」在紫坤眼里,常枫根本就不算一个人,他只是一个依附于自己,受自己控制的傀儡罢了。
「还跪着做什么?」紫坤撩开蝉翼般的素白纱幔,对紫巽微笑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邀请道,「……过来坐吧。」
紫星宫宫主位置之下,便是八名护法。其中又以「乾坤」两者最尊,分为阴阳两宫。紫坤为阴宫宫主,而岳凌楼在广州碰上的紫乾,则是阳宫的宫主。其他六名护法则居于他们之下。现在紫坤提出叫紫巽过去同坐,礼数上讲虽然越矩,但紫巽却没有拒绝,好像对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不再在意。
紫坤问道:「那丫头是不是又想逃跑?她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学得乖……」
「不,其实属下认为……把她关在宫内实在不妥,她时刻都想着要逃,心根本就是飞在外面的,没有留在紫星宫内。」
「那你想怎么办?」
「不如放她出去,让她把想做的事情做完,了无牵挂之后,自然就会安心呆在紫星宫内了。而我会陪着她,以性命担保她的安全,不会出半点差错。」
「是么?」紫坤淡淡应了一声,垂目望着身边昏迷中的常枫,用手指搅着对方的头发玩。好半天,才说道:「……巽啊,你真的是这样想的?莫不是在心底打其他的小算盘?」
「属下不敢!」
紫巽一惊,立即起身,做势想跪下请罪,但却被紫坤扶住。
「不用紧张,我又不是在怀疑你。」
「属下一心一意为着紫星宫着想,绝无二心。」
「我知道,全都知道。你当然是为着紫星宫着想的,但是……」话锋一转,连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声音透着寒气,「……如果你想去见那个人的话,直说就行了,我又不是不放你,何必要那尹珉珉那丫头来当借口?」
「属下……」
两字刚一出口,紫坤的一根手指便抵在了他唇上,「不要说了,我同意就是。不知道『欧阳』那个丫头现在怎么样了?这么多年不见……我倒是想她了……」
见紫坤渐渐沉默下去,紫巽接话道:「五年了,她已经不是一个丫头……变化很大,真的很大,连我都快认不出来她了……」
紫巽声音虽然不大,但表情却很奇怪,即使依然在笑,但那笑容却很苦涩。
「怎么个变法?」紫坤的兴致被引了起来。
「听她说,她出逃紫星宫后,辗转多地,去过西域,去过漠北。最后终于在江南杭州落脚。在街待过三年,后来嫁给了天翔门的前门主唐易,成了门主夫人。化名『欧阳扬音』。」
「扬音?」紫坤皱眉道,「让人讨厌的名字……不过她倒是有点本事。」紫坤的话里不但没有讽刺,反而还满是赞赏,「很久前,我就觉得她不简单。真的,紫星宫数百个丫鬟里,只有她的眼神是不同的,有主见、有野心,很危险,但也让人充满期待。如果是她的话,当年有胆量跟着『月儿』背叛紫星宫也不足为奇了。」
「是啊……」紫巽虽然心中感慨万千,但形成话语的却只有这两个字。
「你还想着她?」
「不,没有!」紫巽条件反射般立刻否认。
「不要回答得太快……就这么说『不』,你对得起你的心么?」紫坤好像并不看重这个问题似的说,「当年月儿她跟着阮浩天叛离紫星宫以后,七宫主虽然是下了追杀令,但是后来的执行过程却很松懈。终究是念在母女的情分上,下不了狠心啊……如果紫星宫真想治他们的罪,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
紫巽一直没有支声,心脏激烈地跳动着。虽然对方娓娓而谈,没有责备,也不见抱怨。但紫巽却如坐针毡,想快点结束这对话。
「巽啊……你这出去,见到『欧阳』那个丫头,告诉她,我念着她,想见她,叫她回来,七宫主也不会治她罪的。紫离下落不明,怕是凶多吉少。司火护法的位置不能一直空着,给她说,如果她愿意回来,我就把那个位置给她……」
紫离正是半月前烧掉丘然医馆的人,他跟踪西尽愁和耿奕进了丘府的秘道,后来在那片狱火盛放的石渚上,被西尽愁摔下了山涧。事后,紫巽在石渚上发现了蓝焰燃烧的痕迹和打斗的迹象,推测出这件事情。司火的护法,命中和水相冲,怕这是必死无疑了。
虽然对紫坤这么信口就说出来的重诺,紫巽有些吃惊,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行礼道一句「遵命」后便离开了。紫坤望着他的背影,表情似笑非笑,低声念道:「巽啊巽啊……傻孩子,如果这你没有本事把欧阳拉过来,日后她必定是你的障碍,会要了你的命的……」
另一边,尹珉珉坐立不安地等了好久,终于见到紫巽出来了,急忙跑上前问道:「怎么样了?你不是要我去见她吗?怎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自己过去?」
「你不用去见她了,她已经同意了。」
这是紫巽始料未及的。他以为紫坤会放心不下,必定要在尹珉珉身上下蛊才肯放她出去,所以才把尹珉珉一同带过来,但现在看来,完全没有那个必要,是自己多心了。
「同意了?」突然来得太轻易的喜讯让尹珉珉不敢相信,呆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反应。
「是啊。快去准备一下吧。我们很快就要动身了。」
「我们?你也要跟去?」
「那是当然的,如果你一去不回,或者出了什么事情,我到哪儿去找人?」
「可是……」尹珉珉极力想找借口说服紫巽让她一个人出去,但无奈这个借口实在是太难找了。
「愣着干嘛?去准备啊……」紫巽催促道。
「不用准备了,立刻就走。」
紫星宫内哪有需要准备的东西,尹珉珉当然想能走多快就走多快,生怕呆会儿他们会反悔似的。
「也好。」紫巽没有一点异议,因为他也和尹珉珉一样,心早就飞到外面去了。尹珉珉要找的人当然是西尽愁,他要找的人则是欧阳扬音。而欧阳扬音要找的人,必定也是西尽愁。所以,现在他和尹珉珉的目标方向,大致相同。估计对路线问题,也不会有太大出入。
正向紫坤猜的那样。紫巽的确不单单是为了帮尹珉珉,更重要的是他想见欧阳扬音。那个一消息就是整整五年没有任何消息的女子,这终于在云南发现她的踪迹,紫巽不愿失去这难得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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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北部,靠近长江河道的一个小镇里,一片忙的景象。炎炎的夏日早已过去,秋意越来越,平安镇在这个收获的季节里显得格外热闹。街边到都可以看到叫卖的小摊贩,各种各样的食品饰品琳琅满目,看都看不过来。
「红叶姑娘,你看看这个……」一个丰腴的妇人拉过了『红叶』的手,把一盒胭脂塞进她手里,和气地说道,「……用用这个吧,会更加漂亮的哦。保证让你心上人见了,连眼睛都忘了眨。」
「不、不用了。」红叶尴尬地摆了摆手,把那盒胭脂又推了回去说道,「我不用这个的。」
「这是什么话?」妇人挤了一下眼说,「哪有姑娘不用胭脂水粉的?来来来,我来帮你上上,不好看不跟你要钱。」说着便热情地拉过红叶的手,把挡在脸颊旁的发丝拨到耳后,一边替红叶上妆,一边称赞道,「瞧我们的红叶长得真好,不仅皮肤白,瓜子脸,眼睛又有灵气,不知谁有好福气可以娶到你。」
一听这话,红叶的脸立即涨红,不用上什么妆,就红得跟番茄似的。她尴尬地杵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你,把我家姑娘羞的……戚大娘,你就放过她,不要作弄她了。」
一个含笑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红叶惊喜又亲昵地唤了一声:「爹。」
「瞧你说的,我哪有作弄她了?」戚大娘一瞪眼,假装生气道,「都是你这个当爹的没当好,女儿都长这么大了,还不知道胭脂水粉怎么用。说出去让人笑话,还好我们红叶姑娘长得漂亮,即使什么都不用,喜欢她的小伙子都一打一打的……呵呵……你好福气哦……」
「大娘。」红叶实在听不下去了。
「羞什么,大娘我又没说谎。」
「是啊……都是我这个当爹的没当好……」突然传来的叹息,瞬间改变了这祥和的气氛。
红叶一时愣住了,还是戚大娘反应快,意识到自己揭了别人的伤疤,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刚刚的话说错了,你这个当爹的当的极好……把女儿教得又大方,又乖巧……红叶啊,你看我们家那傻小子怎样?虽然笨了点,但绝对是个好人……你嫁过来不亏的……」
「大娘,快别这么说,你看你都说到哪里去了?」红叶一跺脚,竟跑了。身后传来戚大娘爽朗的笑声,连红叶的爹也跟着笑了起来。他虽然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但却丝毫不见苍老,说起话来依旧神采奕奕。这一对姓「杨」的父女,父亲叫「杨鹰」,女儿叫「杨红叶」,在平安镇边的「日红岭」上,有一家小小的茶铺。平日里都呆在岭上,难得下来一。
知道这一点的戚大娘好奇地问道:「杨爷啊,以前难得见你们下一山,最近是怎么了?老往山下跑?」
杨鹰咂了一口烟,笑道:「是下来买药的。」
「药?」戚大娘一惊。看杨鹰一副精神矍铄的模样,怎么也想不到他有需要频用药的顽疾,而红叶就更不必说了,那脸色红润得没有一点有病的迹象。
猜到戚大娘心中所想的杨鹰立即为她解除疑惑道:「那药不是买给我们的,而是茶铺最近新来的一名客人要用啊……」
「客人?什么样的人?」
「是红叶那丫头在河边发现的,当时,那个人已经奄奄一息,一连昏迷了好些天,现在虽然醒了,但毫无记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戚大娘紧张兮兮地说:「不是我说你,杨爷,现在的世道可乱得很,你还是不要随便收留来路不明的人为好,而且还是负伤的,那就更可疑了。八成是有仇家追杀的主儿,你可得小心了,不要撞上祸事。」
「没事没事。」杨鹰摆摆手,笑着离开。留下戚大娘一人,担心地叹着气。
◆◇◆◇◆◇◆◇◆◇
「日红岭」之所以称为「日红」,是因为它满山的丹枫而得名的。只要一入秋季,站在岭上放眼望去,全是红彤彤的一片,特别是在傍晚时候,红枫和天边的红日相映生辉,更让人惊为天景。
秋风起,枫叶摇曳生姿,沙沙作响,那一片景象实在是美不胜收。而杨家的小茶铺就开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秋季是他们茶铺生意最好的时节,不仅当地的居民上山游玩的多,甚至还有文人墨客远道而来,为的就是要一睹这「日红」的风采。
红叶和杨鹰从平安镇回到日红岭时,已经是晚上了。
「西大哥……」红叶坐在床边,轻轻唤了一声。而躺在床上、那满身绷带的人微微睁眼,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点了点头。
这就是杨鹰跟戚大娘所说的那名客人了。几日前红叶在岭后河道发现他时,他全身上下布满无数到细小的伤口,想来是被河里的碎石割破的。但最严重的伤却不在身上,而是在头部――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西大哥。」红叶又喊了一声,把药碗端在手里说,「坐得起来么?该吃药了。」
在河边发现他后,红叶一个较弱的女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他拖回了家。但那时他就像是个死人一般,没有半点反应。不张眼,也不动,只是缓缓的心跳和淡淡的呼吸证明他还是一个活人。请来了大夫来看,那大夫说,这应该是脑部受了什么伤,麻烦就麻烦在不知道他叫什么。如果知道的话,试着喊他的名字,应该慢慢就会有反应了。
送走大夫以后,杨鹰问红叶:「你到底想怎么办?」
红叶答道:「叫他,直到把他叫醒为止。」
杨鹰摇头道:「傻丫头,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不知道就一个一个的试,总有一个会撞对的。」
杨鹰愣住了,望着女儿坚定的表情,才发现她真的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躲在自己身后畏畏缩缩的小丫头。这股执念到底像谁呢?杨鹰一边叹气,一边走了出去。而红叶则坐到了那人身边,才试了一,那人就用了反应,睫毛颤动了两下。而红叶叫的那个姓――就是「西」――「西尽愁」的「西」。
事后杨鹰问她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姓,而红叶甜甜地笑着说:「因为他是从『西』边被水带来到……」
这也许就是缘分吧,所以才让我一就叫对了你的名字。
每当红叶这么想时,脸上总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之后,她便一直称呼那人为「西大哥」,而西尽愁的神志也渐渐清晰,慢慢可以开口说话了,但记忆依旧没有恢复的迹象。
现在,红叶把枕头扯出来,垫在西尽愁的身后,把药一口口喂进他的嘴里。坐在他的身边,感受着他的气息,闻着他的味道,看着他有棱有角的侧脸,红叶不自觉地露出笑容。这是她第一对一个异性有了感觉,从第一眼在河滩上看到昏迷不醒的他,她就有了这种感觉。想看他睁开眼睛的模样,想听他说话,想和他呆在一起……
「……红……叶?」
西尽愁试探着叫出她的名字,低低的声音虽然满是不肯定的意味,但却非常好听。红叶受宠若惊,立即点头答应。这是他第一叫她的名字。
「……我自己来。」
声音又响了起来,西尽愁抬起手,想从红叶的手里接过药碗,但红叶却躲了一下。
「还是我来吧,你身体没好……啊不,是这药碗挺烫手的,你端不住。」
西尽愁的状态非常糟糕,一天多半时间都于昏睡状态中,既没下床走动,也没吃什么像样的东西。所以红叶担心他现在连端药碗的力气都没,但却推说是怕药碗烫了他的手。
「没有关系,我自己来吧。」
西尽愁还是坚持,毕竟他这么大一个人了,好手好脚的,竟要麻烦一个小女孩手把手来照顾,实在是过意不去。红叶无奈,只得嘱咐一句「你当心点」才犹豫着把药碗递了过去。西尽愁扣住碗沿,把那碗黑漆漆泛着苦味的液体一饮而尽。
红叶注视着他,松了一口气,接过西尽愁还回来的碗,却突然发现对方的手上有个特殊的印记,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排牙印。奇怪了,西尽愁脸部和身体被碎石割出来的可见骨伤口,都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根本看不出来曾经有过伤口。复原的速度之快,连杨鹰都啧啧称奇。但是,为何单单这个牙印不见半点消退?(=_= 岳凌楼咬的,果然够狠……)
「这个是……」红叶好奇地伸手去触摸那乌黑的伤痕,但指尖刚碰触到西尽愁手背的皮肤,对方就闪电般的缩手。
「怎么了?」红叶皱眉问道,「很痛么?」
「不,没有。」西尽愁扼住自己的手腕,摇了摇头。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很痛,这个伤口真的很痛,痛得他头皮都麻掉了。这种痛,是从手背沿着手臂一直传到心脏的,仿佛可以把心脏绞紧,紧得无法跳动。
「是谁?到底是谁?」
一个白衣飘飘的影子在脑海里忽隐忽现,西尽愁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头。好痛,心痛,头痛,全身都在痛。忘掉了最重要的东西,一定有什么是不能忘记的!不允许自己忘记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即使把自己忘掉都不要紧,但那个人是绝对不能被忘记的!
「西大哥!西大哥!」
红叶急忙扶住了他,试着稳定他的情绪。但这似乎无济于事,西尽愁竟然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了下来,拉过外衣往身上一披,就想往外走。但无奈脚步不稳,脚尖刚一沾地,就顺势药摔倒,还好眼疾手快的红叶一把扶住了他,着急道:「你到底怎么了?你想到哪儿去?你这个样子,能到哪儿去?」
「红叶……」西尽愁捂住前额,闭了闭眼,狠狠地摔了两下头,仿佛是在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告诉我,红叶,我到底是谁?你又到底是谁……」
红叶为难地皱起了眉,正想开口却突然从门外传来的吼声打断了。
「臭小子,难道你全忘了吗!」
「什么?」
西尽愁蓦然抬头。杨鹰正怒火冲天地瞪着他!那表情好像恨不得立刻跑过来,扇他两耳光似的。但杨鹰拉住的却是红叶,一把把红叶提到身后,指着西尽愁的鼻子骂道:「你竟然问她是谁?你竟然忘了你的妻子是谁?小畜生你有没有良心!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此话一出,红叶和西尽愁皆当场愣住。窄小的房间里,瞬间是剩下杨鹰粗重的喘气声,红叶和西尽愁都是大气都不敢出的表情。
「妻、妻子?」
西尽愁望着红叶。在那张因惊吓微微苍白的脸上,他找不到一丁点的熟悉和爱恋。虽然这几日相下来,他的确认为红叶是个很好、很乖巧可人的女孩,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对方竟然是他的妻子!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不早说呢,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说明白……
「爹!」红叶拽紧了杨鹰的袖子,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仿佛一下子变得不认识的杨鹰。而杨鹰则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像在告诉她不要惊慌,要保持冷静一样。接着,他又对西尽愁说:「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你是谁?好,现在我来告诉你,你就是一个小小的渔夫,几日前在河里捕鱼时翻船,撞坏了脑袋。结果醒来时什么都忘了,甚至还问你的妻子她是谁!」
「渔夫?」
「怎么?不相信?要不然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武林英雄,还是大侠情圣?」
「我……」
杨鹰不屑又愠怒的表情,让西尽愁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无法否认杨鹰的话,过去的记忆他一点都没有,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事,认识什么人。他只知道当他睁开眼的时候,是一名乖巧的姑娘正焦急地望着他,看到他睁眼就幸喜地朝门外喊去:「爹!他醒了!他醒了!」
难道,对方真是他的妻子?
当这个想法从他脑袋里冒出来的时候,西尽愁感觉自己就快要昏过去了。模糊的意识里,总有一个白影在不停地晃动,看不清脸,但那种令人心痛的感觉却越来越地传达到心底。如果自己是已有妻室的人,那么……为什么还老是对那个人念念不忘……那个人到底是谁?他绝对不是红叶,那他到底是谁?
「我真是吃惊。」杨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冷冰冰的,「听大夫说你要躺十天半个月才能下床,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可以走动了。那好,你就不要再赖在床上,从明天开始就给我好好干活!一个大男人躺在床上白吃白喝,要老婆照顾,像什么话!」
说完,杨鹰拉着红叶气冲冲地走了出去,狠狠地甩上房门,就好像西尽愁真的是一个连老婆都不记得的负心汉一样。而这时的西尽愁却是彻底蒙了,本来想离开的他,这会儿连脚也抬不起来。如果这一走,真的成了抛妻弃家怎么办?他不讨厌红叶,甚至还有点喜欢,但那种喜欢绝对不是可以结成连理的爱恋……
「爹!」屋外,红叶焦急地扯着杨鹰的手说:「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你到底怎么了?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不行,我要去解释清楚……」
红叶刚一转身,就被杨鹰拉住了。
「傻丫头,爹这么做当然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红叶听不明白。
「慢慢你就会知道了……」
杨鹰朝前走了两步,来到一张茶桌旁坐下,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夜色说:「爹的时日无多,以后保护不了你,你又没有力量自己保护自己……而那个人,我看得出来,他的武学造诣不浅,绝非泛泛之辈。如果照实告诉他,怎么能留得住他?」
「所以你就利用他?骗他?」
「不是利用也不是骗。他的命是你救的,让他保护你也是合情合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听爹的安排。不然变故发生的时候,连你……都难逃劫难。」说到此,杨鹰重重地叹了口气,目光阴翳起来。
「爹,你告诉我,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为什么这一两年来,你老是念着什么要死要死的,到底谁要杀你?谁在和你作对?」红叶跑上前去,摇摇杨鹰的胳膊,担心地追问。
杨鹰说这种话已经不是第一了,因为很久以前就有人给他卜过一卦,说他活不过四十五,而且还是被人杀死。
虽然红叶曾经宽慰他说:「算命子的话,不能当真的。」
但杨鹰却摇头道:「那人不是算命子,根本就是神,说出的话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红叶啊……」杨鹰爱怜地看着女儿焦急的表情,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说:「……你不要问,什么都不要问。爹死不足惜,这是爹的报应,但是你却不能……你什么错都没有,不应该让你受到牵连……」
「不,不。」红叶拼命摇头,咬咬嘴唇说,「如果爹死了,红叶也不要自己一个人活着,红叶要陪着爹,即使到了黄泉,也要侍奉爹的左右。」
「傻丫头啊……说些什么傻话……」杨鹰爽朗地笑了起来,一改刚才的沉闷,「即使你不说,爹也看得出来。你喜欢那个人对不对?」
红叶一下被问愣了,答不出话来。
杨鹰呵呵笑道:「喜欢就喜欢,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红叶低头不再说话,好像是默认了。
「红叶啊……人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必须要付出一些代价,使用一些手段。你还小,不明白,以后慢慢就懂了。你不欺人,人就欺你。你不想害人,别人却心积虑地要你的命。所以……凡事不要在被动的位置,不然就只有挨打被整的份。这点,你要记住……」
杨鹰语重心长,但红叶却似懂非懂,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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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这样!你告诉我怎么会这样!」
尹珉珉大声朝紫巽吼去。她已经来到千鸿一派分舵刘府,但和前相见时不同,暗藏在床板下的通道入口,根本没留下一丝痕迹。就好像那日通过秘道,到了另一片天地的事情,只是做梦一样。
「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是你自己坚持要来的。现在你亲眼看到了,还要说我骗你么?」紫巽立在她身后,面无表情地说着。而他的身后,还站着一名绝色的美女,那美女走到尹珉珉身边,扶住了她的肩膀,温柔地劝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想新的办法。你西大哥是什么人物,只要他还活着,就不可能音信全无。」
「重新想办法……」尹珉珉冷笑着,回头望着欧阳扬音,眼里满是戒备和不信任,「你有什么办法?如果你想得出办法的话,就不会守在这里等我们了。」
欧阳扬音竟一时语塞。尹珉珉没有说错,她本来是想顺着河道去寻找西尽愁的踪迹,但无奈来路被封,她在这附近方圆百里的地方都找过了,就是不见那石渚的影子。细想也对,那狱火是何等昂贵的东西,怎么能种在这么轻易就被找到的地方呢?无计可施之下,她只得再回到刘府守着,以等待紫星宫的人到来,打算跟着他们,直到找到西尽愁的下落。
因为欧阳扬音知道,以尹珉珉的性子,绝对不会安心待在紫星宫里的,必定会使出手段,威胁也好,欺骗也好,她一定会出来寻找西尽愁的。而尹珉珉只要一出来,就必定有紫星宫的人跟着。之所以这么肯定,第一,尹珉珉自己绝对没有力量逃出紫星宫,紫星宫不放她,就算她长翅膀也飞不出来;第二,紫星宫那种清净的地方,在无法忍受尹珉珉乱发脾气的情况下,肯定会放她出来。
但是欧阳扬音没有想到的是,这任务,跟在尹珉珉身边的人却是紫巽。所以本来打算暗中跟踪紫星宫的人,但看到紫巽后,她放弃了这个想法,明目张胆地出现在紫星宫人的面前,说愿意跟他们合作,找出西尽愁。
对欧阳扬音余情为了的紫巽,当然欣然接受。但是尹珉珉却一直耿耿于怀,对欧阳扬音非常不信任。因为她怀疑当日下迷药,给她弄回紫星宫的事情,欧阳扬音也有参与其中。不然,凭自己的机警,再加上一个欧阳扬音,紫星宫的人想在她们两人眼皮底下下毒,实在比登天还难。
「这个地方虽然河道众多,分歧甚广,但是只要我们一条一条的找,总有一天会把他找出来的。」见那两个人都不说话,紫巽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一条条的找?」尹珉珉立即反对,「那要找到什么时候?」
「是啊,那样太费时间了……」欧阳扬音也不同意。
然而紫巽并不是不懂这个道理,而是他的境和那两个女人有根本性的区别。无论是尹珉珉还是欧阳扬音,都极其迫切地想尽早见到西尽愁,但是他却不是,他这出来,本来就是为了找欧阳扬音,现在她就站在自己眼前,可以说目标已经达到,对其他的事情都不在意了。
「至少现在并没有其他的办法,不是么?」紫巽淡淡说道,看着欧阳扬音。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她了。五年前,欧阳扬音叛离紫星宫的时候,还是紫星宫里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鬟。那个时候,虽然辈分不高,但却得宠爱。但五年过后,她不但久待风月场所,甚至连人都嫁了,现在的身份。说的好听一点,就是天翔门前门主夫人;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一个寡妇。而她看人的眼神,也没了当年的清澈,而好像蒙上了一层灰沉沉的烟雾。即使偶尔露出的笑容依旧倾国倾城,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带了一张漂亮的面具,一点也不真实。
五年的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吧……
紫巽想着,转身离开。尹珉珉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寂寞的背影,问欧阳扬音道:「怎么办?莫非真要按他说的那样,一条一条得找?那要找到什么时候?」
欧阳扬音略略思索了一会儿,答道:「目前,也只好暂时这样了……也许,还不等我们找到你西大哥,他就自己跑出来见我们了。你以为他是那种可以享受安稳日子的人么?」欧阳扬音的眼神竟变得柔和起来,「他啊,就算自己不想去惹麻烦,麻烦也会找上他的……珉珉你放心,不出半个月,必定会有他的消息……」
尹珉珉冷笑一声,现在她面对欧阳扬音,早已没有了以前的惧怕和规矩。她有紫星宫给她撑腰,而且欧阳扬音只是紫星宫一个出逃在外的一个小叛徒,她为什么要怕她?为什么要看她的脸色。这样想的尹珉珉,渐渐不把欧阳扬音放在眼里。
而欧阳扬音刚才的那一番话,更是惹火了尹珉珉。只见她冷冰冰地哼了一声说:「不要把你讲得好像很了解他似的……最了解他的人不是你……」
欧阳扬音当然听出了尹珉珉的话中带刺,反唇相讥道:「只可惜最了解他的人也不是你……」
尹珉珉猛一扭头,恨恨地盯着欧阳扬音,仿佛想用眼神杀人似的,「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欧阳扬音笑得非常和气,不知是真不在乎,还是有意用这种态度在气尹珉珉,「如果我们了解他的话,就不会在他跳崖以后慌得六神无主了,是不是?」
「……」
尹珉珉一时无语,当日在看到西尽愁跳下山涧后,反应最强烈的就是她。莫非欧阳扬音现在是在借机讽刺自己才是最不了解西尽愁的人?刚念及此,尹珉珉正想发作,但听欧阳扬音就接着说道:
「你知不知道,珉珉?」欧阳扬音亲昵地抚摸着尹珉珉的头发,「从我认识西尽愁这个人开始,我就认为他是一个很理智,做事情分得轻轻重缓急的人。虽然有时候喜欢装疯卖傻,但无论何时,他的心里都是最清楚的,比任何人都清楚。可以最快把握到事情的关键,然后抽丝剥茧……」
说到这里顿了顿,欧阳扬音眼神黯淡下去,「……只有这一,我算错了,我根本想不到他会使出这种方法……莫非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不会……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做这么冒险的事情,如果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他是不会轻易行动的……」
见欧阳扬音陷入了思,尹珉珉也插不上话。的确,她也不认为西尽愁是那种会轻易送掉自己性命的人。但是,那日尹珉珉看得清清楚楚,那个抱着岳凌楼站在对岸石渚上往山涧下跳的人――必定是西尽愁没错。如果他跳崖是真,那么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无意识地念出这句话的人是欧阳扬音,她和尹珉珉想到了同样的问题。突然,欧阳扬音眼神一凛,恍然大悟般抓住了尹珉珉的肩膀,摇了两下后激动地说:「对了!是我一直疏忽了……那日我们正面看到的人,只有西尽愁一个而已……至于他怀里抱着的人,脸一直埋在西尽愁的怀里,根本就没不见。因为我们以为那石渚上只有岳凌楼和他两人,所以我们就认定他怀里的人是岳凌楼!其实……岳凌楼根本就没死,他还留在那片石渚上,等我走了以后再想法逃脱。」
其实……这才是西尽愁的根本目的――他要造成岳凌楼和他都死了的假象,那么守在对岸的紫星宫和千鸿一派的两派人马就会撤离。他是想用这种方法救岳凌楼!一定是这样的!可恶,都被他骗了……想到这里欧阳扬音扭头朝紫巽离开的方向跑去。
秘道会突然消失,这种事情只有紫星宫的人可以做到。而那片盛放着狱火的石渚,紫星宫在毁灭一切证据之前,必定会去搜查。那么,紫巽一定知道那石渚上到底有没有人!
