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遗事――――漫无踪影
受罚
“扒你的衣服看你是男是女。”这个问题困扰自己很久了,刘彘认为与其猜测不如去证实,伸手就去扯韩嫣的衣带。
韩嫣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如此的讨厌锲而不舍这四个字,而且什么忍让,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都没有直接用暴力解决方便,随即拿起案上的砚台就将墨泼过去,浓黑的墨汁顺着刘彘的头发,脸颊一滴一滴淌着,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黑脸对白脸,和平由此结束…
刘彘整人手法层出不穷,让韩嫣不甚其烦,但他还是锲而不舍,毅力惊人。吵吵闹闹填补了读书习武外的所有空闲时间。即使在做梦,刘彘还是会乐呵呵的编着各种整人方法,而韩嫣也可以毫无顾及的又打又踹这位身份高贵的皇子。
韩嫣每看到那张高傲不可一世又坏心眼的人的脸,都想揍上几拳,但是也只是想想而已,真要实施,还是留在梦里吧。后来他发现与其对抗,冷理的方式似乎更好,刘彘一个人闹着闹着发现没有任何回应,自己觉得无趣也就安份下来。于是在刘彘无理取闹时,韩嫣都不予理会,甚至是不屑。这样原本如火如荼的战斗才冷却不少。
有韩嫣一觉醒来发现被角已被咬得棉絮都露出来了,便想梦里大概是把这当成刘彘的头来咬了吧,原来对刘彘的好感现在是一扫而光,厌恶是与日巨增。
一条瘦小的身影灵敏的窜入布置精巧的屋子,在半夜做溜进伴读屋内这档子事的也只有刘彘。堂堂的大汉皇子,当然要挑个够气氛的夜晚来!于是在月黑风高夜就行动了。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韩嫣的床边,掏出一个胭脂盒,扣了点胭脂就往熟睡的人脸上抹。谁知道熟睡的人忽然一拳虎虎生风的抡了过来。正中刘彘的左眼,让他晕暗了片刻,眼前黑黑的只有星星在闪。韩嫣被杀‘猪’一样的惨叫声惊醒,立刻从床上跳起来,摆开一副开打的架势,左顾右盼,“野猪在哪里?野猪在哪里?!”
可是眼前只有一个挂了熊猫眼的猪,哦不,是皇子。
“你敢打我?”刘彘捂着眼睛嗤牙咧嘴,一脸不可思议。
韩嫣刚睡醒,还有点迷茫,呆呆地看了片刻站在自己房里的刘彘,心思转了一圈,终于明白自己把这位皇子给打了。面对刘彘的指责,韩嫣嘟哝了几句,打你?打了很多了!可惜都是在梦里,没想到这是美梦成真!
“你还敢笑!”刘彘更加火大。
“唔”韩嫣马上捂住嘴,不能太明显了,不能太明显了,可发自内心的笑憋都憋不住,眼角还是弯的。
“你你你…”刘彘一连三个你字都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吐出来的话是,“我要告诉母亲你打我!”
“没用。”韩嫣低声说了句。
虽然很轻,但是刘彘听得很清楚,脸红了绿,绿了又红,最后甩甩袖子,捂着眼转身走了。
韩嫣在他走后,躺在床上愣愣的望着屋顶,现在静下来,也开始思考后果了,这一拳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辜负母亲的教诲了。想到母亲,鼻子就发酸,差不多两个月没见到亲人,孤身在陌生的皇宫里,四周都是不苟言笑冷冰冰的宫人,还有一个任性霸道一天到晚只想着怎么欺负自己的皇子!好想回家,想母亲和父亲…还有刚出生的弟弟,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韩嫣越想越心酸,不知不觉哭了起来,人也在泪眼蒙蒙中睡去。
第二天没见到王夫人来兴师问罪,韩嫣不知道是为什么,只当刘彘想到更好的惩罚方法。如果让王夫人知道这件事,自己小则被送出宫,大则小命呜呼。这样刘彘伟大的报复计划就没有实施对象了。
其实不然,韩嫣并不知道自己是被刘彘比天还高的自尊心给救了,用告状来换得没用这两个字,刘彘怎么会同意?
虽然刘彘没告状,可皇子受伤,太医总是要召唤的,而太医又总是要向上禀报的,自然而然,王夫人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王夫人神色严肃地坐在北宫,宫人们战战兢兢,而刘彘则对跪在地上的韩嫣比口型,大意就是,不是我告的状。韩嫣无言,现在不是计较这个问题的时候吧!
王夫人看了眼跪在地上领罚的韩嫣,叹了口气,“彘儿,你也跪下。”
站在王夫人身后一直打手势没个停的刘彘猛地听到这句话,虽然意外,但还是乖乖照做。
“这些日子的事我有所耳闻。韩嫣打你是他不对,但你身为皇子,怎么可以仗着身份欺负自己的伴读?”
“母亲…”
“不准辩解。”王夫人语调拔高,“身为皇子却一点气量都没有,你太让我失望了。以后不要再让我知道你欺负人。”王夫人严厉的说。在宫里,还没有走上权利的至高点时,就应该低着头,像田里的稻穗,彘儿,你什么时候能明白。幸好王夫人在来之前已经让太医免传皇帝,要是留下个不好的印象,那真是一时半会扭转不过来。
刘彘挨训,心里有些不服,但在母亲的威严面前也是无奈。王夫人看到韩嫣眼中的感激之色,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达到,其实教育刘彘是其,让韩嫣心生感激,日后好掌握才是主要的。
“韩嫣,彘儿是有不对,可他毕竟是皇子,你以下犯上,这是不敬之罪,后果你应该很清楚。”王夫人特意强调后果二字,在看到韩嫣肩膀缩了一下后继续道,“念在你年纪小,这就算了,但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饶。”
“谢王夫人。”不管是委屈还是不服气,韩嫣也只得接受,也只能说谢谢。
这时,两个宫监手执竹板走进殿内,立在韩嫣左右。
“二十下。”王夫人语气冷淡。
‘啪’‘啪’一板一板打出的声响让人听了心里发慌。没几下,韩嫣就脸色发白,但还是硬咬着牙不吭一声。最先忍不住的反到是刘彘,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两个宫监,把他们看得后背发凉,只希望他们能下手轻点,但在王夫人面前,他们不敢懈怠。
数到第八下时,韩嫣最终没忍住,痛苦的哼了声。刘彘脸色刷地比被打的人还白,一个箭步冲上去,抢过宫监手里的竹板扔在地上,对着两个宫监吼,“不准打!”
刘彘又转身向王夫人软语求情,“母亲,你饶过他吧。”
意料中的事,王夫人就是等着刘彘出来求情,只是表面上犹豫一下,没多做为难,最后道,“看在你的份上,剩下的十二板就先欠下吧。”王夫人起身,拉着刘彘,摸着他的头语重心长的说,“彘儿,身为皇子,你的一言一行会牵连到身边很多人,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你自己心里要有个度,今天就是个例子。就算你不是有意,但说的话做的事造成的后果不会因为你的有意无意减掉半分,轻让人受点皮肉之苦,重了会害人命,知道吗?”
刘彘点点头表示明白。王夫人又看了眼韩嫣,然后吩咐宫人等下送最好的伤药过来,才离去。
韩嫣上了药后,趴在床上,拿被子蒙着头,伤口在背部,所以不敢盖着,知道门外的人站了有好一会了,但就是不想理。刘彘站在门口,心里挣扎了一会才进去。
“小嫣…”第一叫得那么亲昵,刘彘还真有点不习惯,当然听的人也不见得习惯。
心愿
几呼唤被子里的人都没有反应,刘彘就去掀被子,遭到了抵抗,强力拉扯一番,受伤的人哪抵抗得了他的蛮横,所以还是刘彘赢了,掀开被子,可韩嫣又用两只手捂着头。
刘彘撇撇嘴,看到枕边的水迹,“你哭了?”
“没有!”韩嫣矢口否认,声音闷闷的。
“疼不疼?”刘彘摸了摸他背上的又长又红看上去就很疼的伤口,刚一碰到,埋起来的人立刻扭头骂,“你想疼死我啊!”果不其然,眼睛红通通的像兔子,还有两道清晰的泪痕。刘彘被他一吼,讪讪的收回手,看他还是愤愤的盯着自己,就为自己辩解,“我是好意啊…”
韩嫣心里想,不管好意有意无意我都不想要!然后别过头继续沉默。
“我们和好吧。”
听到这个韩嫣气就来,但实在是有气无力,只能轻飘飘的争一句,“又不是我要和你闹。”再说从来没好过。
刘彘忽略这段话,只当他同意,“呐,和好了!”韩嫣不置可否,他却是兴奋的一拍,正中伤口。
“啊~”这声大叫不是韩嫣而是刘彘,“我我我不是有意的啊我~”韩嫣只能心里叫苦,没力气说半个字。只盼望眼前这个不是有意的人能快点离开,要不再来几下‘无意’自己真完了。但期盼的事不仅没来,反而是刘彘脱了外袍,亲热的挤到床上来。
“你干嘛?”韩嫣被挤着稍微向里挪了点。
“一起睡啊~”刘彘开心的说,“我看哥哥们都是和自己伴读睡的,他们说那是因为感情好,那我们感情也好啊~”
韩嫣用一脸‘你转变的太快了吧’的怀疑表情看着刘彘,看出韩嫣的疑问,他又解释道,“我对你好还不行?”
不能怪韩嫣多疑,而是这是必要的…不过接下来,刘彘很安分,不多久就呼呼大睡,韩嫣也安心了,但他一点睡意都没有,背上的伤虽然上了药,还是一阵一阵地刺痛,能睡才有鬼!越疼越睡不着,以前睡不着的时候,母亲会哼曲子哄自己,现在是听不到了,韩嫣便自己小声地哼了起来。
“什么歌?”睡在旁边的人忽然睁开眼睛,黑暗里眸子亮晶晶的。
韩嫣被黑暗里突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跟这皇子在一起真没好事,顺了口气才回答,“匈奴的曲子,母亲常唱这曲子哄我和弟弟睡觉。很好听,弟弟哭闹的时候听这曲子就会安静下来。”韩嫣提到家人,稍显开心,但等了半天,也没得到回应,好奇的问,“怎么了?”
“你们母亲常陪你们吗?”刘彘语气有些酸酸的也带了点羡慕。
“当然啦!”f
接下来依然是沉默,过了一会儿,刘彘又开口,“你唱唱给我听吧。”
韩嫣先是惊讶后是无奈,背那么疼了,还要唱歌,可是刘彘眼里满是期待,又不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唱了几句,幸亏刘彘没多久又睡了。
接下来的日子,是既和平又美好,何况刘彘还帮自己求情,他本性应该不坏,韩嫣只希望一直这样下去。其实想想刘彘也蛮可怜,虽然霸道任性,但也很孤单,虽然韩嫣很小,但也看出来了,那些宫人对刘彘总是唯唯诺诺战战兢兢,这不行那不行,一下王夫人的意思,一下宫里的规矩,就算刘彘挺会上下闹腾,但也只是自个儿玩,也许在自己进宫前,真是没一个人和他玩吧,所以在自己进宫后,所有的精力对用在对付自己身上了…
刘彘现在又多了个爱好,就是每天晚上缠着韩嫣一起睡,而且一定要听歌!如果是刘彘先睡着那还好,但要是韩嫣先睡着,肯定会被摇醒被逼着继续唱。不知道这算不算变相折磨…过了几天,刘彘又开始自己唱让韩嫣听,只是走调走得闻者必醒,所以只能等唱的人唱累了自己睡去,听的人才能休息。日子久了,魔音也可以左耳进右耳出,照样睡。
“小嫣,你醒醒你醒醒听我继续唱呀~~”
不理!
“你醒醒呀~~”使劲摇!
没听见!韩嫣装傻,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刘彘的声音,以为他放弃了,心里正轻松,不想耳朵上贴了一个温热的软软的东西,还没反映过来那是什么,就被咬了一下。
“啊!你干什么!”韩嫣推开趴在自己身上的人。
“哼哼,谁让你不理我!”刘彘盘腿坐在床上,气呼呼的瞪着韩嫣,没有半点内疚,反似自己委屈。
“……”韩嫣摸摸被咬的地方,叹口气,也不想为了这种事和刘彘闹,“好吧好吧,你唱你唱。”
刘彘高傲的看了他一眼,“哼,我不唱了,睡觉。”说完又钻回被子里。
“……”
不久,宫里便因南宫公主即将远嫁匈奴炸开了锅,这是建朝以来第一位货真价实的公主远嫁,而她也是刘彘的亲姐姐。
出嫁队伍缓缓驶出宫门,本来是喜庆的事却沾染不上一丝喜庆,红红的长长的队伍,流动如水,或者如血――那个不停的探头回望的公主心上淌的血。离开的是华的长安,是自己的至亲,到达的是茫茫无际又陌生的大草原,也许此生都无法再回来了,也许此生都在异乡孤独终老,那在这最后一刻,就努力的回望,将所有眷念的事物都铭记在心。
刘彘站在阁楼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姐姐的不舍,姐姐的无奈,心里恨却没有任何办法。为什么总要向匈奴妥协?为什么一定要嫁公主给那些侵犯汉朝边境,骚扰百姓的匈奴人?为什么?为什么被送走的是姐姐?不!不止是姐姐,还有其他的女子,那些自建朝以来一个又一个被送去和亲的女子,一朝远去,可能连白骨都无法返乡!为什么不反抗,如果不反抗,那不止以前,以后也会!以后也会有很多女子像姐姐一样,她们一生的幸福都会葬送…
这种建立在屈辱之上的和平有什么意义?
韩嫣站在一边愣愣的看着刘彘,他脸上先是愤恨,然后是伤心,最后就是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砸在玉栏上,碎成几瓣,他哭了,这是自己第一看到…
“小嫣…”
“长大之后,我不会再让汉朝的女子跟姐姐一样,不会让她们去和亲,牺牲她们的一生来换取这样的和平,我要攻打匈奴,让他们委屈汉朝臣服汉朝,让他们知道汉朝的厉害!”虽然是对韩嫣说,但更像是刘彘对自己说。眼里的泪水仿佛一下被燃烧的斗志蒸发,只能看到一个孩子眼中的坚定。
这样的刘彘,韩嫣再觉得也许他没有那么讨厌。
“你一定行!”
刘彘侧过头看到的是没有丝毫杂质,非常纯净的笑容,那里面包含信任和鼓励。这是很多年后,身心都疲惫的刘彘一个美好的记忆,在充满勾心斗角的复杂宫廷里,那样的笑容再没有见到,只一直存在记忆中,即使年老,很多记忆都不受控制的淡去,那个笑容也没有淡化,反是越来越清晰,这也许守侯的最后一点纯粹。
金屋藏娇
世界上恐怕没有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富贵显赫,皇帝的大姐长公主自然也不例外,而在她眼里,当然没有什么比女儿嫁给太子,日后成为皇后,成为一国之母来得富贵显赫,也没有比太子更配得上自己女儿的人。于是她向太子的母亲栗姬提亲,本来栗姬可以抓住这联姻的机会,巩固自己儿子的地位,但因为恼恨长公主总介绍美女给皇帝,所以拒绝。长公主碰了一鼻子灰,觉得自己是给你个天大的面子,你却不识相,十分气恼,暗将这笔帐记在心里,以后在皇帝面前没少搬弄栗姬的是非,弄得皇帝对栗姬嫌之。王夫人则巧妙的利用这机会接近长公主,为刘彘增加夺得太子之位的筹码。
“彘儿啊,你看看这些小宫女可有中意的?”长公主抱着刘彘,笑着指了指站在面前的一排小宫女。刘彘扫了一眼,都不美嘛,兴趣缺缺,反倒是趁人不注意,偷偷向一旁的韩嫣眨巴眨巴眼睛,这些人哪有你好看啊,韩嫣大意是看懂了,于是赌气偏过头不理他。
长公主又指着自己的女儿陈阿娇问刘彘,只见一个女孩子立在那里,昂着头,完全的贵小姐气派,神情倨傲,眼高于顶,韩嫣更赞叹的是居然有眼睛长的比刘彘还高的人。
王夫人对刘彘使了个眼色,刘彘似乎很不情愿,好看是好看,但还是没有小嫣好看,不过仍然照着母亲原先教的说,“如果能娶到阿娇做妻子,我一定用金屋给她住。”心里却想,其实我比较想给小嫣住耶…所以又看了韩嫣一眼,韩嫣也看懂了,回了他一眼,去你的金牢笼!刘彘不示弱,塞也把你塞进去!
陈阿娇听到刘彘的告白,小脑袋昂得更高,骄傲又得意。
皇帝,长公主和王夫人闻言都是哈哈大笑。长公主是为自己的女儿开心,王夫人是为自己的目的达到而开心。
“小小年纪就懂得金屋藏娇了啊~” 皇帝喜爱刘彘的童言无忌,也喜爱他的聪明伶俐,其实在他心里,感情的天平已经有所倾斜,因为南宫公主的事,心里觉得亏欠了王夫人,不料王夫人不仅没有哭闹也没有任何怨言,这更增添了自己对王夫人的喜爱,相比之下,太子的母亲栗姬,想到这个,皇帝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失望,而这一切被长公主与王夫人看在眼里,两个女人相视会心一笑。
公元前15年,废太子荣为临江王,立王夫人为后,刘彘为太子,更名彻。
刘彻是为改名乐了好一阵子,原来的彘有猪意之解,很让人郁闷,彻字则有通达智慧的意思,为此他在韩嫣面前炫耀了好一段时间。一边是人人所见的新人笑,另一边是无人过问的旧人哭,不多久,栗姬就抑郁而终,临江王刘荣因侵占祖庙一案下狱,最后在狱中自杀。
时光飞逝当年的孩童,如今已蜕去稚气长成俊秀的少年,刘彻和韩嫣的感情也是越发的好。
韩嫣认认真真写老师布置的课业,刘彻也撑着脸颊在一旁很认真很认真地观察他的伴读。少年特有的青涩,还有遗传身为武将的祖父的坚韧,又有匈奴血统,使其比汉人多了几分异域的味道。刘彻看得津津有味,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直接和热烈,被盯的人渐渐支持不住,耳朵慢慢变红。嘿嘿~刘彻心里发笑,觉得那么容易就耳红的人很可爱,挨过身去,搂着韩嫣,下颔靠在他的肩旁上,不出所料,红色从耳朵蔓延到颈部。韩嫣微微动了动,想挣脱箍制,但这无疑是得到相反的效果,腰上的力量没有松反而更紧。
恰巧这幕被进来送食的小太监瞧见,他立刻将銮金漆案高举遮住眼睛,嘴里念念有词,“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韩嫣像被火钳碰到,本能的将刘彻推开,而刘彻这是无所谓的笑笑,继续黏上去,然后对那个小太监说,“阿末,你到是将孔夫子的书读得不错嘛,来来,卫绾老头子布置的课业,我念你写。”嘿~这样手就可以闲着做其他事,两全其美!小子你打扰我的事就付点代价吧。
小太监阿末一听,苦瓜脸就露出来,当初进宫服侍太子时,刘彻就让自己又读书又习字,并没有注意到韩嫣的一脸同情和刘彻的一脸奸笑,只想真是遇到一个好太子!后来才知道刘彻让他习字的目的!阴险的很阴险的很啊~~一来可以帮忙代罚抄,二来课业也可以帮写,只要太子大人在一旁念就行。其实以前都是韩嫣帮刘彻抄抄写写,只是有韩嫣抄了整整一天,到庭院里轻松一下,不巧看见刘彻在乐呵呵的调戏宫女,火气就上来了,很不客气的对着刘彻的屁股就是一脚,踢完扭头就走,刘彻的紧紧张张的求原谅都是后话。韩嫣是一个字都不会再帮刘彻抄,自然这苦差事就落到自己头上,说实话那一脚让刘彻有怒不敢言,还威胁其他人都不准说出去,是怕丢面子,也是怕韩嫣会有麻烦吧。
刘彻瞥了一眼韩嫣戴在腰上的玉坠,“你和阿娇的感情蛮好的嘛?她还给你玉蝉。”
阿末听着只觉像夫君在盘问有出墙嫌疑的妻子,只是不知道对于刘彻来说,他到底关心哪只红杏呀?
“这个?”韩嫣拿着玉蝉,想着就好笑,今天一大早遇到陈阿娇,她说这块玉自己不喜欢,硬塞给他,至于会戴着,那是他怕要是没戴,会被问东问西。虽然陈阿娇骄横霸道,但是他并没有觉得讨厌,这是一种身为公主独有的自傲,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孩子气吧,何况自己身边还有个一点不输给陈阿娇那性子的人,刘彻看到他笑,心里更不是滋味,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反正是堵堵的。
“她给我的,说是为你祈福用的。”知道刘彻不怎么喜欢陈阿娇,韩嫣特意编了个谎,想改善点刘彻的印象。
“哼,什么祈福,我根本不需要,我天生就是有福气的人!”刘彻反驳,又看了一眼玉坠,“呐,别戴了。”伸手把玉蝉取下来收了,韩嫣正松口气呢,不戴就不戴吧,反正他是不怎么喜欢戴这些东西,如果陈阿娇问起,就说刘彻拿去了,估计她会更开心。没想到刘彻又换了个玉猪戴上去。
“怎么又戴这个?”
“不喜欢?”
“是只猪啊…”韩嫣看着有点无奈。
“你嫌弃我?”
“我是说猪,又不是说你,难道你是猪吗?”
“我当然不是猪!我现在彻不是彘!”
“对啊,我是说这玉猪不好看,又不是说你。”
“你还嫌我不好看?!”刘彻大眼瞪着他。
韩嫣翻个白眼,太子大人,你一直强调自己不是,但还是把这玉猪当自己了吧…摸着这玉,细腻圆润,光泽温润,应该是上等的羊脂玉,小猪是趴着的造型,眯眼笑着,憨态可掬,很是可爱,与现在瞪着自己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我收着还不行嘛?”韩嫣败下阵来。
刘彻黑着的脸瞬间绽放光彩,笑得比还甜,“那你收好了~”说完不放心又嘱咐,“不能弄坏弄丢。”
“是是,还不会让它冻着累着饿着。”
“饿?”刘彻闻言,眼珠子转了一圈,然后笑得那叫个邪恶,自言自语,“是不能饿着,但那是以后的事,嘻~”韩嫣对他的笑和话都不明所以,阿末到是对刘彻在想什么很清楚,抱头叹气,唉…韩嫣你怎么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所以,话不能乱说,承诺不能乱给啊!
交影
两匹黄金络的骏马,一个少年眉目间尽是飞扬的色彩,隐著皇族的高傲,一个少年眉目俊秀,安静的外表隐藏著内里的张扬,他们各牵一匹骏马,但并没有马上出发,而是和一个少女面对面的僵持著。
“我也要去!”少女插著腰,神情傲慢。
“你跟著去干嘛!”其中一个少年开口,在他来看这算是很委婉的拒绝了,敢这麽不给受宠的翁主陈阿娇面子的只有刘彻。
“我说要去就是要去!”陈阿娇执拗起来。
刘彻懒得理她,对著韩嫣说,“我们走。”说完转身上马,陈阿娇知道自己命令不了刘彻,可是以她的身份,韩嫣就不能违背他的话,於是她大步向韩嫣走去,意思很明显。刘彻看了,立刻改口,“你要去就去吧,不过…”刘彻驱马走到韩嫣身旁,突然扬起马鞭抽在马股上,韩嫣的马抬蹄嘶叫一声,奔驰出去,快如离弦的箭。跟著自己也扬鞭策马追上去,只回头丢下一句话,“你自己坐著绣车跟来吧~~别忘了你那群宫人~~”
“刘彻!!”陈阿娇不顾形象在後面大叫,却只能眼睁睁看著他的背影渐渐远去。
两人出了宫门,韩嫣担心的回头看了看,又问刘彻,“这样行吗?” 毕竟现在的刘彻根基不稳,得罪了陈阿娇和长公主委实不妥。
刘彻鼻哼一声表示不在意,他不喜欢陈阿娇跋扈的样子,对自己还没什麽,但对著韩嫣就不是一般的趾高气扬,亏他还受得了,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於是转开话题,“小嫣,我们比比谁快。”刘彻不等他回答,就趁韩嫣闻言发愣之际超过他,还笑得一脸得意,毕竟年轻气盛,韩嫣也不追问那麽多,跟著扬鞭一抽,毫不示弱,紧随其後。
这一刻,让所有的权利量衡,忌讳,束缚与烦恼都抛诸脑後,只有两个意气少年奔驰在长安宽阔的街道上,骏马飞奔,恣意张扬,行人无不被这两道光华吸引,心里疑惑,这是谁家的少年?神采熠熠,风姿灼灼。
当两人奔驰到郊外,胜败已出。刘彻因为输了而一脸不甘,韩嫣有些好笑,“不用那麽小气吧?”
“我没小气!你嘲笑我!”
“哪有嘲笑你?”r
“现在就在笑!”刘彻气呼呼的指著在笑还不承认的人。
“没有嘲只有笑。”韩嫣摸摸自己的脸,解释著,明明自己笑得很真诚。
“不行!再比!”刘彻很不服气,“这比看谁的猎物多!”
