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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子
云里雾里,他与这个人纠缠,虽然看不清五官,不过他有一双很漂亮的手,修长结实,泛著玫红的指甲,在他汗津津的肌肤上轻轻滑过,留下一串火焰在那里灼烧。他舔著那人精致的锁骨直至胸口,腹部,用力吮吸,在他的光洁的肌肤上留下一路的牙痕,他的舌尖攀上腿间的高峰,他能感受他的激动,因为他觉查到自己也是肿胀疼痛难忍,犹如一座等待爆发的火山,快了,快了,最高潮就在眼前。
「问柳,问柳!」有人将他推醒,是自己满面风霜的老父亲,他的手上带著一股浓浓的豆浆味。
「问柳,早一点去送豆腐吧!葛尔朗老爷急著要呢。」
谢问柳睁开眼叹了一口气,摸了一下头上的细汗,他与神仙的这场欢爱美梦又被打扰了,每运气都不好,总是做不到最後。
他,谢问柳只是兰都城里最不起眼的少年之一,露著稚嫩的圆脸,一对浓眉下是一双漆黑的眼睛,这是他整张脸上的亮点,让他看上去很精神。可等一件打著补丁的汉式青衣穿上身,他就成了兰都城里最地道的带著一股土气的贫民。
因为是贫民,怎麽活下去,好像是谢问柳一睁开眼就常面临的事。他没有兄弟姐妹,老父老母四五十岁开外才有了他,大喜地抱了去向街口的教书先生讨名字,先生一乐,说无心问柳柳成荫,就叫谢问柳吧。
再优雅的名字也改变不了他是一个卖豆腐儿子的现实,好在谢问柳生下来就懂得自得其乐,不管怎麽样他都能找到开心的法子。即便每天提著豆腐篮子去给那些富人家送豆腐,他也可以陪著那些下人f聊一会儿,东家长西家短,豪门贵族的f事,那可都是学问呢。
当然谢问柳最想去的地方还是万相馆,那里头住著很多英俊的相公,可惜这些相公的价格比兰都城里的魁价格还要高出许多,谢问柳至多也就是对著他们流流口水而已。可这也没有关系,他还可以做梦,梦里边的那个男子真美呢,谢问柳总认为是神仙偷偷下凡与自己私会,不是神仙怎麽会这麽漂亮呢。
总的来说,这个时候的谢问柳觉得这日子过得也算可以,当然如果能再富裕一些,就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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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兰都一近十月,便总是风霜满天,遮云蔽日。一场大雪过後,御史府围墙绿瓦上铺满了积雪,在灰蒙蒙的暮色烟霭中,像条白脊背的蛇环绕著,旁边圃里探出几株腊梅,整个院落静谧中又似有暗香流动。
一名灰衣老仆打开後院门,进来的是一名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他一身汉式的青衣,肩肘缝了一个补丁,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用一根普通的青绳束著,发稍垂在颈旁,五官不是特别的出色,浓浓的乌眉,一对大眼睛,清新舒适里又似透著忠厚老实。
「谢问柳,明天还照旧送这许多豆腐过来。」老仆人接过少年手中的篮子,丢了二十文铜钱给他。
谢问柳掂了掂手中的钱,又听到新生意,喜道:「葛尔朗老爷要办喜事吗?天天要这麽多的豆腐?」
豆腐尽管是江南的民间常菜,但由於上佳的黄豆产於温热的南国,所以在天寒的兰都,豆腐是富贵人家才能一享的珍馐。
老仆人原本也闲著无事,见有人打听,便道:「新君是从南方来的,喜欢吃豆腐,老爷每天买了都是呈献给新君的。听说新君很喜欢。」
谢问柳哦了一声,点头道:「那葛尔朗老爷一定是新君眼里的红人了。」
「是吧不过老爷似乎又不太想成为这个红人。」
「为什麽呢?」
「因为老爷怕人嫉妒!」
说到此,突然有人咳嗽了,一个北国装束的老者立於他们身後,他穿了一身茄色狐皮袄子,头上还戴了一顶狐皮帽子,拉长著脸显得有一点不高兴。
老仆人吓了一跳,连忙嗫喃地叫了一声老爷,然後退过一边,谢问柳也立刻战战兢兢的退到一边。葛尔朗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看了一下谢问柳的脸,脚步不由顿了顿,但很快就扬长而去了。老仆人被这一吓再也没有了跟他f聊的兴致,连忙将谢问柳打发走了。
北国人早已经适应了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气候,雪一停,大街上又热闹了起来。路边有摊贩正在叫卖著新烤出来的山芋,谢问柳搓了搓手想了想,走上前小心地挑出二文铜钱买了两个烫手山芋,往怀里一揣,一直出了城西,那儿有一个地母神庙。
七八年前兰都城里来了一个老乞丐,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他的脸上凹凸不平,很多人都怀疑他有麻疯病。於是兰都城里人追著老乞丐打,把他撵出了城。他就一直住在城西的破庙里,所有的小孩都被告诫这里住著一个有麻疯的老乞丐,不可以靠近。
但是谢问柳发现老乞丐还是很好玩的,尤其是扮演将军和大侠,那是像得不能再像了。他经常偷偷跑来跟老乞丐玩将军与大侠,顺便送他一点吃的。老乞丐虽然将军与大侠演得像,可是玩法却很单一,反反覆覆就只有两种,而且坚决不肯变更。玩了几,谢问柳发现这个老乞丐麻疯病有没有不确定,但是疯病肯定有一点。

风刮著破庙的门窗,发出阵阵呜咽声,庙内空空荡荡没有半点人烟,谢问柳喃喃自语道:「咦,老乞丐不在?可惜了,今天的烘山芋又甜又香,很贵啊!」
「在这里,在这里」从香案桌下慌忙爬出一个身穿破棉袄,脏兮兮的老头,他大铜铃一般的双眼,满面的坑坑洼洼,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他嗅动著鼻子,眼馋地看著谢问柳手中的金黄色,热气气腾腾的山芋。
「老规矩!」老乞丐喜滋滋地从香案上搬下香炉,拔下上面的香支,将它放到庙院内,然後与谢问柳并排坐在香案下,神色肃穆地分了二三支香给他。
「又玩这个~」谢问柳打了个哈欠,但瞄了一眼兴奋的老乞丐,又打起了精神,道:「玩点新样吧!」
「好,好,新样,新样,拿一文钱来!」
「喏!你可别贪我一文钱啊!」谢问柳冲老乞丐翻了一下白眼,就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丢给他。
老乞丐接过那枚铜钱将它放置在香炉里,道:「这香要投进铜钱内才算赢!」
谢问柳吃了一惊,皱了一下浓黑的眉头,道:「这麽小怎麽投?」
「莫非谢大侠怕了?」 老乞丐昂首挺胸,风吹著他头上那堆乱糟糟的头发,倒颇有几分江湖气,他不屑地道:「山芋拿来啊!」
谢问柳强忍著笑,一挺胸,道:「我谢问柳大侠怎麽会怕你这种江湖宵小,来来来!」他虽然说得慷慨,可是接下来却是十投十不中,到是老乞丐十投九中,很快一个斤把重的山芋填了肚子,满意地打著嗝。
谢问柳心里暗暗吃惊,他们这个游戏玩了几年,所投的器皿越来越小,虽然他开始总是输,不过他总是能练了几之後就跟上老乞丐,但是这枚铜钱实在太小了。
「东西太多了嘛,看不清楚,我当然投不进了!」
老乞丐打了一个饱嗝道:「怎麽会看不清楚,不就是一枚铜钱嘛!」
「自然还有香炉啊,香灰啊」谢问柳此话一出口,立即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道:「我的眼里应该只看到那枚铜钱!」 谢问柳抬起头全神贯注地看著那枚铜钱,试了几,果真有一支香插进了铜钱,他开心地拍了拍老乞丐的肩,道:「谢了老疯子!」
老乞丐正忙著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黑布袋,从里面倒出黑白二色石卵子,正色问:「请问谢将军领哪一支军队?」
谢问柳这会儿又变成了将军,他顺手取过黑子,道:「我自然执黑先行!」
老乞丐捻须沉吟道:「将军敏思捷行,率军先行原也合理,但是世事难料,若背天逆势,将军无应变之智,恐怕一旦於弱势,便会凶多吉少」
「行行,快新年了,别触我霉头。」谢问柳接过白子。
二人摆定棋子,杀了几盘棋,自然又是老乞丐大获全胜,没有了香喷喷的山芋诱惑,他立刻没有了游戏的兴致。老乞丐心情好的时候,会给谢问柳讲行军打仗的故事,口沫横飞,要多逼真有多逼真,这是谢问柳最爱的。但是老乞丐今天似乎精神不济,打了几个哈欠又钻香案下呼呼大睡了。谢问柳也伸了个懒腰,揣著剩下来的钱出了庙门。
西山属於天山一脉,虽然不高,但也陡峭。如今堆了积雪,更是路滑山险,整个山间望去,一片的银装素裹,虽偶有飞鸟掠过,却是人迹罕至。谢问柳则走惯了这条山路,自然驾轻就熟,健步如飞。他走出没多远,却听到远传来一声嘶喊,惊飞了几只山鸟,但随即又归於了沉寂。
谢问柳皱了一下眉,心想莫不是有路人山间遇险,他顺著声音向前走去,一时间没找到人,但又隐约听见人的抽泣声,心里一惊,连忙往有声音的地方奔去。不多久就看见一个黑衣男人,抱著双膝坐在悬崖一耸动著双肩,似在哭泣。
谢问柳心里觉得此人怪异,想要掉转头就走,但见那人坐得离悬崖过近,悬崖迎著雪後的阳光,似有消融,但被寒冷的山风一吹又凝结成冰,那人坐得离悬崖甚近,实在危险。
谢问柳犹疑了一下,终於走上前几步,道:「这位小哥,你没事吧?」
那个黑衣人抱膝摇晃著不答话,他一头乌黑的发丝在阳光下闪烁,脑後两根黑色的束发带迎著山风微微拂动著。谢问柳又问了两声,他终於抬起头轻轻回过头来。谢问柳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心口如鼓一般激烈地捶打著,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此刻是天上还是人间。
这个怪异的人竟然是一个极漂亮的男人,一对漆黑的长眉入鬓,眸子闪烁著犀利的光芒,若不是他的眼周微有一些红,根本看不出这会是一个躲起来偷偷哭泣的人。谢问柳见那人目中略带煞气,心中大吃一惊,头脑稍许清醒,不知道为什麽这人突然冒出杀机。他慌忙退後了几步,但是那男人已经一闪而至,修长冰凉的五根手指扣在谢问柳的脖子上。
谢问柳素来伶牙俐齿,可是这会儿呼吸急促,只觉得那五根手指硬如钢爪,连替自己申辩的机会都没有。但那人的手指却没有扣下去,只眼望他,眼露迷茫之色。谢问柳连忙找准机会挣扎著退後,脚後跟踩著一块冰,一脚滑倒,那人在走神居然不慎被他带倒。两人相拥著滚滚翻翻滑下坡去。谢问柳隐隐闻到鼻端有一缕熏衣香,淡淡的,甚是好闻。谢问柳的背狠狠撞到山间的一株针叶松,他们才算阻止了落势。
这一下大力的撞击,谢问柳只觉得眼前一黑,嘴里满是血腥味。那黑衣男子似乎全然无事,若无其事的爬了起来,冷冷地问道:「你死了麽?」那人也不等谢问柳回话,又冷声道:「既然已经死了,想必就不会多嘴多舌。」
谢问柳何等精乖,自然一声不吭,屏气闭目,再隔了一会儿,听到脚踩雪地的声音越走越远,才微微弹开眼皮,只见那黑衣人修长的背影渐渐远去。谢问柳才松了一口气,挣扎著爬了起来,想到自己死里逃生,心中一阵後怕,心想以後这种善事不做也罢。可却又不知怎麽,不见了那男子,心中又似颇有遗憾。那男子的样子跃入脑海便生似再也不肯离去,一身单薄的衣衫,却举手投足气势十足,眉眼俊美冷酷,生似天下万物均是他掌中之物,因此他都弃之如敝屣。谢问柳竟有一些向往,但随即想起他又凶又狠,恐怕杀了自己在他眼里也不过就如踩死一只蚂蚁,想到此谢问柳打了一个寒颤,连忙收起绮念,整了整衣衫,摸了摸自己疼痛不已的脊背,慢慢地朝家走去。
谢家是城里小有名气的豆腐坊,前店後院。谢问柳从後门进了自家的院子,意外地发现自己家的院门外面停著几匹高头大马。寻常人家想拥有一匹马还是一种奢想,那是富人才有的特权,突然有一些显贵富豪来造访他们这样的小户人家,他稍许有一些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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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推门进屋,是一间小户的四合院。兰都的汉化程度很高,从政治到各项民居民用,透著汉家的风格。谢问柳穿过内院走进大厅,只见葛尔朗老爷端著茶在说话,自己两个年迈的老父母站在那里唯唯喏喏,一瞥见谢问柳进来,双双露出欣喜之色,似都松了口气。
「柳儿,葛尔朗老爷找我们有事商量。」母亲拉过谢问柳道:「你先听著,我去前头照看著铺子。」她说著便如落荒而逃似的匆匆忙忙跑了。
葛尔朗皱了皱眉,似有一些不悦,但没有发作。他戴著碧绿翡翠戒指的手指在膝盖上点著,旁边一位穿皂色丝绸夹袄的中年男人微笑道:「是这样,葛尔朗老爷只有一个儿子呼科庆,他老人家觉得子息过於单薄,因此一直想要再过继一个儿子。现在你家谢问柳长得很合老爷的眼缘,人品也周正,所以想要过继了他去。」他说著从怀里掏出几张兰都钱庄的银票放於桌面上,道:「这里是五千两订金,拜了祠庙之後另有五千两。」
他说话客气,但做的分明是抢人子嗣,断人香火的事。谢问柳父母原本是汉人,流浪到兰都,到了四五十岁才有了谢问柳,自然是万万舍不得。但是谢问柳父母都是一些老实巴交之人,又年迈,谢问柳长大了,便事事儿子说了算。所以一见当家作主的回来,便连忙把这问题像丢烫手山芋似的丢给了谢问柳。
谢问柳虽然只有十五六岁,但是他从差不多会走路讲话开始,就要学著给爹娘拿主意,在这个民风纯朴也凶悍的兰都城里待久了,早养成了既圆滑变通,又杀伐绝断的个性。
他挥了挥手,让自己坐立不安的老爹也去前面铺子看生意,才陪著笑道:「葛尔朗老爷,您想让小的做什麽事可以直说,小的看看能不能办。」
「坐!」葛尔朗微笑著指了一下旁边的位置道。
谢问柳立即应了一声,坐了过去。葛尔朗才微笑道:「新君要开搏才会的事情你大概是知道的了。」
「那是自然,这不是兰都一件大事嘛!」
葛尔朗嘴角微微一抽,道:「话虽如此,可是盛事若无人参与,那就凄凉了!」他见谢问柳面露诧异之色,便叹道:「你也知道新君是一个汉人,虽然他的母妃是我们草原大君的独生女,但是新君继位还是让很多人不服气啊!」他说著无比遗憾地摇了摇头,道:「我们朝中的这些老臣,如何能让新君落入此种尴尬的境地,所以凡是贵族子弟都要参加,可是我的儿子呼科庆自小体弱多病无能报效新君。」
谢问柳脑子一转,便大致明白了是怎麽回事。新君想要招募新才,大概是想要一权力重整,他取名搏才,显然是想要来参会的人一搏以获才名。贵族们自然蠢蠢欲动,既不想错失了这的机遇,若是子女无法应战,认一个继子当然是一个万全之策。
理清了葛尔朗的想法,谢问柳清了清嗓子,乾笑道:「可是问柳一无文才,二无武才,此去必输无疑,不是要丢老爷家的脸?」
葛尔朗神定气闲地一笑,道:「这个你就不用操心,既然是我的儿子,我自然有法子让你搏得一个才名。」
谢问柳他思来想去,觉得此事若是不答应,势必得罪了葛尔朗老爷,不要说他是家里的大客户,就算不是,得罪了朝廷的大官,这兰都城可也就待不下去了。倘若答应了,即便会有一些风险,可一下子便有了这许多的银两,说不定以後能弄到更多的银两,那他就不用再担心自己与父母的生计了。
葛尔朗见谢问柳默不作声,误以为他犯难,便道:「你也不用担心谢家的子嗣问题,将来你有了孩子,自然还归你们谢家所有。」
「可是我老父母从此无人照应,我於心不忍」
葛尔朗是朝中的御史令,认人颇有几分见地。他见谢问柳如此作派,自然是在与自己讨价还价,便微笑道:「我看你父母也辛苦,这豆腐店不开也罢,我再多给一万两,他们安心在家养老,你也可以时时回来探望。」
谢问柳心中大喜,他原本也不过是想再多要个两三千两银子,没想到葛尔朗如此爽快的允了他一万两,穷苦人家连命都不值钱,何况姓氏。他忍住脸上不露出喜色,装作为难的点了点头。这下葛尔朗倒也松了口气,一万两对小户人家来说是一个天大的数字,对他这个世代贵族,又是朝中要员来说实在不算什麽。葛尔朗心中暗笑这个卖豆腐的小子没见过什麽世面,既然事情谈妥,他也就欣然的丢下了一万两银票,扬长而去。
谢问柳很快就说服了父母,他给他们留下了大部分银票,又跑到去庙里给了老乞丐一百两银子。哪知老乞丐听说他就要飞黄腾达了,立刻翻身而起,一直跟随著他回了兰都,怎麽赶都赶不跑。谢问柳一狠心,关上门不去理会他。谁知大清早开门一瞧,老乞丐瑟瑟发抖地躲在自己的屋檐底下,身上覆盖了一层积雪,像个会动的雪人。谢问柳叹了一口气,把他拉进了屋子,替他买了一身新行头。老乞丐新衣一穿,倒也有模有样,谢问柳一乐,给他起了个新名叫老咸鱼──老俞,意即老乞丐也算咸鱼翻身了。 
三天之後,葛尔朗家的这位新少爷就带著一百两现银与一个满面麻子,说话不清不楚,脑筋时好时坏的下人搬进了御史令府。
当日晚上,谢问柳不知怎麽地竟然又梦见那个黑衣俊美男子,虽然他站於云端,高不可攀,投给自己的目光,也是一副鄙夷之色,但自己不知道怎麽地,竟然好像对他不反感,心里隐隐作痛,倒不似可怜,竟然似有一些心疼他。午夜乍然惊醒,谢问柳心里暗暗叹了一句荒唐,翻了个身却怎麽也睡不著了。可他没想到从此後,神仙不再来了,日日夜夜与他纠缠的都成了这个黑衣男子。
葛尔朗隔天就请了几个先生,都是专程从中原请来的。兰都兴汉治也兴汉学,因此贵族纷纷以从中原请来先生教私塾为荣。即使没有钱的平头百姓,也按屯,按村,又或者邻里凑钱请中原的先生过来教书。谢问柳就上过这种大家凑钱上的私塾,如今没想过偌大的书房内,几位先生围著他一个人从四书讲到史记。可惜谢问柳对此一点不感兴趣,倒是一本玩书三国让他看得津津有味,这本三国讲的都是行军打仗的故事,谢问柳没事就将它捧在手里读,几十遍读下来,几乎可以将里面的故事倒背如流了,因此虽然四书与史记都是半通不通,说话却是文诌诌了起来,三言两语间别人还真看不出来他是贫寒出身。
他来的第一天就见著了那个体弱多病的呼科庆,脸色苍白,往往说一句话倒要咳嗽个几声。他整日在家养病,不问世事,所以虽然比谢问柳年长二岁,但却比谢问柳要稚嫩许多。谢问柳第一眼看到他,就明白了葛尔朗为什麽会挑中他来代替呼科庆。他的眉目与呼科庆有四五分相似,若是脸色再苍白一些,换上他的衣衫,乍一眼看上去真得难分彼此。说是兄弟,那别人更加无话可说。所以葛尔朗说谢问柳是自已在外与汉女所生,因为夫人坚持才没有领回来。
这一番谎言因为两人的容貌而说得惟妙惟肖,只可怜了那个御史令夫人担了恶名。呼科庆自然也信不疑,面带歉意三番四来探望这个从天而降的弟弟。谢问柳对他倒也不讨厌,两个人年龄又接近,一来二去倒亲近了起来。
御史令府上原本有很多认识谢问柳的下人,如今他摇身一变成了主子,那些曾经对他呼来喝去不免有一些忐忑不安。没想到谢问柳丝毫不计前仇,反而与他们打成一片,众人自然巴结之馀又生亲切之感,更加拥戴这位半路的少爷,使得谢问柳後来居上,在府里的威望隐隐有凌驾於呼科庆之势。
呼科庆倒是无所谓,但他的生母御史令夫人霍金却视他为眼中刺,她有一位侄子贵都,常常来府里找他的姑母,虽然从不正眼看谢问柳一下,可是偶尔扫来的却是目露凶光。谢问柳在府上待了一个月,就将这府里的大小恩怨弄了清楚。葛尔朗夫妇的利益并不一致,而霍金更是大有来头。霍金是当今铁帽子王呼儿金之女,也就是差一点成了新皇的呼儿金。可惜新君原是南国皇帝,却被他的哥哥篡了位,不得已逃回了北国,这让呼儿金家的美梦都成了泡影。听说呼儿金对新君非常不满,当然了,谁会对一个他人的手下败将心存敬意呢。
可是葛尔朗又不同,他一来不满霍金自恃公主的身份不将他放在眼里,二来他是老皇帝指派给新皇的顾命大臣之一,於情於理他自然偏帮著新君一点。夫妇俩表面和气,其实势同水火。
谢问柳在御史令家住到第二十三天的时候,霍金送来了一碟芋头酥,称是皇后所赐,每一府都沾点光。谢问柳只见一碟子芋头酥不过三个,每个奶黄色,个头均匀,泛著透明油色,可见糕点是一层又一层相裹而成,必定酥脆的很。谢问柳虽然自从进了府,饮食大大不同以往,但这宫庭里的糕点还是第一有机会尝。谢问柳小心翼翼地用油纸包起两个准备等会儿送给爹娘享用,然後喝了几口新泡的南国红茶,开心地将最後一块点心攥在手里,刚一口还没咬实,老俞跑了进来,伸手就夺,谢问柳慌慌张张的一避,手中的点心飞了出去,被府里养著的一条小黄狗叼了去。

谢问柳正心疼间,却见那偷食吃的小黄狗还没跑出大门,就四脚朝天,口吐白沫,立时三刻断了气。谢问柳方才知道霍金送来的可不是什麽御用美食,而是一道催命符。这一也让谢问柳刻地明白到,平常人家的恩怨不过是口角之争,而一到了侯门里,那是性命交关的大事。谢问柳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原本就是外拙内巧之人,至此便更加乖巧,大智若愚了起来。霍金虽然没有杀成谢问柳,但见他胆小如鼠,对自己又畏惧不已,心里暗笑葛尔朗找了一个草包,对谢问柳的杀心也渐渐淡了。
代替历年科考的搏才会定於春分,新年一过,所有府上都忙碌起来。因为与一般的科举不同,搏才除了文,武,还多了一个军考,军无非是指用兵之道。军考的人可以自带普通家将二十名,普通考生可以有军部拔二十名将士。这也算一道坎,这些可以自带家将的贵族豪门当然是占尽便宜,所带的兵士万众挑一,当中不乏一些江湖好手。平常人家若非天资出众,要想在军考里出人头地,是根本没有这个可能。谢问柳看到这条规定,摇了摇头,可见这位新皇要想避开这些贵族选取新秀,只怕有点异想天开了。而这个军考恐怕是所有贵族争夺势力的集中点。
来年的三月,北国依然是春寒料峭,但万千塞外子弟已经角逐了近一个半月,剩下的已经不足二十位子弟。谢问柳仔细扫了几眼挂在军帐外的号牌,发现剩下来的二十六支队伍居然有二十五支是豪门贵族,而且绝大部分都是握有重兵的皇室支派。谢问柳摇了摇头,心想这些军势的贵族岂会容忍权力变更,这个结局恐怕是早就注定的。只是那唯一的例外,是一个叫罗煞的排在末尾,这个神秘莫测的罗煞总是戴著一个极为狰狞的面具,身著黑衣,手持蟠龙七星剑。谢问柳看著那黑色的两字,最後一点颇有气势的收笔,不知为什麽,眼皮跳动了一下。
谢问柳这支队伍虽然万事都由葛尔朗选拔的那群牙将们搞定了,但是一个半月战场上的摔滚跌爬也让他吃足了苦头。不过当一当挥师百万,指点江山的将军的游戏,谢问柳还是极乐意的。可这二十个人中另有一个头目叫博野,名义上是一个普通的家将,其实是兰都城里一位出名的拳师。居说他的出拳快如流星,一旦施展,万夫莫敌,没有人可以近身,有这麽一位有勇能谋的人相助,也难怪葛尔朗这麽有信心谢问柳一定能搏取功名。
二十六位考生被投入天山南脉群山之中,开始了他们的最後一役逐鹿中原一战。所有的山路路口均有重兵把守,直到他们当中决出最後的勇士才算结束。
谢问柳权当作自己是陪太子读书了,也没有太在意,第一天晚上,很多子弟都慢吞吞地扎营,发著牢骚,想到自己不知道要在这个寒冷,人迹罕至的鬼山里待多久,就个个叫声连天。但是只不过一晚上,状况就全变了,最东面的土拔家族最有实力的长子一营被人夜袭,全部牙将都被乱箭射死。当他们惊慌地要求山路口守将报官的时候,守将冰冷的目光注视著他,告诉他们,只有胜利的人才可以通过山道,生死不论。
他们才明白,这不是什麽考场,而一场真实的生死之战,慌乱,愤怒过後,所有的队伍开始了筹画如何从这里逃出去。但是第一晚叛逃的二大家族被外面的守将毫不留情的乱箭给逼了回来,放出去的鸽子同样被乱箭射死,他们开始明白,要想活下去,只有一个法子就是灭了剩下的二十四支队伍。
月迷津渡外传-东君问柳
第 二 章
有一个武艺高超的博野在队伍中,固然可以缓解不少,可是剩下队伍里必定个个都有高手在。而且根据谢问柳的观察,只怕自己这支队伍在二十六支中只属於中流水平。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再加上睡在脚边的老俞呼声震天,谢问柳怎麽也睡不著。
想了一整晚,第二天早上起来修书二十四封,除去已被全灭的土拔族他都派人送去了一封信,意思自己能力所限,绝无意与各位好手争夺勇士之位,若有胜者自己甘愿当俘虏云云。他这封信让剩下的二十四支队伍当作了笑柄,都道果然是杂种,烂泥扶不上墙,北国人个个以当勇士为荣,哪里瞧得起这种懦夫行径,就连谢问柳的部下也是既气又羞,暗暗瞧谢问柳不起。
只因谢问柳这支伍实在不算高手行列,他愿意自跌身价,别人也就不再理会,只集中精力对付那些实力强劲的队伍。
谢问柳却毫不在意,但是一有两营决战,他必去观战,一旦哪营赢了,他立马带著人马给人送水送吃的。最初其他营的人还小心提防,时间久了,谢问柳一脸老实胆小怕事的模样让他们既不屑又放下了心。
博野虽然名义上是葛尔朗养在府里的家丁,但有一些远房的亲戚关系,武艺不错,很有几分野心。他有心甩了谢问柳单干,可此地与葛尔朗音信皆无,他不知道得罪这位名义上的少爷会不会有干系。但谢问柳的所作所为,又让他很是看不起。不但未战先降,如今还自降身份去给其他原本平起平坐的队伍为奴为婢,终日带著一个疯疯颠颠的老疯子丢人现眼。博野最终忍无可忍与几个人私下商量了一下,决定当晚军变先反了这个没骨气的假冒少爷。
谢问柳刚给战胜了的军营送完东西,回来的时候只见营前一片安静,那个守营的士兵偷偷扫来的视线与谢问柳一碰,连忙收了回去。谢问柳心中一动,喊道:「去,把博野给我叫来,我要再去一趟巴赫查家大营。」
守卫迟疑了一下,转身往营内走去。谢问柳见身後的几个侍卫都不约而同的贴近了自己,他拉著在身後挠头抓痒的老俞走前几步低声说:「他们要造反,等下我一吼,你就跑!」他见老俞皱著一对纠结的眉毛,仍旧忙著跟自己的虱子过不去,像是根本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谢问柳心想也顾不得这个老疯子了。
他悄悄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剑缩在衣袖里,这把短剑是当年铸剑名师欧阳冶子晚年的遗世之作。长约五寸,一寸半宽,与其说它是剑不如说它是匕首,剑身漆黑,不知道是用什麽材质打造。可能是这位名师铸造了一辈子的凶器,晚年大彻大悟,这柄剑刃口极钝,根本割不伤人,所以连剑套也省了。这也是为什麽由如此著名铸剑师打造的剑却籍籍无名,连个正名都没有,後人索性用无名来称呼它。谢问柳临出门之前,葛尔朗打开库门让谢问柳随意地挑一把。葛尔朗虽然是文官,却对兵器颇有研究,收藏也颇丰,按常人进去自然要挑一把稀世名器。谁知道谢问柳进去逛了一圈,就挑了这麽一把不显眼的匕首,让葛儿朗著实惊讶了一番。谢问柳心里自然有计较,他文不成武不就,若挑了一把名器,什麽叫作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还是懂得。谢问柳来了御史令府这麽二个月,已经知藏拙在侯门里的重要性。
谢问柳将剑在衣袖里面藏好,他见长得黝黑的博野走出来,便微笑著走上前去。谢问柳自小在非汉人的兰都长大,在这民风骠悍,好勇善斗的国度里要想活得滋润,就要比别人更狠。可是作为体质相对较弱的汉人,出奇制胜是最好的办法。无名虽然是一把钝器,但谢问柳从小磨豆腐,臂力惊人,他自问一剑就可以卸了博野的一只胳膊。
他满面春风地走近博野,四周的士兵也在慢慢小心的走近他们。谢问柳突然大吼了一声,指著博野的背後道:「巴赫查家的箭队!」自从土拔的队伍一夜间被乱箭射死,巴赫查家最擅长的箭队就成了其他队伍的梦魇。
博野下意识的转头,谢问柳一剑挥出,可博野武艺算得兰都城内一流高手之内,触觉灵敏,头也不回一把抓住了谢问柳的胳膊将他甩了出去。北国人天性凶猛,他与谢问柳这麽短兵一相交,心里便起了杀机,只见他手一伸露出黑色的钢刺拳套,一拳朝谢问柳的脑门击过去。谢问柳眼一闭,心想必死无疑,谁知道半天不见他的拳砸下来。他微微抬眼一看,只见老疯子须眉张扬,大眼圆睁,他的手握著博野的拳头一点点往上抬,博眼面红耳赤,显然竭尽所能却不能撼动老疯子的手掌。四周的士兵稍许有一些惊愣,脸上显出迟疑的神色,犹疑著挪动著脚步。
突然从士兵中跳出一个瘦小的士兵喝道:「博野已经被制住了,你们当中谁想要当葛家的叛逆!」那士兵虽然个小,却用了一把大刀,兵衣下只见胳膊肌肉纠结,显然也是一位好手。
谢问柳心中一动,立刻起声喝道:「老俞卸了叛逆者的胳膊!」疯子一声大吼,果真将博野的胳膊折断了,按他的意思似乎想要将博野的胳膊整个扯下来,谢问柳急忙制止了他。
原本犹豫不决的家丁们被老疯子狰狞的样子一骇,连忙退回原。他们都是葛尔朗训练有素的家丁,跟著博野造反,只不过是不确定谢问柳的地位,眼见博野出来被委以重任,而谢问柳只不过是一个摆设。可没想到谢问柳身边这个不起眼疯疯颠颠的贴身老佣如此凶悍,不知道老爷是否其中早有安排。再加上北国人崇拜武力,眼见这个老佣人只不过一招间就断了博野的胳膊,看来整个营中无人能敌,所以骇怕之馀也有一些敬佩。
博野很快就被士兵们一拥而上捆了起来,他胳膊被折断,疼得脸上直冒大汗,但嘴里仍然大嚷著不服。谢问柳没想到老疯子居然是武术行家,心情一松,让人将博野拖到营内。他高高坐在营内的帅座上,以前虽然天天坐,但从无像今日这般,心情畅快。
「你有什麽不服?」谢问柳悠悠地道。
「是主将先攻击属下,属下只是正当防卫而已。」博野昂著头道。
谢问柳将手中的短剑往地下一扔,众人见只不过是一柄还没有开过刃的匕首,不由一阵哗然。
谢问柳道:「汉书常说君臣之道,主仆之义,我是主,你是仆,莫说我只不过是想试试你的身手,就算我真取你性命,你又怎敢以下犯上!」谢问柳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众人低头不语,谢问柳知道他们已经有了惧意,正是收服他们的好机会。博野武艺高超,原本谢问柳一让再让就是想到要仰仗他这一点,如今来了一个武艺高出他十倍不止的老疯子,他存了心想要灭了博野的野性。
谢问柳指著博野道:「你以下犯上是死罪,我念你过去的一个半月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责令打一百军棍!」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博野果真面如土色,一百军棍打下去不死也残,其他参与的士兵也个个噤若寒蝉。谢问柳才满意地道:「但是你胳膊已断,可抵五十军棍,剩下五十军棍暂记帐上,你灭敌一人抵消一棍,你可愿意?」
博野死里逃生,连连叩头谢恩。