「巽,你告诉我!在我们离开以后,你是不是到那片石渚上去了?」欧阳扬音拦在紫巽的面前,微微带着气喘地问。从表情上可以看出来,她很着急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而紫巽则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沉默了半晌,到底敌不过欧阳扬音迫切想知道答案的眼神,淡淡应了一句:「是啊……」
「有没有发现什么?」
「……」紫巽低头思索着。
欧阳扬音知道,他现在思索的问题,绝对不是「有没有发现什么」,而是已经发现了什么,而思索着要不要告诉自己!
「巽……」低声唤着对方的名字,有种说不出的风情,「……整个紫星宫里,我只信你一个人。所以……你告诉我,岳凌楼到底死没死?」
只信我一个人,回味着欧阳扬音这句话,紫巽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应该是什么人都不信了吧?如果紫星宫里真的还有一样值得你挂念的东西,或者是值得信任的人,五年前,你就不会毅然叛离紫星宫了吧?什么时候你也学会了用这么真诚的表情说这种弥天大谎?
想虽如此想,紫巽还是无奈地如实答道:「他没有死。被那个叫常枰的人带走了……那个常枰根本就不是什么千鸿一派的继承人,他是朝廷派来暗查狱火的。好像和岳凌楼有些交情,所以救了他……」
「原来如此,我也觉得那常枫有些古怪……」欧阳扬音若有所思。
「欧阳,你听我一句,你最好不要打岳凌楼主意。」
紫巽突然说出的话,让欧阳扬音摸不着头脑,愣愣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一般,半晌过后,才冷笑一声道:「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因为他有可能是对紫星宫非常重要的人。」紫巽说得很认真,他的确是在忠告欧阳扬音。
而欧阳扬音的回答依旧充满讽刺,「怎么个重要法?」
「这是猜测而已……或者说是一种感觉,你不要多问了,日后等到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告诉你的。」紫巽话锋一转,反问道,「你问他做什么?」
「如果他没死的话……」欧阳扬音垂下长长的睫毛,但嘴角却在同一时间上扬,「……如果他没死的话,我们就不应该留在这里找西尽愁了。」
「什么意思?」
「如果西尽愁没死,他必定会去找岳凌楼,而岳凌楼如果没死,他必定会回杭州。」欧阳扬音说这话是信心十足,仿佛根本不可能有其他可能性一样,「……而我们也应该去杭州。」
「你真这么想的话,我们去杭州也行。」紫巽对这个问题倒是看得很开,本来他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要把欧阳扬音说服重归紫星宫,才是他现在的首要任务。至于西尽愁什么的,能找到就找,如果找不到,也再好不过了。欧阳扬音紧张西尽愁的模样,让他心里非常不舒服。
见紫巽点头了,欧阳扬音高兴地朝尹珉珉招招手,拉住尹珉珉的手,亲昵地问道:「珉珉,我们去杭州好不好?你西大哥极有可能已经在赶去杭州的路上了。」
和欧阳扬音热情的态度截然相反,尹珉珉瞟了她一眼道:「你这么肯定?」
欧阳扬音重重点下了头:「以岳凌楼的脾气,他必定会回杭州天翔门,因为那里有一大堆他放不下的事情。而你西大哥不去杭州找他,还能去哪里?」
「是啊……」尹珉珉的表情黯淡下去,「……他不去找岳凌楼还能去哪里?」
这个时候的欧阳扬音怎么可能想到,她这的推测可是错得离谱了。岳凌楼和西尽愁,没有一人会去杭州。
现在的西尽愁已经失去记忆,连岳凌楼是谁都记不起来,更别说去杭州找他了。西尽愁正被他那个挂名「岳父」剥削廉价劳动力,每天和鱼虾为伍,来回在山野和河道之间。虽然有红叶陪在身旁,但心里总是空空的。刚开始时还会想,她真的是我妻子吗?我怎么总觉得好像被骗了?但后来,时间一长,就渐渐习惯了现在的生活。
另一方面,千里之外的京城。岳凌楼还呆在洛家,闭口不提回杭州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洛少轩突然问他道:「怎么?这里住着还舒服吧?」岳凌楼才算起时日,不觉已经过了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他根本就没怎么出过洛府大门。都说京城最多阴谋、最多倾轧,但岳凌楼却没有感受到。他被洛府的高墙保护得好好的,连头发都没有多掉两根。
岳凌楼一边品茶,一边开玩笑似的回答道:「你什么意思?是不是看我在这里白吃白喝,心里有点不舒服了,想赶我走了?」
「哎呀呀……」洛少轩立即叫冤道,「我哪有那个胆子?把你赶出去,我不被爹和妹子拔一层皮下来才怪呢。」
看到洛少轩夸张的表情,岳凌楼淡笑着不会话。洛少轩又靠了过来,说:「有时候我都奇怪了,为什么我爹和妹子都这么喜欢你啊?好像你才是他们的儿子和哥哥,而我就像是捡来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回京城就成天和黎雪混在一起的洛少轩,今天阳光明媚,天气大好,这么好的日子不去和黎雪郊外赏风景,外加培养感情,而跑到自己这里来说这些有的没的。岳凌楼敏感的神经当然查觉出有些不对劲。
「哎呀,你问的这么直接,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洛少轩收起扇子,搔了搔下巴,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害羞的表情。
岳凌楼只瞥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喝他的茶。心想,洛少轩啊洛少轩……不是我岳凌楼说你,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扮什么纯情?有什么事不好说,还需要脸红?
「这个……那个……」洛少轩半天找不到开口的话,支支吾吾半天,终于说出了句子,「我不是看到你白吃白喝才来找你,而是专程来请你去白吃白喝的,如果你有空的话,半个月后的这个地方,我请你白吃白喝,一直到把你撑得走不动为止。」
「免了吧,我还没有饥饿到那种程度。」岳凌楼不满意地撇撇嘴,心想洛少轩是不是拿自己当猪啊。越听越听不明白,岳凌楼索性开口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要和黎雪成亲了。」
「噗――」刚喝到嘴里的茶被岳凌楼狠狠地喷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待到稍稍平缓下来,岳凌楼一边揉着被呛出泪水的眼睛,一边问道:「天啊,我没听错吧?」
「怎么,你有什么意见?」洛少轩心急地想听听岳凌楼是怎么想的。
岳凌楼重新坐端道:「我哪敢有什么意见,只是被吓到而已。半个月,好快啊。黎家那边已经同意了么?」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会把情人吃婚宴,说成是请人白吃白喝的。
洛少轩点头道:「镇南镖局的总局就设在京城,黎雪的爷爷――黎成绎,黎总镖头已经同意这么亲事了。」
「那真是太好了。」岳凌楼真心地微笑着,这句话也发自内心。洛少轩是他交的第一个朋友,而黎雪则是他第一认为很可爱的女孩子。他们两个能走在一起,也许正是自己想看到的最好结局吧?
岳凌楼望着远方,声音也变得悠远起来,「我曾进以为我是一个遭来灾祸的人,和我有关系的人都会不得好死。但是……现在,我却看到了一个奇迹,是你创造出来的,少轩……你、还有黎雪,你们让我看到了一种很特别的东西。那种东西让我高兴……但同时,又让我惧怕,生怕自己会害了你们。」
「你在说些什么啊?我听着别扭,我都要当新郎了耶,你好歹说些中听的话啊。什么遭来灾祸,不得好死的……」洛少轩假装生气地瞪了岳凌楼一眼,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头。
岳凌楼笑了起来,只说:「抱歉抱歉,是我不好。那我应该怎么说?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嗯……还有,早生贵子。」
洛少轩这才环起了手臂,一副大人物的模样,满意地点了点头。
半个月后,洛家的大公子和镇南镖局总镖头的小孙女结成良缘的消息,在京城里迅速传为一桩美谈。
即使很久以后,岳凌楼还清楚地记得,成婚那天,喜庆的红轿在眼前摇摇曳曳的景象。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无论是新郎、轿夫,还是路边围观的人群。
一向活泼的黎雪乖乖坐在红轿内,直到喜婆揭开帘子,把她牵出轿子,岳凌楼才看到她小心翼翼走路的模样。而洛少轩则一直笑得合不拢嘴,跑出跑进到给人敬酒劝酒,一直折腾到后半夜。
那一天,仿佛连空气里都飘着甜蜜的味道,让人心醉。连淡淡注视着这一切的岳凌楼也跟着醉了。他们是受到祝福的一对,恩爱的一对。虽然一开始彼此斗气,但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
这种祥和喜庆的气氛不属于自己。
岳凌楼非常肯定这一点。即使身在其中,但隔阂永远存在。好怕,真的好怕,有一天这一切会在他的眼前毁灭,用最残忍的方式画上一个句号。所有和他有关系的人,都不得善终;所有和他有关系的事,都会演变成阴谋。
问自己是否有带在这里的资格?没有人给他答案。想要悄悄离开,但却迈不出步子。他很喜欢这里,真的很喜欢,即使只是自我催眠也好,把这片美好的景象刻入骨髓,告诉自己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是真心在笑,真心在做事,真心在说话。
是否因为太过珍贵,所以才不敢靠近,害怕一不小心就会弄碎?
――第四部 残念 完――
月满西楼第五部 - 北极
〈上篇〉
「到底是谁说一定可以找到的?」杭州城一家普通的客栈里,尹珉珉质问欧阳扬音。
「如果你不满意,大可以回去,我绝对不拦你。」欧阳扬音的回答也毫不客气。
转眼间,他们来到杭州已经三个多月了。且不说西尽愁一点消息也没有,就连岳凌楼,也好像从人间蒸发了般。心急的尹珉珉多抱怨欧阳扬音。起初,欧阳扬音还能忍着她,只当她是寻人心切,顾不了言行礼貌,但后来越来越觉得尹珉珉是在针对她,存心和她过不去。
「好,我走!」被欧阳扬音一激,尹珉珉猛地站起来,气冲冲地就朝门外跑去。
「珉珉!」欧阳扬音喊了一声,但哪里喊得住。刚追到门口,尹珉珉已经跑出好远了,于是无奈地退了回来,坐到木桌旁皱眉不语,又急又气地摇着头。而她身旁的紫巽则无动于衷,坐得更加安稳,还斟了满满的一杯热酒,悠闲地对着雪景独酌。
欧阳扬音没好气地讽刺道:「你可真是好雅兴,就不怕她跑丢了?」
紫巽不急着回答,而是把那热酒慢慢饮下,才搭理了一句:「怎么,你担心?担心就不要和她吵啊……跟她斗什么气,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凡事让着她一点就行了。」
「我还不够让着她?紫巽,我告诉你,我这辈子还没有这么容忍过一个人!」欧阳扬音一拍桌子,越说越来气,一把抢过了紫巽的酒杯,重重搁到桌子上,「还喝什么!你马上去把她给我追回来!」
「没关系,丢不了。」紫巽说得非常放心,「杭州城她又没熟人。没有我们,她能到哪儿去?不靠我们,她又怎么找得到西尽愁?她虽然冲动,但还不笨。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的。」
「随你高兴,反正她若跑丢了可是你的责任,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一听这话,紫巽笑出声来:「怎么这么说?如果我们的小宫主不知所踪,这可是影响到每个紫星宫人的大事,怎么能说和你没有关系?」
「……」欧阳扬音突然不吱声了,紫巽试探她口风的话,她不是听不出来。对方特意把紫星宫抬出来,并且说和每个紫星宫人都有关系,无非就是试试她到底有没有重归紫星的打算。
「欧阳。那件事情你到底考虑得怎么样了?」见试探不行,紫巽索性直接问出来。
欧阳扬音摇摇头,语气坚定地说:「从我离开它那天开始,就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去。」
「这可是有个司火护法的位置在等你,你就这么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紫巽不死心地劝说道,认真地望着欧阳扬音的眼睛。而欧阳扬音却避开了他的视线,低头不语。
是啊,护法之位,谁不想要?当紫巽第一提出来的时候,她承认她的确为这个位置心动过,但是……平静一想,总觉得这一切来得太轻易,轻易到让人怀疑那是陷阱……
◆◇◆◇◆◇◆◇◆◇
一月的杭州城里飘着小雪,雪很细很小,洁白轻盈,落在脸上凉凉的。如果没有刚才那让人心情不好的对话,尹珉珉也许会觉得这景色很美好。因为小雪的关系,街上的行人比平日减了不少。尹珉珉顾不上脚底滑溜溜的街道,埋头直冲。
忽然,一个白影在她眼前一晃,转瞬又没入街巷。
尹珉珉全部注意力在一瞬间凝聚一点!刚才的匆匆一瞥虽然只看清了大概身形,但那种幽幽的感觉,总让尹珉珉觉得像一个熟人。白衣?难道……难道是岳凌楼终于出现了!刚念及此,她就已经追了上去。拐过街角,那人影却消失无踪了。
莫非是我眼了……
尹珉珉疑惑地望着空空的巷子,正打算往回走。却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肩膀,顿时七魂被吓出了六魄,立刻弹开数米,尖叫一声:「谁!」
「你问我是谁,我还想问你是谁呢。」那人不急不徐地说着,饶有兴趣地望着尹珉珉,问道,「你是打哪儿来的,竟敢跟踪我?」
知道对方是人不是鬼后,尹珉珉这才稳下心来仔细一看,觉得那衣服颇为眼熟,原来正是刚刚那个一闪而过的白影。那人皮肤白皙,浅眉薄唇,和飘落在他身旁的小雪气质相符、相映生辉,但含笑的眼神里却露出阴骘,让人背脊阵阵发寒。单就五官布局来说,那人没有一点像岳凌楼,会把他们看错了,连尹珉珉自己都觉得荒唐。
「问你话呢,怎么不答?」
那人见尹珉珉只顾着上下打量他,气都不吭一声,心里不太舒服,连语气也硬了不少。哪有女儿家这么盯着一个陌生的男人看的?
「你管我是谁?我认错人了,不行么?」尹珉珉下巴一扬,顶了一句,扭头便想走。
「姑娘且慢,在下还有几句话想问你。」
尹珉珉肩膀耷拉,叹出一口气,不耐烦地说:「都说我是认错人了,你还想怎么样?」
「不想怎样,只是看到姑娘刚才追我的那几步,脚下轻灵无声、稳中生变,对这门轻功很是好奇,想问问姑娘师承何人?」
「算你还有点眼光。」
听到对方的称赞,尹珉珉顿时心情好了不少,回头望着那陌生人,脸上居然还展现出笑容。她的轻功当然是尹昀亲授的,当年的尹昀就是凭着毒药和轻功两项本事,在江湖中把名声打响的。(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
白衣人微笑着望着尹珉珉,等待她的答案,但没想到这时尹珉珉却脸色一变,骤然阴沉,冷哼一声道:「你管我师承何人!」扭头便走,但哪里走得了!
只见那白衣人右手一闪,就已扼住了她的手腕,猛地向后扯去。还不待尹珉珉反应过来,她就已经双手被缚、困死墙角!
「你!」尹珉珉目光一凛,尚可活动的左手当即一翻,五枚飞镖凭空出现在她的指缝里。但还不待发出,白衣人就已卡死了她的左腕,尹珉珉只觉一股剧痛,顿时五指力气全无,锋芒青寒的飞镖铛铛坠落,毫无用武之地。
白衣人冷笑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你是紫星宫的对不对?你刚刚那套轻功可不是一般人有资格学的。说!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尹珉珉说不出话,白衣人逼近的脸森冷无情,仿佛会一瞬间取走她的命。
「你要杀就杀,问那么多做什么!」尹珉珉索性豁出去了,反正紫星宫在江湖中没有盟友,仇家倒是一堆,只怕现在这个白衣人是和紫星宫有过节、要寻仇的。自己被他死死制住,技不如人,逃脱无望,干脆嘴硬到底。
白衣人听她这么一说,更加肯定她是紫星宫的人,脸色竟一下子变柔和了许多,说道:「抱歉抱歉,我刚才太激动,没有吓到你吧?我哪有想杀你……你可不要乱说话。」
「那你想怎样?」尹珉珉的语气依旧不友好,火冒三丈。
「想让你帮我带个路,我想去紫星宫。」
「……」
「怎样?」
这两个字分明是威胁,因为白衣人的手已经卡住了尹珉珉的脖子。尹珉珉脸色被吓得苍白,但随即又因为窒息而涨红。
「同意了吧,这又不是什么难事?」白衣人好言相劝,面带微笑,但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狠,尹珉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就在这时――
「放开她!」一声叱喝从巷子外传来,一名蓝装侍卫打扮的人,稳稳地站在三米之外,威风凛凛地用剑柄指着白衣人的脑袋。尹珉珉只觉得这声音颇为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待她艰难睁眼,眼角瞟向来人后,大脑竟在那一瞬间麻木了!怎么会是他……
就在不久前,安然坐在客栈里的紫巽才对欧阳扬音说过「你放心,丢不了,杭州她又没熟人。」但哪里想到,尹珉珉现在却正是碰上了一名熟人――还是名大熟人。
他们的相遇是在大半年前的云南,离阳镇的渡口客栈外,他把她掳走。后来又同上了天翔门的船,却在返回杭州的时候船毁落水,他们两人可是历尽艰辛才平安回到杭州的。再后来,耿府的庭院内,他被她的迷药蛊惑,误杀耿芸……
「江……城哥……」
末尾亲昵地加了个「哥」字。从相遇到现在,尹珉珉只有两这么叫过他,一是在妄想利用他杀耿原修的时候,另外一就是现在,她要他救命的时候。
尹珉珉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让江城一阵心痛,他不过随便出来走走,却听到巷子里古怪的声音,本以为是登徒子调戏小女生,没想到却发现那被压在墙上的人――竟是尹珉珉!
「放开她!」江城走上前去,拇指已经抵住剑萼,蓄势待发。
「呵……」白衣人轻笑一声,松开手道,「怎么,都把我当坏人了?我只不过是问个路而已啊……」
他的确是在问去紫星宫的人,但是方式和态度都大大有问题。喉咙终于通畅的尹珉珉蜷缩在墙角,剧烈地咳嗽着。江城走上前去,拍拍她的后背关心道:「怎么样?没事吧?」
尹珉珉捂住被卡出五根红指印的脖子,勉强地摇着头。
「对了……」白衣人蹲了下来,单手支着下巴,友好地问尹珉珉道,「考虑得怎么样了?你到底带不带我去?」
尹珉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敢答话。
「其实……你不带路也可以,我刚刚才想到另外一个办法……」白衣人蓦然起身,优雅地弹弹身上的雪道,「你不可能大老远一个人跑到杭州来吧?我把你绑走,等你的同伴来救你。然后再叫他们带我去,你说这个方法好不好?」
「你敢!」站出来说这句话的人是江城。
「想想而已,我当然不敢。」白衣人笑笑,用古怪的眼神看着那两人
尹珉珉和江城难得异口同声地大吼道:「有什么好看的!」
「的确没什么好看的。」白衣人自讨没趣地垂下了头,忽而又挑起眼来,说道,「在下『月摇光』,这个名字希望你记住,因为我们以后还会有机会见面的。」
说完这些话,白衣人转身欲走,而尹珉珉却在他背后嗤笑道:「月摇光?什么名字……听都没听过,小辈而已,自大什么……」
闻言,月摇光蓦然驻足!
江城和尹珉珉皆振了一下,手下意识按住武器,准备出击。然而月摇光转过来的脸却是笑吟吟的,只见他一边把右手按在墙壁上,一边自言自语道:「看来不给你们留下一点记号,你们是不会记得我的。」
尹珉珉正想说一句「即使留记号也不会记得你」来气气那个叫月摇光的人,但就在她启唇的那一刻,嘴巴却因为震惊而合不上了。
只见月摇光按住墙壁的手掌,猛然腾起一团烈烈的火焰!
说那是火焰还不准确,因为那火光竟是蓝色的!妖艳而明亮的颜色晃痛了尹珉珉的眼睛,这到底是什么……
被灼烧的墙壁不一会儿便凹陷下去,炭灰混着雪落到地上,月摇光这才满意地收手。他偏头望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尹珉珉道:「是紫星宫的人,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另外,我并没有恶意,我的目的找人带我去紫星宫而已,就这么简单。希望你不要讹传我的意图。」
说完,月摇光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皱眉瞪眼的江城和尹珉珉两人对望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手掌上生出火焰,那到底是什么秘术?更重要的是……那人到底是谁……
◆◇◆◇◆◇◆◇◆◇
如果问十个人当今江湖两大异端教派是什么,五个会说紫星宫,而剩下的五个人则会说出另一个名称,那就是――北极教。
那是一个专门培养杀手的地狱,没有人知道它有多少教徒,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据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存在比紫星宫更加可怕。至少紫星宫是有形的,而北极教则像是个影子。无不在,又极易被忽视,甚至当他们动手杀你的时候,你还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招惹了他们。
北极教有一套严整的运作体制。教主最尊,其下七人,分别被称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和摇光。而这七人又分为魁、杓两组。天字辈为「魁」,剩下的三人则被称为「杓」。但如果要问这两组究竟有什么区别,可能只有北极教内部的人才说得清楚了吧。
就像紫星宫的刀剑毒药和妖术一样,北极杀手也是同样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可怕存在,只要是他们接下的任务,就没有失手的可能。直到五年前,北极排名第一的天枢星「沙华」被「玉蝴蝶」一剑刺破眉心而死,才打破了北极杀手不败的传说。
从那之后,北极教便好似一蹶不振般,从江湖中销声匿迹了。有人说他们是在养精蓄锐,妄图卷土重来,重新挽回北极教的声誉。而更多的人则认为,北极教气数已尽,早就不复存在。而教徒们也随着北极教的覆灭而各奔东西,但那些如同传说般存在的杀手们究竟到哪里去了……恐怕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会知道了吧……
而尹珉珉刚才遇到的那个白衣人,正是北极教里的「摇光星」――月摇光。
月摇光离开后,江城坚持要带尹珉珉回名剑门。说那里可以暂时保护她,不然月摇光若是再找来的话,尹珉珉是绝对应付不了的。然而尹珉珉知道,这种事情,求助天翔门还不如求助紫星宫,毕竟月摇光是冲着紫星宫才找上她的。
又哄又骗,外加发誓保证绝不乱来,尹珉珉终于顺利从江城那里溜了出来。她直接跑到客栈去找欧阳扬音和紫巽。紫巽刚见到尹珉珉回来时,还一脸和善的微笑,对欧阳扬音说:「我说的没错吧。」但却在听到尹珉珉说出「月摇光」这三个字后,脸色大变!
「月摇光……」欧阳扬音也沉思起来。虽然她也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是后面那「摇光」二字,却使她想起了那个若干年前,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北极教』。莫非尹珉珉这遇上的……正是那教派里的人……奇怪,北极和紫星,向来没什么瓜葛,他怎么会找上紫星宫呢?