“好啊~”韩嫣爽快的答应,心里也思量著,要不要故意少猎几只,满足某人的虚荣心。
“不准让我~”刘彻似乎看穿韩嫣的心思,所以不忘警告。
碧翠耸立,茂林生,急湍瀑流,飞禽走兽应有尽有。两匹马在树林间穿梭,蹄声打破了宁静,尘土飞扬,破空的箭无一虚发,比赛多时,两人所打的数量还是一样,这样比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就在刘彻与韩嫣同时瞄准一猎物的时候,天上飞来一只大鸟,刘彻灵机一动,举箭向空中一射,大鸟便垂直掉落。
“哈哈哈~我射中空中的飞物,小嫣这回可算你输了哦~~”刘彻得意又自豪,一蹬马镫,向大鸟掉落的方向行去,“等我啊,我把猎物捡回来~~”
韩嫣并不在意输嬴,看著刘彻急冲冲的背影,只想根本是没长大嘛。依言留在原地,随即打量四周,树木环绕,泥土青青,偶尔有小鸟斜斜飞过,很快他被地上交缠的树影吸引,翻身下马,任马儿吃草撒欢去了,自己一个人绕著树影打量,这形状…很奇特啊…然後抬眼,寻找投下这影子的树枝。找到正确的位置抬头仰望,真的是很特别…
风轻云淡,天空高而悠远,蓝的透彻,韩嫣坐下,倚著树休息,合著眼,感受透过树缝落下的阳光在眼前跳跃,混合著青草香气的空气清新扑鼻。
刘彻满载而归,提著那只刚打下的大鸟,现在最想的就是在韩嫣面前炫耀一番,骑马沿著来时的路线回去。最後远远看到在树下休憩的人。好呀!竟然在偷懒睡觉!刘彻轻声翻下马,悄悄地接近韩嫣,想吓吓他。
白衣上绣著细细的金线,勾勒的凤鸟图案栩栩如生,白色柔和宁静,金色富贵张扬,两者的韵味截然相反,但却奇异的融合在一起,相互映衬,很适合韩嫣的气质和性格,有时很乖,但有时又很凶,刘彻想著,忽然觉得被踹的屁股有点隐隐做痛了。衣服包裹的是少年纤细的身体,但刘彻很清楚,每搂著小嫣时,都能感受到纤细之下所蕴藏的坚韧和力量,那是常年习武所练出来的。
悄然来到韩嫣身边,无声无息,刘彻吸口气,刚想大呼,韩嫣忽然睁开眼,食指贴著嘴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刘彻要吐出的字硬生生咽了回去,那口气也是憋了回去,呛了一口。韩嫣连忙起身替他抚背顺气,刘彻捕捉到他狡黠的笑容,委屈的瞪了他一眼,也不想想谁害的!
韩嫣眨眨眼,那你还真把自己噎著啊。
两人都没言语,却是一个眼神就可以明白对方的想法。
为什麽不让出声?
韩嫣抬手向上指了指,原来树叉上有个鸟窝,三只嗷嗷待哺的雏鸟好奇又小心翼翼的打探这个世界,也在寻著母亲的影子。
原来如此。刘彻恍然大悟,坐下靠著树,轻声说,“小时候掏的鸟窝还少啊?现在到好心起来了。”
韩嫣嗔了他一眼,跟著也坐下,偏头不理他。刘彻瞧了一会儿,故意叹口气,然後开始用手指揉太阳穴,还不时呻吟几声,好似很难受。韩嫣瞥了几眼,本不想理,经过内心斗争,最後还是关心得胜,“怎麽了?”
胜利!但是刘彻表现得不惊不喜,“头疼。”说完倒在韩嫣的腿上,“你替我揉揉吧。”眼睛里满是恳求,其实呢,不过是装可怜,博同情心,转移注意力。
韩嫣不疑有它,老实的替他揉捏,又不放心的说,“回去让太医看看吧。”
“啊?!”刘彻没想到他会有这个提议,好在脑袋转得飞快,编了个借口,“呃,不用了,还不是卫绾和汲黯这两个人害的,本想出来散散心,可刚刚又想起他们二人,所以头疼。”说著,皱起眉头,煞是苦恼,虽然现在头疼是假,但是为这二人发愁到是真的,两个老师,一个是父皇派的老师,以儒为师,一个是祖母窦太後派的老师,信黄老之道。两个学说,好象要把自己撕成两半,要知道这两个学派是当时争执最激烈的,两派斗争不仅仅是学术之争,还隐含著更的政治意义。
韩嫣闻言,到是既理解又同情,“两个老师的学说不一样,你正好可以吸纳两家之所长。”
“吸纳吸纳,说得容易,做到很艰难啊。”刘彻吐苦水,这两个老师身後的人都得罪不得,现在提起,好象真有点头疼了…
刘彻枕在韩嫣的腿上,舒舒服服,享受著轻重适中的揉捏,感触得到他手指上的薄茧,伸手摸了摸韩嫣的手指,“你常偷偷练箭?”
“不努力会输给你啊。”韩嫣的理由看起来似乎只是年少意气,输不得,但他还有更重要的原因,知晓刘彻的理想就是击败匈奴,维护统治,所以苦练骑射,希望日後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输给我又不丢脸。”刘彻接他话茬,看上去是不服气,但也清楚韩嫣真正的想法,九年的时间已经形成一种独特的默契和信任。
韩嫣低著头,刚好遮住光线,逆光的面容,周围有层淡淡的金色光晕,垂下来的发梢挠得刘彻的脸痒痒的,心也痒痒的…抬手,勾住韩嫣的颈子,缓缓向下拉…
风在摇晃的树枝间穿梭,树叶也跟著娑娑抖动,地上的光影如水光波动,刚刚吸引了韩嫣的的树影,原来是像一对偎依在一起的人,现在即使在风的吹动下,也还是一起摆动,不分不离,而在树影旁又多了个交叠的身影。
心明
“刘彻~~刘彻~~”陈阿娇的声音在树林里回荡传开。看见树林间悠闲吃草的骏马便开心的跑过去,果然在附近找到那两个人,只是气氛有点奇怪…一个捂脸咧嘴笑嘻嘻的,一个瞪大眼睛脑羞成怒的样子。但陈阿娇没多想,只对着刘彻说,“让你跑,我还不是跟来了~”
刘彻似乎心情颇佳,对陈阿娇态度也好很多,“是呀,你真厉害。”
“那是自然!”陈阿娇毫不谦虚,“我可是自己骑马来的,才不是坐什么绣车!”说完又向一旁垂首不语的韩嫣问,“喂,你怎么不说话啊?”她对韩嫣的态度就明显傲慢了许多,也没有叫他的名字而是直叫喂。见韩嫣还是不理她,便凑近一瞧,“剑磕懔吃趺茨敲春欤勘簧沟陌。炕故桥芴多了?”
“没…没有。”韩嫣扭头避开陈阿娇的探问,正好与站在她身后的刘彻目光相对,他窃喜笑得更奸诈,而韩嫣只有更恼怒。
陈阿娇只是好奇的随口问问,没有真正在乎或者关心,便不再究。
“阿娇,我和小嫣的猎物让你的侍卫拿回去吧。”
“好啊。”陈阿娇应了声,侍卫们依令取下猎物,她又瞧上了韩嫣的马,通体雪白,无丝杂色,走过去,摸了摸, “啧啧,你的马真好看。”
“你喜欢?”
对刘彻的问题,陈阿娇不假思索的点头,“刘彻,不如我们…”其实她想提议一起骑马回去,可刚一回头就看到刘彻把韩嫣推上自己的马,“既然翁主那么喜欢,我和小嫣就委屈点,勉强挤一起回去好了。”什么委屈勉强,某人是求之不得。
“驾!”刘彻环着韩嫣一握缰绳,挥动马鞭绝尘而去。又被丢下的陈阿娇气急败坏,死刘彻!混蛋!纵然是金枝玉叶,教养再好也忍不住破口大骂了,想想自己千辛万苦追到这里又被丢下,那心情和滋味是不言而喻,更可怜的是陈阿娇还没上马,那匹白马似乎很通人性,嘶鸣一声,扬蹄追着主人跑了。
“死畜生!连你都欺负人!都是混蛋!”
淡淡的日光撒在地上,马儿踏着破碎的金黄飞快的奔驰,刘彻感到搂着的身体有些僵硬,耳朵也是粉红粉红的,忍不住调侃,“嘿~你想什么呢?如果是回味刚才的事,我很乐意。”说完在他耳吹了口热气。
韩嫣面上一红,给了他一肘子,“再闹,踢你下去!”
刘彻努努嘴,不得已收心,要知道韩嫣真是说到做到的。反正以后路长着呢,不急不急~~
紧紧相依的身体,风抚过发梢,空气裹杂着淡淡的青草味,韩嫣身上也染了这样清新的味道,刘彻的吸了口气,有点沉浸其中,不觉收紧了手。
回宫后,陈阿娇跑来兴师问罪,甚至有点想煮了那匹马吃马肉,刘彻劝了她一天,赔笑一天才让她打消这个念头,吃马肉的事情解决了,但是她还是对两被抛下的事很气愤,刘彻又哄又骗,最终把这位难伺候的主哄得眉毛也弯了,嘴角也翘了,一点也不计较那事。对此韩嫣是觉得很神奇…用他和阿末的话来说,这个太子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另一件事,韩嫣也很烦恼,因为现在的刘彻逮着机会就抱,一时兴起就要亲。
“唔…”韩嫣别开头向后挪,刘彻得寸进尺的挨进,捏着他的下颔继续亲,忽然嘴上一痛,闷哼一声退出,捂着被咬的地方。韩嫣乘机推开压在身上的人,刘彻防不迭,向后倒,幸亏左手扶住漆案才稳住身子,可右手的挥空碰翻了凤鸟灯。殿外的人听到响动,迅速进来,“太子,发生什么事?”
阿末进来的时候只看到刘彻笑得傻傻的,韩嫣则又恼又羞的起身,“阿末,你来给这家伙磨墨!”丢下手中的松烟墨甩袖离开。
刘彻也没有阻止,阿末看他好象还沉浸在美妙的世界里,摇头叹了叹气,怎么人傻了?淡淡一瞥,大惊,“太子!你嘴唇流血啦~~别发呆了别发呆了~~”
韩嫣从北宫里出来后,也不知道该去哪,就随走走,踩着地上的落叶,声音轻而脆,其实说到刘彻的吻…呃…也不能说很讨厌,只是有点不知所措而已。正一个人想着,忽听到有人叫自己,顿足,就看到陈阿娇兴冲冲的走过来,“在这里遇到你正好,来来,我有事要你做。”她不由分说拉着人就往附近的亭子走,完全不理会韩嫣莫名其妙的表情。
韩嫣被强按着坐下,然后有宫人在他面前摆了文房四宝。
“你把刘彻的起居饮食习惯都记下来。”
陈阿娇带有命令的口吻让韩嫣皱了皱眉,但并没有明显的不快,也没问原因,轻描淡写的说,“你这有识字的人?我说他记好了。”悠悠然,跟刘彻在一起久了,也学会该推就推,乐得清闲。
“这样也行。”陈阿娇点了个宫人出来接过韩嫣手中的毛笔做记录。
记忆川流不息,点点滴滴的细节就像沉淀在河底的石子,原本以为转瞬既忘的事,才是最后留下的,只是沉在最,平常难以记起。他也没想过,会将另一个人的事记得如此清晰,关于他的一切都可以娓娓道来。
陈阿娇奇怪的看着韩嫣,哪有人说着说着,就自己神游去的?黑色的眸子仿佛因为某些高兴的事像落了天上的星子,晶亮,透彻,唇角轻扬,掩饰不了的柔和笑意,还隐了甜蜜与幸福。一种直觉提醒她,这很危险。
“韩嫣。”
“呃?”韩嫣的回忆被打断,稍微愣了片刻,回过神后就看着陈阿娇等下文。
“有哪个贵小姐或宫女和刘彻走得很近吗?”不等韩嫣回答,她又接着说,“没有最好,我绝不允许哪个卑贱的女人和我抢!我才是皇后!”说完瞥了一眼韩嫣,“男人也一样,只不过是比女人更卑贱的男宠罢了。”
闻言,韩嫣的脸色唰得白了,他听得出这里面有针对之意,腾得起身,“请自重。”简短的三个字铿镪有力,带着点硬气。
“你敢对我大呼小叫?!”陈阿娇大呼小叫的指着韩嫣。
韩嫣淡淡的笑,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满是不屑和蔑视,不多言转身离开亭子。
陈阿娇有点不敢相信,因为在她眼里,这个太子伴读从来没有对自己不敬,总是垂首静静的立在一边,还以为是个懦弱的人,没想到今天竟然…哼~敢这么和我说话,有你好看!陈阿娇是属于不知道什么叫忍气吞声的人。
其实她也不知道,韩嫣是属于外柔内韧,而且很倔强,这点刘彻也吃了不少苦头,至于那么久他对陈阿娇的脾气很隐忍,一是为了刘彻,二是不想跟女人计较那么多……
太阳西斜,在宫里晃荡了一下午的韩嫣最后还是回到北宫,一进屋就看到刘彻坐在漆案边,案上的食物丝毫未动,看到等的人回来了,他双手在胸前一交叉,“回来啦~和陈阿娇在一起一下午嘛。”眼神那叫个哀怨,语气像泡在陈年老醋里一样。
果然是宫廷,什么事都传得比当事人的脚步还快,刘彻的表情让韩嫣又好气又好笑,摆了摆衣袖坐下,解释道,“你担心什么?她最喜欢强调的就是自己皇后,是你妻子。”耸耸肩,“我又不会对她怎么样。”
我哪里是担心她,我是担心你!刘彻心里嘀咕但没说出来,转而问,“你和她吵了?”
“……”韩嫣不置可否。
“唉…明天可要头疼了。”
刘彻预料中的事发生了,但不是等到第二天,就在当天晚上,王皇后把刘彻和韩嫣都唤了去。
王皇后把宫人全都支走,只留下他们二人,语重心长,“彻儿,你根基稳吗?做这些事对你有益吗?”
刘彻知道母亲说得是和韩嫣独自去打猎但把陈阿娇丢下的事,撇撇嘴,辩解道,“是她太骄横了,而且回来后我不也说好话消她的气了。”
“要不是因为这样,你以为我会到现在才责备你?”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但好在每刘彻都能让陈阿娇眉开眼笑,不再计较,所以她做为母亲也没多指责,“骄横?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小时候你们感情不是蛮好的?常一起玩,现在怎么不爱她跟了?”
“我们去打猎,她跟着去瞎折腾。”
“彻儿!”王皇后严厉的看着他,气压顿时降了下来,“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可你现在只是太子…不要费了我们那么久的心血,对她好点,知道吗?并不是每事后都能三言两语就让她消气的,前几是你运气好。”后面的话越说越无力,也不想再多责备,“你出去吧,我还有事要和韩嫣说。”
“母亲…”刘彻犹豫着不愿意走,担心的看了看韩嫣。
“我不会怎么样。”王皇后摆摆手,让他安心出去。
金兽炉香烟袅袅,静谧的气氛却没有一点舒适的感觉,室内安静异常,能清楚听到呼吸声和自己因紧张而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王皇后沉默不语,只是抚着额头,合着眼,眉头紧紧的皱着,有化不开的心事。这无形中给韩嫣巨大的压力,漫长的等待才是最可怕缓缓的时间流逝就像一刀一刀剜着心。
良久,她终于开口,一字一句,沉甸甸的,“接下来我问你的问题,你不用回答我,自己有答案心里清楚就行。”
夜间的风微泛着寒气,天上的星月依旧,宁静也依然,一切都一样,只是等在外面的人的心海翻涌,一片波澜,如何都静不了。
沉重的门缓缓打开,走出极为熟悉的身影,刘彻眼睛一亮,拉了出来的人立即离开,韩嫣任他拉着,步伐急快,逃似的离开未央宫,一刻都不愿久留,只留给未央宫飘逝的身影。
紧握的手能感到彼此的温度,彼此的存在,心也平静不少,不复刚刚的狂乱和不安。
出了未央宫,北宫的灯火若隐若现,停下脚步,两人静默无言,最后是韩嫣打破沉默。
“王皇后没有为难我,我没事…”
刘彻依然沉默,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你不用担心。”e
蓦地,落入一个怀抱,紧紧得,怕是一松手便消失般,不敢有半丝松懈。韩嫣没有挣扎,由他抱着,只听那声音瓮瓮的满是失落,“一点用都没有,如果母亲真要把你赶走,或…或者要杀你,我…”
下面已是没有言语,温热的唇覆上来堵住他下面的话,青涩的反复轻啄,刘彻愣了片刻,随后回应他,他的吻更热烈,带火一般从唇燃至颈间,韩嫣昂着头,露出白皙的颈,眼中盈着水汽,满天的星光都落入其中。
当踏出殿门见到等在外面人脸上的担忧和瞬间明亮的眼的那一刹那,他对王皇后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是的,他喜欢刘彻,如果说以前还有犹豫有疑惑或者不安,那现在只有坚定,所以没有必要对这样的亲昵躲闪。他也不会成为刘彻的绊脚石,就算以后成了人人鄙薄的男宠,也不会放弃。而王皇后的最后一个问题,他希望永远不会有面对答案的那一天。
这世上没有人能让我离开,只有你,刘彻。
这世上没有人能让我死,只有你,刘彻。
能让韩嫣心死的只有你一个人。
一滴星光从眼角溢出,滑落,就像流星的陨逝。
“为什么要哭?”刘彻感到滴在面庞上温热的液体,抬起头来,看他因泪水而晶亮的眼睛,忍不住又亲了亲。
“好漂亮。”韩嫣痴痴地望着星空,刘彻也随他望了去,满天的灿烂星辰,“小嫣也有像傻瓜的一天,这有什么好哭的。”
韩嫣没有反驳,收回远望的视线落在刘彻身上,笑着看他,刘彻被盯得老脸一红,不过还好是大黑夜的,摸了摸脸应该看不到,拉着韩嫣向灯火通明的北宫去了。
因为人间千年,便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只有这天上的日月星辰亘古不变。
你,我也能如此吗?
未央宫内,王皇后颇有闲情的摆弄手里的草,这夜了,放在外面要受凉的,抚着一朵骨,“哟,这有朵未开的苞,都这种天气了,竟然还能生出来啊,不知道是有益还是有害呢。”
“皇后为何不趁这未成型前除了呢,这样日后也不用担心了。”身边亲近的宫女大胆的问。
“没开的,你会以为它是最美的,永远都留在心里,说不定还会怨恨锄掉它的人,而且既然不知它到底会长成什么样,锄掉太浪费了,姑且等着,看以后吧,反正这总有开谢的一天,不长久的。”
相遇
公元前11年,汉景帝崩于未央宫,全国一边忙着丧礼,一边忙着新帝的登基大典,一白一红,一悲一喜,形成鲜明对比,讽刺又无奈。
即将成为天子的刘彻似乎也不是很高兴,自个儿呆在宫里,直愣愣的盯着外面来回走动的身影。对于外人是失去一个皇帝,对于刘彻是失去父亲,韩嫣知道他总是隐藏着自己悲伤,不轻易为外人所见,比如夜里睡觉时会圈紧了他,然后静静的哭,第二天又装成没事人一样,不过那红红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还有他身上湿湿的单衣。更让韩嫣心烦是,宫人越发的谄媚和小心翼翼,以及那些不断出入北宫,小心的奉承新帝的官员,这些人的面孔让他觉得陌生和莫明的厌恶。
恰巧在这时,宫外传来韩嫣母亲病重的消息,让他回家探望,刘彻看着急切的他就同意了,只是让他早点回来。
韩嫣焦急的赶回家,却看到母亲好端端地坐在房里,面色红润不像有病的样子,他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回光返照?!这一记猜想犹如晴天霹雳,眼泪簌簌就落了下来,也许再坚强的人在自己的至亲面前都有些软弱。
“母亲…”颤颤微微的声音,神色安详的妇人闻言睁开双眼,看到朝思暮想的儿子,不禁动容,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嫣儿啊,你终于回来了,来来,让我仔细的看看。”
韩嫣箭步冲上前,在最后扑到母亲怀里时又放轻放柔了动作,“母亲,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我现在才回来…”
“说?说什么?”韩夫人听着儿子有些埋怨的口吻,不禁疑惑。
韩嫣擦擦眼泪才仰头看着韩夫人,“您生病的事啊,我现在才回来。”心里尽是懊悔。
“哦,你说这事啊。”韩夫人转而语气轻松,“这是骗你的,傻孩子。”
“啊?”
“不这么说你能轻易出宫吗?”
韩嫣这才释怀,不满的在母亲怀里钻了钻,“吓死我了。”
“呵呵~好好,我知道你孝顺,来,让我瞧瞧,当年的小孩长成什么样了。”
“嗯!”韩嫣立刻站直了让韩夫人打量,看着儿子健康成人,她自然很欣慰,这十年,根本没见过这亲生儿子几,而且每见面的时间都很短,但并没有因此而感情淡薄,拍拍他的腿,捏捏他的胳膊,肌肉匀称有力,不经意瞟到了韩嫣颈子上的痕迹,眼神一黯。沉浸在喜悦中的韩嫣并没有发现母亲神色的变化,在母亲停下动作后,又像小孩子一样枕在母亲的腿上,两人闲话家长。
时间在温馨的气氛中不知不觉的流逝,韩嫣最后转到正题上来,“母亲,你把我叫回来究竟为了什么事?”
“韩夫人摸着他的头,缓缓说道,“太子要登基了吧?”
“嗯。”韩嫣专心的等下文。
“当了皇帝权利越大烦事也越多,你要好好帮他。”
“我知道,母亲您放心吧。”
“唉…”韩夫人叹口气,“本来你父亲交代了一大堆要我说的,无非是忠义和为人世之道,但这些我觉得你也应该懂,现在你想知道母亲的想法吗?”
韩嫣闻言,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的母亲,表示愿意听。
平静如静溪的声音,却蕴涵着无限的关切,“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别人说什么,我都认定你是我儿子,我只希望你快乐,有些路很难走,既然你选了,就坚持走下去,不用顾及太多。”韩夫人的话意味长,更有意有所指的味道,韩嫣只是半懂不懂点点头。
“哥哥~~哥哥~”清亮的童音响起,从屋外飞奔进一个瘦小的身影,韩嫣连忙起身一接,那人就撞进他怀里,蹭呀蹭,“哥哥~我好想你啊~~”接着那孩子又冲在韩嫣身后的韩夫人吐了吐舌头,甜甜得叫了声,“母亲。”
韩夫人和蔼的笑笑,“你们兄弟俩出去玩吧。”
韩说马上开心的拉着自己哥哥向屋外走,问题多多,“哥哥,你这能呆多久?能教我骑马射箭吗?能教我剑术吗?能…”
“好了好了。”韩嫣打断他连环炮似的话,“都教你行了吧!”
“好耶~~哥哥我最喜欢你!”说着就把韩嫣往下一拉,响亮的亲了一口,韩嫣则亲昵的揉揉他的脑袋。
“咦?这是虫子叮的?”韩说好奇的摸了摸韩嫣颈间的红痕,他被弟弟这一提醒,如梦初醒,母亲应该也看见了吧,想到那段话,不知为何,内疚和幸福同时涌上心头。
隔天一大早,两兄弟就跑出来玩,韩说跑去追兔子,韩嫣轻松自在的躺在树上享受阳光。只是这片宁静很快被几个孩子的叫骂声打乱。
“野种!你别跑!”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追打一个比他们稍小的孩子。
被追的孩子不小心绊了一跤,后面的少年一拥而上,拳打脚踢,“看你这野种还敢跑!”“就是!娘不要的东西!”他们一边打一边唾骂。被打的孩子护住头部,蜷缩起来,隐忍着也没有大声叫疼。
忽然飞来一枚金丸打中了打人的少年,他们本想骂人,却一见是金子,喜上眉梢,空中又划出一道金光飞向远,消失在草丛里。
“金子金子!我们快去捡!”几个少年兴奋的去追,完全忘记打人的事。
地上的孩子见人都走了,才爬起来,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但他好象忘记伤痛,目不转睛的盯着树上的白衣少年发呆,没读过什么书的他,不知该怎么形容眼前的人,只知道他很漂亮,比见过的任何人都要漂亮。
孩子喃喃自语,“神仙么?”
树上的人一听,嗤一声笑出来,孩子觉得那笑容比阳光还要耀眼。
韩嫣瞧这孩子还在发呆,就叫了他一声,“小子!”
“啊?呃…”那孩子大概也发现自己盯人瞧不太好,收回视线,转而盯着自己的脚,恩鞋子破了,又不意思的缩缩脚。
“给你。”韩嫣好心的抛给他一个漆描瓶,“这是伤药,快点离开吧,等下那些欺负你的人要回来了。”
“谢谢…”孩子感激的看着他,然后又垂下脑袋,有什么用呢,逃哪去都没用,弱小的人只有被欺负的份,但他也没有打算在这个神仙一样的陌生人面前示弱,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这是他们第一见面,单纯而美好,不管未来如何,这份记忆永远留在心底。
韩嫣与家人相的时光快乐又觉短暂,再过几天就是刘彻的登基大典,本想回宫的他却因为弟弟生病拖延了时间,所以没来得及亲眼去看登基大典,只在那天晚上赶了回去。
春夜虽然不至于寒风凛冽,却也隐着股寒意。韩嫣骑马急急的往宫里赶,竟也出了身细汗,积在叶上的夜露滑落,滴在他身上。回想离开时弟弟的话…
“你身上有他的味。”
“什么味?”
“就是刘彻用的熏香味啊!难闻死了!”
“笨小子,这可是百金难得的香料,你还嫌弃。”
那味道自己从来没发觉,大概只是在一起久了,沾染上的吧。
韩嫣的身影一出现在未央宫,阿末就迎上来,焦急的说,“你可回来了!”
“我弟生病了…”
“得得,你跟里面那位解释吧。”阿末无奈的摆摆手,又瞥了眼寝宫提醒道,“火气大着呢。”
合欢
踏进殿内,如同外面的寂静,只是这里的寂静有些沉沉的。树连枝灯上的烛火就像开了一树的火,在夜里静静燃烧。九层博山炉上各种镂雕怪兽张牙舞爪仿佛等待一场好戏。
韩嫣没有走近床榻,而是站在几尺远的地方轻轻唤了声,“刘彻?”
就像石子落进无底潭,没有半点回应,尝试性的又丢了几颗仍然没有回应。床上的人就是抱着就是不理你就是不理你的心态等待韩嫣下一步的动作,谁知韩嫣在无人回应后,就退出大殿,在他第一步刚迈出时,里面突然抛出一句话,“你敢走!”像是从齿缝里挤出的声音,格格作响。
韩嫣闻言无奈,收回脚,跪坐在原地,一声不吭,纱帐内的人也没作声,两人就这样默然相对。
香炉的烟在风的作用下变幻各种形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轻微的响动,韩嫣用眼角余光瞥见床上的人把被子踢了一角出来,叹口气觉得好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会踢被子。起身,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想帮刘彻把被子掖好,不料里面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腕子,往内一拉,韩嫣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跌在床上,随即覆上来一个身影钳制住他的挣扎。
韩嫣被他压得动不了,索性由他去了,看着刘彻脸上愤怒不满委屈不断交替,好不精彩,他忍笑故作惊讶的问,“哎?你没睡?”