谢问柳又将那位瘦小个子的士兵喊上前来,得知他叫葛云,是葛尔朗家的家生奴才。谢问柳将他夸赞了一番,原本想提升他的位置,但想到现在升了也不过是一个空位,便赏了他一百两白银,著实让其他同样清苦的士兵一阵羡慕,谢问柳这样一罚一赏,无形地在他们心目得到应有的地位。
谢问柳去了他们的势力,才吩咐人替博野松梆,让人替他诊治过之後,将怀里的一张图纸摊桌上,咐咐他们上前来看。
上面粗粗略略的画了五朵红瓣黑芯的梅,众人不解,再仔细一看只见每一朵梅周围都标著著小字,如巴赫查家,土拔家,呼儿金家等等。
「这是我们二十六家的营地所在的图形!」博野脱口道。
谢问柳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凡是我用黑色标记的就证明这一营已经被灭。你们看」
众人一看,心中都一震,葛云大声道:「所有在梅芯位置的营地全都被灭了。」
「不错!」博野点头看著那些营地边的黑字道:「而且这一些营地都是被偷袭所致,全营皆灭,却又不知道是哪一营干的。这麽看来是有人蓄意为之。」众位士兵一阵窃窃私语。
「我认为不管是哪一个营,或者哪几营所为,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起周边的互相厮杀,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简单,一共五朵梅却有二十六队,最好坐收渔翁之利的就是不在这梅阵形里面的一队」葛云兴高采烈地道,他的声音越说越细,那张图纸的最东南端单独驻营地赫然写著葛尔朗家,他住了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脑勺。
「所以这支队伍的实力,他们一定远远高於其他的队伍,才能自信在鱼水混杂中,仍能渔翁得利!」
「远远高於其他的队伍的实力」众人都若有所思,博野道:「那麽岂不是等我们自相残杀够了,他只需要出面收拾一个残局,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月迷津渡外传-东君问柳 5
众人想到此都是一阵骇怕,如果说刚才还有人对谢问柳不满的,现在都只剩下了对这位不起眼的豆腐少爷的钦佩。
谢问柳又用朱笔标出了所有曾经火拼的营地,人手有折损的,这样很快就画出了两个营地,贵都与罗煞。这两个营地一直都是置身於外,没有参於任何战役,也没有受到任何损伤。众人纷纷揣测贵都就是这一起系列屠杀的主谋,因为唯有呼儿金王府才能组建一支强於所有势力的队伍,至於罗煞,别人不动他,大约是认为军部也派不出什麽好手给他。谢问柳皱眉看了一眼罗煞,点了点头。
众人吃过晚饭之後,谢问柳回了帐中,盘问了许久老疯子的来历,但他疯疯颠颠,根本说不清楚自己从何而来。这时博野求见,谢问柳刚灭了他的威风,没想到他主动来找自己。
谢问柳出了帐,见博野吊著一支胳膊站在营外。博野见了他出来,也不出声,往营外走去,谢问柳也默不作声地跟上。博野捡了一块清静的高地坐了下来,谢问柳走过去坐到他身边。
「少爷,你不怕我找个没人的地方杀了你?」博野浓黑的眉毛挑起,一脸的野性,笑道:「就算我一只手,要杀少爷您这样的武艺还是绰绰有馀的。」
谢问柳拔了一根草转动著,看著远夕阳下的营地,笑道:「我相信博野是一条汉子,不会做胜之不武的事情!」
博野恶狠狠地盯著谢问柳,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拍了拍谢问柳肩,道:「我现在才明白老爷为什麽会选中你,比起我们,你果然有气度!」
谢问柳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道:「你也知道我这个少爷是一个冒牌货,看得起我谢问柳,以後我们兄弟相称。」他说著与博野相视一笑。
「你知不知道罗煞其人?」博野突然间转换了话题。
「不清楚,只知道此人每场比武都是险胜对手,都说此人运气比实力要好,他的兵营应该是二十六支队伍中最弱的一支!」
博野冷笑了一声,道:「一场比武险胜可以说运气,可是如果场场险胜对手,那就不是运气了」
谢问柳若有所思,道:「他如果不是运气,就证明他的实力远在众人之上,以至於可以操纵胜负结果你怀疑此人?」
「搏才会其实是新君藉口招募自己的心腹人才,但这当中的规矩却是呼儿金与朝堂上的贵族硬是逼新君定下的。而且搏才会的军考最终胜利者,会被封为长侍郎,负责兰都要防」
谢问柳默不出声,博野接著道:「这是个小官,却是皇家必争的要位。现任的长侍郎是先帝的心腹,如果当初不是他列军迎新君入城,只怕现在的兰都新主是谁还很难讲。」他的声音幽幽的在渐渐暗淡下来的暮色中述说,谢问柳忽然觉得这初春的风冷得彻骨,吹得心寒。
「可是这位老长侍郎年纪大了,已经长卧病榻许久,呼儿金家等他闭眼已经等很久了这些营地代表北国所有势力,你想罗煞会代表谁?」
谢问柳心中一动,轻轻地道:「新君」
博野点了点头,道:「其实这一场争斗只不过是新君与呼儿金家的斗争。长侍郎的位置对呼儿金家来说是只欠东风,而对新君来说是保住位置的最後一道防线」
谢问柳看著营地渐渐亮起的灯火,轻轻地道:「贵都挑起这场血斗,一是可以明正言顺的将不是呼儿金家势力的人除去,而且此前来的都是各家势力中最有希望的子嗣,他们因搏才会而亡,将来呼儿金家起事,新君就会墙推众人倒此计当真狠毒。」

博野似乎没想到谢问柳在政治计谋上的反应如此灵敏,兴奋道:「所以虽然我们看似凶险,却也是我们出人头地的好机会!」他吸了一口气,道:「这一场搏才会其实就是新君与皇家的一场大决战,我们现在只要选对了一边去投靠」
谢问柳的眉头轻轻颤抖了几下,竭力平静地道:「按理我们是应该帮新君的」
博野嘿嘿冷笑道:「兄弟,你也说了按理别说新君的势力差了呼儿金家一截,就算是这里的贵都只怕也比罗煞强,即便罗煞胜出,可是那又怎麽样呢,新君把朝里所有的势力都得罪乾净了」
谢问柳皱著眉有一丝犹豫,博野已经急不可待地拍了拍谢问柳的肩道:「这朝堂的事我远比你熟,既然我们是兄弟,我就不会害你,明天我们就去查一下罗煞的底。」谢问柳长叹了一下,心想形势所逼,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素来圆滑,通形势比人强,所以点了点头,与博野商定好对付罗煞的计策。
隔天一早,谢问柳与博野两人就偷偷摸到了罗煞营地附近。因为要送水送吃的,谢问柳几乎跑遍了所有开战的营地,唯有罗煞与贵都一直按兵不动,所以谢问柳也没有藉口来过。罗煞的营地在河的上流,背靠天山山脉,是一块不错的地形。远远望去营地守卫森严,驻营外的树林被砍了一大片,露出一片空地,只留下营前二棵大树充作哨所。
「这个罗煞治军严谨,怪不得到现在还没有队伍敢来挑战。」博野小声道,他见谢问柳盯著营地不吭声,小声问怎麽了。
「我奇怪为什麽这些守卫一动不动?」
博野一愣,这时一阵风吹来,两人连忙捂住鼻子道:「好臭!」
「是腐尸的味道!」博野脱口道。
谢问柳起身道:「去看看!」
博野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走得近前,两人都骇了一跳,那笔直挺立的守卫已经腐烂不堪。
谢问柳捂著口鼻,道:「尸体腐烂成这样,罗煞营地的人至少死了有二十来天了。」
两人小心翼翼靠近帐营,只见每个帐蓬里士兵都已经死去,而且严重腐烂。看他们的姿势,似乎在沉睡间就无声无息的死去。整个营地的尸体还保持著生前的场面,放哨的还在放哨,休息的也依旧在休息,整个场面显得诡异又恐怖。他们显然都在一夕间被一种巨毒给毒死,连反抗的馀地都没有。
「这毒真他妈恶毒!」博野捂著鼻子咒道:「我们还是早一点走!」
依照谢问柳的性格,当然绝不会犯险再逗留在这里,可这一天,他不知道怎麽,总觉得冥冥中似有一种东西在招唤自己。
帅帐的外面同样是一具死尸守卫,帅帐内也有一具身著黑衣的尸体,跟传闻一样,他脸带著一个狰狞的罗煞面具。谢问柳小心的掀开那面具,里面是一张同样腐败的面容,但五官依稀可辩,相貌平平。谢问柳心里一松,连他都为自己的反应觉得奇怪。
谢问柳与博野走出罗煞的营帐,两人都长叹一口气,现在毫无疑问只剩下了投靠贵都一途,想到贵都凶狠的眼神,谢问柳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走出约一里地,两人在水流里清洗自己的双手,以免沾上刚才那种奇毒。这时候一块黑色的布条载沉载浮的慢慢从上游漂下来,谢问流猛然冲到小溪里,将那布条捡了起来。
博野不解他为何如此冲动,谢问柳已经沿著小溪往上跑,两人猛跑了一阵,一直跑到小溪流的尽头,才看到山脚下一片蔼蔼未消融的春雪里躺著一个黑衣人,他的手腕上血迹斑斑,一头乌黑的长发顺著溪水慢慢飘荡著。谢问柳跑过去,只扫了一眼,他的心就猛烈的跳了起来。虽然那个黑衣人面色乌黑,但英挺的五官正是他上碰见的那位黑衣人。
谢问柳好像已经完全忘了这人极其凶狠,连忙小心翼翼将他抱了起来,见他身体还温热,只是嘴唇发紫,呼吸急促,急问博野道:「他是不是也中了那种毒?」
博野用一根枯枝挑起雪地里一条僵硬的银白色小蛇,道:「我看他中的是天山雪蛇之毒。」
「天山雪蛇?」谢问柳吃了一惊,这种蛇奇毒无比,而且动作快如闪电,通体雪白,埋於雪中,防不胜防,是北国人最为害怕的动物之一。不过因为它从来冬出夏伏,所以倒也不常遇到。
「兄弟,我们发财了!」博野突然兴奋地道,他拿起黑衣人细腻的颈间滑出的一枚碧绿色的翡翠玉牌,那枚玉牌正面刻著「受命於天」,反面则是「既寿永昌」的隶体字。即使谢问柳与这些贵族打交道不久,也知道这必属於皇家之物。
「我猜这个才是真罗煞,是新君派来的人!」博野喜道:「我们本来就算投靠了贵都,他也不会重用我们,如今有了这个进献,那就大大不同了!」
谢问柳却好像什麽也没听进去,他突然抓起罗煞的手腕替他吸起毒来。一口口黑色的毒液吐在地上,才冒出尖的绿芽立刻一片焦黄。博野张嘴结舌地看著谢问柳直吸到手腕伤口冒出鲜红色血液,才去溪水漱口。
「你这是做什麽?」博野讶然道:「对贵都来说,罗煞死的比活的要好!」
「我想过了,我们不投靠贵都了!」
「这,这」
谢问柳走上前去拍著博野的肩,道:「你想,我们就算投靠了贵都,他已经大势所向,多我们两个也不过是多了两条狗!」他指著地上还躺著的罗煞道:「可是我们投靠新君就不同,混得好,我们就是开国功臣就是不知道兄弟有没有这个胆?」谢问柳一边巧舌如簧,一边暗暗掏出匕首,心想若是博野不答应,就先杀了他再说。
月迷津渡外传-东君问柳 6

博野想了一下,粗黑的眉毛一挑,左手大力一拍谢问柳的肩膀,道:「是兄弟眼光短浅了,我们当然做开国功臣,去当两条狗有什麽意思?」
谢问柳暗地松了一口气,眉开眼笑地道:「兄弟你果然够胆!」
「可是就现在的形势我们要走出这个山谷都难啊!」博野到底粗中有细,很快就想到了他们的实际困难。
谢问柳皱了一下眉头,道:「我们回去商量!」
从罗煞的营地到谢问柳的营地当中要途经好几个营地,为了以免当中出错,谢问柳让博野回去取药物,自己留下照顾罗煞。
博野走了之後,谢问柳见罗煞嘴唇发紫,身体微微颤抖,连忙脱下外套披在他的身上,又将他抱起来搂在怀中。隔了好一会儿,发现他的身体不是暖和,而是滚烫了起来。谢问柳撕下衣袂一角,不断用冰冷的溪水擦拭他的额头。谢问柳看到他飞扬的长眉,英挺的鼻子,虽然脸色发黑,却还是俊美绝伦,心跳得有时连气都喘不过来。
脑子里回荡的竟然都是相公坊那些不堪入耳的呻吟声,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抚摸著黑衣人光滑细腻的皮肤,心想,只怕相公坊里头所有的头牌加起来都没有他那麽好看呢。谢问柳浑然不知道他这个念头如果露出一星半点,足够他死很多的。他越摸越上瘾,只觉得腹中一股暖流在动,一个硬梆梆的东西已经顶著自己的大腿。谢问柳吓了一跳,连忙静心平气,可是却越憋越难受。正心痒难耐间,忽然闻到一阵火油味,他最近在各个营地走动,知道这是用来做火箭的燃料。
谢问柳慌忙将罗煞背在背上向山中针叶林里撤去,远远只看见贵都带著一队人马往这里面走来。贵都穿著一身紫色的紧身衣,系金色的腰带,谢问柳隔著大老远都能闻到他身上散放出来的血腥味。
他身後的随从中有一个长相奇特,身著古怪服饰的人驱著几条白蛇过来,那几条白蛇并排而行,昂首挺胸,在寒冷的空气里吐著红信。那人皮肤黎黑,勾鼻眼,驱蛇犹如驱狗,那些蛇不多一会儿就找到了谢问柳刚才所待的地方。那人挑起僵硬的蛇体,与贵都小声嘀嘀咕咕,贵都的目光随即朝这边而来。
罗煞的脸突然泛起潮红,手无意识的抓著衣襟,似乎异常难受。谢问柳看了他一眼,一咬牙将他拖至树下放好,又用山间的雪泥将脸涂抹了个遍,掩去本来面目,再看了他一眼,就往另一边爬去。他原本是想要爬到另一边,再弄出一点动静,就可以吸引贵都去追自己。谢问柳是一个天生懂得明哲保身的人,对他来说,当个将军也罢,侠义之士也好,都只不过是一种梦想,想想罢了,可是当他挺身去救这个素昧平生,而且差点要了自己命的人的时候,他都没问过为什麽,似乎很顺其自然的就去做了。
可是他没有爬出多远,罗煞似乎失控了,他在地上打著滚,脚踩出的碎石屑不断地滚下山去。谢问柳骇得连忙往回爬,但似乎为时已晚,贵都他们已经听到了,他身後的那排随从纷纷抽出兵器围了上来。
贵都不知道为何,他一扬手示意众人退下去,反而自己抽出兵刃单独走上山来。谢问柳想了一下,掩在了树後。贵都很快就找到还在挣扎的罗煞,他先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後如临大敌一般持著兵器慢慢接近罗煞,但看见罗煞神智不清,不停地在撕扯衣服。贵都大喜,收起兵刃,原本不算难看的面目有一些扭曲,眼睛露出贪婪之色。他捉住罗煞的手,从怀里掏出一根绳索,匆匆忙的系上,然後喘著气抚摸著罗煞的脸,嘴里反复念著裕。然後就急不可待地抽开他的腰带,露出里面雪白的亵衣。贵都吞咽著唾沫,手哆嗦著隔著亵衣抚摸著面前修长的躯体,吸著那具身体散放出来的味道。
谢问柳只觉得脑门轰的一声炸开了,他想要下去救罗煞,无奈与他隔著一条山道,如果此刻就下去,不用走几步就被贵都瞧见了。他心急如焚,牙根咬得嘴里都有了血腥味。他慌然地摸了一遍身上,摸到了无名,一咬牙将之取了出来。他躲的地方离著贵都足足有三四丈远,如果一掷不能令贵都致命,就算能伤著他,自己与罗煞的命也要葬送在这里,可眼见的形势又不容许他再犹豫,贵都已经解开了罗煞亵衣,正喘著气去脱他的亵裤。
第 三 章
谢问柳嘴里念著只见铜钱只见铜钱,然後猛然将手中无名掷了出去,正中贵都的後胸,他头一歪倒在了罗煞的身上。
谢问柳才慌忙奔到近前,只见罗煞的衣衫已经被解开大半,露出一片洁白结实的胸膛,胸前朱红色的果实随著急促的呼吸起伏著。谢问柳也不禁咽了口唾沫,他弯下腰将手伸过去,却只是将他脸上的泥土擦乾净,不知道为什麽,那张俊美的脸,弄脏了,竟然使他看上去有几分孩子气。
谢问柳匆匆将他的衣服穿上,将他背上,又转身拔出无名,却听到贵都轻哼了一声,谢问柳吓了一跳,有心想要弄死贵都,可是下面一阵骚动,似乎有人上来。谢问柳一慌,连忙背起罗煞。没走几步,就听到贵都在身後嘶声喊道:「来来人!」他一喊,下面的人上来得更快了。
无名终究是一柄钝器,谢问柳隔著又远,这一掷竟然没杀死贵都,谢问柳悔当时没有斩草除根,此时只得夺路而逃。山间树林间春雪未融,凝结成冰,道路极是泥泞。但是谢问柳常走这种路去找老疯子玩,所以倒也驾轻就熟,一下子把追兵甩出老远。
黄昏的淡水太阳洒在林间,谢问柳嘴里哈著白气,跑得满头大汗。他越跑离身後针叶林越远,似已经到了一山头,放眼望去是一极陡的斜坡,山石林列,飞雪夹杂其间,没有别去路。谢问柳一咬牙,用贵都的绳子将罗煞系在自己的腰间,然後头朝上慢慢往下爬。谁知此坡到下面越来越陡,几成了一悬崖,谢问柳脚踏一山石不稳,再加上那些积冰,他竟然一路向下滑去。谢问柳心中暗暗叫苦,手拼命的想抓住一些东西,可是刚过寒冬的山野却寸草不生。
而就在谢问柳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的时候,他面前冒出两只泥泞的手,一只抓住了他的腰带,一只抓住了他的头发。谢问柳只觉得头皮似乎都快被揪掉了,疼得一声惨叫,里面的人吃不住两人下坠的份量,跟著摔倒在地,也是哎哟大叫了一声。谢问柳流著眼泪,才看清原来坡间一堆杂草间竟然有一个朝天的坑洞,他连忙抓住洞壁,在那个人的帮忙下爬进了洞。
谢问柳借著外面的洞光,可以看见里面是一个人,衣衫褴褛,脸上是一层黑黑的泥,几乎分辩不清五官。尽管谢问柳知道他没有恶意,还是被他吓了一跳。
「你,你是哪里来的?」
那个人摸著自己的胳膊,嘟哝道:「我本来是来山间挖药材,谁知道突然来了一大群官兵把山围了起来。」
谢问柳点了点头,可突然又觉得不通,道:「你为什麽不跟守山的官兵说清楚呢,他们自然就放你出去了。」
那个人一时语塞,但随即淡淡地道:「我懒得去跟他们罗嗦!」
谢问柳见他身边果然放著一把药锄,一只篮子,显然他没有说谎,於是心想大约个人性子不同。这时候罗煞突然又挣扎了起来,他拼命地撕扯著自己的衣服。谢问柳怕他抓伤自己,连忙去抓他的双手,却不防被身边的人抢先抓住了。谢问柳一惊,只听那人道:「咦,他中毒了!」
「你会治?」谢问柳脱口问道,随即想起他的药篮,心中大喜,道:「他是被天山雪蛇咬伤了。」
「不是中的天山雪蛇的毒」那人又搭了一会儿脉,很肯定地说:「中了雪蛇之毒,脉象涩而微弱,此人脉象急而促可惜这里没有女子。」他嘟哝道,娴熟的翻开衣袖,露出针筒,一连扎了好多针,直到扎到罗煞的灵堂,他像是呆住了,隔了一会儿才从牙缝挤出二个字:「是你?」说著就手起针落。
谢问柳见他语气不善,连忙一把抓住他的手,道:「你想做什麽!」
那人冷冷地道:「扎针啊,要不然他很快就会因为燥热,血管爆裂而亡!」他说著挣脱了谢问柳的手,将针快速插进了罗煞的灵堂。谢问柳一阵紧张,手按住了怀里的匕首,直到看见罗煞呼吸慢慢稳定了起来,才悄悄放开。

月迷津渡外传-东君问柳 7

那人却好像不知道自己已经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坐到一边似乎在跟自己生气。谢问柳脱下自己已经破烂的外套,盖在罗煞身上,有一些讨好地道:「这、这位神医,请问要根治这毒需要用什麽解药呢?」
那人没好气地道:「我看你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提醒你,你救的这个是头狼,你小心救了他,他反而张大嘴把你给吃了。」
谢问柳小心地看著那人,只见他虽然脸上涂满了黑泥,但声音清朗,应该是一个年轻人,看起来似乎与罗煞还有一些过节。於是便道:「是,是,我也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认识他?」
「不认识!」那人斩钉截铁地道。
「那你怎麽知道我救了他,他会对我不利呢?」
那人淡淡地道:「你不会看相吗,此人生了一对桃眼,必定好色贪性,人中宽而嘴线薄,必定寡情薄义,五指长而无节,必然是杀人如麻而无馀漏」他越说越痛快,只把罗煞的五官样貌形体逐一批了个遍。
谢问柳见罗煞如此俊美绝伦的相貌到了他的嘴里变得一无是,不由暗暗苦笑。心想此人必定与罗煞有很的过节,想起刚逃脱了贵都的追踪,又掉进了仇家的窝里,这罗煞的命运还真是多厄。他想著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到了那人与罗煞的当中,隔断了那人气呼呼的眼神,然後讨好地道:「没想到这位兄台如此多才,不但医术高明,连看相也懂只是不知道这人还有没有救?」
那人沈默许久,才叹了一口气,道:「你想我救他?」
谢问柳立刻陪笑道:「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著他血爆而死!」
那人又默不作声许久,才开口道:「你到下面的谷底去取两手水上来」谢问柳一愣,合起自己的双手,看著自己从小磨豆腐长满了骨节的手,十指合拢,一眼望去尽是裂缝。
「还不去!」那人催道。
谢问柳犹疑了一下,那人淡淡地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杀他的,要不然刚才针稍微歪一下,他有九条命也不够我杀的。」
谢问柳被他看穿了心思,尴尬地连忙低头爬出洞口。外面已经是暮色一片,谢问柳郁闷地往下爬去,一边想著该怎麽才能弄两手水上来。他一边想著,突然脚踩到了雪泥,滑了一跤,忽然心中一动,哈哈大笑起来。他爬到还散落著积雪的山石上,握了一个大雪球,然後回转身往上跑。雪球被寒风一吹,似乎能吸走谢问柳手上所有的温度,冷得刺骨,谢问柳咬著牙一手托著雪球,一手往上攀爬。他快到洞穴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了一声,洞内似乎传来了打斗声,只听那人清朗的声音咒道:「快放手不是这样的放手!」
谢问柳一听连忙丢掉雪球,奋力向上爬,刚到洞穴口,看见那人衣衫不整地爬了出来,他的脚似乎别人抓住了,只见那人转过身愤怒地一脚将洞里的人踹了下去,然後急急忙忙爬了出来。谢问柳顾不上去询问那人,连忙爬进洞,想看看罗煞怎麽样了,谁知道他一进洞就被人拖了进去,压在地上。
只听他含糊地道:「别走,展亭别走!」他说著就撕扯著谢问柳的衣服。
谢问柳一阵慌乱,结结巴巴地道:「这个那个」他说话间,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罗煞脱了个精光,身上一凉,谢问柳反而不慌起来,他的鼻端似乎又闻到了罗煞隐隐的熏衣香,有一种令人觉得暖洋洋的感觉。从他遇到罗煞开始,就一直没有过静心的片刻,以致於这股味道好像刚刚才闻到。谢问柳神游了起来,闻著那股香气,如此寒冷的洞穴,他眼前竟然浮现一片春暖开的景象。罗煞的手在谢问柳的腿间揉搓著,谢问柳只觉得整个人都亢奋起来,迎上了他的唇,互相啃啮著,在洞内翻来覆去抵死缠绵。
「别离开,展亭!」罗煞的声音沙哑含糊又急促地道,谢问柳魂飘飘的还没有应声,他一口狠狠地咬在谢问柳裸露的肩头,疼得他立刻回到了现实。
谢问柳被翻了过来,他的後臀部被抬了起来,一个硬物冲了进去,谢问柳直被冲得喉口泛出血腥味,他那句:我不是展亭,也被冲得支离破碎。这种场面远比他梦中交合的景象要血腥与激烈,远非他梦里的那种绮念。谢问柳非但没有感受到一点快感,反而被弄得疼痛不已,晕头转向。
而罗煞的体力之好远远超出了他的想像,谢问柳觉得他的腹下又发硬的时候,他只好呻吟了一声,可是这一罗煞没有鲁莽的冲进来,只听一声砰一声响,他歪倒在了谢问柳的头边,那个污泥满面的年轻人手中拿著一根棍子。
「你干什麽?」谢问柳几乎是吼道,那声吼把他与那人都吓了一跳。
「我我想救你!」
谢问柳见罗煞呼吸依然平稳,不由松了一口气,慌忙拉上衣服,但一动就牵动臀部的伤,倒抽了一口气,他尴尬地道:「真是多谢你了。」
那人若有所悟地看了他一眼,别过头去,隔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抛给谢问柳,道:「你後面擦擦,会好受一点。」
谢问柳见那瓶子用一整块蓝田玉雕成,盖口缀著一颗黄珠,显然非常名贵,他打开盖子,闻了一下,只觉得里面的药膏沁香无比,弄了一点,忍著在後面摸了一点,果然立时一片清凉,那股麻辣的刺痛大大缓解。
「这药真不错,你配的?」
那人冷哼道:「我怎麽会配这种下作不是我配的。」他说完又哼了一声,谢问柳讪讪地把瓶子递还给他,那人没好气地道:「你留著吧,你喜欢一头狼,就要早点弄点好药,好时时疗伤!」
谢问柳只好又将递出去的手收了回来,喃喃地道:「我觉得他可能是被那毒弄糊涂了。」
「哼,就算是毒,也说不准是他自己想拿去药谁,结果自食其果」那人似乎有一点幸灾乐祸,但似乎随即想到食其果的这个人是另有其人,叹了一口气,道:「这是西域的情毒,名叫寄生,这种药草有一个奇特的地方,就是它不会在第一个食用者那里发生作用,但通过第一个食用者的血液,它能生成一种奇效无比的催情药。」