还不待欧阳扬音想明白,紫巽已经站了起来,要尹珉珉带他去看看那个月摇光留下的记号。听尹珉珉刚才的描述,紫巽对火焰的来路已经猜到了八分,但毕竟要亲眼看过才能肯定。
但是,当三人来到那面石墙的时候,被月摇光烧过的地方,又比起刚才扩大了不少,好像那火焰有腐蚀性,可以让伤口扩张一样。同时,石灰呈现出紫黑色,就好像中毒人乌黑的嘴唇……
「果然如此啊……」紫巽紧蹙着眉,忍不住叹了口气。能够造成这种损坏的火焰,溥天之下,也只有紫星宫司火护法的「蓝焰」了。
欧阳扬音走近石墙,仔细审视着那些残迹,好半天才问紫巽道:「莫非是紫离?」
「不是。」紫巽摇头道,「紫离可能已经死了,而那个月摇光则得到了紫离的手臂和力量。」
「可是……」
欧阳扬音似乎还有话说,而紫巽则转向尹珉珉,问道:「他还有留下什么话么?比如说他的身份……」
尹珉珉摇了摇头道:「他只说了他的名字,和想要去紫星宫,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了。」
「这样看来,他留下这些信息……是想叫我们去找他啊……」欧阳扬音心中明白了一点,「一个既有司火护法的力量,又在打听紫星宫所在的人,他的目的难道是想加入紫星宫?」
紫巽叹气道:「欧阳啊……所以我才叫你早点给我答复,你以为护法的位置是空着等你坐的么?对它虎视眈眈的人,不仅紫星宫内不少,现在甚至连一个外人都打起它的主意了……」
「谁说的我想当护法?」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三人头顶传来。
「就是他!」认出月摇光的尹珉珉立即指着对方的鼻子大喊起来。
「不用那么激动吧,小妹妹……」月摇光皱了皱眉头,从墙头上轻盈地跳了下来,稳稳落在三人面前道,「我对你们护法的位置毫不感兴趣,只是对这只手臂感兴趣罢了……」
说着,月摇光撩起了衣袖,他右手的皮肤赫然不同于其他地方,不仅干燥而且布满伤疤,甚是恐怖――因为那手背根本不是他的,而是紫星宫司火护法紫离的。
「紫离呢?」紫巽冷冷地问出这句话,不带任何感情。
「死了。」月摇光回答地极为平静,用欣赏的目光满意地打量着他从别人尸体上偷来的断臂道,「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我好心把他埋了,而作为回报,我取下了他的手,只是这样而已。我想你们紫星宫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地方……知恩图报,反正他已经死了,我让他入土为安,只拿他一只手臂,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你倒是很会替自己找说法。」紫巽挑挑眉毛,有些动怒,「你究竟有何居心?」
「居心谈不上,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要求罢了……」
「带你去紫星宫么?」紫巽早就从尹珉珉那里知道了这点。
月摇光微笑着点点头道:「这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是啊,当然不算。如果你是我们紫星宫需要的人,就算你不开口,我们也会找上你,带你进去的;但如果你不是……那么,恕难从命。」
紫巽语气生硬,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然而月摇光还是不死心。只见他走近紫巽,平缓地说道:「你这么肯定我对紫星宫没有用?我敢这么说,你们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然而你们做不到的事情,我也可以帮你们做到。」
「好大的口气。」紫巽不屑地挑了挑眉毛。
月摇光自信满满地说道:「我说的是不是大话,你何不试试?」
紫巽这才对这个送上门来的人产生了一点兴趣,笑道:「你要我们怎么试你?」
「你们这出来必定是有任务的吧,如果我帮上了忙,你们就带我去紫星宫,如果没帮上,我月摇光任凭你们置,绝无半点怨言。」
「你胆子倒是不小。」紫巽这句话算是在称赞。毕竟连要接什么任务都不知道,就敢说出「任凭置」这种惩罚的人,其勇气的确可嘉,只是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斤两。紫巽望了欧阳扬音一眼,仿佛在征求她的同意。而欧阳扬音则把脸撇向一旁,不言不语。
月摇光好奇欧阳扬音的身份,向紫巽打听道:「这位是……」
紫巽笑答道:「说到她的身份,那就太多了。但现在用得比较习惯的称呼就是――欧阳扬音。」
「欧阳扬音?」月摇光听过这个名字,「莫非就是天翔门前门主夫人?」
欧阳扬音没有作答,而紫巽却点了点头,他倒是很有兴趣试试月摇光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如果对方真是北极教的教徒,而且还是七星之一,那么他的力量对紫星宫一定非常有益。现在再加上对方已有归顺紫星宫之心,紫巽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网罗人才的机会。
「实不相瞒,我们这来杭州只为找一个人,如果你真能帮我们把他找出来,紫星宫我就带你进去。相反……如果你找不出来……」说到这里,紫巽笑了笑,「……我们也可以交个朋友,是不是?」
「摇光哪有那个福分?」轻轻摇头,「却不知你们要找何人?」
「这人你一定听说过。」紫巽压低声音,沉稳地道出三个字,「西尽愁。」
闻言,月摇光并没有露出那种吃惊的表情,而是淡淡应了一句:「他啊……」
「怎么?有办法么?」紫巽逼近一句。
离当日西尽愁跳入山涧,转眼五个多月的时间也已过去。想必这个消息已经从云南传到江南,甚至整个中原武林,都应该听说过这件事了。月摇光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如果你们要找的人是西尽愁,为何来问我,身边不就有个很有办法的人么?」月摇光说这话时,眼睛望向欧阳扬音。欧阳扬音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是板着脸,表情嫌恶地看着月摇光,而紫巽和尹珉珉都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见状,月摇光才解释道:「莫非你们都忘了,两年前,是谁一句话就把西尽愁逼到杭州城来的?唐夫人……你当年的手腕,现在怎么半点都使不出来了?」
月摇光这一句话,让紫巽、欧阳扬音和尹珉珉三人都同时恍然大悟。两年前,天翔门门主唐易被尹昀的独门暗器所杀后,欧阳扬音一口咬定是西尽愁所为,正因为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西尽愁才又终于现身杭州城。
欧阳扬音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莫非是……」
「对了。」见对方终于明白,月摇光点头道,「就是再嫁祸一,把他逼出来。但这必须要具备两个要素:第一,西尽愁要活着;第二,要死的那个人必须有分量,可以振动武林。」
「话是不错,但是我们紫星宫还不想为了找一个西尽愁,就和名门豪族结下梁子。」紫巽还是觉得这个方法有些不妥,「如果嫁祸的事情以后被拆穿了,我们紫星宫岂不是成了幕后黑手?那时候,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不是正好有了剿灭我们的借口?」
「此话固然不假,但是只要牺牲对象选的恰当,这种事情完全可以避免……」月摇光说这话时,眼神蓦然阴沉下来。
紫巽也听出对方心中早就有了打算,问道:「那你打算牺牲谁?」
月摇光冷笑道:「北极教教主――杨鹰。」
闻言,脸色变化最大的人便是欧阳扬音,只听她大叫一句:「你要杀他?」
月摇光反问道:「怎么?难道不行?」
「不是不行……而是太好了……」欧阳扬音咬咬牙,随后冷笑起来,狠狠道,「他早就该死了。如果不是不知道他躲在哪里,他早就死在我的手上,只怕现在坟前的杂草也长得几丈高了。」
「既然如此……」想不到欧阳扬音竟和杨鹰是有旧仇的,月摇光道,「三个月后,我们云南再见。」
欧阳扬音急忙问道:「为何要等三个月?」这种事情不是越快越好吗?
月摇光笑道:「你以为北极教主是这么容易杀的?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很多局要布。不然,一旦真相被查出来,你我都得兜着走。」北极杀手虽然现在各奔前程,去向不明,但是他们对于北极教却依旧忠心耿耿。不先确定七星们各自在哪里,不做好万无一失的打算,月摇光可不敢轻易动手。
「三个月是吧?」这问话的人是紫巽,他已经有打算要和月摇光合作了,「我信你,你可千万不要我失望,也别让紫星宫失望。」
闻言,月摇光微微抬头,卑谦地笑着说:「摇光不敢。」
这紫巽一行人和月摇光在杭州城的意外相遇,拉开了日后紫星宫和北极教两派联手,血染中原武林的序幕……以云南为起点,紫星的势力向东、北两方扩张,不久以后,便达到了它立派以来的颠峰……
◆◇◆◇◆◇◆◇◆◇
如果每天过的是那种命悬一线、危机重重的生活,那么就会有度日如年的感觉,但如果生活恬淡安宁,则往往会在不经意间忘记了时间的流逝。西尽愁正是这样,日红岭上的枫叶已经褪去了秋日里那层艳艳的颜色,目所能及之,都是一片郁郁葱葱的青。
只是四月而已,在云南的这个小镇,便早早入了夏。雨水也多了起来,岭上蜿蜒的山路,常常变得泥泞不堪,所以踏青时节一过,到日红岭上的人便少了起来。客栈的生意轻闲了许多,西尽愁也终于有了充足的休息时间。
刚刚和那对杨氏父女生活在一起的时候,非常别扭。虽然红叶对他关心体贴,但是杨鹰却总拿出岳父的架子在和他讲话。但时间一长,西尽愁也渐渐习惯了。在外人看来,他们三人是勿庸置疑的一家人。但他们三人心里都明白――不是。
杨鹰明白,红叶明白,这就不用说了。然而西尽愁,他也是明白的。
虽然记忆并没有恢复,但他几乎可以肯定他和红叶绝对不是夫妻关系,只是一直没有把这个问题挑明了讲而已。一来红叶乖巧,西尽愁把她当妹妹看。二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只是「夫妻」的行头而已,并没有实质内容。
所以西尽愁选择了安于现状,也许是存在于他内心的,对这种平淡生活的向往,在作祟吧。可是,联系着这三人的细线,却在不久前的一天,被杨鹰给挑破了。后来想想,也许那时的杨鹰已经预感到自己死期将近,所以在后事安排吧?
记得那一天天色已经很晚了,红叶早已入睡。西尽愁听到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后,起身一看,发现竟是杨鹰。
「出来吧,突然有话想对你说。」
杨鹰淡淡吐字,表面听似平静,但内里却很沉重。西尽愁不发一语得望着他的背影,跟了上去。杨鹰在屋前的木桌旁坐下,头顶镶青边的酒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外表看来,杨鹰长不了西尽愁十岁,与其说是岳父,倒更像是位大哥。他有那一双过于沧桑的眼睛,眼神里隐藏不住经历无数争端的事实。
「坐吧……」他淡淡地对身后的西尽愁说道。于是西尽愁挪开了一张木凳坐下,他在等着眼前那个男人开口,今夜他必定有重要的话说,不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把自己叫出来。
「你有想过你以前是什么人吗?」
杨鹰突兀的开口让西尽愁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于是犹豫了半晌,才淡然答道:「也许是卖艺的,也许是捕快,也许是个江洋大盗,谁又说得清楚……」
「但有一点你却很清楚。」杨鹰斩钉般地截断了西尽愁的话,字字清晰道,「你清楚你自己是一个与刀剑为伍的人,你过的是那种刀口舔血的生活。」
「的确如此。」西尽愁笑笑,他不想否认,更不能否认。无论是掌心被剑柄磨出的茧壳,还是矫捷的身手、灵敏的反射神经,都在一遍一遍的向他证明着一个再清楚不过的事实――他不是一个可以过现在这种安乐日子的人,他的命是悬在刀锋上的,随时可能杀人,也随时可能被杀。
「其实你并不是红叶的夫婿……」
西尽愁笑笑道:「我知道。」
「我也知道你知道。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想骗你……你确实不容易骗。我的目的由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杨鹰转过头看着西尽愁,眼中的认真不觉让人心中一凛,于是西尽愁点点头。
红叶救他一命,他就欠红叶一命。
「保护红叶。无论何时,也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绝对不能让她比你先死。你必须要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她。答应我。」
那一天的西尽愁毫不犹豫地点下了头,义不容辞。
◆◇◆◇◆◇◆◇◆◇
然而变化却在不经意间揭开了序幕,那是从四月的一个傍晚开始的――
「红叶,今天加菜了啊……」西尽愁看着摆了满满一桌的酒菜,心想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而红叶只是神秘地笑笑,又把一盘水煮鱼片端上了桌,在木桌的四方都摆上了一副碗筷――比平时多了一副。
「有客人?谁要来?」敏感地察觉到这一变化的西尽愁问红叶。
「说了你也不认识,等他到了,我再给你介绍吧。」红叶随意在身上揩揩手,朝门口走去,自言自语着,「奇怪了,以前的这个时候,早就到了啊……」
边说着,正想开门出去看看,但就在她的手碰触到门扉的那一瞬间,西尽愁电击般的起身,几乎没有经过思索,话就脱口而出:「红叶!」
「怎么了?」红叶奇怪地转过头,不明所以地望着紧张兮兮的西尽愁。
「你呆在这里,不要出去,我去看看。」西尽愁走到红叶身边,正想推门而出。
「你也呆在这里,不要出去。」
坐在桌边的杨鹰,低沉地发话,语气虽如古井般平静,但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他心平气和地呷了一口水酒,不慌不忙地说道:「那家伙自己招惹来的野狗,就让他自己去收拾……」
◆◇◆◇◆◇◆◇◆◇
如果红叶推开了门,她一定可以看到她要等的那个人就在站在门外五十米远的地方,但西尽愁却阻止了她。因为此时,从那人身上发出的杀气,可怕到连鸟兽都不敢靠近,只要是稍微懂一点武学的人,都会被这股杀气震慑住,不会轻易靠近。那种气势分明在警告来人,你一旦进入我的攻击范围,我就叫你死无全尸!
月摇光站住了,凝神听着四周的动静,有人在跟踪他,而且还跟了很久。月摇光还是一袭银白的衣物,装扮跟几个月前,他在杭州城时差不多,唯一的差别就是多了一张白玉面具。那面具稳稳扣住了他的脸,看不见脸上的表情。他手上没有任何刀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对方自己出来。
这时,果然有人从树丛中闪了出来。
「天翔镖局楚南阳。受人之托,送镖给摇光星。」
闻言,月摇光回头。只见一名束发玉冠的青年正抱拳施礼。他身后还站着另外五人,均是镖师打扮,想必是这跟他一起出镖的手下。自报了门派姓名和来意后,楚南阳这才颇为小心地确认道:「阁下是否就是北斗摇光星?」
「没错。」月摇光转身面向来人,白玉面具上有洁白的光一闪而过。
大半年前,耿原修的死引得天翔门大乱。昔日四大堂主各分东西。荆君祥死,耿奕下落不明,岳凌楼一直留在京城,从未露面。天翔门里门主贺峰大权独揽。西堂天翔镖局的势力也被他压制下去,看这出镖的人只有六个,寒碜得可怜,哪有一点昔日天翔门豪贵气派的影子?
今非昔比,月摇光不觉微微叹气。朝楚南阳靠近了几步,他也非常好奇对方到底送来什么东西。而楚南阳递给他的却是一封从未开启的信函。
只是信而已么?有趣……
月摇光打开了信封,抖一抖信纸,目光刚一触及信上的字句,立刻大笑了起来:「楚南阳是吧?这趟镖真不该你来保啊……」
不懂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楚南阳本能地不想和月摇光多呆,程式化地说道:「镖已送到,在下告辞了。」没想到刚一转身,却被月摇光喊住。
「楚镖头请等一下,只怕你这趟镖,还没有送到……」
「什么?」楚南阳刚一回头,只见月摇光把那页信笺夹在两指之间,向前一甩。这夹了内力的一招,仿佛让信笺变成了一只飞镖破空而来。来势虽猛,但没有杀意,被楚南阳轻松接住。
「你不想看看?」月摇光劝诱道。
楚南阳这才狐疑地打开信纸,几个斗大的墨字触目惊心:「取楚南阳人头,必有重谢。」
「把镖留下吧,楚镖头!」
月摇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寒冷得连空气仿佛都要冻结!
楚南阳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全身僵直不能动弹,他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战胜眼前这个人。但幸运的是,他的脑袋还算灵活,想到杀手是个『受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行当,所以开Kou交涉道:「等等!无论他付给你什么酬劳,我都可以加倍给你!只要你放我一条生路,无论……」
楚南阳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月摇光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很可惜啊楚镖头,你这些话说的晚了一点……」月摇光隔着白玉面具,低声叹了一口气,「现在我跟你阴阳相隔,要怎么谈生意呢?」
「什么!」楚南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握紧手中的利剑,准备拼死相搏。
「这都不懂吗?」月摇光又逼近几步,声音沉稳,寒气森森,「我的意思就是――你已经死了!」
电光石火之间,月摇光的右手朝楚南阳的头颅扫去!
太快了!快到不像手,而像一道光!光过之后,楚南阳的颈上已空无一物!
「凡事应该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对不对?」
月摇光的这句话问的是与楚南阳一同到来的另外五名天翔手下。他先受人之托杀楚南阳,现在又怎么能接受楚南阳提出的生意呢?
纵使训练有术,身经百战,但刚刚发生的那一切,远远超过了那些镖师所能承受的范围。他们的镖头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别人轻易取走了首级,而且那个人还可以这样不以为然,心平气和地讲话。好可怕……难道这就是北极的力量吗……
当楚南阳的血从颈项上冲出来的瞬间,那五名手下全都发出了鬼叫般的声音,瞳孔急遽收缩,恐惧感毁灭了他们的思考能力,甚至连逃跑都忘了。
从窗缝目睹了这一切的西尽愁屏住了呼吸,能看到月摇光怎么出手的人也只有他而已。
当楚南阳低头看那信笺上的字时,月摇光就已经动手。
稍纵即逝的一丝白光利落地横扫过楚南阳的脖子,而他本人竟毫无知觉。月摇光刚刚挥手的动作,只是把楚南阳那颗本就不再属于他身体的脑袋给揭下来而已。
好强,这人到底是谁……西尽愁的双眉越压越低。
这时,月摇光右手突然腾起了一团火焰,火光幽蓝而又黯淡。
西尽愁的心脏骤然缩紧。
他见过那火焰!那蓝色的妖火他绝对在哪里见过!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思考得越入,头就越昏痛。西尽愁紧紧按住太阳穴,某些记忆的片断正在脑海中闪现:一个披着紫纱的人,一片开满艳艳红的石渚,一串翠绿的念珠,还有一个白衣似雪的影子……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西大哥,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红叶担心地扶住了西尽愁的手臂。
瞟了西尽愁一样,杨鹰依然稳坐在桌旁,过了一会儿才对西尽愁说道:「现在,你出去看看吧,那小混蛋杀了人从来不知道收尸的。要是明天惹来了官府,也很麻烦……」
言外之意就是叫西尽愁帮着收一下尸。
西尽愁不发一语地走到门边,手刚碰触到门扉,只听一声惨叫从门外传来!
西尽愁,杨鹰,红叶,三人同时怔住。这个声音,难道是――
「摇光哥?」
最沉不住气的红叶猛地按住了心口,月摇光的名字脱口而出。她猛地打开屋门,正欲夺门而出,却在下一刻双眼一,意识全无。
「去看看。」杨鹰朝西尽愁偏了偏脖子,他的手还点在红叶的昏睡穴上。
这时,杨鹰一成不变的脸上终于也有了紧张的表情。要知道能让月摇光发出惨叫的人,这世上并不多。迅速把红叶安置在床上的杨鹰,紧随西尽愁之后,朝门外冲去。
时候已经不早,树林的光线更是昏暗。西尽愁赶到时,月摇光已经伏倒在地,他的头埋在地上,紧紧按住渗血的胳膊,凌乱的长发搭在他的白玉面具上,即使没有出声,也让人感到他的痛苦不堪。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什么人袭击了他?西尽愁警觉地环顾四周,留心动静,却没有发现一丝异常。应该说是那偷袭者的隐藏功力太好了吗?竟然能和空气融为一体。
「教主……」感觉到有人走近,月摇光挣扎着微微仰起头,含糊不清地说出了这两个字。正在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西尽愁却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天色暗如浓墨,树影幢幢,西尽愁背着光,月摇光只能看见他的大概形状。所以才把西尽愁误认成了杨鹰。
还不等西尽愁解开误会,他们身后的树丛又传来一阵异响,两人同时扭头盯着声源。随即,树丛被拨开,从中走出来的人正是杨鹰。
月摇光愣了一下,这终于他看清楚了,立即曲下右腿,俯首向杨鹰行礼,低声拜见道:「摇光参见教主。」
教主?什么教主?西尽愁迷惑地扭头看着杨鹰的脸。
而杨鹰不动声色地把手抬了一抬,示意月摇光起身,平和而又威严地说道:「我早已不是什么教主,你们也已自由,你又何必每年都来找我……」
「一朝入教,终生不负。」
「一朝入教,终生不负。」
与月摇光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一个清脆的女声。令那三个大男人同时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蓦然抬头望去。几乎同时,头顶茂的枝叶一阵乱响,一个人影破影而出,凌空一个翻身,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人影已经稳稳落在月摇光身旁。
「零儿?」杨鹰不敢相信地唤出了来人的名字。
「教主。」那女子俯身下去,单膝着地,像月摇光那样给杨鹰行了个礼后才又站起身来。
「怎么是你?刚刚是你偷袭我?」月摇光厌恶地瞪了那女子一眼。
「怎么不能是我,只准你来见教主,就不准我来啊?被我偷袭到,只能说明你自己的空隙太多,怪不了别人。」
女子顽皮地顶嘴,模样煞是可爱。她年龄不大,长发高高地系成一束,额前绕了三转杂着金银两色丝带的三股辫,发髻里还零星地装饰着几串小铃当,一摇头就会叮当作响。
只看她这副小女生娇娇俏俏的外表,谁也想不到她是昔日北极教里的天璇星――水零儿。
「真难得你们两人同时出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杨鹰微微叹气,表情有些沉重。
只见水零儿扬了扬头,理所当然地说道:「一朝入教,终生不负。生为北极,死为北极。这是我们入教时立下的誓言,难道教主忘了么?」
「不得无礼!」月摇光大喝道,伸手想把朝杨鹰走去的水零儿拉回来。
而水零儿只是斜斜地睨了月摇光一眼,不知从哪里突然掏出一只断臂,支到月摇光眼前。
「你!」月摇光瞬时气不打一来,伸手就欲夺回那只断臂。那是水零儿刚刚从他胳膊上扯走的东西。只见水零儿的身子一转,那只断臂就又不知道被她藏到哪里去了,她看着月摇光恚怒的表情,很是得意地说道:「急什么?反正本来也不是你的手。」
水零儿说这句话的时候,西尽愁的注意力才又转移到月摇光的手臂上去。空空的衣袖在夜风中向身后扬起,被血水染红了好大一片,这副惨象让西尽愁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而月摇光却好像无所谓似的谈笑自若。
「虽然不是我的手,但也不是你的。」月摇光恢复了平静,波澜不惊地一边说,一边抚摸着他的残肢,从语气可以听出,他的心情并不好。
月摇光一边说着,一边按住了自己从残臂。西尽愁两眼一眨未眨地盯着他,出现在他眼前的情景,远远超过常识的范围。
因为月摇光的手臂被截断的地方,竟然又伸出一只手来!
而那只手和月摇光是如此契合,因为它就是月摇光本来的手臂。月摇光用衣角擦干净截肢的血迹,那里居然一点伤口都没留下!
