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之殇(李葳) 西琉皇朝
大雪纷飞的那一天,飒亚失去自由,失去权势,失去亲情,他把自己的全部交予他最狂傲的情人司珐尔,去换来天下的不谅解与谩骂。西琉子民想讨回他们睿智、英明的君主,然而,独享专宠的司珐尔,可会愿意交出飒亚?
楔子
也许,现在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刻。
当然人生还没有到尽头,到底这条漫漫长路会通往何方,还会再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但,从未有像现在这样的幸福感觉,从未!
每个人的终点都是决定好的,诞生、死亡,这两个步骤,是没有人能跳过去的,所以说……在旅途当中,不尽量为自己找点乐子,未免说不过去。
即使是痛苦,也要痛苦得快乐。
即使是疯狂,也要疯狂得忘我。
以前未曾领悟这道理的时候,总是单独一人孤寂地走在崎岖人生路上,妄自菲薄,以为这就是命运,想不到反过来被命运开了个大玩笑。
你说:你并不是主角。
数千、数万、数亿的生命轨迹所交织而成的世界,在这个无限的世界当中,能成为其中闪耀的主角的恒星,并不是想要做就能做得到,或心积虑去谋求就可以获得的。多数在上头闪烁着的,不过是村托少数特定星子的"配角"。
没有"非我莫属"的真理,也绝非"独一无二"的存在,实际上举目望去比比皆是怀抱着以为击落光明,终究"我"的时代会降临的天真妄想。
错了!
大错特错!
没有光明的世界净是一片黑暗虚无,想这样简单的道理,为何不懂!
狠狠的被打了一巴掌,命运之神的咒骂是毫不留情的。硬生生被泼了盆冷水,过剩的野心带来的灾害是连接不断的噩梦。
刨开来的心,是黑的。流淌出来的血,是脏的。把五脏都摊开在阳光底下,让那散发恶臭的东西,全都在烈日的曝晒下,停止跳动,弭平叛乱,不再给予它们任何再度窜起的机会。
快,快拿着惩戒的剑,插入这根本不值得一丝垂怜的胸口内,只因这双手早已染上洗也洗不掉的腥膻。
苦涩幽冥的黑暗,请吞下这个没有什么价值的灵魂吧!
“慢着,你要丢掉的话,就给我吧。”
救赎的一句话,听在耳中是酸楚的,传到心中是悸动的,扩散到灵魂的时候,就是一道洗涤的七色彩光,穿透了暗不见无指的黑。
明明都已经遍体鳞伤,却还对罪人伸出了手。明明是最无辜的被害者,却对加害者说着原谅的话语。明明身上背负着的荆棘已经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了,为何还要再赋予那已弯了腰的身子,再也挺不直的重担呢?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笑着,宛如那不过是羽毛般轻盈的负担。“我可不像你那么不负责任,能够一走了之,要是说我真的这么走了,一想到那些被留下的可怜鬼,要承受你的折磨,无论如何都走不了了,不是吗?”
我亲爱的。
我最亲亲的亲爱的。
你真的回来了。回到我这个罪人的身边了吗?
“干吗?一副活见鬼的模样。还是说,我那冷血无情,传闻体内没有半点人性的,万民畏惧的圣将军,也会掉下泪来吗?”
你调侃的神情,是那样熟悉而……
“拜托你!放松一点,想把我的腰搂断,或是用你的蛮力勒毙我,让我再死一吗?”
你埋怨的脸上,有些许的微红。是感到困窘吗?但你更本毋须如此羞怯,你该是坦坦荡荡、大大方方的,接受膜拜的人啊!
卑微地,屈下膝。恭敬地,执起手。亲吻着那洁白而神圣的每一际直常在这掌中,握着的是一个罪人的世界,光明与天下。
“司珐尔……”
能再一的让你唤我的名字,竟是一件如此幸福的事。
“司珐尔、司珐尔……”
是啊,请不断地喊我吧,我是你最卑微得罪人,我是你最忠心的臣下,我也是你最糟糕的心奴。真正的奴隶是不该有反弑其主的行径的,而我却做了,所以面对你的审判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判我个万年的监禁吧!将我降为你永世的奴,让我成为你足下的尘土,永远只能供你踩踏!
“你够了没有啊?这种三角猫的差劲演技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你的忏悔又值几文钱!”
冒火的银眸,喷出足以将人烧灼的光热,是那样的耀眼,几乎然我喘不过气来了。
啊啊,你把我看透了。我的一切都逃不过你的双眼,是吗?
我拙劣的欲情,遮掩不住。
我勃发的激情,无可藏。
我亢奋的爱情,赤裸在你的眼前。
嗳,我承认,我想要你,此时此地,现在,就把你的衣撕破,把你的人扑到,把你的全部都占有。
“你知道吗,司珐尔,在历经最坏的情况之后,人都能够所向无敌的。人的眼睛是长在前面的,不是为了要回忆,而是为了看向未来。呐,告诉我,你对未来有什么梦想?”
可爱的人儿啊,“梦想"这种字眼,并不适合一个罪人,它是为了你而有的。
“什么嘛,这么小气,说一下你的梦想会死啊?好把,你不说,我来说好了。我的梦想是在我还能动的时候,用这双腿,走遍天下所有的角落。我说的可不只是西琉,而是所有的土地。从高山峻岭到山丘平原。等我不能动了,就找一海边,躺在沙滩上,等着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浪涛,把我的躯壳卷走,带我回归生命之源。如何?这就叫做男人心中的浪漫。”
糟糕,不小心笑出来了。
“司珐尔!”
不要生气了。封住这犹能诉说赤字之心的暖唇。你说你的梦是浪迹天涯,那么,我的梦就是你。抱住这副柔乱儿又坚韧的身躯,遭受许多残酷打击后,还能再度站起的你,是每个人的梦。
可以啊,让我们去瞧一瞧天下,也是该任你放纵一回的时候了。那你都可以,绝对陪着你去;什么都愿意,只要是你的要求。天下是在你脚下的,我亲爱的,飒亚陛下。
我?不必担心,我很快就能恢复,绝对奉陪你到底。
第一章
孩童们无忧无虑地在草地上嬉戏着,拉着纸鸢,想尽方法,要以自己的纸鸢击落对方的。蔚蓝的天空当中,展开生死搏斗的纸鸢们,在主人的操纵下奋战,迎向胜负。
“啊,我的纸鸢断了!”
胖胖的男孩望着断了线的纸鸢,被大风一口气吹得远远的。
“你好卑鄙喔!干吗把我的线割断?还我,把我的纸鸢还给我!“不甘心的男孩,那顾得了什么游戏规则,冲上前去,揪住个头比他小的男孩理论。
“笑死人了,是你自己的纸鸢做得不好,还怪我。笨蛋!“即使身材不敌对方,但气魄却不输人的小男孩,仰起小霸王的脸说:“你再罗嗦,我就打死你!”
“你这小不点,还想教训人,别不自量力!”
口舌之争点燃另一波战火。
两个孩子扭打成一团,原本围绕在身边的同伴,也纷纷加入战场。有的在一旁叫嚣,有的则伸出拳头,平和的景象早已消失无踪,任谁也无暇去管那快要被风给吹跑的几只无主纸鸢。
“啊……元元要飞走了。”
颤巍巍地,一名不过三、四岁地女娃儿,从一团混乱中跑出来。他边含着拇指,边口齿不清地叫着跳上前去,想捉住操纵纸鸢的木棒,却一点也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踩过了草地边缘,来到小溪岸边,眼看着再跨出一步,他就要失足坠落冰冷的溪中
“危险!”
一辆车椅子冲过来,椅上的人伸长双臂将小女孩子抱住。
但危机尚未解除,制止不住往前滚动的木轮子,“喀啦"一声往左侧倾斜,车上的人儿咬着牙怀抱者小女孩,索性先往柔软的草地上扑去,还不忘以自己的身体做软垫缓冲。
“咚!”
车椅子掉进溪水中,高高溅起的水,终于引起那群打架的小鬼头的注意。
“妞妞!妞妞,你没事吧?”
头一个冲过来,脸上挂彩的小男孩,正是刚刚人小口气大,带头打起群架的那一个。
“呜……哇啊!”
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小女孩放开喉咙,大声的哭出心中的害怕。
“妞妞!”
小男孩赶紧上前,将她从救命恩人的手中拉出来,一把抱住她,拍抚着她小小的背部说:“好、好,不哭喔!哥哥在这儿,不怕、不怕。”
“亚少爷!噢,我的天啊,亚少爷,这是怎么了?您怎么会……哎哟,车椅子掉进水里头都摔坏了。”
另一头,不知从何冒出来的胖夫人,一边以手帕擦拭着额际的汗水,一边焦急地说:“您不要紧吧?我才离开这里一下下,去帮您那条毯子回来,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噢。”
“大婶,我没事,你别紧张。“还躺在草地上的男子,以双臂撑坐起身。“倒是你别这么嚷嚷,把孩子们都吓着了。”
大婶这才看到一旁几张惨白的小脸蛋。她随即双手插腰的指着他们的鼻尖说:“一定是你们这几个该死的顽皮小鬼,戏弄了亚少爷是吧?是不是你们恶作剧,把车椅子给弄到水中去的?”
起初还吓得哑口无言的小男孩,不禁气愤的涨红小脸大叫。“不是,我们才没有,你这恶婆娘不要胡乱栽赃!”
“什么?居然敢叫我恶婆说!你们爹娘在哪里?你们全都是皮在痒了,亚少爷可是你们连想都无法想象的尊贵爷儿,岂容你们靠近?我定要扒下你们的皮,将你们一个个吊在树上当鸟窝!“胖夫人吼着,才跨出一步,几个小鬼头都尖叫着四散跑开。
唯独小男孩拉着腿软跑不动的小女孩,回道:“我才不怕你呢?”
“好啊,看我怎么治你!给我过来”
她才拧住了小男孩的耳朵,便被草地上的男子所阻止。
“大婶,放开他。”
“亚少爷!“胖夫人抗议地回头,抖颤得倒抽了口气。
男子一双银辉熠熠的眸子,盛满教人不寒而栗的威严,瘦削清俊的脸庞刻画着动怒前的预兆。
慌忙地放开小男孩,胖夫人嗫嚅地说:“请少爷原谅奴婢,奴婢不是故意要违背您的意思的。”
“车椅子不是他们弄掉的,是我自己不小心。“男子扬起手,拂开掉落下来而遮住眼睛的发,转而朝那两个孩子微微一笑说:“去吧,已经没事了。方才吓到你们了,不好意思。”
“……“小男孩睁着不知畏惧的眼睛,好奇的打量他。
“怎么了?“男子和蔼地一笑。
“大哥哥的腿,不能动吗?“因为大哥哥从刚刚到现在,都不曾从草地上站起身,男孩坦率地说出心中的困惑。
“哎呀呀,你这该死的孩子乱说什么……“胖夫人低呼着。
“大婶,你回去找人过来,收拾一下车椅子。“男子为避免再起冲突,淡淡地说。“我在这儿等。”
“可是……”
“快去!”