「如果是动物吃了,那它不管咬了谁,都好像是给他下了春药一样。」谢问柳恍然大悟。
那人点了点头,道:「我以前也在异域志里读到过,我还以为只是一种奇谈,因为这种手法完全没有意思,一是宿主也就是第一个食用者不一定能咬到敌人,第二就算咬到,如果当时有人在」他说著扫了一眼谢问柳,道:「无论男女,都可以替他排毒唯一的好,就是他在以後的十天里会四肢无力,难以动弹。」
「会不会有人专门饲养那种能伏击指定伤害者的动物呢?」谢问柳说著把那黎黑西域人驱赶白蛇的景象说了一遍。
「怎麽会这样?」那人喃喃地道,他思考了良久,道:「蛇是绝对没可能辨别那些人是可以攻击的」他一扫眼见罗煞嗯了一声,似乎要醒过来,立刻掏出针刺了他几个穴,见谢问柳不安地挪动了一下,淡淡地道:「不用担心,我只是让他多睡几个时辰而已」他突然嗅了几下,似乎若有所觉的,趴在罗煞的身上又吸了几口气,直起身来笑道:「我说呢,原来如此。他身上的熏衣香就是跟蛇约定的暗号,那蛇一定是受过训练,只要一发现身上散放出这种香气的人,就会对他进行攻击。」
谢问柳心中一惊,看了一眼已经呼吸平稳的罗煞,心中隐隐觉得此人一定身份显赫,否则贵都怎麽会对他如此煞费苦心,想起他举手投足的那份天皇贵胄才有的气势,衣著简单却总是优雅自如,无论他要做什麽似乎别人都只得服从,应该被他主宰,谢问柳郁闷地叹了一口气。洞里的那人却似乎又想到了什麽,转身忽匆匆地又爬了出去。谢问柳坐在那里发愣,想起刚才的那番光景,竟有一些心虚,倒好像自己是占了别人的便宜,而不是被别人占了。他替罗煞将衣物拉好,洞里微弱的灯光下,罗煞如玉一般笔挺的鼻尖沁出了点点汗水,谢问柳慢慢用手替他擦去。
那人隔了好久才挽著前襟爬了回来,浑身湿漉漉的,他手一松,从里面掉出几条寻常的黑背鲫鱼。谢问柳没想到他出去这麽久,爬这麽远的山坡就是为了去抓几条鱼。
谢问柳见那人冻得直哆嗦,就抓起自己的外袍丢给他,道:「穿上吧!」
那人也不推辞,将湿衣脱下,穿上谢问柳的袍子,然後高高兴兴就著月色弄起鱼来,他将鱼整治乾净,又用银针将鱼肉划得一丝丝。最後将那堆挑出来的鱼丝大方地分了一半给谢问柳。
谢问柳看著那团鱼肉丝不由笑道:「你弄点柴火烤烤就好了,何必如此费事?」
那人不屑地说:「天山脚下的这种鱼肉入嘴即化,任何烹饪煎煮烤都是焚琴煮鹤之举」他说著挑了几根鱼丝放在嘴里,一瞬间泥泞的脸上眼睛眯成一条缝,似乎快乐无比。
谢问柳被他触动了,含了一缕生鱼丝在嘴里,一丝冰凉与甘甜立刻淌满舌间。洞外山风呼啸,谢问柳靠著山壁含著那缕甘美心想,这人真有趣啊,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月迷津渡外传-东君问柳 8
第二天一早,洞外晕红色的晨曦之光斜射入洞口,谢问柳听到那人的伸懒腰声,於是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
「我要走了!」那人笑道,他一笑便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同他脸上的泥泞成了鲜明的对照,谢问柳看见那双放在膝前的手也是修长,指甲饱满修剪得乾净整齐,不由心中一动。
「走好!」谢问柳想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这两个字。他见此人医术高明,谈吐间似学问渊博,本有心笼络,或者赠些银两以示答谢,但又隐隐猜出此人多半出身非富即贵,未必会看得上那些身外之物,打扮成这样说不定是为了避祸。况且他与罗煞似有过节,也就不想再为难於他。谢问柳转念间,就将这些利害关系理了个清楚,因此除了说一声走好也无其他话可讲。
那人转头看了谢问柳一眼,似乎对他颇为欣赏,从怀里又掏出一只青瓷瓶丢给谢问柳,笑道:「我瞧你这人还不差,这个给你,虽然不是什麽灵丹妙药,但是不管你是内伤外伤还是中毒,服了它至少可以保住心脉,留下一线生机」他伸了一个懒腰道:「我本来在这里都快闷坏了,偏偏这後山总是有士兵进出,这两天才不见了人影,我要出去晃晃。」
谢问柳心中一动,这个地段能进来的唯有罗煞的士兵,可是那些人不是应该死了至少有二十来天了吗?於是开口问道:「你知道西域有一种毒能在无声无息中杀了人之後,还能使他们迅速腐烂的吗。」
那人皱眉想了一下道:「西域的毒倒不清楚,不过南国宫廷里的有一种毒叫兵解。它出自一个叫总不过的无聊御医院的医士之手,是用来参加医试的作品,说是用来理战场上的尸体,省时省力,所以名叫兵解。但其实兵解的制作极其昂贵,使用又不便利,而且会误伤生人,对死者也不敬,有违礼仪,因此被内医院的考官一体驳了,说没见过这麽荒唐的东西。」
谢问柳错愣了一下,他没想过这种毒竟很可能出自新君的故土。
那人道:「只要不要同时沾上用甘草泡的热水,兵解的药粉是不起作用的。」他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麽滑稽之事,大笑摇著头道:「当时总不过还说,若是打了胜仗,甘草可以泡制香汤,让军人沐浴,洗完了澡再拿水制作兵解去腐烂尸体。所以粮草中带上一车甘草一举两得。」
谢问柳忍不住脱口道:「天底下竟然还有如此既滑稽又狠毒的人!」他想起营中那些狰狞的尸体,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下哆嗦。
那人嘴角一弯,若有所指地道:「这个世上会用兵解去杀人的人,才是最狠毒的,如果是我那当然是离得此人越远越好!」他说著眯了一下眼,伸了一个懒腰,说了声祝你好运,就爬出了洞,扬长而去。
谢问柳还没来得及回味他的话,昏迷中的罗煞突然不安了起来,他转动著头喃喃地道:「展亭,展亭」谢问柳见他额头又冒出了汗,连忙将他半抱在怀里,用手去替他擦汗。罗煞修长的手指紧紧扣著谢问柳的手腕,几乎将它捏断了。
谢问柳疼得眼冒金星,他搂著罗煞连声道:「我不走,我不走!」
罗煞继续嗫嚅道:「展亭,我错了,别走!」谢问柳没想到看起来如此高傲,不可一视的人居然会低声下气地认错,不由一阵难受,搂紧了他,在他耳边道:「我不走,永远不走,你撵我都不走。」
罗煞颤抖了一会儿,就靠在他的怀里睡著了,但是好像只要谢问柳一动,他就显得非常地不安。谢问柳只好保持著这个搂抱的姿势,僵硬地坐了很久,疲惫不堪,头靠著罗煞的头睡著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谢问柳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突然发现怀里的人正冷冷地看著自己。
谢问柳吓了一跳,但见自己的口水滴了那人一额头,慌忙拿手擦去。那人脸上露出一种厌恶的神色,但却无奈地闭上眼,隔了一会儿,才开口问:「这是哪里?」他虽然语气冰冷,但声音还是很悦耳,谢问柳听著居然有一点走神,直到罗煞轻轻冷哼一声,他才回过神来,连忙道:「这是天山西边的山脉,在你营地的後边。」
罗煞沈默了一会儿,突然淡淡地道:「是你救的我吗?」
谢问柳其实是一个外拙内巧的人,平时也很会察言观色,但不知道为什麽,在这个人面前好像完全愚了。
「是,算是吧!」他心里甜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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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罗煞冷笑了一声,道:「哦,这麽说来你是一位不错的大夫」
谢问柳见他的语气颇为不善,抬头见罗煞露出护腕的修长手指间捏著一根银针,冰冷地道:「说,他在哪里?」
「走了」谢问柳见罗煞还是目光寒冷地看著他,又加了一句:「是真的。」他说著心里不知怎麽泛起了一阵苦味,刚才隐约的甜蜜荡然无存。隔了一会儿,他再抬头,罗煞已经不再盯著他,而是望著洞内的一角似在发呆。
「你也是此应试的考子?」
谢问柳突然听见他开口,愣了一下才道:「是的。」
「叫什麽名字?」
「谢,谢问柳。」
罗煞转过头来,眼中充满了讥诮,道:「你就是那个未战先降的谢问柳?」
如何生存下去,是生活在异国的汉人的头等大事,谢问柳从不後悔做过的每一件使自己能活下去的事。可是罗煞眼中的鄙视让他在那一刻恨不得未曾写过那二十四封信,如果死得轰烈烈,说不定他听了自己的名字会夸一句,这个谢问柳倒也是一条汉子。谢问柳随即想到,如果自己当真先死了,那麽岂不是就不能救他,那到底还要不要先死呢?
罗煞哪里知道谢问柳的胡思乱想,又道:「你现在有什麽对策。」
谢问柳精神一振,连忙将自己发现全盘托出,他先分析了那个五朵梅的排布,又讲一下目前的形势,然後才道:「贵都的实力显然高过我们,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联合其他营的考生,古时苏秦联合六国抗秦,使彼此有唇亡齿寒之危,因此强大的秦国也奈何不了弱小的六国」他越说越高兴,谁知道罗煞却淡淡地打断了他,微笑道:「你想做舌辩六国的苏秦?」
谢问柳见他眉目神色之间颇有轻视之意,连忙解释道:「葛尔朗营没有与任何一营交恶,是唯一一个可以进出其他营的队伍,我觉得」
「我觉得你最好什麽也别做!」罗煞转过头,淡淡地,但又甚有威严,道:「你在这十天里,只要负责弄点吃的,不要让任何人找到我们就可以。」
月迷津渡外传-东君问柳 9
谢问柳嗫喃了几声,终於没说什麽。两人躲了大约有十天,一天夜谢问柳刚爬出洞口想弄点食物,就看见整座山到都是火把,吓了一跳,连忙丢了手里的食物,爬回洞口,将情况告诉了罗煞。
谁知道罗煞很镇定地道:「扶我出去!」
「可,可是」
「快点!」罗煞喝道。
谢问柳一咬牙将罗煞扶起,两人爬出洞口,一直向上爬去,刚到坡顶,就听到山野中一声声喊:「君上,君上!」
「我在这里!」罗煞声音不高但是那冷冷的声音却在旷野中传得很远。尽管谢问柳猜出他的身份必定大大的显赫,但却万万没想到就是新君亦裕本人,只觉脑袋中轰轰地作响,一片混乱。
一个鹤发高大身穿狐皮戎装的将军箭步冲了上来,连忙扶过亦裕颤声道:「老奴来迟了,老奴该死。」
「没关系!」亦裕的声音照旧是冷冷的淡淡的。
谢问柳看著他被人前呼後拥地扶走,自己一个人被人冷冷清清地丢在当场,有一些无味,刚想掉头走人。
可忽然听到那个冷冷的声音,道:「这个人是贵都犯下弑君大罪的证人,一起带回去。」
他一言令下,谢问柳立刻被几个士兵围了起来,将他如同押解犯人似的带回了兰都。
谢问柳庆幸的是自己并没有被下落天牢,而是被拘押在了皇家驿所,不但泡了一把热澡,还有美食可用。谢问柳自问做了这个假贵族,最大的好就是可以享用平时连想都不敢想的美食,所以一旦有这种机会他从来都不放过。
很快四碟精美小菜与一壶北国特有的玉河春酒都见了个底,谢问柳打著饱嗝往床上爬。突然有一阵寒风吹过,房内的烛火瞬息间熄灭了。谢问柳刚想著不知是不是窗子没关严,一柄在皎洁的月色下透著寒光的刀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别出声,转过身来!」那人低沉地喝道。
谢问柳咽了一口唾沫,僵著脖子转过身来,道:「你,你想做什麽?」他一转身就看一叠兰都最大钱庄的银票,看著那一叠大额数目的银票,他仿佛看见了面前堆满了银山。

「只要你说,你根本没看清是谁在袭击君上,这些都归你,事成之後,你还会得到一笔!」
第 四 章

那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谢问柳的头上,他立刻清醒了过来,只见眼前站著一个黑衣蒙面人。那人将刀往前送了几分,谢问柳只觉得脖子上一阵刺痛,刀已经刺破了他脖子上的皮肤,谢问柳甚至能感到热热的鲜血已经顺著脖子淌下来。
「你不答应是死,你如果答应了,一夕间就成了兰都最大的富翁之一,你选择。」那人的声音沙哑但又彷佛充满了诱惑力。
若是依照谢问柳平时的性格自然是先答应了再说,反正过了眼前一关,日後口说无凭又有什麽关系呢。可是不知道为什麽,他不愿意说任何背叛亦裕的话,哪怕是在说谎。
「我不会答应你的!」谢问柳脱口道,然後他好像认为这句还不能表达自己的决心,又说了一句:「死也不会!」说完他就闭起眼引颈就戳一般,可是隔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的脖子一松,谢问柳心中一阵好奇微微睁开眼,房中空空一片,蒙面人早就不知道了去向。
谢问柳重新点燃了烛火,发现自己的颈部只是划伤了一个小伤口,并无大碍,似乎是有惊无险一场。他有一些纳闷,将刚才与那蒙面人的对答仔细想了一遍,忽然惊出一身冷汗。莫不是新君对自己信不过,故意找人来试探自己,想到刚才若是有一丝半点犹疑,此刻只怕早就成了刀下冤鬼。方才的那一瞬实在是凶险之极,他心里一凉,跌坐了在床上。
正如他所想,蒙面人回到了亦裕,将谢问柳的答话反应一五一十的回报了。旁边的鹤发老者诧异地道:「没想到这个一万两银子就能改宗认祖的小子能对君上如此忠诚想必是为君上德威所感。」
亦裕已经换了一身淡黄色狐腋袍子,乌黑的头发用金冠高高束起,已经一扫前几日的狼狈,显得俊美无双。他依旧用他清冷声音道:「让他明白目前的形势也是好的,明日一早就宣他进殿。」
殿里两个人同声应是,亦裕的目光却投到窗外,他不知道在想什麽,那目光似乎看的很远,看到了别人没看到的地方。
谢问柳第二天忐忑不安的被人带到御书房,他几乎一晚没睡,只觉得四肢冰凉,直到看到穿著一身紫红色箭装的亦裕,那份怦然心动都没能使他暖和起来。
那身紫红色紧身骑装让太过俊美的亦裕看起来英气勃勃,他刚去马场上跑过马,看起来兴致不错,看到跪在御书房外的谢问柳吩咐了一声进来,虽然声音还是淡淡的,但与他往常那份冰冷相比,已经还算温和了。
亦裕坐在椅中接过太监递上的帕子,轻轻将额头上的汗拭去,然後挥手让所有的人都退去。谢问柳跪在地上,听著亦裕喝茶的声音,心中七上八下。
「你坐吧。」
谢问柳一错愣,亦裕又淡淡说了一句,道:「叫你坐,难道还要我来搀你?」
谢问柳连忙应了一声,爬到了旁边椅子上,小心的搁了屁股的一角。
亦裕又沈默了一阵,方才缓缓地道:「贵都是怎麽袭击我的,你都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谢问柳连忙斩钉截铁地道。
「他怎麽做的?」
谢问柳连忙将贵都是如何训练蛇袭击他,那春药发作起来以後,贵都是如何胆大妄为脱掉他的衣衫,以下犯上的侵犯於他。他说著如临其境一般,比手划脚,却听砰的一声。谢问柳一抬头,只见亦裕满面怒容,他的手捏碎了茶碗,茶水沿著他的指缝流了出来。谢问柳吓了一跳,脚一滑坐到了地上。
「我觉得你记错了」亦裕咬著牙道:「你再说一遍,他是如何袭击我的?」
谢问柳这下子才转过弯来,他暗恨自己平时的那份机灵不知道上哪去了,只好结结巴巴地道:「那,那贵都提著一把剑,想要将中了天山雪蛇之毒的君上谋谋刺」
亦裕拿过帕子擦掉手上的茶迹,淡淡地道:「你说得很对,你上了三司会审的公堂就这麽照实说好了。」
谢问柳连忙应了一声,他垂头丧气趴在那里,椅子是再也不敢坐了。隔了一会儿,亦裕口吻似乎变得和气起来,道:「其实此在天山山谷,你有救驾之功,你想要什麽赏赐,尽可以说」
「赏赐」连连被一惊一吓的谢问柳一直觉得能保住一条小命就很不容易了,没想到亦裕突然提赏赐。
「比如说你想要黄金,或是珠宝还有如今百废待兴,你想要一官半职也不是不可以」亦裕微笑道。他平日里难得笑,因此总给人冰冷,高不可攀,遥不可及之感,展开了笑容俊美的脸平添了一种清新。可惜趴著的谢问柳却看不到,他被亦裕连番打击,心里盘算道如果要个一官半职,只怕资历不够,出了洋相,平白又要让亦裕看不起,想了一下觉得还是要点钱实际一些,自己也可以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他於是便道:「多谢君上,奴才才疏学浅当不了官,君上赏点奴才钱就算了!」
御书房里又是一阵冷清,最後只听亦裕冷冷地道:「就这麽著吧!」
月迷津渡外传-东君问柳 1

他走了出去令笔官拟旨赏谢问柳黄金千两,府邸一所,谢问柳听著,他万万没想到亦裕出手如此大方。只听到亦裕似乎吸了一口气,笑道:「另外,如今春风袭人,看来春天确实到了召告天下,北国新君的封号就叫东君吧!」
新君虽然号东君,可与温暖如丝的春风完全无关,倒似二月里凛冽刺骨的寒风。
天山山谷的事并没有以定贵都密谋行刺罪而终结,整个呼儿金家族都受到了牵连。新君的营地按照尸体的腐烂程度,显然与土拔营一样是最早被灭的营地之一,那麽後来死去的营地是谁干的那就不明而喻了。
新君秘密参与军考是这些贵族没有想到的,现在所有朝中的人都认为一手遮天的呼儿金家得知了这个天大的秘密之後策动了这场谋杀。他们不但招揽了西域毒王想要毒杀新君,还想连著除掉其他颇有军势的贵族,死去的几营便是明证。原本以呼儿金的势力,东君要想动他绝非易事,可是现在加上那几家在军考中死了子弟的豪族,他就兵败如山倒了。北国最大的贵族的倒台,可以用血流成河来形容,在东君冰冷的目光下,是呼儿金家九族人的尸体。所杀的人之多,以至於兰都人在呼吸间,都觉得喉口泛著血腥味。
但是东君以念及血脉之情为由,留下了呼儿金与贵都命,但与其说是彰显仁德,不如说是给所有的贵族留下了一个不寒而栗的前例。
只有谢问柳知道这里面有一个天大的破绽,那就是谁也不知道天底下还有兵解这种古怪的药物存在。但是他知道这是一个即便自己烂了,也不能把它透露给第二个人的大秘密。他听说东君让人一根一根砍了贵都的手指头,不由叹了一口气,心想当时自己一剑要了贵都的命,也许还是一件积德之事。
还有一件事是谢问柳万万想不到的,那就是在後来十天的混战中,老疯子带著博野他们几乎打败了大多数的营地。博野找不到谢问柳,老疯子不服任何人,一番较量,他以武力取胜,夺得了营地的控制权。然後一反谢问柳居中的策略,一连偷袭了几个营地。等其他的营地反应过来发现葛尔朗家开始疯狂攻击时,他已经指挥牙将夺了好几个阵地。好在老疯子始终认为自己在同谢问柳玩游戏,打归打,倒是没怎麽伤人,在他看来棋子若是弄坏了,那下可就没得玩了。胜利让崇尚武力的北国人兴奋,老疯子在营地的威望与日俱增。博野无奈只能由著老疯子疯狂地攻击,他则将谢问柳的分析与他们的发现告诉那些降将,以期望出去之後能得到这些家族的帮助,事实证明博野的做法起到了作用。那些被击败的家族出去之後,即使没有公开倒呼儿金,也都保持了沈默。
老疯子俨然是一名经验丰富,善於出奇制胜的大将,再加上贵都对於亦裕的逃脱惊慌失措,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追查亦裕的下落上,自己又是身受重伤,已无馀力管其他的事,以致於才让老疯子所向无敌。可是老疯子所带来的震惊远远小於呼儿金家的阴谋。因此他还是疯疯颠颠地待在葛尔朗家,见到谢问柳回来,他立刻欢呼一声,拖著破鞋冲过来将谢问柳一把抱起转著圈子。
博野与曾经共患难的家将也纷纷跑来探视,谢问柳被他们的热情感染,想到数死里逃生,忍不住热泪盈眶。谢问柳回来後才发现,不但是这些随自己应考的家将对自己尊敬不已,上至葛尔朗下至普通的奴仆也是对自己毕恭毕敬。了解一番才知道,葛尔朗娶的霍金正是呼儿金的亲生女儿,按理葛尔朗家是呼儿金九族以内,但东君已经颁旨免去葛尔朗家灭族之罪,除了著令霍金从即日起出城伺奉真神,其他的人一律豁免。葛尔朗还因为教子有方,而官升一级,任御都府,北国的御都府是一种掌握所有言官的要职,同时兼又有广纳贤士,直谏天听的权力。这在北国,几乎是文官所能达到的极限,是一个看似没有实务,却是权力极大的职位。惹得贵族羡慕无比,纷纷议论葛尔朗家看来要取代呼儿金家,成为北国第一贵族。
自然谢问柳成了所有贵族巴结的第一对象,每天宴请的函件多如雪,有的时候去了西家就去不了东家,谢问柳心中一烦,索性对外称病不出。他其实也确实有心病,他到现在才想明白一件事,他没有要亦裕赏赐官职,不见得就能置身是非之外,但多半是再也见不著亦裕了。每午夜梦回,他都能梦见亦裕穿著那身紫红色的箭装坐在龙椅上,乌黑的头发垂在他的颈间,修长的食指描著茶碗的边沿,轻描淡写地问他,要金子,珠宝还是当官?每谢问柳都会在睡梦中冲口而道当官,我要当官,我要留在你的身边。
可是醒来,依然是葛尔朗家的房间,外面竹影婆娑,似在摇晃著皎洁月色,掉落一地的白露。谢问柳每每郁闷地长叹一声,翻了一个身继续昏昏沉沉的大睡。
隔了几天,呼科庆来找过他几,谢问柳见他吞吞吐吐,说了半天才知道他看上了土拔家的小姐,听说他们二公子已经几邀请谢问柳前去赴宴,便问谢问柳可否带他前往。谢问柳一拍他的肩膀说这又不是什麽难事,不如在家设宴邀请土拔家兄妹前来,这样也方便安排他们单独相。呼科庆听著激动不已,连连称自己去安排,谢问柳转念一想,不要请了西家,不请东家。於是将前阵子来邀请自己的信函翻出来,给所有邀请过他的家族都去了一封邀请函。
葛尔朗家第一举行这种盛大的宴会,府里上上下下忙了个底朝天,呼科庆特地吩咐将後园重新装修一新。宴会的那一天,那些豪门贵族的人未到,礼物却挤满了谢问柳的屋子,均是些极其名贵的非凡之物,更甚者有人在送来的珠宝匣中夹层里放了大额的银票。谢问柳最近一段时间的耳薰目染,知道这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虽然爱财,但也知道这种钱万万拿不得,若是收了,必定後患无穷。
春季开游园会,是最近才从南国传来在北国流行起来的,还保留著大量北国的特色。没有牡丹菊黄,桃园竹林,北国腊梅期长,因此园内梅开。若有风吹过,便会飘落几朵昨夜的春雪,有时伴著梅四飘扬,乍一眼看上去,都洁白无瑕,却有暗香浮动,让人疑是落了一地的香雪。
树下烤架上是鲜牛羊仔肉,在火光上滋滋流著香油,飘出的肉香与台上的酒香,园内的香交织在一起,人未到便已经觉得喧闹无比。
不一刻,葛尔朗家车水马龙,来的都是豪门贵族家的继承人,谢问柳与呼科庆亲自在大门口迎接,倒是让来人都受宠若惊了一番。不过让呼科庆和谢问柳始料未及,来宾中还有大量的女子。北国女子素来野性,好奇新冒出来的英雄,自然要抢著第一时间打量一番,於是与家兄么弟一起来做客也就不稀奇了。她们见谢问柳只不过是一个样貌老实,略为清秀的长相,远非她们心目中身材魁梧,威猛的好汉,不禁都有一些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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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问柳安排来宾坐定之後,先取过酒饮了一碗以示欢迎。北国人最喜豪爽,见他一番痛饮,纷纷叫好,女子心中也对他略略改观几分,却不知谢问柳其实是想要行酒壮胆。
谢问柳一碗饮尽之後,只觉得腹中一热,借著酒胆一拍桌子沉脸道:「我谢问柳将众位请来,是诚心跟各位交朋友,若是合得来,以後便是兄弟,可惜我在众位心中始终是一名磨豆腐的小子对吗?」
众人吃了一惊,不晓得谢问柳这通无名之火从何而来,纷纷道绝无此事,所谓英雄不问出身,他们又怎麽会如此狭隘。谢问柳挥了一下手,家丁们抬著一供桌放在了中间。众人张口结舌看著堆在上面的各式名贵事物,有眼尖的都已经看见了自己的贺礼。
「若各位诚心与在下为友,今天我一不做寿,二不办喜丧,各位为何都送来如此大礼,知道在下穷,是想接济我吗?」
众人尴尬无比,纷纷道绝无此事。谢问柳本以为多半要得罪这些贵族,但没想到自己一番吆喝,居然将他们都镇住了。他自然知道打铁趁热,拿著酒碗走到场中道:「我是一片诚心与各位结交,若是今天收了各位的礼,倒是显得我谢问柳是为了这些阿堵物才与各位在一起,那是对各位兄弟的一种侮辱。我们汉人有一句话说得好,叫作礼轻情义重」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见土拔家的小姐手拿著一串糖葫芦,於是走过去笑道:「小姐,你的糖葫芦能送我吗?」
一瞬间所有的视线都落在土拔小姐身上,那女子连忙红著脸将糖葫芦塞到谢问柳的手中。谢问柳晃了一下手中的糖葫芦道:「这糖葫芦算是大家合送在下的礼物,至於桌上的礼物在下也当作收下了,不过谢某只是葛尔朗老爷的义子,无官无职,无以为报,只好将这些礼物再分送给各位。请大家各取一物,算作在下诚心结交各位的一份诚意!」
这些贵族原本也有一些轻视谢问柳之意,但眼见他千金散尽连眉头也不皱一下,豪爽气度不凡,心下颇为佩服。土拔家的长子惨死,原本呼儿金家权势遮天,若非谢问柳扳倒呼儿金家,他们只怕要哑忍这不共戴天之仇。刚才谢问柳又拿了土拔小姐的糖葫芦当作礼物,给足了他们面子,因此土拔二公子赤朱立刻第一个回应。他拿了一把嵌金宝剑,走到谢问柳面前,握起右拳击了击左胸,又与谢问柳拳头相交,然後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这是北国人最高的敬意,意即愿意从今之後与此人兄弟相称,患难与共。
众人立刻醒过神来,悔让赤朱抢了先,都急急上前挑选礼物。虽然不好意思似赤朱这般直露,但说几句结交之言,说两句好话总聊胜於无。
谢问柳没想到一场祸事消弭於无形,心中大喜,他与来人一个个握手,称兄道弟,脑袋因为烈酒而显得亢奋无比,忽然看见人群外站著一个青衣男子特别的熟眼。谢问柳心头一跳,连忙睁眼细看,只见亦裕穿了一件青色的便衣,站在梅树下,面带微笑,伸出白皙的手轻轻拂了拂肩头的落梅。
谢问柳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脑门,往前走了几步,刚要开口,只见远一声圣旨到,葛尔朗领著一个太监匆匆走了进来。园内的人连忙跪下,太监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咳嗽了一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考生谢问柳虽出身微寒,但才识过人,智勇双全,乃北国不可多得的人才,著封正三品,拜长侍郎一职,望君克守己任,不负朕望。钦此。」
谢问柳磕头谢恩,膝行几步接过圣旨。长侍朗是北国君上近身守卫,兼守皇城与兰都,从来都是君上的心腹之人才可以担任。葛尔朗家一举拿下了文武两个重中之重的要职,葛尔朗心中之喜简直是难以言喻了,连声答谢众人道贺。
谢问柳却是一路小奔,追著亦裕的方向而去,他奔出後院没多久,就见亦裕正背对著他坐在池塘边的亭子内。葛尔朗知道新君是汉人,所以房屋,园布置拟南国的风味,便是这个园内也赶筑了一个睡莲池塘,可惜北国气候极其寒冷,一年十二个月倒有大半池塘水寒积冰,连微光波澜都难现,更不用说开睡莲了。
谢问柳见亦裕一身寻常人家的青衣小袍,一头乌黑的头发用帕巾很随意的束著,发梢随风轻拂,只那背影便似邻家的读书郎,哪里像一个杀伐决断的君主。

谢问柳咽了一口唾沫,大著胆子靠近,他站到身後,亦裕身上那股似有似无的熏衣香让他本有一些醉意的脑袋更加眩晕。
「这个池塘让我想起了以前的家,家内的园子里也有著一个池塘,里面娘亲养著许多从琉璃岛来的鱼,红红的,随便洒一把吃的下去,它们就蜂涌而至,好像腾起了一朵红云。」亦裕声音仍然清冷,但是不知怎麽谢问柳觉得有一点心疼。
「君上喜欢,奴才去给你把那池子鱼弄来!」谢问柳大声道。
亦裕微微侧过脸,嘴角一弯,含笑道:「你替我弄?」他漆黑的眸子半掩在长睫毛下,微露著轻视的意思,好像听到了一个极其好笑的笑话。
谢问柳在烈酒刺激下所展现的那一刻豪情壮志瞬间烟消云散了,他嗫喃了几下,也没说一句成形的话。亦裕微皱了一下眉头,他起身靠近了谢问柳,轻声道:「抬起头来!」
亦裕要比谢问柳高著半个头,因此就算他的睫毛很长,谢问柳还是能看清睫毛底下那双泛著迷离之光的眸子。谢问柳只觉得天旋地转,还没想好就一把抱住亦裕将他按在地上。亦裕乌黑的长发散了一地,散落在白大理石的地面上黑白分明,白皙的颈脖在那身青袍的衬托下闪烁著玉石一样的光泽,亭外有微风吹过,几株近亭腊梅枝头轻颤,几朵粉色梅飞入亭中,悠然落在亦裕似笑非笑俊美无双的脸上。
谢问柳只觉得鼻头一热,一股血流喷了出来,全数滴在亦裕的身上。他吓了一跳,连忙抬袖笨拙地去擦,却把那血迹抹得亦裕前襟到都是。亦裕似乎猛然惊醒了似的,不禁嫌恶地将谢问柳一把推开,他素有洁癖,看著自己血迹污渍的衣服,不由恼怒的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最後一段场景,就是本书的封面!!XD
12
谢问柳则腿脚发软地坐在地上,眼见亦裕离去时怒容满面,想到贵都轻薄於他,被砍了十指,自己不但轻薄了,还喷了一衫的鼻血,这看来已经不仅仅是十指的事了。他四肢发软,直到有家丁找到他,搀扶了他几,谢问柳才能勉强走路。众人都以为他不胜酒力,哪里晓得他是被吓的。谢问柳在床上翻来覆去,心中想此必定命不久矣。与其活活受罪,不如一死了之。他想著从怀里摸出无名,在脖子比划了几下,终於狠心划了一刀,无奈他手脚无力,无名又其钝无比,除了划出一刀白印子,毫发无损,更不用说断命了。
谢问柳将短剑往床上一扔,心想自己此番死了,丢下年老的父母情何以堪,再说亦裕想必会认定自己是懦夫,自己在他的心里形像更加不堪。他想了想,爬了起来,将自己这几个月来所得的财产清点了一遍,分成了三份,最大的一份留给父母,一份留给了老疯子,足够他渡过馀生,给博野也留了一份。此回来之後,博野对谢问柳是大大的佩服,现在跟前跟後,俨然成了谢问柳的私人护卫,他人也算机警,谢问柳心想往後自己在牢狱还得靠他打点。又把一些细碎的物品一样样捡视出来,再拿了几件换洗衣服,裹成一个包袱,以免宫廷侍卫一来扣押自己的时候来不及收拾。天一亮他就带著银两去看自己的父母,谢问柳的父母见到谢问柳喜不自禁,他们托儿子的福,卖豆腐这种辛苦活早就不干了,在兰都郊外的村子里买了一个宅院享享清福。
谢问柳一见他们华发盖头,风霜满面的样子,就心里一酸,老父母强留他吃饭,他也不忍推却,一直到日落西山才脚步沉重的离开。谁知道一回府就听说宫里有太监公公等,他心中一抖,心想必定死期已至。他先回了自己的房,颤抖著扛起那个包袱,定了定神才大踏步向客厅方向走去。
黄太监已经在客厅里等得相当不耐烦了,葛尔朗在旁边不停地陪笑说话,见谢问柳进来不禁嗔道:「你跑哪里去了!」
谢问柳垂头丧气地道:「我去再看一下我的父母!」他心里想著为何没有见到押解他的侍卫,难道说亦裕还念著自己总归救过他,所以也不让他受这些零碎的罪,直接一杯毒酒赐死?他心里胡思乱想著,只听那黄公公道:「天色也不早了,我还是把君上的话传了吧,我也好回去覆旨。」
葛尔朗连忙应是,退过一边,黄公公清了清嗓子,用他尖而忸怩的声音道:「君上让我传一句话给你,今天是你长侍郎第一天当职,你一不去军司报到,二不去君上那儿当职,君上让我问你,你是不是嫌他给你的官太小了?」
谢问柳本来一直在点头,连连称是,眼见黄公公脸色一变才转过神来,脱口道:「什麽?」
黄公公的脸已经黑如锅底,倒是葛尔朗精明,他一眼瞥见谢问柳身上的包袱,连忙道:「黄公公莫怪,我这义子出身市井,不懂当官的规矩,也是我这几天太忙,忘了提点他。我看他收拾包袱,想必是以为要进宫住,好贴身保卫君上呢!」
黄公公冷哼了一声,道:「寻常的男人要想住进皇宫,只有住在天牢,不知道谢公子愿不愿意啊?」
谢问柳刚才只顾得惊喜,此时方才回过神来,他立刻机灵地将黄公公一路送出大门,临末了握住他汗渍渍的手塞了一张银票给他。黄公公刚才还乌云满面,一握到银票立时拨云见日,脸色红润直追W阳天。他用力握了一下谢问柳的手道:「英雄出少年,谢大人必定前途无量。」他看了一下四周,贴在谢问柳的耳边道:「君上今天大发脾气,听说四千卫兵都没能抓到藏在天山山谷的一个逃犯,谢大人明天去务必要小心。」
谢问柳一连声黄公公美言,站在门外见了那辆马车消失方才回屋。他心想原来亦裕一直没放弃追查洞内那人的行踪,竟然派了四千卫兵去搜山谷,想必他对那人极其在意。不知怎麽的,谢问柳觉得心里有一丝不是滋味,闷闷不乐地在床上翻了半宿才入睡。
第二天他穿著新长侍郎的官服先去军司部报到,然後领了牌子就进了皇官,刚进御书房,却见亦裕勃然大怒地喝斥跪著的侍卫统领,道:「你前天不是说已经找到了他的踪迹,怎麽今天回答还是找不到呢?」
那侍卫统领唯唯喏喏说不出话来,亦裕盛怒之下反手抽出悬挂在柱子上的佩剑,眼看那侍卫首领的性命不保,谢问柳连忙大声道:「奴才谢问柳叩见君上。」
亦裕被他的大声叫唤一惊,那剑抬高少许只砍下了统领帽子上的几许红缨,冷声道:「如果你下再办事不力,就自行了断吧,无需我再动手了。」
那统领吓得汗湿重衣,连连称是,退出去的时候看了一眼谢问柳,眼中有不胜感激之意。谢问柳见统领出去了,亦裕也没有召他进来,他咽了一口唾沫,硬著头皮跪在外面。他刚才救了统领一命,倒也不是什麽发善心,他只是本能觉得亦裕这一剑劈下去是大大的不利。
亦裕虽然通过对呼儿金一战,在北国建立了自己的政权与威望,可说到底还是凭著血腥震慑才能站稳脚跟,绝非以德服人。若是因为一个无端的逃犯就杀戳近臣,很容易惹来f话,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更何况大内的近身骑兵侍卫绝大多数都是贵族子弟。
做事不落把柄是谢问柳做人的信则之一,他正在外面忐忑不安间,突然听到亦裕轻哼道:「还不滚进来,要我去请你吗?」
谢问柳听亦裕虽然措词不佳,但语气倒也还好。他连忙爬起来,但是跪得太久,走到门前脚一软,御书房的铁皮门槛实在太高,他脚一绊,直接摔进屋,趴在亦裕的脚边。
谢问柳听著亦裕地呼吸声真是欲哭无泪,他越是想在亦裕面前表现,就越是要在他面前出丑。
13  「还不快起来!」谢问柳趴在他脚下良久不动,亦裕终於忍无可忍地喝道。谢问柳这才想起要爬,连忙手脚慌乱地爬起,谁知脚踩住了自己的外袍一滑,一头栽进亦裕的怀里。即使暖暖的熏衣香让人陶醉,谢问柳也早就骇破了胆不敢享受,顶著一个大红脸站过一边。