“睡?”怎么可能睡得着!刘彻满腹牢骚,一出去就是大半个月,那么重要的日子还不在,回来不仅没个解释,连个软态度都没有,就跪在外面不作声不作气!刘彻越想越气,也越发觉得委屈。
“阿末不是说你很火大吗?怎么你这表情倒像特委屈?”韩嫣笑着看他,一点认错的样子都没有。
“当然火大!”接着又小声嘀咕,也蛮委屈的…如果是平时的刘彻一定能发现韩嫣眼中的揶揄之色,可惜他现在心里塞得都是不满。
“我没去,可能想象那情景呀!”韩嫣轻轻摸着刘彻气鼓鼓的脸颊。
刘彻只觉得他的手指冰凉,很舒服,也没拒绝这样的抚摩,听到他的话便挑挑眉哦了一声,不大相信的样子。
韩嫣静静的没说话,仿佛在想象…
流光溢彩的宫灯,典雅华美的宫乐,你穿绣着精致华丽纹样的冕服,戴系十二白玉珠的冕冠,走在如游龙的飞檐之间,穿过森严的殿宇,进入装饰绚丽金碧辉煌的未央宫前殿接受百官朝拜。韩嫣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那气势恢弘的场面一幕一幕仍然闪现在眼前。
刘彻看他眼睛越来越亮,然后不知想起何事,噗一声笑出来,继续说,“别人不知道的,我也知道!”
刘彻被他这么一说,来了兴趣,“比如?”e
“你在进入前殿前一定摸了摸左手的食指吧!”韩嫣语气笃定。
“……”刘彻没回答,但是表情全在脸上,一幅你怎么知道的吃惊神情。
“你紧张呀~”再怎么装的少年老成,谙于世故,也还是年少,面对这样的场面难免会紧张,“你紧张的时候都会这样。”
刘彻被揭了老底,面上一红,但还是不依不饶,“那…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赔我,说来不来骗人!”说完这句把人圈牢了,免得人跑了。
相互凝视,韩嫣的睫毛上盈了露珠,漆黑的眸子像盛在水里的黑玉,乌黑的长发有些湿软,泛着柔和的光泽散开铺在锦褥上,刘彻看着看着开始心笙摇荡,眼睛像聚了阳光般灼灼热烈。
韩嫣双手攀上刘彻的颈项,冰凉的唇贴了上去,夜归的人,唇是冰凉的,却不知怎地很舒服,不仅不觉冷,还仿佛能点燃他内心的火,缓慢地,细细地从唇角开始描摹,舌尖也若有若无的撩拨。只是浅浅的,没有入,但某人已经呆了。
“你怎么傻愣愣的?”韩嫣的语气听不出是在笑话他还是埋怨他。
“我…我没…没这意思。”虽然已经是皇帝,但毕竟是刚登基,还不习惯用朕,何况被韩嫣的主动弄得有点不知所以然了。
“你以为什么意思?”韩嫣眨眨眼,无辜的看着他。
看韩嫣的表情,刘彻又有点犹豫了,难道刚刚的热情是自己理解错了?顿时脸上一红,“哈…这…啊…我以…以为…”边解释边有点骑虎难下的感觉,因为好象下面…
就在他吞吞吐吐的时候,发现韩嫣面上的无辜单纯不在,反而噙着笑看自己,带点戏耍的意味,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两眼瞪得圆圆的,“你敢耍我!”说是对韩嫣怒气,其实更多的是怒自己的傻气。
“当然没有。”韩嫣否认着偏过头,不去直视刘彻,但仍可以很明显地看到他弯翘的眉目和嘴角,从耳朵到肩膀是流畅优美的线条,就算只是露出一小块肌肤都能引人遐想,光滑细腻,是任何上等丝绸都难以比拟的触感。刘彻报复性的低下头,微微张口,轻轻咬住他的颈侧,韩嫣倒抽了口冷气,动了动想避开,但刘彻按住他,再咬了一口出气后,又开始摩挲亲吻,流连往返。
“别…别…痒…”感到那瓣火热移到耳朵,有点心乱了,求饶的说,“我错…”灵巧的舌头沿着耳廓滑动,想说的话已经被打乱,只是浅浅的哼了声,双手扣在刘彻肩膀上想要推开,却又被那一吻弄的无力。温热的气息吐在耳边,吹得又痒又热,低哑的声音带有诱惑性,“给我好吗?”说完含住他小巧像白玉的耳垂。
“嗯…”从唇间逸出的呻吟庸懒而可爱,眼含水雾,有些迷离,不知道刚刚那声究竟是应承还是不满。微微张开的嘴唇泛着红润的光泽,刘彻又去含住那瓣嘴唇,反复吸吮,舌头也伸了进去,霸道,充满掠夺性,但也不失温柔,呼吸尽数被夺,呻吟声只能在喉间回荡。
衣杉尽褪,手指在裸露的肌肤上游移,不放过任何地方,因为练武,指腹带有薄茧,轻轻的抚摩变得使人更敏感,韩嫣全身染上粉红,妖娆迷人,不仅皮肤滚烫,连意识都被热的开始迷失,四游离。
仿佛置身于奇妙的幻境中,身边是无边无际的星海,每一颗星子都晶莹透亮,烁人眼目。韩嫣颤抖中睁开一点眼睛,发现那满目星辰,不过是睫毛上挂着的细小汗珠,他的,刘彻的,叫他看得不由心底一阵痴然,微微沉入一种惘然中。直到一股火热忽然冲入体内,与的炽热相撞,韩嫣一个痉挛,手指死命抓住刘彻的手臂,相互纠缠,身体紧绷着,承受着猛烈的冲撞,热流最后融为一体,喷薄而发,蓦地眼前一片空白,全身舒展开来,酥麻游走四肢百骸,周围的星星仿佛因为害羞纷纷划着红光坠落,滑成旖旎艳丽的弧线,天光流窜。
急促的喘息,低细压抑的呻吟,交缠的身影,春风拂过,撩起纱帐,光洁如玉的胸膛上那一瓣一瓣桃般妖艳的红痕是留下的春色。
不知何时,外面开始下起缠绵的春雨,帐内的人由激烈转为平静,两人相拥而眠,抵挡着抖峭的春寒,韩嫣半睁着眼望着绣的帐顶,听着身旁绵长平缓呼吸,只觉得有股暖流淌过心田,甚至那难以启齿的地方的疼痛也减不了这份幸福感,一点也不后悔。伸手细细描着那人平时飞扬的眉,如今却也收敛了几分,有了平和的感觉,在睡梦中的人不知道在低喃些什么,韩嫣好奇的凑过去侧耳倾听。
“哈…小嫣…我在上…”然后一个横脚搭在韩嫣身上。
“嘶…”韩嫣被他碰到,触及里面的伤,简直全身的寒毛都立起来,“都这种时候还受你的罪!”小声骂了句,然后弹了弹刘彻的额头,见他没醒,又恶作剧性的捏了捏他的鼻梁。
拉起被他们弃在一边可怜的锦被,却发现落在那上面的一只玉猪,拿在手里摸了摸,虽然一模一样,但确定这不是自己的,因为经常拿捏刘彻送的那只玉猪,所以即使一样,手感还是不同的,能分得出。不是自己的,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偏头看了看刘彻,不禁赞叹,藏的还真是好,天天都在一起,那么久自己竟然没发现。探手摸索着那堆纠缠在一起的衣服,找出自己的那只玉猪,然后孩子气的把两只玉猪排在床头,看了一眼,心满意足的睡去了。
两只憨憨的小猪排排站,它们永远在一起。
改革
一夜春雨后,树枝都抽出了嫩芽,清人心目,带有湿润味的空气,沁人脾肺,欢快的小鸟在枝头跳跃鸣叫,为春回大地喜悦,也迎接着清晨第一缕光。
曦光穿过窗棂,洒落一地,映出柔和的光影,屋子内依然是静悄悄的。刘彻禁止宫人进入内室,然后自己小心翼翼的爬起来,生怕吵醒身边的人。瞥见床头摆放的两只玉猪,心里一愣,挠挠头,难免有点不好意思,还是被发现了啊…当初硬塞给小嫣的玉猪有一对,自己一只,他一只,又非要小嫣把玉猪戴着,还随时检查,至于自己这只嘛,总放在中单里,贴身藏起来,好几睡觉脱衣时都差点被发现,吓得拉紧白纱中单,就会遭到小嫣一记白眼,大意就是,哟,还怕被看呀。咳咳…当时自己心里都会嘀咕,其实不是怕被看,是怕被发现…
刘彻下了床,低头看了眼复杂的衣物,呃…左搭右弄,仔细研究一番,确定自己穿出的衣服一定不能出去见人。
“我帮你穿。”
从身后传出的声音有点沙哑,刘彻闻言转身,捕捉到韩嫣脸上一抹促狭的笑容,也没恼怒,反是关心的问,“我把你吵醒了?”还是没用‘朕’这字眼,因为在韩嫣面前,他觉得怪别扭的,一用就好象把距离拉了个天远,所以决定私底下都不用。
韩嫣也没察觉有什么不妥或奇怪,“没,早醒了。”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根本没怎么睡…正思量着想要起身,刘彻连忙走上去,按着他的肩头,“你休息吧,好好休息,让阿末来就行。”最后这句补充是看下韩嫣的反映,见他没反对,就招了宫监阿末进来,又凑在他耳边低声问,“要不要叫太医?”
正巧阿末进来,他不怕死的哎哟一声,用手捂住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韩嫣红着脸拉起被子把自己蒙起来,只露两只眼睛,活脱脱探出树洞的松鼠。刘彻则笑着对阿末说,“怎么?还念叨着孔老夫子那几句?看来要让你学些新的。”
阿末大惊,马上苦着脸说,“皇上你别再折腾小的了。”他这辈子最怕看书,而且刘彻的用意肯定没个好的,边说边上前为刘彻更衣,又乘机对韩嫣做了个鬼脸,以为没被刘彻发现,不想脑袋上挨了一记,得到一句警告,“老实点。”虽然刘彻的语气里听不出太多的责备。
韩嫣看阿末装模作样的叫疼实在有趣就笑了起来,露出的两只眼睛弯弯的,刘彻‘高抬贵脚’准备毫不客气的把人踹出去,脚还没落,阿末立刻捂着,机灵的跳了出去,嚷嚷,“小的给皇上带路。”韩嫣看他们这样闹来闹去,笑得更开心,结果换来刘彻的一瞪,他徉怒道,“哼,都是没大没小的,他日要好好整治!”接着大摇大摆的走出去。
韩嫣见人都离开了,才拉下被子,看着地上的影子发呆,说真的,他不知道这样毫无间隙的日子还能过多久。太阳越来越高,地上的影子就越来越短。
登基没几天,刘彻就总是气哼哼的,脸色比锅底还黑,韩嫣知道他这是在朝堂上受了气。放眼望去,满朝文武哪个不是刘彻的长辈,他们自恃自己的身份,并不把少年天子放在眼里,在他们心里,上面坐的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娃娃,而真正做主的是东宫里的那位老太太――太皇太后。刘彻心高气傲自然受不了,正确来说应该是任何一个皇帝都受不了自己的手中没有实权,空摆着看。
刘彻从晌午就坐着,摆着黑脸,直到夕阳西斜,生了一下午气后,忽然一拍文案,终于冒出一句话,“朕要更化改制!”这句话好像满肚子火气终于找到出口一冲而出,尽是坚定。同样也吓得刚进来的阿末端在手里盛水果的漆器‘铛’地掉在地上,韩嫣停下手中磨的墨,诧异的看着他,最后笑容绽放,一下午在这傻傻地陪坐果然没白费。
刘彻看到韩嫣期许的目光,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已经想好了,先向天下征召贤良文学之士,要培植新人,增加自己的力量,才能巩固我的地位。”而且单这点,皇祖母应该不会反对,现在还不到时机跟老太太硬碰硬。
“我还以为你只是在生闷气,没想到还在想办法。”韩嫣的语气有些戏谑。
“气也生,办法也得想啊。” 刘彻目光灼灼,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陪他闷坐了一下午的韩嫣看他打起精神虽然很开心,但对刘彻的改制之路也是忧心忡忡,他当然知道刘彻现在这么做的目的,就是防止太皇太后的反对,还不需太多担心,只是以后…刘彻不单单是招募贤良这么简单。不过韩嫣也不想泄了刘彻的底气,而且从这第一步来看,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阻碍,现在的朝廷基本是文景时期的老臣,新的良才缺乏,招募的事可以为朝廷增添新鲜血液。
公元前11年,十七岁的刘彻以建元为年号,建元寓有创始之意,并下令招募直良方正,直言敢谏之才。
太皇太后是精明的人,对于刘彻的改制一直不动声色,一是因为新官上任还有三把火,何况年少意气的皇帝,再则还没有触动她的根本利益,又疼爱这孙子也就由着他去。
婚梦
招募贤良之令一下,可说是上书以车计,其中最引刘彻注意的是一个叫董仲舒的上书《天人三策》,刘彻不仅拍案一连三个好字称赞,“小嫣你也看看。”
韩嫣应声接过,读后也是眼前一亮,文章提到的观点都符合刘彻的需要,怪不得他会如此喜欢,“咦?” 应该没有完啊,他左翻右翻也找不到后文,随不解的望着刘彻。
刘彻眨眨眼道,“就是没写完,我到想把这人招来,看看他还有什么好的建议。”
韩嫣点点头赞同道,“这是个有用之人。”
刘彻又从一堆竹简中翻出一份递给韩嫣,笑着说,“你再瞧瞧这人。”
韩嫣看他的表情有点好奇,到底什么人让刘彻觉得如此好玩?迫不及待的打开来看,只能用哭笑不得四个字来形容,“这人实在有趣,自称勇若孟贲,捷若庆忌,廉若鲍叔,信若尾生,文武皆备。没见过这么自夸的人。”韩嫣看完后还是忍不住笑,对刘彻玩笑道,“他还说自己身高九尺三,目若悬珠,齿若编贝,如此看来是俊逸潇洒之人,这样的良才你可不能浪费了。”
刘彻搂过韩嫣在他耳边说,“那是那是,但不管他年轻的时多美,也没我的小嫣美~嘿嘿~”
“看你的竹简!”韩嫣打掉他不老实企图往下移的手,又用竹简在刘彻脑袋上敲了敲。
刘彻捂着头大叫委屈,“我夸你,还打我?”叹口气又感慨,“天底下敢打皇帝的人只有你了吧。”
“谁让你跟那些浪子一样胡言乱语!”韩嫣不客气的反驳。
刘彻灵敏的从这话中嗅到一个问题,有丝急切和警惕的问,“你说哪些?”
韩嫣斜了他一眼,悠然道,“都在床上躺着,揍他们一个月下不了床,三个月不敢出门!”
“……”刘彻幸灾乐祸那些人被揍了,也庆幸小嫣对自己下手还算是轻的,“呵呵~就知道小嫣你不会吃亏!在这,我先谢你手下留情。”
“知道就好。”
“嘿~”刘彻接下他的话茬笑得邪恶,“既然小嫣‘留’情在我这,我应该好好回报。”
韩嫣盯着越靠越近的人提醒道,“喂,还有一堆没…唔…”
烛火熄灭,两人隐入一片黑暗,先是几句低沉的话语声,然后是衣服摩挲的声音,接着就是让人脸红心跳的呻吟,连月亮都羞得躲到云里,又时不时冒出来好奇的看看。
刘彻召董仲舒殿前献策,最终确定了改制具体措施,于仪式方面改正朔,易服色,于选才制度方面兴太学,举贤良,于思想方面尊儒学。这一切都是为了巩固统治,实现大一统。虽然有了措施,但还是要一步一步循序渐进。
很快宫里又迎来一件大喜事――皇帝大婚。
精致的礼器,张灯结彩,百官纳金,满目的红色和张贴的窗,大大的夺人目的喜字,只让韩嫣觉得刺眼,而不是快乐只让他觉得心痛,而不是心喜。人流如川,宫人们忙忙碌碌地端着奇珍异果和各种福礼器具穿梭在宫廷的走道,不敢有一丝懈怠。
桃在这时节已经开得很灿烂,一朵一朵盛开,像是特地迎接这场喜宴,又像世上最艳丽灿烂的笑脸,比如那个正拿着礼服比试的新娘,未来的皇后,她终于如愿以尝,登上那天下女人都羡慕的宝位。
庭院里有株桃到是异数,在一片云霞中已是落得满地碎红,这是今年开得最早的,也是落得最早的桃。韩嫣望着一地落红出神,这是宫里最偏僻的庭院,险少有人,所以离热闹的中心远远的,偏安一隅,这正是他所需要的。阿末在偌大的宫里转了一圈,终于寻到要找的人,幸好自小一块长大,他对韩嫣的去出大致是了解的,只是看到那站在纷扬的桃间,微显落寞的白色身影,刚涌上来的那点找到人的喜悦很快被打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嫣…”阿末试探性的叫了声,看到背对着自己的人轻微颤了颤,似是整理好心情才缓慢的转过身,笑道,“怎么了?你声音怎么低得跟将死之人的一样。”但他自己的声音也不好到哪里去,带点压抑的嘶哑。
比满院桃还要明艳的笑容,但不是开得正盛正欢的,而是无奈的落英。
“别笑了,比哭还难看。”阿末抬起手,停了停,但还是摸了上去,把勉强上扬的嘴角努力抚平。
“多管闲事。”韩嫣轻轻拍掉他的手,也不笑了,却仍然压制自己的情感,问道,“到底什么事?”
“皇上找你。”
韩嫣垂首,凝思片刻,才向未央宫的方向走去。
“小嫣…”阿末犹豫着,没有下文。
“就我俩,你还害羞啥?”韩嫣调侃道,似乎是想让阿末放心,所以装成若无其事。
“他是皇上,以后妃子多得是,你…”
“放心吧。”韩嫣知道他要说什么就挥手打断他的话,“我很清楚也很清醒,没那么傻去奢求什么,这也算是我幸运的地方,就算哪天没有爱只要还有一样东西就行。”
阿末被他转移话题,马上好奇的问,“什么东西?”
韩嫣瞪了他一眼,语气却是和缓的,“问那么多干什么。” 顿了顿又道,“其实我比较担心陈阿娇,她那脾气以后肯定受不了,善妒对于皇后可是大忌讳。”
“啧啧,你还有功夫替别人担心,瞎操心!不当皇后还好,要不以后翘上天,更不把我们这些宫人放眼里。”阿末在韩嫣面前也是毫无顾忌的把自己的厌恶表现出来,“我真不知道你怎么受得了她。”因为有时陈阿娇的确像是没事找事,专找韩嫣的茬,他实在受不了她得霸道和任性。
韩嫣摇头晃脑,煞有其事道,“吾乃容人之…”
阿末一听马上头大,边说边推了他一把,“去你的诸子百家,走快些,别让那位火气旺盛的主久等了。”
两人说说闹闹,却不放缓脚下的步伐,急速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这偏僻的庭院,空留云霞开满庭院,还有那一地寂寞无奈的落红。
当韩嫣回到未央宫,推门进入刘彻的寝室时,看到他依然穿着常服,玄色的礼服搁在一边,并且满脸都写着我很不爽四个大字,抬头看了眼回来的人,惊喜是一闪而过,然后又故作不在乎,偏头鼻哼一声,质问道,“你又跑哪去了?”
韩嫣双手环胸抱臂倚着门框,闪过一丝苦笑,你还生气?难道还要我亲自为你穿礼服?亲眼看着你和别人成亲?那种难受已是不言而喻,偏偏还遇上个不理解你的人,但表面仍平静无波的问,“你怎么还没穿礼服?时辰可要到了。”说着就拿过放在一旁的礼服为刘彻穿上。
“我成亲你很开心?”刘彻侧过头问, 韩嫣低头为他穿衣,不回答,却已是心海翻涌,真有种想一拳打上去的冲动!你那只眼睛看到我开心!睁眼瞎!狠狠的拉了拉衣带。
刘彻身子向前倾了倾,看不到韩嫣的表情,却从他手上的力道知道是生气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开心了点,当然不能光顾着自己开心…想想又道,“如果是娶你,我很乐意。”
只一句话便让刚刚燃起的怒火熄灭,韩嫣不禁放缓手里的动作,柔和了许多,但还是嘴硬,“不要再开玩笑了。”成亲?只怕往天地神灵面前一站,就会被雷霹,还会被天下人耻笑,唾骂,得不到神的祝福也得不到任何人的祝福,就是这样…不被任何人接受,不仅是现在,即使是死后,也要被人嘲笑,想到这,原本因为一句话亮起的眸子瞬间又暗淡下去。
“小嫣?”刘彻疑惑地用手抬起他的下颔,“你怎么不说话?”看到他没有神采的眼睛,心里像被扎了一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他的额上,又缓慢的移到隐藏哀伤的眼睛,安慰般,轻柔得让人平静的吻。恰巧这时,传来推门的声音并伴随着宫人的提醒,“皇上,时辰快到了!”
韩嫣听到有人进来反射性就是把人一推,刘彻促不及防向后倒。他眼疾手快,伸手想把人拉回来,没成功,结果就是两人一起倒在床上。
“出去!”刘彻严厉的对进来的人吼了声。那人闻言,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
红色的纱帐被他们扯下来,轻轻地飘落,像是晚霞落到人间,将两人蒙在一片亦真亦幻的梦境中。刹那间,韩嫣有些恍惚,就好象所有喜庆欢乐祝福都是为了刘彻和自己,就好象他们被认可,不会受非议,他们会得到神的祝福,永远在一起。
“小嫣…咳咳…这样有点…”刘彻尴尬的不知该如何说,压在他上面的韩嫣被刘彻的声音拉回现实,很明显感到刘彻身体的变化,脸一红,在红纱帐的笼罩下,更像是红得滴血,恼羞成怒地骂道,“你不能想点正常的!”韩嫣拉了拉红纱,让刘彻先出去。
两人都起来后,刘彻压下刚升起的邪念,不满的嘀咕,“这样才是很正常嘛。”没反应才是不正常…看到韩嫣仍在和盖在自己头上的红纱做斗争,上去按住他的手,看着被笼罩在里面的韩嫣,“噗~现在很适合成亲啊哈哈哈~~小嫣当新娘子~~”然后凑上去亲了一口,赶在他发火前,刘彻立刻脚底抹油溜了。
皇帝一出去,外面响起宫人的高呼声,随即齐齐离去,马上就陷入一片宁静,韩嫣怔怔的望着屋外空落落的地,喃喃道,“跑什么,我又不生气…”
暗伤
一弯清冷的月挂在半空,虫子在间低鸣,似在相互倾吐心事,才能赶走夜的孤独。
屋子里的人却是孤单影只,没有倾谈的对象,唯有以酒相伴度过漫长寂寥的夜。独酌最是伤人,独酒仿若毒酒,愁肠百转,把满腹的心思全部化掉,烂醉如泥後才能暂时忘记所有不快。韩嫣伏在案上,大口大口地喝着已窖藏多年的老酒,眼神变得有点迷茫,两颊飞起两团红云。用食指点着摆在案上相对的两只玉猪之一,像是在对它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排解忧闷,“你快乐吗?笑什麽!明明想哭吧!来来,喝!喝酒什么都可以忘记,什麽都不知道多好!听到没有?不准笑!”说著韩嫣气愤的拍打那只玉猪的头,它还是自顾的笑,韩嫣只能妥协,“就当是为我哭哭不行?!不要笑了…”跟那只玉猪赌完气,又点着另一只玉猪,这是他在帮刘彻换衣时顺手拿的,“你呢?很开心?看你笑得那得意样!心里很乐吧!笑的嘴巴都合不拢!在喝合卺酒?喝喝喝!喝死你!拿酒淹死你!”清楚又怎么样?清醒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难过,又不会减一丝一分。
一阵嘟囔後,韩嫣渐渐觉得眼前的景物影子重重,不停摇晃,头越来越重,然後‘咚’一声倒在案上,不醒人事,手中握着的酒壶也从案上滚到地上,碎成几片。
到第二天,韩嫣清晨就醒了,不过实在头昏脑胀,宿醉带来的不适感兴奋的活跃在身体的每一个关节,趴了一夜,颈子,肩膀,腰腿,没一不在叫嚣的,酸疼难忍。刚想站起来,双脚无力,立刻砰地摔倒在地,无奈只能坐着敲打腿,消除麻痹,可惜头又晕,手也酸,这时真恨不得生出十数双手来侍侯这位姓酸名痛的大爷。皱著秀气的眉,揉捏一阵後,终于舒缓许多,天色也已从混沌的黑色变为鱼肚白。
不早了吧?韩嫣思忖,尝试着站起来,缓慢的走到门外,向刘彻的寝宫看去,估摸这时候应该也去上朝了,不知陈阿娇走了没,心里惴惴不安,不太想在这时遇到她。可偏偏天不遂人意,远远就看到陈阿娇的贴身宫女向他走来。
宫女站在他面前,头一昂,倨傲的说,“皇后找你。”
韩嫣准备拒绝,但一张口,忽然觉得气顺不过来,猛咳几下,眼前一晕,幸好立刻扶住门框才没有倒,身体也有些发热,不会一夜就病了吧?又咳了几下,心里懊恼,什麽时候这麽没用了?
“我身体有点不适。” 韩嫣觉得嗓子有点不舒服,吐出的声音低哑得自己都吓了一跳。
宫女懒得听他解释,威胁道,“皇后的命令你敢违抗?”
只觉得宫女的声音刺着他的耳膜隐隐作痛,头更晕呼呼,算了算了,他这辈子最怕女人高声瞪眼,不去,这宫女没这麽好打发,陈阿娇也没那麽好说话,去了,她顶多是逞逞威风,自己站在那里一段时间受受她的‘风’,如了她的心愿,就不会有太多麻烦。
“我…咳咳…去。” 韩嫣捂著嘴又咳了几声。宫女走在前面,脚下生风,他却有点摇晃,脚步虚浮。
进入寝宫,看到燃烧了半截的红烛和未撤的红帐,微微闭眼,希望可以减少红色入目,好似它们都是面目狰狞的怪物,张着血盆大口向自己扑过来。
“喂!你站那发什麽呆?!” 陈阿娇不满的看着站在外室的人。被她一喊,韩嫣才回过神,“请问皇后有何事?”态度不卑不亢,让她觉得眼前人虽然恭顺,但还是在与自己直视。
陈阿娇朝他勾勾手指,韩嫣略微犹豫一下,才走过去站在她面前。陈阿娇直直的盯着他,眼光仿佛要在他身上戳个大洞,韩嫣不仅莫名其妙,还有点冒虚汗,不知道是被盯得紧张造成的,还是因为身体不适。也不明白陈阿娇为什么一个字不说,只盯着自己瞧,就好象自己身上藏着什麽…忽然灵光一闪,下意识的拉了拉衣襟,有点心虚。陈阿娇注意到他的动作,冷冷的睨他一眼,就转过身继续对着镜子梳妆,然后很理所当然道,“你去帮我打点水。”
韩嫣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婉言拒绝,“那不是我的事。”
“让你打就打,那么多废话!”b
“宫中的人各事其职,怎么能乱?”