胖夫人连忙噤口,恭敬地弯身行礼后便离开。
小男孩见到这一幕,不由得想起爹爹交待过的话。不要靠近草原边的那座大屋,大屋里住着地位很高的人,不是普通人随便可以接近的。虽然这个人的脚不方便,可是才讲几句话,就让那凶巴巴的女人离开,莫非就是……小男孩悄悄地握紧了妹妹的手。
“好了,让你们受惊吓了,现在不会有人再骂你们了。”
怯怯地点头,小男孩窥望着他的脸色,暗地里想着:这下子怎么办呢?违背了爹爹的意思,和大屋里的人说话了。而且他还带着妹妹,万一惹这个人生气的话,自己是不是再也不能回家去见爹爹了呢?
“又怎么了?你在发抖吗?“不明白的歪了歪头,男子浅笑地说:“还觉得害怕吗?”
咽下一口口水,小男孩张着惶恐不安的眼说:“大爷,若是我平七得罪了你的话,请你惩罚我一个人就好,请你让我年幼无知的妹妹回家去。”
“咦?“银眸闪过一丝错谔。“你怎么会突然这么说呢?你叫平七是吗,多大年纪了?”
“今年九岁。”
“九岁啊?九岁就能照顾自己的妹妹,真了不起。好,你放心吧,我不会惩罚没有错的人,你也没有得罪我什么。”
“但……我问了大爷很不该问的事,所以方才那凶凶的大婶才会那么生气,不是吗?”
以九岁孩童的洞察力,要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并不难。但是,以九岁孩童的观察力,平七实在看不出那双银眸里藏着的是愠怒的火,抑或是自嘲的悲。
“嗯……不是的,大婶认为我会难过,才不让人家问起,不过我早已经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那么,他并没有生气喽!小男孩安心地松口气,而孩童是不懂得谨慎两字的。几乎是立刻地,男孩的下个问题就脱口而出。
“大哥哥的腿,是天生的吗?”
摇了摇头,男子的目光自然地移往脚踝,此刻虽然藏在裤管底下,但左、右变各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像两条小红蛇盘踞其上。伤口是早就愈合了,但这两道疤,就像两条限制着运动的绳子,令他不得自由。
“噢,那是腿受伤了,所以不能动啊!大哥哥,那等这伤好了,你是不是就可以走动了呢?”
银眸浮现一层黯灰的光,唇角勾起。“你还真是个好奇的小东西。”
“我不该问吗?”
“平七,把你方才玩的纸鸢拿来让我瞧瞧。“男子转开话题说。
“喏,在这儿。”
男子摸了摸纸鸢的骨架,扯了扯绳子。“做得真好,这么坚固,怪不得能击落其他的纸鸢呢。”
“嘿嘿嘿,比做纸鸢的功夫,村子里的孩子们谁能及得上我,我可是得到爹爹的真传呢!我爹啊,是村子里最厉害的人,没什么事可以难得倒他,每个人都会来找我爹帮忙。“小男孩骄傲地拍着胸脯,满脸都是夸耀的表情。
男子愉快地笑了。“那平七,我问你,要是有一天纸鸢想要自由,你会不会切断它的绳子,好让它自由呢?”
“咦?“嘟起嘴,对这个显然超出他所能理解的问题,小男孩皱起眉头苦思,片刻后,他回道:“我不要,我了好大的功夫才做好的耶!再说,纸鸢就是纸鸢,又不会说话,大哥哥你好奇怪喔。”
“呵呵,我很怪吗?哈哈哈。”
“童稚的话语,就想久旱逢甘霖般,滋润了一颗快忘记"笑"是件多么容易的事的心,也把这颗心由苦牢中释放。
自己说的话有这么好笑吗?小男孩看着他笑得停不下来,奇怪的和妹妹对看了一眼。
“抱歉。“了解自己笑得过火,失了态,男子把纸鸢还给他说:“是啊,你说得很对,这是你费心思去做的东西,当然舍不得放开它。不过,你可以和我约定一件事吗?”
“约定?”
“对,约定。“伸出自己的小指导男孩的面前,男子绽露一抹璀璨如金的笑容说:“即使未来这纸鸢坏了,或你玩腻了,不想要了,都千万不要丢弃它,要好好地珍惜它。不要忘记,是你不给它自由,那你就要扛起责任,一直好好地保存它,好吗?这是男子汉的约定喔!”
“好。我答应你。“这个大哥哥真的好特别,他没有把自己当成"孩子”,还和自己做"约定”。平七一直以为大人只肯和大人做约定,根本不会理他们这些小孩子呢!
用力地勾住那根比自己大上一倍的指头,再大力的摇晃几下,平七咧开少了门牙的嘴说:“我一定会遵守约定的!”
“我可以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吗?“冰冷的、压抑而低沉的声音在他们头顶后方响起。
平七吓了一跳,他仰起头,只见一个非常高大的黑影笼罩在上方,对方的模样在日晕下根本看不清楚,但他却着实感受到一道强烈得要把自己射穿的目光。
“你怎么来了?”
大哥哥很诧异地说着,一副和那人熟识的模样。
“我回到别墅内,就看见月大婶匆忙得跑进来,还说你摔下车椅子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你听到的,我摔下车椅子了。”
“没有别的应该让我知道的事吗?”
“司珐尔,我不是三岁的娃儿了,不需要事事向你禀报,我也不会有事的。我要到哪里都派月大婶跟着我,这样你还不满足,莫非还想要我亲笔写一份详文奏章呈给你不成?”
好凶。和对自己说话的和蔼口吻不一样,也和对大婶发号施令时的口吻不一样,大哥哥简直像要找人吵架似的……平七想起以前自己跟爹爹到林子里打猎时,看到两只正在对峙的山猫,竖起背上的毛,龇牙咧嘴地在一小短距离内恐吓着对方……现在的大哥哥,就像那两只山猫一样。
不行,现在大哥哥腿不能动,打起架来一定会输给别人的,他得帮帮他!
平七跳到了前方,横开双臂护卫着说:“喂,你是谁啊?你不要欺负大哥哥,你这坏蛋!”
“小鬼,然开。”
“不要。爹爹教过我,看见有人恃强欺弱的时候,一定要挺身而出,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怎么样,爹爹常说的那些艰的话,他也会说上两句,不是他要自夸,这可不是普通"小鬼头"能做得到的呢!
“是吗?那你了不起的爹爹,有没有告诉过你,随便插手他人的事,会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
“司珐尔,你跟个孩子在一般见识什么?竟说出这种威吓的话。”
“他很碍眼。”
高大的男人两大步走到男孩面前,揪住他的衣襟,在男孩哇哇大叫,手脚乱舞地抗拒时,已经轻而易举地,像在捉小鸡一般地将他提到身后去。接着,屈下身子,将失去保护,孤立无助坐在地上的男子打横抱起。
“喂,你、你想对大哥哥做什么?“被丢到地上的平七,锲而不舍地起身,扑上前去。
男人不耐烦地吐了口气,而被抱起身的大哥哥则低下头说:“没关系的,平七,他不是要对我怎样,只是要带我回家而已。天色已晚,你也快带着妹妹回去吧,不要让你爹爹担心。”
“大哥哥真的不会有事吗?“平七还是有点信不过。
男人冻人得冰蓝眸子眨也不眨地,和小男孩的在低空中正面交锋,连胜负都称不上的对决,在刹那间就结束,平七咽下口中干燥的唾沫,双膝抖颤起来。
“走了。”
丢下简洁的一句话,男人就这样带走了双腿不能动的大哥哥,而平七咚地瘫坐在地上,妞妞不明白哥哥怎么会突然间像是盆被灭了的火,哒哒地跑上前抱住哥哥说:“哥格?哥格?肥家啦!快肥家啦!”
“啊,嗯。好,哥哥带你回家。“牵起了妹妹的小手,撑起还有点无力的身子,平七晃了晃脑袋,还晃不开背脊发冷,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恐怖感觉。
拥有举世皆歌颂的无双美貌的男子,高大身形中蕴藏着绝对的力量,一双强韧的双臂,颇为轻松的怀抱着双腿不能动弹的青年,踏过草原朝着不远的一幢大屋走去。
“似乎不管在哪里,不论年龄大小,您颠倒众生的本领还是一样高明啊。“说是揶揄,口气却有过度毒辣之嫌;说是赞美,还比较接近反讽。
西琉飒亚人虽安分待在他的怀抱中,但并不意味着已经宽大到可以不计较他侮辱的话语。“你说谁在颠倒什么,司珐尔?”
“怎么,不承认吗?“嗤鼻一笑。
和别人说话时,连多讲一个字都是觉得是在浪费时间,但只要对手是飒亚,他就特别长舌。是的,他享受和飒亚唇枪舌剑、斗智对招的过程,光看着浅色泽变化多端的银眸……愠怒的灰银、暴怒的白银、狂怒的亮银,就是无上的乐趣。为了延长这样的乐趣,他是话不嫌多。
“废话,谁会……“承认如此荒谬的事,不等于承认自己像只散发媚意的发情狐狸,专门魅惑终生吗?
“你的弟弟禧沙、以前的贴身护卫长阿山、被放逐的前宰相之子东野智,都是可以为了你而赴汤蹈火、肝脑涂地的人,不是吗?接着,竟连一个半大不小,结识没多久的小鬼也挡在我面前,夸下海口说要保护你不被我欺负,我还能说什么呢?你为我制造情敌的速度,远超过我一一铲除的功夫。”
“你!”
“要我说,当初切断你的脚筋,还真是错误的选择。早知道就把你毁容,最好拥有一张鬼神不敢接近身的脸孔,这样谁都不会轻易地靠近你了。”
“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是不可理喻在遇上和你有关的事情时。若假装自己是心胸宽阔,看着你对别人抛媚眼,还能无动于衷的那种好男人,就会落得被你抛弃,丢到角落去啃自己指头的下场。你想,我会是那么愚蠢的人吗?”