亦裕似乎也没跟他计较,只是坐回案前提笔将一幅未完之画完工。然後又对著它出了一回神,才指著它对谢问柳道:「你拿著这幅画去督促御林军追拿此人。」
第 五 章
谢问柳应了声是,他走过去拿起那幅画,只见上面画得是一个身著寻常衣衫的青年,他的五官虽然算不上俊美绝伦,但是左眉间有一颗痣若隐若现,一笑甚是诱人。仔细看那种诱人又非媚态,而似是一种懒洋洋,又似是一种纯真,混合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感,让人看到他就像是不愿移目。画虽然简单几笔,却极为传神,显然他的形像对亦裕来说刻骨铭心,呼之欲出。
谢问柳心中一阵泛酸,看到旁连写著几个端正的楷书:陆展亭,就脱口问:「这个陆展亭是谁?」
他原本冲动下开口,正後悔会不会因此惹恼了亦裕,谁知道隔了半晌亦裕轻轻地道:「陆展亭,小的时候被喻为南国第一神童,十岁就由德仁皇帝御笔钦点为状元,十七岁就已经是南国皇室的太医,很多人认为他是当朝第一才子,也有人认为他是南国第一神医,还有很多人认为他不但是第一才子还是第一神医」
谢问柳再也不问什麽,迅速地将画卷好,塞入怀中,跪别过亦裕,垂头丧气地出了皇宫大门,有气无力爬上了新挑的一匹枣红色战马,谁知战马欺生,一扬前蹄将他掀了下来,惹得众侍卫一阵大笑。
谢问柳气急,扶正了发冠再一跃上马背,那战马也傲气,眼见谢问柳轻易地被自己掀了下来,马术又差,於是扬蹄嘶喊,侍卫们帮著拉马绳才算勉强制住它,但一路还是别别扭扭,谢问柳根本骑著不爽。
他到了天山,见侥幸逃得一命的侍卫统领葛儿察正在山脚下重新布置人手,一见谢问柳连忙上前参见。谢问柳已经从军司知道兰都城的侍卫都归自己统辖,於是拍了拍他的肩以示亲热,道:「有那人的消息了吗?」
「还没有,属下办事不力,请谢大人」
「嗨!你不用见外,这麽一大山,抓一个人就跟抓只兔子似的,你让我办,也办不到。」他看著面前这条通往山谷的窄路,自言自语道:「这山谷四面是高山悬崖,一直都有人把守,难道他能插翅而飞?」他想起了什麽,转头问:「你前天曾经发现过线索?」
葛儿察介面道:「正是,前天我们一队人马在西山发现了一个人的踪迹,於是立即命人包围,我则赶回去禀报君上,按君上的吩咐绝不可伤了此人。於是我们只好用人包围,一点点往上搜,可是奇了怪了,这个人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问柳与他说著已经走到西山近,西山是山谷的最高端,两人爬上这斜坡,再往上已经是巍峨大山,山壁犹如刀壁斧削,再无去路。此时春雪已经融尽,翠岚高耸,云罩秀峰,变幻靡常。上一谢问柳就是在这里失足滑下坡去,他是夜里来夜里去,都未曾仔细看过,没想到景致如此秀丽。
谢问柳一指坡的另一边问道:「下面仔细搜过了?」
「仔细搜过好多遍了!」
谢问柳往上走了几步,喃喃地道:「当真插翅飞了?」他苦笑了一下,心里暗想,看来此人不但是才子神医还会飞,想到亦裕前天心情颇佳,多半是因为得了此人消息。他想到此,嘴里一阵苦涩,正要回头,突然发现地上有一颗金珠,他拿出一看正是北国宫女用於束发金链上的串珠。他心中一阵讶异,但却不动声色,将之暗藏於手中。
他走到马边上的时候,突然转身对葛儿察低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敢私放宫里的女子进山!」
他这一说葛儿察吓得脸色苍白,亦裕的辣手是他今日刚刚亲身经历的。他一连几个我,谢问柳拍了拍他的肩道:「我知道你不是一个怠忽职守的人,必定有苦衷,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一瞬间,葛儿察感动的热泪盈眶,於是将那日情形大致说了一遍。那日葛儿察禀明了情形,得了圣旨出了御书房,没过多久就碰到了一身劲装的皇后庄之蝶。葛儿察虽然身为侍卫统领经常能见到皇后,但是身为汉女那份有别於北国的委婉端庄让葛儿察惊W之馀,心生钦慕。
他万万没想到庄之蝶会恳求他帮个小忙,她和颜悦色地跟他说,春季狩猎会在即,她身为一个南国女子,不善打猎骑射,很怕在哪一天丢了皇上的颜面。她一直想找一个地方,学习一下骑射之术,但是苦於皇家狩猎期未到,按照北国的规矩,不得随意圈禁一地方玩乐。她听说刚好葛儿察封锁了一山谷,想借来练一下围猎之术。
葛儿察原本也是万万不敢,无奈架不住皇后的软语哀求,再加上他也听说这名被追捕之人是一名普通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要皇后不往西山去便万无一失。不过是让皇后在山谷里玩一会儿,举手之劳,以後有了皇后这个靠山,自己平步青云也指日可待。只是他没想到皇后养的一条爱犬突然跑进了西山,皇后心急如焚,连忙带人上去找,後来狗找到了,皇后的兴致似乎也没有了,於是就匆匆回驾。只是临走之前,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君上最见不得人怠忽职守,擅作主张,因此有些事还是不要说的好。葛儿察心头一阵乱跳,眼望著皇后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葛儿察虽然说得吞吞吐吐,半遮半掩,但是谢问柳心里也推出了一个大概。他心里暗暗吃惊,没想到此事居然把皇后给卷了进来。他心里暗想,莫非皇后想要借此除掉情敌,但转念一想,陆展亭肯无声无息地跟著皇后走,想必是信得过她。看来再搜下去,这山谷里也是蹦不出那个才子神医来了,只是苦於自己如何交差。若是把皇后捅出去固然可以交差,可是君上脾气再烈再爆,他也不会真把这个与他一起逃离南国,生死与共的皇后真的怎麽样,到时候自己势必成了出气筒,就算侥幸能逃过君上这关,只怕也过不了皇后这一关。
1
谢问柳心里胡思乱想著翻身上了马,那匹马又一扬前蹄将他狠狠地掀翻在地上。侍卫们一阵手忙脚乱将他扶了起来,葛儿察更是扬鞭就要抽打马,谢问柳突然伸手拦住了他,哈哈笑道:「有办法了,有办法了!」他拍拍马脖子说了声多谢,一瘸一拐地爬上了一辆牛拉的运粮车,驾著它往城里赶去,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喊道:「传我口令,全体官兵收队回城!」
谢问柳进了宫求见庄之蝶,他是新一任的长侍郎,掌管著都城与皇宫的安危,求见皇后也是情理之事。当谢问柳看见一身素装,娥眉淡扫的庄之蝶由宫女们扶著走进厅室,缓缓地坐到正上方的榻上,端起旁边的描金白骨瓷碗淡淡地道:「你就是新一任的长侍郎谢问柳?」她虽然淡妆素描但却更显威仪,不苟言笑时更能令人望而生威。
谢问柳心里也不禁抖了一下,但事到如今也只有硬著头皮上了,应了声是。庄之蝶微笑著吩咐坐,谢问柳抬眼刚想开口,却见庄之蝶正慢条斯理用茶盖撇著茶浮沫子,若有所思看著他。谢问柳本能地觉得一股压力,这不同亦裕所给予的那种压力,让人战战兢兢,庄之蝶给人的压力是令人窒息,觉得喘不过气来。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此君上能够安全归来,还多得於你的相助,你没来之前,我就在想是何等英雄少年呢。」庄之蝶笑语盈盈。
谢问柳接著她的话,将话题引了过来,笑道:「回娘娘,其实救君上的另有其人,臣不敢冒领救驾之功。」他抬眼见庄之蝶面不改色,便接著道:「君上中了西域的奇毒,幸亏奴才在山谷中遇见了一名医术高明之人,仰仗他的医术才能将君上安全救回。」
庄之蝶抬起头看著谢问柳微笑道:「是吗?」
「是,君上让我们四追查此人,想必也是欣赏他的医术!」谢问柳被她冷冷的目光一盯,只觉得额头上不禁有细汗冒出,他大著胆子站起身来,走前几步递了一块白帕子给庄之蝶,道:「奴才有一样东西大胆进贡给娘娘。」
庄之蝶伸出纤长的手指接过那块帕,翻开一看,不由眸子一动,笑道:「你的这个礼物确实不错!」她合上帕子,微微挺起胸,淡淡地问:「谢大人如此贴心,看来本宫将来依仗大人的地方很多。」

谢问柳跪道:「不敢只是奴才实在找不到那位神医,君上御下极严,奴才只怕没命活著再替娘娘效劳。」
屋子里沈默了片刻,庄之蝶方才淡淡地道:「谢大人的面相我看福寿长得很,不必多虑。明儿我看什麽时候有空,写这两个字赏你。」
谢问柳心中一松,一连给庄之蝶跪了好几个头,喜道:「娘娘是旷古第一圣妃,奴才的命活得长长的,好替娘娘多办几件事。」
庄之蝶轻笑了一声,道:「是吗?那就听我说个故事。」
谢问柳一愣,庄之蝶已经看著厅外随风而飞的腊梅悠然开口:「从前有一个女孩子被自己的父母送去一个大户人家寄养,他们是巴望著那个女孩子将来能嫁进大户人家,挑上一位显贵的女婿自古侯门似海,那个女孩子其实住得很不快乐。没有如她父母期望,女孩子认识的第一个男孩子是那户人家家臣的儿子,他聪明绝顶,惊才绝W,见过他的女子无人不倾倒。」
谢问柳隐隐约约听出她说的是谁,他想过庄之蝶必定与陆展亭有渊源,却没想到如此之,他有一点不安,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听下去,可是庄之蝶接下来的话却吸引住了他的注意。
「有一阵子,女孩子甚至期望将来能嫁於他,做个平常妇人。可是她很快认识了第二个男孩子,这个男孩子是这户人家的宠儿,因此骄纵霸道,对人凶狠无礼。可是女孩子却发现自己越来越多去关心第二个男孩子。因为她发现他是如此寂寞,所有人都在巴结他,却没有一个人对他付出真心。别人寂寞痛苦了可以落寞,他再寂寞痛苦都要扮出一副洋洋得意、春风满面的样子。女孩子总是看著他因为冲动做出令自己痛苦的事,却不愿意承认他後悔了。」
「谢大人」
谢问柳听得呆呆地,忽然庄之蝶叫自己,猛然醒来,道:「奴、奴才在。」
「人总是要爱上给自己痛苦的人,对麽?」
谢问柳想了许久,才道:「奴才不知!」
庄之蝶微微一笑,道:「是啊,人有的时候自己做的事,回首起来都想不明白,何况让别人看在那个女孩子的眼里,那个男孩子就像一个总是会误入荆棘的动物,看著他受伤,又一人舔伤口。於是她就想去拨开荆棘,不要给男孩子受伤的机会。可是她却发现,最後自己也是伤痕累累。而那个男孩子想要的却是那份惊才绝W、绝顶聪明。可那个女孩子是如此平凡,如此卑微她後来觉得自己越来越累,她不怕去拨荆棘,不怕被刺伤,却怕他匆匆而去,留下没有一点怜惜的背影。」
她看了呆若木鸡的谢问柳,微笑道:「也许那个女孩子很早的时候就应要知道,爱上一个荆棘里的男子,她是否能承受不断的伤口。」
她见谢问柳半天没吭声,便笑道:「谢大人莫非今天不用当值麽?」
谢问柳慌乱的跪安,扶正自己的帽子匆匆离开皇后寝宫,他的背後是庄之蝶的吸气,又长长的叹气。
谢问柳还没到亦裕的书房,就看到有两个侍卫奔来,道:「谢大人,君上震怒!他、他让我们立刻押你去见他!」
他虽然知道亦裕必定气急,但没想到他是如此盛怒,亦裕原本清澈的眸子变得血红,咬牙切齿地道:「谢问柳,是你让侍卫们全数收队的?」
谢问柳咽了一下唾沫,小声道:「是!」
「是谁给你的权力?」
「当然是君、君上」他答得更小声了。
「什麽?」亦裕气急。
「君上让我统管兰都城内的军士,我才能让他们回来。」谢问柳脑袋嗡嗡的,自己也不晓得说什麽好,他这话一出口,跪在另一边的葛儿察都替他冒了一身的冷汗。
亦裕气急反笑,道:「你是在说我识人不明,用错了你?」
「不,不,不!」谢问柳慌忙摇手,道:「我的意思是,天山山谷四千士兵已经搜了快十天,每一寸都踏遍了,那陆展亭已经绝没可能躲在哪里。如果再继续搜下去,纯属浪费兵力,所以我才当机立断做出正确的判断,将兵撤回。」
上书房一阵冷清,隔了一会儿才听到亦裕冷冷地问:「谢问柳,你是在夸自己英明果断,是不是?」
「臣、臣果断英明,就是君上英明」谢问柳越说声音越小。
「好,我既然是一个英明的君上,自然判决也是英明的。」亦裕喊道:「来人哪,将谢问柳拖下去,打四十棍!」
谢问柳一听,腿一软,他虽然出身寒苦人家,可是父母四十馀才有了他,宝贝异常,从未挨过一根手指头,如今四十棍打下去,只怕半年起不了床。他吓得连求饶都不会了,倒是葛儿察硬著头皮替他求了几句。
谁知亦裕反而怒道:「给我打,就在外面院子里打!」
谢问柳被按在上书房门外的院子里,太监很快就拿来了两根红漆杖木,将谢问柳摁在长凳上。谢问柳拉长了脖子拼命扭头看,只盼庄之蝶立刻现身,可却始终未见她的身影。太监小声说了一句得罪就拿起杖棍轮番狠狠击在谢问柳的臀部上,只一二棍下去就打得谢问柳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十棍下来谢问柳连哼哼的力气都没了,才听见一声皇后娘娘到。

庄之蝶穿著银丝的素裙走了进来,诧异地道:「这不是谢大人吗?这是犯了何事?」
她走进上书房,柔声道:「君上,你前阵子不是还夸过他为人忠厚,憨实可信吗?」
亦裕扫了一眼耷拉脑袋的谢问柳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庄之蝶又接著道:「说来这谢问柳也有救驾之功,我也还未赏过他,他还有多少板?」
葛儿察连忙道:「三十板!」
庄之蝶转头求道:「裕哥哥,这三十板就算我的赏赐,免了可好?」
亦裕不吭声,但是不耐的挥了挥手。庄之蝶微笑著又走出了房门,走到谢问柳身旁道:「这三十板君上饶了你,以後可要记得仔细当差。」
谢问柳抬头刚好看见庄之蝶似笑非笑的脸,忽然明白她是故意等自己挨了十棍才出来求情,这十棍与其说是亦裕打的,还不如说是庄之蝶打的。庄之蝶必定是教训他,不要以为自己抓了她一点把柄,她就教训不了自己。谢问柳忍著痛爬起来,跪了个头,道:「臣谢过娘娘。」
葛儿察扶著谢问柳出去,谢问柳一动後面绽破的皮肤就生疼,他吸了一口春天清新的空气,里头夹杂著青草味,他抬头看了看蓝天白云,长出了一口气,道:「活著就是好。」
葛儿察抹著眼泪道:「小的知道大人这顿棍子是为我们挨的,什麽也不用说了,以後大人叫小的往东小的绝不会往西,大人差小的向西小的绝不向东,以後一切都听大人的。」
谢问柳原本忧虑以自己的背景武艺无法收服这些北国贵族子弟,没想到阴差阳错得到了葛儿察的支持,他高兴地拍拍葛儿察的肩。
谢问柳在家趴了三天,前来慰问的络绎不绝,珍稀的创药堆满了他的房间。葛尔朗家也是请了最好的大夫来替他诊治,谢问柳这几日静下心来一边吃著天山甘甜马奶葡萄,一边翻著三国,只觉得这日子就这麽过下去就好了,只是偶尔有一点想亦裕。他虽然打了他,可是谢问柳总是对他恨不起来,每一想恨,就会想起他第一眼见到亦裕时,他那双发红的双眼,心里的怒气都化作了怜惜,不由又思念起亦裕来。
可他没思念多久,第四天亦裕就让人喊他去当值。谢问柳只好穿上官服,後臀虽然上了最好的药,还是一挨著衣服,就火烧火燎的疼。谢问柳啮了一下牙,硬撑著一瘸一拐地来到上书房,却见书房内还坐著一个白衣金冠、汉室装扮的年青人,长眉凤目,长相甚是英俊,只可惜脸色有一些苍白,细瞧之下有一些病态,皮层极薄,底下的青筋清晰可见,谢问柳心想此人若是动怒,那副尊容必定狰狞得很。他坐在亦裕的对面侃侃而谈,亦裕很专注地听他的话,似乎对他也很礼遇。
年青人见谢问柳低头哈腰进来,连忙笑问:「这位是?」
亦裕转过头淡淡地扫了谢问柳一眼,道:「不用去管他,楚天暮你继续说。」
楚天暮犹疑了一下,道:「君上」
「没事,你说了,他也未必能听懂。」亦裕拂了拂衣袖道。
楚天暮歉然地朝谢问柳点头示意了一下,谢问柳跪下请安,但亦裕却不再理他,谢问柳只好跪在那里不吱声。
「君上,这些有军权的贵族都已年老,家族中凡是具有实力的子嗣也都在军考中被我们清除,剩下的那些不过都是一纨f子弟,不足为惧」
亦裕微笑道:「你这一个连环计确实布置得不错,我原本该好好地赏你,只是碍於这计谋不能为人道。」
谢问柳听得心头狂跳,没想到山谷里的惨祸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斯文的楚天暮设下的计,他们杀了想杀的人,再把这件事嫁祸於呼儿金家。他想到自己在谷内的凶险都是拜这个人所赐,不由心里对这个人没了好感。
「臣连累皇上遇险,实在是十恶不赦之罪」
「诶,这是意外之事,岂是天暮你可以料到的。只不过我并不认为此事可以就此甘休了,既然障碍已除我们就该乘胜追击,一举收回所有的兵权,完成皇朝集权。」
「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肥,如果把他们逼反,联合起来造反,再加上南边的威胁,恐怕会外忧内患」楚天暮忍不住伸出手抹了一下额头,他的手同他的脸一样有一些苍白。
亦裕眼望著远方,嘴角挂著若隐若现的微笑道:「你放心,我那位十哥这会儿还没功夫找我的麻烦,想必他现在也正忙著同样的事。所以我才要趁机将集权完成,要不等他真得来找我的麻烦,那我可就真得外忧内患了。」他见楚天暮还要再辩,就将手一抬,斩钉截铁地道:「这事我已经决定了,北国不再分疆而治,所有的贵族都不可以私养军队,领土一例归为国有,有贵族喜欢带军的,可以从军,只要有实力,一样可以做封疆大吏,只不过从今之後,北国唯才是用,不分贵贱!」
谢问柳听得热血沸腾,挺直了背,挥著拳头兴奋地道:「说得好!」他一激动冲口而出,抬头才发现亦裕与楚天暮都是神色古怪地望著他。谢问柳眼见亦裕沈著脸,半垂著眼帘,又骇了一跳,不由打了一个嗝,赶紧悄悄地又猫下腰继续趴著。
16-17
等楚天暮去了老久,亦裕才淡淡地道:「还不爬起来!」
谢问柳连忙应声而起,他见亦裕望著窗外似乎满怀心事,隔了一会儿,才听他轻声叹道:「北国与南国完全不同,南国的要员贵族都住在都城,北国的大员都有各自的领土,要想杯酒释兵权谈何容易。」他站了起来,抽出那垂挂著的毛笔道:「更何况呼儿金一死,这些老狐狸个个小心戒备」他转头看著谢问柳,片刻才微笑道:「你文不成武不就,就算你支援我,我需要你的支援,你又有什麽实力来支持呢?你到底擅长什麽呢?」
谢问柳只听见亦裕说出需要他的支援,一瞬间血液又沸腾了,他想了一下,说了一声君上你等著,就匆匆忙忙跑了出去,倒把亦裕愣在那里。
谢问柳一口气跑进老屋,将上好的黄豆拿出来,精挑细选泡好。亦裕问他擅长什麽,谢问柳第一想到的当然是磨豆腐,他也听葛尔朗家下人说君上爱吃豆腐。可是偏偏豆腐又不是一刻就能做好,他熬了一个晚上,才将豆腐制作完工。眼看著这犹如羊脂玉似的嫩豆腐,他拔了一点院子里新鲜的小葱,洗净切碎撒在上面,又洒了一点盐,才将那盘豆腐放在食盒中匆匆忙忙赶回皇宫。等到赶到上书房,亦裕刚好要出去议事,他讶异地看著谢问柳满头大汗地从食盒取出一盘小葱拌豆腐,只听他结结巴巴说:「我爹爹妈妈都说我做豆腐的活,就算在南国也无人能比。」

亦裕沈默片刻,无言地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与他擦身而过,只留下谢问柳一个人黯然地看著那盘豆腐在阳光下,闪烁著洁白细腻的光泽。
谢问柳一路闷闷不乐地甩著杨柳枝,忽然听到别人喊了一声谢大人,只见葛儿察手抱著木走过来。
「你抱木做什麽?」谢问柳问。
「大人,君上要召开一个国宴,所有的贵族都会被邀请」
谢问柳心中一动,他听亦裕说过杯酒释兵权,想必就是喝一杯酒就把他们的兵权给交换了,他心中暗想有这麽便宜的事吗?
刚走到皇宫的後院马廊,突然听到一声声马的嘶鸣声,他踏进去一瞧,只见一个太监拼命地拉著一匹白色的老马,一个刀斧手持刀站立在一旁。
「你要干什麽!」谢问柳连忙走过去,大声喝道,他自然认得这匹马就是亦裕的爱马归雪,听说是他从小自己养大的,一直是他的座骑。
「回谢大人的话,是君上令我们砍了这匹老马!」
谢问柳大吃一惊,问:「这又是为什麽?」
太监喃喃地道:「这我也不懂,我只听君上说英雄可以忍受战死沙场,却不能忍受在迟暮里老病死去,是他吩咐要最快的刀斧手,要一刀送马上路。」
谢问柳听得心头一阵狂跳,道:「得了,我知道另一种法子让马死得安乐,你交给我吧!」
太监犹豫了一下,谢问柳把脸一沉,道:「你是怎麽回事,怎麽不相信我吗?」
太监吓得连连称不是,谢问柳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丢给他,太监又是一阵欢喜,只好茫然地看著谢问柳将马牵走。谢问柳翻身上马,本以为归雪做惯了御骑,必定不屑於给自己骑,谁知道归雪颇有灵性,对谢问柳很是亲腻,路也走得极稳当,连谢问柳臀部的伤都一点没触及,弄得谢问柳大乐,他总算弄到了一匹顺从的好马,喜得连连拍著马背道:「归雪,你从今往後就跟我了!」
他一回府就被葛尔朗叫了去。亦裕是赏了他一套府邸,但是由於葛尔朗盛情挽留,又与呼科庆投缘,再加上他也懒得弄一群佣仆回家,就在葛尔朗家住了下来。
葛尔朗一见谢问柳就一把将他拉进屋,然後将门窗都关上,然後才回过头低声道:「你听说国宴的事了吗?」
谢问柳见他满面的紧张,於是试探道:「你是说杯酒释兵权?」
葛尔朗长吐一口气,道:「你果然知道。」
谢问柳将帽子放在台上,坐在椅子上道:「有什麽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大大的问题!」葛尔朗叹气道:「我知道君上心急,可这也太操之过急。」
「我倒不觉得,那些贵族刚受到打击,趁他们还没恢复过来,乘胜追击才是。」
「话是不错,可是这些贵族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若是此告病不来,你又能奈他如何,若是有的来,有的不来,你又该如何是好?就算要开鸿门宴,也要他们赴席才行。」
谢问柳愣住了,心里暗想,对啊,杯酒释兵权,也要人家来喝这杯酒才行。他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日叫来了博野商量。自山谷之後,因谢问柳请求,葛尔朗很爽快地还了博野的自由身,还升任一名侍卫队长。这让博野越发对谢问柳忠心耿耿,言听计从。
但是这偌大的难题也让博野束手无策,如何让这些贵族乖乖地来喝亦裕给的这杯释兵权的酒呢。两人正在伤脑筋,旁边的老疯子突然挥著手中的烧鸡腿大喝道:「不能直面对敌,就需迂回侧面进攻!」
老疯子自从立下奇功之後就在葛尔朗府好吃好喝地供养著,虽然谢问柳已经知道老疯子是一个用兵奇才,是一柄利器,但无奈他脑筋不清不楚,疯疯颠颠,这柄利器没有把手,握著一不小心很容易伤了自己 所以只能供著观赏。
谢问柳喃喃地道:「迂回进攻?」他一瞥眼见自己书案上还堆著一些邀请函,心中一动,一拍桌子大喝道有了。
博野吓了一跳,谢问柳拿过邀请函晃了晃,笑道:「把小狼栓了,还怕引不来老狼吗?」
但是两人随即便想到,如果在此时相邀他们来都城赴宴,势必会引起那些老奸巨滑贵族们的猜疑。这个计策看似容易,其实跟那杯酒释兵权一样要实行起来很困难。谢问柳在自己的屋子里转来转去,心想除非找一个帮手,找谁呢,他不但要有号召力,还不会令人起疑。
这个时候,门外突然报有信到,谢问柳见是土拔家赤朱的来信,他拆开一看,大意是他很想念谢问柳这个兄弟,所以七日之後会陪同父亲一起来参加国宴,顺便来看看他这个兄弟。谢问柳将信往手里一抓,笑道有了。
第 六 章
他立即唤人找来博野,思来想去,还是带上了老疯子,乔装改扮一路马不停蹄赶到驻守平野的土拔家族。有著红膛脸色,浓眉大眼的赤朱见谢问柳一身关外猎人的打扮,也有点吃惊,等他们进了内屋,博野将门窗都关上,谢问柳才脱下头上的孛薄

「问柳兄弟,你如此急匆匆地前来莫非是出了什麽事?」赤朱是土拔家的二子,虽然远不及已故的长子这般骁勇善战,但对朝政的敏感也远非一般人可及。
谢问柳想了想,才道:「兄弟此前来,是来让你做一个选择题。」他盯著赤朱那双困惑的眼睛道:「此事关於你们土拔家族的荣耀,甚至生死,你要仔细选择。」
「什麽事?」赤朱大吃一惊。
「你知道君上开的国宴所为何来」
赤朱一阵犹豫,才道:「我也是听父亲说,朝廷有传言,君上有心收回各地领主的兵权。」
「那你们是应还是不应呢?」谢问柳走到他的桌前,拿了一支毛笔在手里敲著。
赤朱犹豫了半晌才道:「家父是有犹疑的,我虽然知道南国也是朝廷统一指挥兵马,但北国人马上生涯,要他们将兵权交出去,等於要他们将命交出去」他叹息了一声,连忙道:「所以我才要跟著家父去都城,也好劝劝他,与君上好好妥商,免得到时顶撞了君上。」
「我可以告诉你兄弟,这件事绝对没有妥商的馀地,君上收回领主的兵权主意已定,势在必行。最好大家都能喝杯酒把兵权交了,否则」谢问柳将手中的毛笔用力一折,断成两截。
赤朱脸色一白,谢问柳又道:「君上已经调动朝廷所有的军队,看来如果大家不愿自己交兵权,君上就只好自己动手拿了。」他转过头,伸出两根手指,道:「如果众位领主与君上开战,当然会有两种结果,输了,那也就不用谈了。就算是赢了,这麽多领主中谁做君,谁做臣哪,到时必定还要再大大的打一仗。等到大家都血流成河之後,南边的德庆皇帝听说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正好过来坐收渔利」他转过身来,叹了口气道:「最後就是这个一拍两散的下场。」
赤朱脚一软,跌坐在椅子当中,结结巴巴地道:「这,这可如何是好,我就算说得动家父,可也左右不了其他的领主。」
「所以我现在要让你做一个选择,你肯不肯替我摆一桌酒席,君上在都城里摆大国宴,我想在这里摆一桌小国宴。」
赤朱一愣,但随即脸色一变,道:「问柳兄弟你是想挟持小领主们!」
「哎,别说得这麽难听,我只是觉得年轻人总是脑子活一点,同他们讲道理也讲得进去一点,再说了,君上摆下国宴,总要有人去赴会,你说对不对?」
赤朱脸色变了又变,在房内走来走去,谢问柳道:「我也知道这件事关系到你们土拔整个家族的命运,成了,自然土拔家族以後就是众领主之首,失败了,土拔家族就成了其他领主共同的仇人只是实在是时间紧迫,我要是你,就不会想这麽多,这些领主们当中还有人比呼儿金家族更强的吗?」
博野适时地插嘴道:「我听说大公子去後,南边的科隆多家族不停地骚扰你们的领土,抢走了不少财物。」
赤朱叹息了一声,谢问柳走过去拍著他的肩,道:「我一兵一卒未带,而且我到你这里来,君上并不知道」他看著赤朱惊讶莫名的眼神,笑道:「就算你不答应,也没什麽,只不过我认为大丈夫活在世上,当搏取一番功名,做一点轰轰烈烈的事,才不枉来世一遭,只要你点一下头,兄弟就与你祸福与共。」
赤朱心头一热,一把抓住谢问柳的手,道:「好,兄弟与你放手一搏!」他这句话一出口,谢问柳只觉得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那柄贴身的匕首都捂热了,如果赤朱坚拒与他们合作,那就万万留他不得了。不合作就立即除去,这是他与博野争论许久之後才定下的。能够不用杀朋友,这滋味真好。
虽然计策是定下来了,可是以什麽藉口把这些小领主们骗来呢?谢问柳想了一会儿,拍著脑袋笑道:「这三国里头有一个回目叫吴国太佛寺看新郎,刘皇叔洞房续佳偶,是说东吴之主孙权想要除掉蜀国之主刘备,於是以自己的妹妹招亲为由将刘备骗到了东吴,可是谁知道却被孙权的老娘先看到了刘备,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所以孙权不但没能杀掉刘备,还赔上了自己亲妹妹给刘备当了老婆。」
博野的眼睛一亮,道:「你是说」
谢问柳哈哈笑道:「想把另一国有权有势的人骗来,招亲这一计是一定要用的,而且我们没有吴国太这个多事的丈母娘,必然可以手到擒来。」
事关自己的妹妹清誉,赤朱还有一些犹豫,谢问柳拍著他,笑道:「你放心吧,葛尔朗家早有意思向你土拔族提亲,坏不了你妹妹的好事。」
赤朱大喜,哪里还有迟疑,立刻以土拔小姐招亲这个名义给所有的领主继承人发去邀请涵。赤朱的妹妹是全北国出名的美女,在那些领主继承人中不乏倾慕者,就算有一些人不感兴趣,不过土拔家也曾是拥有相当实力的领主之一,两大领主的结合,通常是权力的结合,这些人自然也会急著来看个热闹。
赤朱还让人放出消息,先到者可以先比试,然後获胜者再比,直到决出一位获胜者。那些人自然急匆匆地赶来,先到先比,自然也比後来的人多恢复一些元气,在後面几轮比试中得胜率也高。不出三日,从各领地赶来的领主的继承人们都挤进了平野。
土拔家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不但把这些继承人都接进府里,还伺候周到,但却并没有安排什麽比试,让人琢磨不透。
一日,他们被请到土拔家的议事大厅,众人均窃窃私语不知道是否土拔家要宣布比赛规则了。但是却听到一阵跑步声,只见门,廊,厅,窗口都被士兵把守,众人一阵哗然间,谢问柳笑眯眯地拨开士兵带著赤朱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诸位,是我想请大家吃饭,怕诸位不赏我的脸,所以只好让赤朱跟诸位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谢问柳好像没看到这些人脸上有困惑,有恍然大悟,又或者脸色铁青。
身後有仆人端著一个托盘走了前来,谢问柳举起上面的酒杯,笑著说道:「我请诸位来,是想给诸位一个为国效力也是趋吉避祸的机会。」
一些仆人拿著笔墨穿梭於席间,将它们分放到每个人的面前。谢问柳笑道:「这听起来骇人,其实也简单,举手之劳,我只要各位写一封书信,就说」他吸了一口,微笑道:「跟著我谢问柳去参加君上的国宴了,相信与父亲很快就能在国宴上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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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麽意思?」科隆多家的查察儿首先一拍桌子而起,科隆多家族与土拔家族比邻,常要起点小摩擦,过去土拔家的大公子善战,查察儿屡战屡败,吃了很多亏。如今土拔家的大公子不幸丧命,形势就倒了过来。他忌惮土拔家通过姻亲结下什麽有势力的领主,又自信土拔家不敢公开拿自己怎麽样,才特地跑来查探形势。他指著谢问柳身後的赤朱喝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要胁北国所有的小领主」