「还给我。」月摇光认真地说道,朝水零儿摊出了手。
「不要。」水零儿才不怕他的威胁,一甩头道,「我要把它烤来吃了。紫星宫的邪门玩意儿,我看着就不顺眼。难怪最近老是看到那些幽灵紫星宫的人,在云南晃来晃去,原来他们要找的东西在你这里……」
「紫星宫的人在云南晃来晃去?」杨鹰皱眉问向水零儿,心神不宁的样子。
「是啊……」水零儿这时难得严肃了一下说,「总觉得紫星宫在蠢蠢欲动呢……」
◆◇◆◇◆◇◆◇◆◇
同一时间,就在日红岭往南一百多里左右的地方,同样是一片茂密的树林里,几个披着紫色的斗篷、紫纱遮面的人面色凝重地望着脚边的一具尸体。
那尸体已经腐化不堪,因为他已经死亡了太长时间,算算应该半年有余了吧?去年夏末,他被西尽愁甩入山涧,不懂水性的紫离毫无逃生的能力。然而他的尸体却恰巧被月摇光发现,月摇光知道他是紫星宫的护法,从尸体夺走他的手臂,把他掩埋入土。
而现在,紫星宫的一行人,正是在月摇光的坦白下,才找到了紫星宫司火护法――紫离的尸体。欧阳扬音脱下斗篷,遮住紫离残破腐烂的身体,回头吩咐道:「先把他带回宫吧……」
紫巽和月摇光约定的三月之期眼看就要到了,他们已经由杭州回到云南,等待着月摇光的出现,看他到底能使出什么办法让西尽愁现身。
◆◇◆◇◆◇◆◇◆◇
当红叶从昏睡中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睡得有点头脑发昏的她,迷迷糊糊地从内屋走出来。时候尚早,店里没什么生意。山路边的一张酒桌旁,围坐着杨鹰、西尽愁、月摇光,水零儿四个人。
「西大哥,摇光哥――」红叶见状立刻跑了过去。
月摇光笑着摸了摸红叶的脑袋,有些不甘心地对西尽愁说道:「她竟然先叫你的名字,真是让我好受打击呢。」
「照你这么说,红叶到现在还没有叫我,我是不是应该自卑到去自杀呢?」水零儿一手撑着下巴,抬眼望着红叶,撇撇嘴说道。
「零、零儿姐!」红叶这才认出了水零儿,兴奋地一把把她抱住,「真没想到你也会来呢。」
月摇光是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日红岭小住几日的,而水零儿则毫无规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但是,月摇光和水零儿同时来日红岭这种事情,还是十年来的头一。
「好!」红叶边说边卷起了袖子:「难得摇光哥和零儿姐都来了,就让我露两手,烧几个好菜给你们尝尝,保证让你们两个吃得都舍不得走。」
「这么说来,真的好久没有吃到红叶做的菜了……对了,红叶你会不会『烧烤』啊?」水零儿一脸兴奋地站起来,握住了红叶的手。
「怎么了?」红叶偏偏头,疑惑地问道。奇怪水零儿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哼哼哼哼,那么,帮我把这个烤了吧!」说着,水零儿又变戏法似的把紫离的断肢给掏了出来。
「啊――」红叶一声尖叫,猛得向后一缩。
「零儿!」杨鹰低声呵斥了一句,「把那个东西给我收起来!」
「收起来就收起来嘛……」水零儿嘟哝着悻悻坐下,「开个玩笑而已,这么认真干嘛?」
「那是什么啊,爹?」红叶心有余悸地问杨鹰。
而水零儿却抢先答道:「蹄子,但是如果你想叫它爪子,我也不会反对。」反正在水零儿的心里,紫星宫的人都是畜牲。
这个时候,西尽愁起身走到红叶身边,笑吟吟地问道:「做菜需要帮手吗?」
「要啊,当然要。」红叶不客气地一把拽住了西尽愁的手。
看着那小两口走进酒店,水零儿这才说道:「真没想到教主你这么容易就把红叶给嫁了,还嫁给一个浑身都是谜的男人――那个男的到底是什么来头?」
「没什么来头不来头,红叶喜欢他,就行了。」杨鹰无奈地笑笑,不想谈论这个问题。
◆◇◆◇◆◇◆◇◆◇
会主动提说帮忙做菜的西尽愁,其目的当然不只表面那么单纯。外面那两个人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杨鹰到底又是什么教主?问杨鹰一定问不出什么,所以西尽愁干脆把目标放到红叶身上。
「红叶啊,外面那两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假装不经意地提起,西尽愁一边洗菜一边向红叶打听。
「是爹爹的朋友。虽然很奇怪,但都是很好的人。」红叶微笑着看着西尽愁,顿了顿,没来由地冒出一句,「……真的好快啊……」
「什么?」西尽愁有些摸不着头脑。
「时间啊。」红叶低下了头,乖巧地笑着说低声说,「你来日红岭已经一年了吧……想当初,连鸡毛都不会拔的你,现在竟然可以帮我烧菜了……变化还真大呢……」
「别跟我提以前的事情……」西尽愁实在不愿回忆当初他拔鸡毛时的壮烈情景,搞得鸡飞狗跳不说,还差点把开水打翻,英勇挂彩呢。
「一年的时间,真的是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呢……」红叶自言自语般低喃着,陷入了沉思。
「怎么了?」
「我在想,你以前的熟人,会不会已经认不出你了……」红叶苦涩地笑着,肩膀耷拉了下来,但随即又抬眼直视着西尽愁问道,「西大哥,我在想,也许你已经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就像……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是以前的身份,而是日红岭上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我觉得……」
「傻丫头。」西尽愁打断了红叶的话,不想听她说下去。
「西大哥。」但是红叶却没有就此收口的打算,她执着地要继续那个话题,「……就像这样生活下去好不好?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什么身份……放弃那些好不好,就像重生一样,重新活一……这样,不行么?」
不行么……
红叶的话在西尽愁耳边回响,西尽愁不说话,红叶也低头不语,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不是不行,是不敢。
总有些事情是不敢抛掉的……但到底是什么事呢……却又想不起来……西尽愁一阵头疼,视线跟着晃动起来,到底是忘了什么事情……让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可原谅……
◆◇◆◇◆◇◆◇◆◇
不同于云南的湿闷,初夏的杭州城,空气更加清新自然。
荒废已久的岳府的庭院内,茂盛的树木遮天避日,香弥漫。岳府里的陈设,自查封以后,就没有丝毫改动。一切都和十一年前一样,只有厚重的灰尘在提醒着岳凌楼,事情已经过去十一年了。中堂空空的神龛上没有宝剑,墙壁上的血污也已经变得乌黑,母亲死前无奈的苦苦哀求仿佛还停留在耳边:
「老爷……放过凌楼吧,他是你的孩子啊……」
岳凌楼的一生从那个时候开始改变。
岳府后园如席的绿茵上,他不发一语地走着,身旁的洛少轩摇摇扇子,悠然地跟在他身后踱着步。去年初冬,洛少轩娶到了黎雪。正是新婚甜蜜的时候,他不陪着妻子,倒有闲情陪着岳凌楼大老远跑来杭州。虽然黎雪也抱怨了几句,但最后还是同意了。
「京城住得不好么?为什么非要回杭州?」洛少轩仿佛不经意地说道,「要知道你的仇家可不少,无论是天翔、紫星还是千鸿一派的人,多多少少都对你有些敌意。本来可以让他们以为你已经死了,不再追究,但你这样突然出现,就又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了……」
岳凌楼只是风轻云淡地抿嘴一笑,走远了。
上的广州之行后,他本就打算回杭州天翔门。但后来,一是由于洛少轩的坚持,二是由于岳凌楼自己改变了主意,他们直接回到京城,这一住就是大半年。洛少轩的父亲对岳凌楼欢迎得不得了,对待这个亡友之子,就像是对待亲生儿子一样。
在京城呆的这些时日,让岳凌楼重新找到了家的感觉。
不知为何,这种温馨和幸福,总是分外让人觉得不安,害怕自己会沉浸在这种安稳平淡的日子里,忘了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解决。终于,岳凌楼提出了辞别。他要回杭州来,一定要回来。和南洋紫星宫人的那意外相遇,让他坚定了这个决心。
耿原修研究了二十多年的东西,南洋紫星的人要自己找寻的东西,那些缥缈的永生传说,一切的答案……到底是什么?岳凌楼不知道,但他想要知道。无论是狱火,还是紫星宫……这些东西都超越了一般常识。
自己的父亲――岳闲,十一年前正是因为卷入其中,才会身败名裂。而洛家,正是十一年前跟岳闲一起负责这起狱火走私案的另一方。洛家不愧是京城里专门从事狱火一案的名门,他们已经研究这药物整整几十年了,虽然依旧无法解释狱火究竟是怎样一种植物,也找不到根治的办法。但是,缓解病症的方法和经验,倒是积累了不少。
托他们的福,在岳凌楼身体里盘踞了十年左右的狱火之毒,这才终于得到了控制。即使离开狱火整整一季,身体也不会出现红斑反应。洛少轩曾经叮嘱岳凌楼,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再碰狱火,那会让你旧症复发,功亏一篑。
那个时候的岳凌楼,轻轻点下了头,但是表情却非常不安,有些痛苦,又有些无奈。
「少轩,你知不知道。半年前,当丘府被火烧毁的时候,我身边带着的狱火自己燃烧了。」
「自己燃烧?」洛少轩不解地皱起了眉。丘府被烧的时候,岳凌楼应该呆在兴和城里。那个离丘府足足半天路程的地方,怎么会受到波及呢?
「当时,我带在身上的狱火是丘然给我的。耿原修死后,为了不想让天翔门的追捕牵涉到丘家,那个姓『西』的把我带到黄泉巷去。临行时,丘然交给了我们一些狱火。」稍稍顿了顿,吸气又说,「……我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因为丘府私藏的狱火燃烧了,所以我身边的狱火也悉数被毁……它们是同根的,所以同生同灭。」
同生同灭……
「听起来有些玄乎啊……」洛少轩淡淡应声,陷入了思考。也许岳凌楼给出的那个解释,就是最合适的说法也不一定,只要和『狱火』扯上关系的事,再玄也不足为奇。这个结论是洛少轩的经验所得。
「如果照这种说法推下去……你可以得到什么答案?」岳凌楼偏偏头,问洛少轩。
「你想说什么?」洛少轩反问。
「狱火在我的血液里流淌了近十年。总会有这种感觉,觉得它已经和我融为一体了,永远存在。也许有一天……它会在我体内燃烧起来……」
因为同根生,所以生死相连……
「那种事怎么可能啊!」还不等岳凌楼说完,洛少轩急忙打断了他的话。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越来越诡秘,越来越沉重。居然连人体自燃都搞出来了,再说下去,还不知道会冒出什么东西来呢?
看到洛少轩正想争辩的样子,岳凌楼淡淡一笑道:「我说着玩的,你那么认真干嘛?」
「你若真是说着玩就好了……」洛少轩说着说着望向远方。
岳凌楼顺着洛少轩的视线望去,一改刚才凝重的表情,笑嘻嘻地戏谑道:「啊,那个方向,不是北方吗?北方有佳人,移世而独立。你是不是在想小黎雪,别不承认……京城,佳人所在,一笑倾城,是不是?」
「哈。」洛少轩鼻子哼了一声,「那丫头如果算是佳人的话,我就是东海龙王了。」
「你别嘴硬。」岳凌楼皱了皱鼻子,甜甜地笑着,「我到现在依然很奇怪,你这又硬又毒的一张嘴,是怎么把黎雪给骗到手的?」
「独门绝技,恕不外泄。」洛少轩神秘兮兮地眨眨眼,哈哈大笑起来。其实刚才,他真的有那么『一点』在想着黎雪,不过打死都不会承认。这一点,倒是和岳凌楼很像。
「来这里走走,也算是了我一个心愿。接下来,我就要回天翔门了。你还要跟着?」
「听你的话,好像是在撵我走啊……」洛少轩表情伤心地低声说。
「殊途同归。」岳凌楼正色说出这四个字,随后解释道,「只要你还姓『洛』,我还姓『岳』。我们和狱火就脱不了关系。我在野,你在朝,双管齐下,威力更盛。只是你不要忘了,今年七月,南洋紫星的人还要来广州的。」
「忘不了的。」洛少轩笑笑道,「那么,今年七月,我在广州等你。」
「随便你吧……」岳凌楼含糊地回了一句。他还没有考虑清楚自己要不要再去见南洋紫星宫的人呢。紫星宫那个盛产怪物的地方,和他们的交道还是越少越好。虽然岳凌楼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只要回忆起紫乾在中元节那天晚上对他说的话,他就知道自己注定要和紫星宫纠缠不清了。
正如岳凌楼自己讲过的一句话,他和紫星宫是『一段孽缘』。
◆◇◆◇◆◇◆◇◆◇
送走洛少轩以后,岳凌楼径直来到天翔镖局――也就是天翔门西堂,昔日荆君祥统领的地方。荆君祥被贺峰所杀,其子荆希唯继承父业,统领镖局,但是势力一直受到贺峰的压制,抬不起头。岳凌楼这回天翔门不去见门主贺峰,而是来到这个名不副实的『西堂』,就是看准了他们的反动。即使表面归顺,但是西堂中人骨子里,还是在排斥和厌恶着贺峰的,恨不得取而代之。
「天、翔……」
抬头看着那块巨大的金字牌匾,岳凌楼淡漠地念出了上面的两个大字。
终于,还是回来了。
虽然曾经嘴硬地说过,他对天翔门没有半点感情。但当真正站在天翔门朱红的大门口时,望着那昔日盛的残迹,对比今日的落寞,心里总不是滋味。这是他生长的地方,习武、学剑、轻功、识毒……每一样本领,都是天翔门教给他的。
无论是爱是恨,那种强烈的感情,总会让人觉得很累很累。
一年时间已经过去,岳凌楼已经看淡了很多事情。
天翔镖局的外观华丽依旧,但跨进那个门槛后才会清楚地感到物是人非,冷清的操练场和冷清的院落,冷清的建筑和冷清的树木,没想到只是一年的时间,昔日威震中原的天翔门竟然落得现在这个惨淡的下场。
岳凌楼径直穿过三扇红门,朝天翔的中心走去。奇怪的是,一路上竟然没有遇到一个人!即使再今非昔比,没人把守这种事情,还是太奇怪了。岳凌楼狐疑地向四周张望,心神不宁地朝前走着,诡异的气氛不由得让他皱了皱眉。
但就在他推开最后一扇朱门,跨过最后一道门槛的时候,展现在眼前的,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群情激愤――用这四个字来形容再好不过。
天翔镖局主楼『盛兴楼』的前堂和门庭,密得不可插针地挤满了人。人声嘈杂,震天的吼声几乎要吵聋岳凌楼的双耳。人群如沸水般不停涌动着,他们激烈地挥动着手臂和刀剑,吵着妖人不可不杀!同僚之仇不可不报!天翔之威不可不扬!
所有的人都在理智的边缘,他们的愤怒都达到了极限。前门主还在位的时候,天翔从来不曾受到过这样的污辱,从来不曾有人可以这样蔑视天翔,以前提起天翔两字,哪个不是恭恭敬敬,服服帖帖?在一年前天翔还于鼎盛的时候,谁能想到天翔现在竟会遭到这样的惨变?
天翔门剩余的人全都聚集在了一起,他们请愿要征讨云南,征讨北极教和月摇光。
岳凌楼默默地站在那些人的身后,他的安静和其他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天翔镖局楚南阳被北极杀手月摇光所杀一事,早就由云南传到了杭州。想必一向心高气傲的天翔门人,必定不服,要去报仇。但是,单凭一股血气能做什么事,这样一个势单力薄、岌岌可危的镖局,如果再兴师动众地征讨云南,对象还是那个如影子般,不知存不存在的『北极教』,后果当然是非常可怕的。
激愤的镖局中人并没有注意到岳凌楼的存在,因为他们的头都朝着一个方向――盛兴楼的方向,而盛兴楼上站着的那个人,是现在天翔镖局里唯一可以作出决定的人。
那人便是『荆希唯』,前西堂堂主荆君祥的独子。站在高楼上的荆希唯烦躁地锁紧双眉,他不过二十出头,但却跟随父亲经历了不少大场面,高挑的身材让站在楼上的他显得气势十足,黑发在颈窝简单地系成一束,精明的眸子微微上挑,扫视着楼下的涌动的人群。
此时,只要荆希唯说一句报仇,就没有人会退缩,大家都会抛出命地跟着他。但是,荆希唯说不出那两个字来,因为此时的『报仇』几乎等于『自取灭亡』。北极教绝非如今的天翔镖局对付得了的……
荆希唯干涩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刚想发话,但目光骤然剧变!
那是混合了震惊和不敢置信的眼神!他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一个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人!一个本该化为鬼魂的人,却在这时清清楚楚出现在自己眼前!
岳凌楼?怀疑自己看错了,荆希唯眨了眨眼,凝神再望,那个白色纤细的身影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冰冷的视线直直地朝自己望来。
不是幻觉,真的是他!他回来了!从耿原修死后就一直下落不明的岳凌楼,终于在十个月后自己回来了!那一刻,荆希唯蒙住了,他想不到岳凌楼这回来的目的。半年前,受命到云南追捕岳凌楼的江城,带话回来,说岳凌楼已死。追捕令才就此取消,然而他现在却出人意料地现身了,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岳凌楼和荆希唯相距几十米,但荆希唯怔怔望着岳凌楼的目光,让天翔门所有人都转过了头,朝岳凌楼看来。
即使在天翔门里呆了十年,但岳凌楼公开露面的机会却极少。直到去年接任东堂堂主之位以后,在人前出现的频率才稍稍提高了一点。但无论是认识岳凌楼的人,还是不认识的,那表情都如出一辙――呆若木鸡。
不认识的人,像是见到了天仙下凡;认识的人,像是大白天撞鬼。总之,在那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归于沉寂,前一秒还闹得快抬起来的庭院,此时连呼吸的声音都可以清楚听到。岳凌楼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看下去了,于是他轻叹了一口气,缓缓抬步,朝主楼走去。庭院里的人群都主动给他闪出一条路来。
穿过中庭,踏上台阶,步入高楼。岳凌楼雍容地绕过那漆上朱红的柱子,朝荆希唯所在的地方走去。他脚下的木阶匝匝作响,把气氛衬托得更加紧张。岳凌楼这前来,并没有敌意,所以人都看得出来这点。但没有来由的,他们都对岳凌楼心存戒备,就连荆希唯也是如此。
「你到底想干什么?」
见岳凌楼已经镇定地站到了自己面前,荆希唯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他和岳凌楼算不上朋友,也算不上敌人。他们交往不多,但荆希唯关于岳凌楼的传闻倒是听到了不少,遗憾的是――都不是什么好事。不仅和养父耿原修之间不明不白,还和耿家的少爷暧昧不清,更难以置信的是,昔日的隐剑西尽愁,竟然为他殉情!身为男人的他,究竟有什么魔力,把那一大堆了不起的男人都耍得团团转……
「我知道我不该在这里出现,也知道你们并不想看见我。但是,我只说一,耿原修不是我杀的,我也没有背叛天翔门,从来没有!」
岳凌楼说这些话时,表情极其平淡,即使这只是半真半假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便不由得人不信以为真。耿原修的确不是他杀的,天翔门他也没有背叛。这两件事情不过是写在他的计划里,但还来不及化为事实,就被人匆匆搅乱。乱得令他措手不及,几欲崩溃。
「你不要在这里乱说话,岳凌楼!」荆希唯低沉的声音饱含警告的意味。岳凌楼的突然出现,让他措手不及,如果不及时阻止,只怕情势会不受他控制。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遣散人群,然后和岳凌楼私下谈谈。
岳凌楼虽然也看出了荆希唯的心中所想,但他并没有就此住口,而是来到了栏杆边,俯视着楼下的人群。字字清晰地说道:「在下岳凌楼,昔日天翔门的罪人。但是我从来没有做过背叛天翔的事情,所以这我回来,既不是来澄清,也不是来认罪的。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和你们一样,就是重振天翔!」
数百人都静悄悄地听着岳凌楼讲话,连呼吸都忘了。『重振天翔』这四个字,无疑是说到他们的心里去了。所有人的心脏都在听到那四个字后,骤然缩紧。一年前,天翔门剧变发生以后,两派厮杀,人员伤亡惨重。之后,逃的逃了,跑的跑了,最后留在这镖局的,无疑都是雄心壮志,妄图东山再起的人。
看到了满意的效果,岳凌楼微微一笑,但那笑容却极隐蔽,不易察觉。接着,岳凌楼不宏亮、但清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这说话的对象不是楼底的人群,而是身边的荆希唯,即使如此,音量也调到了正好可以让楼底众人都听见的程度。
他问荆希唯道:「你说我乱讲,那好,我问你。你们是怎么知道楚镖头死在月摇光手下的?」
「我们有五个人亲眼看见,是月摇光揭下了楚镖头的首级。」荆希唯态度不好地回答。如果可以,他真想立即下令把岳凌楼给抓起来,用东西把他的嘴塞住。但修养良好的自制力,让荆希唯强压下了胸中的这股冲动。
「那为什么他们有命活着回来?」
「因为委托信里没有他们的名字。」
「你错了。」岳凌楼说地异常坚定,「是因为要让他们回来报信。那个人的目的就在于要挑起争端,叫天翔自取灭亡。如果你们现在冒险去云南,必定有去无回!」
岳凌楼说的这些话,荆君祥又何尝没有想过。只不过没有找到平息众怒的借口和方法罢了。
但是,岳凌楼微微一笑,那笑容竟让荆希唯的心中平静了下来。那是胸有成竹的笑容,可以解决麻烦,平息事端。
难道他已经有解决的办法了?荆希唯正想着,只见岳凌楼已转身面向庭院,扬声道:「镖局的众兄弟们,这楚镖头遇害,凶手表面上是月摇光。但月摇光只是个杀手而已,真正的幕后主使一定另有其人。你们这样贸然兴讨,无的放矢,必然中人圈套。不如……」顿了顿,郑重地说道,「给我岳凌楼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我一定会找出真凶,报仇雪恨。」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如果说现在的天翔镖局内只剩下一人能够冷静思考的话,那么,那人就是荆希唯,他把岳凌楼压倒群雄的表演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也许现在真的只剩下眼前这一个办法了吧。表面上让岳凌楼去云南找真凶,实质却是缓和局势。
于是在荆希唯的支持下,事情就这样匆匆定了下来。虽然镖局内仍然不乏有人用看叛徒的敌意目光,打量着岳凌楼。但是岳凌楼知道,如果他这有功而返,那么,重新得到昔日地位的日子,就不远了……只是继续呆在天翔门内还不够,他想要的更多。堂主之位,曾经是他的,不久的以后也还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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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下午,岳凌楼和江城骑上了去云南的骏马。至于为什么要叫江城随行,用岳凌楼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他们合作数年,比较有默契。江城本是贺峰身边的人,所以这岳凌楼指名点姓要江城一同前往,着实让荆希唯很伤了脑筋。
「贺峰一定会答应的,你信不信?」岳凌楼非常肯定地说,「我的突然出现,一定也让他大吃一惊。这云南之行,他必定暗中派人跟踪,不如我们主动提说带他的人一同前往,倒还显得磊落一点。」
荆希唯细想之下,觉得很有道理。与其被人暗中跟着查探情况,还不如自己明着来爽快。于是荆希唯前往北堂借人,结果果然不出岳凌楼所料。知道岳凌楼还活着的江城,又高兴又兴奋地一口答应下来,就连贺峰也毫不勉强地点下了头。
「岳凌楼……」给他们送行的荆希唯淡淡地问道,「可以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吗?」虽然知道岳凌楼的目的并不单纯,但他的突然出现,的确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也保住了天翔镖局最后一点的残存势力。
「原因啊……」岳凌楼望着远方,笑了两声,然后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也许真的是觉得你们现在,太可怜了吧……如果放任着你们去云南,天翔门会被灭掉的,一定。」
毕竟天翔门是岳凌楼现在唯一可以利用的力量,不能让它这么容易就被毁了。此行云南,究竟又会发生些什么事呢……岳凌楼闭上了眼睛。真的觉得好累,想撒手离开这所有的事情,但又不允许自己如此任性。这些事情是不得不去做的,他需要天翔门的力量。然而得到天翔帮助的第一步,就是重新取得他们的信任,为此,不立功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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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凌楼和江城到达云南『日红岭』下『平安镇』的那一天,正好又下了一场雨。街上行人稀稀拉拉,山路想必也泥泞不堪。所以岳凌楼不急着到日红岭、楚南阳被杀害的地方查看情况,而是悠闲地呆在客栈里点了一杯茶,一坐就是一个上午。
戴惯了的白纱斗笠摆在一旁,青丝自然垂落肩膀。一年时间过去了,那个十六岁却心狠手辣的少年,现在已经越发地成熟起来。随着年龄的增长,男女的分别本来应该越来越明显,但是这条一般规律,在岳凌楼身上不但得不到应证,反而得到了反证,因为他比起一年前,更加男女莫变了。
也许是在京城洛府呆了整整一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缘故,原本就很白皙的皮肤被养成了珍珠般半透明的颜色,脸形也变得狭长,特别是那精巧光滑的下巴,更把他衬托地更加清丽脱俗,并且妖气十足。
这样的人不但不应该属于江湖仇杀,而且连这凡尘,仿佛都不属于了――这就是江城此时此刻心中的真实想法。
「盯着我看干嘛?」岳凌楼皱了皱眉,用凶狠的眼神把江城给瞪了回去。
如果以前被岳凌楼这么一凶,江城必定立刻收回视线,涨红了一张脸一声不吭。但是这却不同以往,江城不仅没有转开视线,还大胆地接话道:「真是不可思议呢,那么恶劣情况下你还能活下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一年呆在什么地方,干了些什么事啊?」
「你又来了。」岳凌楼受不了地翻了翻眼皮,「你自己算算,我们这一路上,相同的问题,你究竟问过多少遍啊……你没问烦我也听烦了。拜托你饶了我吧,换个新鲜的行不行?」
「可是……即使我问过一百遍、一千遍,你连一也没有回答过啊。」江城委屈地说。本来也是嘛,岳凌楼自己不给他消除疑惑,还要怪他一问再问,真是冤枉啊。
「既然我不想告诉你,就算你问了一万遍,结果也是一样。你又何必这么……这么惹人烦!」岳凌楼又呷了口茶,望着门槛外的街道,若有所思的表情。其实不是他想瞒江城,只不过认为以江城的脑袋,让他接受紫星宫那些连自己都认为没常识的东西和理论,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既然明知道说不清楚,索性一字不提。
江城无奈地道一句:「算了吧,我不会问了。」
他跟了岳凌楼这么久,每一闹分歧,都是他听岳凌楼的。虽然对方年纪比他小,但地位却在他之上,这是原因之一。而第二个原因呢,就是岳凌楼的坏脾气,只要是他决定的事情,如果他自己不想改,那么无论外人怎么说,都是徒劳。久而久之,摸清这条门路的江城也学乖了,听话地当下属,不再发表什么意见。
「你明白就好了……」岳凌楼终于舒出长长的一口气,揉揉了太阳穴。这几天不分昼夜的赶路,让他疲劳过度。这会儿如果有张床摆着,他往上一躺,眼睛一闭,一定立刻就能睡着。正这么想着,岳凌楼搁下茶杯,起身欲回客房好好休息。
但突然,江城拽住了他的袖子,一把把他拉回座位。
「你!」岳凌楼正想发作,只见江城的表情一沉,竟变得严肃起来,知道是有事发生了,也只得压制住正欲暴发的脾气,朝江城用眼神暗示的方向望去。
这一望,让岳凌楼的心骤然缩紧!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怎么会是他们……
岳凌楼立即埋低了头,生怕被认出来。因为刚刚从客栈外面走过去的――正是两个紫色的身影!紫星宫特有的紫色!紫纱蒙面,连头颅也被隐藏在宽大的风帽之下,那幅装扮,即使是在大白天,看上起也像幽魂野鬼一样诡秘。
见那两名紫衣人走远了,江城这才坐起身来,舒出一口气,问岳凌楼道:「……对了,上在云南的时候,那个紫星宫的人想要杀你,到底是为什么?你什么时候跟紫星宫结怨了……」
江城说的那个人,正是紫巽。大半年前,在那条刘府秘道内,如果不是西尽愁,岳凌楼已经死在了紫巽的手上。当时的他,并不知道紫巽要杀他的原因,但是在得知尹珉珉是紫星宫小宫主后,才终于想明白过来,一定又是那个忌妒心强的丫头干的好事吧。
假装看不见江城急欲想知道答案的表情,岳凌楼笑道:「你真是说到做到啊,不问我这我一年的去向,就改问我和紫星宫的关系……不过……」一个转折,岳凌楼起身朝门外走去,留下一句话,「……我还是不会告诉你……」这同样又是一个说来话长的问题。
「凌楼!」江城紧跟着起身追去。
客栈外,岳凌楼解开马缰,毫不耽搁地翻身上马。他有种不祥的预感,紫星宫不是一直喜欢窝在老窝不出来的吗?怎么现在竟这么明目张胆地在街上走……太奇怪了……他们终于开始行动了,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但一定不会是好事……
岳凌楼一抖马缰,就朝日红岭的方向奔驰而去。紫星宫人蠢蠢欲动,云南不是他敢久待的地方。最好快点完成任务,赶回杭州才是上策。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楚南阳是在日红岭被杀的,只能从那个地方查起……
「岳凌楼!你等一下!」
见岳凌楼渐渐远去,江城还在急着解马缰,但无奈越是心急,就越是解不开。就在江城打算挥刀切断马缰的时候,客栈的一名小堂倌却急急把住了他的手膀,大叫道:「客官,你还没给钱呢,不能就这么走啊……」
还嫌不够乱啊,连你也来凑热闹。江城无奈地叹出一口气,给那堂倌掏钱。当一切办妥之后,街道空空无人,岳凌楼早已不见了身影。算了吧,与其毫无目的地乱找,还不如在这里等着你回来。这么想的江城放下了缰绳,转身走回了客栈。
那个时候的他怎么会想到,岳凌楼这一走,遇到的麻烦可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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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他……」
街角,欧阳扬音锐利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岳凌楼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为止。江城和岳凌楼自以为没有被紫星宫的人发现,但哪里想到,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躲藏起来的欧阳扬音和紫巽尽收眼底。
「你到底跟他有什么仇大恨,想要杀他?」紫巽不解地望着欧阳扬音问。
上在云南,欧阳扬音借尹珉珉的名义告诉紫巽说,岳凌楼是仇人――该杀的仇人。正因为如此,在那条秘道里,紫巽才会对岳凌楼下杀手,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一出手,竟让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的一只手臂!