反正认识也非一天、两天,到现在才掩藏自己的本性又有什么好?司珐尔就是这样一个能把是非曲直,全都拗到迎合自己的需求,而心中毫无"疑惑”、“困扰”,把"自我"发挥到淋漓尽致的男人。
“和你讲话,没有半点强韧的心志,绝对会黑白不分,因错乱而疯狂。“和这样的男人较量多年,再笨也该学会成长。飒亚下结论说:“总之,我不想看你有如狂犬一般,凡是和我接触的人,你都要把他视为敌人,欲除之而后快。我不都已经退让到这种程度了,你为何还不肯相信我?我不会离开你身边的。”
对。为了换得司珐尔的相信,这双不能动弹的腿,正是付出的代价。
纸鸢断了线得到自由,人断了腿只有不自由。
一年多前,自己明知是四珐尔的诡计,依然跳进他所设下的陷阱中,以这双腿做抵押,背弃人民的托付,做出了身为一国君主最不可原谅的行径把江山交给他人,撒手不管国家大事,自己却与司珐尔淡出朝廷中心,过着如今与世无争的日子。
若说午夜梦回时,列主列宗质问他:“你把皇朝霸业置于何地?“没有引起他内心的愧疚,那是骗人的。
十五岁那年,历经兄弟阋墙的悲剧,缠绵病榻已久的先皇临终所交付的皇位,成为飒亚心中唯一要保护的目标!为使西琉皇朝永世安泰的基业,要他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所以他选择吞下腐蚀自我的"毒酒"司珐尔。
籍助司珐尔当时在朝中的力量,仗着司珐尔强大的军力,巩固了岌岌可危的皇权,也排除了朝中的异端,对飒亚及地位有所不满的人都被司珐尔给消灭或放逐。但时在诸多将军中,被誉为明日之星的司珐尔,也同样在这场交易中获得了无量的前途、不可一世的地位,以及皇帝飒亚。
朝廷上,号令天下、接受万民膜拜的天只骄子,在四下无人的寝宫内,却摇身变为司珐尔的禁脔。罔顾君臣伦常,倒错的角色,司珐尔百无禁忌的恣意凌虐着、侵犯着、蹂躏着,以原始的雄性欲望加诸在同为男儿的皇帝飒亚身上,并且有如猛狮占据地盘般,独占着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位子不放。
纵使在飒亚迎娶妃子后,也不让觊觎着龙种的女子靠近,夜夜都在皇帝寝宫中度过。
耳语在宫中散播开来,不名誉的绯闻甚至流传到了民间……
但,这可曾让司珐尔有过半点迟疑、犹豫,或是愿意交出皇帝呢?没有。
因为,他早已经陷其中而不可自拔了。
对司珐尔而言,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他万万没有想到,想要囚禁人的狱卒,实际上才是真正被铁笼所幽禁的人。
他染指飒亚的意图,由原先想要凌辱飒亚所表征得"至高无上"皇权,竟不知不觉地演变成他对飒亚个人的眷恋。萨亚的影子已经在他的灵魂中渐渐扩大,到了不能没有他的地步。
假使有失去飒亚的一天……光是有这样的想法,心中就仿佛被刨开一个大黑洞,填满无尽的虚无。飒亚在他心中所占据的空间越大,他就越是无法想象没有了他,整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倘若名为"飒亚"的雏鸟翅膀硬了,想要飞出他这个唤作"司珐尔"的巢穴,那么就亲手斩断他的翅膀,教他永远都只能留在自己的羽翼下,接受保护与疼爱,又有何不可、有什么好迟疑的呢?
一切都是名之为爱的暴力,植在他的灵魂中,不肯将他释放的缘故。
“也许,到我死的那一天,你还在我身边的话,我才会相信这是真的。“伏下长睫,经年都镇锁冰意的幽蓝眸,怀着浓浓情说。
飒亚无言以对。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是这个男人太痴傻,还是自己太愚蠢?
竟挑上这样的男人做对手,要不是自己也同样了解到,失去司珐尔会是件多么痛苦的事,现在他恐怕像是身在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中,呻吟挣扎哭泣尖叫,直到他们之中的一方被逼疯,或死亡分开他们为止吧!
但令飒亚难以理解的是,司珐尔那份根蒂固,无法"信赖"任何人、事、物,除了他自己以外,仿佛天下万物没有一件事能让他相信,这样的偏执心态,是从何而来的?
即便是我,也无法将他从那冰冷的地狱中拉出来吗?
飒亚不是未曾遭受背叛,甚至可说"背叛"在身为九五之尊的帝王面前是家常便饭,他国的阴谋、大臣的不轨,连兄弟因为觊觎皇位而互相残杀的事,都在他周遭活生生上演过。
那伤害亦非一朝一夕能被抚平或遗忘的。
这些飒亚都知道、能体会,就是无法理解一旦失去"相信"任何事物的心,那么这偌大的天地中,剩下的就只有永恒的冰冷与孤独,不是吗?将自己孤立起来是件容易的事,只要拒绝外界任何东西进入自己的心扉就行了,可这么做不就等于把自己放逐在世界之外?
无法置之不理,一想到自己放弃了司珐尔,那司珐尔也必定会一并放弃这世界的!他就是无法坐视这种荒谬的结局发生。
“司大人,亚少爷,您们回来了。”
在门扉敞开的大屋里,大婶与一班仆人都规规矩矩地分列两行,郑重其事地迎接。
“去准备一盆热水,好替亚少爷净身、更衣。”
“是,大人。”
这间庞大的屋宇,是司珐尔在西琉疆域的南端,靠海边的城镇上所购置的别墅。
起初买下这里,单纯是基于"狡兔有三窟”,万一在朝中发生什么状况时,能让敌人无法找到自己落脚的理由所买下的。
他并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与西琉的皇帝,到此过着隐居的生活。
众多奴仆们只知道司珐尔是朝中位高权重的人,但他们并不晓得自己口中的"亚少爷”,他真实的身分并非司珐尔的亲族,而是握有西琉至高无上的权势,本该居于皇宫,这个国度的唯一主子。
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怕不吓得魂飞魄散?
先送飒亚回到他的房间,仆人们已经细心的在壁炉中点燃一盆暖火,陈设简单的屋内,有司珐尔为飒亚搜罗而来的无数书籍,为行动不便的飒亚设想而四都有可以叫唤奴仆的摇铃,床铺也故意降低了高度,放置在离壁炉不远,好让脚伤后一直为酸痛所苦的飒亚,能保持温暖不受寒风侵袭。
踏过铺着奢华长毛毯的地面,轻柔地放下飒亚后,司珐尔说:“你先休息吧,我还有些事要理,等会儿晚膳时见。”
每当司珐尔如此呵护备至地对待他时,飒亚就越是想大喊
“被把我当废人看!”
“不要待我宛如我是易碎琉璃!”
“我并没有那样脆弱,也不是一掐就会坏的。这种小心翼翼不想伤到我自尊或心灵的举止,我已经受够了!”
发着脾气、叫嚷着这些话,只不过会令司珐尔更以为,他果然是很在乎自己身体上的不自由,才会流露出以前的他绝不付诸言语的骄纵、任性。
能够证明自己真心的,还是行动。
从盥洗到散步,飒亚做着自己能力范围内可以独立完成的任何事,不轻易委托他人,也决不喊一声累,也许在别人帮助之下一下子就能完成的事,他宁可多数倍的时间一个人去做,也不依赖他人,
久而久之,在这屋中,除了司珐尔还不能懂得之外,这屋里的人已经接受飒亚不是"残着”,只是行动比起常人有点不方便而已的事实。
“司珐尔。”
在他走到门边前,飒亚叫住了他。他则诧异地扬起一眉。
“还有什么事吗?”
“……“飒亚有些难以启齿的,转开视线说:“很……高兴……你回来了。”
半晌都不见响应,使飒亚悄悄的转回眼珠。
一双手臂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突袭他,使劲地搂抱住他,紧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要是离开个三两天,就能听到你亲口说出这般让人欣喜的话,我想我定要经常性的失踪了。”
隔着衣料,尚能感受到澎湃激昂的心跳,逐渐地,与自己的心跳声融合。飒亚闭上双眼,嗅着他的味道。他没想到自己简短的一句话,竟能使司珐尔如此激动。
莫非自己以前都对他太过冷漠了?
“我改变主意了。”
倏地,大手抚摸上他的衣带,俐落地解开。
“任何需要我理的事,都可以该死的延后,现在、马上,我要你。”
飒亚胀红了脸。“你、你就不能别曲解别人的善意吗?”
“什么善意?我只听得见我那被冷落两、三天的恋人,千载难逢得正朝我抛出饥渴地媚眼,既然如此,我又怎么能不做任何响应呢?“挑衅的蓝眸,一小簇暗黑的欲望燃起。
饥渴?媚眼?飒亚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不要。”
抗拒地推开那难缠的大手。
“要。而且非要不可。”
大手无视阻挡在前方的种种障碍,排除万难、专心一意地做着宽衣解带的动作,并且相信再过不了片刻,口口声声说不要的恋人,将会发出甜美诱人的悦耳吟音。
毕竟,他有太多的经验可作为证据了。
第二章
壁炉里的人,噼哩啪啦地跳动着。稀疏的火星窜出,迅速地又被高张的火舌吞噬。
热力由体内的芯,传达到每一寸光滑紧绷的肌肤。挤迸出细小的汗珠,随即被男人贪婪的舌尖添舐、吸取。挺高的细腰,再往上扬成弓状,剧烈地颤抖着,在男人的手中吐出乳白欲望。
“啊……哈……”
连吐出的气息,都像带着灼意的烟雾,自干裂的双唇飘出。难抑地,伸长自己的舌头。润泽着红肿的唇瓣。几、再几,都无法获得那被人过度吸吮而发疼的唇,所迫切需要的水分。
渴望,令原本紧合的眼睛缓缓地上掀;哀求,那半张的长睫底下,仿佛两潭波动的水银摆荡着,投射向覆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想要这杯酒吗?”
男人的长指握着高脚水晶杯,在他面前炫耀的晃了晃。
一刻前,同样的问题,他给了男人一个不理不睬的答案,换来的是男人狂猛的吮吻与毫不手软的袭击。
接连着的两回高潮,早已经使得口干舌燥的身体,发出渴望水分的讯号。可是若喝了男人供给的酒,那一定会醉,光是要维持清醒意志都很难的脑子,哪还受得住这波酒力呢?
“……给我……水。”
虚弱的口吻,是因为浑身乏力的缘故。沙哑的声音,则是翻腾于巧妙戏弄下的高鸣不己所致。
男人恶意的举杯就口,饮下。“啊,真好喝。有这么好喝的酒,却偏偏不要,想要喝水?您真是个不懂情趣的人呢!”