众人还没来得及跟著起哄,只听一声清脆的响声,谢问柳手起掌落,给了查察儿一个大耳光,他冷笑道:「小领主,如果你们不合作,只怕也当不久了,我这一巴掌不是替君上打的,是替你们科隆多家族祖宗打的。」
赤朱走上前道:「各位,现在君上要收回兵权,是交与不交都要收,你们自问有几个有胆谋逆,想要谋逆的,再问问你们有多少份量,你们谁比呼儿金强?即便谋逆成功了,那谁来当君,谁来当臣,你们问问你们服你们当中的谁。这几场血仗打下来,是不是要等著虎视眈眈的南国来坐收我们自相残杀的渔利?」
「放屁!你这个卖豆腐的小子懂什麽?」查察儿捂著脸气急败坏道:「我们北国人都是马上生涯,这点基业是我们的祖辈辛苦马上得来的,兵也都是我们自己带自己养,朝廷说一句收就轻描淡写的收了?」
「说得好!」谢问柳冷笑道:「即然你们的基业是祖辈马上得来,那你们又怎麽不能在马上创下一番自己的事业呢?我们北国人难道只有祖辈才是英雄,到了你们这一辈就都是一些死抱著祖上留下来的东西不放的人?你,史都,擅长土木机关,布置的线防,连呼儿金家的贵都都无法攻克,要绕道而行。你,哈赤儿,我看你的养马术无人能及,营中被困数十天,人都疲惫不堪,战马还能保持很好的状态,能在史都与济儿朗的夹击下全身而退」
哈赤儿那其实逃得非常狼狈,没想到坐在一边观战的谢问柳非但没有小瞧他,还发现了他的长,忍不住心头一热。谢问柳口不停,一连点了十多位的名,把他们的长说了一个遍,他道:「你们都有一技之长,都是好汉,为什麽不能自己闯一番天下。君上说了,他并不反对贵族从军,只不过从此之後,他要唯才是用。他用不用你,你要先问自己有没有才。只要你们有才,你们一样可以做封疆大吏,如果没有才」谢问柳轻哼一声,轻描淡写的扫了一眼查察儿道:「都用来掠夺其他领地的财物?或者整天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争斗不休?那种人在我看,连我一个卖豆腐的小子都不如。」
赤朱见众人有一些动摇,又道:「我们的领地并不变,只是从此不再私养军队,既然我们有国家的保护,又何需自拥军队?而且我们与南国交战屡屡吃亏,也是因为从各领地调兵不速。此消彼长,长此下去,我们难逃被南国并吞的命运。如果军队朝廷统一调度,情况就不一样了,说不定我们能拿下南国,到时各位封王封候,又只是当个小小的领主?」
谢问柳听了这番话,心道好家伙,胃口不小,但愿以後南国的那位君主不会吓著你,我们君上还是他的手下败将呢。但是他脸上却是堆满笑容,大力拍著赤朱,以示激赏。赤朱原本的红膛脸也因为激动而变成了赤红色。
查察儿见众人被说动,有人已经低头取笔,他腾地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对著众人喘气道:「你不用在这里煽动人心,哼,并吞南国,亦裕还是被别人撵到北国来的呢?再说你一个卖豆腐讲的话有什麽用,我们信了你,亦裕如果先收我们兵权,再收我们领土,那又怎麽办?」
赤朱见他这番话一说,众人又动摇了起来,提起的笔又放了下去,不由心中大急。只见谢问柳从怀中取出一面黄色的旗帜,是亦裕的战旗,上面龙飞凤舞绣著东君,谢问柳展开这面旗帜笑道:「以後我们就要拥著这面战旗大杀四方,拓宽领土,建立不世功勋」他看了一眼众人,道:「我们建功立业就从今天开始!」他手一指查察儿,道:「此人阻扰我们的大业,煽动军心,对君上不敬砍了,祭旗!」
他祭旗两字一出,老疯子手起刀落,查察儿一颗人头就飞了出去,落在席间,博野立刻拿来盆,老疯子大大咧咧将仍然站著不倒的查察儿翻了过来,让他的血尽数流进盆里。不但众人倒抽一口冷气,为之色变,连谢问柳也是止不住的手抖,虽然早就与博野说过可能要杀一个人才能震住众人,但没想到场面是如此的骇人。他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将旗子泡入血中,忍著那粘滑以及一股呛鼻的血腥味,他不由自主想起了亦裕,想到他身上那股好闻的熏衣香,这麽一想谢问柳忽然觉得自己的胆子又回来了。他高举双手将完全被血浸透的旗子展开,一字字地问:「祭旗已成,众位将士要不要随行?」
众人哪里还有迟疑,纷纷低头写字,谢问柳松了一口气,赤朱与博野均是脸露喜色。那些家信由赤朱家的快马分送了出去,谢问柳则与赤朱领著土拔家的军队将这些软禁的小领主带往兰都城。
亦裕穿了一身月牙色的战袍独自坐在偏殿里,看著那空荡荡的酒席,嘴角挂著一丝冷笑。隔了一会儿,楚天暮穿著朝服进入偏殿,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酒席,低声道:「君上他们都上表称病不来了?」
亦裕似笑非笑地道:「意料中之事。」他拿起手边的头盔,微笑道:「这样就出师有名了。」
楚天暮犹疑了一下,道:「君上,不如再想想有无其他的良策。」
亦裕将头盔戴上,笑道:「天暮,所以你注定只能是一个很好的谋士,无法成为一个很好的将军,你对一场战争不抱著期待,对一血腥的胜利不觉得兴奋!」他手指著前方道:「北国人都是马上得兵权,我就让他们在马上将兵权交回!」他大喝了一声来人。
从柱子後面立刻现出穿戴整齐的将士,亦裕微笑道:「你们都是优秀的、杰出的战士,却只因为出身贫寒无法展现你们的抱负。我想要还你们一个公平,但是贵族却不给我这个机会,现在我允许你们放手去夺回属於你们的荣耀吧!」
将士们群情激涌振臂齐声高呼,突然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跪了一个头,急禀道:「君上,所有的领主都在皇城外要求进城参加国宴。」
亦裕与楚天暮交换了一个讶异的眼神,亦裕看著下面沉寂下来的将士,皱了一下眉,一挥手,他们立刻消失在偏殿巨大的柱子後面。
所有的领主由太监们领著陆续走进偏殿,却见亦裕一身战袍高高坐在正座之上,均眼皮跳了几下。
等他们行过大礼,亦裕才微笑道:「各位不是都上表病了吗,我还以为你们都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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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面面相觑,当中实力较大的巴赫查家领主扫了一眼众人,才立前道:「君上,我们世代追随北国皇朝,虽然不敢自称个个都是肱肋之臣,但是也算忠心耿耿。我们北国人没有南国人会做文章,君上有话,不妨直言。」t
楚天暮挑眉喝道:「大胆!」
亦裕抬手制止了他,笑道:「爽快,即然如此,我也就不绕圈子了。」他走到他们的面前,看著他们的眼睛慢慢地走过,道:「朝廷有意要集中兵权,这样才能统一筹画,迅速调配,为将来与南面的一战打下基础也可以减少各领地之间不必要的摩擦,诸位可以继续带兵,但是以後将会统一受朝廷管辖。诸位为北国立下的汗马功劳,朝廷不会忘记,已经授予你们的封地也不会改变,你们以为如何?」
巴赫查淡淡地道:「君上想必已经拿定了主意,又何需我等的意见。」
亦裕微笑著道:「那巴赫查你的意思就是已经同意喽?」
巴赫查一弯腰道:「我们素来忠心耿耿,君上之意岂敢拂逆,只不过也请君上能同意我等一个请求。」
亦裕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乾脆,不由眯了一下眼,道:「讲!」
「君上所言极是,其实各个领土多年来供养军队所费甚钜,没有家族不捉襟见肘的,只不过念著朝廷的恩德,才苦苦支撑至今」巴赫查一诉苦,众人连连称是,更有人大声道已经是入不敷出,亏空甚钜,巴赫查见亦裕沉吟不答,又道:「君上卸了我们的兵权,也等於卸了我们的重担。只是我等跟随先主多年沙场征战,如今年纪也大了,即便想要再效力於新君,也是有心无力。再加上朝庭人才济济,也早就用不上我们这些老骨头。奏请君上允许我们解甲归田,退隐田林,以享含贻弄孙之乐。」
楚天暮看了两眼巴赫查,心想此人到是个人物,他以退为进,暗示亦裕如果接过兵权,就意味著他只能接受这些军的士兵,却得不到这些领地的军需支持,更严重的是,所有的军队都会少了领军人物,北国一夜之间将会少上十数位的将军,这等於亦裕接管了一盘散沙。巴赫查长眉宽耳,颇有福相,过去总是低调得很,因此尽管颇有实力,亦裕却没有在军考中把他的继承人定做目标。没想到呼儿金一败,他突然风升水起了起来。

亦裕沈默了一阵子,突然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眉轻轻扬起,轮廓分明的嘴角微微弯起,道:「好,准奏!」
巴赫查似乎没想到亦裕的性子如此狠烈,完全不受要胁,背後众人一阵窃窃私语。巴赫查嘴角抽搐了一下,才道:「这些个领地土兵性子都野得很,以後还要君上多费心了。」
亦裕拂了一下衣袖,还没说话,就听有人大声道:「这就不劳领主大人费心了!」众人一愣,只见一个圆脸的少年正是谢问柳,他领著二十来个年青子弟鱼贯而入,他们押解二十几位人质,反而比快马急奔的领主们要慢了片刻进城。众人自然立刻识出他身後跟的,正是疑心被东君挟持的儿子们,见他们安然无恙,都是一阵喜又一阵忧。
谢问柳走上前煞有介事地道:「君上让臣去招募人才,现有二十多位青年俊杰表示愿意为朝廷大军效劳,据臣所查,他们个个都是真材实料,是北国一等一的人才,因此臣等不及连夜带著来引荐给君上。」
亦裕没想到谢问柳失踪了几天,居然把这些领主的继承人都弄到了一起,他是何等聪明的人,领主先是告病,继而快马赶来赴宴,先是硬顶转而软磨,想必所有的转捩点都出在这群继承人身上,他不动声色由著谢问柳这出戏往下唱。
谢问柳见亦裕脸上全无怒色,相反眼中含著笑意,似在鼓励他往下说,他立时觉得勇气倍增,从怀中掏出一面血旗,展开道:「众位俊杰愿意齐聚这面战旗之下建功立业,只是当中有一位名叫查察儿的科隆多家族的子弟,他不但妖言惑众,破坏君上招揽人才大计,还出言诋毁君上,实属大逆不道,众位仁杰为表忠心,已经将他杀了祭旗以表追随君上的决心。」
查察儿的父亲都野一声大叫,颤抖著手气急败坏,道:「你这个贱民,居然敢杀害无辜的贵族子弟。」他说著突然从怀里抽出一柄匕首就往谢问柳插去,他离谢问柳很近,扑过来的速度又甚为迅猛,眼看就要伤著谢问柳,却见亦裕人影一闪,一掌击在都野手腕上,匕首飞了出去斜插在大门的门框上颤动不已。谢问柳躲在他的背後,吓得两腿发软。
亦裕满面怒容指著都野道:「若是谢问柳指责查察儿还只是一面之词,你竟然敢君前露刃,刺杀朝廷命官」他一字一字地道:「你是不是根本不把我这个君上放在眼里,查察儿恐怕是言传身教的吧。」
巴赫查原本踏前一步想替都野求情,但见亦裕突然如此指控都野,心中叹了一声都野此命休矣,看来亦裕是要杀了这只鸡给他们这些猴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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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野人都不再吭,他血t著眼睛哈哈大笑了茁,道:「你都怕了幔坎恢了幔磕的骨^都了幔课北人都是坦坦,不像@些南人,卑鄙ou,小人技z。」
亦裕看了他一海一甩後[又坐回了椅,p描淡地道:「f下去!」
x柳接了亦裕一子,也知道他盛怒之下,未必置最狠,反而倒是平o,f淡淡pp的r候,做出一些叫人l的事。他原本⒉椴阂o奈,他χ查察喊l狂的父H也有一些歉然。如今亦裕已操偃,似乎已]有再⒍家暗谋匾,x柳眼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亦裕,不由也替他捏了一把汗,此rB忙站出淼溃骸]e,我是南人,我怎N卑鄙ou了?」
亦裕冗^,吡怂一眼,x柳不看他,也能感到那目光像把寒刀子,刮得皮w生疼,他不由咽了一口唾沫。
都野冷哼道:「你冻至宋鹤樱逼著我M京可有此事?」
「笑!」x柳笑道:「我如何冻中☆I主,我不^Я艘侍l,一家丁,如何才能⒍十多位小I主都冻郑俊
都野冷笑了一,道:「你不要以我不知道你葛朗家勾Y了土拔家。」
他@音一落,赤朱父HC琅道:「你f要心,不要欺人太甚!」
x柳笑道:「你@Nf,就是小看了@二十多位俊埽在你的眼e,他也就是一些仰仗祖a,一o是的F族子弟,唯一的r值也就是被橙冻掷用」
他此一出,不但他身後的小I主面露怒色,B位I主也是面有不。
x柳冷笑道:「我要f你e了,他不但是好h,而且都有真才料!」他著序⒛切┬☆I主的特L又f了一遍,中自然又F了追郑以至於起磉@些小I主都有一些神乎其技。他@一手不但小I主受用,BI主也是H有面。管x柳已在土拔家露^@手,但是在他父面前被x柳@NF,就算χx柳有追窒褐心的人也不禁λ恢土追趾酶小
楚天暮不由有d趣地看了籽壑x柳,@人平r貌不@人,行事吐均是一中庸之。可他又仿佛是一担有令人吃@之e。他未鹣冉担一B了二十四封投降信,可是他居然敢c力最的呼航鸺易暹^不去,一人е中毒o力的亦裕逃亡。他看起砟小怕事,亦裕p哼一能他抖半天,可是他F在居然敢m著亦裕把全北F族的^承人都o架了,先蒯嶙唷3天暮[了一下眼,心想y道此人藏不露。D眼亦裕是眼eWq著笑意,仿佛也X得x柳有趣o比。
「好!」亦裕站了起恚走近那些I主,拍著他的肩,高d地道:「果然都是人才!吩咐部全等裕朝庭要重用!」
他音一落,I主都是面色一,入了部的名裕以後便是籍,亦裕D^直著都野淡淡地道:「至於查察号c都野之罪,念及其祖先^去泶飨然手功,免其死罪,也不累及家伲但Z其I地世u之位,都野l配北疆。至於科隆多家族的I土就r由近的土拔家族代檎乒馨桑 
他一句落下,都野色更是l白,想_口,s被巴赫查打啵道:「科隆多家族犯下如此大罪,君上能念其祖先的功冢P不B,臣等均感五取!箍坡《嘣倏裨镆膊坏貌樽约旱募胰酥想,身抖著c冷冷打量著他的亦裕僵持了一海才身c於地,道:「小臣x主隆恩。」
x柳了一口猓亦裕也是面露微笑。@r最激幼匀贿算土拔家族,他接下科隆多的I地,其力一S成楸位I主之首,C是激拥眠Bx恩都忘了,亦裕走到他面前才@醒^恚正要行Ys被亦裕阻止,亦裕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也知道C叔叔年q大了,也不忍您多操冢我看赤朱年富力,行事也果敢,就他去隆科多的I地上吧!」
C亦裕如此pR赤朱又是一喜,B忙е赤朱跪^x恩。其他的小I主赤朱年opp就一S升成一方I主,哪e再有q疑,只恨自己不能早c像赤朱@般拿定主意。部的人一砭图跟著走了,等小I主都被下,I主是面土色,亦裕h了一下他,才微微笑道:「_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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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三巡,已是午夜r分,x柳v著亦裕往後m走。亦裕著喝了S多酒,他男]有生L在北,也]B成北人的酒量,但是性子倔,今天心情又特e好,因此碚卟痪埽m人前不示弱,可是一M後官就再尾蛔×耍卧谝豢淝巴铝似怼Vx柳等他吐得差不多了,再⑺扶著M了上房,命人弄了c醒酒喝了下去。
x柳c太O一起⑺服侍著躺下,眼亦裕平o的睡容,想起他在席g拍著他的肩膀F他是北的伯罚敬了他一杯酒,rx柳只X得叫他死了都值得。可是回^一亦裕不再n]的容,他忽然又X得自己做@N多也S只榱瞬灰他悲,不他愁,再也看不他背著人落I。

x柳再低^亦裕的~在艄庀路褐潮t,整人很放,嘴唇自然向前嘟著,看起碛追趾⒆猓而不是一的C。x柳禁不住靠近了他,想H一下又不敢,他低^喃喃地道:「我文不成,武不就,我拿不出什N真本事碇С帜悖我只知道我永h用心碇С帜悖希望你不嫌」
他想抬起身,自己的手腕突然被人狠狠地抓住了不得,亦裕一翻身⑺涸诘紫拢他一口咬在x柳唇上,x柳也不上吃痛,只X得身子立即lC了起怼扇似疵撕扯著Ψ降囊律眩一罕懵泷蜗Γx柳光溜溜地被亦裕翻了^去,想到第一的,他不禁害怕得畏s了一下,但亦裕的p腿A著他的臀部甚o,逃o可逃。亦裕的手指突然在他的肩部pp摸了一下,屋子中有片刻沈默,然後x柳的脖子被套上了一西,他低^一看正是亦裕是煸诓弊由系挠衽澹那上面沾著亦裕暖暖的囟取Vx柳只亦裕淡淡地道:「你立了大功,]什Np你的,@是我小r候父皇送我的Y物,就po你吧!」
x柳手e攥著那K玉佩肃地道:「那@K玉佩@NF重,槭颤N要送o我?」
「太大了,煸诓鄙献映粒 
「那好,我替君上戴著,君上一涌梢蕴焯烨埔!」x柳高d地f,亦裕已不知道找硎颤N滑的西T在自己的後面,清o比,然後似乎有一根手指探了M去,x柳只X得心Wy耐,身酥麻,X子e一片空白後面的什N也不得了,只道亦裕大力地撞羲的臀部,他就只剩下大呻吟本能,音之大跟鬼哭狼嚎似的。
亦裕醉酒,又跟x柳M情g,不一壕推v不堪,躺在x柳身沉沉睡去。x柳噩噩中醒恚只X得才狂g的N仿佛在屋e悠然未去,那床仿佛在猛烈u晃著,亦裕肌w手滑的感X似乎在手e。一想到@ex柳只X得下面又q得生痛。他大著子摸了一下亦裕的,他依然沉睡毫o反。於是爬到了他的_下,悄悄翻起被子,到了亦裕的下半身忍不住U了一下,只X得亦裕L得完美,B私也比自己要漂亮追郑他想著下面止不住又q大了追帧
x柳看完了前面,又好奇後面,亦裕是淖约旱尼崦孢M去,就能弄得自己神魂倒,不知道他的後面又是怎N拥摹Vx柳越想越好奇,他伸L脖子亦裕全然昏睡,就慢慢地抬起亦裕的p腿,只X得X子一都炸_了,那淡粉色的私,q如一朵盛_蓓蕾,每一l褶都如一ly一直延伸到x柳的四肢百骸,在那ec起一串串火焰。x柳全身都快被沸了,哪e得e的,慌慌咭了下四周,找到了亦裕才使用的油,是冬日e北F族用碜o手足的油脂。他照著亦裕的做法,沾了一cpp抹在四周,只亦裕pp哼了一,但sK]有_眼睛。x柳又伸出一根手指伸了M去,做好之後,他再也耐不住,挺起分身室嘣5乃教就n了M去,亦裕疼得立r大了眼睛。x柳也感受到了他的痛苦,但是自己的分身不但]有s小,反而因橐嘣sw鹊囟扔q大了追郑身都叫讨要l,卡在亦裕的w冗M不得也出不得,x柳只好看著亦裕既@又生獾哪柩实溃骸概,奴才色包天,死!」
亦裕饧保低喝道:「那你不快c!」
x柳大著子,一n刺,o如何,他算了了心
22

第二天天明,上房外走廊寒L的地方,x柳哭手跪著,亦裕面o表情站在那e,身後的太O捧著纱筠的。亦裕S手那^一本,吡艘幌路饷娴溃骸刚Z有]有x^?」
x柳看了他一眼,小道:「]有。」
亦裕啪一⒛潜菊Z放到了他的^上,道:「Z是人孔子v槿说牡赖露Yx,是人之根本,你怎N能不x?」
x柳uu晃晃著那本,亦裕冷道:「@本如果要是掉下恚你就要被P抄上一百遍的Z。」他x柳B忙挺直了脊牛J真,他p哼了一,又抽出一本道:「中庸你x^]有?」
x柳立刻大喜,道:「@本奴才x^!」
亦裕淡淡地道:「哦那都f了些什N?」
x柳X得明明^@本,先生也彷氛f^,可是不知道怎N,o如何都想不起磉@本都f些什N,他x三,章章缀醵寄艿贡橙缌鳎可唯@些x^就忘。
亦裕哼了一,⑦@本又放到了他的^,道:「@本是叫你如何槿颂事,你又怎N能不x。」
他@N一本放一本,很快太O手e的大半都到了x柳的^,x柳B呼吸都得放p了,很怕一不小心把^上的都震下恚每抄上一百遍就K了。
亦裕]]手太O退走,看著x柳老大一海才淡淡地:「你是不是喜g我?」
x柳被他一,口道:「是!」f完自己的又一t。
亦裕又接著:「你到底喜g我什N?」
x柳被他@N一,倒是愣住了,喜g就喜g了,他奈^自己到底喜g亦裕什N。亦裕性子冷,又喜怒o常,哪又x柳都F不起怼?墒撬@N一,亦裕那俊美op的就自然而然在心g浮F了,於是x柳愣了片刻,便小道:「君,君上英俊o比,世上op,真的,我奈匆^像君上@涌∶赖娜耍我,我第一到你,是碰上了神仙,不是神仙怎NL得@N漂亮,我,我槟闼酪话俅味贾档」他滔滔不^地f了老大一海眼皮一抬s亦裕早走得人影o,不由怵H地想,莫非我措~不虻溲牛]F出君上的神恚所以他不高d。他看著自己^上的,忽然想起三e的曹植的洛神x中有一句芳o加,UA弗御,心e暗悔才]把@二句背出恚]收f出砭上就高d了。他有一些d,想U一口猓但]U到一半^上的就晃了晃,得他把後半句U息生生咽了下去。
他^著那堆生生捱了半日,不亦裕派人砩饬怂,心e暗想只怕亦裕是F了心要他㈩^上@些抄上一百遍,不由心e暗暗叫苦。廊前太Om女走碜呷ィ@位昨是北的伯罚今天就了一大堆在Le^u晃著,都是暗自掩嘴偷贰
x柳正得脖子l僵,^Xq的r候,忽然到一裙u的佩,一p素衣裙映入x柳的眼,x柳一抬眼,f之蝶正被一位小m女v著微笑地看著他,道:「咦,@不是北的伯仿铮怎N一大清早在@喉?是要l^DN,我只f^^牛]^^的。」
x柳乾笑了一,道:「娘娘,取笑了。」他咽了一口唾沫,道:「娘娘,@一我立了功,你也]pn我?」
f之蝶微笑道:「哦,你@是我要pn幔俊
「不,不敢娘娘,上一是臣不Γ 怪x柳小心翼翼地道:「不自作明,我那c算M能入娘娘的法眼,娘娘明睿智娘娘,你就看在臣@一的功诜萆希同臣@和好如初了吧!」
「大!」f之蝶身的m女Q眉怒喝了一。

x柳急道:「臣,臣不是那意思,臣不措~」
「行了!」f之蝶一笑,又U了一口馀cm女x_,可走了撞接洲D^^恚道:「你等一下把^上的都送我me去吧,要是君上起恚你就f都是我借了看。」
x柳大喜,Zo地道:「多x娘娘,多x娘娘,娘娘厚q如⑿德,明似T葛亮。」
他一通yf不但f之蝶笑了,B她身的m女也笑了,扇瞬辉倮x柳,D身x去。L中悠然地扇说恼f,只那m女笑道:「娘娘,@人倒是c那展亭有追窒嗨浦」
f之蝶p笑道:「小青你又胡f,他怎能跟展亭哥哥相比。」
m女嗤笑了一,道:「是啊,他怎N能同咱南第一才子相提K,展亭是狂放ob,他不^是因o知,有c滑稽T了」
廊e的L⑺pυ送得很h,一字不落地M了x柳的耳e。x柳沮实厮ο骂^上的,不由又想f之蝶先前f^的亦裕只勰欠蒹@才^W,他一把抓^暗想,y道我就做不得才子幔克@N想著,⒌厣系yy拿起,用衣服裹著一路跑出了m,奔回了自己的屋子,PT一本本x了起怼
拇颂m都城e多了一位好W的L侍郎,但凡城e砹艘晃缓玫h人先生,他必定要去拜L一番。@N一位智勇兼洌又td好W的L侍郎自然涫苋私^口Q。有的r候亦裕了,也是嘴角微露笑意,只是@份微笑太淡了,常令人X得他是o屿吨浴
23

第 七 章

春去秋来,白露已过,北国冬日来得早,茫茫大地已经是一片肃杀,静静候著第一场雪的到来。腊梅盛开,风动暗香满,霁色暖光照射的院中,一位少年郎正在仔细读书。

有一位紫红脸色的青年推门而入,一把抽掉少年郎手中的书,笑道:「谢大人,不喜欢的又何必要硬撑,走,我们打猎去。」

那少年郎正是谢问柳,他的圆脸渐褪,已经露出了成年男子的轮廓,模样也似比过去俊俏了不少。他每日里不但读书,还跟著老疯子习武,不但武艺大进,身板也强壮了不少。这一年的将养,眉目间已经颇有气势,任谁见了他都会以为确实是贵族子弟,绝想不到他曾经是一个磨豆腐的小子

谢问柳叹气道:「说起这些诗书果然是好,可多是伤情悲月,远远不及三国精彩。赤朱,你说为什麽偏有人爱诗书,却不爱三国呢。」

「这些人哪里懂得征战沙场乐趣,走吧,我听说兰都城外有一山谷里头来了一群野鹿,我们去猎它几头,今天晚上就烤鹿腿子,喝鹿血酒,再招他几个波斯女郎跳舞。」

「可是我听说宋家请来了一位博学的先生,今日便到,我已约了他吃晚饭呢。」谢问柳说著颇为踌躇。

「什麽先生,改天不行嘛!」赤朱不以为然地道。

「你不懂,这位先生特别得很,他居然说圣人之言,未必不狗屁,还说三国皆学问,如此真知灼见,必定是位有学之士,我怎麽能不早点去拜会!」

赤朱无奈地又道:「不是晚上的事吗,还有老大一会儿功夫呢,我们先去打猎,大不了这烤鹿会改成明天不就成了嘛。」

谢问柳好久没有松动筋骨,被赤朱这麽挑唆,立即心痒痒,令人牵来归雪,飞身上马跟著赤朱带著几个人出了城。归雪这匹老马在谢问柳的细心照顾之下恢复得很好,如今出城一路急驰,竟然宝刀未老,王气犹在,赤朱他们的马始终落於其後,不敢超越。

众人骑马进了山谷,却发现这里似乎下过那麽一场小雪,鹿的踪迹被掩没了不少。众人找寻了一圈,也未见鹿群,不由都有一点扫兴,忽然听人低声道:「快看那边。」

只见几棵树後,二三头公鹿正在探头探脑的四下张望著。赤朱一勒马绳道:「看我的!」他张弓搭箭一马当先追了过去,众人也不甘示弱纷纷跟了下去。

那几只鹿很快惊觉,转身飞奔,众人心急它们逃脱慌忙纷纷急射,谁知那些鹿拐了个弯钻进路边枯草堆里去了,那几支箭却笔直向前,正对著一个在草堆中摇晃著的人,谢问柳见那人身形狭小,显然是个孩子,不由脱口道:「不好!」

赤朱的脸也是骇白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另一个灰衣人影跃起将那孩子压倒护在身底下,几支箭支擦过他的头顶钉在树干上,赤朱的那支箭却插入了他的左肩。

谢问柳连忙带人拍马赶上前,焦急地问:「你们没事麽?」

「你说呢?」那灰衣人抬起头,似乎觉得这话问得很好笑。那似乎是一位老者,满面白须,可又似乎眉目神情颇为年青,淡色的嘴唇弯起那份微笑的感觉不知道为什麽让谢问柳心中一动。

「你好大的胆子,我们长侍郎问你什麽你就答什麽!」谢问柳身後的侍卫喝道。

「我中箭了!」灰衣老者爬了起来,他一动就抽动了伤,不由疼得一啮牙。从後面的树丛中跑出来十多位小孩,一见老者受伤,纷纷围在他身边七嘴八舌,哭成一片,显然这位老者颇受这些孩子的喜爱。那老者摸著小孩的头连连安慰。

谢问柳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吩咐道:「快带他去看大夫!」

「不用了!」灰衣人连忙摆手道:「这山里有的就是草药,我自己等下采点敷了,不麻烦了!」

谢问柳听了皱了皱眉道:「虽说箭伤不是大伤,但是弄不好,也是会出人命的!」

灰衣人无所谓地一笑,道:「真是不用了!」谢问柳见他说著忽然眼珠子一转,又道:「不如这样吧,这箭伤虽说不是什麽大伤,但是请个大夫出个诊至少要一钱银子,一帖金创伤药膏二钱银子总要吧,然後是一些养伤的汤汤药药,大夫复诊的诊金,前前後後加起来一两银子总是要的。你看我年纪大了,这两个月恐怕都干不成活,您统共赔我三两银子这事也算了。」

他一副惜财如命的样子,赤朱他们听了颇为不屑,谢问柳却颇有知已之感,这些贵族哪里懂得银钱对於穷苦人家的重要性,於是爽快地道:「你的价钱倒也算得公道!」他跳下马从怀里摸出两锭纹银递给灰衣人道:「这里一共是十两纹银。」

灰衣人咧嘴一笑,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接了过来。谢问柳一笑,刚想转身,突然想起了什麽,蹲下来,一把抓住灰衣人的胳膊,道了一声得罪,一掌击在肩,灰衣人後肩上的箭飞了出去钉在树干上。

等谢问柳上了马,还忍不住回过头来,只见那灰衣人弯腰四找著什麽,只听他嘴里喃喃地道:「牛肉,上好的牛肉,唉」这听起来似乎他刚才丢了一块牛肉,这人不急著理自己的伤势,倒先急著找牛肉,竟然把一块牛肉看得比箭伤还重要,谢问柳忍不住心里又是一动,但转念一想,这已经是一位老者,陆展亭却年轻得很,绝无可能是同一个人。这麽想著心中释然,纵马追上众人,绝蹄而去。

2
等回了兰都城,谢问柳见众人均是有一点不畅快,便笑道:「今晚上我要请城里一位汉人先生吃饭,众位兄弟们一起来吧,我们在得月楼吃顿好的,烤鹿吃不上了,吃顿得月楼的烤全羊也是不错的。」

得月楼是兰都城里最为昂贵的酒楼,这些人虽然都是一些宫里的大侍卫,俸银颇丰,但要想在得月楼吃上一顿,也是万万舍不得,更不用说吃烤全羊,纷纷大喜。

同赤朱与侍卫们道别之後,谢问柳回家换了一套官服,又急匆匆赶到了皇宫,先进了御厨房。御厨们见了他立刻喜笑颜开,亦裕脾气甚怪,通常你弄一样东西上去,他既不说好也不说坏,但是如果不对胃口,脸色能吓死人。有了谢问柳就不同了,他不但能弄出亦裕喜欢吃的东西,还能弄出不少样,这一年下来,他似乎一下子成美食名家了,在他的带动下,原本粗鄙的北国御膳也是一天比一天精致了起来,其复的程度几可追上南国了。

御膳里自然少不了谢问柳隔三岔五进的一方豆腐,今天做的是一道小鸡炖豆腐,谢问柳道:「这材料选好吗?」

为首的厨子连忙笑道:「长侍郎您放心,刚好一斤重的小公鸡,按您的法子,这几天喂饱就让小太监赶著它跑,到时炖出来必定嫩且实,滑而不腻,再按您的吩咐,放了点儿野山菌,保证您满意。」

「主要是君上满意。」谢问柳满意地点了点头,坐了下来,厨子立刻给泡了一杯茶,讨好道:「这是刚从南边采购来的大红袍,您尝尝。」

谢问柳尝了一口,皱了下眉头,又掂了片茶叶子放进嘴里嚼了嚼,随即将那茶叶子吐在旁边的吐食盒里,道:「这根本是普通的乌龙茶,又哪里是大红袍?大红袍是乌龙茶中的极品,又称「茶中之圣」。它长於武夷山岩石夹缝之中,是野生茶,天然带有桂香,岂是这种一般二般的茶可以比?」

厨子吓了一跳,尤其是想到将这种普通的乌龙茶当作大红袍进献给君上,他不挖了自己的眼珠子,也要割了自己的舌头。

谢问柳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不用太在意,北国人要当一个南国的厨子,原本不是易事大家辛苦了!」他掏出一锭银子,道:「等下弄壶小酒度度暖,算我的。」

厨子们连连道谢,按北国宫廷的规矩,御厨们吃得好住得也不差,俸禄却少得可怜,过去还靠小偷小摸贴补一些。庄之蝶入主後宫之後,几乎不管事,大小事都是谢问柳在过问,这位谢大人通的那些门路,比他们御厨还御厨,但凡他们能想到的,没有他不知道的。一来二去,这些来钱的门道都不通了,就只能仰仗主子们的赏赐,时间一长倒是养成了他们尽量干好活的好习惯。