陈阿娇一声哦,声调拉得长长的,意有所指的说,“那你就不要做职责之外的事啊。”
韩嫣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觉得头越来越沉,像塞满大石头,身体摇晃几下,就倒了下去,只听到呼喊声和凌乱的脚步声,然后这些声音渐渐离自己远去,慢慢地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韩嫣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开阔的草原上,蓝天白云,碧草盛,他骑着马奔驰在绿草间,自由自在,好不畅快。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便回身望去,只见一个人越来越近,可就是瞧不清他的容貌,使劲揉眼想看清楚。
蓦地,睁开眼,视线所及范围内只有一张大大的再熟悉不过的脸,那人惊喜地问,“你醒了?”还没等回答又急切的问,“好点没?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问着便摸摸这捏捏那。
“没…没了。”韩嫣被他摸得满面潮红。
“那就好那就好,太医已经帮你看了,只是受寒,喝些药再好好休息就没事。”刘彻总算放心,转瞬又沉下脸,“陈阿娇欺负你?”
韩嫣眼神漂移,故作轻松的否认,“没有的事。”
“她身后是长公主,长公主身后又是窦太皇太后,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怕给我惹麻烦对不?”刘彻说出自己的猜测。
“……”韩嫣有丝欣慰他能理解自己,其实什么大丈夫有容人之量,不与女子斤斤计较,只是很小一部分原因,最大的根因是刘彻,不想因为自己的事给他任何连累。撇撇嘴继续否认,“自作多情,我是怕给自己惹麻烦。”本以为刘彻会争,在心里已经开始盘算下面的话该怎么说,没想到他却是沉默,静静地,修长的手指抚上病中人的脸颊,心疼的问,“还难受吗?“
“别把我当病猫!不过宿醉着凉,没什么大不了。”韩嫣不屑,转而想到刚刚的梦,又有了笑容,“还做个不错的梦,也算够本了!”
刘彻来了兴趣,毫不羞耻,问得极为自然,“有我吗?”
“有!”
“真的?!内容内容?”刘彻没指望他会回答得这麽干脆,这真是意外啊。
韩嫣眨眼,笑得狡黠,“你在下。”
“……”刘彻呆滞片刻,也跟着调侃,“既然小嫣日思夜想,我怎麽能让你失望?只是你生病,还是按以前的位置来吧。”说著欺身压上去。
“喂!我现在可是病人!”刚刚还不承认自己生病的人马上拿这个当挡箭牌,推推压在身上的人提醒。
“皇上,您要的…”阿末捧着东西进来看到这一幕,连忙退到屏风后,心里抱怨着,哎哟!大白天这两个人就纠缠不清。
“进来吧。”刘彻退回床边,收敛起嘻皮笑脸之色,拿过递上来的地图,展开给韩嫣看,开始说正事。韩嫣的眸子也因为这个立刻亮起来,精神似乎好了许多,撑着身子起来看。
刘彻指了指北方和西域,“这里是匈奴和大月氏。”边说边看向韩嫣问,“你还记得发生在这两国间的一件事吗?”
韩嫣垂首回顾近几十年匈奴与月氏的事,灵光一闪,“你是说老上单于杀死月氏国王,还用他的头颅作为饮酒的酒杯这事?”
刘彻点点头接着道,“月氏国能不恨匈奴吗?只因他们势单力薄,才没有机会报仇。如果我们能联合月氏夹击匈奴,胜算就大了。”
“这是个好主意,但派使者前去,途遥远而凶险,又要经过匈奴,不是人人能胜任。使者既要机智勇敢,吃苦耐劳,对汉朝还必须忠心。”韩嫣说出自己的担心,不知是否有人愿意去做这事,不仅任务艰巨,说不定一去不回,客死他乡。
“所以我要向天下招募有志勇士,前往月氏游说,联合他们攻打匈奴!”刘彻雄心勃勃,眼里透露的是不容抗拒和不能忽视的光彩,就像天空中最耀眼的太阳。
“好啊,那我也要加紧练习骑射,你攻打匈奴,我就是你的矛,你要防守,我就是你的盾。”韩嫣抬头迎着他的目光,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仍然笑靥如,暖暖人心。
两个人相互凝视,交付的都是自己的信任。
公元前139年,建元二年,经过挑选的志勇之士张骞手持符节,率领一百多名随行人员出使月氏,开始了艰辛的出使之路,他们都没想到这出使是一个十几年的漫长旅程。
也是在这年,刘彻遇到他生命中一个很重要的女人。
匈奴人
建元二年,刘彻开始大刀阔斧的改制,令列侯回到自己的封地,解除进入函谷关的关禁,检举宗室及诸窦违法者,削除其贵族属籍。新政侵犯了皇亲国戚的利益。登时,窦太皇太后的门槛几乎被诸侯,刘氏窦氏宗族踏破,哭闹着请求老太太为他们做主。
对于刘彻的改制,太皇太后一直睁只眼闭只眼,看着跪倒的一片子孙,也是左右为难。偏巧在这时,御史大夫卫绾上书,认为政事没有必要再请奏东宫,郎中令王藏与他持相同观点。太皇太后大怒,将他二人下狱,两人皆自杀。刘彻的新政实行一年多便失败。
夜色沉静,像是轻轻一叹就会扰乱地上如水的月光。
伏在床上的人不再那么意气风发,而是死气沉沉,孤助无望的望着自己的童年玩伴,沉默许久后,低沉的声音打开水闸,悲伤,失落如洪流倾泻而出,“卫绾和王藏都死了。”眸子黯淡,比夜还要黑。
韩嫣抚着那双失望至极的眼睛,手心触到睫毛有点湿润,热热的,轻声安慰道,“皇族贵戚都是仗着太皇太后的势才敢反对你的新政,你推行儒学,老人家信奉黄老,她难免腹诽,这卫绾王藏的意见是彻底激怒了她,用他们的死警告你。毕竟是大树,想要撼动很难。可是…”韩嫣迟疑了一下接着说,“说句大不敬的话,路还长着,你的时间远比她多。”
刘彻听了这话,似乎平静许多,勾起韩嫣垂下来的一缕长发缠饶在自己的手指上,“小嫣。”
“嗯?”
“一直都留在我身边好吗?”
他们都离开了,但你一定要一直留在我身边。
韩嫣淡淡的笑,洒落的月华都难比,回答是无声绵长的吻。
此后,刘彻醉心游猎,韬光养晦,等待时机实现自己的宏图大略。
上巳节,刘彻在霸上参加完祈福仪式后,顺道到姐姐平阳公主府上。平阳公主特意让经过自己挑选的美人去服侍,这些少女全部都是她耐心栽培献给刘彻,以博得刘彻欢欣的。彩袖如霞,纤腰曼舞,欢歌笑语,可惜刘彻对这些美人都不怎么满意,虽然也喝喝笑笑,但并没有对谁表现出兴趣,平阳公主的心顿时凉了半截,看来这下功夫要白费了。正在失望之际,屋外进来一个歌女上前献歌,她只是府上普通的歌女,一声歌喉先声夺人,再加上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尤其是那一头瀑发更是乌黑光亮。自从她进来,刘彻就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没有转移过,平阳公主一眼就明白,虽然这个歌女不是她特意培养的,却也算是意外收获。刘彻起身准备去更衣,平阳公主心领神会,吩咐歌女卫子夫去服侍。
长安城布局严整,街道纵横交错,排列有序,街上人流如涌,商铺林立,热闹非凡。白衣少年牵着马漫无目的的走在街头,对每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都不甚在意,有些人羡慕他身上穿着的上等雪白锦缎,一看就知道不是平常人家用得起的,有些人则惊叹于那上面精美的织纹,有些人更欣赏那匹矫健的千里良驹。但他们都无一例外的忍不住多看几眼他的容貌,似有异族的血统,但两族的感觉完美融合,清俊中隐着坚韧,柔和中难掩坚毅,虽然喜欢却不敢露觊觎之心。在街头有些失魂落魄四逛的正是韩嫣,原本他应该在平阳府陪刘彻,可是呆在那根本是自找罪受,看着刘彻天酒地,左拥右抱,还不如独自出来逍遥,免得眼胀心算,说不定控制不住扰了他的兴致。为那家伙伤神够亏了,不能在饿肚子!想着便进了一家酒楼,这里几乎满座,生意奇好,菜色应该有保证。小二一看就知道来了位金主,立刻热情的迎上来打招呼,韩嫣要了一壶酒和这里的招牌菜,有时吃吃宫外的菜也别有一番味道。
刚一落座,对桌的人就扫了韩嫣一眼,当韩嫣回望过去时,那人又装作若无其事,四打量,这在韩嫣看来是很蹩脚的回避方式,菜上来后径自填饱肚子,不管那人的目光了。不想那人忽然起身向韩嫣走来。
韩嫣手指摩挲着酒盏,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犹豫不决的人,他到是从容不迫,笑问,“有何事?”
那人见他一问,似乎来了信心,兴奋的说,“你那匹马可真漂亮!”
看着那人说到马时两眼放光,韩嫣暗笑,这人开门见山,还挺直率,印象顿时好了几分,从他汉话说得硬梆梆来看,他推测的问,“你是匈奴人?”
那人大惊,“你怎么知道?”所有的情绪都准确无疑的写在脸上。
一听就知道,用不着那么惊讶吧,韩嫣作了个请坐的手势。
那人没有丝毫扭捏,大大方方坐下,马上说明自己的来意, “呵呵~我想和你比比,看是你们狡诈的汉人马好还是我们匈奴人马好!”
明明是你们自己一根筋,还说汉人肠子多…不过韩嫣对他的贬低不以为意,反倒喜欢他的直接,欣然接受挑战。
六十多年的积累和发展,汉朝现在国富民强,兵马强壮,粮草充足,在街上骑母马甚至会被人耻笑。马匹数量巨增,平常人有马已经不稀奇,但韩嫣这匹马不仅是良马,更是良马中的佼佼者,无怪乎刚刚会引起那么多人注意。
长安郊外,飞奔地两匹骏马快如闪电,哒哒的马蹄声刚劲有力,衣袂翻飞,人有飘飘乘风欲飞之感。在广阔平坦之地,比的是马的速度和耐力,在林间更多是比骑术,饶过蜿蜒的小道,避开荆棘丛林,这都需要高超的骑技。一场比赛后,输嬴并不重要,那种畅快,无拘束才是最重要的,两人皆酣畅淋漓,倒在草地上看悠悠白云。
“你蛮厉害的嘛!啧啧,小瞧你们汉人了。”那匈奴人不吝啬夸赞,但又好憎分明,直言不讳的表达自己以前对汉人的鄙视。韩嫣不但没有觉得讨厌,反倒听着舒服,不会话里有话,拐弯抹角,说什么是什么。
“我射猎也很厉害,有机会下再比比。”韩嫣在他面前也没多做虚伪的自谦。
“好好~哈哈~这趟真没白来!”匈奴人露出真心的笑容,“我还以为你们汉人男子只喜欢采呢!”
韩嫣数着天上的白云,听到他话疑惑的问,“采?采什么?”
“后庭。”
韩嫣弹起来,盯着匈奴人,好象没听清刚刚的词又问一遍,“什么?”
匈奴人被他两道像针一样的目光吓到,忙解释,“别急别急,我又不是说你。说来汉人男子也真奇怪,大男人的什么不喜欢偏偏喜欢,还一定要是后院的,路边的不行吗?更奇怪的是,一定是两个在采,一个采,那另一个种吗?”
韩嫣听他的表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家伙根本没真正理解这词的意思,还曲解了这词的意思,把脸埋在膝盖间,止不住的笑,这家伙汉文没学好,净吓人!
那匈奴人瞧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肩膀不停颤抖,以为他哭了,更急,劝道,“又不是说你,哭啥?我真的不是说你。”
韩嫣好不容易忍住,不想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抬起头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休,你呢?”
“韩嫣。”
“小嫣?!” 休的反应比比刚刚韩嫣的还要大,直接跳立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韩嫣。
韩嫣诧异的问,“怎么?”诧异的不仅是他的反应还有他亲昵的称呼。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那时那么小。”说着休比了个婴儿般长短的距离,忽然拉长,“现在一下子那么大了!”语气里透露着喜悦,但看到韩嫣迷惑的表情时,那份喜悦骤减了几分,拉长着脸,“你不记得我了?”
韩嫣被他的苦脸弄得心生愧疚,一个人记得你,而你不记得他,的确不怎么好,但无论怎么想,就是想不起这么个人,忽地转念一想又不对,“你…你说得是我婴儿时候吧?”
“对啊!那时你小小的粉团团的很可爱!可惜你不记得我了。” 休说到后面是难掩的失望。
“……”记得才怪!白内疚了!被这小子混乱的思维弄得自己都糊涂。
休回忆着说,“那时我也很小,但到了记事的年龄,你还是婴儿,嘿~打你捏你,你都只知道用哭来反抗,抢你东西也只知道哭。后来你跟着家人去长安,我当时很难过…”生怕韩嫣不相信,再强调,“真的很难过!”
你是伤心没人给你欺负了吧…韩嫣思量着要不要往日仇今日报,哼哼,以前是没能力,现在是有能力又撞到机会。
“回匈奴吧。”
猛然出来的话把韩嫣脑海里闪烁的各种报复方法给呛了回去,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呃?”
“你本来就是匈奴人,留在这鬼地方做什么?虽然那可能没汉朝富庶,但有得是广阔的天,最广袤的草地,男人强劲有力,女人也不像汉人女子这般柔弱,我们在马背上生活,自由自在。” 休像个说客劝着韩嫣。
休的话正中韩嫣心怀,虽然没有长安的华,但对草原苍劲的天空,自由的翱翔雄鹰很是向往。
“可我身上也有汉人的血。”韩嫣微笑,望着天边连绵的青山,好似潜卧的苍龙,他缓缓道,“而且这里有我不能离开的理由。”
“如果匈奴和汉朝兵戎相见,我们岂不成了敌人?”
“死在战场上,我无怨无悔,败在你阵下,那也是死得其所。”声音铿铿有力,坚定无比,眼里仿佛落满天光,神采飞扬。
休一直记着这句话,记着他们射猎比试的承诺,却没有等到实现的一天,更没有想到几年后再见,韩嫣也不再是今天的韩嫣。光华落尽,形似槁灰,心如死水让他几乎认不出来。
冷战
韩嫣骑马回到长安,夜色已笼罩全城,走到一拐角时,忽然冲出一个人,两个人皆是一惊,未来得及收住脚步,撞个满怀,往后倒坐在地,那人拿着的东西也是散落一地。
“你没事吧?”少年清脆的声音隐含点怯懦,说着递出手去,韩嫣对上他担忧的眼神,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那少年看清他的模样,“是你?”g
怎么?又是认识的?今天可真有趣。韩嫣打量眼前的少年,不过十二三岁,蹙了蹙眉,回想回想,脑袋仍然一片空白,沮丧地捶捶头,记性那么差!又记不起来,想着便凑近了瞧,难道是自己眼神不好?那少年被突然放大的脸吓得往后缩了缩,左脚踩在右脚上,羞赧地笑笑,“两年前,有人欺负我,你帮我的…那个…在…在树上。”
韩嫣闻言,恍然大悟得拍拍额头,“记起来了!”
少年喜出望外,还以为即使提醒,面前这个神仙般美的人也想不起来呢!韩嫣拉起他的胳膊,上上下下细细观察,总结一句,“被揍前和被揍后差别蛮大的。”
“……”少年好象听到心里某个形象破碎的声音。
“恩…”韩嫣指指地上,“你这些东西坏了怎么办?”
少年经提醒,如梦初醒,立刻蹲在地上检查,检查完了便愁眉苦脸起来,东西几乎坏了一半,回去不好交代。
韩嫣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这样回去不好交差,说不定挨打又没饭吃,“我赔你吧,现在就去买新的。”
一路上,两个年龄相近的少年说个不停,韩嫣知道少年的名字叫卫青,上打他的几个少年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后来实在受不了,就偷跑出来找自己的亲生母亲,日子才比以前稍好些,现在是平阳侯府的骑兵。等两人买完东西,某人的肚子很老实的叫起来,卫青尴尬的捂着咕噜叫的肚子对着韩嫣傻笑。
韩嫣理解的拍拍他的头,“想吃什么?”说着拉他向酒楼走去,可卫青别扭着不肯进,说是在那种地方吃东西不舒服,而且菜价高得让人眼珠子都掉出来。韩嫣无奈,只好买了几张蒸饼,两人坐在大街上吃起来,路过的人无不侧目,觉得这副情景十分怪异,稍小的少年就算了,另一个一看就知是非富即贵的王孙公子,也这么不顾形象的蹲街…幸好晚上人少,投来的异样眼光也随之没那么多,不足以影响到那两位的心情。
卫青吃饱,向后撑着身子,拍拍鼓鼓的肚皮,满足的说,“看着星星,又不用跪坐,这样吃得随意,才舒服。”
韩嫣连声应和,“舒服舒服。”比起在宫里吃山珍海味还舒服,同时也学着卫青的样子单手向后撑,一只手拍拍肚子,望着天上一眨一眨的星星。
这时,从旁窜出三条高大的身影,他们不怀好意地盯着韩嫣和卫青,眼露精光,看韩嫣的打扮,遂将矛头对准他,站在中间的人凶神恶煞的说,“小子识相的就把钱交出来,别让大爷用强的。”
“哎?老大,你看这小子长得蛮漂亮的的嘛,啧啧,青楼里的魁都比不上。”
“对啊对啊,听说那些富贵人家最喜欢养什么牢子的男宠,不知道这男人的滋味到底怎么样。”那两人边说边用猥琐的目光打量韩嫣,活生生要把人吞了。
卫青大感不妙,对他们的话虽然半懂不懂,也知道很危险,跳起来想大声呼救,却被韩嫣拦住。他疑惑的望去,不理解为什么要拦着自己,但眼前的人变得很陌生,脸上的笑容冷漠得让他不寒而栗。
“如果你们现在就滚,暂且饶过你们。” 韩嫣表现的异常冷静,面若冰霜,就像冰山要崩裂的一刹那,危险一触即发。
那些人听了他的威胁,面面相觑,哈哈大笑起来,为首的向前一步,“你脑袋是坏掉了吧?”说着也细细盯着韩嫣瞧,“今天不错呀,可以财色兼…”
收字未来得及出口,韩嫣抽出剑,只见寒光一闪,比秋月还冷寂,那人脖子上出现一道红色,令人厌恶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这一辈子没有再开口的机会,‘咚’一声栽倒在地。剩下两人大惊失色,相视一眼,联合冲上来,眼前白影一掠,人没了踪迹,一人突然胸口巨痛,低头只看到血红的剑尖,血在衣服上晕开像妖艳的,另一人转身举起手中的刀想反抗,看到的是狠绝的眼神,手一软,后悔得撒腿就跑,却已来不及,胸前也中一剑。顿时,三人都倒在血泊中,眼睛怔怔的睁着,似乎上想不通刚刚还很柔和的白衣少年怎么一下如同鬼魅。
韩嫣提着剑,脸上依然是冷冷的,对于杀人不甚在意,白衣在清寂的月光下恍若幽魂。
半晌,韩嫣才转过身,担心地看着呆若木鸡的卫青,“你没事吧?”因关切伸出的手却落空,抓到的是空气。卫青不自觉地退后,从茫然中回过神来,眸子里全是恐惧。似是被他这样的恐惧灼痛,韩嫣脸上的担忧和关切瞬间蒸发,消失的无影无踪,自嘲的笑,“你觉得很可怕?”
卫青点点头,看到韩嫣流露出受伤的表情,有些不忍,又马上摇摇头。被韩嫣逼视着不敢抬头,只偷偷瞅了一眼,结巴的说,“脏…脏了…”
“脏?”韩嫣垂下头,如果说一个人的眼是水,那他现在的眼睛就像一潭死水,如果说一个人的眼睛像火,那韩嫣现在的眼里是寂灭的火,他自言自语,“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脏。”猛然抬起头,凄然的笑,“对!你们干净干净的很!”就像今天离开平阳侯府时,平阳公主低声在他耳边说他脏,还有宫里人虽然不会当面表露,但鄙视的眼光总是跟随着他,好几也撞见过那些宫人围在一起嘲笑奚落他。但你们又干净得到哪里去?只有卫青不同,因为只有这个纯净的少年才有资格说他脏,卫青的眼睛就像泉水溪流一样清澄,像一面镜子,他越是干净,就把人照得越清楚,让人能看清楚自己,卫青对他的恐惧才是最刺痛他的。
卫青很害怕,不是怕韩嫣会气得暴起捅自己一剑,而是他的眼神,要哭不哭,在笑却像哭,孤单的像秋天最后一片树上的叶子,摇摇欲坠。
韩嫣缓慢的转过身,袖子蓦地被拉住,“我…我是…是说你…的脸。”卫青说着抬手用自己的袖子替韩嫣擦了擦脸颊,“沾到血了。”瞄到韩嫣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他又壮着胆子说,“我不是怕你…只是第一看到人死,当然怕,而且你杀了人后怎么办?要下狱的!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韩嫣愣住,原来他是担心自己,想起刚才的态度的确过激了,是不是就是因为在这个陌生却熟悉的少年的面前,才能更轻易的发泄出自己最真实的感情?叹口气说,“先离开这里吧。”
两人迅速消失在夜色里,站在平阳侯府的后门,韩嫣揉揉卫青的头,安慰他,“没事的。”犹豫了一下,最后轻声说,“对不起…”
“呃?”
“我不应该在你面前杀人…”脏了你的眼,
卫青偏头想了想,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况且先是那三个人不对。现在他只是很努力的想抹去韩嫣眼里的哀伤,“你不脏,真的!我们刚坐地上,但是我的衣服脏了,你的没有,多干净!”说到后面语气变得羡慕起来,直勾勾得盯着韩嫣白色的衣裳,真的一点不脏呀。
韩嫣被他弄的哭笑不得,无奈的摇头,“你不明白。”
刘彻从平阳侯府出来时,不忘嘱咐平阳公主把卫子夫送进宫,才安心离开。当他抬脚钻进马车时,被里面的人吓得哇大叫一声马上退出来,平阳公主慌张的问,“怎么了?”
刘彻拍拍胸口,挥挥手,“没事没事。姐姐你先回去吧。”接着瞪车夫一眼,你怎么不提醒朕里面有人!车夫很是无辜,里面的人不让说。刘彻整整盖衣裳,清清嗓子,做好准备,堆起满脸笑容又钻了进去玩笑道,“呵~小嫣~你一声不吭的坐里面吓死人了。”
韩嫣靠在角落里,冷淡的瞥了他一眼,没理他,好象进来的是空气。刘彻思忖,刚刚的吩咐应该被小嫣听到了吧…还有走时,握着卫子夫的柔荑吃了几下豆腐不知道被看到了没,想到这,刘彻不免有些心虚,登时觉得自己矮了几分。厚着脸皮磨蹭到韩嫣身边,韩嫣面无表情的避开,“你身上的味道难闻死了。”
“难闻?”刘彻不解的左嗅嗅右嗅嗅,不臭呀,不仅不臭,还有淡淡的脂粉香,笑着把手伸过去,“再闻闻,不臭的。”
韩嫣依然冷淡,别过头,闭目养神。从软玉温香跌到冷冷的冰窖,那滋味可想而知,刘彻心里不平衡起来,自己都那么低声下气了,还想怎么样?!在宫里看太皇太后的脸色,忍受陈阿娇的蛮横,挨母亲的训,已经觉得这个皇帝当的够窝囊了!现在还要看你摆脸谱?陈阿娇就算了,一天到晚吃醋,怎么现在连你都这样,跟个妒妇一样!刘彻火气腾得冒上来,抽身离开,坐在离韩嫣最远的对角,虎着脸不说话,两人就这样低气压的一路沉默。回到宫里,阿末迎上来,却被怒气冲冲的刘彻甩袖拂开,直接进了寝宫,阿末不敢接近去当炮灰,转头看韩嫣,他一脸淡漠,有条不紊地慢步回到自己的屋里。
变化
第十五章
皇宫里开始清赶宫人,由皇帝亲自选择不中用的宫人斥之出宫。在长长的宫人队伍中就有卫子夫,她当年被送进宫并没有再受到宠幸,甚至连皇帝面都没见过,恰逢今日皇帝谴人出宫,卫子夫才得以见到皇帝。她哭哭啼啼,请求刘彻让她出宫,道不尽的委屈,说不完的苦闷,梨带雨,惹人怜爱,刘彻顿生恻隐之心,将她留下,卫子夫再受宠幸,并且幸运的有了身孕,刘彻成亲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得到这个消息欣喜异常,因此卫子夫的地位一日千丈,尊宠日甚。
卫青扭了扭身子,现在这样跪坐着极其不舒服,脚麻木的没有知觉了,会不会坏掉呀?郁闷的想,宫里的人真会瞎折腾。自从姐姐得宠,他也跟着受恩惠,大家都说荣华富贵快来了,但照他看呀,这根本是受罪,想着又活动一下脚趾头。偷偷瞧了眼坐在对面皇帝身边的那人,他一直跪坐着,端端正正,文风不动,头也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且那么久了一句话都没说,也没看自己一眼。卫青撇撇嘴,有些失望,还以为见着了,他会像自己一样很开心呢。
不同的是皇帝很开心,和姐姐有说有笑,还好奇的摸摸姐姐的肚子,俯身贴耳上去,听着听着就眉开眼笑,喜滋滋的说,“他在踢朕呢!”