“我、要……喝水……”
可恨,明明不远的水瓶中就装着自己想要的水,身躯却较趴趴的。
顺着银瞳所指的方向,男人挑起眉说:“真是拗不过您。好吧,我去为您取来,等等。”
天要下红雨了吗?怀疑自己耳朵是否出了问题,甚至到男人从宽大的软铺上起身,越过半个房间,拿回那只装着水的铜壶时,都还无法相信……
“呐,您要的水。”
伸出手要接,男人却把铜壶举高。
“慢着,怎么能让您动手呢?虽然我也很怀疑您是否还有力气可以拿这壶,请容小的为您效劳吧!”
“司珐尔,把水给我。”
“别急,我这就给您……”
一手把壶举得高高的,曲膝压上柔软的铺垫,灿蓝的瞳孔不知图谋什么而愉快地发亮,就在飒亚停下喘息愕然地瞪大眼的同时。壶口一斜
“啊!”
沁凉的水浇淋上发烫的身子,哗啦啦地整壶水倾泻而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刺激,教全身毛孔都怒张了。
“司珐尔!“狼狈地拂开湿漉漉的前发。
“唉呀,恕臣驾钝,居然失手把您弄得全身都湿了,不过这样一来也刚好,要灭火就得用水泼,不是吗?陛下。“咚地一把丢开空空如也的水壶,嘴巴上说愧疚,幽邃眼底可全没那个意思。
“你这混帐,你是故意的!”
支起他的脸庞,司珐尔伸舌白下颚柱上颠到他的耳根,低响着说:“正如同我想的一样,即使是普通的水,融合了您珍贵的汗珠,就是这世上最甘甜的极品了。”
刹那间,透凉的肤上冒出战栗的小疙瘩。
“现在您能有的选择就是这杯酒了,请喝吧! 陛下。”
“谁稀罕啊?”
啪地一挥,打掉了那杯酒,滚落在地的酒杯不胜撞击碎成一地晶莹。
“啧、啧啧,怎么如此浪费呢?这可是臣为您特地准备的陈年佳酿,我有罪但酒可是无辜的,您看看……这真是糟蹋了。“不怒反笑,只因早就料到他会有此反应。
“你少在那儿假惺惺了,我也不必你拿水给我,我自己唤人!”
“喔喔!”
大掌一把扣住了那比自己细小的手腕,制止他摇铃。
“不会吧,您是打算要叫人来观赏不成?我是不介意让别人看,但您……浑身光溜溜的,到都是水渍,还有这红痕、这腿股间的一片狼藉。呵呵,任谁都看得出您方才经历了什么,不是吗?”
反应向来诚实的俊秀脸庞,尴尬地浮起红晕。
“你、你以为我有那么笨吗?我当然会在有人来之前,套上衣服,把你赶出出去。”
“在我还没有获得满足前?“恶劣地、嘻戏地,压低了一边的眉头,优美的薄唇百无禁忌地说:“那我成了什么?无条件帮孩子嘘嘘的娘亲,只要你排泄完了,就可以滚了?拜托!我可没那么富有"母爱”,谁教我是如假包换的公的、雄性,健康而且成熟的男人”
而目还是个大变态!飒亚在心里加上这句话。难道就没人有办法治治司珐尔那张嘴吗? “刚好,这张床也湿得不能再用,我们就移到壁炉边吧!火会烤干您身上的水,至于您体内的水……别担心,我不会让您渴死,会让您喝个够,用另一边比较听话的小口。嗯?”
这个不可救药,该被杀千刀的家伙!
火光眷恋着男人健壮的臂膀,在偾张的二头肌上舞动着金黄色的光芒,细小的汗珠滑落,跟着攀上那臂膀的十只细指,地戳入肌肉中。
“呃啊……啊……”
挺进,抽出,缓慢的节奏是为了延长双方的乐越,将使得臣服于快感下的刹那转变为永恒。
可是”……己经……够了……快点……结束……”
逼得顽固的情人亦不得不举旗投降的快感,是越过某一极限后,成了几乎要使得人疯狂的最高折磨。
眯细水蓝火瞳,唇角高高扬起,叹息着。“真是美妙的求饶,再让我多听一点这可爱的声音吧?”
“啊啊……”
高亢而掺杂着细细的泣音,连续不断的回荡在屋子里。
推高一边膝盖,让原本就亲密贴合的身子,更是紧密得连空气都无法介入。追逐着解放的快感,强劲的腰身大幅的摆动起来。
投射在墙壁上的两道黑影,亦跟着剧烈晃动。
“司……法尔……啊啊!”
嘎然静止。
“飒亚?”
不费多少力气就恢复了平顺呼吸的男人,边抚摸着剧烈喘息着,连眼睛都还紧闭着不肯张开的恋人,微笑地说:“这是不是代表,您己经舒服到达一根指头都抬不起来了呢?不是我说,您的体力还真差。”
随手抓起的抱枕,砸在得意洋洋的美貌上,是飒亚给他的回答。
无意再捉弄己经没有力气反驳他的恋人,司珐尔在自己匀称优美的裸身上套了一件袍子,走到门边唤人推来一辆小餐车,亲手端起热腾腾的食物,转回到飒亚身边说:“你什之都不必做,我会喂你吃的。”
“先命人为我备桶热水。”
比起肚子饿,现在他要想要好好地沐浴。
“食物会冷了。”
“我没办法就这样一身汗地吃东西。”
“呵,这是皇族的良好教养吗?好吧,一切就听你的”
“留到现在才表现你的顺从,不嫌太迟吗?为什么方才不表现。“忍不住嘲讽一句,回敬他的惺惺作态。
“陛下,您在说什么呢?臣不是一路戮力以赴地,顺从着您那不住喊着:“好"啊,“要"啊,“再来"的言语吗?“会被飒亚给讽倒,他就不叫司珐尔了。
“你、你胡扯。”
“为了证明我有没有胡扯,要再来一回合,微臣也不是不能奉陪的。”
登时领悟到给自己挖了个什么样的墓穴,飒亚咬咬唇说:“去命人为我备水,才懒得理你。”
给他一抹"胆小鬼"的讥笑表情,司珐尔没再回嘴的照办。
趁着这空档,飒亚抓起掉落在床脚,早己皱成一团的外袍,把自己那不忍卒睹的身体遮住要那家伙知道轻重之分,手下别留痕,八成是痴心妄想,绝不可能有的事吧?
“水好了,我带你过去吧。”
在这间寝室隔壁,就是一间铺着大理石,仿造皇宫大浴池所建造成的浴室。当然规模上不能与皇宫相比,但可供两人共浴的池子也是这穷乡僻壤少见的奢侈,建造之初还让那些工匠们对此啧啧称奇。
幸亏有这间浴池,就算司珐尔不在家,只要请仆人准备好热水,光靠自己与车椅子的辅助,飒亚出能一个人入浴。但反过来说,只要司珐尔人在这屋里,就轮不到飒亚自己洗。
像此刻,司珐尔无微不至地,宛如一名细心的妻子替丈夫洗澡般周到,仔仔细细把飒亚的全身上下每一寸,都涂抹上海盐与浴泥,连脚趾缝与不可告人之,都洗得剔透粉嫩。受伤后鲜少接受阳光洗礼的肤色,也在热气蒸腾中脱离苍白,呈现出红通通的幸福光泽。
以干净的白丝睡袍将飒亚包起,送他回到仆人己整顿好的寝室,再亲手把切下的肉片送到他嘴边,清澄的参场也一汤匙、一汤匙地喂入口中,不让他动半根手指头地喝光,最后搭配上一小杯甜奶酒。
这时,耗掉大半体力的飒亚睡意渐起,安分地窝在司珐尔的怀中,望着燃烧的炉火,打了个小呵欠说:“你这三天……都去干什么了?”
“不就是理些琐事罢了。”
该说这人是天真还是单纯呢?难道他真以为被逼退的隐居皇帝,能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地,过着无人打扰的日子,背后不需要半点努力?不过,司珐尔是故意一手遮天的。
他不要飒亚去注意到自己以外的世界。
像现在这样是最好的了,飒亚就像只信赖的小猫眯,安稳地在自己臂弯中打盹儿,无忧无虑的……
“总觉得你在瞒我些什之……“再打个大呵欠,银眸睡意浓地半闭。
“是你多心了,我有隐瞒你任何事情的必要吗?”
“没有是最好……”
在他逐渐被火炉烘干的发梢上印下一吻,话没全说完,怀中人儿就己经发出规律的鼾声,早早遁入梦乡。
是的。我不会隐瞒你任何事,除了那些会令你愁眉锁的问题外。飒亚。
亲吻着入睡后,格外无邪的脸庞。
你是我的。
不管我用多卑鄙的手段才获得现在的特权,我都不会把这份权利让出,也绝不让任何外力改变现况。
为了保护这一刻,我誓言铲除一切外力。一切!
“有什么事?”
“通海尉令求见大人。”
“都什么时候了,我不见,叫他明天再来。”
“大人,尉令下午就来了,只是一直不敢打扰您的休息时间,才会等到现在。他说,有急事想禀告大人。”
“……那让他去书房等着。”
“是,大人。”
小心翼翼地不惊动睡梦中人,司珐尔将飒亚移回床铺后,换了套接见宾客的便,往书房前去。
揉搓着双手掌心所冒出的汗珠,通海尉令难掩紧张而潮红的脸,不停地擦拭着额头。今天如果不能顺利地从司将军的手中获得一笔能纾困的赏赐,自己头顶上的官帽不保是其,因为盗用国库官银的罪而被砍头才是他所担心的。
不、 不,一定不会有问题的。他安慰着自己说:反正上回司大人出手那般大方,就像传闻中所说的,他拥有数不尽的财富,就算跟他伸手再要一点,相信他也不会皱半点眉毛。
可是……一想起上会晤的情况,通海尉令的心又畏怯地退缩起来。
若非亲身经历过,大概没有人能体会到,光是被那双炯亮、不可测的冰蓝瞳眸给盯住,审视过每一寸时,一种接近凌迟刀割的发麻感,会冻住人的四肢,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再吭一声。
所有大胆、不敬的念头,更是不知道飞到哪层天外去了。
对,那时候自己不知好歹的脑中所浮现的是:原来这就是人称俊美无俦、天下一品的美将军司珐尔大人,的确是好一张绝色的脸蛋,可是像这样的人居然能在战场上立下辉煌战功,真不知靠的是什么呢?嘿嘿。
尔后,为了那点不敬的念头,通海尉令想起自己当时度过了如坐针毡的一炷香上时间,听着司大人在他面前如数家珍地,把自己所有贪赃枉法的证据摊在面前,令他不得不接受他的威吓与利诱,答应了……
猛一摇头,通海尉令甩去脑海中的担忧,不管如何,今日一定要让大人再从口袋中掏出一笔钱来。
“喀啦!“书房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正是司珐尔本人,如往昔般端正不似真人该有的完美脸庞,一无表情。冰蓝眸子淡漠地投向他,菱唇开启。“业尉令,有一阵子不见了。”
“是,见过司大人,您一切安泰的模样,让小的感到无比高兴。”
“那些场面话就省了。说吧! 今日来见我,有什之急事?“径自走到书桌后方落坐,既没招呼他坐下,也没派人送上茶水。
业尉令按捺住胸中的不满没有发作。好歹他是这通海城的尉会,堂堂的地方官,就算官比不上他大,难道就不值得让他当成客人,以礼相待吗?