紫巽的右臂在情急之下,被西尽愁一剑斩断,那是隐剑第一破了血戒!
「还真是意外的相见呢……」欧阳扬音一边自言自语这,脚下的步子瞬间变幻,施展轻功,朝岳凌楼离开的方向追去。她曾经在杭州城找了岳凌楼整整三个月,谁知没有一点收获,这回云南,居然好巧不巧地碰上了他。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得来全不费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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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红岭上,小茶铺内,红叶微笑着戳了西尽愁的背一下,唤了声:「西大哥?」
「怎么了?」正忙着削木筷的西尽愁连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
「看见摇光哥了吗?」
「没,怎么了?」西尽愁这才抬起了头,望着红叶问。
而红叶却移开了视线,顺着泥泞的山路朝远看去,自言自语道:「奇怪了,零儿姐和摇光哥怎么都不见了呢?爹还在找他们呢……」
「找他们……什么事?」西尽愁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但是红叶却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摇摇头,茫然地回答:「不太清楚呢……好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交给他们吧……真是的,平时都是在这里晃来晃去的,怎么到了要找的时候,偏偏找不到了……」
红叶一边抱怨着,一边转身朝里屋走去,忙忙碌碌地开始准备起饭菜来。想着等等吧,反正也不急,到了吃饭的时候,那两个人一定会冒出来的……红叶哪里知道,此时正有一个人急速朝日红岭奔来。而那个人身后,还有两名紫星宫人追着。
而水零儿呢,刚从镇上晃完了打算回来,恰巧发现了这一奔两追的精彩画面,于是躲起来看看状况。那个驾马跑在前面的白衣人她并不认识,但是在后面追着的那两个紫衣人,却是她的宿敌了!
紫星宫!
当这三个字跳入水零儿脑袋的时候,她根本来不及多想,抓起路边的一颗石子就朝那两人脚下打去!顿时一股劲风劈开空气,犹如利刃般在欧阳扬音面前划出一道缺口,本能地收住轻功,停住脚步,那道凌厉的闪电贴着她的脚尖霹到地上,划过之土石迸裂,入地三寸!
「再往走一步试试?」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好可怕的力道,好可怕的内力!欧阳扬音警觉地猛一抬眼,阴恻恻地问道一句:「何人挡路?」
「你不用管我是谁,反正这路我是挡定了!」水零儿摇摇脑袋,已经站到欧阳扬音眼前,把下巴一扬,挑衅道。
「那么就不要怪我不客气!」欧阳扬音话刚说出一半,三颗毒蒺藜就已经出手,顺着风势急速飞出,向水零儿的喉咙窜去。早就看清楚来势的水零儿不费吹灰之力地略一偏头,毒蒺藜只打了个空。
「就算你不客气,也是伤不了我的。」水零儿看似在笑,但眼神却极为阴翳,「……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趁我还没有生气,快给我滚!」
「臭丫头,好大的口气!」欧阳扬音气得咬紧了牙。居然有人敢在她的面前用『滚』这个字,真是不要命了。顿时手腕一翻,正欲发出第二攻击,但却被紫巽一把拉住。紫巽用眼神示意欧阳扬音朝前方望去……
那个方向,一个戴着白玉面具的人端正地站在五十米外的地方。
月摇光?
欧阳扬音立刻认了出来。三个月前,就是月摇光和他们约定在云南相见,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迟迟不会紫星宫,而在云南逗留。
见欧阳扬音和紫巽的表情都怪怪的,水零儿也狐疑地转过了头,朝自己身后望去。
「摇光?」认出来人,水零儿毫无防备,还高兴地打招呼道,「你来得正好,帮我把他们收拾掉,我回去帮红叶做饭哈。」
月摇光带上面具的时候,就是他要开杀戒的时候。水零儿理所当然地认为月摇光的对手是紫星宫人,而他带上面具的原因,就是为了要杀眼前的两个紫星妖人。水零儿哪里想到,这是她最失败的一猜测……
水零儿一边兴致勃勃地说着,一边往回走。但突然,她停住了!
那刚才还笑意盎然的脸顿时阴沉下来。欧阳扬音和紫巽茫然地看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时,月摇光却说话了:「零儿姑娘你怎么不走了,你不是说要去帮红叶做饭吗?」
「畜生!」水零儿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虽然和月摇光关系不是很好,但因为是同门,所以对他非常信任,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联合外人来制她!水零儿做梦也不会想到月摇光会对自己出手,不然她就不会如此大意了。
「把你的蜘蛛丝给收起来!你这只低级生物!」
水零儿朝月摇光大吼过去,但身体却像被点了穴道一般僵直不动。月摇光的武器普通人不易察觉,但水零儿却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四根布成『井』字的丝线,紧贴着皮肤套住了脖子,如果稍微移动一下,只怕立刻就会被削断喉咙。
「只可惜我这只低级生物,现在却可以轻易要了你的命。」月摇光说着向水零儿的后颈一劈,正中要害。他并不杀她……
水零儿双眼发,还想再骂月摇光几句,但实在支持不住,闷哼一声,昏倒在地。
「终于又见面了……」紫巽温和地笑着。三个月的约定时间已经到来,那么现在就要看月摇光的表现,究竟怎样了。
「是啊,好久不见……」月摇光走上前去,淡笑着问道,「杨鹰要死,谁来出手?」
「那是你的事吧,一开始这个计划就是你提出来的,我也早就说过,紫星宫并不想介入无故的争端之中……」紫巽沉稳地回答。虽然他对月摇光的第一印象不坏,但还没有达到信任的阶段,而是心存猜忌。毕竟月摇光的出现和行为做法,都有很多不和常理的地方……他绝对不是一个单纯的人物……
「好吧好吧,是我的事。」月摇光好像无所谓的样子,掸了掸衣服,望着地上的水零儿说道,「不过,这个女孩,还请你们帮我照顾好……」
「她到底是谁?」欧阳扬音上前一步问。虽然受不了水零儿的口出狂言,但是她也看得出来,这个年纪轻轻的丫头,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想必也是大有来头,「……她是北极杀手?」
欧阳扬音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毕竟能和月摇光这个看上去就很孤僻的人,有那么一点熟,就说明这女孩和北极教的关系也很了。
月摇光点了点头,他并不打算隐瞒:「不错。她正是北极『天璇星』水零儿。北极教的每一个人都是我们的力量,不要伤了他们,叫你们帮忙照顾一下,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如果真是对紫星宫有用的人,不用你说,我们也会好好照顾她的……」紫巽的话只说出一半。另一半不用明说,月摇光心里也明白得很。如果是对紫星宫无用的人,甚至是仇人,就不要怪他们开杀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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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凌楼由始至终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跟踪。欧阳扬音和紫巽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他们不想让岳凌楼知道,纵使岳凌楼长十只耳朵,也绝对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山路越来越陡,泥泞也越来越重,即使驾马也难以继续前进,岳凌楼索性把马放了,自己步行。
岭上不同于镇子里,空气一下子变清新了很多,连心神也随之清爽起来。岳凌楼揉揉后颈,总觉得那里一阵酸痛,大概是因为枕头太硬的缘故吧。这几天一直在赶路,连觉也没睡好。环顾四周,郁郁葱葱的树叶遮天避日,连天空仿佛都看不见了,虽是大白天,但岭上的光线却很暗。
岳凌楼走得很慢,和刚刚的策马急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为看到紫星宫的人,让他紧张了一下,丢下江城就跑上了日红岭,打算找楚南阳被杀害的线索。但是,当他来到日红岭后,却被这一派静寂的景象影响了,心绪宁静以后,动作也慢了下来。也许岳凌楼自己从没有发现到,他其实是个很情绪化的人,即使刻意去伪装的话,也可以不让任何人看出他在想些什么,但一旦松懈下来,他的脾气和心中所想,可都是毫不保留地清清楚楚写在脸上的,一目了然。
走着走着,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来人不止一个……走得也极快,到底是什么人……正想着,岳凌楼已经不由自主地闪入了路旁的树丛里。
欧阳扬音和紫巽都疏忽了。碰上月摇光后,他们的心思都被杀杨鹰这件事给侵占了,哪里还记得他们前面还有一个岳凌楼。没有施展轻功的他们,脚步声当然逃不过岳凌楼的耳朵!
可恶啊……
隐蔽起来的岳凌楼发现来人是紫星妖人后,忍不住在心中咒骂了一句。心想自己到底是撞了什么邪了,为什么走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啊……真是阴魂不散,讨厌死了!因为对方是紫星宫的人,岳凌楼不敢贸然跟上去,害怕被查觉行踪,直到看他们走远了才小心翼翼钻出来。
紫星宫人既然到了日红岭,抱着『能少跟他们碰面就少碰面,不碰面最好』想法的岳凌楼,立即转身朝回走去……他哪里能想到,只要他再向前走五百米,他就可以见到一个大大出人意料的人!
西尽愁,西尽愁就在日红岭上!
然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岳凌楼却转身了……朝着离西尽愁越来越远的方向走去……
〈中篇〉
「摇光哥。」
看到月摇光回来的红叶立即赶了出去,正想告诉他去爹爹那里走一趟,看看有什么事情。但是这,月摇光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对红叶笑脸相迎。准确的说,他根本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因为他的脸已经完全被隐藏在面具之下,不见分毫。
「摇光……哥……」察觉到情况异常的红叶,连声音也变得迟疑起来,颦紧了眉,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此时,她才注意到月摇光的身后还跟着两名生人。那两人装扮如出一辙,脸庞隐藏在紫纱之下,不过从身形依然可以分辨出来人是一男一女,并且气势逼人。即使是不懂武功的红叶,也感觉到压迫感。
紫巽好像对红叶很感兴趣似的问了月摇光一句:「她是谁?」
「杨鹰的女儿……」月摇光淡淡地答道,没有流露任何感情的语调,就好像他从来没见过红叶似的。
「女儿?骗谁呀。」紫巽根本不信,长眉一扬,有些讥诮地哼了一声。
「是啊……也许除了他自己,谁也骗不了……」月摇光自言自语般说出一句红叶听不懂的话,如果没有面具的遮挡,很容易就可以看出他看红叶的眼神也瞬间产生变化。变得更加无情和轻蔑。
直到现在,红叶依然没有预感到即将到来的事情,她还信着月摇光,她从来没有想到月摇光会背叛他们。所以,红叶再开口道:「摇光哥,你们……」
那一刻,紫巽出手!
右手死死卡住红叶的脖子,慢慢向上提起。红叶的脚渐渐离地,脸瞬间因为窒息而发白。嘴微微张开,费劲地呼吸着。
「摇……」红叶痛苦地朝月摇光望去,手朝着他站立的方向抬了抬,那动作好像是在求救。但月摇光却无动于衷,不仅身子没有移动分毫,甚至视线都没偏移一点。似乎红叶怎样都和他无关,就算红叶在他面前死去,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笨丫头!」紫巽冷笑一声,手再用力。直到这个时候,难道她还看不出来月摇光已经背叛他们了吗?还向他求救,根本就是白费功夫。这时的欧阳扬音却不忍心地低下了头,忽而又瞥月摇光一眼,那眼神分明就是厌恶至极。柔弱的红叶哪受得住这种折磨,只听她轻轻哼了一声,便双眼一闭,昏了过去。
紫巽把红叶丢给了欧阳扬音,对月摇光说道:「这个人我要带走,杨鹰就留给你收拾了,记住,不可以出一点岔子。不然――你就『麻烦』了。」
「摇光明白。」说罢猛一抬头,整个身子却僵住了。
原因不是别的,正是紫巽和欧阳扬音惊愕至极的表情――那表情就像是白天撞鬼!
这个世上能把紫星宫的一名护法和一名准护法同时惊成这样的事情并不多。
月摇光缓缓回头,离他十米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并不意外的人。对月摇光来说不意外,那是因为月摇光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是欧阳扬音和紫巽却清楚得很。
那人不是西尽愁,又是谁呢……
「月摇光……」西尽愁把这三个字的音发得阴沉至极,让月摇光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虽然一直觉得杨鹰不会轻易把红叶托付给一个简单人物,但是,此时此刻,却是月摇光第一清楚地从西尽愁身上感觉到压抑和魄力。他,到底是什么人……
气氛死一样的沉默,四个人心中都各有所思。
突然,一阵大笑暴发出来,紫巽按住了自己的额头说:「月摇光啊月摇光,这个人就在你的眼前,你居然都没有发现!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连我都怀疑有神在安排这一切了……」
月摇光不解地看着紫巽,仿佛在等他揭晓谜底。
「月摇光,你知不知道他是谁?」这时,欧阳扬音也笑了起来,但笑得却极阴翳,「也许,杨鹰不用死,你就可以去紫星宫了。」
欧阳扬音把昏迷的红叶放到地上,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在西尽愁面前站定,揭开掩面的淡紫色薄纱,抿嘴一笑道:「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西尽愁,不要告诉我,你已经不认识我了……」
「西尽愁!?」
第一个被欧阳扬音的话吓到的不是当事人,而是月摇光,只见他的手臂猛地一抖,连身体也跟着颤了一下。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西尽愁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他和他要找的人共了那么多天,居然一点都没发现,何等讽刺!
就在月摇光震惊得连话都讲不出来的时候,西尽愁却动了,他越过欧阳扬音,朝红叶的方向走去。那行为态度,不仅把欧阳扬音当成了空气,就连月摇光和紫巽,他都好像看不见似的。
「西尽愁!」最受不了这种待遇的欧阳扬音大声喊道,咬了咬牙,恨不得伸手把西尽愁拉住。
「你在对我说话?」西尽愁总算站住了脚,回头望着欧阳扬音,眼神里满是疑惑。这表情把欧阳扬音气得不轻。天啦……她翻了翻眼皮,觉得自己简直就要昏过去了!
「你的脑袋是不是出问题了!」欧阳扬音一气之下,拉住了西尽愁的手臂,怒气冲冲地质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你就一句『你在对我说话』,是不是想活活把我气死!」
「你认错人了吧,姑娘……」西尽愁淡淡回话,再朝红叶走去。那最后的『姑娘』两字,听上去味道怪怪的,说不出的别扭。
但西尽愁刚一抬脚,紫巽却先他一步把红叶抱入怀中。
「放开她!」饱含怒气的语调让紫巽皱紧了眉。他讨厌眼前这个男人!非常讨厌!无论是欧阳扬音紧张他的态度,还是他命令般的语气,都令紫巽感厌恶。
「西尽愁……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欧阳扬音又唤了一声,插到紫巽和西尽愁之间,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此时竟有了一丝迷茫。从来都是眼露寒光的欧阳扬音,此时竟有了一点异样的情绪波动。她好像也发现了西尽愁和以前不太一样,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这到底是……
「他失忆了……」
给欧阳扬音解答疑惑的人是知道内情的月摇光。红叶从河边救到西尽愁的事,杨鹰早就告诉了他,那个时候,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个被红叶换成『西大哥』的迷一样的男人,居然就是紫星宫苦苦找寻的西尽愁!
「失忆?」欧阳扬音不敢相信月摇光给他的答案。此时,连紫巽的脸色也微微变化。在传闻中,西尽愁是何等人物,谁也不能把他和『失忆』这种有损形象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西尽愁!你在装什么,别以为你骗得了我!」欧阳扬音率先暴发出来。
然而西尽愁的回应却是――
「放开她……」这话是对着紫巽说的,他好像根本没把快要发疯的欧阳扬音看在眼里。
紫巽收起了诧异的神色,又恢复了原来的那幅温和表情,轻轻笑着,恬淡迷人,但说出的话却字字刚毅,不留回旋余地――「只有这个要求不行。」
顿时,西尽愁双眼一沉,两道剑眉压得极低!他的确生气了。
那一刻,最紧张的人是欧阳扬音,无论是紫巽还是西尽愁,现在两个人身上都毫无遮掩地散发着浓烈的杀气!连敏感察觉到这一气氛变化的鸟雀都扑哧着翅膀,窜入高空!
何况人呢……
同一时间,里屋的杨鹰蓦然怔住!不安和不祥的预感同时侵入他的大脑,让他为之一愣!红叶,难道是红叶出事了!如果说这世上真有令北极教主杨鹰感到害怕的事情,非此件莫属。只见他敏捷地扯过外衣披在肩上,急急冲了出去!
「红叶!」人还没从屋里闪身出来,声音就率先冲入了屋外三人的耳中。
「总算来齐了啊……」月摇光怪笑着,朝杨鹰望去。白玉面具上有阴森的光线一掠而过,那一刻,竟让杨鹰的心也寒了起来。
「月摇光……」见到屋外这副画面,杨鹰心中顿时明了,他自嘲地笑着,蓦然神色一冷,直视月摇光,压低声音道,「我早该想到是你……」
「可是还是晚了,是不是……教主?……这是我最后一这么叫你了……」
话音刚落,月摇光五指张开,就像是老鹰在捕捉猎物一般矫健和准确!谁也看不清楚有什么东西从他的五指之间飞出,但所有人都能在那一刻感受到空气流动的异常!就连地上的落叶也被这一招引起的气流异变卷入半空!旋转飞翔!
杨鹰本能地向后一退,用手臂挡住了脸!顿时只听金属碰撞的声音急急响起!『铛铛』数声脆响,数根不被察觉的银丝就攀上了杨鹰的手臂!那手臂当然不仅仅是手臂这么简单,因为单凭血肉之躯是无法抵抗月摇光的攻击的,单凭血肉之躯也不可能发出那么怪异的响声。
有东西在他的衣袖之下!替他挡住了攻击。
西尽愁愣了一下,他看出了杨鹰接这一招的异常所在,但他却不知道原因。他知道杨鹰不是简单的人物,但他却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知道这一切的人,此事此地只有一个,便是月摇光!
「原来如此。」
月摇光阴恻恻地笑着,手臂再一用力,五根丝线顿时缩紧,绷成了几乎快断裂的直线!杨鹰在手臂在那一刻涌出鲜血!丝线勒入肉里,刺目的红色顺着银线流出身体,滴落到土地上。杨鹰皱紧了眉,但身体却不能动弹!普通人的手臂,在承受了这么重的攻击后,必定断裂,但是杨鹰的手却没有!
因为有东西帮他挡住了!那正是月摇光要找的东西!
「交出来吧,你守不住它了,何不交给我,我也可以让你死得轻松一点。」月摇光貌似好意相劝,但语气里是遮掩不住的威胁。
杨鹰苦笑道:「你就真想要这教主之位?」
「不是……」月摇光轻轻摇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却让人心痛,「……你不会明白的,我是为了北极整个教派。为了区区一个女人便舍弃一切的你,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杨鹰,我曾经恨敬重你,但是你太让人失望,你根本就不配做这个教主!」
杨鹰紧紧皱起了眉,好像月摇光的话让他陷入了痛苦的回忆,「摇光……」轻轻地呼唤了一声,像是在哀求,「你要北极剑我可以给你,你要重建北极教我也可以把教主之位给你,但是……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你把红叶给我……这很难么?」
那样一个钢铁般的男人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竟流露出了令人悲叹的可怜相。月摇光为之动容,轻声道:「……太晚了,你必须死,知不知道杨鹰,因为我的计划已经启动……再也没有逆转的可能,如果你还活着,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打乱……如果你不死,没人会承认我的地位……事到如今,北极七星依旧敬重着你,只要你一句话他们可以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杨鹰,你对得起他们!」
月摇光的最后一句话,重重敲入了杨鹰的心脏,声音痛苦不堪,「对不起……我知道我对不起他们。但是,放弃北极教,我至少对得起一个人……就是我自己。同样,你也永远不会明白吧,摇光?」
「杨鹰,我总算看明白你了,你是个疯子。直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月摇光狂怒。
但就在这个时候,紫巽突然瞪眼!
一阵烈风仿佛利刃般刺伤杨鹰的双眼,就在他闭眼的那一刻,突然冲上前的欧阳扬音一掌击中了他的胸口!一口鲜血陡然喷了出来,杨鹰就这样笔直地下去,毫无预兆。
要一个人死真的很容易,是不是?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连西尽愁都没有反应过来,更不用说月摇光了。
当月摇光意识到杨鹰已经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紫巽已经来到他的身边。刚刚就是紫巽用妖风迷住了杨鹰的双眼,才可以让欧阳扬音有机可趁。他们担心再让月摇光和杨鹰说下去,事情就会产生他们意料外的变化了!
「果然老了。」紫巽朝那个倒在血泊中的昔日北极教主望去,语气充满了嘲笑。十年不曾摸剑,剑早已顿了。「跟他那么多废话干什么,浪费时间……我们要回去了,你不想去么,摇光?」
紫巽说的『回去』当然是指回紫星宫,他们一开始合作,就是以带月摇光去紫星宫作为回报的。现在西尽愁意外出现在眼前,他们这出行目的总算达成,虽然白费了很多工夫,但也总算有些回报。
然而此时的月摇光却朝杨鹰走去,从死者血肉模糊的手臂上抽出了一柄长剑。那是北极教的标致,名为『北极』的剑。原来杨鹰一直把它藏在身上,难怪月摇光找不到。刚才杨鹰被银丝勒住手臂的时候,正是有这藏在衣袖下的北极剑的保护,才让他不至于折断筋骨。每年月摇光都来日红岭一,但每年都无功而返,今年,他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北极剑』。
把剑握在手中,小心地擦拭着锋口,血迹淡去,竟露出银白的剑身!光润如玉,皎洁如星光,不像是杀人的凶器,倒像是件精致到罕见的工艺品。北极剑在手,从此以后,他月摇光便是有资格号令七星的人!
他不允许北极教就此湮灭江湖,绝对不能!
「真是恭喜你了,教主大人。」
紫巽笑得暧昧不明,朝月摇光走去。
然而此时,欧阳扬音却大叫了起来:「他不见了!」
「谁?」紫巽刚转过头,这才发现少了一个人!
西尽愁,西尽愁不见了!
刚才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死去的杨鹰和北极剑吸引过去,谁也没有查觉西尽愁已经趁着这个空隙,不见踪迹!
「该不会是丧失记忆以后,连胆子也变小了吧。」紫巽看上去好像不以为意,说话的语气满是嘲弄。
「怎么可能!」欧阳扬音立即否定,狠瞪了紫巽一眼道,「好不容易找到了,又让他给逃了!」
「只要我们知道他还没死,还在这云南,还怕找不着他?」月摇光事不关己地安慰欧阳扬音。他现在一心只想去紫星宫,没那么多闲功夫耗在这荒岭上。
见那两人都是一副冷淡宁定的表情,欧阳扬音竟赌气地扭头就走。可恶,都怪自己刚刚看漏了眼,注意力全被月摇光手里的北极剑吸引了过去,连西尽愁是什么时候逃的都没有发现。现在,如果他真是有心要躲,只怕要再找到他就难了!
要快!趁他还没有走远,应该还有机会追上!
这么想着,欧阳扬音脚下的步子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身后的月摇光和紫巽对望了一阵子,终于还是放心不下地追了上去。这出行只有欧阳扬音和紫巽两人,尹珉珉还在客栈里等消息,如果呆会儿欧阳扬音回去把见到西尽愁的消息告诉那个丫头,还不知道她就激动成什么样子……这样一想,紫巽也觉得还是稳定住欧阳扬音比较重要了。
◆◇◆◇◆◇◆◇◆◇
此时此刻,这日红岭上还有一个没有走远的人。
岳凌楼低头揉了揉酸痛的双脚,抬头望望灰蒙蒙的天空,额角渗出细汗。此时,他竟开始后悔自己把马放了。从这里到客栈,不知道还有多远,一想到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岳凌楼就是一阵疲惫。可恶啊……本来近日里日夜兼程的赶路已经让他很吃不消了,现在又加上劳累过度。真让他叫苦不迭。
自己真是没事儿找罪受啊……
正在他自我谴责的时候,突然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敏感的回头,身后空无一人!但那脚步声却凌乱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连岳凌楼自己也解释不了,他的心脏狂乱不已的跳动到底意味着什么。总觉得有点不安,总觉得有点紧张,到底……到底这种预感是怎么回事……有个人要过来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有个声音不断这样告诉自己,但却丝毫猜不到那个人会是谁……
岳凌楼揉腿的动作僵住了,身旁的树丛被忙乱拨开!
一个黑影一跃而出!
那一瞬间,岳凌楼敏捷地按住了腰间的短刀!而那个黑影已经站住――背对着他!身形遮去了山路上本就晦暗的光线,岳凌楼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
在意识到那人是谁以后,他的双腿猛然一阵颤抖!
怎么、怎么可能!