“皇上说笑,那么小的孩子哪能呀。”卫子夫也跟着乐。
“就是有就是有,朕的孩子和普通的孩子当然不一样。”刘彻争辩。
皇上原来也不是凶巴巴很威严的样子,笑起来反倒像个孩子,卫青忽然有了这样的想法,看来外面的传闻不一定是真的。
刘彻抬头看了眼卫青,从坐下开始,他就不安分,微微得动来动去,好象跪坐了一地的钉子。笑着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近点,后又体谅的说,“你不习惯就按自己喜欢的方式坐吧。”
卫青如蒙大赦,却仍然不敢造,而且大家都能这么坐着,来了种激励,既然大家都能那我也能吧!摇摇头,冲着刘彻傻笑,还是坚持跪坐着。
刘彻一眼就看穿他的想法,对此觉得很欣赏,同时又觉得他很有趣,“子夫,你这弟弟挺可爱的啊。”
“多谢皇上夸奖。”卫子夫说话的语气抬眸间的动作全是温和柔顺之态,很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而刘彻也是喜欢她这点,小鸟依人,柔情似水。
刘彻又问卫青,“你都会些什么?谁教的?”
“骑马,还会一点点剑,都是韩…”卫青顿了顿,差点直呼出韩嫣的名字,“韩大人教的。”瞄了眼韩嫣,他依然低着头,他很不开心吗?卫青皱皱眉,心思转了一圈,就夸赞道,“韩大人可厉害了!”还是没用,韩嫣依旧一句话没说,连眼都没抬一下,卫青更失望。
“哦?”刘彻挑挑眉,卫子夫偎到他怀里说,“阿青能得到韩大人的关心是他的幸运,但如果能得到皇上的指导,更是三世修来的福。”
刘彻听了点点头,表示默许,这倒是不错的主意。原本沉默的韩嫣闻言浑身一颤,尽量压抑住急切,平静的对刘彻说,“卫青对宫中的规矩不熟,怕会拂逆龙鳞,冒犯皇上。况且这点小事不劳皇上费心,微臣一直教导他,所以对他比较了解,还是交给微臣吧。”
刘彻笑笑,不在意的说,“宫规可以学,有谁是一开始就懂得,再说规矩你可清楚吧?还不是一样惹朕生气。”
“皇上…”
“好了好了。”刘彻挥手打断不让他继续说下去,转而对卫青道,“让朕教你可好?”
卫青看刘彻一脸微笑,韩嫣则一脸担忧,姐姐朝自己递眼色,让自己同意,那到底该怎么做呢?卫青苦恼的挠挠头,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而是不怕死的问,“皇上的骑射和剑术比韩大人还好吗?”
刘彻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你学了之后不就知道了。”
卫青偏头思考了一下才答应,“好吧。”
“看你样子好象还有点不情愿。”刘彻并没有因为他的态度生气,反是觉得更有趣,心性单纯,毫不遮掩自己的想法。他又对韩嫣说,“韩嫣,朕倒和你比比,老师谁当得好。”
韩嫣不吭声侧过头,静默地望着窗棂外的天。
卫子夫接过话茬,“阿青性子单纯直率,如果有什么冒犯皇上的地方,还请皇上多多包容,不与他计较。”
“子夫你这话说的不对,朕看这孩子乖得很。”
卫青疑惑的看着姐姐,不明白为什么她比自己还开心,又多看了眼韩嫣,只见他望着外面发呆,很不开心的样子。因为皇帝要教我吗?卫青觉得虽然宫里衣食无忧,可是烦人的事太多了,他那点点心琢磨不过来。
夜色正朦胧。
“小嫣,你说子夫怀的那孩子生下来像谁呢?听子夫说那孩子最近常会踢肚子了,挺能闹的。”这些日子刘彻完全于畅想状态,今晚又喜不能眠,拉着韩嫣一起聊天。
“既然调皮就是像你吧。”韩嫣闭眼躺在床上,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对刘彻的欢喜实在不能感同身受,所以语气略显冷淡。
“小嫣,你是不是气我抢你的学生?”刘彻刮刮他的鼻梁,“整天不理人,那么小气?”
“你确定只是把他当学生?”韩嫣睁开眼,漆黑的眸子直视刘彻,仿佛能洞察他的内心世界,刘彻头皮一麻,感觉自己被看穿了,但仍坚持到底,“当…当然!要不还能为什么?”眼神四飘移,心不是一般的虚,支吾一阵才说, “我只是想栽培他,成为自己的助力。”
韩嫣凝视他良久,缓缓道,“你记住今天说的话就好。”
刘彻吐舌,看来真的什么都瞒不过小嫣,那点肠子都被看出来了。
“卫青虽然出身平民,但这点反到有益于和士卒们建立良好的关系,而且他人很聪明勤奋,也老实,有朝一日能有所成就也不定。”
刘彻连连点头附和道,“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着开始毛手毛脚,搭在韩嫣腰上的手不安分的游移起来。
“你很久没去看陈阿娇了吧?”
“呃?”刘彻一听这名字忽然什么兴致都没了,无味的收回手,抱怨,“怎么突然提她。”
“我只是担心她会做出什么事,你最近太宠卫子夫,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
“她能做什么?除了撒泼吃醋,什么都不会,一点皇后的仪态都没有。”刘彻说起陈阿娇,话闸就打开,发泄自己的不满,“如果她能老实点做好她的皇后那还好,可是偏偏爱管东管西,仗着她的母亲曾有助于我登上太子之位,就根本不知道收敛自己脾气,娇纵蛮横,也不把我这个皇帝放眼里。我很烦去见她,说不了几句就吵,一吵她就说没她就没我的今天。”刘彻越说越烦闷,转了个身,“不说她了,睡觉吧。”
韩嫣听他这么说,也不多言,只是暗中叹气,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三人之间变成这样,以前会想到吗?
那夜他做了很多梦,梦里的人脸上都挂着最单纯的笑容,梦里三个孩子一起爬树掏鸟蛋,然后邋遢的小手捏着黑黑的耳朵面对大人的责骂,合起来整那些长胡子的大臣,看他们急得干瞪眼。
梦里的女孩子笑着对自己说,小嫣小嫣,我以后可是皇后哦,我让你当大官好不好?
梦里的自己低头认真地帮膝盖受伤的男孩子擦血,穿着玄色袍子的男孩子学着大人的样子挑起他的下巴,啧啧,长得真漂亮,你嫁给我可好?我以后只对你好,也只有你一个人的哦。
心忌
烛火映亮了女子的面庞,快要扭曲的眉目,眼睛里燃烧的嫉妒之火比熊熊烈焰还要旺盛。
“母亲,卫子夫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下贱的歌女!凭什么可以得到万千宠爱,你看她现在那春风得意的样子!”陈阿娇语带哭腔,愤恨地绞着衣角。
“什么东西?凭什么?她现在可是个宝,就凭她怀了龙种!”刘嫖同样很气愤却是无可奈何,这么久阿娇都没个孩子,现在倒让其他女人抢了先。
“我不服,不服!呜呜~~母亲~~”陈阿娇扑到母亲怀里哭道,刘嫖搂着她心疼的安慰,“别哭别哭宝贝女儿,母亲一定替你出这口气!”
没多久宫里出了件大事――滥用私刑。而这事的主角就是陈皇后和窦太主刘嫖,她们抓了卫青去毒打,想取其性命。幸被卫青的好友公孙敖带着几个壮士强行将卫青救出,才得以活命。卫青受了重伤,修养了一段时间,却因祸得福,被刘彻封为建章监,加封侍中,侍中虽不是什么大官,却能进出禁宫,成为皇帝的亲信,那些救了卫青的壮士也得到封赏,卫子夫的家人几天便受赐千金,刘彻摆着就是替卫家撑腰。
这绝对是陈阿娇没想到的,偷鸡不成蚀把米,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陈阿娇心神不宁的喝着茶,也许有那么一点做了坏事之后的忐忑,也许是因为弄巧成拙而不平,总之茶香一点感觉不到,喝到嘴里是苦上加苦,抬眼看了眼站在面前的人,故作镇静的问,“你来干嘛?”放下手中的杯子,冷冷道,“嘲笑我?”
韩嫣的眼里只有真诚的关心,并没有半丝嘲讽,对陈阿娇的冷嘲热讽也不在意,“我只是想劝劝你,对付卫子夫对你没好,忍一两不代表刘彻会忍一辈子。”
一提到卫子夫,陈阿娇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她,反倒忘记计较韩嫣的不敬,“笑话!我会怕那女人吗?就算我对付她,她能怎么样?刘彻能怎么样?”
“不是怕,你只是担心位置不保吧?对付她只会让你失去更多,”韩嫣毫不客气的直视她,让她有些心慌。
陈阿娇被他一语中的,突然站起来摔掉手中的杯子,意识到自己反映过大又僵硬地缓慢坐下,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她有什么能耐能让我担心地位不保啊?哼,一个小歌女,除了会唱唱跳跳她会什么?”越说陈阿娇情绪越不稳定,嘤咛的抽泣声渐起,“为什么?为什么刘彻除了你不够,还要找其他的女人?你是男人,我忍了,可是卫子夫我忍不了!忍不了!”
男子不比女子,最好的年华逝去,又还剩什么,母可以凭子贵,对自己的后位威胁更大,了解这点后的陈阿娇对卫子夫的敌意更甚。
“其…其实…我连你都忍不了,那只是自我安慰,我只想让他当我丈夫,我一个人的丈夫,我有错吗?生不出孩子难道我想吗?难道我愿意吗?”
韩嫣见她如此,心下怅惘,思绪万千,可惜你爱的不是普通的男人,他是皇帝,永远不可能只爱一个人,把目光停留在一个人身上。他有后宫三千,刘彻又不是一个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人,在这宫里,你还期待什么永远的爱情呢?何况,刘彻与你的婚姻大多是出于政治目的…陈阿娇你真是傻啊,可是无论多傻也比我韩嫣好,至少你认定了自己想要的,就不妥协,而我想要却不敢要,更不敢想。
韩嫣静静的走过去,坐在陈阿娇身边,看到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她的手背,把心里话说出来,“我有天晚上梦到很多很多,都是小时候的事,虽然我知道没有人可以回到过去,但你能相信小时候的韩嫣吗?”
陈阿娇抬眼,等待他的话。c
“不管你恨我还是恨卫子夫,都不要再做这么不理智的事了。”
陈阿娇点头,又问,“你为什么要劝我?要对我好?难道你不讨厌我?”
韩嫣莞尔一笑,“我忽然很想念小时候…”
“那你还记得小时候你的梦想吗?你说你想当大将军,可是现在的你…你只愿意以这样的身份留在刘彻身边吗?”
心平气和的对话,两人不知道已经多久没这么说过话了,自从不再是那时任性调皮不知愁苦的小孩子,便什么都远去了似的。
青山苍苍,碧空无云,在郊外半山坡上有个练兵场,距离练兵场十几丈的地方有个高台,可以俯瞰练兵场,周围的景物也可尽收眼底。
“皇上带臣妾和阿青到这里来干什么?”卫子夫疑惑的看着练兵场内站得整齐的士兵队伍。
刘彻开心的说,“看练兵啊,顺便让朕的孩子也瞧瞧。”
“肚里的孩子会什么呀,再说…”卫子夫犹豫地看着刘彻,停顿一下才继续说,“男孩女孩也不定。”
刘彻满心期待是个儿子,但也知道这是强求不来的,看卫子夫小心翼翼的样子便安慰道,“就算是个女儿也是宝,毕竟是朕的第一个孩子呢!”卫子夫听了才放宽心。
“顺便也让卫青见识一下兵阵,免得日后他带兵不知所措。”刘彻拍了拍卫青的肩膀,谁都听得出这是要重用的意思,卫青也不例外,只是他没表现出多大的兴奋,还是挺平静,颇有点宠辱不惊的味道。
大约是到了休息时间,原本整齐的行列现在都散开各自休息去,但他们并不散乱,可见平时训练有序。卫青在黑压压一群人中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指着问,“那是韩大人?”
“恩,这是韩嫣练的兵。”刘彻说着想起刚开始时,给了韩嫣这近千精骑,把他乐得天天阳光灿烂,连最厚的乌云都能穿透,但又因为练兵的事冷落自己好一阵子,挨碰一点,韩嫣就无力的说累。其中滋味,冷暖自知啊。
这时一个士兵走进韩嫣,刘彻立刻竖起耳朵,瞪大眼睛盯着,当然这么远,根本是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两人说说笑笑越靠越近。然后那士兵举起手中的箭比画一下,韩嫣点点头。只是练箭而已。刘彻松口气,但看到两人都要贴到一起去了,刚落下心中的大石头突然又提了上来,干嘛干嘛!不过是教教射箭,没必要靠那么近吧?再说你眼睛到底是看耙心还是看我的小嫣!手,手放哪呢!
阿末见刘彻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就在一旁偷笑。
“韩大人长那么漂亮,又懂练兵,骑射又好,怪不得皇上那么喜欢他。”卫子夫用一脸难怪呀的表情说,“其他人大概也很喜欢他吧。”
刘彻闻言,只当她心直口快,没有斥责她,但脸色更沉,冷哼一声转身离开。阿末暗自捏把汗跟上,瞥了眼卫子夫,这话如果是无心还好,如果是有心的…阿末有种脚底冒凉气的感觉。
练完兵后,韩嫣满头大汗回宫,沐浴完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才去见刘彻,只见刘彻坐在长信灯旁手持一把长剑欣赏着剑刃没有任何纹极其朴素却能感到凛冽的寒气。
“是一把好剑!”韩嫣由衷赞美。
刘彻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我把它送给卫青,你说好不好?”
“行呀!”韩嫣走过去坐在刘彻身边,更感到那把剑的寒气扑人,“就是不知道这剑适不适合他,太冷利了点,他还那么小…”说到最后韩嫣开始担心起来。
“人都会长大的。”刘彻不以为意,最后又笑着说,“我也有东西送给你。”
“什么东西?”韩嫣的眼睛亮起来就像夜间的星辰闪烁。
刘彻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匕壳上镶着上等白玉,金银丝错边,匕刃上有着精美的纹,做工精细。
“这个?”韩嫣接过,摸了摸匕刃,掩饰不了的失落,推开靠过来的刘彻道,“锋利是锋利,可也只是匕首,打仗时用这个,我岂不是要被捅几个窟窿?”
韩嫣的玩笑话把刘彻吓了一跳,忙搂着他说,“你不要说那么恐怖的事好不好!”紧紧地环着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别想着打仗的事了,就留在我身边吧,如果你是想立功换取功名利碌,荣华富贵,我都可以给你,没必要那么辛苦。”
“你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就是舍不得呗。”
韩嫣沉默一会,低声道,“我只是想帮你。”
也想证明自己,不给韩家人丢脸,不是一个只靠色相来换取地位的人,堵住那些胡说八道人的嘴巴,刘彻你不仅不明白还认为我只是想要荣华富贵?韩嫣有丝心寒。
“不需要不需要,你留在我身边就是最大的帮助了。”刘彻温热的唇贴着他的后颈,韩嫣却觉得那是最冰冷的吻,最冰冷的话,不禁苦笑,你今天说不需要我帮你,说不定有天你也会说不需要我留在你身边。刘彻你常说一直,一辈子,永远,可到底有几句是对你自己说的?我能做到,那你呢?如果哪天是你将我弃之如草芥,我又能以什么身份留下来?说到底…立功不仅是我想帮你,也是帮我自己,保全我自己。
“我想建一支期门军,有直属自己的军队,由卫青统率,除了试试他的才能外,顺便可以磨练他。小嫣,把你训练的那些人都编入期门军吧。”刘彻似乎没察觉怀中人的怪异,依然自顾自说,咬了咬韩嫣的耳垂,轻声说,“练兵太辛苦,而且我也不喜欢你和那些人在一起。”刘彻承认这里面是有点自己的占有欲作祟。
“那你干脆不让我和除你之外任何人接触好了,把我养在金屋里。”
韩嫣半开玩笑半赌气的话却被刘彻认真的考虑起来,“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哦,小时候的确想过把你塞进金屋里。”轻佻的探手伸进他的衣襟,另一只手拉开衣带。
忽然殿外有宫人禀报,“皇上,卫夫人说她有些不舒服。”
“什么?”刘彻急忙起身,询问外面的宫人,“叫了太医没?”听到外面的人说叫了,才放下心。又低下身来,暧昧的对韩嫣说,“我去一趟,等下回来继续呀。”韩嫣白他一眼,“快点去吧。”
韩嫣看着刘彻匆忙消失在夜色后,颓然伏在案上,送我把烂匕首,还要收回我辛苦训练出来的人,不满和委屈一起涌上心头,低垂在空中的月亮越来越朦胧,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睡去。
噩梦
梦里的世界没有耀眼的阳光,没有轻柔的月光,眼前不停的闪过熟悉的身影,回荡的是熟悉声音。
先是刘彻笑眯眯的说,留下来吧,和我永远在一起不好吗?
瞬间他的影子破碎,幻化成另一副冷漠无情的面孔,冷淡的说,朕不需要你,现在以后都不需要。服侍朕?现在的你有她们年轻漂亮吗?脸上的淡漠转为嘲讽,韩嫣转过头去,看到美女如云,团团将刘彻环绕,根本没有自己一席之地。刘彻不屑的看了韩嫣一眼,打仗吗?朕有的是将才。
韩嫣连连后退,跌坐在地上,呢喃自语,脸色惨白如纸,眼里满是惊慌和失落,想拉住转身决绝离开的人,却没有任何力气和勇气,地上都是积水,水影映照出来的是已不再年轻的容颜,像凋落的,残败不堪。
韩嫣之后是谁?卫子夫之后又是谁?帝王的爱究竟能有多久?陈阿娇幽幽的声音响起,小嫣,你以后怎么办?为什么不离开…你真的甘愿只做个男宠被人耻笑吗?最好的年华逝去时,你还剩什么?
韩嫣恍惚的呆看水面,听到这话便失措大喊,你以为我愿意吗?你以为我愿意被人在背后嘲笑吗?六岁就被母亲送进来,那时的我能做什么,能反抗什么!只有听命运的安排。竟然命让我遇到刘彻,让我留在刘彻身边陪着他,我也是真心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为什么因为这样我就是男宠,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我只是为了名碌…
韩嫣紧紧的用手臂环住自己,希望可以得到更多的暖意,不想哭,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掉下来,刘彻我从来没想过在你那里得到什么荣华富贵,我只希望你也可以爱我,可为什么你总让我失望?总让我失望…
四周渐渐响起嘿嘿哈哈的嘲笑声,每个人都对他指指点点,或眼红,或鄙视,或讽刺,世上最脏的水最好往他身上泼,最难听的话最好朝他骂。
韩嫣已经精疲力竭,没有心思去跟他们争,自己一个人低声自语,你们凭什么笑我?!就因为我是男人,我爱上刘彻?就因为他是皇帝,我就一定图谋什么吗?我从来没期盼从他那里得到所谓的名利地位,从来没有…
睡梦中的韩嫣忽然浑身一抖,惊醒了过来,袖子已经湿了一片,外面的月亮在泪水迷糊的只有一团迷朦,脸上是没有干的泪渍,身上也是冷汗岑岑,月已经升到最高空了,人还没有回来,估摸也不会回来了吧,禁不住一个寒蝉,冷,身冷,心也冷,从心底冒出得凉气四溢开将人包裹起来。周遭寂静地可怕,就像在阴冷黑暗中有毒物在盯着你,随时准备发动攻击,没有温暖没有依靠,只能一个人静静地等待,等被冷不防的蛰上一口或被寂寞吞噬,韩嫣霍然起身,他不想一个人,不想一个人呆在这冷冰冰的宫里。
守在殿外的宫人被轰一声踢开的门吓得一颤,连忙低着头,只能看到白色绣着云纹的衣角,其中一个人大着胆子上来询问,“韩…韩大人,您去哪?”
“出宫。”
“这个时间?”宫人张大嘴巴,虽然习惯韩嫣的任意而为,但这么晚了还出宫…韩嫣不与他多言,径直就走,宫人不敢阻拦,急得原地跺脚,只能去禀报皇上。
夜宫门早已关闭,韩嫣却硬是闯出去,侍卫们一怕伤人,二怯他的气势,再说这位韩大人违犯宫规也不是一两的事,闹起脾气来皇上也让一让,何况他们小小的侍卫,只得开门放行。
马蹄踏在石板地上,哒哒声清脆悦耳,不急不躁很有节奏的声音很像音乐,不会扰人清梦,反能推人进入更的梦乡。月光落在策马的白衣人身上,笼成淡淡柔和的光晕,朦朦胧胧,如梦似幻。
韩嫣出宫后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地方可去,韩家是不能回的,先不说时辰不早,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回去也让家人担心。只能漫无目的的奔驰在长安宽阔的街道上,索性由马儿带着自己,它爱去哪就去哪。
原来天大地大,没有一个可以让自己心安,能让自己有所寄托的地方,可以得到一丝慰藉。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和自己每夜同榻,相拥而眠,用温暖驱散夜的清冷,使心可以平和下来,不是四飘荡不知所去,可以使心被那种幸福填满,而不是空落落的,不必孤灯伴长夜,影单心寂寥。
一个少年趴在窗棂上打着哈欠注视夜中的长安,房屋鳞栉比,排列整齐,比起家乡,那是漂亮了许多,白天更是华,没有任何地方可以相比。由远及近传来马蹄声一点亮白出现在街道的尽头,慢慢晕开,突破黑色的包围,越来越大,马背上人的面容随即也能看清。忽然有种旋律隐约在少年脑海里回响,各种绝美的词一一闪过,却说不出口,似乎那些词还不足以表达他所看到的景象,少年目瞪口呆的看着那抹白色划过,带着绚烂光华,搅开夜的沉,又默默融入夜色。
韩嫣由着马儿带到了长安郊外,连绵起伏的山,少了白天的青翠,多了分神秘,郁郁葱葱的树林少了分宁静,多了分诡异。他没有进到林子里,这时进去无疑只有两个字――找死。韩嫣温柔地摸了摸马颈,笑道,“你还真会挑地方。”马儿扬蹄嘶鸣一声,似乎听懂他的夸赞。韩嫣躺在小山丘上,头枕着手,无聊就数星星玩,这里也很寂静,但不是宫里那种死一般的寂,而是宁静平和的寂。空气中含着湿润的露气沁凉透骨,沾染了露水的头发变得更柔软,白玉般的手指交缠在发丝中,黑如墨玉,白如羊脂。他独自在漫天星光中过了一夜。虽然是一个人,但似乎被这里的气氛感染了,他也静了很多,心不复刚刚的急噪,渐渐进入梦乡,没有噩梦,只有飘忽轻柔的梦,像躺在白云间的飘渺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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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回了宫,只候在庭院里,不愿进入卫子夫的寝宫。刘彻从寝宫里出来,回廊便望见静立在盛开如锦霞的林间的人,韩嫣低头,柔顺乌黑的头发如水般垂下,脚尖点着地在落满瓣的地上不知道在画着什么。刘彻眼珠一转,狡猾的笑了笑,顺手把已经穿戴好的衣裳随意拉扯一番,使之乱糟糟的。
“小嫣。”
听到熟悉的声音唤自己,韩嫣抬起眸子,看到刘彻,原本无神的眼睛有了聚焦,像无数黯淡的光又聚拢在一起,闪发出光彩。这是控制不住的,不管多气,但见了那人之后,淡淡的喜悦还是会涌上来。
“你在画什么?”刘彻好奇的凑过头来瞧。
“没什么没什么…”韩嫣马上用脚踢了一下,让旁边的瓣把画的东西给遮了。但是眼尖的刘彻还是看出来那是一只小猪,一份揶揄的笑容爬上嘴角。
“你一个皇上,竟然不穿好衣裳就四走动,也不怕失了颜面。”韩嫣在捕捉到那份促狭后,不想让自己成为被揶揄的对象,立刻转变话题。
刘彻一听,大方的展开手臂,意思很明显,还伴随着抱怨,“她们都不如你,连衣裳都穿戴不好。”韩嫣嗤笑一声,当然不信他的话,刘彻摸着他的头发,问道,“怎么湿的?你昨晚上出宫了吧?”
韩嫣只是轻声嗯一句什么解释都没有。刘彻倒也不在意没有多问,又说,“过些日子要去游猎,你帮我拟道旨,召江都王一起去。”
韩嫣还是嗯一声,垂着的眼睫盈着晶莹的露珠,发梢上也沾了些露珠,在晨光下流光溢彩。刘彻心里一动,在韩嫣的眼睑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搂着韩嫣腰的手也开始不安分的上下游移。
“大庭广众的,你能不能老实点?”韩嫣愠怒的推了推他,这几天的事已经让他心烦意乱了,偏偏事件主角好象没事人一样。
刘彻调笑道,“你的意思是私下就能不老实,随便怎么样了?”游移到臀部的手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
“刘彻!”韩嫣恼羞成怒,将已经穿戴好的衣带猛然拉开,“你自己穿!”说完便扬袖而去。
刘彻急忙追上去,又是讨好又是无奈,“小嫣,我不过开个玩笑嘛,别走啊~小嫣~~衣裳衣裳还没穿好呢!我这样怎么上朝啊,不都让那些大臣看光了嘛~”边追还要边攥紧自己的衣裳,以防‘龙光大泄’。
树叶在风吹动下哗啦哗啦响,果子的清香扑鼻而来,新鲜的果子挂在树上随风摇晃,异常诱人。韩嫣举起弹弓瞄准枝头上一个红红熟透的果子,黄光一闪,准确无误的射向那果子,果子掉落下来,弹丸则一路滚,直到一个人的脚边才停下,那人拾起弹丸仔细看,浑圆金灿灿的原是金子所做,冷哼一声。
韩嫣看见来人便弯腰行礼道,“上大夫韩嫣见过江都王。”
江都王刘非无视他,摇摆着走过,脸上满是怨气,一个男宠竟然用金丸!比之王族更甚,背着韩嫣啐了一口,用身体换地位,下贱。
很低很低的音量,仍然被韩嫣灵敏的听到,不禁苦笑,有时好听力也不是什么好事。望着嚣张离去背影,他能说什么呢?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人们对他的看法,少不了被人非议。
潜祸
上林苑是供皇帝游猎的场所,鸟兽无数,林泽广布,山峦连绵,河流交错,还有各地献上来的名果异树,枝叶茂,郁郁葱葱,离宫别馆七十多所,楼台阁苑,金碧辉煌,宦官宫女有数千人之多,养马三十万,极尽奢华。马蹄声震耳发聩,长龙般的游猎队伍浩浩荡荡。皇帝出行,礼仪向来琐,先要派人清道,韩嫣一马当先,带领百来个骑从走在前面。
“韩大人。”一个先行查探情况的骑从急匆匆打马来到韩嫣跟前,低声禀报,“前面发现了可疑人。”
上林苑范围宽广,宫人极多,不小心让人混进来不足为奇,韩嫣思量一番,对骑从们吩咐道,“大家放亮眼睛,确保皇上安全!”