太监们用银盘端著菜鱼贯的跟在谢问柳的後面,谢问柳挺著胸走在前头,後面那小鸡炖豆腐的香味即便上面扣著盘子也挡不住,一缕一缕飘到鼻间。谢问柳不由心想,我现在也会赋诗填词了,虽然也许还差一点陆展亭,可要说这吃的,我知道的只怕就不比他少了吧,这麽综合起来,也许我也差这位才子差得不远了。他这麽想著,志得意满起来,不慎一拐弯撞上了两个人。

「大胆!」为首的宫女喝了一声。

谢问柳一抬眼,见庄之蝶手拿著一卷书站在眼前,慌忙行了个礼。

「谢大人不用多礼了,我去上书房借本书。」庄之蝶瞥了一眼他身後长长的队伍,淡淡地笑道:「我听说谢大人把这御膳料理得很好弄得很详尽,每天都要弄上三十几种,什麽四道果点,六色茶点,八件冷盘,九件一品锅听人说南国的御膳也不过如此。」

谢问柳又行了个礼,大声地道:「这是臣应尽的本份!」

庄之蝶微微一笑道:「谢大人的苦心本宫是明白的,只是这开得太好就败了,富贵过了头就俗了。还有其实君上是一个喜欢食素的人,并不喜欢这麽大鱼大肉的。」她走到一个银盘前,闻到里面一丝味儿,便笑问:「这道菜是什麽?」

「回娘娘,是小鸡炖豆腐。」太监低头应道。

庄之蝶转过头揶揄道:「谢大人君上最不喜欢吃的就是鸡,从前在南边的时候是一块都不沾的。」

谢问柳一时间困惑了起来,这一年他不知道做过多少样用鸡做的菜,亦裕似乎也从未说过他不喜欢。他又听庄之蝶悠悠地道:「唉,又是秋天,以前展亭哥哥一到秋天,就喜欢采了园子里新鲜的桂拿糖蜜了,存了十日之後,再去集市买乡下人自制的甜酒酿,然後自搓些圆子,与酒酿桂一起,不过费二三文钱,却是唇齿留香,叫人惦记至今」她似乎回忆完才惊觉得这些人还站在那里听,便笑道:「你们怎麽还不上膳?别饿著了君上。」

她笑吟吟地看著谢问柳有气无力地带著队伍走了,旁边的宫女小声道:「娘娘,你是不是故意气谢问柳来著?」

庄之蝶瞥了她一眼,道:「胡说,我做什麽要气他?」

小青嘿嘿笑了两声,道:「因为,因为」

「你别瞎想了,裕固执得很,喜欢谁不喜欢谁,只怕一辈子都改变不了。我跟他又哪里来的冤仇,我只是想提醒他,没必要去模仿陆展亭。」她用手拍著书看著彤红的天空笑道:「展亭哥哥就好比那纸鸢,五彩华丽,可是你要一直握著绳牵著它,要不然它就飞走了,因为他是自由的陆展亭。」她沈默了一阵子,才微笑道:「那谢问柳呢,他就像自家养的小狗,有时打了骂了,它逃了出去,可是只要天一晚,它还是会窝在你的脚下让你取暖。这天上飞的有天上飞的长,地上跑的也有地上跑的好,何需羡慕另一个。」

小青道:「也许呀,谢问柳不是羡慕陆展亭,他呀,是羡慕君上喜爱的人。」

庄之蝶听了,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

25
亦裕吃饭从来都是谢问柳陪著,谢问柳偷偷见那些太监流水似的每一样夹一筷菜放在碟中呈给亦裕,而他也每一样都用了一点。过去谢问柳一直以为亦裕的食量不是太大,现在才知道他不是很喜欢。原来自己从未真的了解亦裕,他不禁有一点沮丧。

「味道还不错。」亦裕瞥了他一眼,随意地说了一句,这句话若是放在平时,谢问柳必定兴高采烈,但现在却知道亦裕纯粹是安慰他而已。

「不过」亦裕轻轻拨著饭,说了一句:「我还是觉得小葱豆腐好吃。」

谢问柳连忙道:「好,我马上就去给你做。」他说著就站起了身。

亦裕微笑了一下,道:「那也不用太急,你明儿做也是一样的要不以後你就住宫里吧,我让人给弄个磨子去,这样你就不用赶来赶去,做了豆腐就可以直接送御膳房了反正日子长著呢。」

谢问柳呆呆地站在那里,他把这话在脑子过了两遍才明白了亦裕的意思,快乐地差不多要晕过去了,好不容易才把持住,连连应是,他坐下来高高兴兴地拨了一大碗饭。

傍晚时分,谢问柳把一切安排妥当之後出了皇宫。天边火烧云滚,西风一吹,竟然悠悠扬扬下起了鹅毛大雪。谢问柳带著赤朱与众侍卫到一个贵族家去接这位沈先生,当他们看到沈先生人的时候都不禁愣住了。没想到这位号称博学多才的沈先生竟然如此年轻,而且长得风神俊雅,浓浓的书卷味中带著几分秀气。谢问柳没想到是这麽一位风神俊朗的人物,不禁心生仰慕之情。他身後还跟了一位面无表情的黑衣家奴,被他这麽一衬,这位沈先生更是显得温和亲切,谈吐接物,让人如沐春风。

得月楼是仿金陵的建筑,粉墙绿瓦,黑匾金字,颇有江南大酒楼的气势。一行人上了得月楼,赤朱打听了一下,说是靠窗的厢座已经被人包下了,他与小二嘀咕了几句。那小二见是一群贵客,如何肯怠慢,立即便走入那厢房中,讪笑道:「这位老爷,您能不能给挪个位置,外面的长侍郎老爷想要一个靠窗的位置。」

谢问柳也朗声道:「里头人若是肯让出位置,你们这桌酒席我请了!」

沈先生却连忙制止,温和地道:「位置自然有先来後到的,我们岂可难为别人,我也不喜欢靠窗的位置,太吵,我们就在这儿坐吧!」

谢问柳不由心中暗叹,心想怪不得论语里头说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後君子,想必君子都是文质彬彬的,这论语倒也不全都是废话,於是笑道:「既然先生随意,那就委屈先生坐这儿了!」

几人坐定之後,谢问柳便淘淘不绝地介绍起美食来。谢问柳知道的大才子就陆展亭这麽一位,他极嗜好美食,於是在他的心里早认定才子必定同时也是精通美食的。

「兰都饮食虽然不及中原式多,但也别有风味,尤其是这得月楼做得草原八珍,是用泡发好的发菜,加上新鲜的鸡茸、蛋清、细盐搅匀,摊成圆饼状放蒸笼里用大火蒸熟,改刀後置於盘底,驼掌心、驴冲、驼峰、鹿鞭、猴头蘑切成圆片,牛鞭改成菊形,分别用纱巾包好,入锅内加鸡汤、盐、葱、姜再配上十年以上的雕氽透去膻味,捞出沥乾水分。而後将驼掌心、驴冲、鹿鞭、驼峰片按层整齐地码入碗内,再淋上鸡汤、细盐、陈年雕、葱、姜上笼蒸透入味,拣去葱、姜、滗出汤汁,扣在发菜饼的上面。再用滗出的汤汁来蒸牛鞭,熟烂入味後点缀在其间,猴头蘑片则是加鸡汤、细盐等调味品在锅内烧至入味,而後勾薄芡,淋明油出锅,围在发菜四周。这道菜滋补为上,先生一定要尝尝。」

谁知道那沈先生似根本不在意,只淡淡地道:「没想到草原也有如此复的菜式,只以为草原人性子憨直,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喜欢太过精致的东西!」

谢问柳笑道:「先生过谦了,草原八珍稀罕的是材料,若是论烹饪的手段,这哪里说得可以与中原比,听说中原皇宫里单一道荷鸡就有三十六道工序!」

那沈先生听了连连摇头,不以为然地笑道:「那吃著多费事!」。

「听说中原四大才子之首的陆展亭个人就极注重饮食,说看一人有无灵气,端看他炒两道菜就知了!」赤朱不由插嘴道,他笑著悄悄捅了一下谢问柳。

沈先生轻笑道:「那岂不是宫里的御厨最有灵气了!」众人一阵哄笑,谢问柳听了心头一阵畅快,对这位沈先生大生知已之感,叹道:「沈先生看似文弱之士,颇有大丈夫之风呢。」

26
这时小二上来了得月楼最上等的茶,茶沏好後,谢问柳又道:「中原文人爱喝茶,听说越是名士越对茶有讲究,名士僧人间常有斗茶一说,汉人中就有一大文人作诗云:从来名士爱评水,自古山僧爱斗茶。沈先生不妨说说这如何一个讲究法,这茶又是如何斗法。」

沈生先微笑道:「不敢,这茶水讲的是一个香,色,味与饮茶的方式,或者说是当时的一个天时,地利,人和,在什麽天喝,在哪里喝,又与何人共饮,都与饮茶的层有著关联。同一种茶,用不同的水来冲泡,茶汤的层可以用千里计,陆羽就有,山水上,江水,刘伯刍分得就更细了,一共有七个等级:第一为扬子江南零水,第二是无锡惠山寺石泉水,第三是苏州虎丘的寺水,第四乃是丹阳县观音寺水,扬州大明寺水排第五,第六是淞江水,淮水最下为第七。可见泡茶用水之细。」众人啧啧称奇,谢问柳更是听得大为叹服,他只懂得分辩茶里好坏,却不知道同一种茶泡出来的滋味也有天差地别。

那沈先生指著眼前的茶笑道:「你瞧这蒙顶茶可惜用了这兰都城里的阿诺河水来泡,若是用它的源头天池池水,那茶汤的滋味可就天差地别了。」众人连连称是,谢问柳立即差了人用快马去天池取一壶水来。

赤朱笑道:「可惜今日天山先下了一场雪,否则今夜就能请沈先生尝尝这天山山谷里头野鹿子的味道,即便什麽也不放,就放火上这麽一烤,再配上鹿血酒,那也是食之极致。」

沈先生微微一笑,道:「那想必畅快之极!」

谢问柳转身道:「可惜啊,今儿没猎著鹿,倒险些伤著了人,败兴之至啊。」於是便把那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谢问柳自己说著发现当时的那份感觉几乎呼之欲出,说著自己又多了几分疑惑,那沈先生似乎也很感兴趣,聚精会神地听著。

「老汉人先生奋不顾身救下小孩,又能面对箭伤镇定自若,风淡云轻,还能开口索要诊金赔偿,当真也算一奇人。」赤朱笑道。

「正是呢!」沈先生笑道:「这先生不知道在哪里,我们同是来自中原,没准以後可以多亲近一些。」

谢问柳还来不及阻止,只听赤朱已经笑道:「那山谷後面就是阿尔巴夏村,我看那一群小孩多半是那村子里的,自然先生也是。」

沈先生仍然面带微笑,但眼中瞳孔似乎微一收缩,谢问柳不由心中一动,心想莫非庄之蝶果真没有把陆展亭送回南国,而是留在了北国,这个人莫非也认识陆展亭。随即又想此事太过匪夷所思,按理陆展亭早就要逃回南边才是。

谢问柳心中有事,立即笑道:「今天先生远道而来,想必也累了,若是饱了,我便安排先生去休息!」

沈先生微笑著道好,这时小二却端来一杯子递给他,道:「刚才隔壁厢房那位客倌让我给您的,他说天水何需天池取,煮茶未必品茶人。」

众人皆愣住了,谢问柳只见杯子里雪水渐融,最上面飘浮著朵朵冰清的雪,沈先生连忙问:「这人呢!」

小二刚说了一句,下去了,沈先生已经冲下了楼,那黑衣家奴也跟了下去。

谢问柳立即冲到窗口,头伸出窗外,隐隐听到两人对话声。

那黑衣家奴道:「怎麽了,主子!」

沈先生轻笑了一声,道:「他刚才就在隔壁,天池是天山顶雪融水,他取天降之雪,在天时地利上连胜我两筹,所以笑话我只不过是一个煮茶之人,未必懂得品茶!」他看著那杯雪水,将它一饮而尽微微笑道:「没关系,我并不打算在这些地方赢你!」

此事再不通,谢问柳也在心中断定那个老者十有八九是陆展亭了,只是此人又是谁,他追下楼,两人已经全然没有了踪影。老疯子忽然从身後冲了过来,谢问柳一把拉住他,问道:「去哪里?」

老疯子目眦尽裂,咬牙切齿地道:「大仇人,大仇人」他这二年一直在谢问柳的照顾下,葛尔朗家供养著,如今一身锦袍,须眉料理乾净,只是这精神还是时好时坏的。

「大仇人?谁是你的大仇人?」

「大仇人,大仇人他是亦仁,亦仁!」老疯子呐喊道:「刚才那个青衣汉人就是亦仁,他化成灰我也认得!」

27
第 八 章

谢问柳与刚下来的众人都是脸色剧变,南边的德庆皇帝亦仁是北国人的心腹大患,北国无时无刻不在为与之一战而做准备。老疯子脸上一忽儿恐惧,一忽儿狰狞,一忽儿悲痛,颠三倒四地道:「不对,不对,仇人是薛四。」他抱著脑袋,突然又拉著谢问柳喃喃地问:「那我是谁?我又是谁?」

他虽然疯疯颠颠,可在谢问柳的心目中亦师亦友,份量甚重,也顾不上其他,连忙与赤朱一起将老疯子搀回了府。

老疯子嘴里不停地念道:「需降不可战,需降不可战」他们快到葛尔朗家的时候,刚好有一队黑甲兵路过,老疯子见了猛然喝道:「不能出战,不能出战!」他说著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人瘫了下去,谢问柳与赤朱将他搀进葛尔朗家,大声吼道:「快去请大夫!」

两人将老疯子放在床上,谢问柳连叫了几声老俞,老疯子睁开了双眼,轻轻地道:「我不姓俞,我姓薛,名德昭,排行老四,别人都叫我薛四,我是已亡西金国的元帅。」

谢问柳与赤朱乍一听震惊不已,谢问柳迟疑了片刻,才道:「老疯子,今天我们可不是在玩游戏。」

薛德昭没有去答他的话,继续缓缓地道:「当年西金与南国征战不息,老主子猝死沙场,皇叔萧燕京叛乱,我与大哥拥戴幼主与之厮杀了有七个月,才将这场战乱平息。谁知道南国小人行径,居然趁我们内乱,悍然出兵,侵占我国的领土。」他说著气喘吁吁,似有一些激动。

谢问柳与赤朱对望了一眼,心道两国既然征战多年,敌人内乱之时自然是出兵良机,也谈不上什麽小人行径,当然两人谁也不会在此时去反驳他。

「当年率领大军的是南国的十一皇子亦德,我奉主之旨应战,在最东面的平定关阻击了南国的大军,那场大仗打了有三个月,但是我军歼敌数十万,是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大捷。」

赤朱与谢问柳虽然未曾亲眼目睹,当然都曾听闻这场以南国惨败而告终的战役,没想到指挥这麽一场赫赫有名战役的将军,竟然成了一个疯颠的老头。

「只是南国国力原本数倍於我国,我国经过内乱又与之打了一场仗,其实元气大伤。再加上前面他们拿下了几个军事要城,使我国前线顿失屏障原本以为南国经过这一惨败,必定也需要修养生息。谁知道仅一个月之後,南国又派来了军队,这一主帅是南国的十皇子亦仁。」

谢问柳眼皮一跳,他一直对亦仁此人很好奇,整个北国都对他讳言莫,因为正是他打败了亦裕,成功颠覆了他的政权,而且长时间以来,一直都是北国军队的心腹大患,所有的人都知道他迟早挥师北上,只是不知何时而已。眼见薛德昭一瞬间里脸色有惊怖、憎恨到叹服,颇为复杂,心里更是对此人充满了戒备,正是此人让亦裕吃了亏,让他痛苦,谢问柳早就对他起了敌意。

「没见面之前,只听说亦仁是南国皇朝第一高手,但不如何招老皇帝的喜爱,探子也报他性情温和,打过几场小仗,不过都用和谈,似乎并不喜欢杀戮。我与大哥均想南国派来这样的皇子督战,莫非有意与我国和谈我等了几日,却等来了一纸招降书。我当即撕碎了那份招降书,回了八个字给亦仁: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赤朱大声道:「回得好,这南国人就是太嚣张。」

谢问柳皱了一下眉头,道:「三国里头有一个魏延提过,攻心为上,伐交为中,攻城为下。这个亦仁喜欢和谈,必定善用攻心之策,他南国吃了一大败仗,原本军心不定,而你方士气正旺,他一来就居高临下给你们一份招降书,只怕是一种攻心之术。」

「不错!」薛德昭叹道:「他居然将我回的八个字高高地挂在营地,让全营的战士都能看到,大哥当时就跟我说,这只怕是遇到了强敌但可惜我被上一的大捷迷了眼,不可一世,大敌在前,却还犹在梦中。」他嚎啕大哭了起来,谢问柳心急想问下去,却也只好由得他哭。

薛德昭满面泪水地道:「果然,我军节节败退,一直退到东北边的勇甯关附近,我得到探子来报,亦仁突然停止了前进这个时候大哥来了一封信,告诉我金陵探子报,南国老皇帝有意与我等和谈,但是要将勇甯关以西南的地方都割让给他们南国。大哥的意思,我国准备和谈。果真不久,亦仁差人送来了文书,说是和谈,给我们的却是一份降表。」

28
赤朱重重哼道:「大丈夫宁死不降,这亦仁未免欺人太甚。」

谢问柳不以为然地道:「打战无所不用其极,何必去争这个,倘若果真需要,也要假意奉承,另找时机,扳回局面,三国中的关羽不也降过曹操,後来时机一到,不就过五关斩六将反出曹营。」

薛德昭目视著谢问柳,道:「可惜我没有问柳的胸襟,我当时觉得这亦仁刻意侮辱我等,根本没有诚意和谈。」

谢问柳皱眉道:「只怕这人根本就不想跟你们和谈,只不过碍著南国老皇帝,所以这份降表很有可能是一个激将法。」

薛德昭点著头,他似在回想当年,神情有一些呆滞,缓缓地道:「我跟他打了半年有馀,亦仁一直都不温不躁,我实在找不到他的缺点,也就无隙可击。当时我想,这份降表会不会是亦仁在报我八个字相辱之仇,如果这麽说来,他就是表面温和,其实是一个极其骄傲自负的人」

谢问柳与赤朱都静静地听著,他们迟早要与亦仁一战,薛德昭这份记忆对他们来说真是太弥足珍贵了。

「勇甯关又叫勇甯江,江面极宽,平时激流汹涌,可是一过立冬,就会冰封千里,亦仁按兵不动一定是在等这个时刻,只要江面一封,那麽我们就万事休矣。可是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一年多前西番贡献了十几门炮,这种炮看似威猛,可惜射程极短,不过三四十尺,过於笨重引燃炮弹时间又长,说是用於兵事,但多当作皇家庆贺的礼炮之用,後来有贵族们打猎时用来惊吓猎物。我令人暗中收集,一共弄到五六十门炮」

谢问柳听到这里,大喜道:「妙计,老疯子你把这些大炮往暗一藏,到时等到他们一过江心就开炮,冰层一裂,你就可不发一兵一卒重伤亦仁的元气,然後过江杀他个措手不及。」

「不错,我为了激怒亦仁,不顾大哥之命,擅自撕了亦仁递来的招降表,还杀了来使,将他的头挂於旗杆之上,我每天都让人在江对面四下挪动人马,给他造成我要在江对面平原上跟他一决死战的假像。其实我把人马都撤到了後面的山谷中,江对面留下的营中藏的都是炮台,只待他一过江,就炮火攻击。」

赤朱与谢问柳都是听得心潮澎湃,心里明知薛德昭是以失败而告终,但一想到当时亦仁若然中计,那今日的形势就会完全不同。薛德昭颤抖了许久,方道:「谁知我等了足足半个月,他都还不发兵,我心中疑惑,可是每日探子都来报,见亦仁每一天都去江边亲自查看冰层的厚度。我不放心,亲自过江暗中查探,果然亦仁每日必定去查探冰层。」

赤朱诧异地道:「莫非他知道有炮,想等冰层厚点再过江?」

谢问柳心中一转念,大叫道:「糟了,糟了,三国有一出叫作马谡拒谏失街亭,武侯弹琴退仲达,这亦仁唱的是空城计。」他话音一落,薛德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这时有家仆道:「大夫到!」

赤朱与谢问柳暂时退出了薛德昭的房间,两人均叹息了一下,只听说当时西金城破之日,皇室的成员都吊死在自己的祖庙里,守将薛德荣自缢在宫门前,他的家人也在家中自尽,没想到这出惨剧竟然是这麽来的。他先是让薛德昭误以为自己骄傲自负,然後将计就计,避开西金重兵,绕道北上,先灭了都城。这件事情北国也是有好的,当时的北国也乘机出兵,占了勇甯关一带靠北的土地。

两人唏嘘了一阵子,赤朱道:「刚才老俞拼命的叫大仇人莫非他真的见到了」

「亦仁!」两人同时道。

「这亦仁好大的胆子,敢在北国都城大摇大摆。」赤朱怒道:「他莫非当北国无人吗?」

谢问柳倒是无所谓地笑道:「这世上能见到南国皇帝的能有几人,亦仁又怎麽会想到北国还藏著他的一个宿敌。」他原本心仪沈先生的才学,如今知道他就是亦仁,心头豪情突发,笑道:「不过贵客既然来了,就要看我们有没有这个本事留客了。」

赤朱与他一击掌,但是随即疑惑道:「这亦仁又为什麽亲自涉险来到北国呢?」

「我想是为了陆展亭!」谢问柳心里格登了一下,道:「我想此事还得要找一个人商量才行!」赤朱愣了一下,连忙道:「没错,此等大事确实需要禀报君上。」

「此事万万不可让君上知道!」谢问柳突然想起了什麽,问道:「刚才的那些侍卫呢?」

「自然回宫当值去了!」

「糟了!」谢问柳穿戴整齐,急急忙忙进了皇城,还没到宫门口,就见亦裕一身戎装,身持宝剑,神色冷峻领著黑甲军出来。

29
「你来了?」亦裕皱眉道。

谢问柳觉得他看似表情平和,但眼底跳动著火焰,他见过了亦裕轻淡的表情,从未见他表露这种渴望的神情,只好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来了。」

亦裕从後面太监的托盘里拿出两幅画递给谢问柳,道:「你速带人马去挨家挨户搜查这两人。他们的身边很有可能带著一位易容高手易行之,凡是易行之改过容的人,他的左耳都有一颗红痣。」

谢问柳抽开图一看,见果真一幅是亦仁,一幅是陆展亭,他小声道:「君上,这陆展亭不是已经逃回南国了吗?」

「陆展亭如果不在北国,亦仁就不会来此。」亦裕红著眼道,他吸了两口气,咬牙道:「你给我把他们抓回来,我要活的。」说著再也没有多馀的话,带著黑甲骑兵迅速出了城门。

只剩下谢问柳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刚才亦裕虽然看著他说话,但是他知道亦裕的眼里已经根本没有自己,早就落在了别的地方,他原本以为累积了两年的点滴,他不奢望在亦裕的心里,但是在他的眼里总会有一些不同,原来只要陆展亭的影子一出现,自己顷刻间打回了原形。

他刚将图卷起,就看见庄之蝶的侍女小青急匆匆地走过来,道:「娘娘唤你去。」

谢问柳心想莫非是让我私自放了陆展亭吗,他苦笑著心想著我有十个脑袋恐怕都会被君上毫不犹豫地砍了下来。他踌躇地跟著来到了庄之蝶的面前,他见庄之蝶面色苍白,握著拳走来走去。

「你」

庄之蝶的话还说完,谢问柳就苦笑著说:「娘娘,陆展亭我只怕是没本事救的!」

「不,我、我是要你救裕」

谢问柳吓了一跳,他看著庄之蝶面无人色,道:「娘娘,你放心,这可是北国,亦仁他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休想伤著君上。」

「不错可是他会伤了自己。」

「这、这话怎麽讲?」

庄之蝶叹了一口气,道:「亦仁与陆展亭是裕这一生当中最最在乎的两个人,可他一个也得不到。如果他们喜欢别人,裕还能去憎恨这个人,可是他们喜欢的却是彼此。」

「原来陆展亭喜欢的是亦仁!」谢问柳脱口而出。

「不错!裕他曾经是南国的太子,多少人围著拥著,可是他最喜爱的人却都对他不屑一顾,连一个机会都不曾给过他。可是他偏偏除了硬要,不会其他的法子,因为他从来也不需要,也没有人这麽教过他。他现在还有一些希望,当他绝望的时候,他就会做出一些可能令他今生都痛苦的事情。」

谢问柳站在那里,不知怎麽地他突然想起了第一眼见到亦裕的时候,他正一个人躲在山里头哭泣。谢问柳突然心里一阵抽疼,他愿意为亦裕做任何事,什麽都行。

「娘娘要我做什麽,直说了吧!」

庄之蝶盯著他良久,才嘶哑地道:「我要你想办法阻止裕亲手杀了他们两个如果实在不行,你就抢在他的前面,杀了他们。」

谢问柳万万没想到庄之蝶的要求会是这样的,他结巴著道:「那,那我岂非」

「你必死无疑」庄之蝶含泪轻叹了一口气。

谢问柳道了声臣明白了,他浑浑噩噩地出了皇城,正碰上博野带著人马来找他,被他一追问他便将皇后的请求告诉了博野。

「那绝对不行,君上是一个火爆脾气,就算他心里不想杀你,可当时气盛之下也必定砍了你。」

虽然夜已,但北国的天还是一片彤红的亮色,谢问柳接住从天而降的一片雪,看著它在掌心渐渐消融,叹道:「要活下去,为什麽总是这麽困难呢?」

博野急道:「那可如何是好?」

谢问柳一握掌心狠狠地道:「陆展亭可不杀,但这亦仁务必要让他有来无回!」

博野想了一下,道:「好主意,杀了亦仁,於公於私,君上都无权加罪於我们。亦仁一死,君上倘若真的在乎他们两个,必定会更怜惜剩下的那一个,也就不会轻易杀了他,我们也就有了一条退路。」

「他自然会更怜惜剩下一个的」谢问柳苦涩地说了一句,飞身上了归雪,他拍了拍老马的颈脖子,笑道:「我们要去杀一个人,你也认识的,他叫亦仁,你说我有几分把握?」说著一夹马肚子领著队伍而去。

他与博野商议了一番,亦仁是南国的第一高手,要想杀了他实属不易。谢问柳想了一下,笑道:「也许有一样东西可以帮助我们」他在博野的疑问的眼神下,说了一个字:炮。

3
一到阿尔巴夏村附近,谢问柳与博野兵分两路,一路搜索村子,一路搜山。谢问柳一进村就发现村子里四浓烟,一片狼籍。他挨家挨户地搜,竟然十室九空。当他走到村尾一户人家,见大门紧闭,谢问柳示意身後的士兵掩好踪迹,带了两个侍从走上前去,侍卫们大力拍门。不一会儿门开了,只见一个普通的北国村妇,一开门便尖声哭道:「老爷们,你们怎麽才来,那些可恶的中原南蛮子放火要烧我们这些最忠於王的人的房子!」她的身後是脸宽皮赤,微带风霜地道的草原男人。一切都没什麽可疑,不但谢问柳连身後的侍卫都有一点失望。

「长侍郎老爷!这些南蛮子为什麽平白无顾袭击我们村子!两边又要打仗了吗,岂不是生意又做不得了!」那男子也开口了。

「你们只管放心,不过是一些中原来的流寇!与两国的关系无关,不会影响贸易!」谢问柳一边开口安慰,一边不甘心地掀开帘子走进了里屋,他上下扫了几眼。

屋内还躺著一名女子,谢问柳与她目光一对,那种清澈的目光又让他有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之感,那眼神与自己一碰,便连忙躲开,谢问柳心中一动,他走前几步,佯装核实人员,翻阅著手中的册子道:「你有一位中原来的夫人是吗?」距离一近,果然见到那女子的左耳有一颗红痣,谢问柳心头一阵狂跳,他明白这里躺著的必定是陆展亭,那麽站著的两位中,这一家之主十之八九必定就是亦仁了。

「正是!」那名男子连忙道:「中原的女子身体娇贵,不适应这冬天的气候,这两天病著了!」

刚才那名妇人突然插嘴愤恨地道:「什麽娇贵,她就是偷懒」男子回眼狠瞪了他一下,他似才心有不甘地住嘴。

谢问柳刚才在路上想过千百遍自己与亦仁敌对时的情形,都是剑拔弩张,惊险万分的,他总认为他见了亦仁会很害怕,这个远比亦裕厉害的人,可是现在他却惊奇地发现他竟然并不怕亦仁。谢问柳甚至有一些好笑看著他们在演戏,他再走前两步,看了陆展亭一眼,又一确定之後才收起册子笑道:「好了,那些中原人应该不会回来了!」他走到门口,故意抽出陆展亭的画册,道:「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亦仁果真摇了摇头道:「没见过!」

谢问柳看了他一眼,又换了另一张亦仁自己的图,问:「这个人你见过?」

亦仁扫了一眼淡淡地道:「这个人也没见过!」

谢问柳卷起图,道:「那好!有消息记得去都衙府报告!」

「一定,一定!」亦仁一边说著一边将他送出了门。

谢问柳一出门,就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带著手下掩到叶尔氏家的屯包後面,小声道:「亦仁就在其中!」

侍卫们一阵狂喜,连声道:「那我们推来火炮先一阵乱轰,再进去收拾他们。」

「不行!里面有一个人我们不能伤著,务必要放他走。我们装作调动兵力赶来这间屋子,亦仁为了让此人能安全脱身,必定会与我们周旋。这样我们可以等他先助那人逃走,再灭了亦仁。」谢问柳做了一个手势,道:「去吧,弄出点响声。」

亦仁打开门之前,谢问柳站在那里有一阵子胡思乱想,他在想亦裕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自己杀了亦仁而震怒,说不定在他心中自己不但比不上陆展亭,也比不上他的十哥亦仁。门吱的一声开了,亦仁恢复了原来的面貌,看了他一眼,突然笑问:「你叫什麽名字?」

「回德庆帝,我叫谢问柳!」谢问柳见他果然是先前的沈先生,眼见此人敌强我弱,仍能气定神闲,心中钦佩,於是恭敬地答道。

亦仁一笑,道:「无心问柳柳成荫,看来你的出生是一个惊喜!」

谢问柳道:「我父五十,母四十方才生下我!」

亦仁一笑,道:「好!那我替你这对可怜的父母留下你的命了!」

谢问柳笑道:「人都说德庆帝气度不凡,果然名不虚传,我先谢过了!」传闻中的亦仁,有颠覆手足政权的不义,有计夺天下的才智,有庄之蝶口中的城府,也有老疯子回忆中独自面对千军的淡定,在谢问柳的眼里,他又是温文儒雅,有才学却又不迂腐的沈先生。他到底是什麽样的人,谢问柳对之充满了好奇。他见亦仁始终微笑著与他f话家常,纵然他平素最沉得住气,也不由问:「德庆帝不想知道我为什麽会发现你的破绽吗?」

亦仁轻轻一笑,缓缓抽出宝剑,谢问柳早知亦仁是南国皇朝第一高手,所以几乎是屏息提神盯著他的一举一动!可突然一桶水从天而降,将他与旁边的大炮浇得湿透。一个黑衣人将水桶一扔,点著树梢一借力,轻飘飘落在了亦仁的身边。

谢问柳才知道中了亦仁的缓兵之计,慌忙去检查大炮的引芯,亦仁则轻笑道:「我当初说什麽来著,这种炮看著威力不小,其实一无用,一桶水就能让它变成一堆废铁!」他淡淡地道:「你还要与我打吗?」

谢问柳笑道:「能与南国皇朝第一高手一战是我的荣幸!」亦仁赞赏地点了点头,他与谢问柳有数面之缘,虽然印象不,但也颇有几分好感。但他边上的黑衣侍从沈海远则笑道:「恐怕你今天还没有这个荣幸!」

谢问柳立即介面笑道:「当然,我自知武艺与德庆帝相差甚远,就连这位黑衣大哥也未必能赢,所以想把这一战压後五年,五年以後我一定赴约!」谢问柳知道若无大炮相助,自己要想打败亦仁实属异想天开,他现在只是不断在暗示他与亦仁之间天差地别,亦仁杀了他,那是胜之不武。