直觉转身要逃,但身体却不受自己支配似的僵直!有一种很强大的压抑感重重压了上来……让岳凌楼几乎窒息!每遇到那些人的时候,他都会有这种感觉。
紫星宫的人,难道真的强大到这种地步?
「原来是你……」紫巽缓缓转过头来,好像这时才发觉岳凌楼的存在。
来不及回话,事态的转变让岳凌楼措手不及。瞬间,又有三个人影同时闪现!
欧阳扬音?在极短的时间内,岳凌楼只认出了她一个!而欧阳扬音此时并没有留意路边的岳凌楼,她的视线一直朝着一个方向望去,那个方向有一个褐衣长发的人!直直地站立着,一语不发,光线阴黯,看不清楚脸……但是,即使什么也看不见,即使什么也听不见,岳凌楼知道他是谁……但是、怎么、怎么可能……
做梦也不会想到那个人竟然会以这么意外的方式,在这么意外的时间和地点出现在自己眼前,让自己措手不及!
「西尽愁,你逃得到哪去?」欧阳扬音朝那个人影问去。
「我早就说过你认错人了!」
天啊……这个声音,真的是他!他就在眼前二十米远的地方!不是梦境,是活生生的人,会说话,能够站立!到底隔了多久,快一年了……终于再听到他的声音……好想开口叫住他!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压迫的人影,和压抑的感觉,让岳凌楼在那短短刹那间,竟手足无措起来!从来没有这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也从来没有这么犹豫过做一件事……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银白的光线在这黑沉沉的树林里宛如星光般的明了起来!那是一柄剑,剑锋上流转的光,不是森冷,而是温润。会给人以这种感觉的剑,岳凌楼只在江湖传闻中听过――北极剑!一定是它……那么,这个握住北极剑的人……又是谁呢?
「月摇光,我没想到你会做出这种事情!」剑锋上折射出的光芒落到西尽愁的脸上,他坚毅的脸紧绷着,声音里透着凛凛寒气。
「彼此彼此……」月摇光淡淡笑着,「就像我也没想到你就是西尽愁一样……」剑锋一转,已经指住了西尽愁的胸膛,「你不承认也罢……不过,我们已经认定你了……」
月摇光?!听到这个名字的岳凌楼猛然怔住!他就是杀害楚南阳的人!自己此行要找的人!
「他好像根本就不记得你了嘛……」似乎是嘲笑,紫巽转头对岳凌楼说道。不远西尽愁、欧阳扬音和月摇光三人,剑拔弩张,都没有余力环顾四周的情况,更别说是发现岳凌楼了。
此时岳凌楼心中也很是不平,既然已经跟紫星宫的人撞上,他也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索性放开了胆子,朝前走去。紫巽饶有兴趣地看着岳凌楼的动作,轻轻发出一声「哦……」的余音,好似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充满期待,也非常好奇。
你我分离一年,此时此刻,竟然视我与无物!想到这里,岳凌楼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这时,在前方不远高压带的三人也好似发觉了异常,不约而同地朝岳凌楼的方向转过头来。四双眼睛交汇的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岳凌楼静静地站在他们跟前,没有急着发话。依旧是一袭白衣,依旧是一副冷漠的表情,依旧是那样居高临下的神态。但就在那一刻,却至少在两个人心里掀翻了悍然波涛。
一个是西尽愁、一个就是欧阳扬音。
没想到是他,不可能是他!然而这个人就在眼前,这是不争的事实!虽然震惊,但欧阳扬音的视线并没有在岳凌楼身上停留太久,而是迅速转移到西尽愁脸上!那张形状分明、紧紧绷住的脸上,此时竟有了一丝淡淡的软化……
果然,他还没忘……
「月摇光!」走上前来的岳凌楼叫的不是西尽愁的名字,而是另一个男人。
「阁下是……」月摇光疑惑地望着岳凌楼。
仿佛没有看到西尽愁似的,岳凌楼目不斜视地向月摇光袒露身份:「天翔门岳凌楼。」
短暂的沉默后,月摇光恢复平常道:「真是久仰啊……」
「彼此彼此。摇光大人你的大名凌楼也早有耳闻了,特别是在楚镖头死后,这个名字简直就是……」
岳凌楼话未说完,月摇光率先大笑了起来:「原来,就凭你,想来报仇?」
岳凌楼淡淡道:「不是……我只是有几句话想问而已。我一直很奇怪,天翔镖局的人怎么会知道来日红岭来找你。」
「因为那个托镖的人告诉了他们。」月摇光抬头看着岳凌楼。
「可是知道你行踪的人,并不多。」
「的确不多。」
「也许只有一个。」
月摇光突然沉默。
「很好……」岳凌楼接着说道,「那么你先隐藏身份托镖于天翔镖局,让他们来日红岭找你,后杀楚南阳,结怨名剑门,又引来紫星宫的人,到底目的何在?就为了你手中的这把北极剑?你想重建北极教?」
闻言,月摇光突然大笑起来,没想到他的精心布局竟然怎么轻易就被人给识破了:「你已经想地很清楚了,何必再来问我?」此时的月摇光,对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白衣少年,倒是很感兴趣。岳凌楼,昔日天翔门的堂主,耿原修的养子,果然……有点意思……
岳凌楼继续说道:「不,至少有一件事还不太清楚,想要请教请教。」
月摇光道:「你问。」
「为什么要把他牵扯进来?」话说到此,岳凌楼望了西尽愁一眼。终于把话题拉到了他的身上。然而西尽愁回应岳凌楼的态度,却是匆匆移开了视线,像是不想和他见面似的。这让岳凌楼很是恼火,他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个态度又算什么……
这古怪的场面被欧阳扬音看在眼里,她的嘴角扬出了一道好看的曲线,仿佛在说:岳凌楼你也有今天。正想着,她慢慢踱步到岳凌楼的身边,貌似温和地说道:「你很奇怪是不是?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和你一样奇怪呢……呵呵,岳凌楼。你想不到吧……那个家伙已经把你忘了,完完全全地忘掉了……」
不让欧阳扬音继续下去,西尽愁已经有了动作!只见他一把挑开了月摇光拦在他面前的剑,竟一个转身窜到岳凌楼的面前。
早就知道你有这个打算!欧阳扬音眼疾手快伸手拦住!此时,连同紫巽也出手了!不打算坐以待毙的岳凌楼也拔刀朝欧阳扬音攻了过去!
顿时,只见几个身影混战在一起,衣袂翻飞、剑锋疾走,连谁是谁都辨不清楚!
但是,混乱之中,西尽愁拉住岳凌楼的手却一刻也没有松开!可恶……要他一个人对付三个高手,本就已经够吃力了。现在还要加上一个岳凌楼,更是让他分身乏术,此战毫无优势!硬拼下去绝无好……
就在西尽愁打算退回时,紫巽一掌劈到了他的肩上!顿时脚步大乱,但待他恢复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了!
不仅是西尽愁,所有人都在那一刻停止了动作!瞬间,无论是欧阳扬音还是紫巽,月摇光还是岳凌楼,全都雕塑一般保持着上一秒的动作,僵直在原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人都把目光移向月摇光,似乎希望他给出一个解释。
然而此时的月摇光,却轻轻地笑了出来。他对西尽愁说道:「眼力不错啊……」
月摇光把北极剑收回剑鞘。就在刚才的混战中,他并没有一味地攻击,而是巧妙地用不易被肉眼查觉的丝线结了一个网,把西尽愁和岳凌楼网在其中。那网线质材特殊,就像是蜘蛛丝一样,刚吐出来的时候,柔软如液体,但一旦和空气相遇,不久之后就会凝结着锋口锐利的银丝!
这就是月摇光的武器『千丝』,也是他制住水零儿的东西。
此时此地,能自由活动的人只有月摇光一个。虽然欧阳扬音和紫巽并没有被网入其中,但是他们都心存疑虑,好半天,才终于恢复平常。欧阳扬音不可思议地看了月摇光一眼,眼神里除了惊异,更多的是不信任。这就是北极教的力量么……好可怕,如果溥天之下真有可以和紫星宫为敌的力量,那么非北极教莫属……
月摇光朝岳凌楼扬了扬眉,说道:「本来你和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关系,不过,你不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多了?」
「是啊……」岳凌楼好像也有所觉悟,「知道太多,往往会被灭口,是不是?」
「你果然有趣。有趣到我舍不得杀你了。」月摇光打量了岳凌楼一番,说道,「如果你考虑加入北极,我倒可以留你一命……」
轻轻一笑,没有丝毫畏惧,岳凌楼从容吐字道:「那就没得考虑了……」
「哦?」白玉面具之下,月摇光阴翳的双眼有一瞬的寒光闪过。那一刻,连西尽愁的心也寒了起来。他行动被封,动弹不得,即使有心要救岳凌楼,也力不从心。而岳凌楼却好像已经大彻大悟一般,不怕死地用眼神挑衅着月摇光。
万籁俱寂,连鸟兽也被这肃杀的气氛感染似的,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月摇光勒住千丝的五指缓缓收拢,一股森冷的寒气瞬间逼近!岳凌楼微微眯眼,脸色稍变。即使镇定如他,此刻也知道劫数将近。但不肯轻易认输的眸子里,却把这丝异样的情绪隐藏得极好,依旧平静无波、宁定自若。
西尽愁沉下眼,注视着月摇光手指的一举一动!只要对方再敢收紧,即使是豁出命去,他也不能坐以待毙!下定决心,殊死以搏的他,此时紧握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就在这空气仿佛都要冻结的紧张时刻,一个人突然上前一步。于是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而去!伴随着那迈出的一步,是几声铃铛碰撞的清脆声音。欧阳扬音两指夹住飞镖,割断了一根千丝。
「这个人你不能杀。」她望着月摇光说出这话,眸子里透露出坚毅。这决不是一时心血来潮的决定,而是主意以定,不会再轻易改变。
准确地从对方脸色上读取到这一信息的月摇光,恚怒地瞪着欧阳扬音,只问了一句:「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欧阳扬音也不甘示弱地回瞪了月摇光一眼,把一个药瓶顺手抛给月摇光道,「喂给他吃,只要让他忘掉这一切不就行了吗?何必硬要取他的命……」
月摇光接过药瓶,但只是低头瞥了一眼。忘掉这一切,难道这瓶子里装的是摧毁人记忆的药物。月摇光用两根手指摩挲了一会儿,突然挑眉道:「你这算什么?」
欧阳扬音道:「什么也不算。不过如果你现在杀了他,就彻底与『某人』为敌了。」
「某人?」月摇光重复一遍,听不明白欧阳扬音的弦外之音。欧阳扬音也不打算告诉他,只要西尽愁听得明白就行了。她这么做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为了他而已。
欧阳扬音不会向尹珉珉那样,认为只要岳凌楼死了,自己就能在西尽愁心里占一席之位。她的想法其实很简单,能少一个敌人就少一个,即使做不成朋友,至少也欠她人情。
更重要的是,她要做一件事情,然而那件事情一个人很难完成,她需要盟友。如果可以找到西尽愁当她的盟友,成功的可能性就大得多了……
月摇光的手动了动,但始终没能抬起来。这时紫巽突然催促一句道:「商量好没有,好了就快走,我们已经耽搁太长时间了……」
「走?」欧阳扬音突然抬眉。他们这出来就是为了找西尽愁,然而此人现在就在眼前,他却好似全然不在意,急着要走?
短暂的诧异以后,欧阳扬音便明白了紫巽的想法。尹珉珉现在还在等西尽愁的消息,如果让她知道西尽愁还活着,并且在这么近的地方,要再把那个丫头带回紫星宫去就不容易了,还不如就让她认为西尽愁已死,彻底死了这条心……
而且……此时的欧阳扬音起了一个小小的心眼。与其把西尽愁带回紫星宫,还不如让他留在外面……日后也方便一些。还有一个原因,她不想把西尽愁带到尹珉珉面前,非常不想。不知为何,她宁愿看到西尽愁和岳凌楼在一起,也不愿意看到西尽愁和尹珉珉在一起……(作者:欧阳同人女的本能萌发了。开玩笑的,不要当真啊……)
「你们到底在想些什么……」此时最不明状况的月摇光终于发问。他不会明白欧阳扬音的心思,也不会明白紫巽的心思。
「摇光……」紫巽轻轻说道,「把那药分给他们两个人吃了吧……」
◆◇◆◇◆◇◆◇◆◇
那之后,紫星宫一行人便离开了。
当西尽愁再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平静得就像往常一样,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云南的空气很潮湿,因为药物关系,在山路上躺整晚的西尽愁,全身都酸痛不已。
现在,他站起身来,活动着隐隐作痛的关节,却突然发现身边还有一团白色的不明物体,仔细一瞧,此物名为――岳凌楼。
于是西尽愁走过去,敲了岳凌楼的肩膀一掌,喊道:「喂!喂喂!」
岳凌楼的喉咙发出了一阵低低的声音,身体蠕动了一下,埋在臂弯中的头向上偏了偏,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眼神恍恍惚惚地看着西尽愁。西尽愁也邃邃地看着他,两人就这样在清晨和煦的阳光里对视了好久,岳凌楼才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气氛,问道:「干嘛?」
「干嘛?起床啊。」
西尽愁把岳凌楼的脑袋往地面按了一下,岳凌楼的头「咚」地磕到地面又弹起来。(弹性真好)
「痛诶。」岳凌楼揉着磕痛的地方,咬了咬下唇瞪着西尽愁。而西尽愁却直起身子,朝门外走去,日红岭上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西尽愁站在门口伸了一个懒腰后,转头问岳凌楼道:「你知道你是什么人吗?」
岳凌楼沉默了半晌,然后摇头。
西尽愁又问:「那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岳凌楼还是摇头。
那一刻,西尽愁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很幸福。他又蹲到了岳凌楼身边,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知道哦,我叫小西,而你叫小楼,我们的关系好得就像情人一样,然后一起开了家小酒店过日子。信吗?」
岳凌楼依旧摇头,但嘴角却向上扬了扬,嘟哝道:「你这么丑,谁和你是情人。」
「丑?哪点丑啊?」西尽愁一副受到打击的表情。
「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好看。如果我是你的话,早就自卑地找一个麻布口袋把自己套起来了。居然敢未经我的同意,就进入我的视线。」岳凌楼一边喋喋不休,一边斜睨了西尽愁一眼,翻身而起,抖了抖衣服就朝门外走去。
「喂,你说话留点口德好不好。」西尽愁跟在岳凌楼的身后,见他好像打算离开,于是问道,「你要到哪里去啊?」
「下山~」岳凌楼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山下有老虎哦。」西尽愁吓唬岳凌楼道。
「山上还有豺狼呢。」
「你不会在说我吧?」
「真难得你听得懂。」岳凌楼转回头对西尽愁笑笑,突然又问,「你不想下山?」
「想……」西尽愁拖长声音,抱着手膀慢腾腾走到岳凌楼身边说道,「不过就是怕有个人觉得我很碍眼,未经过他的同意就进入了他的视线。并且不断打击我的自尊心,让我觉得好伤心。」
西尽愁一边说一边按住了心口,表情夸张到让岳凌楼都看不下去了,于是踹了他一脚说:「少装蒜,给我到前面去。」
「干嘛啊?」西尽愁一边抱怨,一边被岳凌楼踹到了前面。
「带路。」岳凌楼手一摊,做了一个请你快往前走吧的姿势说道。
「我有告诉过你我认识路吗?」
「你也没说你不认识啊。」
「那我现在说了吧。」
「现在说太晚了。」
「你这人讲不讲道理的?」
「不讲。」岳凌楼毫不犹豫地回答。
其实事实上,从日红岭到山下的镇子只有一条路,只要不是瞎子和路痴就不会迷路。于是两人就这样一边吵一边走,一边走一边吵,半个时辰以后终于来到了山下的平安镇。
◆◇◆◇◆◇◆◇◆◇
日红岭下平安镇,虽然不大,但却热闹,因为它是商旅往来的一个中转站,镇上无论是南疆精致独特的配饰,还是中原驰名的佳酿,在这里都能够看见。来往于此地的多是商贾和他们所雇佣的护卫,一脸风尘仆仆劳于奔波的样子。有经验的人,通常可以从商队所雇佣的护卫多少,判断出货物的价值大小。
比如说,如果只是一些运送染织品的商队,通常雇佣个十来人也就绰绰有余了,但如果是做黄金珠宝大宗买卖的商队,那么大概就会雇佣五十个护卫。但是,现在却有一支护卫人数超过了二百人的队伍来到了平安镇,队中的每个人都神色戒备,一脸凶悍。看到这副情景,路边的商贩都不敢大声吆喝,只是怔怔地打量着这群来人,猜想着他们的来历。
当这队人马停在「平安楼」正门前的时候,岳凌楼和西尽愁正巧坐在楼上吃饭。平安楼是平安镇最大的一家酒楼,楼高三层,一楼卖的是一些简单的小吃,二楼雅座可以吃到各地的珍馐佳肴,三楼则是用来住宿。
不知道的人会以为这「平安楼」的得名是因为「平安镇」,其实事实上恰恰相反,平安镇的得名全是仰仗了这平安楼的名气。而这酒楼之所以用「平安」二字为名,只因平安楼主曾经插刀立誓,只要是进了平安楼的人,就绝对保证平平安安。
从楼上望着这支浩大的队伍,岳凌楼咬了咬筷子,自言自语道:「看来我们这顿饭是吃不完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队人马就已经闯进了平安楼,开始遣散楼里的客人。
「不知道是什么人,真是好大的面子啊。」
西尽愁抱怨了一句,放下筷子,准备走人,但却被岳凌楼拉住了。岳凌楼狡猾地冲他笑笑:「你不想知道到底来的是什么人,会发生什么事么?」
「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又想出了什么馊主意。」西尽愁无奈地看了岳凌楼一眼说道。
「不馊,新鲜的。」岳凌楼朝西尽愁眨巴了一下眼道,「我们租个房间住下来瞧瞧。」
「你以为这里房租很便宜啊。」西尽愁替自己的钱袋伤心。
本来今天西尽愁准备找个地方吃一顿就算了,而岳凌楼偏偏拉着他进了这间全平安镇排场最大的酒楼,这一顿吃下来,西尽愁兜里的铜板所剩无几,现在那个不知道节制的家伙,居然还异想天开地说要住下来。
「紧张什么,钱本来就是拿来的。」
「就怕我们现在是有银子没,因为看这架势,他们是打算包下这整栋楼了。」
「我不会让他们包的。」
岳凌楼说完,凌空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到了平安楼底楼的正中央。这时,底楼原来的客人已经被遣散地差不多了,岳凌楼的突然从天而降,令那队来头不小的成员都大吃了一惊。几乎是潜意识的动作,所有护卫都在那个瞬间拔出刀剑,整齐的出鞘声后,岳凌楼已经是众剑所指,众矢之的了。
「那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楼上的西尽愁见这剑拔弩张的架势,紧张地都快要冒冷汗了。心想:那家伙不是失忆了吗?怎么还是不忘到惹是生非,一点都没变,麻烦死了。
这个时候,岳凌楼突然说话了:「各位来到我们平安楼,就要按我们平安楼的规矩办事,这样随意哄走了我们的客人,让我们怎么做生意呢,是不是?」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不会是想冒充平安楼的人吧?这样很容易被拆穿的……西尽愁在想是不是自己应该也跳下去,然后堵住岳凌楼的嘴,给那队人的老大赔个礼道个歉,然后立即闪人。可是还没等西尽愁付诸行动,楼下一个声音就已经回话了。
「刚刚多有得罪,失礼之,还望海涵。只是我们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我们只希望平安楼能够保我们一个平安。」说话的人是一个年过半百的长者,但依旧束发戴冠,精神抖擞,饱经风霜的脸上是一成不变的刻板表情。
在看清楚那人面貌的刹那,西尽愁认出那人正是四川十三水寨的总寨主――陈渐鸿。他二十五岁时从父亲接掌了幽河寨,然后仅仅用了三年时间就迅速统一了四川十三个水寨,成为总寨主,雄霸一方、显耀一时。
「十三水寨的陈总寨主贵脚踏贱地,真是让我们平安楼蓬荜生辉。只是……」岳凌楼一边说一边向陈渐鸿走了过去。但是立即有护卫冲出来拦在他的面前,岳凌楼求助般地望了陈渐鸿一眼后,陈渐鸿挥手让那几名护卫退下,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今日一见陈总寨主,却和我想象中的稍有差异。」
「差异何在?」
「听说当年陈总寨主一统十三寨的时候,只带了区区三名护卫,就去参加十三寨寨主总会,连眉头都未曾皱过一下。但现在,陈总寨主身边有护卫几百,再加上平安楼的保护,还有什么好怕的。用得着遣散其它客人吗?实在是好笑。不知是陈总寨主你信不过你的手下,还是……瞧不起我们平安楼呢?」
陈渐鸿笑道:「哪有这么严重?我们当然不敢挡平安楼的生意,如果你们还有客人的话……」陈渐鸿心中明白,有他们这一大队人坐在楼底,还有几个人有胆子进来?
「当然有。你眼前就是一个,楼上还有一个。陈总寨主你一言九鼎,可不要撵我们走哦。」岳凌楼眨眨眼睛,狡猾地笑了一下。
陈渐鸿大惊道:「你不是平安楼的人?」
「我不记得我有说过我是啊。」
岳凌楼一副得逞的表情看了陈渐鸿一眼,翻身又再跳回楼上,站在一脸惊愕的西尽愁面前,一边说「去选一间房吧」,一边转身就朝三楼走去。
「岳凌楼!」
突兀的一声喊叫,岳凌楼条件反射似地回头,却正对上了西尽愁严肃的目光。那一刻,他们两人都怔怔站在原地,怔怔望着对方。
下一秒,西尽愁才轻笑了一声,自嘲般的说道:「果然如此……」
原来根本就不曾有人失忆。
◆◇◆◇◆◇◆◇◆◇
平安楼二楼宽敞的空间里,此时只站着两个人。因为西尽愁突兀地喊出了岳凌楼的名字,而使他们两人僵持在了原地。岳凌楼的表情先是一惊,后又转为平淡,接着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的,向三楼走去。西尽愁紧随其后,问道:「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自己不会去想?」岳凌楼蓦然止步,对上西尽愁的眼睛,反问道,「你没吃欧阳扬音的药?」
「明知道吃了会失忆,谁又会吃?」西尽愁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说道。
岳凌楼突然一笑,答道:「我。」
「你疯了。那女人的东西你也敢随便吃?」
西尽愁大吃一惊,本来以为岳凌楼现在好端端的,是因为没有吞下那药物的关系,没想到他竟然说他吃了!西尽愁紧张地扼住了岳凌楼的手腕,猛地把他向前一拉,想立刻带他去找欧阳扬音。
既然岳凌楼吃下了药而又没有失忆,那么原因就只有一个――那药另有功效。只希望千万不要是什么穿肠烂肚,无药可救的剧毒才好。
「紧张什么?」岳凌楼不以为意地笑笑,甩开了西尽愁的手,「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站在你的面前?」
「现在好端端的,并不代表下一秒也能好端端的!」
西尽愁有些歇斯底里,毕竟欧阳扬音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她带在身边的毒药,绝对没有一种是好应付的。也许现在岳凌楼看上去什么事情也没有,但却可能在下一秒就立即毙命。
这时,完全不同于西尽愁的紧张,岳凌楼的嘴角微微向上一翘,压低声音,表情神秘兮兮地说道:「一点也不冒险哦,因为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到底是什么?」西尽愁蹙起眉,语气生硬地追问着。毫不夸张的说,他现在已经是心如火燎了,但岳凌楼好像还一副事不关己似的模样,悠然自得。实在是有些让人恼火。
「我不告诉你。」岳凌楼留给西尽愁一抹意味长的微笑,转身又向楼上走去。
「你不早做打算,等毒发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那你现在叫我去叫欧阳扬音,她也不会理我啊,是不是?」
西尽愁无话可说,因为他不得不承认,事实的确如此。要从欧阳扬音那里得到解药救岳凌楼,好比登天一样。
「放心吧,没事儿的。」岳凌楼总算说出了一句宽慰人的话,反问道,「别说我,你呢?好好的,装什么失忆……」
西尽愁一脸苦笑道:「那并不是装的啊……」
「不是?」
「在日红岭上呆的这大半年里,我的确没有以前的记忆。不过,昨天,被欧阳突然喊出名字以后,那些丧失的记忆,全都涌现出来……连我自己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这时,西尽愁从突然想起红叶曾经说过,是她喊出了「西」字,才把他从昏迷状态中叫醒。
红叶曾经无意中说起:「如果有一天有个人能告诉你你的全名,也许,记忆就可以恢复了吧……」
当时只是觉得这个可能性小得可怜,谁也没想到,事情却恰恰被红叶给说准了。
◆◇◆◇◆◇◆◇◆◇
平安楼的客房不多,总共六间,绕着平安楼的内壁,排成环形。现在,十三水寨的人都还聚集在底楼,他们好像并不打算住宿,只想呆在平安楼里而已。想想也是,如果他们几百人都要住进来,这仅有的六间房也是不够分的。
平安楼虽然名声在外,但是平安楼主却少有人见过,甚至连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是一个彻底的谜团。
平安楼的第三楼冷冷清清的,好像连一个住店的人都没有。岳凌楼随手推开了一间房走了进去,即使现在是正午,但窗帘紧闭,房间里的光线很是黯淡。西尽愁帮忙掀开了窗帘,岳凌楼拂袖坐在了房间正中的圆木桌旁。房间虽然不大,但却整齐干净,可以让人感到心情舒适。
剩下的半天时间,西尽愁和岳凌楼都是在那间客房里渡过的。一开始西尽愁拼命地套岳凌楼话,想让他把那药是什么东西说出来,但岳凌楼好像存心和西尽愁杠上了,从头到尾就是守口如瓶,仍凭西尽愁怎么问都问不出什么来。后来,西尽愁没辙认输了,干脆也坐在木桌旁,一声不吭,两人就开始比赛谁发呆的时间长。
这种气氛一直持续到日暮时分,平安镇路边的小商贩们都收了摊子回家去了,街道一下子变得寂静而又空洞起来。这时,从日落的地方走来一个一袭青衫的人。那人披散着长发,每一步都走得很稳,速度也很均匀,不紧不慢。虽然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冷气――不属于人界,而属于地府般的冷气。
那人就像是来自冥府的使者一般,停在了平安楼前。
瞬间,平安楼里响起一阵刀剑出鞘的声音!