“你还在等什么,我叫你说”
哼,本来还想先礼后兵的,现在出管不了那么多了。
“司大人,自从您带着那位神秘贵客,定居在这通海城郊以来,属下都遵照您的意思,不管是朝廷或民间,有任何人跟我打探您的下落,小的一律封锁住消息,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这一带。相信这一年多以来,您对小的表现还感到满意吧!
司珐尔唇色一勾,点点头说:“然后呢?说重点。”
“是这样的,小的近来遇到一件麻烦事……呃……亟需大人的援助,要是大人不想小的破坏约定,就请大人慷慨解囊,救救小的。这样一来,小的保证会一如过去对您的忠诚般,绝不会让这秘密外泄的。”
业尉令得意地在心中暗笑。听懂了没,你这傲慢的将军大人,管你官阶再大,只要我手上握有这点把柄,我就可以对你予取予求。哈哈哈哈。
“也正是说,你打算跟我勒索钱财,是这样吗?业尉令。“灰暗蓝眸平静地梭巡过他的嘴脸。
“大人,小的岂敢。只是这是一件双方互利的事。说实话,小的己经无法可想了,要是现在没有办法得到您的援助,那么我可能会被迫离开现在的职位,而那么做就一定会让您的秘密保不住。我们是共生的,大人。“咳了咳,业尉会决定收敛一点,装出谦卑的模样说。
“共生?”
“是,大人,就像鱼不能没有水,水里也少不了鱼的道理。“你就乖乖地把钱给我,那么我们都会没事的。
突然间,没有任何预兆与理由的,司珐尔一改冰冷的表情,仰头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笑得人一头雾水,笑得业尉令脸色发青,不知其所以然。
好半晌,司珐尔停下笑声,修长的指头在书桌上,不耐地敲打着说:“上回你从我这儿拿了多少好,你还记得吗?业尉令。”
“禀大人,一共是一千银钱币。”
“没错,正是一千银钱币。对我而言,那就是收买你这个人所值得费的全部价钱了。像你这种角色,我不会付出比一千银钱币更多的金钱收买,老实说我现在甚至可以肯定,就连要一银钱币都是多的。”
“大、大人!“这句话严重地侮辱到他的自尊,他掌管这整个通海城,对这座城里的居民来说,他就是像代天子行事一样伟大的存在,怎么可以这样侮辱人呢?
“快滚出去吧,我不想看到你的脸了。“掉过头去,司珐尔冷斥道。
“大人,这么说,小的让那些意图对您不轨的刺客,知道您的所在地,也是无可避”
咻地,一只放置在书桌上头的金纸镇朝业尉令的方向丢来,他因为闪避不及而被打伤了额头。业尉令难以置信地摸着自己额头,看着指上的鲜血大叫着:“我流血了!你竟然……”
“滚,还是要我叫人拖你出去,你才肯离开?”
浓重的杀气,让业尉令禁声,大大地吞了口口水,难堪地夺门而出。
“来人啊!”
“是,大人,有何吩咐?”
“用除晦气的香艾,将整间屋子熏过一遍,不要让这股污秽的气脏了我的鼻子。”
“是,大人。”
司珐尔想到自己在那种家伙身上浪费钱币就火大,没要他把钱吐出来就算客气了,想勒住他司珐尔的脖子?凭那家伙也配!
“毒牙,你在吧?“不耐地召唤自己的暗兵。
“在,大人有何吩咐?“全身着黑衣的死士,由书房窗外跳入室内。
“封住刚刚落荒而逃的那家伙的嘴,让他再出开不了口。“想要捋虎须,没有付出生命代价的觉悟,就只能怪自己愚蠢。
“遵命,大人。”
无声无息的,黑衣人又消失在窗外。
烦心的事,其实不止这一桩。司珐尔沉默地坐在桌前,思索着……
两天前,在离此地五十里远的大城"宁市"的酒肆中。
“您打算把王牌藏到什么时候呢?大人。“宓勒,以前是司珐尔的智囊军师,现在司珐尔则把他当成一着暗棋放在朝廷中,观察着目前朝廷内外的动静。
“为什么这么问?”
宓勒眨眨眼,半不正经地说:“我很想念他,想见见他。”
司珐尔举起酒杯,作势要泼他。
宓靳马上摇头说:“惶恐、惶恐,我只是开开玩笑嘛! 您别浪费这酒,给我喝吧!”
“哪天你死了,也还是会从黄土堆中爬出来,在自己坟上跳舞。”
“是啊,您还真了解我,大人。”
重新再替他斟了杯酒,宓勒不再嘻笑,压低了声音说:“一路上跟踪着我的,有三帮人马。”
司珐尔凝重地沉下脸来。
“一是最容易摆脱的,想要知道自己亲哥哥下落,派出些没什么能力的宫廷护卫的,东宫禧沙殿下的人。二则是宫廷里对于您和陛下一起失踪,以及对陛下目前"病重、不见客"还存有疑心的旧势力大臣们的人。三,不必我说你出该想得到,拥护着南夷露露,倒戈向外的那些新起势力的人,也是一直跟踪我,直到昨天才让我甩开的人。”
宓勒叹息地说:“那帮人心狠手辣,仗着南夷露露给他们撑腰,天不怕、地不怕,要是真让他们知道"他"的下落,铁定是要杀人灭口吧!”
虽说皇帝陛下自愿退居幕后,但只要飒亚存在的一天,就意味着这些新势力的人有被驳倒的一日,为了巩固自己目前的权势地位,任谁都会拚了命,想把最大的障碍给除去。
“现在朝廷的状况呢?”
比一年前的紊乱是好了一点,但也可说是糟了一点。势力版图重整的阵痛期一过,如今陷入各方势力角逐吞并的境。因图谋利益而勾结的,为铲除党派而联手的,可以说是人人争食大饼的局面。“宓勒还有许多未说的细节,相信司珐尔自己能猜测得到。
“朝廷官员们只顾着交相厮杀,当然也渐渐影响到百姓的生活,尤其是……南夷露露不关心政事,一心一意开采黑石运往南夷,简直把咱们西琉当殖民地看待,那态度没有引起任何百姓的反感是不可能的。旧派的主宰官一一求去,新的主宰官们全都是长嘴皮不长脑袋的草包,我看……大乱就快到了。”
这点,司珐尔也有同感。过去的西琉民生物资充沛,人民丰衣足食,自然也就少了许多纷争,可是一旦人民吃不饱、穿不暖,还管是谁在朝廷当政,头一个就想谋反,或对在上位者不利。
“黑石吗?“撇撇唇,果然不出他所料,司珐尔想。
“没错,当初南夷露露不惜大费周章,把陛下逐出朝廷外,所想要取得的,就是咱们西琉蕴藏丰富的黑石。自她一上任就拚了命地开挖,投入无数西琉国库的钱财,却把采到的东西贱卖给来自南夷的商人,简直就像挖我们的东墙去补他们家的西墙。结果,不只南夷,连东蛮、北狄都蠢蠢欲动地派出说客,想从南夷露露身上分杯羹。”
要是飒亚当初允许他进行开采的话,至少他不会允许黑石在市场上以贱价卖出,而如今这些利益全流落到外人的田里不说,更令人忧心的是他们将挖到黑石矿绝……若是让飒亚知道这点,他恐怕会辗转难眠了。
“唉!我说大人……我要再问你一,你打算把王牌藏到什么时候呢?要是错过时机,王牌变成废牌,岂非……”
“宓勒,他的事由我决定就好,你则听我的吩咐做分内的事,明白吗?”
“但是身为军师,我不得不提醒您,趁现在朝廷内涌起一片’皇帝还在的时候,决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议论,来自民间的怨怒与激愤也正逐渐高升,南夷露露再怎么镇压出压不住这股声浪之际,要是你与他重回朝廷,一定能势如破竹的”
司珐尔严厉地再一瞪。“你是想惹想我吗?”
“怕被你砍头的话,我早捧不住你的饭碗了。“宓勒一副’你吓唬不了我’的表情。
司珐尔表情稍缓的说:“此刻,我若偕同他出面,你想会变成什么局面?一场腥风血雨我会怕吗?我是不想再会他卷入无谓的争斗中,就算要回去,也得是在我为他铺上一条毫无阻碍的红毯上。”
“大人,光顾着保护自己身后的东西,就会让您忘记前方也有朝着您射来的箭矢。我倒觉得两人互相保护比只是一人保护另一人来得可靠,不是吗?”
“你是说,我会保护不了他?”
“不,我只是说他并不是无知天真到需要人保护、呵护的人。这些年来大人是最接近他,但却是最没有注意到他成长的人,假使有一天他比您要成熟的话,您要如何是好呢?”
司珐尔眯细了眸。“我可以不计较你这的失言。不过,你再往下说,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宓勒至此明白多说无益。一遇上和那小皇帝有关的事,下定决心的司珐尔是不会被动摇的。何况这提议又会让皇帝陛下站在暴风雨的最中央……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跟您禀报的。”
“是什么?”
“您应该没忘记东野智此人吧?”
一个消失在他们周遭己久的名字,为何宓勒又重新提起?“他怎么了?”
“下个月,他将随东蛮国的使节团,回到西琉来。”
“什么!“脸色一变,在司珐尔的心中,此人比南夷露露还会他警惕。
“您应该还未获得这消息,他己经在东蛮娶妻,而且还是东蛮国王庶出兄弟的女儿,可说和王亲贵族攀上关系,有了新的身分与地位。要是您在朝廷,自然会阻止他成为使节团的一员,但在南夷露露的眼中,她没有理白不让他来。”
“还需要什之见鬼的理由?东野智是被逐出西琉,不被允许再踏上西琉土地的人。”
“但他现在己经易名为东蛮智也,是东蛮国王亲赐的姓氏。”
那该死的东蛮老狐狸!