“诺。”骑从们齐声应承,年轻人钟气十足,声音洪亮。
候在前方的江都王刘非远远看到尘土飞扬,来人身后跟着骑从,威风凛凛,以为是皇上,马上命令随从避驾,仪仗随行者全都在草丛里避着,自己一人伏在边上迎接圣驾。等人接近了才看清那根本不是刘彻而是韩嫣,而韩嫣竟然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策马奔驰而过。江都王当时就呆了,愣跪在那里吃一嘴巴灰,等韩嫣一行人远去才反映过来,愤恨的盯着他的背影,目光宛如两条毒蛇。
“母后,呜呜呜……”江都王刘非跪在王太后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但只叫出一个母后就说不下去,似受到极大委屈。
王太后皱眉问,“到底何事,至于这样吗?别哭哭啼啼的,有点王的样子吗?好好说话!”
刘非立即收声,语气怨恨异常,“哼,不都是那个韩嫣!”
王太后听到这个名字,眉头皱得更,“他?他又怎么了?”
刘非注意到王太后神色不悦,心里便大快,但表面不表现出来,仍很委屈的说,“今天在上林苑,韩嫣见到我不仅不行礼,还好似没见到,直接骑马呼啸而过,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举起袖子擦了擦挤出来的眼泪,“母亲,这个王我不要当了,还不如宫里一个小小的男…”似乎是觉得那个字可耻,他停顿一下并没有说出来,最后满是不平的说,“母亲收了我的王位收了我的地吧,干脆我也到宫里服侍皇上,说不定还能像他一样威风!”
王太后狠狠得一拍案台,上面的茶盏被震的微微抖动,“胡说八道!这是你说不当就不当的吗?说到皇宫里侍奉这种话也不怕失了身份!”
“身份身份,还有什么身份?都不让人放眼里了。”刘非说到这,刚压下的眼泪又涌上来,跪行到王太后身边,“母后一定要为我做主啊,呜呜呜~~”
“行行。”王太后挥挥手,懊恼的抚着眉头,“你先下去吧,这事我会理。”刘非点点头,瞥见王太后脸色不善,猜想那个韩嫣以后不会好到哪里去,才觉消气,满意的离开。
沉默良久,王太后吩咐身边的宫女将刘彻传来,然后将这事从头到尾详细的说与他听,哪知刘彻听完这事只是不甚在意的哈哈大笑。这举动是火上浇油,王太后喝道,“你就知道笑吗!你未免也太放纵他了。”刘彻顿时停住,不敢继续放肆,耸耸肩道,“韩嫣还年轻不懂事,江都王也太小气了,这点事也计较。”
“哦?这点事?损害皇家威严是小事?那照你看来什么是大事? ”王太后抿了口茶,笑着向他请教。
刘彻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立刻改口以缓和王太后的怒气,“朕回去好好惩罚他便是。 朕的意思是不值得母亲为这点事动肝火,对身体不好。”刘彻讨好的跪坐在王太后身后,为她揉肩。
王太后拍拍刘彻的手,示意他也不用装模作样,语重心长的说,“我也没有反对你们在一起,可凡事有个度,你不要太宠他,让他侍宠而娇,目中无人。”
刘彻撇撇嘴,嘴上没说,心里却不依,刘非也真是的,迎驾就迎驾嘛,还把随从都赶到一边躲着,自己一个人跪在那里,埋得只见背,那么点小,小嫣没看清也不奇怪啊,事后还来母后这告状,太小气。而且他也听小嫣说了有可疑人的事,估计那时小嫣也是为这心烦意乱才没注意到。
王太后见他一直沉默,料想得到他大概在想什么,“彻儿,母后是为你好,也为他好。宫里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嫉妒他,无才无功就仗着你的宠爱受封赏,谁服气?”
又嚼舌根,刘彻愤愤,一天到晚说三道四,眼红嫉妒,你们这些人怎么和小嫣比?比不过就只知道说他不好。
“我知道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但任凭自己一时的宠爱随意封赏,放纵他,你迟早会害了他。”
“朕那么喜欢他怎么会害他?”听到这里刘彻忍不住反驳了。
王太后抿了口茶,轻飘飘地说,“当年的邓通,文帝也不是故意要害他。”
这话犹如一把利剑猛然插入刘彻的心脏。邓通在文帝时极为受宠,官至上大夫,怕他无钱用,甚至赐他铜矿,让他自己铸钱。可在文帝驾崩后,财富冠天下的邓通却落到连一根簪子都没有,衣食要靠他人给予的地步,最后活活饿死在家中。这里面当然少不了那些曾眼红他的人在文帝驾崩后对他的排挤和刁难。
王太后刘彻的脸色,也知道自己的话奏效了,继续说道,“你的确无心害他,但不要因为你而让其他人对他是欲除之而后快!忘记小时候的事了?刚进宫那会儿他挨打是为什么?你是皇上,谁敢把气洒你身上。”
不敢对刘彻有怨言,当然所有的的气都洒在韩嫣身上了。提起那韩嫣被打的事,刘彻更有些后怕,垂头丧脑的说,“母后,孩儿受教了。”
王太后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她现在在考虑,是否要除掉这个当初亲自选进宫的孩子,夜闯宫,对皇族不敬,用金子做弹丸,这般娇纵,如此下去只会越发让他有恃无恐吧?不过…现在彻儿还是很喜欢他,明着除掉他只会和彻儿闹的不可开交,破坏自己和儿子的关系,不划算。王太后思索一番,最后觉得静观其变,把计划放缓。
现在的受宠也不能证明什么,想以前的弥子暇私驾国君的车,去看望病中的母亲,被卫灵公赞为孝顺,把自己吃过的桃子给卫灵公吃,也被卫灵公称赞,有好吃的不忘他。可以后呢?弥子暇年轻美貌都不在时,当年的行为都成了他被治罪的借口,以下犯上,大不敬之罪。
所以现在的一切并不能说明未来。
离开的刘彻并没有看到王太后计算的表情,而是喜滋滋的找韩嫣去了。边走还边想是不是真的要改变自己的方式,邓通的事好比醍醐灌顶,给他一个警醒。可放手让小嫣离开自己去立啥子功业,又舍不得,思量着刘彻便回到了未央宫。
“小嫣~嘿~”刘彻搂着韩嫣磨磨蹭蹭,警醒是警醒,可是便宜还是要占的,“为了你,我可又被母后骂了,说说,你该怎么奖赏我?”人凑在韩嫣颈边轻轻的啄。
“窦太主献给你长门园?”韩嫣微昂着头,只觉温热的气息喷在颈间痒痒的。
整个人黏在他身上的刘彻皱眉,苦着脸说,“提这做什么?你不要总扫兴嘛。”
“我只是好奇她怎么会这么做。”韩嫣疑惑,自从卫青那件事后,窦太主和陈阿娇都没多大动作,最近她又献上长门园给刘彻,这里面不乏讨好之意。
“这又不是她的主意。”刘彻趴在韩嫣身上嘀咕,“是她身边的董偃出的主意,长门园也改名字叫长门宫了。”
董偃是卖珠人的儿子,因生意原因十三岁的他随母亲常出入窦太主府,大家都说这个孩子样貌好,窦太主见了也是如此,清秀干净,就将他留下,亲自教养。成年后,便入内服侍,窦太主十分喜爱他,给他钱去结交长安城内的权贵人士,甚至吩咐府上的人,等董偃一天的金子上百斤,钱过百万,锦帛上千匹再上报,可见窦太主对其的溺宠。
韩嫣只感慨这刘家人都一个样,喜欢一个人时真可以把那人捧上天。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十几岁就去服侍现已年近五十的窦太主,想来也是身不由己,韩嫣隐隐的有些同情。
“说实在话,那个董偃长的挺漂亮,难怪姑母那么喜欢他。”刘彻笑眯眯的啧啧赞叹。
“很漂亮?”韩嫣缓缓推开他,挑起秀气的眉。刘家人还有一大特点,都好色!
“呃…我…我没别…别的意思。”刘彻左挠头右挠耳,期期艾艾,“对了,小嫣,这的事母后很生气,你还是当心点。”刘彻厚脸皮的挨过去,想方设法的转变话题,“以后别再任意妄为了。”
韩嫣沉默一会儿才说,“太后对我向来很有意见,如果我能做些实事,她…你干什么!”一声脆响,他拍开咬自己耳朵的人,愠怒道,“我在和你说正事,你能不能正经点!”
刘彻捂着头,“什么正经歪经,这才是最要紧的~~”形似饿狼扑食,韩嫣被他压倒在床上,倒抽口凉气。
两人耳鬓厮摩,呼吸逐渐急促,粗重的喘气声,带有浓重的情欲色彩,炽热的唇贴在他的耳边,低哑的声音飘入耳,一字一句烙在心上,“你放心好了,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有事,谁也别想害你。”
有滴光亮的东西从眼角溢出,是呀,谁也害不了他,韩嫣轻轻呢喃。
如今天下还有谁不知道董偃,人人都知道他是皇帝的新宠,游猎蹴鞠都少不了董偃的陪伴,长安城内的权贵都想巴结他,同时也有不少人等着看韩嫣的笑话。韩嫣见过董偃数,很温婉的一个人,不张扬不傲气,说话柔声细语,也很懂得逢迎讨好刘彻。很奇怪,韩嫣一向厌恶这样的人,却从没认为董偃讨厌。是因为看到他的小心翼翼和眼里不时闪过的不安吗?就像看到小时的自己,面对陌生的皇宫,同样的恐慌,他们都希望保全自己,在宫里能得安身,虽然用的方法不一样。韩嫣觉得董偃似曾相识。
最后一见到董偃,是在已阑珊的晚秋。韩嫣坐在未央宫最高的亭子里,靠着柱子。坐在高,人往往喜欢俯瞰,他却是高望,看悠悠蓝天,再没有比秋时更高远更纯净的天空。
缓慢而沉重的步履声,韩嫣寻声望去,一个不到二十的少年,面容却像是饱经沧桑。两人静默相视片刻,一群鸟扑扇着翅膀飞过天空,韩嫣又将目光投向那些形似苍鹰的鸟,长安又怎么会出现鹰呢?他无奈的笑笑,然后淡淡地说,“这不是出宫的路。”
前些日子刘彻在宣室设宴招待窦太主和董偃,不想东方朔半路杀出来,执意不让董偃入内,说他没有资格,又例出他三大当斩之罪,其一私通公主,其二伤风败俗,扰乱婚姻制度,破坏王制,其三皇上正是建功立业之时,他却鼓动皇上纵情游乐。刘彻在东方朔的坚持下,最后只得将宴会改设在北宫,还赐金于东方朔,奖他直言敢柬,但并没有对董偃作什么责罚。
董偃受的宠爱也日渐减少,那些权贵对他有越发不待见,直至今日出宫,大概最春风得意的时光已经流光了。董偃双上撑着扶栏,闭眼吸口气道,“舒畅,这真不错。”瞥了眼韩嫣继续道,“皇上当时听了东方朔的话,脸色白了红,红了绿,绿了紫,真精彩又有趣。你想知道那时皇上说了什么吗?只有我一个人听到了哦。”此话是问韩嫣的,可见他无动于衷,董偃叹口气学着刘彻的语气,“幸亏不是小嫣。”
声调语气动作都学得九分像,韩嫣如遭雷亟,终于不再无动于衷,转而凝视着董偃。
“皇上挺在乎你的,有些人对他可有可无,来来去去离开就离开吧,比如我,向他说一句,就可以出宫离开,可有些人大概他会死死攥住,不肯松手。”董偃若有所思的瞟了眼韩嫣。
“能出去就出去吧。我看你也不是很想呆在宫里。”
“出宫又怎么样?还不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回去服侍窦太主与在这服侍皇上没什么区别。”董偃说得很无奈也很讽刺。
韩嫣不知道他最后来见自己是为什么,也许他也是感到他们身上的相似。韩嫣看他缓行出了亭子,走下汉白玉台阶,背影消瘦,一步一步,身影慢慢消失。心上不禁泛起丝苦涩。
罪?错?十三岁的孩子被权贵留下,十八岁成为内宠,是他的罪他的错?讨好皇上只望得个安身也是他的罪他的错?
对,是他们的罪,他们是佞幸,不是他们的错,还能是谁错呢?
嘿嘿的笑声飘荡空中,像被大风击碎一样,带着丝凄凉,四飘散。
之后的日子韩嫣发现刘彻有些反常,半夜不睡就盯着他瞧,盯得他背脊飕飕冒凉气。韩嫣忍不住问他什么事,他也不回答,的看了韩嫣一眼,眸子幽黑不见底,然后突然搂着韩嫣喃喃自语,没事没事,不会有事。
韩嫣几欲呕血,神经兮兮的,依他看有事的根本是刘彻,再这样下去自己没事也被折腾出啥来。甩了刘彻几个白眼,继续睡觉,刘彻将他搂得更紧,他心里对这样的怀抱很受用,虽然睡觉常被刘彻闹醒,但他又很喜欢寒冷的冬夜,两人偎在一起,暖和的不仅是身体。还有左胸口里那个跳跃的心脏,也是暖暖的软软的。
分向
当一个人陷入惊慌中,也许就会采取决绝的手段来解决问题。韩嫣察觉刘彻对他的禁锢越来越严重,韩嫣在殿里来回踱步,现在刘彻不仅不让他上朝,甚至外出都多作限制。只要他一踏出殿门,那些宫人侍从就哗啦跪倒一片,先是耐心劝,劝不住就哭,哭得淅沥哗啦,惊天动地,让他不要为难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韩嫣无奈的退回去,他承认,宫人的哭求比手持刀剑强行不让他出去有效得多。唉…软肋被抓住。
一个人闷坐着,思前想后,刘彻怎么会突然变化如此大?正想着,某人就春风满面的回来了。韩嫣抬头扫了他一眼,偏过头不理他。刘彻也自知理亏,以韩嫣的性格,把他闷在这里,当然心情不会好,赔笑着贴过去揽着他道,“我们出去走走?”
“你什么意思?”c
“啥?就是出去走走啊。”
“我说的是你现在把我当犯人一样关着是什么意思!”韩嫣从他怀里挣脱,瞪大眼睛望着他。
“别气别气,我是为你好。”刘彻有些为难,忙着解释。
“我又不是金牢笼里的鸟,或者…”韩嫣斜睨他一眼,嘴角挑起的笑容带着三分讽刺,“你真把我当你的男宠、禁脔?”
“我没有!”刘彻连忙否认,又急又气,“你怎么可以这么想?小嫣小嫣,我是真心对你的,我很怕,怕失去你。”韩嫣被他像珍宝一样搂在怀里,顿时泄了底气,忽然想起刘彻那句,幸亏不是小嫣便明白了八九分。
“你是因为董偃的事心有余悸?”韩嫣说出自己的猜想。
“不止这事,还有母后,她对你很有意见。”刘彻极力为自己的做法辩解,希望韩嫣清楚他俩目前的境,能理解他这么做的目的。
“所以这就是你的方法?”韩嫣叹口气,把我保护起来,可这对我来说根本不是保护,反而压抑的令人窒息,“我没那么懦弱,也不需要金丝鸟一样的待遇。”
“我都是为了你!你怎么就不理解?以前我只要一个眼神你就能明白我的想法,为什么现在却需要我解释那么多你还是不明白!”刘彻很失望,这些日子韩嫣老拒绝自己,抗拒他的方式。
“我不是不懂,而是不需要!再说到底是谁不明白?”韩嫣直视刘彻,对他的怒气毫不胆怯,冷淡的说,“你把我当什么?难道每天要我在宫里干等着,等着日理万机的你来临幸?你来了我就喜笑颜开,不来我就愁眉不展?”
我不想,不想自己的世界只有未央宫那么大,不想自己见到的是被殿宇的屋檐分割的天,不想像后宫的女人一样等着被垂怜临幸,每天自怨自艾。
我想得到你的信任,成为你的左膀右臂,为你排忧解难,与你并肩作战,共同面对所有的困难。这个梦是不是太大了?就像泡泡般美丽虚幻,愈大愈容易破灭。
“去打仗又苦又累,何必呢?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什么爵位地位金银财宝,我都可以给,不需要立功来取得,这样不好吗?而且那些男人看你的眼神就不对!”
空有一个头衔,抱着一堆金子腐难的生活,真是好日子,韩嫣冷笑一声,听到刘彻后面的话,他抑制不住,声音有些颤抖,“你不要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
刘彻被他这句话激怒,吼起来,“像我?我就是这样!怎么了?觉得我喜欢你不堪了?”看到韩嫣不理,反是自顾的走出去,急忙问,“你要去哪里?”停顿一下又说,“现在哪都不准去!”刘彻气冲冲地把走到殿门口的韩嫣拉回来,“如果你敢抗旨,我就让外面那些人全部陪葬!”撂下威胁的话语便拂袖而去。
韩嫣颓然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大门无情的关上,隔绝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他们俩,使他们间的距离越来越远。韩嫣抽出刘彻送他的匕首,一把只有华丽装饰毫无用的小刀,也许从那时起就已经暗示今天的一切了,也许你只希望拔掉我的翅膀,关在笼中做个只对你笑只和你说话的金丝鸟,而不是让我帮你,以前的一切都是骗人的,自欺欺人,真可笑,韩嫣抱膝缩成一团,透过窗户投射进来的日光洒在他身上,那层光晕扬起的不是风华而是悲伤,独自笼罩的悲伤。
刘彻一个人坐着喝闷酒,心里又酸又涩,小嫣为什么就不理解自己呢?董偃的事就像巨石投入他的心湖,漾起阵阵涟漪。东方朔的上柬让刘彻有些心慌,董偃他无所谓,但是如果朝臣的利剑是对转小嫣呢?他该怎么办?让小嫣走?问过自己千万都只有一个答案――不可能!所以他只能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小嫣,不用去面对那些人的刁难,为什么小嫣不满呢?
陪坐在一旁的卫子夫见他越喝越多,一时心急,按着刘彻的手,刘彻瞥了她一眼,她连忙收回手,低下头温柔的劝道,“臣妾越矩了,但是酒喝多了伤身。”
刘彻却异常听话,真的不喝了,可是眉头还是没有展开,心绪烦闷。卫子夫大着胆子问,“皇上是因为韩大人的事苦恼吗?”刘彻沉默地点点头。
卫子夫安慰道,“总有一天,韩大人会理解皇上的用心的。现在需要的大概是时间吧,以韩大人的性格可能真会闹一闹,但久了还是能体谅皇上的苦心的。皇上也别多和他怄气了。”
刘彻诧异道,“朕以为你会跟后宫里其他女子一样,巴不得朕讨厌他冷落他呢。”
“皇上对韩大人的情,臣妾看得明明白白,又怎么敢有此妄想?再说臣妾只希望皇上好。”卫子夫的声音温柔似水,拨动刘彻的心弦,搂着她的细腰道,“朕就是喜欢你的柔情和善解人意。”唉…如果小嫣能有卫子夫半分的温柔,也不至于这么让人头痛了。
建元五年,太皇太后薨,这代表窦氏一族的失势,随后刘彻就以治丧不力的罪名撤了当初太皇太后任免的丞相许昌丞,御史大夫庄青翟的职。任武安侯田`为相,韩安国为御史大夫。信奉黄老的太皇太后这座大树一倒,崇尚儒学的刘彻改制就能畅通无阻。
朝堂上的风云变幻与一直被关在未央宫的韩嫣无关,他每天的时间就是看朝起夕落,待春去秋来,再没有白马金丸,恣意张扬的日子,就像一块大石头永远不变的呆在一个地方,慢慢的被青苔覆盖,就算是世界上最闪亮的宝石也会失去它的光彩,他也是如此,轻狂的白衣少年再已不再。
韩嫣有时会想,宫外那些喜爱逐金丸的孩子会不会因为没有金子可得而哀惋痛惜?会想长安的街道是不是依然热闹华?长安的郊外是不是蓝天依旧,青山巍峨,绿草如荫。
然后,然后他就什么都想不起了,或者说不是想不起,而是不知道,那些从未存在过的经历,又何来记忆?
他不知道的很多,不知道长安以外的世界。不知外面的世界多大,多广。
自己年少的记忆全部都凝固在宫里,冷冷冰冰,条条框框,一成不变,以后呢?会不会一生都禁锢在此?
那个唯一让他的人生丰富多彩起来的人现在又夺去了他世界的色彩。
除根
“小嫣?”刘彻悄声走到床边轻唤。床上窝在被子里的人纹丝不动,眼皮都没抬一抬。他伸手摸了摸韩嫣的额头,关心的问,“你病了?脸色那么难看。那些宫人怎么伺候的!”刘彻责备着,刚想叫人,韩嫣偏过头,冒出一句话,“我没病。”睁开的眼睛空洞无光,神采全失。
刘彻听到他的回答才放心下来,见韩嫣一副冷漠的样子,犹豫着问,“那么久了,你还在生我气?”刘彻很受伤似的看着韩嫣,觉得自己一番苦心都被浪费了,两人的关系也是僵到极点。
韩嫣转过身,面着墙,嘴角微微勾起,笑意却没有传达到眼底,反而隐约浮了股哀伤,很无力的否认,“没有。”他觉得和刘彻争根本是浪费唇舌,这时刘彻似乎又执拗的锲而不舍不起来,绝不退步,韩嫣又用了小时候的方式,消极对待。
夜间,刘彻看不清他的神色,信以为真,把手探进锦被,暖暖的温度让他觉得心安,他心喜的褪下衣裳钻进去,然后手脚都缠上去,把人紧紧地搂在怀里,韩嫣随他去,没有半点挣扎,这更让刘彻以为他已消气,便如以前一样开始诉说最近的烦心事。
“皇祖母薨后,我就以治丧不力的罪名撤了许昌丞和庄青翟的职。”
当年刘彻新政失败,丞相卫绾御史大夫王藏下狱自杀,这两人是太皇太后亲自挑选提拔上来的,又怎会治丧不力?人人都知道这是皇帝的借口,也知道蛰伏已久的皇帝将真正掌权,着手于自己的改制。
“可是…”刘彻顿了顿,长吁短叹一番又道,无奈中夹杂着懊恼,大吐苦水,“可是母后又非要我立舅舅田为相。” 窦家失势,王家得势,田
是王太后的弟弟,自然跟着富贵,家族势力此消彼长,永不停歇。韩嫣冷笑,外戚专权总杜绝不了,也是每个皇帝的心头痛。刘彻的权利依然受到限制,虽然不至于像以前太皇太后活着时,因治国的观点不同,刘彻受的限制更大,但现在所做决决策仍然要受王太后的影响,何况汉朝素来以孝治天下。王太后也许不会过多干预朝政,但为自己的家人谋福利是肯定的,就算只是这点刘彻也难以忍受却不得不忍。
“好烦啊…小嫣…我等了那么久还是不能自己做主。”刘彻亲昵地从背后搂着他,蹭了蹭韩嫣的背,忍不住诉苦。虽然韩嫣已经不上朝,但有什么事他还是习惯向他倾诉。韩嫣对他本来就有怨气,才不管他是愁是苦,当没听见继续睡觉。
“你怎么不说话?”刘彻见自己说了半天都得不到半点回应,就好象对着无底洞说话一样得不到回音,对着墙说话还有点回声呢,现在连这都不如。轻手轻脚的爬起来,探过身子去看背对自己的人,轻声询问,“小嫣,睡了?”刘彻不死心的拍拍他的肩,这时他最想的就是有个人倾诉倾诉了,但又分辨不出韩嫣是真睡还是假睡,最后只能放弃的躺了回去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
“宫里什么没有?你非要出去,外面有锦衣玉食,有荣华富贵吗?”
“我把你留在这里,只是想保护你,不好吗?”
“不管你怎么怨我恨我,我都不会改变主意的,只要你平安呆在我身边就好,我不会放手的。”刘彻坚定的声音在空寂的室内回荡,撞击着韩嫣的心口,一阵绞痛。
话音落地,一切又归于沉寂。韩嫣听到身后人平缓的呼吸,感受着环绕自己有力的臂膀,明明是两个人一起,为什么还是觉得冷?一点暖意都没有?第一觉得他们那么遥远,就像两颗星星曾经在空中相遇,带给对方悸动,共同发出明亮的光芒,最终又不得不向相反的方向运行,越行越远。一抹笑容含着无奈苦涩遗憾在脸上漾开。
如果结果避免不了,那现在是否能做点什么?韩嫣在心里这样问着自己。
第二日清晨,刘彻看着服侍自己的人眉开眼笑,心情是说不出的好,“我还以为你生气,再也不愿帮我穿衣了呢。”有时早上他醒了,韩嫣还在睡,他也不可能强行把人叫醒服侍自己,但更多时候是韩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看着宫人服侍自己穿衣。一开始还不习惯其他人服侍,经常嫌宫人穿得紧了或者松了,但无论他怎么抱怨,韩嫣依然无动于衷,他也只能强迫自己去习惯了。现在韩嫣肯主动帮自己穿衣,你说他能不高兴吗?他觉得这是两人关系趋于缓和迈出一大步。
“王太后在入宫前已为人妻为人母。”韩嫣的声音平静无波,说起宫中丑闻来也是不慌不惊。
“我知道。”刘彻皱眉,不知他提这事意为何,太后在入宫前成过亲这事毕竟不光彩,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不多。
“你可以将王太后在外的女儿,也就是你的姐姐接回。”
刘彻闻言,思考片刻,忽然灵光一闪,欣喜异常的问,“你的意思是借此事压制母后?”