亦仁淡淡笑道:「我既然已经说了会替你父母留下你的命,自然会让你走,不过你没有什麽话要对我说吗?」

谢问柳心中暗想,若是他还逗留在北国,只怕此事无法善了,既然杀不了他不如想法让他知难而退,於是便爽快地说:「我只知道君上对千面郎君易行之很感兴趣,这两年招揽了江湖上不少的易容好手,这些好手分析过易行之所有的杰作之後发现他有一个毛病就是在每个易容的作品左耳上都会点一颗米粒小的朱砂痣,以示这是他的作品。」他一笑,缓缓地道:「所以就算陆展亭逃得出这个村子,他也逃不出兰都!」

亦仁冷冷地看了一眼惶恐不已的易行之,淡淡地笑道:「不错,真没想到亦裕学聪明了!」他一句话出口,沈海远与他双剑齐飞,竟然将除了谢问柳以外所有的黑甲兵杀了个乾净。

亦仁将滴著血的剑抵著谢问柳的脖子,道:「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什麽?」

谢问柳虽然额头有汗,却依然微笑道:「人说德庆帝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我实在猜不出有什麽能让德庆帝觉得不悦!」

亦仁微微一笑,道:「亦裕身边有你这样的人才,真是不容小觑!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逼我食言!」亦仁莞尔一笑,道:「有的时候,我也是会改变主意的。」

谢问柳这时候汗流得更多了,强笑道:「所谓君子一诺」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亦仁微笑著打断了,道:「君子的虚名在我眼里一钱不值!我也不是君子!」

「可您是王者,是金口!」

亦仁转头问旁边还站著的两个人,道:「你们刚才有听到我许诺什麽了吗?」

「主子说什麽了?」沈海远惊讶地问,他原本平板的脸上好像突然起了涟j。易行之摇了摇头,一脸的茫然。

亦仁眯著眼笑道:「瞧!现在我可以杀你了吗?」

谢问柳苦笑著心想什麽文质彬彬,然後君子,果然这圣人言未必不是狗屁,他此时才明白亦仁看起来知书达礼,其实是一个完全不受传统道德礼仪约束的人,谢问柳方才对亦仁恢复了一些惧意,流著汗隔了许久才道:「德庆帝有什麽想用我的地方就说吧!」

亦仁收回了剑,笑道:「再告诉你一件事,我喜欢聪明人!」

31
谢问柳苦笑了一下,道:「我不是什麽聪明人,只是比较惜命而已。可是你若想拿我去换陆展亭,只怕要让德庆帝失望了,我的命对我君上来说即便不是一文不值,可也确实抵不了几件物事。」他正说著博野带著一队黑甲兵已经赶来增援,博野一挥手,围住了亦仁他们。

亦仁笑而不答,沈海远狠狠地道:「一个毫无用的聪明人也没什麽留下来的价值 。」

谢问柳乾笑了两声道:「我的命虽然对君上来说一文不值,但是对於兰都城上下的守将们还是有几分份量的,不如让我恭送德庆帝南回。」

亦仁淡淡地道:「多谢谢大人的好意,但是我绝对不会留下陆展亭一人的。」

「这,这恕我无能为力!」谢问柳眼看著亦仁的脸色越来越严肃,瞥了一眼他手中轻晃的宝剑,心想今天大概要把命送在这里了。

这时忽然有匹快马奔来,马上有人喊道:「急件!」然後那人跑得满头大汗,似乎也没发现当场气氛诡异,一滚下马,就单膝跪在谢问柳面前。谢问柳一见信封上的彩蝶印鉴,便知是庄之蝶的急函。他瞥了一眼亦仁,见他并不反对,谢问柳立即抽过函件,只见上面一行娟秀的字:刘玄德携民渡江,赵子龙单骑救主。谢问柳一愣,这是三国中的第四十一回回目,说得是赵子龙三进三出长板坡,救出身陷曹营的幼主刘阿斗。谢问柳心头狂跳,这必定是庄之蝶想暗示陆展亭果真落入了亦裕之手,没想到自己信口开河,竟然一矢中的。

庄之蝶是要让他赶快想法子,别让亦裕伤心之下错手杀了陆展亭,只不过这出长板坡戏里,庄之蝶要他救的人却是曹操。谢问柳心乱如麻,心中苦涩地想,庄娘娘的这顶高帽子戴得也未免太大了,我与三国里第一猛将赵云如何能相提并论,这亦仁也不是那刘玄德,没有阿斗看来他也是万万不肯渡江的。

沈海远劈手将信夺了过去,毕恭毕敬递给亦仁,谢问柳见那张信纸在风中飘动著,突然心中有了主意,他拱手道:「小人有了一个主意,不知道德庆帝愿不愿听?」

亦仁正皱眉看著那一行字,听了谢问柳的话,便抬头道:「讲!」

「小人或者在君上眼里不值一文,但是有一个人有这个份量」他看了一眼亦仁,道:「那便是我们的皇后,庄娘娘。」

「你想诱我们的皇上去皇宫?」沈海远冷哼一声。

亦仁点了点头,笑道:「不错,在亦裕的心中,庄之蝶其实是很够分量的。」

「皇上,太危险了!」沈海远急道。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下展亭!」亦仁低声却坚决地回了一句,沈海远似乎熟知他的脾气,只得低头退过一边,恶狠狠地看著谢问柳。亦仁绕著谢问柳走了一圈,才淡淡地说:「刚才谢大人也说了,他很惜命,所以我想就算为了他自己,他也会保住我们的性命。」

谢问柳点著头,一迭声地道:「是,是。」他回头吩咐博野,道:「所有的人原地待命,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出这阿尔夏巴村,否则格杀勿论!」博野只好无奈地应了一声是,眼里流露焦虑之色,谢问柳向他点了点头,就被沈海远推了一把,喝道:「别耍样!」

谁知道一路上谢问柳非常配合,甚至多为他们化解了被皇上直辖黑甲军发现的危机,等进了皇宫的门,沈海远忍不住道:「你们君上把整个皇城的安危交给你,倒也有眼光。」

「是,是!」谢问柳乾笑道:「小人也只是惜命而已。」

皇宫的侍卫几乎精锐尽出,谢问柳本是侍卫首长,没费什麽功夫就带著亦仁他们见著了庄之蝶,他看著庄之蝶苦笑道:「臣也想学赵子龙,无奈只有无名这把钝剑,比不了赵云手里的青虹,所以只能来这里借娘娘的利器一用。」

庄之蝶看亦仁他们押著谢问柳而来,似也不惊奇,她坐在椅子上,呼吸了几下,起身喝退侍卫,走到亦仁面前直视著他道:「福禄王爷,你来见本宫,有何指教!」

亦仁也不在意,只淡淡微笑道:「不敢,只是刘玄德想要渡江,无奈他心系阿斗,还望娘娘成全。」

庄之蝶瞪了他一会儿,才咬牙道:「那就走吧。」

谢问柳一路跟著他们出了城,看著亦仁押著庄之蝶上了天山山脉,心中七上八落,盼著亦裕能妥协,将陆展亭交还给亦仁,虽然明知此事过後亦裕必定盛怒,自己十有八九会受到严惩,但这已经是将这件事的伤害降到了最低。

他在山脚下转来转去,心急如焚,隔了一会儿,突然见山头一阵骚动,谢问柳一把抓住从山上下来的赤朱,连声问出了什麽事。

赤朱将谢问柳拉过一边,道:「君上将陆展亭吊在悬崖上想逼他就范,不知道为什麽亦仁押著娘娘出现了,两人争执了起来,那亦仁的嘴巴跟刀子似的」

「然後呢?」谢问柳颤声问。

「君上一怒之下问亦仁若是天下与展亭不可皆得,亦仁是舍天下,还是舍展亭,然後就将绳子给砍断了。」赤朱摇了摇头,叹道:「没想到这南国的皇帝倒是痴情种子,居然奋不顾身的去抓那绳子,结果与陆展亭一起掉悬崖下去了。」

谢问柳只觉得耳朵一片嗡嗡作响,赤朱的话时远时近,只听他似乎很诧异地道:「更没想到君上还想去救他们,还好那一把没抓实,要不然也非掉下去不可,当时真是惊险,想来到底是兄弟,也对陆展亭确实有感情,现在君上看上去伤心的很,真没想到他这样的人会哭成这样。」他回头看了一眼谢问柳,见他脸色苍白,拍了拍肩道:「虽然你没把皇城守卫好,让人挟持了皇后,不过你也是在外面替君上当差,没什麽太大的事情。」

谢问柳僵硬地转过身,才发现刚才亦仁留下来看著自己的沈海远已经不见了,他也顾不上,召来了一直跟著自己的归雪,喃喃地道:「归雪,这一看来我们都要逃命了。」

32
第 九 章

他慌慌张张地骑著归雪回了葛尔朗家,这一年里他的父母均已先後过世,他已无任何牵挂。谢问柳回屋收拾行囊,又急急地换下官服,刚脱下外套,颈上玉佩脱了出来,挂在胸前,他低头看著这块玉佩,自从亦裕赏了给他,他就日日夜夜地带著,从未有片刻离身,想起当时亦裕挂在他脖子上的那一刻,上面还留有他的馀温。这麽想著,他的动作不由缓慢了下来,即便自己逃了,可是自己必定会日夜牵挂於他,而亦裕杀了自己最在乎的两个人,想必一辈子都会痛不欲生,而若不是自己自作聪明,或者结局不会这麽糟糕,也可以说是自己害了亦裕,害了自己喜欢的人。谢问柳一咬牙,又将官服穿上,一瞥眼忽然见到一个青瓷瓶,耳边彷佛又想起了陆展亭的话:无论是内伤外伤中毒,它都能保你一线生机,想到此他将青瓷瓶打开,一口气将里面的液体都吞到肚里。然後就硬著头皮回到皇城,他在上书房门外徘徊了良久,才大著胆子走了进去。

只见亦裕神情呆滞地看著前面,庄之蝶红著眼睛立在窗前,谢问柳低声道:「臣谢问柳叩见皇上。」

亦裕缓缓将目光投在他的脸上,他瞪大了眼睛,一字一字地道:「你还敢回来?」谢问柳趴在那里,连大气也不敢吐一下,亦裕腾地站了起来,一掌将台上的茶碗都扫到地上,怒吼道:「你为什麽要回来?」他说著一脚将谢问柳踹趴在地上,谢问柳结结巴巴地道:「给,给君上泄、泄愤!」

亦裕红著眼睛看著他,直直地看著他,轻声道:「是吗,我最在乎的人统统都死了,为什麽你还活著?」

「来人!」他大叫了一声,指著谢问柳咬著牙道:「给我拖出去狠狠地打!」

太监们应了声是,为首的太监问道:「君上,责打多少?」

亦裕冷冷地看著谢问柳,那眼神寒冷的让谢问柳忍不住打了寒颤,亦裕淡淡地道:「不用计数,打死为算!」

谢问柳被震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庄之蝶跪下来抱著他的膝哭道:「这跟谢问柳没关系,都是我的主意,你要打就打死我!」

亦裕挣脱了庄之蝶坐回了椅子上,谢问柳不知道为什麽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亦裕目光冰冷,虽然他也自知回来必死无疑,但总是心存侥幸,想著亦裕会念著过往,念著这二年来的朝朝暮暮。

等到板子落在自己的身上,谢问柳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在原,一直都是那麽困难挣扎著生存,他轻轻地叹息:活下去,是多麽不容易的事。亦裕的一句,日子还长著呢,不过相隔一日,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太监有君上,皇后看著,也不敢徇私,一板子一板子老实打著,过了许久有一个太监探了一下谢问柳的鼻息回道:「君上,谢大人谢问柳他没气了。」

亦裕嘴唇颤抖了一下什麽也没说,庄之蝶抽了一下气,往前爬了几步,才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看著院子里的血肉模糊的谢问柳,流著泪道:「你会後悔的,一定会後悔的。我以为我能救你,原来我不能,我真的太累了。」庄之蝶由宫女小青扶著一步步出了亦裕的视线。

亦裕轻轻地挥了挥手,太监们见他神色不对,都如蒙大赦一般退出了上书房的院子。亦裕走到谢问柳的面前,慢慢蹲下去,过去的景像犹如浮云一般涌现在眼现。

「这位小哥你没事吧?」一个圆脸穿著土气的少年有一些担忧地看著自己。

「我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离开你,撵都撵不走!」他曾经期望在洞里面跟自己说这话的人是陆展亭,等他看到了谢问柳背後的牙印,才知道说这番话的人其实就是这个不起眼的穷小子。

「我文不成武不就,但是我会永远用心来支持你,希望你不会嫌弃。」

谢问柳脖子上的玉佩早就从衣衫里滑落了出来,在寒风里轻轻晃著,亦裕颤抖著拿起那块玉佩,上面那八个字:受命於天,既寿永昌,看起来是如此的讽刺。

「那这块玉佩这麽贵重,为什麽要送我?」

「太大了,挂在脖子上沉!」

「那好,我替君上挂著,君上一样可以天天瞧见!」

「那我岂不是天天都要看见你?」亦裕对著垂著脑袋的谢问柳问道,他没有等来谢问柳的答案,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滴地落入谢问柳乌黑的发丛中。

谢问柳彷佛从睡梦中醒来,不同的是他全身的骨头都在叫嚣般的疼痛,他听到了亦裕不可自抑的哭声,谢问柳艰难地抬起头,见到亦裕眼中的泪水,他喃喃地道:「我总是想不再让你伤心,不过总也办不到,对不起」他听到亦裕嘶声喊著:「快传御医!」

33
谢问柳昏迷了十来天,模糊间有好几总是闻到那股若有若无熟悉的熏衣香。谢问柳这一年来勤练武艺,身板结实,不过二个多月之後,谢问柳已经可以由人搀扶著起床了,再隔了一个月便康复得差不多了。只是自从清醒之後,那股味道再也未曾出现过,倒是赤朱跑得挺勤快,听他说了好多事。最惊奇的是亦仁与陆展亭未死,以至於赤朱受命指挥前线大军趁机压近南国的时候,忽然发现南国早已重兵把守,只得无功而撤。再有就是最近楚天暮挺活跃,一再劝说东君南征,这个提议得到了像赤朱这样的年青将领们的大力拥护。谢问柳见他们个个群情激涌,心中却有一些忧虑,这些人当中又有哪一个可以与亦仁一决胜负呢?

亦裕掌权之後,楚天暮与谢问柳都是得宠的大臣之一,但是楚天暮似乎对当官不是有很大的兴趣,他似乎更在意做一名谋士,亦裕也很欣赏他一点,对他穷奢极华的生活也很包容。

谢问柳对楚天暮一直没什麽好感,对他的单方示好常装视而不见。而亦裕对这两位爱将态度却截然不同,对楚天暮是尊重有加,对谢问柳则经常喝斥。有一楚天暮念了一首李邴《汉宫春》来表同情,当中有这几句

潇洒江梅,向竹梢疏,横两三枝。
东君也不爱惜,雪压霜欺。

谢问柳则淡淡地道:「幸好我不是什麽江梅,至多算作江柳,从来只有春问风柳,没有春风压柳一说,所以也就不用担这个心了。」

楚天暮碰了一鼻子灰,从此再也不与谢问柳攀任何交情。

谢问柳进上书房的时候,亦裕正与楚天暮议事,楚天暮见谢问柳进来,便大方的微笑点头,道:「谢大人好些了,怎麽不多休息几天。」

谢问柳对楚天暮本无好感,又烦他挑唆亦裕兴战,只是最近一迭的变故,已经将一个原本性子圆滑的人磨练得更加老成持重,於是便淡淡笑道:「食君之禄,担君之事,我又岂敢在家拿著俸禄,却要楚大夫分忧我的事呢?」

楚天暮听他言词中讥刺他一个文官却在干预国家军事,也不以为意,笑道:「我与君上正在讨论南征之事,不知道谢大人有什麽良见。」

谢问柳见亦裕不吭声,只是品著茶,便笑道:「我觉得想要南征,天时,地利,人和每一样都要准备充分,不知道楚大夫认为我们哪一个准备充足,可以与南国打一场倾国之战?」

楚天暮笑道:「过去君上说我只能是一个谋士,因为我从不渴望一场血腥的胜利。不过我确实是一个谋士,只是没想到谢大人一个武将也是如此。若论国力,南北两国从来旗鼓相当,若论天时,我国在君上治理的两年间,兵强马壮,若论人莫非你认为我们北国无人能敌南国的亦仁吗?」

谢问柳见他一开口就说中了自己的心事,这也正是刺中了亦裕的痛,但现在不是争宠邀功之时,若是不阻止,战事眼看就要一触即发,他连忙道:「君上,北国军营中现在都是一些不曾有过战事经验的年轻将领,还需多多磨练」

「不知道谢大人是否是说我们寸功未立?」

谢问柳一转身,见门外站著几个年青的将士,正怒气冲冲地看著他,当头的正是巴赫查的长子苏木儿,他因为骁勇善战,很快就升成了将军,所管辖的营地数量仅於赤朱。

楚天暮扬了一下手笑道:「千万别误会,各位将军。你们都是未见识过亦仁厉害的人,但谢大人可是吃过他的大亏,难免有一些过於忧虑。」

那几个年青人脸色稍霁,轻笑了几声,颇有轻视谢问柳的意思。亦裕抬头道:「都别争了,明儿所有的营地将军一齐都到偏殿决议吧,看是战,还是再等等。」

众将均脸露喜色,大声应是,楚天暮也含笑退了出去,只有谢问柳还站那儿不知道该不该告退。

「你怎麽没死?」房间里冷清了好久,亦裕才冷冷地问,可是隔了一会儿他未听到谢问柳的答案,就起身走出去。

谢问柳低了一下头,在他背後低声道:「臣怕丢下你一个人独自难受。」

亦裕脚步顿了一下,然後就走远了,风中似乎传来一声谢谢,但是太小了,谢问柳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妄听了。

3
关於北国要南征之事,连赤朱都不支持谢问柳,他连声道:「问柳,你也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我们兵强马壮,年富力强,就不信打不赢南国人。」

谢问柳在房间里没好气地道:「打仗是要用人的,北国最具实力,最有经验的年轻一辈都在军考中死光了」他心急之下将心中最的忧虑说了出来,果真见赤朱颇为受伤地看著他,道:「我们一直以为你是最懂赏识我们的人,原来你也认为我们其实远远不及在军考里死去的兄长们。」他不管谢问柳再怎麽解释,闷闷不乐地走了,气得谢问柳把台子上的书都扫到了地上了。

而且连老疯子也不支持谢问柳,经过上一的刺激之後,他身体差了好多,但是神智却清楚多了,清醒的时候多了不少。他简直是叫嚣著要与亦仁一战,谢问柳都分不清他是在清醒的时候还是不清醒的时候叫的。

他捏著谢问柳的胳膊,睁著一双大眼睛咬牙切齿地道:「我这一一定会赢亦仁!」然後他不分昼夜地摆弄黑白二色棋子,谢问柳看著他将那些棋子不停地摆弄成各种样式,但是搬好了不到片刻又被他弄乱了。

现在唯一能与谢问柳沟通的就是博野,两人常觉得这一场仗太过凶险,可就在他们的叹息中,东君已经在兰都得胜门前赐酒给第一批出征的将士们饯行了。

第 十 章

战争的捷报不断地传来,北国不宣而战,著实打了南国一个措手不及,一连被他们拿下几个边陲小城,但同时也传来亦仁在南都金陵宣告御驾亲征的消息。谢问柳一得到这个消息,二话不说回家将自己新缝制的战袍穿上,赶到亦裕的上书房,果真见到他已经穿戴整齐。

亦裕看到他的装束,用出奇柔和的声音道:「你就不要去了。」

「君上,臣也是武将。」

亦裕擦著头盔道:「我知道你很不愿意打这场仗我也知道这场仗打得很牵强,要想赢他,根本没有必胜的把握,我只是想要一个解脱,想要一个结局。」

「臣是不愿意打这场仗,只是君上决定的,我就会支持。不管君上去哪里,我都跟著。」

亦裕沈默了许久,一遍遍地擦著头盔,良久才问:「你喜欢我,只是因为我长得漂亮吗?」

谢问柳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嗫喃了一会儿,刚想说什麽,亦裕已经戴好头盔出去了。

而就在谢问柳出征的前夜,老疯子在半夜睁著眼去了,他就坐在书案前面对著那盘棋子,眼睛死死地盯著那盘棋,手里还牢牢地扣著一枚白子。谢问柳费了很大的劲才扳开他的手指,将那枚棋子放在锦囊里,带著它跟著亦裕出征了。

战争以腥风血雨的方式展开了,南国似乎对南北这一场仗的准备也很充分,甚至可能要高於北国。他们早在一些重镇屯兵屯粮,其反应的速度远超过北国将领们的想像。

开始的时候总是有输有赢,但是很明显亦仁的作战经验远胜过北国年青冲动的将领,他不温不火的性格也比亦裕更适合打一场旷日持久的仗。这场仗从春天一直打到秋,北国前线已经後撤至了勇甯关附近,北国几乎让出了当年他们侵占西金所有的土地。不但是北国,南国军队随著战线的入,面对悍勇的北国将士带来的巨大伤亡,也使得亦仁用兵更加小心起来。南北二军便隔著一条勇甯江对峙。

谢问柳手里玩著那颗白子看著眼前这条波涛汹涌的勇甯江,现在还远远未到立冬,所以江对面是一排排南国的船舰,黄色的皇旗在空中飞扬,谢问柳几乎觉得自己能听到它们猎猎的作响声。

他们的形势与当年薛德昭遇上的几乎一模一样,而当年亦仁是用空城计南绕勇甯江突袭了西金的都城,那麽他们这又会用什麽计策呢。他的脑海里最近老是浮现老疯子没下完的那盘残局,黑白二子隔江对峙,这明显就是指这条勇甯江。这麽看来老疯子早就料到他们并不是亦仁的对手,迟早会重蹈覆辙,撤至勇甯江固守。老疯子手扣白子,自然是代表白子是北军,黑子就是对面的亦仁,可是为什麽在棋盘上的白子会那麽少呢。

他这麽想著,突然听到博野在身後唤他,谢问柳转过身来,博野气喘吁吁地道:「大人,找到了!」他喜道:「没想到老疯子没胡说,我果真在後面的山里找到藏著的大炮,足足有六十多门,山洞堆满著乾草,炮弹保存的很好,完全可以用。」

「好!没有让其他人知道吧?」

「大人放心,绝对保密!」

谢问柳点了点头,这炮是找到了,可要怎麽诱这亦仁过江呢。他回到了帐中摊开纸在上面写了十四个字:马谡拒谏失街亭 武侯弹琴退仲达,谢问柳写完搁笔叹道:「这武候好大的气派,一曲琴音便吓退了司马懿的十五万大军。」

「谢大人自得其乐,是想到什麽好事情了吗?」楚天暮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谢问柳连忙收了台上的纸,笑道:「楚大人好兴致,不用跟君上商量军事大计嘛。」

楚天暮一笑,自顾自的坐了下来,叹道:「我知道谢大人埋怨我当初不该力劝君上南征,可是事已至此,我们还需精诚合作为上。」

「不敢,连君上都不曾责备楚大人,我又怎麽会责怪大人?」

楚天暮苍白的手指放於桌案,道:「我一直觉得谢大人是一个挺杰出的谋略家,平野一宴仅杀一人就收服了整个北国的领地继承人,刃不见血地解了北国领主们的兵权,收兵之馀还能将人心收服,实在令人佩服。此战役,也证明大人的见解完全正确。坦率地说,过去在下出於官场利益,多有得罪大人,还望大人不计前嫌。」

谢问柳没想到他说得如此诚恳,倒是颇有一些不好意思地道:「楚大人千万不要这麽说,咱们同朝为臣,都是为君分忧,就算有一点小摩擦那也是小事,绝不会因此伤了和气。」

楚天暮本是保养极其得当的人,皮肤白皙,如今半年战事下来也是风霜满面,再加上他的皮肤本来极薄,尽管再三修饰,也难掩憔悴之色,他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他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谢问柳手中的纸,似乎毫不在意地道:「如果谢大人想到了什麽计策,可以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

谢问柳叹了一口气,道:「目前倒是真的没有想到什麽!」

楚天暮似微有一些失望,起身告辞而去。

谢问柳见他走了,又展开手中的纸,喃喃地道:「要怎麽才能把亦仁引过江来呢?」这时帐门帘子又被掀开了,谢问柳一皱眉,正心烦今天不断被人打扰,却发现进来的是赤朱,不由又惊又喜。这半年来赤朱总是躲著他,再加上战事频,谢问柳一直没机会能弥补与这位好朋友之间的友情,没想到赤朱今天居然主动来找自己。

35
赤朱也是风尘满面,他将头盔摘下,颇有一些不好意思地道:「问柳,最近忙」

谢问柳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肩,道:「兄弟,不要说这些没用的。」

赤朱反手重重握了一下谢问柳放在他肩上的手,两人握著手坐了下来,谢问柳道:「目前这场仗你觉得怎麽样?」

赤朱叹道:「你还记不记得老俞说的,我们现在就站在了一模一样的位置上。过了这个勇甯江,除了西南面这道昆仑山,西北面将是一马平原」

谢问柳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这里就是我们与亦仁一决生死的地方。」

赤朱恨恨地敲了一下桌案面道:「真是悔不该不听你的,自不量力。我们这些人哪里能跟兄长们相提并论,他们在沙场上积累了这麽多的经验,可恨这个该死的呼儿金家族,我真怀疑他们是不是跟亦仁早就串通好了,来这麽一手」

谢问柳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拍额大叫道:「我怎麽没想到呢?」他在帐中转著圈,放声大笑了起来,看著帐顶喃喃地道:「亦仁啊,亦仁,从来不打无把握仗的亦仁我这一要叫你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时突然有传令兵进来道:「谢大人,君上召集所有营地将军去议事。」

亦裕比之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显得要平静,倒是这些将领们私下议论纷纷,谢问柳带著赤朱匆匆走了进来,他先给亦裕行了一个礼,然後各自坐定。楚天暮抬头看了他一眼,才道:「各位,现在的形势大家都看到了,勇甯江一役,我们务必要将亦仁阻退,否则如果让他进入西北的平原,那後果不堪设想,不知道各位将军可有良策。」

底下又是一阵窃窃私语,谢问柳想了一下,突然站了起来,道:「君上,我有一计。」

他见所有人立刻停止了声音,目光都盯在了他的脸上,才道:「我以前看过一本小说叫三国,当中有一回目名叫马谡拒谏失街亭武侯弹琴退仲达,这章说的是三国中有一位蜀国的武候错用了一位叫马谡的人而导致蜀军伤亡惨重,还失了军事要塞街亭,当时魏国派了大将司马懿领著十五万的大军逼近武候所在的城镇,城内仅二千五百名守将。武候大开城门,凭栏高坐,焚香弹琴,引得魏将司马懿心中疑虑不定,武候一曲硬是吓退了十五万大军,这就是空城计。」

苏木儿哼一声,道:「谢大人,这三国的玩书大家都读过,空城计那也都知道,可这儿好像没有要用得空城计的时候,我们这有十数万大军,不是二千五百个」

谢问柳淡淡地道:「可若是我们的军队大部分都从北绕过勇甯江斜插到亦仁身後去了呢?」

苏木儿愣住了,赤朱一拍巴掌,激动地站了起来,道:「好计啊!」

楚天暮抬头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才道:「确实是一条妙计!」

苏木儿也是一抬手,道:「此计虽妙,不过太过凶险,若是被亦仁识破,他强行渡江,到时这里後防空虚,那就悔之晚矣!」

「所以我们这大军第一目的就是先烧了亦仁的粮草,亦仁若是想要强行渡江,那麽必定不是过去那种粮草先行的方式,他就必需先让大军过江,粮草在後,我们大军只要在他後面烧了他的粮草,就算他到了西北边,我们只要传令下去,关闭所有的城池,大寒即至,他的大军在断绝粮草的情况下,绝不敢在西北逗留,必定南撤!」谢问柳吸一口气道:「那个时候我们的大军早抢先一步收复了旧西金的城池,亦仁就会像过街老鼠那样四挨打!」

众人听了心旷神怡,亦裕微笑看著谢问柳,道:「确实是一条不错的计策!」

赤朱兴奋地道:「这突袭大军就由我带领了,君上就在此等我们的好消息。」

亦裕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会亲自带领!」他转过头拍了拍谢问柳的肩,轻声道:「问柳这一就做武候了。」

众位将领大吃了一惊,纷纷劝谏,亦裕笑问:「亦仁不是一般的人物,你们当中有谁自问能胜过我?」

众人沈默了下去,亦裕点了一下头,笑道:「好,就这麽决定了,今晚大雾,是个好时候,就今天起兵。」

谢问柳还沉浸在亦裕第一这麽亲腻地称呼他的那份喜悦当中,这时才回过神来。亦裕已经宣布散会,他转头微笑著对谢问柳道:「你好久没有陪我吃一顿饭了!」

谢问柳直视著亦裕的眼睛,他在亦裕的面前一直就是战战兢兢的,从来没有对视过他的眼睛,亦裕有一双很漂亮的眸子,像颗会发光的黑色玉石,又像是一汪微起波澜的湖水,令人平和宁静,只觉得这时光犹如潮水一般冲刷过去了,即便带走了所有存在的痕迹,但现在亦裕的目光却还是会铭刻在谢问柳的脑海中,永世不忘。

「你等我一下!」谢问柳匆匆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里提著两壶酒,道:「我私藏了两壶酒,知道君上今晚就拔营,但好在酒不多,喝两杯也不会误事。」

亦裕低头看了一眼,笑道:「好!」

谢问柳给亦裕倒了一杯酒,亦裕端起酒杯,微笑了一下,一口乾净,看著那空了的酒杯道:「问柳,要是我这一突袭失败了你就降了亦仁,他绝对不会为难你。」

谢问柳微笑著不答,又给亦裕倒了一杯酒,亦裕又一口乾净了,白皙的脸上显出一片绯红,喝酒喝得太猛,他轻咳了两声,才道:「自小我这位十哥就样样比我强,我总是在想他为什麽不理我,甚至看也不看我一眼,是不是因为我什麽都不如他呢?我抢了他的心上人,逗他来抢我的皇位可是他果然厉害,不但抢回了自己的爱人,连我的皇位他也成功地抢到手了我果真没用,难怪他从不愿多看我一眼。」

谢问柳默默地倒了一杯酒,亦裕端起酒杯,看著那波光幽幽的酒面,道:「就连展亭,他也不愿真心实意地留在我的身边,那怕是一刻,即便我十哥伤害他再,在他的心里,还是只有我的十哥。」他红著眼睛将酒一乾而尽,低声哑然地道:「他们一个是权倾天下的明君,一个是名震朝野的才子,所以他们才配倾心相爱,而我只要有他们在,我就一直,一直都是一个失败者,所以理所应当被人忽略、遗弃。」

他捂著自己的脑袋,谢问柳突然一把抱住他,将他的头抱在自己的怀里,亦裕在他的怀里大声地喘息著。隔了好一会儿,亦裕的呼吸才平复了起来,谢问柳微低一下头,见他似乎已经睡著了。他微笑了一下,将亦裕扶著躺了下来,他坐在他的身边,握著他的手,道:「对不起,这是万相馆的醉香,又称一杯倒,都是给一些三贞九烈的相公服用的」他说著自嘲地笑了一下,又道:「你说我行军打仗带著这玩意做什麽呢」他痴痴地看著亦裕光洁如玉的脸上微泛的红晕,挺秀的五官,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道:「你说我胆小怕死,怎麽就色胆包天呢?」他轻轻低下头,吻了一下亦裕的唇,然後毅然站起身,吸了两口气,转身取下亦裕佩剑挂在自己的身上,取出无名放在亦裕的身旁,笑道:「真正杀人的利器是人的智慧,王者决战於千里之外,这一把没有开刃的剑才适合你带的。」

谢问柳看了又看亦裕,才狠起心往前走,没走几步,他突然想起什麽,从衣服里扯出那块翠绿的玉佩,看了几眼将它摘下来,放在亦裕的手心里,道:「这块玉佩我不能给你带著了,以後你要自己带了,别怕沉」

他狠狠地吸了两口气,站直了身喝道:「真的走了!」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帐营。

博野已经在帐外不远候著了,见他出来道:「大人,赤朱大人刚才说你要摆空城计」

「我刚才让你查的,你去查了吗?」

「我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果然如大人所料,刚完事就急著找你!不过大人,你就任由他通消息吗?」

「太好了,天助我也,我就是在等他通这个消息。」

36
两人正说著,赤朱兴冲冲地赶过来,捶了一下谢问柳的肩,道:「好小子,有你的,空城计,妙啊!」

谢问柳轻笑了一声,道:「我们不摆空城计!」

「为,为什麽」

谢问柳摇了摇头,笑道:「其实苏木儿说得很有道理,一旦亦仁识破我们的计策,强行渡江,就算我们能赶及烧了他的粮草,只要他一渡过勇甯江,五十里以外就是平野这个大粮仓,他不用隔日,连夜兼程,白天就能抵达,小小的平野怎麽抵挡亦仁数十万条饿狼的攻击。此条计若不是全胜就是满盘皆输,我们还不到鱼死网破的时候,不能这麽用兵,更何况一旦消息走漏,对我们百害而无一利。」