宓勒叮咛地说:“无论陛下是否己经真断绝了与东野智的恩义,毕竟他过去是陛下最信赖的人之一,请您务必小心提防。”
“这还用你说吗?“司珐尔冷冷地望着杯中的倒影。“要是他接近飒亚半里内,我定要让他死。”
是的。
夜时分,独自一人的司珐尔在书房中闭上双眸,脑中布满了所有消息,宛如乱无章法的星。他迅速地编整出有利于自己,以及不利于自己的问题,理出头绪,想出对应的法子。至于潜藏在这些问题之中,最小却最不能忽略的……他将会掌握东野智的一举一动,绝不让他有与飒亚接触的机会。
第三章
“什么?你说大人又出门了?“用早膳时,不见司法尔的人影,飒亚皱起眉头。
“是的,大人出门的时候有交代,不论亚少爷吩咐什么,我们都会替亚少爷去办的。“大婶恭敬地弯腰说。
“他没有提说要去哪里吗?“明知道问也是白问,飒亚还是问了一句。
“没有。”
“那你退下吧。”
空无一人的餐室中,飒亚孤单单地看着盘中的食物,拨弄了两下,瞬间失主了食欲。奇怪,最近司珐尔经常性的失踪,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早知道那天晚上应该追问得更清楚一点。丢下刀叉,飒亚手推着车椅子,离开大屋,往后方的青草地驶去。
作个呼吸,仰高了脖子,忘我地凝视着湛蓝无云的苍穹,想起……不知道禧沙弟弟,现在可好?
亚哥哥……不要走!亚哥哥!
司珐尔带他离开皇宫的那一天,大雪纷飞,耳中听到弟弟暗哑激动的叫喊,却没有回头。他抛下了现在世上唯一和自己有亲生血缘关系的弟弟,在那充满着阴谋与诡计的冰冷宫殿里。
我没有资格,也没有脸见你,禧沙。不过,现在我真的很希望,你的一切都是安好的,能快一点取代我这个无用的哥哥,成为我们西琉皇朝的一代名君。我随时都准备好,把这位子交给你。
飒亚低下头去,也许就连有这种想法也是软弱无耻的逃避责任吧?禧沙要是看到他此刻的模样,是否也会觉得他变得像废物一样呢?咬咬牙,抬起了放在膝盖上泛白的十指,转头看向四方。
很好,一个人也没有。
那么握住了车椅子的把手。飒亚缓慢地在双腿上使劲,他先把脚移到草地上头,接着靠着双手撑住把手的力量,缓缓地站立而起。
“啊!“摇晃的脚,因为不习惯身体的重量,一下子就往前倾倒。
可以的,再试一,己经偷偷练习过无数,飒亚知道自己想要再恢复到往日的行动自由,是不可能的。但起码要能够自己站立,起码能走个几步路……
不气馁地摸去脸上沾黏的沙上,飒亚曲起膝盖,转回身子,再一扶着车椅子,像个初学步的幼儿,发挥全身的力量,拚命地支撑起自己。
跌倒了,再爬起。
反复不知做了多少回,终于……
站住了!飒亚瞠大眼睛,俯看着自己的脚,他没有靠车椅子的支撑,站在地面上,对过去的自己而言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此时却像是一种天赐的奇迹,他感动得红了眼眶。
或许难免摇摇晃晃、颤颤巍巍,起码这短短的站立,己重燃飒亚对自己双脚的希望,一心一意、持之以恒地练习,也能使被大夫宣判为无药可治的双脚,有长足的进展!
“亚少爷?亚少爷您在哪里啊?”
有人来了!慌张地,飒亚抓住车椅子,重新把身体安置回去。要是让人看到他站起来,一定会去禀告司珐尔,那么……
“我在这儿,大婶,你跑得这么急,是有什么事吗?“装出若无其事的脸,飒亚暗自拍去衣上的尘土。
“噢,幸好您没事。吓死我了,在大屋里前前后后地找,都找不到您的身影,还以为您又发生什么……亚少爷,请您别再吓奴才了。要去哪里,通知奴才一声,我会跟着您的。”
“不过是出来透透气,有必要这般小题大作吗?“推着车椅子,往屋内的方向前进,飒亚说:“以后我会常常出来透气,反正人就在这大屋的围墙内,你也没必要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大婶,就让我一个人清静片刻吧!”
“那怎么行呢?亚少爷,大人说……”
“大婶,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大人说什么都不重要。连我在这围墙内活动的自由都没有的话。那干脆把我关在屋里,再上锁好了。“竭力想要瞒过这些司珐尔安排在周遭的眼线,飒亚佯装发怒地拍打了车椅子一下。
“亚、亚少爷?”
“午膳也不必送来了,反正一个成天不能动弹的废人,是不需要用膳的!”
大婶倒抽了口气,那可怎么得了,亚少爷不吃东西,就算铁打的人也会倒下,万一大人怪罪到她的头上……“好,奴才知道了,亚少爷。我以后不再罗嗦您,您要在这四周透气也没关系,只要不出这围墙外。”
获得小小胜利的飒亚,微笑地说:“多谢你了,大婶。我肚子好饿呢!己经到了午膳时分吧?”
“G。我们都己经帮您备好了。”
说也可怜,明明是这样清秀挺拔的好青年,要是双脚能走能动,现在正要度过人生中的黄金岁月吧?大婶不由得想着:在美好的人生来临前,就失去所有,也难怪他会想要一个人静静。
看在这可怜孩子的分上,这的事就别跟大人报告了。
一抹瘦小的身影奔出小镇,横越过草原,踏过小溪,不管心脏己经跳到极限,也没有停下脚休息的意思。
平七死命地向着那幢黑色大屋跑去,这么做会打破与爹爹的约束,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向谁求救,有谁能帮助他救救爹呢?大哥哥!你一定要在那座屋子里啊!你是平七仅存的一线希望了。
砰!砰砰砰!
扑到那扇足足有三、四个大人高的巨门前,平七不顾一切地叩着铜环,大喊着:“大哥哥!大哥哥!我是平七!大哥哥!”
“喀啦”,侧边的另一道矮木门被打开,一名长工探出头来说!「喂,死小鬼,你在这边鬼喊什么,快走开、快走。”
“我是来见大哥哥的,请让我见他一面!“平七见机,立刻上前央求。
“什么大哥哥?你这小鬼别莫名其妙了,再不走,我拿扫帚来打人了,快走!“咻咻地挥舞着手臂,长工无情地驱赶着。
平七一咬牙,双肩下垂地背过身主。就在长工嘟嚷着:“去!哪来的笨小鬼!“一面松懈戒心的放开门把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个弯腰俯冲,凭着蛮力硬是用头顶开那名长工的身体,害得长工跌入大屋的前院。
“哎哟!我的天啊!你这死小鬼,别跑!“扶着差点没跌断的腰,长工气得抓起一根锄头追打他。
“大哥哥!救命啊!大哥哥!”
鼎沸的吵闹、争执声不传入屋内也难,正用着午膳的飒亚,停下手边刀叉说:“大婶,谁在外头这样吵吵闹闹的?去瞧瞧。”
“是,亚少爷,我这就去看一看。”
少有外人能进入这大屋内,这不寻常的喧哗声,就像一颗小石子掷入了平静不起风波的湖心,激荡了飒亚规律恬淡的日子。
片刻后,大婶回来了,一脸为难的说:“亚少爷……”
“是什么事?说。”
大婶绞了绞手,叹气说:“是。有个孩子闯进咱们大屋里,还嚷着说想见您。”
“孩子?“他诧异地挑了挑眉。
“就是那天在草原上,对您出言不逊的男孩。“大婶犹存恨意地说。“我叫他们把那孩子撵出去,可是那孩子死揪着大门,说什么也不放手。还说今日若见不到您,他会一头撞死在咱们的门柱上。”
“有这种事?那还不快带他来见我。“飒亚虽不知道内情,也不懂小男孩何以做出如此激烈的举动,但印象中的小男孩聪明伶俐,这应该不是闹着玩的恶作剧。
“是,亚少爷。”
才把男孩带入屋内,他一见到飒亚,就放声大哭,跪了下来说:“大哥哥,平七求您,求您救救我爹爹!”
“平七,你这是在做什么?快起来。”
“不,大哥哥,平七给您磕头!我听人说,能住这大屋的人,是地位极高的人。那么,大哥哥一定有办法可以救我爹爹,如果您不答应平七,平七是不会起来的。“平七赖在地上,小小的额上己经多了块红印子。
“你爹发生什么事了吗?”
抽噎着,平七用手背擦着涕泗纵横的脸说:“我也不太知道,今天早上一群官兵突然上我们家,把我爹爹五大绑地带走了。还说……爹爹杀了大官,得被砍头!我爹不是杀人凶手,一定是他们弄错了!”
飒亚不由得沉下脸。“平七,这种事我是没有办法帮得上忙的,要是官府的人捉走你爹,他们便会详查事实,根据国家的王法律令,无罪的人还给他们清白,有罪的人自当接受惩罚,不论谁都不能有例外。”
“但,大哥哥……”
“平七!“厉声一喝,飒亚提高音量说:“你回家去,祈祷你爹爹无罪,并静静等待,听候官府的判决,会比在这边求我这个外人的帮助,要对你来得有用。”
“大哥哥,平七发誓,我爹真的是清白的。最近这几天,他连门都没有出,一直照顾着发烧的妹妹,又怎么会去杀人呢?大哥哥!”
再哭了起来,平七咬牙切齿地说:“可是那些官兵没有一个人把我的话听进去,他们说我在说谎,为了替我爹爹掩饰罪行,所以说谎!。我平七才不是会撒谎的坏孩子呢!”
这番话,使飒亚困惑地蹙起眉,银眸熠熠。起初,他还以为平七只想着找人说情,洗脱他爹的罪。但听他描述那些官兵的行径,似乎有待斟酌。那些官兵怎能这样草率,杀人是重罪,更应该要严加调查啊!
我一直认为领朝廷俸禄的地方官员,会秉公守法,按照颁订的律法去做仲裁,然而若是我太过信任这些经过遴选的官员,而在我所看不到的地方,发生了冤屈,那不就是我这个下放权力给地方官员的人的错?
有必要去监督一下,平七他爹爹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被谁以什么样的证据定罪?而且证人的说词也该听一听。
偏偏这时候,司珐尔不在,不然就可以拜托他了……
飒亚眉头锁,未曾如此后悔自己的愚行,竟连这点行动的方便都得不到,纵使想为平七做点什么,可是光靠车椅子能推多远?