韩嫣补充道,“也可以让你们一家团聚。” 不管一个女人多狠心,她也是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女儿肯定想念得很。
“哈~~我怎么没想到呢!”刘彻捧起韩嫣的脸,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就知道小嫣你最好!”然后搂着他轻道,“这是一个好主意。”
刘彻的喜悦和夸赞丝毫感染不了他,他的眼神依然平静,刘彻我能为你做的只能如此…
刘彻马上派人将在外的姐姐金俗接回来,与王太后团聚。王太后见到分别多年的女儿自然是激动不已,当年是她抛夫弃女来到皇宫里,对这个女儿除了天生的血肉亲情外,还有很多的愧疚,同样也有丝害怕担忧,这也是她一直不敢将留在外面的女儿接回的原因。可这些都比不上初见女儿时那份难以以致的感动,母女俩抱成一团嘤嘤哭泣,哭够了就坐在一起,一阵虚寒问暖,闲话家常,等那份重逢的喜悦过去后,王太后才冷静下来,她当然不会单纯的以为这只是一场母女团聚的戏码,望了眼站在旁边的刘彻,不动声色的问,“这是谁的主意?”
刘彻犹豫着,不肯开口,他担心会为韩嫣惹来麻烦。
王太后随即满是感激的说,“我与俗儿分别已久,如今是多亏彻儿你才能母女团圆,来来。”刘彻依言来到王太后身边,她摸着刘彻的头道,“我真该好好感谢你,也难为你不介意,肯将这个姐姐接回来,我亏欠这个女儿太多了,也算了桩心事。”
刘彻一听,原本的迟疑荡然无存,母亲也许是真的很感激也说不定,再怎么她也是母亲,反倒没有想此举是为了压制她,如果说是小嫣出的主意,能改善母后对他的印象也不错。
刘彻心里盘算着便说,“母后,这是小嫣的主意。”刘彻喜滋滋地又将韩嫣的用意,当然是好的方面,添油加醋的说了一。
王太后边听边点头,在刘彻说完后,她笑着说,“看来我真要好好感谢他。”
“母后明白小嫣的心意就好,他也不想要什么封赏的。”刘彻心里想着,如果母亲对小嫣的印象改变那是比任何封赏都珍贵,因为这是为小嫣的安全加了砝码。关心则乱,刘彻这也是失算,低估自己的母亲,精明的王太后又怎会看不出他的用意,更高估那份母女感情会使王太后不计较此事.这不仅没有保全韩嫣,反而埋下了祸根。
一根雕着纹的青铜架像树一样伸出几枝旁叉,上面吊挂着几个半圆形的盆,盆里种着几株小植物,伸展着娇嫩的枝叶,开着鲜艳的,有一盆却例外,白色的瓣缺了几瓣,叶子也发黄。忽然一片叶子悠悠落下,飘落在靠着软枕上沉思的王太后的鼻尖上,她双指夹下那片叶子看了会儿,瞥了眼那盆,吩咐身边的近侍将这拿出去换一株,在宫人出去前又不忘记嘱咐,“记着,将拿出来换一株时,把根除尽了。”
密谋
今天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王太后竟然会来看她。陈阿娇如是想,今时不同往日,太皇太后去了,窦家失势,她毕竟在宫廷长大,不是傻子,还会单纯的以为自己的后位牢不可摧,再加上至今未有孩子,这也是她的死穴,如今的刘彻王太后没必要再迁就她。即使这样,她也做不到曲迎奉承那一套,她依然觉得自己尊贵,而不要像卫子夫那样对谁都笑脸相迎,那让她觉得恶心,呸!
“不知母后此来有何事?”
王太后和蔼的笑笑,没有半点太后的架子,拉着陈阿娇的手道,“你我婆媳间何必那么生分?”
这般平常的语气和称呼显得亲昵无比,让陈阿娇不由一颤,心头顿时涌上一阵暖流。
“你我同是女人,我当然能体会到你的苦。”王太后声音凄凄,感同身受的模样。她这番话更是拉近了和陈阿娇的距离,“当年彻儿能当上太子,多亏长公主的帮忙,你是她的女儿,我们应该感激你,好好待你,可惜我教子无方,让彻儿冷落了你。”王太后满怀歉疚的看着陈阿娇,陈阿娇被她打动,心想刘彻无情,可他的母亲还是有情的,又想起王太后所言非虚,刘彻现在有了新宠,窦家又没了势力,来看她的时间比之以往更少,她又委屈起来,眼眶也有些红了。
“都怪我,当初挑了韩嫣做他的伴读,让他在你们中间插一杠,毁了你们年少时的情谊。”王太后懊悔不已,慈祥的摸了摸陈阿娇的头,唉声叹气。
陈阿娇却是淡然,没有韩嫣又怎么样,现在不是有个卫子夫吗?谁知道以后还会有谁?可转念一想,她小时和刘彻的感情是不错的,可之后,刘彻和韩嫣越发亲厚,疏远了自己,想到这里,几分怨恨冒了上来。但又能如何?对付卫青尚被刘彻气恼,不要说对付韩嫣,再者当初抓卫青,他是个孩子,不会武,韩嫣却不同,从小练骑射,武艺也好,不是轻易能抓住的。再说…怨恨归怨恨,韩嫣还有点和卫青不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还是有的,又忆起对付卫青后,他们那长谈,恍惚回到童年,又拾得了那份纯真。她有犹豫,有迟疑,而不是对付卫青时的那种决绝。
“那孩子破坏你们的夫妻情,如今又想破坏我和刘彻的母子情,我…唉…实在是胆寒啊。”
陈阿娇一听,诧异的望着王太后,破坏他们的母子情?
“不知母后为何这么说?”c
“上他对江都王无礼,我想惩罚也无法,彻儿是被他迷昏头了,如此大不敬之罪也不治他。”王太后痛心疾首。
“这更是将我的私事挖出来,存心让我这个太后难堪,就是为了给我下马威吗!”王太后拍了拍桌子,脸色煞白。
陈阿娇到是能理解王太后的心理,已婚这事的确是丑闻一桩,韩嫣也太大胆了。她猜测,也许韩嫣是想讨好王太后,马屁却拍在马腿上,或者真是为了向王太后示威,就是把这丑事抖出来,看你又能将我怎么着。
“唉…”王太后长叹口气,“我也不是只为自己着想,难道我会不知道自己宫外的女儿身在何啊?我之所以忍痛不将她接回来母女团聚,不仅是为我的颜面,更是为大汉的颜面,可这一来,我的苦心全白费了!”
“母后,您别难过。”陈阿娇此时是觉得与王太后亲密了几分,便抚着她的背,“你是大汉最尊贵的人,犯不着与这样的人计较,更不值得为他生气,伤了身体。”贬低也好,诋毁也罢,只要让王太后消气,说几句顺她意思的话也没错。
“你叫我怎能不气?可我更担心!担心彻儿继续受他迷惑,放纵他,让他目无法纪,恣意张狂!”王太后焦虑的说,“你不要小瞧他,他的脾气大家都是清楚的,经常以下犯上与皇帝打打闹闹这成何体统?现在还小吗。”
“这…”陈阿娇也不敢妄下断言,疑惑的问王太后,“那母后就治治他,让他以后不敢这么狂妄?”陈阿娇所谓的治也不是什么严酷的刑罚之类的,只是让韩嫣收敛些。
“治标不治本,何况有彻儿为他撑腰,他怕什么!”王太后冷笑一声,随后又迟疑的说,“我也不是要他的命,法子也不是没有…”
“那母后想要如何,又有什么法子?”
“只要将他赶出宫就好,法子么…我做起来有些难。”王太后已经思考了很久,她知道现在刘彻将韩嫣看得很严,她要见韩嫣,如若那法子成功了,说不定自己会被牵扯进去,让刘彻怀疑,如果是陈阿娇就好办多了,她将韩嫣叫来,相信韩嫣一定会来,而且为了保陈阿娇,他一定什么都不会说,她不会看走眼的,韩嫣对陈阿娇有童年时留下来的友情,也有愧疚之意,所以利用陈阿娇引韩嫣上钩是最保险的。
韩嫣啊韩嫣,你可不要怪我,是你逼得我一定要除掉你…
想起十多年前,春光融融,桃灼灼,她第一眼就瞧上了这孩子,选定了他,不想现在却要亲手除掉他,让她不禁有些感慨,却不能心软,该出手就出手,该除就除,该巴结就巴结,这是她在宫中生活多年的经验,否则就不会有当年的王皇后,今天的王太后,更不会让排行第十的刘彻当上太子,当上皇帝。
“那母亲的法子是什么?”陈阿娇又一询问,如果只是赶出宫也未尝不好,总比没命好。
王太后示意让她靠近,凑在她耳边低语。陈阿娇听完脸色大变,担忧的说,“这样会不会害死他?”
“不会,彻儿不会杀死他,我了解这个儿子。”王太后信心百倍。
“只会将他逐出宫吗?”
王太后点点头,“放心好了,不知你能否帮母亲这个忙?”
陈阿娇内心做着激烈的挣扎,一个担心连累到自己,二是担心韩嫣会因此而死,谁知道盛怒之下的刘彻会做什么。
“这事也不会牵连到你,放心吧。少了韩嫣那个蛊惑彻儿的人在,我的话他大多也能听进去,让他多来看看你,毕竟你有恩于我们,我们不可那么无情无义,至于卫子夫,那个女人根本没有资格当皇后,只有你,才有这个资格。”
这话仿佛给了她一颗定心丸。陈阿娇心动了,人总是为自己的,何况这么做对韩嫣也有好吧,至少不用死,天知道这自己不同意,王太后会想出什么其他的计策呢?
出宫…他也想出宫吧,而不是一辈子被关在这里。陈阿娇望着王太后,勉强又犹豫的点了下头,表示愿意帮忙。
王太后微笑,她要的当然不是韩嫣的命,为他与刘彻起正面冲突,她不会那么笨,她要的,是破坏刘彻和韩嫣之间的纽带,这世上只有刘彻能杀韩嫣,杀了他的心,一个人心死了,那他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呢?
心刺
韩嫣趴在窗台上眯着眼睛看外面飘起的细细雨丝,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伸出手去,雨滴落在手指上,清凉透人,手指头浑圆饱满,泛着红润晶莹的光泽,除了细微的薄茧,已很难看出这是一双常拉弓练剑的手。阿末端着漆器,盛着新鲜的水果进来,看到韩嫣懒散的模样,隐隐觉得不安,似乎有种东西从他身上渐渐逝去,但是什么阿末又说不清。
“小嫣,这是皇上让我送来的水果,新鲜的呢。”阿末把水果摆上。
“嗯?”韩嫣斜挑了他一眼,波光流转,竟挑出些风情来,鼻子里哼出的声调软软的庸懒无比。
阿末一呆,大脑空白片刻才继续运转,怪怪,现在小嫣怎么越来越魅惑了…以前的他是绝对不会这么看人的,难道真的是关久了,性格变了?这不是他想看到的,他希望小嫣还是以前的小嫣,那个白衣张扬,任性轻狂的人,就算被人轻视,他也绝对不会自轻自贱,可是现在的他,倒真有点自暴自弃,动作举止都有点像懒猫。
“还有,这是皇后让我交给你的信。”阿末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韩嫣接过,展开扫了几眼,就把信烧了,并吩咐阿末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事。阿末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这宫里该说不该说能说不能说的他都清楚。
连着几天阴雨绵绵,让人心情郁闷,这些日子刘彻没有把韩嫣看得像以前一样紧,大概因为王太后母女团圆的事,以为有了个保障吧,韩嫣却正和他相反,笼罩在心头的不安越扩越大。
韩嫣凝视着细雨迷蒙中的未央宫,被淡淡的水汽笼着,雾蒙蒙的,就像他的未来,看不真切,彷徨又无助。地上的积水浸湿了他的鞋和衣角,他却恍若未察。慢慢踱到了后宫,这里向来是除皇帝以外的男人禁入,但韩嫣是例外,虽然不合规矩,不过他似乎总是规则之外的人。
陈阿娇见到他来,神色复杂,但很快掩饰过去,让韩嫣坐下,这可真叫稀奇,以前绝对是他站着,陈阿娇坐着的。
“皇后叫我来有事要说吗?”
陈阿娇在发愣,听他一问才回神,“啊?哦…就是想叫你来说说话,这宫里寂的很。”
韩嫣虽然不知道她用意为何,也知她说的是真话,不受宠也仍是一国之母,再加上她的性格,断不会跟身边的宫人亲近,想找个说话的人的确难。
“对了,你尝尝这茶,我泡的。”陈阿娇把茶壶推到韩嫣面前,意思是让他自己倒。
韩嫣这才发现异样,四周都没有宫人,打量一番,狐疑的看着陈阿娇。
陈阿娇尴尬的笑笑,“别让人打扰了,再说你也知道宫里耳目多是非多。”韩嫣的疑云顿消,微笑道,“你到是比以前平和了许多。”说着便自己倒了茶,茶香四溢,冒着几丝热气,他忽然想起十几岁时的一件事,陈阿娇让人送了些点心给刘彻,被替刘彻罚抄的自己给偷吃了,正吃得一嘴渣子时,刘彻回来了,一瞅,立刻跑过来,摔了案上的,还抢了自己手里的。
“小气!”
“你吃她的东西做什么!难道我没有东西给你吃?不准你吃她的东西!”
“哼~”
“你什么态度?我还会自己做呢!比她厉害吧!”
“哦?”
大概是自己怀疑的眼神刺激了某人的自尊心,第二天就做了些吃的来,把自己惊得目瞪口呆,可是食物的外形有碍瞻仰,味道妨碍食欲,结果上吐下泻。忆起少时的事韩嫣的唇抿成一线,嘴角上扬,露出温和的微笑。啜了几口茶,瞥到案上摆着一碗黑褐色的药,秀气的眉蹙了蹙,“这种药还是少喝些吧,何苦逼自己?”话语间透着真切的关心。
陈阿娇默然,这是她为生子求的药,不管是什么药,总会伤身,但仍抱着一线希望日日喝,何苦?何苦呢?
韩嫣忽然觉得视线有些模糊,身体不受控制的摇晃,眼皮越来越重,陈阿娇焦急的询问声渐渐远去,倒地的瞬间,他看到从内室走出来的人――王太后,便什么都明白了,脑袋昏沉着,心却是一片清明。
醒来时,浑身乏力,手脚像塞了铅块沉重,但头脑却清醒了许多,眼珠转了转,陌生的屋子,只有那床顶的雕似乎是常见的,微微偏过头,身旁躺着个陌生的女子。然后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门前又稍做停留。紧接着‘砰’一声巨响,门被来人踢开,门身毁了半截,床上的女子被突如其来的响声惊得从床上弹起来,惊慌失措的看着来人,边忙拿着被子遮掩边穿上衣裳。
来人见了这情景,眉间阴云滚动,大喝,“来人,给朕把这淫妇拖出去,笞责三百,拖远点,别让朕听着声音犯恶!”
两个粗壮的侍卫领了命令,左右一架把女子拖了出去,只听得女子哀号着皇上饶命饶命,虽拖出去老远,那凄厉的叫声还是余音环绕。三百?怕是活活给打死吧。
刘彻怒气滔天,额头青筋都爆出来了,把韩嫣从被子里拎出来,露出肩上和胸前雪白的肌肤,刘彻从来没觉得这样子的韩嫣如此刺眼过,回头对着门外的人吼,“滚,你们都给朕滚!”
宫人侍卫哆哆嗦嗦,这时他们巴不得走,谁想留在这里当炮灰倒霉鬼呢?一下就走得一干二净。
“你就那么…”刘彻气得有些发抖,发白的嘴唇里吐出一个字,“贱!”从他进来到现在,没在韩嫣的眼睛里发现过一丝惊慌或害怕,反倒是云淡风轻,无所谓的样子,难道他就一点不害怕不后悔?
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清晰无比,猛然把韩嫣撕碎,千片万片飘洒在空中,无可归,别人千万句贱都比不上这一句让他心寒。
“你怎么就不问问我到底发生什么事?”韩嫣直视刘彻,没有丝毫愧疚或慌张,反正他什么都没做过,而且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吗?
这一反问无疑是火上浇油,让刘彻更加愤怒,他竟然还要自己问发生了什么事!这不是明摆着的,还需要问?他难道打算把和那女人龌龊的事详细的说给自己听?这是嘲笑,蔑视,示威!扬手一个巴掌狠狠的打过去,“你和那女人的事朕一个字都不想听!脏耳朵!”
韩嫣头一偏,身子也因那力道歪倒在床上,耳里嗡嗡作响,眼前昏暗片刻,嘴角微裂,渗出血丝。此时他却想笑,笑自己傻,傻得以为刘彻相信他,而不仅仅相信刚刚看到的那一幕,他以为他们之间信任的纽带是坚韧的,谁都破坏不了,他以为刘彻即使看到了这一幕也会问原因,而他也想好了怎么说,只是不会把陈阿娇牵扯进来,他以为刘彻会信他,所以才一直那么从容淡定,不慌不乱。
不过似乎想错了…
忽然被人扯着头发强行拉起来,他一阵吃痛,只能顺势跟着动,药效还没全散,手脚不是很灵活,有时踉跄几步,摔倒在地,又被人强行拉起,白色的衣裳一下污泥斑斑,有些黑黑的地方还透着血红,他身上也多了不少擦伤。一路被拖到院中,然后被刘彻扔到湖里,溅的水如盛开的白莲。
刘彻冷冰冰的声音下面隐着的是极盛的怒火,“你给朕在里面好好洗洗,洗干净了再上来!”
嫣逝(完结)
冰凉的湖水大量涌进鼻耳,韩嫣呛了好几口水,扑腾几下又借着水的浮力才站稳了,水并不,只没了腰,望着岸上那面若冰霜的人,他的心渐渐下沉,沉入漆黑寒冷的海底,水藻如鬼魅般缠绕上来,勒得人喘不过气,纷杂的情绪几乎要将五脏六腑挤破。两人互相瞪着,没有往日的温情,一个像焰冰,表面是冰山,冰下却燃烧着熊熊烈火。另一个站在水里,衣裳紧贴着身体,勾出诱惑的曲线,衣襟敞开,湿漉漉乌黑发亮的长发垂下,黏着露出细白的颈项和精致的锁骨,笑得一派春风撩人,但和煦的微笑下却是刺骨的寒冷。
“你还笑!”刘彻更加气愤,他气到现在韩嫣还不认错,连句求饶的话都没有!解释?他不需要解释,他只要韩嫣认个错,保证以后不犯,他就不计较,当没发生过,难道这样还不行吗?这样已经够宽容了不是?
原本韩嫣只是低笑,听到他的指责,就渐渐的变成大笑,越笑越癫狂,惊飞了树枝上休憩的鸟儿,韩嫣挑挑眉,满不在乎的说,“不就是一个女人吗?难道你的女人还少了?”
刘彻被踩到痛,大喊,努力辩解,“那不一样!朕是皇帝,就算有后宫三千又有什么奇怪?”刘彻盯着韩嫣一字一句道,“但你只是朕的!”
“你的?”韩嫣哼了一声,“你的玩偶、男宠、禁脔?或者什么都不是?呵呵呵呵~~”笑声变得冷艳凄厉,原来在你眼里,我也只是这样,你的想法和别人没什么区别吗?
“你好好认错,反省。”刘彻像头爆怒的狮子在岸上来回走,他被这样尖锐的笑声弄的心烦。两人对峙着,谁都不肯妥协,刘彻看到韩嫣在水里泡着,脸色逐渐发白,便有丝不忍,但想到刚刚踢开门见到的情景,那丝不忍又瞬间蒸发,这明明是他错了,为什么还要我退步?认个错,我就不计较了!最后韩嫣站在水里一天,生生昏了过去。
那天未央宫的宫人忙作一团,同时心惊胆战,皇帝简直是把满腔怒火发泄到他们身上来了。刘彻抱着已经昏迷的韩嫣回寝宫,太医全被招来,战战兢兢的为他把脉,不小心说错话惹了皇帝,脑瓜子上就会多出被硬物砸的伤痕,却暗自庆幸伤痕不是在脖子上。开了一堆药,煮了给韩嫣喝,过了许多个时辰,不见人醒,刘彻不耐烦的问,“为什么这么久还没醒?”太医心中翻白眼,这才几个时辰呀,药效都还没有发挥,何况伤寒入骨,病得不轻,哪这么容易醒…太医们嘀咕却无一人敢回答。
刘彻顿时被他们的沉默弄的刚压制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连续骂了几句废物没用,最后决定眼不见心烦,滚!伴随着飞出的銮金的灯架、器皿,太医宫人们跌跌撞撞的退了出去。
看着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人,刘彻心里堵得慌,疲惫的坐在他身边,手指抚上苍白没有生气的脸颊,“小嫣,你醒醒好吗?我不追究了,只要你醒来就好,小嫣…”手指从秀气的眉毛顺着脸颊一路抚到嘴唇,刘彻吻上了那两瓣冰凉的唇,从唇到颈再到胸前的两粒乳珠,压在身下熟悉的躯体,令他躁热不已,仿佛要用他的炽热融化身下的人,“小嫣…你再不醒,便宜都被占光了哦~”如以前一样亲昵的语言,似乎刚刚的争吵都是一场戏,得不到回应,贝齿一张,泄愤似的轻咬一口。胸口传来的疼痛感和刺激,让昏睡的韩嫣闷哼一声,眉尖微微蹙起,听到声音,在放肆掠夺的人喜出望外摇着他的肩膀,“小嫣小嫣,你醒了?”
他看到韩嫣睫毛微微颤动,像蝴蝶的翅翼,缓缓的张开,那似乎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蝴蝶展翼,但睫毛下的眸子却是幽黯淡的。
“哈~你醒了太好了!”刘彻掩饰不了自己的喜悦,不敢相信的上下摸摸,怕这只是做梦。
韩嫣似乎有些触动,嘴唇动了动,“我…”
“别说了别说了。”刘彻急切的捂住他的嘴,“小嫣,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是我不对,我不应该打你,不应该扔你到湖水里浸着,我…我只是一时情急,我错了。”刘彻把头埋在韩嫣颈间,瓮声瓮气的说,“你知不知道,刚刚看到你昏迷,慌神,心急,担忧,害怕这些情绪都快把我压死了,我明白你只是鬼迷心窍,我原谅你,别让那个女人破坏我们的关系好不好?”刘彻一口气说完,然后观察着韩嫣的神色。
睁眼时,看到刘彻的喜悦,韩嫣有瞬间的心软,他想解释,可听完那些话后就心灰意冷了,这些话里他只听出一个信息,刘彻并不相信他,也不要听解释。自以为是给予的谅解,他根本不需要,比起所谓的原谅,他更想要的是信任,他希望听到的是我信你,而不是我原谅你。
韩嫣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没有激动没有感激,让刘彻有些不确定起来,刚刚自己点的那把火又未灭,犹犹豫豫,手不老实的向下移,在幽谷之徘徊。韩嫣的目光骤然刺向上方,冷漠的眼神让刘彻心里一凛,所有的情热消退得一干二净,也知道在韩嫣刚醒的时候做这种事的确不道德了些,讪讪的收回手,“别气别气,我什么都不做,好吧。”说完就搂着韩嫣睡觉,那力道仿佛要把人揉进自己骨子里。原本疾风暴雨的一夜就这么安宁的过去了。
韩嫣又被刘彻严密保护起来,或者说监视更贴切,所有的宫人未经传唤,禁止入室内,也不得他交谈,刘彻成了唯一能和韩嫣说话的人,可韩嫣似乎又不喜与他多言,只是沉默的听,不发表意见。刘彻不在时,就舞剑打发时间,他不想在这样昏沉的日子里消磨自己,变得一无所用。
他还很喜欢睡觉,原因是为了做梦。z
梦里的世界永远温暖舒心,充满欢声笑语,他看到,两个小孩把老师作弄得吹胡子瞪眼又无可奈何,掏鸟窝挖蚂蚁洞,干净的衣裳弄的脏兮兮的,身后跟着一群吓得魂飞魄散的宫人。有时白衣的孩子被另一孩子惹急了,虎虎生风的一拳过去了事。闹归闹,打归打,却不伤感情。
渐渐的无忧无虑的孩童长大,沉稳了许多,但骨子里的张扬却没有改变,两人感情如昔,白衣少年总是安静的在一旁陪他,为他研磨,草拟文书有时彻夜长谈,无论他看折子到多晚,白衣少年都会陪着他。开心的事相互分享,不开心时相互开解,总是相互依靠。
白衣少年在看到送给自己的近千精骑时,对着身边的人嫣然一笑,神采飞扬。与那人策马奔驰在长安街道上,恣意张扬,比箭游猎,自信轻狂。
所有的所有,曾经发生,现在只能在梦里回忆。
阿末将食物一盘一盘摆好在案上,左右打量一番确定四下无人,才小声的对韩嫣说,“王太后打算死你,都好几天了,亏得皇上拦着才没有成,你也别老和皇上怄气了,免得…”
话未完便被韩嫣打断,他嗤笑一声,透着说不出的冷意,“我怕死吗?”
“啊?这…”
韩嫣看他尴尬,也知晓自己太冷淡了,便挂出笑容道,“不管怎么样,谢谢你的提醒。”
客气生疏的回答,阿末一瞬间觉得眼前的人不是认识了十几年的韩嫣,而像个陌生人。
“你们在嘀嘀咕咕些什么。”玄色的身影立在门口。
阿末听到那声音就吓得腿直打哆嗦,现在的刘彻简直就像狮子紧紧的守护着自己的食物,不给任何人抢,有敢窥视者就会凶恶的立刻扑上去杀了那人,他低着头不敢出声。到是韩嫣先开口了,“他只是我问我想吃什么。”说着推了推案上的盘子,“拿下去吧,我饱了。”阿末知道韩嫣其实一点没吃,只是给自己机会离开,忙收拾了退出去。
刘彻在人离开后,脸色才稍微缓和,对刚才的解释似乎也接受,趋步来到韩嫣身边坐下说,“小嫣,匈奴来了使者要求和亲…”
“我想睡觉了。”韩嫣对他的说的事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打个哈欠向床榻走去,刘彻略显诧异,他本来还想说说朝堂上主婚和主战两派吵得不可开交的事,但韩嫣意兴阑珊,他心里叹口气,连个倾诉烦恼的人都没有,有些委屈,见韩嫣褪去衣裳准备躺下了,唇边又勾起一抹狡猾的笑,把委屈都抛开,跟上去说,“我们一起睡。”韩嫣不迎不拒,由着他去。
翠绿的竹子搭建的水榭跟周围朱红玄黑的庄严建筑形成鲜明对比,清雅别致多了,四面挂着竹帘遮阳。初夏,一池荷打着骨朵,含羞待放,荷叶在微风的拂动下摇曳生姿,亭亭玉立。水榭里的软榻空着,韩嫣趴在榭台的边缘,用手撩拨水面,漾起层层涟漪,就像个孩子发现新事物般,百玩不厌。
“小嫣!”惊喜的声音远远传来,韩嫣听人叫自己,慢慢转过身,双手手肘支撑着身体稍微抬起,看到来人穿着匈奴的服饰,大步流星的穿过曲桥进入水榭。
“远看到你,都差点认不出来呢!你们汉人真麻烦,一个桥还搞得七曲八弯的!”匈奴人叨叨着说话,见韩嫣傻愣愣的冲他笑,有点像呆子,犹豫的问,“你…你不会不…不认识我了吧?”