「开始了。」岳凌楼眼神一变,从圆凳上霍然起身,夺门而出,西尽愁紧随其后。他们两人站在三楼环形的栏杆,可以清楚地看到底层的情况。此时,底层已经站满了剑拔弩张的十三水寨的人,而那个高挑的青衫来者,还是不紧不慢地走着,向平安楼中心,十三水寨总寨主陈渐鸿坐的地方走去……
◆◇◆◇◆◇◆◇◆◇
那名青衫来者从容不迫地进了平安楼,朝中心走去。瞬间,平安楼里的气氛紧张得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十三水寨数百人立刻聚集到陈渐鸿身边,兵刃出鞘,摆开阵势把那名青衫来者团团围住。
「总寨主,难道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么?十三水寨独霸川北,惊傲武林,这怎么这么不讲道义?」来人平淡地吐字,气定神闲地与陈渐鸿对坐着,仿佛看不见身旁凶神恶煞的护卫。
陈渐鸿道:「惊傲武林实在是愧不敢当,不过要谈起道义二字,我想我应该更有体会。」
「哦?」来人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接着道,「那么半月前我们传书水寨,想要借看一下地图,怎么迟迟没有收到回讯?」
陈渐鸿道:「阁下难道不知道,水寨地图岂是说借就借的?」
来者道:「那要怎样才肯借?」
陈渐鸿正色道:「除非我死。」
闻言,来者突然笑了出来,悠然道:「这又是何苦?不就是一张纸么,值得为它送命?」
陈渐鸿道:「虽然是一张纸,但却关乎我们水寨数千条人命和百年的基业。为保我水寨,这条贱命又何足挂齿?」
来者风轻云淡地说道:「的确是条贱命。不过我最想知道的是――地图在什么地方?」
陈渐鸿道:「地图就在这平安楼内,你有本事就把这楼拆了找找看。」
来者道:「不要以为我不敢。」
陈渐鸿道:「的确没有紫星宫人不敢做的事。」
紫星宫?闻言岳凌楼蓦然一惊,双眉骤然蹙紧,扭头看了西尽愁一眼。而西尽愁却一言不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沉默着。这时,他们两人都在思考着同一个问题:
紫星宫要十三水寨地形图到底要干什么?
紫星在云南,水寨在四川,难道一直沉默的紫星宫终于蠢蠢欲动,要向外扩张势力了?
这时,那名青衫来者蓦然起身,右手以迅雷般的速度一掌向桌面劈去!顿时,木桌应声而裂,碎片飞溅!陈渐鸿握剑后退一步,稳住身体,还不待拔剑出鞘,就见青衫人又一掌向自己胸口劈来!这真的是人类的速度么,陈渐鸿大惊,顺手横过宝剑想挡住攻势!可就在那一刻,宝剑却从中被劈断!陈渐鸿身体向右一旋,那一掌便擦臂而过,但随即又向右一转!再朝陈渐鸿的打来。
这真的躲不过了,当陈渐鸿意识到这点时,那青衫人的手掌正对他的心脏,只有不到半寸的距离!下一个瞬间,一股可以轻易摧毁石壁的力量朝他的心脏猛压过来,心脏就好像要被挤爆一样难受!陈渐鸿噗地向外喷出一口浓血,双腿一软,身体向下倒去。
青衫人的那一掌可以轻易地把木桌摧毁成碎片,那么也就可以轻易地把陈渐鸿的身体振得四分五裂。但是,现在陈渐鸿依然是一个人,而不是几块碎尸,这点令青衫人也大吃一惊。待陈渐鸿完全倒地后,青衫人才发现,原来陈渐鸿身后还站着一个人,那人还保持着出掌的姿势。刚刚就是那人在陈渐鸿的背后施了一掌,才抵消了青衫人的掌势,救了陈渐鸿一命。
那人便是平安楼主――青炎。
◆◇◆◇◆◇◆◇◆◇
刚刚的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下一秒,十三水寨的人才反应过来,无数道刀光闪亮,破空而出,朝青衫人攻去。只见青衫人在原地一旋,抽剑连续挥出两道半月,挡开朝自己砍来的兵刃!足尖一点,窜上了三楼!
岳凌楼和西尽愁正在三楼!青衫人正好在他们面前落地!没有任何响动,就像猫科动物一般矫健。
那一瞬间,岳凌楼蓦然转头!
青衫人也正好向他看来!
青衫人无意识地把散乱的长发朝脑后一捋,端正的脸庞清晰地出现在岳凌楼眼前!
这是何等熟悉的一张脸!
一年前在兴和城里,那个宁静的后园里,岳凌楼捡起了滚到脚边的皮球,抬头,那是他们第一见面。一边是冰冷的白,一边是明澈的青。那时的阳光渐渐变得刺眼,谁也不会想到,日后的他们的命运竟会被紧紧系在一起……
怎么会是他!不可能是他!
岳凌楼彻底混乱,怔怔地看着那人说不出话。
他明明应该死了啊?那日从他身体里流出的血,几乎可以充满自己的视野。温度渐渐褪去的身体,即使再怎么喊也睁不开的眼。他,怎么又会在这里出现?出现在自己眼前……怎么会加入了紫星宫?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枫!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然,岳凌楼身体一阵剧烈的摇晃,地板吱呀作响!水寨的人正在砍着支撑平安楼主柱!下一秒,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平安楼都在向下坍塌!
◆◇◆◇◆◇◆◇◆◇
支撑着平安楼的柱子摇摇晃晃,木梁发出吱呀的声音,三楼环形的围栏向下垮塌了一大半,危险地悬在半空。常枫敏捷地躲开掉落下来的屋瓦和木料,身形还在不断上窜,他的目标是楼顶的那个空洞,只有从那里才能逃出平安楼。
「常枫!」岳凌楼的声音夹杂在崩塌声中,显得异常尖利。他身体向上一荡,正欲追上去时,却被西尽愁一把抓住了脚踝,扯了下来。
「你冷静一点,他不可能是常枫。」
西尽愁抓住了岳凌楼的肩膀,猛烈地摇了他两下,想让他清醒过来。岳凌楼怔怔地回头,望着西尽愁,昏昧的双眼这时才有了焦距。是啊,那人不可能是常枫,常枫早在一年就应该死了,伤成那样的人不可能还活着。这样明白的事实,为什么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就不记得了呢?
突然,昏暗之中,有三道闪亮的光线从底楼飞窜了上来!紧追常枫而去!平安楼主青炎再出手。扰乱平安楼的人,怎么能让他就这样逃出去?
此时青炎已经跳上了三楼,踏着悬在半空的栏杆,那三道亮光仿佛是什么特异的金属,从青炎的右手放出,宛如灵蛇一般缠住了常枫的手臂,把他向下拽去!
就在青炎五指骤然缩拢,把常枫向下拉扯的那一瞬间,突然有股血飞溅下来!
豆大的血点打到西岳青三人的身上。下一秒,常枫已经不见了踪迹,一只断臂被青炎握在手里――那是刚才从常枫身上扯断下来的。
力道明明把握地很好,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把他的手扯断了?青炎仿佛有点纳闷似的自言自语道:「这人怎么像壁虎似的,说断就断……」
刚才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突然,还不待西楼两人回过神来,原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围栏在青炎刚才的一踏下,与墙壁仅有的一点连接也断掉了,三人骤然向下摔去!不过好在楼底还有一大堆的人可以肉垫,所以三人都平安无事。
刚才形势紧急,所以大家都没有细看那位传说中的平安楼主。待现在平静下来,才猛然发现这平安楼主不过也就二十出头,脸色苍白,病秧秧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任谁也不能把他和武林高手联系起来。
这时,陈渐鸿在手下的搀扶下向青炎走来,他右手紧紧捂住吃疼的胸口,双眉紧蹙,艰难地拜谢道:「多谢楼主出手相救,不过这让他逃了,下可就不好对付了。没有想到紫星宫只派了一个人过来,真是看不起我们十三水寨……」
青炎突然笑了起来,说道:「总寨主不必客气。不过,紫星这派来的可不是一个人……」顿一顿,眼神一沉,「……而是『半』个人。」
「半个人?」陈渐鸿一惊,下意识地重复一遍。
青炎点点头,把他从常枫身上扯下来的那只手臂交给了陈渐鸿。陈渐鸿心里诧异,接过来一看,突然发现那断口有无数乳白色的小虫在蠕动着。因为实在觉得恶心,陈渐鸿的手不禁抖了一下,问青炎道:「这到底是……」
「是蛊虫,紫星宫妖女下的蛊术。」青炎沉声回答道,「刚才来的那个便是她的傀儡,是用死人改造成的,所以只能算作半人半鬼。」
「这就是鬼鸢?」陈渐鸿突然想起以前听说过,紫星妖术中有一种是操纵活尸傀儡的,而这种被蛊虫控制的活尸有一个专门的名字,叫做『鬼鸢』。
「没错。」青炎微笑着,轻轻地朝陈渐鸿点了点头。
〈下篇〉
另一面,成功逃脱的常枫此时正沿着一条荒僻的小径奔跑,他按住右臂上的动脉,好减缓血流的速度。但是失血过多,还是让他感到一阵阵的晕眩。
江湖中人虽然都知道紫星宫在云南,但真正知道紫星宫准确位置的人却是屈指可数。紫星宫是一个宛如幽灵般的邪教,最近几年来一直盘踞在南部地区,极少看到他们的人在江湖上走动。但是现在,不知道什么原因,紫星宫的活动渐渐频起来。
突然,荒径的尽头传来一丝笛声,幽长幽长,哀怨凄厉得就像是妖魅的嘶叫,于是常枫停住了脚步。
不一会儿,一辆马车出现在常枫面前。马车后面拉的是一张圆形的纯紫色软垫,周围坠着若干挂金黄的流苏,薄如蚕翼的幔子把软垫罩入其中。
幔子悠然地被一只手撩开,一个八九岁的女童朝常枫笑笑,说道:「上来吧,你做得很好。」
那女童眉目里却充斥着一种说不尽的媚气,成熟地就像一只修炼千年的狐妖。前额上用紫的颜料描绘着诡异的图案,一直延伸到眼角,右眼下镶着一点半透明的紫晶宝石,幽幽地流转着梦幻般的光华。
常枫略一施礼,跳上了那张软垫,随后纱幔放下,马车幽幽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静谧的黑夜,无星亦无月,幽灵一般的马车在哀凄笛声的缭绕下,悠然地穿梭在一片紫竹林中。马车牵着的纯紫色软垫上,紫坤抽出一根细线系在常枫的残肢上,再敷上一些药膏暂时为他止血。
「痛么?」紫坤一边涂抹着药膏,一边缓缓地向上挑了挑眼,轻声问道。
常枫虽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但却一声未吭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用担心。
刚才在平安楼的那一幕,还不断在他的脑海里重复:隔着无数掉落的粉尘和碎木,即使只是匆匆一瞥,心中顿生的那种感觉到底意味着什么?那白衣清丽的人到底是谁?为何会有如此熟悉的错觉?还有他大声叫着的那个名字又是谁的?常枫到底是谁?是自己么?
「在想什么?」发觉到常枫痛苦的表情,紫坤狐媚般的笑笑,靠上了他的肩膀曼声问道。
「没什么。」常枫睁开眼,隔着白纱仰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淡淡回答。
「你骗我。」紫坤的眼睛眨了眨,眼角下紫色的宝石也跟着闪动了一下。她支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常枫的下唇,不高兴地问道:「又是那个白影么?傻瓜,你要什么时候才忘得了他?」
是啊,什么时候才忘得了他?常枫地吸了一口气,又叹了出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久到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可是为什么那个白影还是不曾淡去?还是让自己心心念念?
「他叫凌楼,是么?」紫坤一边问,一边压到了常枫的身上,那双幽黑的眸子仿佛注入了魔性一般直直地盯着常枫看。顿时,常枫的所有神经都传来一股刺痛,仿佛身体内的蛊虫们都同时开始撕咬他的血肉一般。他紧紧捂住了头,身体蜷缩成一团,不断地抽搐,发出了低沉的呻吟。
见状,紫坤发出了一阵鬼魅般的笑声,她攀到常枫的背上,用手背揩去常枫面颊渗出的冷汗,在他耳边轻语道:「我不准你想其他人,你只能看着我想着我,乖乖地听我的话。因为我可以让你的身体变得更厉害……只有我而已……」
说着,紫坤的眼神骤然一阴,猛地抓住了常枫的右臂,向后一拧。
常枫吃痛,捂住右肩身体一翻,面向紫坤道:「你……」
「我讨厌背叛者。」紫坤直视着常枫的双眼,用威胁的语气说道,「永远都不要背叛我。记住,是永远。」
短暂的沉默之后,紫坤那冰封般的表情终于解冻,仿佛突然换了一张脸似的,她有些欣喜地说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吧,紫巽刚刚回来,还带回了紫离的手臂。正好是右臂哦,你想不想要?我送给你。那只手可是很厉害的。」
常枫只是对紫坤笑笑,并没有回答。因为无论他同不同意,那只手最终还是会被兴致勃勃的紫坤给硬接上去。
◆◇◆◇◆◇◆◇◆◇
同一时间,平安楼内。十三水寨的人还聚集在底楼,彻夜未眠。他们正在商议着到底该就此回四川水寨,还是把地图留在平安楼。如果带着地图回四川,就怕途中紫星宫的人出现,出手硬抢。但如果把地图留在此地,又始终有些放心不下。两派人争论不休,迟迟作不出决定。
楼主青炎靠在二楼的栏杆上,望着塌了大半的平安楼,心痛地自言自语道:「好好的一栋楼,居然被弄成这个样子了,真是糟糕……」
突然,青炎转过头,好奇地问同在二楼的岳凌楼道:「你认识刚刚的那个人?」
岳凌楼无动于衷地单手托着腮,坐在窗边望着楼外寂静无人的街道,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不认识。」
「那你叫什么常枫?」青炎平和地笑着,继续追问。
「我认错人了。」岳凌楼淡淡地回答道。
「是么?」青炎自知没趣,于是又转头朝楼下十三寨那些人看去。
这时,一旁的西尽愁突然起身向岳凌楼走去,一手撑在窗台上,偏头说道:「该看的都看到了,不该看的也都看到了,现在我们该走了吧?」
岳凌楼看了西尽愁一眼,问道:「去哪儿?」
「去找欧阳扬音。」西尽愁毫不犹豫地回答。
岳凌楼先是一惊,随后问道:「你知道欧阳扬音在哪儿?」
西尽愁想想后说道:「应该就在附近吧。我的直觉一向很准。而且,她做了坏事以后,一般都不会跑远,一定要看清楚最后情况,才肯离开的。」
岳凌楼轻轻笑着说:「你还真是清楚……」
「一般而已。」立即转移话题,「你是要自己跟我去找她,还是要我扛着你去找她?」
西尽愁抄起手,倚在墙上看着岳凌楼。反正他是打定主意了,无论如何要弄清楚欧阳扬音到底给岳凌楼吃的是什么东西,不然他是绝对不会安心的。
岳凌楼撇撇嘴,正准备答话,突然就听见楼下传来一声惨叫!
紧接着数声惨叫接连发出!
又发生了什么事?今夜还真是不平静。西楼二人警觉地对视了一眼,立即朝栏杆跑去,倚栏向底楼一望,出乎他们的意料,十三水寨的人竟然自相残杀起来。
「他们到底是……」岳凌楼话刚出口一半,双瞳蓦然一懵!他被西尽愁封住了穴道。
「这件事情和我们没有关系,你不要再管了。」西尽愁一把抱起岳凌楼,翻身从窗口一越而出。十三水寨的人怎么样都无所谓,我只求你平安无事。凌空几个纵跃后,他们两人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青炎望着楼下的一片混乱,揉了揉太阳穴道:「可恶啊,他们是不是存心来砸我平安楼招牌的。紫星宫的人还没来,他们自己就先打起来了……」
◆◇◆◇◆◇◆◇◆◇
当紫坤和常枫回到紫星宫的时候,已经接近第二天的黎明了,东方的天空微微透着些明光。紫巽早已经等候多时,见紫坤的马车一停,立即上前禀告道有一名客人拜访。
「是么?」紫坤轻声应道,微微笑着,双臂向紫巽一张,紫巽便把她抱了起来,朝内厅走去。常枫一言不发地紧随其后,他的手臂断口,血液已经凝结,颜色发紫。明明受了那么严重的伤,竟然只用了不到一晚的时间就恢复得差不多了,甚至感觉不到痛楚,常枫自嘲般的笑笑,自己的这个身体到底算是什么?仿佛就是一个木偶娃娃般,可以随意拆卸安装。
紫坤住的地方被称为『紫微殿』,外有一片紫竹林围绕,林子中央有一间装饰华美的阁子,阁子的底楼放着一张木榻,上面铺了厚厚的一层垫子。现在,紫坤、紫巽、常枫三人已经进了紫微殿,在殿里等候多时的月摇光抬起了头,望着紫巽。紫巽只朝他点头笑笑,抱着紫坤径直往前走到软榻旁,把紫坤放在上面。
那妖女好像腿部有残疾,无法坐起,只能软软地趴在榻上。紫坤嘴角向上一翘,给紫巽一个感谢的微笑,随后眼神一凛,望向月摇光道:「听紫巽说,阁下就是北极摇光星……哦,不是,现在应该改叫北极教主了……不知教主今日到我们紫星宫来,有何贵干?」
月摇光此时有些狐疑,因为紫巽曾说过要给他引荐紫星宫的当家人。月摇光本以为他要见的人是紫星宫的七宫主,没想到却是这么一个小妖女。难道眼前这个妖气十足的女童的地位凌驾于七宫主之上?她才是紫星宫的真正支柱?月摇光正想得出神,紫坤又低声催促道一句:「月公子,有话不妨直说。这里又没外人。」
回过神来的月摇光这才开口道:「实不相瞒,摇光这贸然拜访,只为投靠紫星宫,带北极教归顺紫星。」
月摇光说得极平淡,仿佛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紫坤和常枫都同时愣了愣。
软榻上的紫坤露出一丝惊异的表情,一时没有说话,只是用眼角斜斜地睨着月摇光,但悬在嘴角的那一抹媚笑却没有丝毫减淡。好一会儿,她才笑了两声,悠然答道:「月公子的心意我当然明白,只怕我们紫星没那个福分,受之不起……」
紫坤有意推辞,想试试月摇光的诚意,当然这也在月摇光的意料之中,毕竟紫星、北极两派素来没什么来往,这一来谈的就是归顺,而不是结盟,任谁都是会起疑心的。月摇光接着说道:「杀手最重要的是隐藏自己的身份,所以培养杀手的北极教注定无法像其它教派那样独立于人前,而只能依托于人……」
「那月公子你为什么会选上我们紫星?」紫坤微微翻身,把头朝向月摇光的方向,显然她对月摇光的话有了很大兴趣。
月摇光道:「名门正派自然不屑请杀手,如果有,也必定想方设法隐瞒住。最后为他们卖命的杀手不是被灭口,就是终生不能现于人前。而他们却自得消遥,光明磊落。实在可恨。」
紫坤眼角一挑,叹一口气,笑道:「我怎么听着……觉得你是在拐着弯……骂我们紫星宫是邪教啊?」
月摇光道:「正邪本难分。我倒觉得如今江湖,只有紫星宫可以给我们北极杀手一个名分,而不是把北极教为你们做的事情隐瞒。这一点,却是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做不到的。所以,我倒认为做得到这一点的紫星宫,更加磊落。」
「你为的只是名?」紫坤微微一扬下巴,双眼弯得更,笑意更浓。
月摇光从容答道:「我只为名。只想给杀手一个名,死在我们北极手上的人,要留下我们北极的名字。这是我们归顺紫星的唯一条件。」
紫坤不经意地揉了揉眼角那颗紫色的宝石道:「说白了还是结盟嘛。紫星和北极的界线还不是划得那么清楚。」
月摇光道:「结盟也罢,归顺也罢。只为能够达到各自的目的就行了。」
紫坤道:「不要说得好像很了解我们似的,我们紫星和你想象中的……可不太一样。」
月摇光笑道:「无论怎样,你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不是么?第一个目标就是四川十三水寨。我不会过问你们真正的目的,但是我却知道你们最终的目标是中原武林。」
紫坤缓缓说道:「这一点……倒是没错。」
月摇光道:「只要这一点没错,也就够了。我们北极就有机会和各大门派的高手交手,让他们那些自识甚高的人知道――这世上最强的人,全在北极教。」
紫坤突然笑出声来,喜悦地说道:「你这人还真有趣。不过我现在还是不能相信你,除非你为了紫星做一件事,证明你的诚意。」
月摇光追问道:「什么事?」
紫坤只笑不语,然后扭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紫巽,说道:「巽,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紫巽领命。
◆◇◆◇◆◇◆◇◆◇
同一时间,平安楼,血流成河。
十三水寨的人已经死伤大半,凌乱的尸体倒得到都是。已经受内伤的陈渐鸿被几个护卫保护在中央,寻找着退路。平安楼里谁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突变,而知道原因的人正站在楼外,淡漠地听着楼里的砍杀和惨叫声。
欧阳扬音打开了火折子,此时平安楼外已经被浇上了油,只要一点火,顷刻便可以化为一片火海。
「要烧我平安楼,就不先问问我这个楼主么?」
青炎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到了欧阳扬音身后,他淡笑着向前走了两步,吹灭了欧阳扬音手上的火。
十三水寨的人之所以会发疯,只因为常枫留下的那只断臂。断臂中蛊虫未死,它们爬出来又侵入了其它人的身体,吞噬他们的神经,放他们发疯。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无论是常枫的断臂,还是青炎的出手,欧阳扬音的现身。
所有的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
还记得月摇光说要用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来布局吗?青炎便是他局中人之一。
欧阳扬音看着青炎,冷冷地笑道:「难道你还留恋这个平安楼主的位置?」
青炎道:「只是有点留恋这栋楼而已……也住了很久了……」
欧阳扬音道:「留恋也没用。不烧掉的话,那些蛊虫太危险了。」
青炎无奈,叹了一口气道:「那随便你吧。」
说罢青炎正欲离开,但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又对欧阳扬音说道:「啊,对了。刚刚有两个人好像要去找你。」青炎说的那两人是西尽愁和岳凌楼。
欧阳扬音道:「我知道。」
青炎自讨没趣,于是只淡淡留下一句「知道就好」,慢慢走远了。身后,欧阳扬音再打燃了火折子,把它抛向一片混乱的平安楼,瞬间只听「蓬」的一声,艳艳的火舌窜起数丈高,黑烟弥漫了整片黎明的天空。
而青炎始终没有回头,因为从此再也没有什么平安楼,也没有什么平安楼主了,有的只是北极教的玉衡星――青炎。
◆◇◆◇◆◇◆◇◆◇
平安镇西郊的一间不大的荒屋内,岳凌楼一脸不高兴地坐在墙角,他被西尽愁封住了穴道,身体无法移动。西尽愁说要带他去找欧阳扬音,但却把他带到这个荒屋里来。
岳凌楼抬眼把这里环顾了一番,只见到都结满了蛛丝,灰尘也厚得呛鼻,这种地方大概只有乞丐才会光顾,欧阳扬音怎么可能到这里来。岳凌楼看着在房间里到走的西尽愁,问道:「欧阳扬音会来这种地方?」
西尽愁想也没想就回答他道:「不会啊。」
岳凌楼挑挑眉道:「那你把我弄到这来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们总得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养足了精神才有力气跟欧阳扬音斗吧。」西尽愁也向墙角走来,坐在岳凌楼的身旁道,「谁让你一顿饭就掉了我大半银子,再不节约一下,难道要我去乞讨?」
岳凌楼毫无悔意地笑着说:「那有什么关系,没钱了就把你的衣服脱去当啊。」
「哎呀呀。」西尽愁扭头看着岳凌楼标致的侧脸,用不可思议地语气说道,「你说这种没良心的话就不怕闪着舌头?要脱衣服当的话,怎么看都觉得是你的衣服比较值钱,要轮也轮不到我。」
岳凌楼无所谓地说道:「那你脱好了。」
西尽愁问道:「谁的?」
岳凌楼坏笑道:「我的。」
西尽愁一时无语。
于是岳凌楼又说道:「反正这里天寒地冻的,穿了衣服就像没穿,我也不在乎借给你江湖救济一下。」
西尽愁问道:「你冷?」
岳凌楼道:「还好。」
西尽愁道:「有带打火石么?」
岳凌楼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有啊。」
西尽愁手一摊道:「拿来。」
岳凌楼道:「先把我穴道解开。」
西尽愁道:「不行。」
岳凌楼道:「那你自己拿好了。」
西尽愁道:「你放哪儿的?」
岳凌楼的眼角瞟了西尽愁一眼,抿嘴一笑,缓缓说出两个字:「身上。」
西尽愁算是有点明白了,凑到岳凌楼的耳边问道:「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岳凌楼笑道:「明知道我在打鬼主意,那你还上钩?」
「这一点,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奇怪。」
说着,西尽愁一把环住了岳凌楼的腰,把他搂到胸前,顺着腰带摸了一圈,连类似革囊的东西都没有,更别说什么打火石了。西尽愁啧了一声后又道:「果然没有。」
岳凌楼在西尽愁的胸口躺得很舒服,笑意更浓,低声道:「当然没有。」
「没有也没关系。」西尽愁抬高岳凌楼的下巴,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嘴唇后说道,「驱寒的方法,不是只有生火这一种而已。好像每你想做这种事的时候,都会先用语言挑逗我……」
岳凌楼只笑不答,代表默认。
这时,西尽愁放在岳凌楼腰部的手也不客气地开始向上移动。已经很久了,很久没有像这样拥抱抚摸和亲吻他了,在梦里出现过无数的人,终于再这样真实地得到。西尽愁顺着岳凌楼的锁骨,从肩膀上腿去他的衣物,皮肤依旧白皙细致,但肩膀却变得更加瘦削。双唇在他的颈窝流连,地吮吸着他的味道。
西尽愁拔下岳凌楼的上衣,在他光洁的背脊留下一串红色的印记。双臂交缠着从背后环住岳凌楼的身体,来回抚摸他胸前敏感的凸起。
怀中的人,在爱抚之下,身体变得更加柔软而又撩人,身体的热气也隐隐传到西尽愁的胸前。岳凌楼的神志变得模糊起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喘息。
西尽愁把岳凌楼平放在地,然后压在身下,替他解开了身体的穴道。
「不可以逃哦。」西尽愁看着岳凌楼,温柔地笑道。
而岳凌楼的眼神则飘了飘,然后双臂勾上了西尽愁的脖子,把他往下一按,用一个吻堵住了他的嘴。
◆◇◆◇◆◇◆◇◆◇
黎明时分,荒屋之内。
两具火热的身体交缠在一起。岳凌楼纤细的手指在西尽愁的背部游移,每一个小动作都可以轻松勾起对方的情欲,无论是谁,只要是个男人,都难以抵挡这种魔力。。
这时,岳凌楼的手臂突然一紧,把西尽愁的脑袋按到唇边,对着他的左耳问道:「你真不怕我跑?」
闻言,西尽愁一笑,把岳凌楼的手从后脑上拉下来,然后单手支着下巴,对乖乖躺在他身下的人说道:「有两个理由。」
岳凌楼立即追问道:「哪两个?」
「第一个是……」西尽愁拖长声音,饶有兴趣地望着岳凌楼好奇的表情说道,「我爱你。」
「无聊。」岳凌楼冷冰冰地回了一句,然后头一偏,朝旁边看去。
仿佛这种反应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西尽愁脸上还是笑意不减,把岳凌楼的脑袋搬正,让他望着自己,接着说道,「还有第二个理由。」
岳凌楼道:「说啊。」
西尽愁道:「就是……你也爱我。」
闻言,岳凌楼突然冷笑了一声,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说道:「你的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
西尽愁道:「你不相信?」
岳凌楼道:「是你自信过度。」
西尽愁道:「你不承认也无所谓。」
岳凌楼道:「我爱猪爱狗也不会爱上你。」
西尽愁道:「那你现在就去找些猪猪狗狗来给你取暖好了。」
岳凌楼道:「既然如此,那你让开。」
西尽愁道:「不让。」
岳凌楼道:「为什么?」
西尽愁道:「因为我们有客人就要来了,我不想让你光着身子去见他。」
客人?岳凌楼大吃一惊,但还没来得及张嘴发问,只见西尽愁突然右手一抖,朝空中抓去,下一秒,一只黑翅的蝴蝶就被他的中食二指夹住。岳凌楼认出那只黑翅的蝴蝶正是天翔门以前常用于追踪千里香的千里蝶,瞬间明白过来。西尽愁又接着说道:「你不想见他的话,就把你这件熏了千里香,招蜂引蝶的衣服给扔远点,不然……」
西尽愁话刚说到这里,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杂响,突然一个人破门而入!