只要有心。就没有不能办到的事啊!
“大哥哥,我求求您了。”
看着平七哭泣的脸,飒亚抱定心思,喊着:“大婶?大婶,你人在哪儿?”
“亚少爷,我在这儿,您有何吩咐呢?”
“去帮我备马。”
“什么?“大婶一双眼睛瞪大如铜铃。
“我说,去帮我备马。“负伤后,自己便不曾尝试过驾马,但只要有人助他上了马背,那么他就可以靠着双腿的力道夹住马腹,来操纵方向。幸好过去精湛的骑术,使他有十成的把握,即便摔下马也不会有大碍的。
“亚少爷,那太危险了,我去帮您安排一辆马车吧!”
“不必,因为去的就我一人。”
飒亚不是白痴,要是浩浩荡荡的车队进了城,一定会引起人们的好奇,说不定会给司珐尔带来麻烦。他是要以平七口中’大哥哥’的身份,而非被软禁的皇帝,去关心这件事。
“平七,你来带路,我们先主官府探望你爹爹,再看情况办事。我不能说自己一定能帮得上忙,但只要你爹爹是清白的,咱们定会有法子的。”
“大哥哥,平七谢谢您,平七实在太谢谢您了。”
结果,无视于大婶与屋内其它人的大力阻止,飒亚成功的上了马,带着平七,自一年多来未曾跨出半里的大屋,往镇上出发。
“司大人鸿福。”
宓勒指着两位恭敬向司珐尔行礼的男子说:“这两位分别是东三军的泉敏中将军与西二军的成筝预将军。他们都己经签署了加入我军麾下的文书。”
“欢迎二位。”
“哪里,今日能见到司大人一面,是我们的荣幸。”
“二位客气了。请坐。”
两人走到靠近门边角落的位子。在这屋内的,都是握有一方军权的人,在司珐尔失势后,表面上虽然被剥夺了军权,但没有人知道那些被分散的军权,正一点一滴的又聚回司珐尔的手中。
这些投诚的将帅们,当然不是毫无理由就自愿成为司珐而旗下的一员。
有些是过去长年为司珐尔所用的部属,有些则是新近加入的。或利诱或威吓,在种种不同情况下,促使他们效力的主因皆同,那就是不论司珐尔今日的境如何,他依然是西琉的一头雄狮,和朝中那些靠着天生的贵族地位或是巴结而获提拔的人不同,他的每一分实力都是货真价实的。
不加入最有能力者的那一方,就等着被这头猛狮反过来吞入腹中,是众人皆有的认知。
“今日请诸位前来,是想听听诸位对目前时局的看法。大家愿意给我你们宝贵的意见吗?“坐在中间的主位上,哪怕是一身轻便,司珐尔依旧散发着他人中龙凤、高不可攀的权势气息。
“司大人。“首先发言的,是德高望重的老将军敏蓝。
“请说,敏蓝将军。”
“老朽为目前时局感到不安,在我驻防的边境上,近来多了许多来自他国的盗贼。那些人表面上看似盗贼,但实际上都是经过训练的使刀、用剑高手,应该是南夷露露有意放这些人渗透到我国,企图对我军不利。”
“晚辈也赞同敏蓝老将军的说法,我同样在靠近南方的海边捉到不少这种人,数量近百。而且传言南夷正打造更多新式的军舰,表面上的目的是为了巩固他们的边防,但我看背后绝对有企图占领本朝的野心。”
“不只军备方面需要注意,其实人民的生活也一样遭逢困境。大量开采黑石所征召的人力,使得村镇陷入人手不足的窘境,而荒废的田地也增加了。再要是天老爷动怒,降下足以引起灾祸的雨水,抑或是让咱们的土地发生干旱,那么一场大饥荒眼看就要发生了。”
“正是如此,现今朝廷还拖欠起军粮……”
众人激烈的抒发对目前朝政的不满,司珐尔静静地倾听完所有人的发言后,说道:“我非常高兴,大家都如此为天下百姓着想,皇帝陛下知道他拥有你们这些忠诚的臣子,想必会感动得落泪。我代陛下,向诸位致最高的敬意。”
“司大人,您这么说,反而要教我们这些人汗颜、惶恐了。对了,不知陛下的龙体是否有所好转呢?您务必要请陛下保重啊!”
“是啊,陛下是万民的希望,我们都期望着陛下能再展圣威,将目前充斥朝廷的乱象一扫而空,还给万民丰衣足食的日子。”
司珐尔微微一笑说:“你们的心意,我一定会转达。但不要忘记,在迎回陛下之前,我们的要务。”
“这个司大人您放心,我们都照您的吩咐去做了。”
高高举起手中的酒杯,司珐尔振振有词地说:“那么,今日就放下烦恼的政事,喝一杯预祝我们的未来!也恳请诸位,尽情享受我最诚挚的招待。来人啊!请乐师与舞娘进来,为各位爷儿服务。”
欢乐的宴席一旦开始,在场的人哪还顾及得了自己的身分地位,个个放纵于逸乐,忘怀国家大事,沉醉在歌舞、美酒、女色交织而成的乐园中。
“大人,您也喝一杯吧?“宓勒拿着酒壶,送到司珐尔手中。
“我交代你办的其它事,都进行得如何了?”
“透过商人向朝廷施压,抱怨百业萧条无法进行大笔交易,以及文人们在民间宣扬着过去日子的美好,对照现今生活的困苦,让人民的心中植罪魁祸首是南夷露露而非皇帝陛下等等。这些事,都按部就班地在做呢!”
“很好,假使需要资金的话。不要迟疑,尽管向我开口吧。”
“您这么信赖小的,不怕我中饱私囊,卷款而逃吗?“宓勒三句不忘玩笑地说。
“只懂耍小聪明而短视的家伙,就不会留在我身边,也没有留存在人世的价值。“司珐尔饮下一杯酒,淡淡地说。
“好个高帽子啊!但真正令人感到胆颤的,正是大人这不可测的心思。不知此刻在场的人,以及朝廷里正在作威作福,以为自己己一步登天的家伙,有几人能看透大人的巧计。”
宓勒巡目四望,嘲讽地笑说:“在声望下滑的时候,先假意受逼迫而离开朝廷,借着所有人忙着争权夺位的机会,让原本潜藏在抬面底下心怀不轨的分子一一现形,再一举铲除、一网打尽,使敌人消失。接着再靠人民的呼唤重回政坛,此后再也没有人会管大人过去种种的是非,人们的记忆中只会留下’将人民自苦痛中解放’的国家英雄司大人。”
哈哈地大笑一声,宓勒摇头说:“高明、高明,能由败势中重新巩固自己的地盘,并让皇帝陛下的威严不再被质疑,伸张皇权,打着正义旗帜的司大人,往后在西琉可说是所向披靡,再无政敌了吧!”
“我不过是顺势而为。“司珐尔眯起一眼,不悦地说。
“那也得要您是上天所选,‘众望所归’的人上人啊?”
“宓勒,你好象非常饶舌,需要我让你的舌头短一点,好少一点话吗?”
“呵呵呵,喝酒吧,大人。这样您就会忘记小的舌头有多长,会让我留下它来,继续娱乐您的耳朵。”
无所谓地耸肩,举起杯子,司珐尔一干而尽。宓勒所说的,多数是真实的,只除了一点:他对世人的评价根本毫无兴趣,将它视为比屁还不值钱的东西。
怕在乎的,只有飒亚对他的观感。
就算这天底下的人全死光了,有飒亚在,他就认为那是个完美无缺的天地。
但他不是三岁孩儿,天真的以为飒亚和他现在的境是安全无忧的。历史上不知有多少明证,一日皇帝被废黜,新的皇帝怎么可能善待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人?要不是赐下毒酒,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迫害。目前还没有,并不意味着未来不会发生这种事。
束缚在自己和飒亚身上的绳子,是纠结无解的,只要飒亚是皇帝的一天,自己就必须是他最仰赖的左右手。他能抛弃大臣的地位不要,飒亚却不可能摆脱他背上的曼陀罗皇纹,他注定是西琉的圣主。
当飒亚为他自残脚筋时,他也于心底发下血的誓言,飒亚的脚筋的非毫无价值的被牺牲了,若一辈子飒亚都不得行动的自由,那么一辈子他都会背负着他,天涯海角,绝不会有放下的一日。
所以,他必须先为飒亚斩草除根,除去所有危及到飒亚的敌人,一个不剩地,全从西琉的土地上赶走!
为了飒亚和他的明日,染上再多敌人的鲜血,他也不会皱半点眉头,就让史册记载他的罪恶,荣耀归于飒亚一人身上,就够了。
“大人,通海城中的密探,说有要事禀报。”
司珐尔迅速放下酒杯,悄悄离席来到外面。“怎么了?你为何没有守在少爷的身边?”
“大人,少爷他……离开大屋,骑马到镇上去了。“密探小声地报告。“我的同伴依然在暗中保护,我是特地前来通知大人的。”
飒亚他……骑马?!
“我立刻动身回去,你去确保少爷的安全,如有任何疏夫,拿头来见我!”
“是!”
“爹爹!”
见到从官府中被释放出来的人,平七头一个扑上前去抱住,痛哭失声地说:“爹爹,您让孩儿担心死了。”
“乖,平七,是爹不好,害你们受惊了吧?“拍着儿子的头,有双温和如驯鹿般揭眼的男人,眼角闪动着泪光说。“不过你表现得很好,平七,能够在差使的面前,有条有理地述说证词,爹爹真是以你为荣啊!太了不起了,平七!”
“这都是因为有大哥哥在的缘故。是大哥哥一下子就让那些可怕的差使闭上嘴。乖乖地听孩儿的证词,并且还告诉差使们,他们这样关住爹爹是违法的,应该释放。”
无法讲述完整过程的平七,以他能理解的部分,把情况跟爹说了一。其实这中间所耗费的工夫,绝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
“大哥哥?”
拉着他爹走出官府监牢门外,平七指着骑乘在马背上的青年说:“这位就是帮我忙的大哥哥。大哥哥,这位是我爹爹!”