“休。”韩嫣的声音轻飘飘的。
休觉得那声音跟在自己耳边低语一样,看着韩嫣躺在地上,一只脚曲起,另一只脚搭在上面一上一下的摇,白皙的脚踝在淡淡的阳光下有点晃眼,休发现自己一直盯着别人什么地方看时,老脸一红。
韩嫣眯着眼睛观察他,看他脸红了就觉得好笑,果然还是单纯的性子,“你就是匈奴来的使者?”
“啊?恩…”休听出他的音调懒散,关心的问,“你病了吗?怎么怪怪的。”
“怪?呵呵~是吗~”韩嫣没有否认,朝他勾勾手指。
休疑惑的靠过去,韩嫣凑在他的颈子边嗅了嗅,“你身上有股味道。”
“真的假的?” 休大惊失色,忙在自己身上左闻闻右闻闻,“马粪的味道么?”丢脸丢大了啊…韩嫣被他问得一怔,哭笑不得,那是从郊外行来,沾染的青草雨露的味道,刚想解释,就越过休看到站在曲桥上铁青着脸的刘彻。
刘彻死死盯着水榭内的人,目光怨毒如蛇,但没有进来而是拂袖离去,韩嫣望着外面的天无所谓的笑了笑,有种说不出的怅然。休怔怔地,他觉得面前的人似乎没了早些年见到时的神采,就像一颗星星到了尽头,终将陨落。这样的星星应该挂在广阔的天空,而不是窝在小小的被条条框框固住的天里,即使流逝也要滑出最绚烂的火。不知哪来的勇气,他又一提出,“今天我就回匈奴了,小嫣,不如你和我一起走吧。”
韩嫣凝视着他真诚的脸,片刻,又转过脸望着水榭外面,眼里不带任何希望如死灰般,“我出不去,路上保重。”韩嫣知道刘彻不放手,他根本走不了,死了到一了白了,如果跑了,还是去匈奴,那就会违背自己曾经的诺言,更会连累自己的家人。
他忽然想起十五岁时,王太后对自己的提问,他曾经希望永远不会有面对最后一个问题的一天。今天却是避免不了了。
高座上的那个女人冷静的提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她不要回答,只要面前的孩子心里有答案就行。
“如果有一天,你落到弥子瑕般的下场,你会恨吗?会想要报复吗?”
如此尖锐的问题让韩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你会成为第二个中行说吗?”
弥子瑕受宠后失宠,他恨过吗?中行说当年被汉文帝送到匈奴,中行说心中记恨,便利用匈奴的铁骑报复大汉,自己会这样吗?
他思考了很久,摇摆不定,会恨吗?会报复吗?但在见到等候在外的人那张担忧的脸时,刹那,答案浮现,清晰无比。
韩嫣回到寝宫,刘彻拉着脸坐着,见他回来,脸色黑如锅底,敏感的盘问道,“你和那匈奴人什么关系?”
“加上这,我们只见过两。”韩嫣实话实说,自己是婴儿时也算的话就是三吧。
“才两?才两就那么亲密?”刘彻满是怀疑,“除了那个女人现在又勾上这个匈奴人!你到是说,还有多少人是我不知道的?”刘彻虽然嘴上说着不追究,但那件事在心里始终是根刺。
勾搭?韩嫣捏紧了拳头,青筋绽出,胸膛剧烈的起伏,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最后却慢慢的,慢慢的平和下来,凄然一笑,“你竟然没忘何必装大方?你想怎么罚就罚好了。”韩说着便坐下,摊手道,“我这才是大方,要杀要刮请便!”
“杀你!”刘彻跳起来吼,“你犯的错当然足够杀你,为什么我一直没这么做?你难道还不明白,现在到逼我杀你,什么意思?为什么?为什么?你到是说说原因!”刘彻冲上来,将韩嫣推倒在地,“我告诉你,收起你那妖媚的样子,勾勾搭搭,这种鬼样子只让人觉得恶心!”
刘彻的粗暴遭到韩嫣激烈的反抗,“放开我!刘彻!难道你以为你不讨厌?放开我!我恶心,你又好得到哪里去?”韩嫣又踢又打,这加大对刘彻的刺激,使他的动作更暴虐起来,韩嫣的手腕被他钳制,勒得通红。
“讨厌?对我是很惹人厌对不对?所以你不喜欢我了?就算这样,你也只是我的!那个女人死了,那个匈奴人也滚回去了,你还有谁?恩?你讨厌我,那你喜欢谁?除了那两个人,你还和谁有关系?”
狂风暴雨一样的吻密集落下,将人无情的吞噬。被压在身下的那人的力气瞬间被抽走,眼睛呆滞的望着窗户上斑驳的树影。
从我六岁进宫,到现在已经十七年,没想到十七年换来的一切都是假的,披着糖的外衣,内里却是毒药,要人心要人命,付出所有却换不来一个人的爱和信任,这一生算不算是虚度了?
十七年我一直陪在你身边,你却认为我勾三搭四,和人不清不楚,是不是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就是那么下贱,和谁都可以睡?
刘彻你问我喜欢谁,你竟然问我喜欢谁哈!哈哈哈!当韩嫣听到这个问题时,心猛得一紧,所有的反抗都变得无意义,身体被贯穿所带来的疼痛比不上左胸口里那颗跳跃的心脏破裂来的疼,然后耳朵里只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再也拼不起来。
锦帛撕裂的声响,悲切的呻吟声,就像秋天的梧桐落叶,萧瑟飘零,在风雨中飘摇,阿末在门口听了,觉得那声音是如此让人心惊胆跳,将双耳捂上,默默祈祷,豆大的泪珠落了下来,皇上,你快点醒醒吧,再这样下去,小嫣会死的会死的。
或者…已经死了?
侍卫们在一起,闲暇时常聚在一起小赌玩玩,半夜是最好的时间段了,不容易被抓,但卫青从不参与,一人早早睡了,半梦半醒间被人摇醒,揉揉眼睛,迷糊的问,“公孙大哥什么事?”公孙敖是带头从皇后那里把他救下的人,自那件事后,两人就亲厚多了。
“外面有人找你。”公孙敖的沉着脸,卫青想,奇了,什么人让公孙大哥这般厌恶?披着件外衣就出去了。
黑夜中白色向来引人注目,卫青却第一觉得那抹白色暗淡了许多,光华也消逝了,身上的那层光晕破破碎碎落了一地,看着那人站在木雕栏边,踮着脚尖身子向前倾。卫青一惊,连忙上前,“韩大人!”
那人身影僵了僵,收回探出的身子,转过来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卫青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略微错愕,随即恭敬道,“韩大人夜前来有何事吩咐?”
韩嫣恍若从惊讶中清醒,嗓音沙哑,隐着莫明的悲伤,失望至极,苦笑道,“连你都变了。”
卫青心一揪,看到决然离去的背影,踟躇一番才追上去,韩嫣停下来,听到他支吾着叫了声,“韩…韩嫣。”顿了顿又问,“你这么晚出来,皇上知道吗?”
韩嫣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才释怀,“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我有个弟弟,性子卤莽,我不放心他,以后就麻烦你多多照顾他了,当然如果他做了什么违背原则的事,你也不用留情的。”
“啊?你弟弟?托我照顾??我…我啊…这…”卫青挠着脑袋,想不到更半夜韩嫣来竟然是托付自己照顾他的弟弟。
“就是交给你我才放心,而且…”韩嫣笑了笑,他似乎预见到以后卫家的风光,但‘而且’下面的话没有说,转而道,“你能答应我吗?”
“恩,能做到的我尽力。”
没有信誓旦旦,没有大言不惭,一个尽力比这些华而不实的诺言真实许多,自己果然没有找错人,韩嫣放心了,“谢谢。”
卫青疑惑的看着那抹白消失在夜色中,仿佛再也不会回来,心下有些茫然。
“你认识他?”公孙敖从屋内出来,以长辈的姿态提醒道,“你啊,前程似锦,少跟这种人搅和在一起,污了自己。”
卫青想为韩嫣澄清,“他人…”
“宫里人对他的评价你还听得少啦,小子!别被他的外表骗了!好了进去进去,好孩子要早点睡觉。”公孙敖拍拍他的头,卫青应着回屋去,他也不想再和别人争什么,那些人对韩嫣的看法似乎总和自己不一样。
白色魅影无声无息的在未央宫飘荡,过了很久才回到寝宫,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到床上的人辗转反侧,可以看出睡得并不安稳,韩嫣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刚挨到床坐下,手腕就猛然被握住,后听得那人喃喃呓语,“小嫣…小嫣…”
韩嫣听到他的梦话,呆了片刻,反握住他的手。
你不用为难,也不用担心了,我也不会再惹你生气了,这样总行了吧?
我喜欢你
不
应该说比喜欢还要多得多,从六岁入宫成做你的伴读,我的生活就没有其他人。从喜欢你那天开始,心里就容不下除你以外的任何人,生命里也没有其他人。你难道不明白吗?为什么,为什么还要问我到底喜欢谁这么残忍的问题?
刘彻,刘彻,我们为什么会到今天这地步?
我们没有未来了是吗?r
韩嫣回到床上,躺着,感受手里传来的另一人的温度,最后的温暖了,意识到这点时,一滴泪悄无声息的滑落。
刘彻醒来时,发现自己的手和韩嫣紧紧相握,不由心里一暖,又冒出无数个希望,也许他们可以跟以前一样,不管他心里有谁,反正他都是自己的!坚定这点决不动摇!俯身在韩嫣额头烙下一吻。在刘彻离开后,韩嫣才睁开眼 ,黑色的瞳孔没有聚焦,起身梳洗完,就一个人对着自己的剑出神,时而比划着。就在这时,王太后派来了人,宫人们面无表情的站了一排,毒酒,白绫,匕首,任君挑选。韩嫣讥讽道,“想得还挺周到。”
阿末本来是送朝事来的,在门口见了这阵势吓得目瞪口呆,撒腿就往前殿跑,他只是一个宫人,当然没资格进入朝议的地方,但碰巧遇上刘彻早朝完,一听完他的禀报,脸色唰一下白了,吩咐他回去拦着,自己赶去长乐宫向太后求情。
“他做出这种事你还为他求情?”王太后不可置信的望着刘彻。
“韩嫣犯错,孩儿自会罚,不劳烦母后了,还请收回成命。”刘彻摆出皇帝架势,两人随即你一言我一语争执起来,最后王太后有了丝松动。殿外进来人传报,韩嫣闯宫,强行外出,和侍卫们打起来了。
王太后拍案命令,“把人抓回来。”刘彻又补了句,“不准伤他。”结果是收到命令的侍卫们畏手畏脚,让韩嫣骑马闯了出去。刘彻听到消息连忙起身出去追,王太后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他,“罢了,我不想再与你争,你将他找回来后,其他的事随你吧,只要不再出这种事就好。”刘彻大喜,道了声谢,找回人后,他当然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想着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王太后嘴角上翘,似在看一场戏,还能不能回来都是未知数,这个人情她又为何不卖给儿子呢?
骑马慢行在长安熟悉的街道上,很久没有呼吸到外面的空气了,肺部仿佛要被清新的气息灌满,从内到外一阵舒畅。刚刚在宫里,面对死亡时,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一丝一丝缠绕住自己,令人窒息,害怕的不是死,而是那高高的宫墙,死也要在这里吗?在这不见天日的宫里?然后就有了种想冲破这牢笼的冲动,于是他那么做了 ,权当最后一任性好了。
扬手一洒,金丸如雨般落下,路上的行人一片欢呼争先抢后的去夺金丸,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已经没用了,就给那些想要的人吧。
人人都道他用金丸,猖狂娇纵,可又有谁知道这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人人都说他,以色侍君,可又有谁知道,他是真的,真的将自己的感情交付出去,不带任何利益目的。
他很想去看看,那两棵交影的树,不知它们是否依旧,曾经树下接吻的人那么甜蜜,现在却已经不同,想着便趋马向郊外去。
出了长安城,萧杀的气氛引起了韩嫣的警惕,仔细观察四周,突然从道路两旁的木丛中闪去几个人,杀气腾腾地盯着韩嫣。韩嫣抽出腰间的长剑,寒光冷厉,剑气如虹,身影混乱的缠斗在一起,这些人身手不弱,应该是专门为了刺杀而来的吧?谁派来的?韩嫣的脑海中恍然闪现出一个面容,不禁莞尔,她还真瞧得起他,想尽方法除掉他。
原来他已经被一个人看透了,知道他不会安分,乖乖死在宫里,用死逼他出宫,再假惺惺卖给刘彻一个人情,至于他死在外面,那又是谁能料到,谁猜想的到呢?谁做的更不会有人知道了。
敌人一个一个倒下,韩嫣也受了不少伤,当剑刺向最后一个人的咽喉时,听得马蹄声传来,人数应该不少,抬眼去看,飞扬的尘土中,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剑尖停在一寸之外,见到那刺客眼里闪过的一丝惊惶,忽生恻隐之心,何必再牵扯进一个无辜的人。他剑锋一偏,挑开了那人的武器,瞥了眼打斗时掉在地上的那把刘彻送他的匕首,错金镶玉,在别人眼里怕是宝贝,在他眼里却丝毫不值得留念,收起长剑,决然转身准备离开。
当听到身后金属摩擦发出的声音时再出手未时已晚,那刺客捡起地上的匕首扑了上来。他曾经嘲笑,这把匕首上了战场不过是个绣枕头,除了值钱什么都不值。现下却知这匕首真能杀人,也许在收下匕首的那刻开始,就已经开始杀人了不是吗?杀了自己的心。
收到匕首的那刻就埋下一棵种子,暗中在体内生长,背上的伤口就是它们的出口,疯狂的涌出,盛开出艳丽夺目的血。
那刺客也倒下了,不是被韩嫣杀死,而是被从远射来的箭杀死。
韩嫣摇摇欲坠地上了马,马儿很通晓人意,带着他向郊外的青山绿水走去,鲜血不停的从血肉模糊的伤口汩汩流出,湿了白色的衣裳。韩嫣一头栽在草地上,泥土和着青草的清香扑鼻而来,惨淡的笑容泛起在苍白的脸上,睁开沉重的眼皮,高远湛蓝的天空那么遥远,感到呼吸越来越艰难,意识慢慢的脱离自己的躯体,仿佛要飘荡起来。又蓦地被一个人拉回来,自己冰冷虚脱的身体落入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听着那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声音颤抖,有着从未听过的恐慌,却无力回应。
小嫣…有些哽咽的声音,还有温热的液体滴到自己冰冷的颊上。
这个人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这个人笑容再也见不到了,他们都失去了对方。
原本悲恸的哭声逐渐转为低喃,只是在重复一个名字。
马的嘶鸣声响彻云霄,它似乎感应到自己的主人不会回来,天空中盘桓的大鸟也展翅离去,那不是鹰,长安怎么会有鹰呢?
是谁在烂漫的桃林间笑?是谁白马金丸,张扬耀眼?
如今一切的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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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往事如烟
灯火辉煌的宫殿,虽已入夜,但烛火所笼出的光晕却让夜无法侵蚀,只能被阻挡在外,莺歌燕舞,衣香鬓影,远远的能听见清亮婉转的歌声,可以想象雕梁画柱的殿内,是如何的彩袖云飞,欢声笑语。
上座的男人,眼睛如鹰般锐利,仿佛能洞察一切,刚毅的脸部轮廓早已没有了少年时的柔和,而是成熟,坚韧。面对这一屋子媚光珠影,他依然面无表情,提不起什么兴趣,一旁的平阳公主细细的观察男人的表情,暗自叹气,这些自己精心挑选的女孩子还是入不了自己弟弟的眼吗?也不知道这还能不能出个像卫子夫一样的意外。一段歌舞完毕,这些女孩子静静退下,平阳公主脸上是难掩的失望,怕这没那么好的命了。
如艳丽云霞一样流出殿外的群莺中,有一抹淡白逆流而入,刘彻被嫣红中的一点淡色惊得微微一震,记忆中最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及,脑海里出现了一个蒙蒙胧胧的身影。
那抹淡白缓缓来到殿中央跪下行礼,此人一直低着头,垂着眼帘。
不,不是他,他怎么会这般低眉顺眼?记忆中的他总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就连最后死时都要任性一回,怎么会这么老实呢?男人慢慢平复下自己的激动,失落的收回前倾的身子继续坐直了,这细微的变化当然逃避不了平阳公主的眼睛,她轻轻地笑了,饶有意味的打量着那少年,他知道这少年名唤李延年,还有一个妹妹…
只见白色的身影慢慢舞动,悠扬的歌声随舞而起。他想起自己几年前来到长安,无聊的趴在窗棂上时,一道绚烂的光华掠过,的烙在心上,原来白色也可以如此张扬璀璨,那惊鸿一瞥让他永生难忘,才有了今天的歌,和同样喜爱白色的自己。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刘彻有些恍惚,眼前的亮白渐渐扩大,满了自己整个视野,然后出现了一点一点的桃红,那是盛开的桃,林间那人笑盈盈的望着自己。
他曾经翻着鼻孔骂,笨猪!
他曾经站在高阁上,鼓励的说,你一定行!
他也曾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在调笑宫女的自己屁股上,然后气愤的跑走。
走在前面佯装恼怒的少年看着狼狈追上来的人,那团恼羞的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眸子里漾开温暖幸福的笑意,自找苦吃忙的少年面对自己的童年玩伴,似乎也忘记了自己尊贵的身份,拉拉扯扯的讨好着,在调闹间是无尽的纵容和宠溺。千树灿若云霞的桃,东风拂过,落灿烂。
他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彻夜陪自己批阅折子,也没有丝毫不满,至今似乎也没有人磨的墨像他磨的一样,不浓不淡正好,也没有人知道自己紧张时会摸左手食指的这个习惯。
习惯性的摸向腰间,空空如也,那只玉猪早已留在那陪他了,但自己似乎总会忘记,总会想摸摸怀念怀念。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清脆的歌声让思绪越飘越远。
最后自己放手了,把他埋在了青山绿水间,小嫣,你既然死时想要离开,我就放手好了,你最后的任性我满足你,那我也任性一,不管你是否愿意,就把那只玉猪留下,当是我留在你的身边好吗?你如果活着,会不会嫌弃得丢掉呢…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有些人一旦失去,就难再得,刘彻喃喃自语,“还会有这样的人吗?”
平阳公主笑得妩媚,凑在刘彻跟前说,“皇上可知这歌唱的是正是李延年的妹妹?”
“哦?”刘彻疑惑的拖长了音调,这歌唱的不是小嫣吗?失去了,就难以再得,得一个知心人。
还是…真的还有人如同歌里一样?
歌罢的李延年出了殿,一脚踢在木雕栏上,低骂,猪!我才不是唱我妹妹!见见!见个屁!李延年抬眼望着像被洗过一样一尘不染的天空有些失神,也是,有谁能明白自己唱的到底是谁呢?其实连自己都不知道,不知道那人的名字,不知道那人的身份,只是见过一而已…然后就记住了,那划破宁静夜的白,旋律隐隐在脑海徘徊。
这时一个男子向站在木雕栏边的李延年走来,互相瞥了眼,李延年虽然刚进宫也知道这位就是立了赫赫战功的车骑将军卫青,当今皇后卫子夫的弟弟,卫家如今的显贵是不言而喻的。
只是卫青虽然身居高位,却还是平易近人,待人谦和,实属难得,所以李延年也没有那种一见到就觉得厌恶的心理。
卫青开口,眼神飘荡的很远,“你唱的这歌让我想起一个故人。”
“谁?”李延年到是好奇了,又是想起了谁?里面那个是笨蛋皇帝,面前这个是笨蛋将军么?唉…不过也不能说他们笨,又有谁知道自己到底是唱谁呢。
“他离开很久了,现在一听这歌又勾起了记忆。”
“我也只是因为一个人,才有这歌的。”
两人交谈都没有看着对方,而是共同仰望着晶莹湛蓝的天空。
李延年面对这位大将军,并没有胆怯,半开玩笑道,“兴许我们都在想着同一个人呢,有可能吗?”
卫青笑道,“也许吧。”
可能吗?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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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大萝卜
一大帮子人围着只长着绿油油叶子的萝卜瞧,为什么大家都对小小的萝卜那么感兴趣?因为据韩嫣说,他看到刘彻在这里蹦啊蹦,突然一蹦就陷到土里了,然后就剩下冒出的几片叶子。
皇帝变萝卜,奇闻,所以陈阿娇,卫子夫,卫青,休都跑来凑热闹。皇帝变的萝卜会不会有什么特别之呢?
韩嫣也好奇,便问,“你们说它是什么颜色?”众人皆一脸你先问你先答的表情看着韩嫣。
韩嫣歪着脑袋想了本天说,“绿的吧。”
“你不是喜欢白色吗?天天穿着白衣。”卫青疑惑。
“谁说的!”韩嫣无奈的说,“只是作者认为我穿白色的衣服好看,才让我一天到晚都穿着白色的衣裳,其实我喜欢绿色~~青青的,像草的颜色~~”
众人大悟,“哦~~原来是被压榨的~”
(漫:难道你们希望小嫣穿得像乌龟一样走来走去?)
大家想象一番,又觉得某漫是明智的~
下一个猜想者,陈阿娇当仁不让的站出来,“金色!”双手一插腰,头一昂,“那才贵气!”
休小声的跟韩嫣咬耳朵,“好俗哦~”
虽然尽量放低了声音,但还是被陈阿娇听到了,双眼一瞪,“你这个蛮族懂什么!有本事你说啊,哼~”
休抬头挺胸,“说就说,不过我可先说明,我再蛮也没你蛮!”把陈阿娇堵得哑口无言,接着双臂一张,摆好朗诵的架势,“它是世界上最广阔的颜色,它是最高远的,它是最邃的,它是…哎哟…”休抱着头委屈的看着韩嫣,“你打我干嘛?”
“少卖弄你的汉文,快说!”韩嫣不耐烦。
“蓝…蓝色。”
“卫青呢?”
卫青看了眼笑着问自己的人,脑海一片空白,捏捏衣角,“白…”不想让大家追究自己为什么选白色,又马上抛皮球给卫子夫,“姐姐呢?”
“黑色,皇上常穿这种颜色的衣裳。”卫子夫一副小女人的姿态。
陈阿娇冷冷的盯着她,“哼!说你笨你就笨,那是冕服,当然是玄色的了,就像小嫣一样,你以为常穿就是喜欢?只知道讨好,哼~”
“我…”卫子夫不知道怎么反驳,被她说的眼泪都出来了。到是卫青先跳出来,“不准欺负我姐姐。”
“臭小子有你说话的份吗!”
休也来搀和,“果然蛮横,还好意思说我。”
“死匈奴人你敢说我!”
“怎么不敢?你看你都把人弄哭了,刘彻那个白痴,娶那么多老婆一天到晚吵个不停,他也不嫌烦,喂,你能不能别哭了,这辈子最烦女人哭了。”只见休和陈阿娇吵的热火朝天,卫子夫哭个没歇,卫青忙着安慰,一团乱,韩嫣不想参与,就蹲下来瞧着那萝卜,摸了摸那绿色的叶子,若有所思。
“小嫣~”
“呃?”韩嫣好象听到刘彻的声音,狐疑的观察着,没声音了,就凑上去仔细听,忽然,萝卜冒了半个身子出来,叶子捧着靠过来的脸,然后响亮的在韩嫣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小嫣~~~嘿嘿~~~”
韩嫣呆呆的看着露出半个萝卜身,长着刘彻脸,笑得很欠扁的刘彻萝卜。刘彻嘿咻嘿咻的用叶子撑着土努力爬出来,韩嫣伸手一拔就帮他弄出来了。
“小嫣~谢谢你~来~“刘彻萝卜伸展着叶子,想靠上去再亲一口,韩嫣却把他拉远了,然后呼呼呼呼的挥动手臂,几个360度的大旋转,向外一扔,一条美丽的弧线划出,卫子夫举手一接,抱着晕晕眼的刘彻就哭,“皇上,呜~呜~呜~”
眼前才平静不天旋地转的刘彻又要慌乱安慰卫子夫,“别哭别哭啊,子夫,发生什么事了?”陈阿娇往他面前一站,又是一轮争吵。刘彻两头顾暇不及,韩嫣冷眼看着夹在两个女人中间的刘彻,休趁火打劫,“小嫣,你跟我回匈奴吧。”
韩嫣对着休莞尔一笑,“好哇~”
刘彻看到竟然有人明着拐自己老婆,怒视休,“喂喂!匈奴贼,你敢拐朕的人??!!”
“先安抚好你那边的女人吧~~小嫣跟着你一点都不好!” 休不服气。
顿时间一个人哭,三个人吵,热闹非凡。
韩嫣无聊地向卫青招了招手,卫青看着姐姐有皇帝安慰不需要自己了,就跑过去。韩嫣笑盈盈的说,“我们去外面玩吧。”
“我们?”卫青指了指自己和韩嫣,又望着那边几个人,“那他们呢?”
韩嫣脸顿时拉下来,“管他们,我们自己走就行了。”
“行~”
然后韩嫣和卫青两个人就偷偷的携手走掉,忙着团团的刘彻根本没注意到,真是外屋起火,内院子也起火。
两人已经骑马奔驰到郊外。
“绿的,金的,蓝的,白的,黑的。”卫青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偏头望向韩嫣,“皇帝到底是什么萝卜啊?”
“他?”韩嫣嗤笑,“他就是一个心大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