「这,这」赤朱瞠目结舌,谢问柳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去给组织一个三千人左右的马箭队,我们不用空城计,不过还有其他的计可以用!」

赤朱满怀诧异,但是被谢问柳连声催著只好匆匆赶去组织马箭队。等他走了,谢问柳才笑著对博野道:「我们先去清理一下障碍。」他说著大踏步带著博野一路闯进了楚天暮的帐营,楚天暮正在挑灯看书,神态颇安详,见谢问柳闯了进来,不由一愣,随即笑道:「谢大人也在等著君上拔营吗?怎麽到我这里来了。」

谢问柳在房中转了两个圈,只见营中虽然与普通的官员别无二致,但是所用的一些细物颇为精致奢华,谢问柳抚摸著他嵌玉石的宝剑道:「楚大人怎麽在看书呢,不对啊,楚大人此刻应该假寐才对,要不然我三江口曹操折兵,群英会蒋干中计可就不像了。」

他此言一出,楚天暮脸色大变,猛然站起来,道:「你胡说什麽?」

「哦,楚大人没有看过三国这本玩书吗,这三江口曹操折兵,群英会蒋干中计是里头的一个回目,说的是魏国有一个叫蒋干的奸细混进了吴营,这吴国有一位大将叫周瑜,他将计就计,故意让装作假寐的蒋干偷走了一份与魏国水将私通的假信,害得魏国的曹操信以为真,错杀了自己的大将。」谢问柳高高兴兴地道:「别人又管这一回目叫反间计,所以我说楚大人要假寐才像。」

楚天暮脸色铁青,原本细薄的皮肤底下青筋直爆,他一字字地道:「谢大人,你要当心你的用词,否则别怪我到君上的面前参你一本!」

谢问柳却漫不在乎地从他的手里抽过书,随手翻了翻道:「你楚天暮是在北国老君王的时候移居兰都,算来刚好有十年,十年前又刚好是亦仁在这里大败了薛四的时候,亦仁当时一定在这条勇甯江上走来走去的心想,这西金灭了那就轮到北国了,我该怎麽打好呢?」他装模作样摇头晃脑地学著亦仁的样子,那模样纵然好笑,但是帐篷里却没人能笑得出来,他又道:「亦仁盘算来盘算去,把脑子动到了他一个有北国皇族血统的弟弟身上,於是他故意将那个有北国皇位继承权的弟弟逼了回来,这个可怜的弟弟从小就没有在北国呆过一天,他就算能登上皇位,也只是一个空架子,於是你就出现了,连环计不但扫平了阻碍新皇建立新权的障碍,也将北国以後能上战场的年青一辈杀了七七八八,你的连环计一口气杀了这麽多人,完事之後却又突然表现的不愿好战多生事端,力阻新君立即收回兵权,可没隔一年,你居然挑唆著君上去动比所有北国领主加起来还要难缠的南国,反反覆覆,看上去你这个人很没有逻辑。可是如果从亦仁的角度去考虑,就一切都能想得通了,因为你每做一件事,对亦仁必定是有益的你根本就是亦仁派来的细作!」

楚天暮喘著气,红著眼瞪著谢问柳,他刚才的那一番话虽然有信口开河的地方,但却事实却大多被猜对了七七八八,他心中一阵心惊,努力平息自己的喘息,道:「谢大人,你说这话要有证据!」

谢问柳冲他阴狠地一笑,从手里缓缓抽出宝剑,道:「我根本不需要什麽证据,我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杀你以祭我旗!」

楚天暮看著寒若秋水的宝剑,额头冒出了细汗,连忙道:「谢大人,所谓识实务者为俊杰!亦裕哪一点可以跟亦仁比,他冲动,感情用事,这一路上你也看到了,有了先机他也是犹豫不决,如果他早没想好跟自己的兄弟一决生死,当初又何必要同意南征呢。他若生在寻常人家,即便是走江湖的,别人还可以夸他一声性情中人,可惜他生在帝王家,就注定要当一个失败者!真正的王者只有亦仁!」

谢问柳手持著剑与博野慢慢一步步逼近,嘴里则笑道:「那可惜了,亦仁这一个真正的王者这一要拜你所赐,得身成仁了。」

他们刚要动手,门帘一掀,赤朱走了进来,他一见谢问柳持剑对著楚天暮震惊道:「问柳,你这是要做什麽!」

楚天暮连忙喊道:「他们要杀人灭口,他们才是杀害你兄长的凶手!」

博野急了,挥刀急砍,却被赤朱一剑挡开。赤朱沉声道:「无论什麽,也要让人说清楚。」

楚天暮见赤朱维护自己,大喜,道:「军考当中的那些人统统都是化名罗煞的君上杀的!」

赤朱喝道:「你胡说,忤作明明说君上的人死了都快半个月了!」

楚天暮得意地一字字道:「那是因为你们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叫作兵解的奇怪药物,这种药物只要与甘草水配合,就可以使尸体迅速腐烂,其实那群人死了不过二三天而已。」

博野焦急地在谢问柳耳边道:「这两个人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活著出去!」

谢问柳指著楚天暮道:「你这个小人,私通敌国,信口雌黄!」

楚天暮冷笑道:「我私通敌国,你没有证据,可是我手上却有兵解!」

赤朱血红著眼,转过头来一步步逼近谢问柳,红著眼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谢问柳一步步退後,他的脚突然抵到一样东西,左手慌然下一摸,竟然是楚天暮用来沐手用的香石粉,他冷静地道:「我们是兄弟,你居然相信外人?」

赤朱犹豫了一下,楚天暮大声道:「这一切都是真的,我可以给你看兵解」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磁瓶,他嘶声道:「赤朱,杀了他们,他们是你的杀兄仇人,我们立刻出去把真相告诉其他的将领,以你现在的实力,他们一定会拥你为王!」

赤朱的眸子一跳,谢问柳再不犹疑,他手一扬香石粉就迷住了赤朱的眼睛,手中的剑乾脆俐落地送进了赤朱的胸口。博野趁著楚天暮心慌意乱之际,跳到跟前,用胳膊扭断了他脖子。

赤朱倒地指著谢问柳啊了几声没有说出话来,嘴里喷出一口血立时断了气,谢问柳手一松,那柄剑嵌在了赤朱的胸膛上。帐营外一阵阵脚步声,博野连忙跳了下来,推了一把谢问柳,他才如梦初醒了过来,将剑拔出回鞘,又将楚天暮那把嵌金七星拔出,沾血丢在地上。

谢问柳一出营帐就见苏木儿带人匆匆赶来,苏木儿一见谢问柳便打招呼,经过几短兵相接,他不由对这位卖豆腐出身的将军有了几分敬意。

「谢大人,刚才赤朱让我营地立即准备三千名马上弓箭手,怎麽回事?」

谢问柳拉过他,小声道:「我们当中有内奸,计策已经败露」

苏木儿大吃一惊,谢问柳低声道:「这个内奸就是楚天暮,赤朱想要抓他,反被他识破加害了,博野刚置了他,这件事等明早儿起来,君上会理」

苏木儿已经被一连串的事件给弄晕了,好久才道:「那今夜?」

「照样拔营!不过是我去,就带三千马上弓箭手,但我要带上十几万人的帐篷。」他见苏木儿还在发呆,便掏出虎符道:「苏木儿听令,速速去办!」

苏木儿一见虎符,立即应了声是。

不一会儿,三千马箭手已经齐齐立在江边,这个时候江面上起了很大的雾,在营地朦胧的灯火下,像是挂在江面上的千道沙。

谢问柳看著漆黑的江面对博野说道:「亦仁是一个聪明人,正因为他太聪明了,所以想要让他过江,便不能好勇斗狠,唯有示弱,这就是老疯子那盘棋子留给我的意思剩下来的事情都交给你了,明天一早就把我们的计策原原本本告诉君上」

博野眼里含著泪,哽咽了一下没说出话来,谢问柳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此事之後,你不想做个大将军都难,我可能回不来了,就在这里恭喜你了。」

「大人!」博野忍不住道:「即然计策已经定了,我们只要随便派个人去骗一下亦仁就好了,何必」

「亦仁岂是随便能骗的,我这一想好,他即便不过江,我也要想法子烧了他的粮草!」谢问柳翻身上马,一勒马绳,喝道:「走了!」他就带著三千骑兵在博野他们的眼里一路北驰。

谢问柳看著难以目测的前方,心里暗笑,他过去总是想著如何才能活下去,所以总是活得那麽累,如今倒反而轻松了。

37
而这个时候,一头雄壮的海东青停在了亦仁的肩上,他穿了一袭白衣,温文儒雅,倒更像一个教书的沈先生,而不是声名赫赫的德庆皇帝。
他拆下缚在海东青上的纸条,看了一眼,微笑了一下,随手拿过身後侍卫手中的一块肉往空中一丢,喝道:「海东青,去!」那海东青立刻像离弦之箭冲了过去,将那块肉撕了个粉碎吞了下去,然後骄傲地在营地上空盘旋鸣叫著。
亦仁转过头走回帐中,他身後面无表情的沈海远仿佛有一丝紧张,小声道:「圣上,如何?」
亦仁展开那张纸条,微笑著念道:「马谡拒谏失街亭 ,武侯弹琴退仲达。」
「空城计!」
「不错。」
沈海远皱眉道:「可这里没有空城计可摆啊?」
亦仁胸有成竹的将那张纸条烧掉。他见沈海远还想不明白,就叹了一口气道:「海远,你历练了这麽多年,还是不行啊。你想想我当年是怎麽赢了薛四的?」
沈海远倒抽一口冷气,连声道:「他们若是摆下空城计,吸引我们前方的注意力,然後绕到我们的後方去烧我们的粮草,这」
亦仁微笑道:「虽然不是一条万无一失的计策,但却也算是一条妙计,如果被他们押中,确实可以令我们溃不成军。不过可惜,此计一旦不中,那就是一子错,全盘皆落索。」
「这楚天暮会不会被发现?」
亦仁淡淡一笑,道:「我十年的图谋,只要他在此时此刻给一条消息,此前没有,此後也不会有。」
沈海远立时脸露钦佩之色,低头道:「是我错想了。」
「你没有错想!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万无一失的事,除非你做了万无一失的准备。」亦仁挑了一下眼前的灯火,笑道:「你说这扮演武候的是亦裕呢,还是谢问柳?」
谢问柳望著天边的夕阳,心想这会儿亦裕在做什麽呢?他们行军了快五天,勇甯江依然江水滚滚,只要再快马奔上半个时辰,他们就要跑到亦仁的大帐门前了。
葛云从身後走来,禀道:「大人,营地已经扎好了!」

谢问柳回过神一看,密密的营地一眼望过去似乎不见边,吸了一口微笑道:「好,每个帐蓬里都要有人,天一黑我要所有的蓬里都能见到灯光和人影。」
葛云应了一声:「得令!」
谢问柳将目光看向了亦仁的方向,果然如他所料,亦仁还是并不急於渡江,仍在观望。谢问柳心想他在观望什麽呢?他折了一根枯枝,叹了口气这亦仁的耐心真好啊,他每走近一步,便是危险多一重,既有亦仁发现这十数万大军有假,也因离得亦仁部队太近,一旦他们在江面受到打击,退下来只怕自己的队伍首当其冲会成为亦仁的目标。谢问柳轻笑了一声,看著一片接著一片,在冬日里荒芜的田地,只怕即便是武候重生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凭栏弹琴退敌的地方。
他回了帐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心想三国里自己更像哪一个呢,才学不如孔明,勇猛不如赵云,说起忠义自己杀了如兄弟般的好友赤朱,恐怕此生拍马也是追不及关羽。他将酒一口喝完,心里暗笑,自己果然差著陆展亭千里,他明知亦裕会对他不利,生死关头依然出手相救,这份君子气度也是自己远远不如的,所以只怕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在亦裕的心里攀上比他更高的位置。他趴在桌案上迷迷糊糊地想,那亦裕会不会在地窖里给自己留那麽一小块地方呢?
夜半三更,亦仁还在灯火下看书,门外有人报,亦仁漆黑的眸子一亮,立即道:「进来!」
一个身穿夜行衣的人匆匆走了进来,亦仁立即问道:「情况如何?」
「回圣上,北国大军已经驻扎在三十里地外的望星野,臣根据他们扎的营帐,以及一路留上的篝坑判断大约有十三至十五万人马。」
「主帅是谁?」
「臣看见他们营地插的军旗上书谢,主帅应该是谢问柳!」
亦仁一拍桌案,站了起来,在大帐内走了几圈,沈海远道:「圣上,如何?」
亦仁看著帐外,道:「立刻传我喻令,所有将士全体戒备,防止北国大军夜袭,同时准备明晨雾起时渡江,步兵在前,箭队与粮草在中间,骑兵垫後!」
沈海远兴奋地道:「圣上,你决定了!」
「马谡拒谏失街亭 ,武侯弹琴退仲达,想那孔明大开城门,梵香弹琴,气定神闲,那是置生死於度外,方可有这份气势。那岂是惜命的谢问柳可以办到的,这谢问柳如此怕死,必定是与大军随行。」亦仁微笑道:「我等的就是这个消息!」
谢问柳一直半梦半醒中间,突然被一阵脚步声震醒,他圆睁著眼睛直到听到帐外葛云喜极而泣的声音道:「大人,亦仁渡江了。」
谢问柳脑中一片空白,他冲出帐外,解开归雪的绳子翻身上马一路猛驰,一直到能听见隐隐约约的炮响之声,他才仰天大笑,趴在归雪的身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葛云已经追了上来,急道:「大人,我们是不是该後撤了,这里是平原,我听说亦仁的亲卫铁甲骑兵相当的厉害,他们的战马也是从西番培育的。我们趁他还没回过神来,赶紧北撤!」
「亦仁还会回不过神来吗,他只怕听到第一声炮响就回过神来。」谢问柳轻轻笑了一声,道:「让兄弟们立即上马,准备迎战。并准备东撤!」
「东撤?」葛云道:「那不是离北边远了吗?」
谢问柳叹了一口气道:「东撤我们只需要一天的时间,就可以撤进山里,而如果北撤的话,我们要在平原上跑三天才能到家,看似快但有可能永远也跑不回去了,快传令去吧!」
葛云看著前方的滚滚烟尘,脸色一白,立即掉头传令。这时候整个勇甯江都已经成了血红色,在一层层的薄雾中,尸体在血沫中浮浮沉沉。
亦仁的铁甲部队瞬息而至,尽管谢问柳他们早有准备,也不是这些亦仁亲卫队的对手。一天的时间里他们边打边撤,等撤至东边的山群,又东躲西藏了四五日,三千士兵已经仅剩下一千多人。
谢问柳疲惫地靠树坐著,葛云拿了一个水囊过来递给他,坐在了谢问柳的身边。他也算是那批在军考当中随著谢问柳一起升迁的将士之一,谢问柳见他身轻眼明,便说他做步兵一定不如做弓箭手前途大,他便入了骑兵队,事实证明谢问柳没有看错他。而在过去这些事情当中,谢问柳似乎带著他们从未做错过一件事,因此在他的心目当中,谢问柳是不会错的,即便是像今天形势这麽恶劣,他也信谢问柳能找到办法将他们带回去。
「大人,亦仁带著大军也是往东後撤了百里,离我们并不远。」
「从这里走山路,比走平地上的官道能更快撤回南国的驻地。」
「大人,那我们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虎想吞羊,那也要他有这个时间,他已经弹尽粮绝,就算附近的小城镇能弄到点粮草,可也不够数十万大军吃的,他肯定会急著回南边,只要我们挺过这三日,他必定无暇再顾及我们。」
葛云喜道:「大人说得是。」
两人正交谈著,突然有士兵慌慌张张地奔来,道:「不好,大人,那些受过箭伤的士兵伤口溃烂得厉害,一点擦伤也很快能烂开一个大口子。」
谢问柳连忙起身,奔到伤兵的地方,看见那些伤口,他心中一动,脱口道:「兵解!」
没想到兵解这种歹毒的药对活人也一样管用,他恨恨地敲了一下树干,刚才一阵箭雨,不受伤的那是在极少数,看这麽个烂法,不出一日,就算不活活烂死,也要活活疼死。

38

谢问柳总是在想办法活下去,可再艰难也不过是自己的一条命,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有这麽多人要眼睁睁地死在他的面前,正心急如焚间,突然有人大叫道:「有大夫啦,找到大夫啦!」
谢问柳一抬头,他就看见了陆展亭。
他穿著一身青衣,一对清澈的双眼如故,左眉间一颗黑痣若隐若现,淡色的嘴唇,不笑的时候懒洋洋的,一笑却又似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纯真。他手里牵著一匹马,他看见谢问柳似乎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就被躺了一地的伤兵吸引了注意力。葛云虽不认识陆展亭,但却见过他的通缉画像,他犹豫了一下就把陆展亭认了出来,见陆展亭从行囊里掏出药草,刚想上前阻止他却被谢问柳一把拉住,摇了摇头。
陆展亭从早晨一直忙到傍晚才算完工,他擦著手走近谢问柳,道:「兵解虽然歹毒,但是对活人的效用到底有限,所以你不用担心,最多三四日,他们的伤就能收口。」
「听卫兵说,你是主动停下来给他治伤的?」
「我是大夫,救死扶伤是应该的。」
「你应该知道我们是北国人。」
「没错!」
「你明知道我们是北国人,还出手相救,说起来我应该感谢你!」
陆展亭丢掉手中的汗巾,苦笑道:「我知道你们都是被我家那头狼咬伤的,我救了你们,至多算两不相欠吧!」
谢问柳摸著手中的剑,轻轻地问:「那我们并不欠你的喽?」
陆展亭淡淡地道:「不欠!」
噌,谢问柳手中的宝剑出鞘了,架在陆展亭的脖子上,他冷声道:「亦仁始终是北国的心腹大患,若是你死了,想必他会大受打击,意志消沉很久吧!」
陆展亭与谢问柳对视了一会儿,才懒洋洋地笑道:「他是一头狼,我是狗,我猜你至多是一条狐狸,无论是用狗的想法,还是用狐狸的想法来想一头狼,总是错的。」
谢问柳看了他一会儿,才笑了一声,收回了剑,道:「你走吧!」
陆展亭看了他一眼,才道:「你刚才虽然不是真的想杀我,但却想拿我要胁亦仁,不是吗?」
「陆展亭果然是一位君子。」谢问柳轻声一笑,道:「算起来,你陆展亭对我至少有二救命之恩,我虽然不是君子,可也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亦仁派箭队将这西北方向包围得水泄不通,只要有一个活的东西往那去,从五十尺开外会有一大片箭雨飞过来,你会被射成一只刺o,所以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陆展亭想了一下,轻叹息了一声,解开马缰绳,翻身上马,他驾马走前两步,突然回过头来笑道:「纵然展亭是君子,谁说问柳不丈夫。」说完一抽马鞭离开了。
葛云急匆匆地赶来,连声叹道:「大人,你怎麽能让他走呢?」
谢问柳看著那条古栈道,指著它东南向的尽头道:「他能从这里回去,我们又何必要让他死在我们回西北的路上呢?」
葛云除了重重叹两声气,也无法可想,谢问柳靠著大树,看著从层层叶间射来的夕阳光,他心里轻轻念了一句,纵然展亭是君子,谁说问柳不丈夫,不,我不是什麽丈夫,我不伤害你,只是不想令他伤心。
谢问柳似乎料错了一件事,离著他们最近的东北向的庄家,他们作为庄之蝶的娘家,却出人意料地带著大量的粮草救援了亦仁(详情请见《月迷津渡》)。谢问柳对亦仁会仓促南逃的指望落空了,相反亦仁似乎铁了心要杀了谢问柳,不断派出大队人马围剿,谢问柳带著人马几突围不成功,当他也因为中箭落马时,模糊中听到周遭一片嘈杂,他躺在地上,看著火箭在秋黄色的林中飞梭,急促的马蹄踏起的风刮著枯叶在半空中飞旋,归雪在他的身边急切地拨弄著他的脸,他似乎又闻到了亦裕身上那股淡淡的熏衣香。他缓缓想要闭上眼睛,心里微微叹息了一声:谁说问柳不丈夫,我不是什麽大丈夫,赤朱,这条命我还给你了
他忽然听见葛云哭喊著摇晃他,被葛云抱了起来,放在归雪的背上,跌跌撞撞往前走,可是他们没走多久,就看到一排整齐的马蹄,亦仁骑在一匹白色闪电驹上,平静地看著他们。
出乎谢问柳的意料之外,原本以为对他恨之入骨的亦仁给了他很好的医治,连吃用都不曾亏待,他的箭伤其实并不严重,只是饥饿与疲惫才让他精力憔悴。不过几日,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亦仁设宴在大帐款待他,谢问柳被人带到帐中之後,身著白色便衣的亦仁微笑著示意他坐。
等谢问柳坐定之後,亦仁提起酒壶,在大帐其他人不安的目光中亲自给谢问柳倒了一杯酒,微笑道:「自亦仁出道以来,从来无人如此大败於我,这杯酒是我敬将军的。」
谢问柳端起酒一饮而尽。
「好!」亦仁微笑著道,他回到自己的案前,道:「虽然谢将军是敌将,给我国带来了不可估量的损失,但是我并不想杀了将军,所谓千金易得,一将难求」

「你不用说了,我可以给你跪头认错,但是我不会效力於你。」
「别不识抬举!」沈海远咬著牙道:「我告诉你,如果不是圣上维护你,只要把你丢出这个帐营,你就会被撕成碎片!」
谢问柳平静地道:「我不效力於皇上,并非我不识抬举,只是德庆皇帝要的是一良将,可我并不是什麽良将,我甚至什麽都不是,我文不成武不就,我只是给了一个人承诺,我就算一无是,但是会永远用心去支持他」他的脸上露出快乐的微笑,道:「我现在是将军,是因为他现在需要一个将军。他日他改开车行了,我就会去做马夫,他想做鸟儿,我就要成为他能歇息的树梢,他想去地狱,我就会为他先赴黄泉。他虽然任性,冲动又坏脾气,可却知情知性,他看起来冷酷,却心底柔软,我喜欢他的痴情,虽然不是为我,我喜欢他的执著,虽然也不是为我,我想爱怜他,纵然无能为力,我要保护他,哪怕粉身碎骨,他即使缺点满身,可在我心里无人能比。所以德庆皇上,我不是你要求的良将!」
沈海远刚想开口说什麽,却被亦仁伸手拦住了,他看著前方沈默了许久,才淡淡地道:「你走吧!」
沈海远急切地道:「圣上,你绝对不能放了他,这是纵虎归山啊!」
亦仁站了起来,与谢问柳对视了一会儿,突然反手抽出案前的宝剑,一道剑光过後,谢问柳只觉得眼睛一阵剧痛,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只听亦仁轻轻地道:「谢问柳,这是我对你最大的敬意!你走吧,我会下令外面的士兵不准伤害你,亦裕带著大军就在正前方,你骑著归雪,它老马识途,你回我十七弟那里去吧!」
谢问柳忍著剧痛,一路跌跌撞撞出了帐门,他摸著黑走了几步,忽然听到熟悉的马鸣声,谢问柳摸著马背,努力了几才能勉强上马。他伏在马背上,呵呵笑了两声,道:「归雪,现在我是一个彻底没用的废物了,你带著我走吧,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我不要他看见我这个样子。」
谢问柳微笑著想,也许就这样,等他年老迟暮,时间的长河乾涸了,你会发现,我就沉淀在你的心里。归雪仿佛能听懂谢问柳的话,长长的嘶叫了一声,背著谢问柳消失在天地的尽头。
亦仁看著手中的剑,淡淡地道:「你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何要放了谢问柳。」
沈海远叹了一口气。
亦仁看著远方,道:「人也许能忍受面对失败与死亡,却无法忍受漫长岁月里的孤独,我杀了谢问柳,就要置亦裕於永久孤独里,那比杀了他还残忍,他到底是我弟弟,对吗?」
沈海远又叹了一口气,不作答。

天山山脉下某个不起眼的屯子里来了一个瞎子,他虽然眼睛不好,却很讨人喜欢。他靠磨豆腐为生,用一头老马拉磨,有的时候老马累了,他也会上去替它一会儿,他经常将剩下的豆渣做成小饼,那是屯子里孩童们的美食。他为人很随和,跟谁都得来,每一个跟他说过话的人都觉得很舒服,因为他很善於发现别人的长,有一些甚至连他自己本人都不曾发现过。

每一个傍晚,瞎子总是用小豆渣饼将村子里馋嘴的孩童们引来,让他们围绕在身边听他说故事。

「那个南国皇帝真笨啊,这麽容易就上当了!」一个孩童嚼著豆饼插嘴道。

「那个南国皇帝才不笨,他可是很厉害的,还灭了西金呢!」瞎子急了。

「我知道了,不是这个南国皇帝笨,是你太笨啦,老是只会讲一个故事。」孩童们吃完了豆饼,嘻笑著逃开了。

瞎子一个人坐在那里,仰著头似乎在望天,可是他根本看不见,只是仰著头坐在星光下。离他不远,不知道什麽时候来了一个黑衣人,如果不是天色过晚,他整个人又像融在夜色中,别人一定会发现这是个长得很俊美的人,他默默地陪著瞎子坐著。

瞎子坐了一会儿,起身回到院子中,摸索著将泡好的豆子放进磨子中,道:「归雪,开工啦。」

一匹原本是白色,现在已经分不清颜色的老马立刻踱了过来,它在前面拉,瞎子在後面推,归雪突然不拉了,鼻子里哼哼地发出了亲腻的撒娇声,瞎子呆呆地站在了那里,有脚步声慢慢地走近。

隔了一会儿,瞎子突然轻叹了一声,道:「别哭了,眼泪滴进磨子里去,豆腐就酸了。」

黑衣人流著泪轻轻抚摸著瞎子的眼睛,问:「你说过喜欢我的相貌,如今你看不见了,还喜欢我吗?」

「喜欢的。」

「为什麽?」

瞎子笑了,道:「因为喜欢啊,因为你是亦裕,我是谢问柳。」

亦裕与谢问柳并肩坐在黑夜的星空下,亦裕看著在暗色里飞舞的萤火虫,道:「如果我不是北国的君主,我们就是这个村子一对磨豆腐的人,你会不会更喜欢。」

「你喜欢的,我都支持。」

「可是我想知道你喜欢的。」

「其实能待在有你的地方,我都喜欢。」

「问柳」

「嗯?」

「其实不管你是当将军还是当磨豆腐的,我都喜欢。」

冬日之後,总是春天,北国的春天也许来得较晚,可总归会来。满山遍野的蒲公英被春风一吹,漫天的飞絮,远传来牧童的短笛声,清脆悠扬,暖色霁光下有寻常人家,茅屋蓠舍。

尾 声

五六月间的南国已经微有热意,皇宫里一个赤脚的年轻人躺在椅中一边咬著手中的葡萄串,一边看著书,突然门外有人报皇上到。他慌忙丢了手中的书,却依然翘著二郎腿吃著葡萄。

亦仁进来,微笑道:「展亭,在做什麽呢?」

椅中的年轻人不高兴地道:「我都说让你去看看大夫,脑子就是不行,明明看到我在做什麽,还愣是问我在做什麽。」

亦仁被他一通抢白,也不生气,仍然温柔地道:「你觉得无聊吗,不如我教你认字吧!」

「不要,吃吃喝喝才不无聊,识字做什麽?」

「你过去可是个大才子。」

「那我现在怎麽不是了呢?」

亦仁嗯了一声,有一点讨好地说:「我们不谈这个,来,让我抱抱你有没有重一点!」他说也不顾陆展亭拼命反抗将他抱在怀中,然後将头埋在他的颈脖,隔了一会儿,陆展亭只好无奈地道:「你到底要不要教我识字?」

亦仁微微一笑,道好啊,然後还是将陆展亭搂在怀中,握著他的手在宣纸写了展亭两个字,笑道:「这两个字叫展亭,是你的名字。」

陆展亭半垂著眼道:「可是昨天你明明说这两个字叫亦仁。」

亦仁一愣,见他不高兴,只好道:「是,是,是叫亦仁,我写错了!」

陆展亭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道:「你到底识不识字?」

亦仁轻叹了一口气,握著他的手又写了亦仁两字,然後道:「这两个字叫展亭。」

陆展亭闷声不吭。

沈海远在门外咳嗽了一声,亦仁淡淡地道:「进来!」

「圣上,北国送来公函。」

亦仁接过来拆开来一看,随即叹息道:「唉,这十七弟居然想向我求救,可是他不知展亭已经失忆了,我上哪再去给他找一个神医呢?」他说著眼光瞥了一眼低头握笔的陆展亭,道:「展亭,你要是恢复记忆就好了,你还记得一个叫谢问柳的年轻人吗,他的眼睛被剑气伤了,他现在在庄家,想请你过去救治,十七弟还拿三座城池来换,可惜了,我挺喜欢那个年轻人的,我好像记得你也挺喜欢他的。」

陆展亭伸了一个懒腰,打著哈欠道:「我累了,要休息。」他说著就离开了亦仁,爬上了榻,亦仁连声道:「那你睡,我不打搅你了。」等他一走,陆展亭立刻爬了起来,拿出一块布,抓了几件衣服,换上太监的服装,从窗户爬出去,一路小跑出了宫,一声口哨,一匹黑色的骏马便扬蹄而来,他一翻身上了马,立刻消失在东北方向。

从宫门口现出两个人影,沈海远哼道:「早知道他装失忆,偏圣上有这个耐心和他假戏真演。」

亦仁看著他的方向微微一笑,掏出一份公函,笑道:「去吧,好好保护他,快去快回,另外把这份公函带给亦裕,就说他登基我不曾送过贺礼,如今这三座城池就算我补送给他的贺礼吧!」

「什麽!」沈海远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道:「这三座可是北国的前哨,白送给我们,以後我们北伐是大大的有利!」

亦仁微笑著摇了摇头,道:「如果我不归还这三座城池,某个正义之士就要投奔北国去当人质了,那更麻烦。」

沈海远一瞬间脸都绿了,道:「即然如此,这谢问柳的眼睛为什麽要替他治,这不是增加咱们的麻烦?」

亦仁轻轻叹了一口气,淡淡地道:「快去吧!」

沈海远拿过公函气愤又无奈地上了路,追著陆展亭的方向而去。

亦仁等他们走了,他仰起头看天上的纸鸢,灿烂的阳光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微笑道:「不知道亦裕现在有没有想明白,这世上一些人只有特定的一些人才可以匹配,其他的人都是无福消受啊。」

二个月後,庄家的草垛上躺著两个年轻人,蒙著纱布的一个侧头对咬著草根的年轻人道:「你确定这麽划一刀,弄一下,眼睛会好吗?」

「不确定,不过应该没错,我不是有跟你说过我治好过公主嘛!」那个年轻人懒洋洋地道。

「对啊!」蒙眼的年轻人笑道:「差点忘了,你治好过一个病人」

「公主可不是人,她是一条母狗!」

他这句话一出口蒙眼的年轻人立即晕了,那个咬草根的年轻人却没有自觉,仍然开心地道:「话说这个公主真是多灾多难啊,一肚子里长了一个瘤,一从高跳下,呶,就像你一样,里面有一个小片脱落了」

春天的风声呼呼地吹,将那年轻人的声音送得很远,不远有一个人伸长了脖子在听,隔了好一会儿,才叹气道:「为什麽他总是不说话呢?」他说著有一些遗憾地转身走去,边走边决定等他眼睛一好,他们就回去,再也不分开了。

後 记

其实没写之前我一直在想谢问柳会是一个什麽样子的人,在月迷里,问柳只见机智狡猾,在东君问柳里他在我的脑海里才丰满了起来。亦裕霸道又喜怒无常,这样的儿子谁来爱好呢?也许只有像问柳这样,生活在他国异乡的平民,他们总是在挣扎著生存,但却远比其他生活环境里的人宽容乐观,容易满足,有著很高的生活智慧,想起了我在异国碰上的那些打工的国人鸟~~。东君问柳在讲述亦裕如何寻找属於他的幸福,也讲述了平民的问柳如何成长。

我想买这本书的人大多都是因为喜欢月迷津渡吧,不过在我看来,东君问柳与月迷津渡是两本不同的书,「纵然展亭是君子,谁说问柳不丈夫」,希望大家喜欢俺家的这个另类大丈夫,感谢大家的支持。

特典部分,虽然做了书,不过想看特典不想买书的人还是欢迎到BLOG来排队借阅喔!:)

《月迷津渡》目前预计是八月由鲜网出版,绘者是何何舞大人,难为他要为这系列故事再画两张图,希望他不要画到抓狂啊,越来越期待月迷的封面~~^o^

等JJ对外连结开放以後,流香再来连载新文!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