西尽愁转头一看,来人正是江城。几日前他和岳凌楼一起来到云南,但却在日红岭下平安镇分散,在客栈里苦等数日的他,现在终于凭着千里香的气味,找到了这里。
千里香产自南疆小国,价值不菲,流入中原以后,也只有天翔门这种富贵门派才能大量使用。岳凌楼当然不会只身来到云南,而他之所以穿有千里香的衣服,就是为了便于和同伴分散以后,再找到对方。
所以,西尽愁才可以猜到来人应该是天翔门岳凌楼的手下。
江城现在正呆呆地立在门口,震惊地看着躺在墙角里的两个人,半天说不出一个句子,只不断重复着:「你……你们……」
西尽愁只得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起身,随手扯过地上的衣物,搭了一件在岳凌楼身上,然后对门口的江城说道:「你来得还真是时候啊。」(友情提醒:小西只是把小楼扒光了而已,其实他自己还是有穿的)
江城在破门而入的瞬间,也认出了西尽愁和岳凌楼,只是万没想到那两个人居然有兴致在这鬼哭狼嚎的荒郊野岭上缠绵悱恻,有点被吓到了。
此时,岳凌楼也已经恢复了平静,简单地裹了件外衣,露出凉飕飕的双腿坐在地上。短暂的沉默后突然起身,对江城说道,「我们走。」
「喂!」
西尽愁正想喊住岳凌楼时,只见岳凌楼刚向前迈出一步,就双腿一颤跌倒在地。
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个『喂』字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西尽愁有些被吓到了。
岳凌楼趴在地上,双瞳惊恐地睁大,眉头压得很低,艰难地想要坐起来,但却力不从心。这到底是……到底是……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明明已经很久没有了……为什么现在会……
见状,西尽愁心中一紧,立刻冲了过去,把岳凌楼从地上扶起来。这一扶一起的动作,使岳凌楼那件单衣再敞开,露出了他胸腹的大片皮肤。就在西尽愁的目光触及那片皮肤的时候,他的头皮一阵麻木,因为那上面布满了大片大片殷红刺目的斑块,并且还在以极快的速度向岳凌楼的颈部和脸部窜去。
「这到底是?」西尽愁也因为这突来的变故而有些手足无措。
岳凌楼在西尽愁的怀中痛苦地抬起了头,他身体颤抖着,五指紧紧抓住西尽愁的手臂,力道之大,连骨节也在咔咔作响。
「是…………」岳凌楼令人心痛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是……狱火……」
岳凌楼在京城洛府呆的一年时间里,通过药物调理,本来身体对狱火的依赖已经大大减弱了。虽然洛少轩曾经提醒过他,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再沾染那种药物。
但是那日情况特殊,在发现欧阳扬音给自己的药物正是狱火的时候,岳凌楼毫无顾忌地吞下去,以为自己的身体可以承受得了。但是,他却算漏了一点。欧阳扬音的狱火,比起天翔门以前走私的狱火来,更加的可怕!
「抱住我!我好难受!紧一点!再紧一点啊!」岳凌楼大声嘶吼着,肩膀开始抽搐。
现在怎么办?欧阳扬音你好毒!在岳凌楼的叫声中,西尽愁一一地收拢手臂,把岳凌楼抱紧,仿佛要嵌入自己体内一般……
◆◇◆◇◆◇◆◇◆◇
一年前在云南,岳凌楼身上的狱火毒也突犯过一,但被医师丘然即使用一种白色的粉末给压制了下去。现在丘然已死,西尽愁再也想不到其它可以求助的人,难道真的只有欧阳扬音才能救岳凌楼了吗?
想到这里,西尽愁胸口一闷,双眉蹙紧,一把抱起半昏迷状态的岳凌楼,迅速朝荒屋外奔去。
此时江城也感到了情况的紧急,紧随其后。看岳凌楼刚才的症状,应该是中毒了。
但江城刚一跨出门槛,就听见一声马嘶,只见西尽愁已经翻身上马,向山下冲去。那匹膘实的黑马是江城刚才骑过来的,没想到现在却被西尽愁从眼皮底下给抢了去。
「喂,你们!」
被忽视的江城边喊边追出几步,但下一瞬,西尽愁就已经隐没在了山径之中,不见踪迹,只隐约听得到几声马蹄越行越远。
「可恶啊……」江城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抱怨,在原地转了几圈后,只得朝山下步行而去。他和岳凌楼已经分散了整整一天,没想到刚一找到又给弄丢了。
西尽愁啊,我江城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你怎么老是和我过不去?江城在心里愤愤地抱怨着。但突然,江城一愣,反应本就比正常人慢半拍的他这才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西尽愁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现在又钻出来了,还和岳凌楼在一起?
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的江城,干脆放弃了,反正西尽愁是人是鬼和他没什么关系,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要把岳凌楼给找到。
这时,远的山径上,一匹烈马在疾驰。
西尽愁一手拉住马缰,一手搂着岳凌楼。怀中的人体温在不断升高,火辣辣地烫着西尽愁的身体。
「凌楼?」西尽愁焦急地抖了一下手臂,唤着岳凌楼的名字,希望他保持清醒。
而岳凌楼此时意识早已模糊,甚至连眼皮也抬不起来,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仿佛想要说话,但发出来的却是一阵急促而又沉重的喘息。见状,西尽愁心口一阵绞痛,搂住岳凌楼的手骤然一紧,但突然,岳凌楼的身体猛烈地抽搐了几下,几欲跌落下马。
好不容易控制住马头的西尽愁,没有办法,只好再封住了岳凌楼的穴道,把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狱火之毒游走全身,身体无法动弹的岳凌楼只能通过狂叫来发泄窜遍全身的燥热。
突然,岳凌楼张口咬住了西尽愁的肩膀,尖利的牙齿顷刻没入肉里。岳凌楼越咬越紧。西尽愁皱紧了眉,但身体却没有移动一下,于是几股鲜红的血顺着他的手臂流淌下来。他知道此时他肩膀的疼痛远不及岳凌楼的百分之一,岳凌楼现在忍受的痛苦又何止是他的百倍。
西尽愁从未见过岳凌楼这副模样,这副仿佛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模样,凄惨得让人心痛。如果可以,西尽愁真的希望自己可以替他承受这一切折磨,替他挡去一切伤害。
欧阳扬音,这你实在做得太过分了!西尽愁咬咬牙,平安镇已经近在眼前。
当马蹄踏入平安镇的时候,红日已经升空多时,又是一个崭新的日子。但今日的平安镇却不同于往日,街道冷冷清清,商贩们都没有兴致高声吆喝,全镇空气凝重,死气沉沉。这一切,只因为平安楼在昨夜化为了灰烬。
在平安楼的废墟,围了不少镇上的男人,他们在为楼中那几百具焦黑的无名尸体收敛。没有人知道平安楼的大火是怎么回事,也没有人知道平安楼主的死活和去向。但是,这一场把平安楼夷为平地的大火,也同时把平安镇罩在了的阴影之中。
西尽愁坐在马上,怀中的岳凌楼已经昏厥过去。
西尽愁心情沉重地望着平安楼的废墟,他离开平安楼不过三个时辰,但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平安楼却不复存在了。
到底是谁放的火?这一系列的突变到底又意味着什么?
江湖险恶,争端不休,没有一日是平静。西尽愁叹了一口气,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在告诉着他,他已经身不由己地又被卷入一场血腥的斗争之中。
「喂,这位大哥,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一个声音把西尽愁从沉思中拉了出来,西尽愁低头一看,只见一名长衫白面公子哥模样的人正颠着脚,朝平安楼的废址望去,无奈前方重重人墙的阻隔,那人焦急地一边抱怨,一边拍了拍西尽愁的马说道:「大哥啊,我借你的马站一下,看看情况哈。」
但还不等西尽愁回答,那人已经自顾自地迅速翻身,立上了马背,把手中的一柄白色纸扇放在眉上朝前方望去,嘟哝道:「还以为是什么事呢,焦黑一片,火灾嘛……」
这时,人群里突然又传出一个清脆的女声:「臭小子!看你再到跑!」
纸扇少年一听暗叫不妙,立刻从马背上滑了下来,对从始至终都懒得搭理他的西尽愁道:「大哥啊,谢啦哈……」纸扇少年正想离开,却不经意地瞄到西尽愁淌血的手臂,大吃一惊道:「大哥啊,你这是怎么啦?怎么到都是血?」
话音刚落,纸扇少年的一只耳朵突然就被拧了起来,一张俊脸顿时扭作一团,求饶道:「痛,痛耶……庭阁姐姐,你手下留情啊……」
那名叫庭阁的厉害女子穿着浅色的百褶长裙,一头直亮的黑发披散在脑后,一直达到膝部,更特别的是她那双碧绿的眼瞳,正一眨不眨地瞅着纸扇少年。庭阁狠狠地又拧了一下纸扇少年的耳朵道:「臭小子,你还认我这个姐姐啊?」
「我知道错了……」纸扇少年可怜兮兮地乞求道:「求求你放手吧,把我痛哭了怎么办?」
「再不听话就把你的耳朵割下来下酒!」庭阁狠狠地威胁了一句,但突然双瞳一瞪,直直地盯着一滴从西尽愁的手臂上滴落下来的血看。待那滴血落到地上,庭阁才反应过来似的,拍了纸扇少年的头一下,骂道:「臭小子,才一会儿工夫没看着你,你又跑去打架,看把人家弄的!」
「不是我弄的啦……」纸扇少年捂着被打的头,大叫冤枉。
坐在马上的西尽愁对这一对活宝实在没语言了,轻轻一抖马缰,想要离开这个吵闹的地方。但就在这个时候,庭阁却说话了,是对西尽愁说的:「紫星宫的狱火,再加上十四种南疆的毒虫和迷迭香,那个人的命,怕是神仙也难救了……」
闻言,西尽愁一愣,转过头看着庭阁,低声问道:「阁下是?」
庭阁笑笑,那双碧绿的眸子一闪,下巴一扬,说道:「我是比神仙还厉害的人物,要试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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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镇,清运客栈,二楼的一间客房内,岳凌楼安静地躺在床上,依旧昏迷不醒。庭阁坐在床边,用毛巾揩去岳凌楼脸上的汗。西尽愁站在床头,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庭阁的一举一动。
对这名偶然遇到的异族姑娘,西尽愁心存疑虑,不敢完全信任。
只见庭阁从系在腰带上的一只精巧编织带里,拿出一个透明的盒子,打开盒盖,里面排满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银针。庭阁指间在针头上一划,手腕一翻,瞬间三枚长针就被她夹在了中食二指之间。把岳凌楼的领口向下拉了拉,庭阁刚欲落针,西尽愁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庭阁一惊,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抬眼问西尽愁道:「怎么,你不信我?」
西尽愁道:「不是不信,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有几成的把握可以救他?」
庭阁道:「是不是要我说有十成的把握你才准我落针?」
西尽愁道:「恐怕是的。」
庭阁突然婉尔一笑道:「恐怕没有人敢做这样的承诺。」
西尽愁道:「的确没有『人』敢。但是,你不是比神仙还厉害吗?」
庭阁道:「可是我是比神仙还厉害的『人』,而不是比神仙还厉害的『神仙』,明白吗?」
西尽愁不想再跟她纠缠是人是仙的问题,于是把话题又拉到最开始的地方,问道:「那么,你到底有几成的把握?」
庭阁道:「九成九。」
闻言,西尽愁终于松开了庭阁的手。庭阁不满意地看了西尽愁一眼,开始寻找岳凌楼的穴位。待她三针全落下去以后,没用到一会儿工夫,岳凌楼身上的红斑开始消散,体温也降了下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红斑全消,岳凌楼虽然依旧没有苏醒,但看起来已无大碍。
于是庭阁撤去了她扎下的三根针,放回盒子里,起身对西尽愁道:「只要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应该就没什么事了。那么,我们要告辞了。」
说完,庭阁对一直坐在一旁的纸扇少年沈开阳使了个离开的眼色,沈开阳乖乖地站了起来,正想跟西尽愁说些告别的话,但西尽愁却先一步对庭阁说道:「刚刚多有冒犯,还请姑娘海涵。不知姑娘高姓大名,此恩我日后必定报答。」
庭阁笑道:「哪有这么严重?医者父母心,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说完,不等西尽愁回话,庭阁就拉着沈开阳匆匆离开了客栈。走出好远,沈开阳才奇怪地问道:「庭阁姐啊,狱火的毒这么容易就解了?」
庭阁的双眼眯成了线,夸张地对沈开阳笑了一下,随即脸色一变沉声道:「当然没有。」
「哈?」沈开阳一惊道,「那你刚刚还什么医者父母心的,说得还真好听。」
庭阁啪一巴掌打到沈开阳的头上,教训道:「臭小子,我还不是为了你好。」边说着,庭阁边抽出了她刚刚扎到岳凌楼身上的针,狠狠地扎到沈开阳的手臂上。
「痛诶!」沈开阳把他被扎地手抬到鼻子底下,嚷嚷道,「你扎我干嘛!」
「这点小痛你都忍不了,怎么做大事!」庭阁瞪了沈开阳一眼,解释道,「扎了这一针,你以后就不会染上狱火了。这种机会不是人人都碰得到的。」(可以简单地理解成抗体和免疫,汗水……)
沈开阳道:「哇,庭阁姐姐,我就奇怪你那么兴致勃勃地要救那个人,原来你心怀不轨啊。」
庭阁咕哝道:「什么心怀不轨?难听死了。都说了那个人是神仙都难救的,我哪有那个本事救好他。在他被折磨死之前,借他的血一用,还可以让三个人不受狱火的荼毒,这叫资源利用,懂不懂?」
沈开阳道:「这么说的话,那人死定了?」
庭阁严肃地说道:「染上狱火的人,只有狱火能救。如果他们有办法弄到一辈子也吃不完的狱火,也不会死的。」
沈开阳缩了一下肩膀,道:「真可怕……」
同一时间,清运客栈,西尽愁坐在岳凌楼的身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自言自语道:「刚刚真的被你吓死了……」话音刚落,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西尽愁朝门口望去,只见一个绝色的美女站在门口,嘴角含着一抹暧昧不明的笑容。
西尽愁只看了那人一眼,就又低头望着沉睡的岳凌楼,平静地说道:「你终于来了。」
欧阳扬音走进房间,坐到窗边的一张木椅上说道:「你好像不太欢迎我?」
西尽愁道:「既然知道你还来。」
欧阳扬音道:「不想看见我也没有关系,但是我带来了一样你想看见的东西。」说着,欧阳扬音拿出了一个小瓶子,放到手边的木桌上。
西尽愁转头看着那个小瓶,问道:「什么?」
欧阳扬音道:「狱火。」
见西尽愁一时无语,欧阳扬音又接着说道:「不要以为你的岳凌楼已经没事了,如果没有这瓶药,过不了多久,他照样毒犯。」
西尽愁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欧阳扬音道:「很简单。我要你陪我去一趟四川。」
西尽愁道:「没那么简单吧。」
欧阳扬音道:「我需要你的帮助。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希望你站在我这边。这很难吗?」
西尽愁道:「我可以考虑一下吗?」
欧阳扬音道:「恐怕没那个时间了,因为紫星宫的人已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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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运客栈里,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客房内,欧阳扬音单手撑着下巴,直直地看着床边的西尽愁,好半天没有说一句话。如果是在三年前,欧阳扬音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天她会这种手段逼西尽愁帮她的忙。那个曾经无牵无挂快意江湖的逍遥剑客,现在,心里终于也有了一个放不下的人。
「为什么会是他?」欧阳扬音突然开口,声音很低,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但她眼神里那种说不出的阴郁,却毫无保留地传到西尽愁的眼里。
为什么能绑住西尽愁的人,居然会是岳凌楼?
如果要论脸,欧阳扬音不会输;论相的时间,尹珉珉应该更占优势;论体贴温柔,岳凌楼更是半点都没有,哪里比得上红叶;至于开枝散叶、传宗接代之类的问题,那就更不用考虑了,因为岳凌楼根本就没有那个功能。
欧阳扬音的这个问题虽然来得突兀,但是西尽愁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果你都想不明白的事情,那就不要问我了……」西尽愁揉了揉太阳穴,偏了偏头道,「我的脑袋都快被他给搞成浆糊了,智商退化了好几年。」
欧阳扬音细眉一挑,冷哼一声道:「我看你根本就是甘之如饴,乐在其中。」
闻言,西尽愁竟然朗声笑了出来:「这你都看得出来,眼力不错啊。」
欧阳扬音把头扭向窗外,冷冷道:「无聊。」
西尽愁道:「欧阳,知不知道你刚刚的语气,还真有点像他,他也经常这样说我的。」
欧阳扬音坐着一动不动,嘴唇微开道:「无耻。」
西尽愁若有所思,注视着窗边的欧阳扬音道:「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欧阳?」
「你这人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欧阳扬音终于把头转过来了,她着实被西尽愁气得不轻。
西尽愁却兴奋地很,好像是个大发现似的,惊奇地看着欧阳扬音道:「这句话他也有说……」
话未说完,只见欧阳扬音五指一并,一枚十字镖就破空飞出,朝西尽愁的脑袋打去。那十字镖飞得及快,就像是流星一闪而逝,如果是普通人恐怕连眼睛都来不及闭上,就被击中前额,顷刻毙命。而西尽愁只是右手一挡,下一秒,那飞镖就被他夹在了指缝之间。
「小心点,会死人的。」西尽愁声音突然低沉下来,把飞镖丢回欧阳扬音手里。他被欧阳扬音那突然一击吓了一跳后,一改刚才的嘻笑,变得严肃起来。
「我不是来听你的艳情史的!」欧阳扬音愤愤地说道,一把抓起放在木桌上的狱火,起身想走。
西尽愁却拦在她面前道:「东西留下。」
欧阳扬音抬头,毫不退缩地问道:「你到底考虑得怎么样了?去还是不去?」
看欧阳扬音态度坚决,西尽愁又面露难色,抱起手膀敷衍道:「等他醒了再说好不好?我总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一走了之吧?」
欧阳扬音讽刺道:「西尽愁,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向人汇报行踪了?」
西尽愁表情夸张地说道:「我一直都会啊。」
欧阳扬音道:「那就不用等了,因为他早就醒了。」
早就醒了?西尽愁有些不敢相信地朝床的方向望了一眼。
欧阳扬音接着说道:「紫星狱火,黎明毒发,然后一两个时辰后就开始自动复原,毒来得快去得也快。如果不是因为你点了他的穴道,又忘了解开,你的岳凌楼早就又可以活蹦乱跳了。」
一两个时辰就自动复原?!西尽愁大惊。那刚刚那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自称比神仙还厉害的女子,到底干了些什么……
不注意西尽愁的若有所思,欧阳扬音拇指一弹,一颗乌黑的铁珠朝岳凌楼肩部的穴位打去,替他解穴。
「岳公子你既然醒了,也吭一吭气啊,看把你西大哥担心的……」欧阳扬音朝床边走去,边走边说,笑得暧昧不明,「我们也没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也不怕你偷听。」
「我光明正大地睡在床上,什么叫偷听?」岳凌楼突然翻身下床,与欧阳扬音争锋相对,却被西尽愁拦住。只见欧阳扬音这时朝西尽愁看了一眼,仿佛在说我没说错吧,然后悠然向门口走去:「有什么话就快点说吧,我在下面等你。」
岳凌楼立刻接话道:「没有什么话好说,你要去就去好了,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留下这句话,岳凌楼也径直朝门外冲去。
「等一等!」见状,一个头变得两个大的西尽愁及时堵住了门口,把欧阳扬音和岳凌楼都拦在屋内。只见他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有一个建议……不如我们……」吸气,呼气,吐字,「……一起去吧。」
「一起?」欧阳扬音和岳凌楼同时惊叫出来,彼此对望了一眼,然后又一同看着西尽愁,以为他的脑袋出了什么问题。
西尽愁的目光也在他们两人脸上扫了一下,接着一本正经地又重复了一遍:「没错,我们,三个,一起去。」
于是乎便是沉默,良久的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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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尽愁提出要三个人一起上路这个无敌的建议以后,房间中的气氛实在是尴尬到了极点。欧阳扬音不屑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岳凌楼一番,然后斜斜睨着堵在门口的西尽愁,轻蔑地说道:「带他一起去,只会碍手碍脚的,路上还要多一张嘴吃饭,麻烦死了。」
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人敢说岳凌楼是吃白饭的,即使对方是欧阳扬音,岳凌楼也难以忍受了,立即接话道:「找麻烦的人还不知道是谁呢。我和西大哥两人久别重逢,正准备两人携手云游四海,览遍名山大川。谁知道,有人心里嫉妒,设下了一个无耻到极点的圈套,破坏了我们的兴致……」
一边说,岳凌楼一边走到西尽愁的身边,挽住了他的手臂,故意做出一副暧昧的模样给欧阳扬音看。岳凌楼把嘴凑到西尽愁的耳边,用一种极富诱惑性的声音轻言细语道:「西大哥……哦?」然后,挑衅般的瞟了欧阳扬音一眼,嘴角得意地扬了扬。
欧阳扬音冷冷地看着那两个人,然后抄起手,偏头向西尽愁挑了挑眉,问道:「哦?」
见状,西尽愁知道欧阳扬音开始生气了,不过现在还算在缓冲期间,如果岳凌楼再说下去,欧阳扬音一定会暴发出来的。
于是西尽愁抖了抖那只被岳凌楼黏住的手臂,示意他放开,但是岳凌楼就是死死抱住,黏着不放,并且皱着眉扁着嘴,不满意地看着西尽愁不说话。那种无辜的眼神,把西尽愁看得都觉得自己有罪恶感了。
「哎呀――」一旁的欧阳扬音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颦眉摇了摇头道,「西尽愁,你现在这副表情还真是窝囊。」
岳凌楼道:「既然窝囊,那你还找他干什么?如果看不习惯,就走好了,这里没有人会留你。」说完,还不忘加上一句,「西大哥……哦?」
西尽愁苦脸道:「别哦不哦的了,你少说两句话吧。」
欧阳扬音威胁道:「岳凌楼,你不要以为有姓西的撑腰,我就动不了你。」
「是么?」岳凌楼把头靠在西尽愁的肩膀上说,继续挑衅:「那你尽管试试。」
这时,欧阳扬音不说话了,只是突然把装有狱火的瓶子向上抛了一下,又接回手中,意味长地对岳凌楼笑笑,仿佛是在提醒着你身上的毒还没有解开,看你的嘴能硬到几时。果然,岳凌楼刚才那副轻松得意的表情荡然无存,立刻变得有些恚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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