褐眸的男人目光轮流在自己儿子与青年之间交替。“您好,我是平七的爹,平满。这承蒙您的鼎力相助,在下万分感激。”
青年一双灿烂银瞳在日照下,分外抢眼,不俗的外貌夹着非凡的贵气。绝非该出现在这样一座小镇的人。
“平大爷,您无须跟我言谢,我不过是施了点压力,让差使了解他们正令王法蒙羞,促请他们导正自己不端正的行为而己。毕竟,没有任何的凭据,光靠您与通海尉令曾于前一日有过争执,就断言您是杀害他的凶手,怎么看都是一种诬陷。”
话语一顿,青年这才微红着脸说:“瞧我,竟忘了先跟您道歉,用毫无礼貌的姿态跟您谈话。按理本该下马的,无奈我的双脚有些不便,一旦下了马,就没有办法行走了。还请平大爷见谅。”
双脚不良于行!?平满惊讶地望着青年。“您这样,怎能骑马呢?”
“这……”
“爹爹!“见大哥哥满脸困扰,平七扯着父亲的衣袖说:“我们先请大哥哥回家坐坐再说好吗?不要站在这儿讲话了。太阳好大,别把大哥哥晒着了。”
“孩子你说得对,爹怎么能对恩人如此怠慢呢?呃,平某虽仅有破屋一间。但请公子看在我和我儿的这份诚心上,务必到我家来让我们奉上一杯茶道谢。”
“不,我也该回……”
再跳到飒亚的脚边,平七拉着他的手说:“来嘛!来嘛!大哥哥你来我家嘛!我一定要好好地谢谢大哥哥。”
招架不住这番热情的邀请,明知再不回去,等司珐尔回来时,定会闹得天翻地覆,飒亚还是微微笑着说:“那就一杯茶吧!”
“哇!万岁!”
“傻孩子,不能随便喊万岁的,知道吗?“连忙遮住儿子不懂分寸的小口,平满尴尬地笑说:“请随我来吧,公子。这边请。”
一杯茶,变成了一顿饭。一顿饭,却变成村民的聚会。
平满在村子里的地位,由四面八方涌来跟他道贺出狱的人数,便可见一斑。从贩夫走卒到有名望的仕绅,每个人都拿着自豪的家常菜,上门来跟平满说声恭春,他们都认为这平铺的死里逃生,简直是奇迹。
“我一听到你被押走,心想平兄这绝对是劫数难逃了。但想不到短短三天就被释放,只能说是平兄善者有其福!”
“尉令的死一定和平兄没有关系,我是这么信不疑的,平兄。”
“我看,八成是那尉令做太多坏事,老爱压榨咱们这些小老百姓,终于遇上报应了。哈哈哈!”
“据说他衣冠完整,连点抗拒的迹象都没有,就身首异地躺在自家床上呢!什么样的人,能让那个胖狗官一刀毙命,我真是想好好地谢谢他啊!”
七嘴八舌讨论起尉令的死的村人,说着说着,话题移往近日的时局,大伙儿开始唉声叹气地说:“世风日下啊!我看连官吏都会死于非命,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还有谁能依靠呢?最近的盗贼横行,像我这样的商人,最是恐惧不安了。”
“这有什么办法?上头的人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咱们靠海的村镇还算好,听说北方的人己经活不下去了。甚至传言有人为了图一口饭,不惜把女儿送入歧院去的。”
“我看,根本不该开采什么黑石的。那是西琉的根基啊!把根挖掉了,地还能不动摇吗?”
“皇帝到底在干什么啊?成天关在皇宫中,也不听听咱们的心声,怪不得人家要说天高皇帝远,人民水火热的时候,皇宫中还不是照样夜夜笙歌!“突然间,有人猛拍桌子,发出这样一声怒吼。
飒亚闻言,脸色一白,手中的杯子不慎落了地。
“辛老爷子,您说话也得谨慎点,瞧,这会儿不是把人家小伙子吓得浑身发抖了吗?“一旁,有人取笑地说。
“就算到了皇帝老子面前,我也敢再说一。哈!“红着一张脸,醉醺醺的老人家回头看着飒亚说:“少年郎,你知道吗?咱们这个国家啊,没救了!有个病焉焉的不管事皇帝,还有一堆专门吸百姓的血、吃百姓骨头的官,他们关心过我们这些市井小民什么?只关心他们荷包里进帐多少!”
“辛老,您醉了,阿云啊,去叫人扶你爹回家睡觉吧。“出面挡话的平满,掀起了老人的臂膀,将他送出屋外。
“公子,你于万别把方才的话说出主啊。“回到屋里后,平满最先做的,就是告诉飒亚说:“这是对皇帝陛下极为不敬的言词,我也知道。请看在那不过是糟老头的满腹牢骚,就忘了它吧!”
飒亚苦笑着。
正因为是酒后吐真言,所以他才不能忘,也忘不掉啊!
老人的言语仿佛在自己的胸口上插入一把名为’愧疚’的刀,刀上的利扎在心窝里头,随着心的跳动,每跳一下那伤痛就更加扩大。
也许关在大屋中,闭上自己的双眼,掩住自己的双耳,安慰自己说:宫中少了我不要紧,朝廷仍会在别人的运作下,步上轨道就以为自己能够无动于衷。可是他错了,关住他的大屋,并不是另一个天地,这大屋的周遭,仍有无数的,因为他而衍生的悲剧正在上演,而且还不知道有多少悲剧在酝酿着。
掌权者之于天下的意义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帝的重要不是因为血统,而是因为他手中握有的权力,重到能够影响、改变天下苍生的命运啊!
“您也累了吧,公子?我看天色己晚,要是您不嫌弃,就在我家中过一夜,隔日我再驱车送您回……”
“不,我该回去了。“飒亚一时忘记自己脚上的不方便,很自然地想起身
喀!脚上发也骨骼错位的声音,接着使整个人往前扑去,平满当然伸手去搀扶住,只是一个没抓好,他竟抓到了飒亚的左边衣襟,并看到了被布料所掩盖住的那不寻常的墨纹!
“小心。”
平满将讶异吞进了喉咙,帮着飒亚重新坐回位子上说:“请容我背您到外头的马背上好了。”
飒亚正要开口谢谢他的好意时,抢先阻断他声音的,是另一个低沈冰冷的男音说:“不许碰他,离开他。”
第四章
甘甜的外壳剥落之后的冰冷。
苦涩的现实底下,是不可能出现所谓’圆满’的皆大欢喜。
“您还能让微臣接受多少的惊喜呢?真是……连脚都不能行走了,却异想天开的骑马,还真的办到了!?我实在是被您那才华洋溢的恶作剧天分,给弄得头昏脑胀了。我若五体投地说一声佩服、佩服,您可否愿意大发慈悲,让我能过少点心惊肉跳的好日子?”
句句带刺的话语中,字字背后都隐藏着压抑的怒火。
“……”
阴鸷的暗灰蓝眸侧过视线,斜睨躺在身旁,双手高举过头被绑在床上不得动弹的人儿,邪佞一笑道:“怎么,气得不同我说话了吗?回答我啊,飒亚陛下。”
吸了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
“不过是双手被绑,有必要这么愤怒吗?想想自己做了什么,这点’代价’应该不是很高昂吧?比起现在被我下令跪在外头餐风宿露,又不给水喝的所有奴才们,他们所付也的代价,可是高多了。”
嘴一抿,在唇色刻下顽固线条的人儿,似乎决定对他的任何话语,都来个相应不理。
“看来这一年多,我是疼您疼过了头,陛下。”
司珐尔细长的指尖,游走在他的脸庞边缘,载到下颚,将它高高撑起,逼得他不得不与自己四目相对。
为什么不听那些奴才的劝告,硬是去插手管别人的闲事呢?一个小鬼的父亲快死了又怎么样,那是他的事。冒着生命危险,冒着暴露自己身分的危险,去救一个陌生贱民,您到底在想什么?您全然不了解,自己的地位是如何地举足轻重,而又有多少人会为了保护您的性命,或是为了取走您的性命,前仆后继地付也他们自己的性命吧?我一再地、不厌其烦地说同样的话,难道您没有一听进耳中?”
银瞳无言地对峙着他的暗灰蓝眸。
“看你这表情,是毫无悔改之意了?“收回指尖,司法尔继而把手转向地下半身那一双修长的腿。
强劲有力的瘦削线条,在受伤后,肌肉失主活动力,己经不如从前的紧绷有弹性,变得柔软脆弱。掀起衣袍,摸上赤裸的膝盖、大腿,不知是因为寒冷或是恐惧,那轻颤的反应透过指端,能灵敏的感受到。
“在想什么?怕我在夺走你的脚筋后,这一会打算弄断你的腿吗?”
膝盖猛烈一抖。
“放心吧,我不会那么做的。”
爽快地澄清飒亚的疑虑,司珐尔不否认自己由宴席上赶回来,风尘仆仆到小镇接回飒亚的时候,的确是有过类似的想法。特别是他看到陌生男子的手搭在飒亚身上时,他只差没有拔剑将那人的手砍下。
“不是因为我不想,而是那么做己经没有意义了。假使不是你甘愿给的,就算我打断了你的腿,你还有手,可以撑着身体爬离我。要是让你连手也失去了,你想要远离的话,只要动动聪明的脑子,还是会让你找到法子,不是吗?到最后剩下的,不就是一口气了?我要一个不会动、不会说话,连呼吸都没有的人偶,有意义吗?没有。”
狂炽的怒气过后,残存的就是无尽的悲伤。沉着下来的口吻,没有高低起伏的音调,是象征着男人最不擅长表达的心哀。
扣住两边脚踝,轮流地以唇亲吻着狰狞丑陋的伤疤,司珐尔既笑自己也笑飒亚地说:“我们这样,算不算有点成长?我没有忘记你把这双脚给了我,可是我不懂……为什么,飒亚,为什么你要骑马,难道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吗?你故意让我知道你又找到可以离开我的工具了吗?”
不是的!不是的!
大力地摇头否认,红了眼眶,飒亚双唇干涩地嗫嚅着,数后,才硬咽地说:"……我……还要牺牲……多少人……就为了我的愚昧……我的昏庸……我让西琉的子民……我把他们抛下了……我的罪……都是我的罪业……”
“陛下?您在说什么?”
“你不可能不知道吧……司珐尔?……现在……外头的人民过着什么样的苦日子!”
“住口。”
司珐尔放下他的双腿,冰艳的容貌上出现少见的慌乱。“快住口,飒亚,你不能说出这样的话,身为霸业的君主,一旦说也这种话,你就是在自寻死路。快点住口!”
“为什么不能说?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不,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我一直拒绝去正视,而我早该想到的,子民的水火热都是因为我造成”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司珐尔并没有使用多大的力道,但这足以使飒亚止住了泪,错谔地张大眼。
“不要忘了,不是子民拥有您,是您拥有子民!您是皇帝,高高在上的皇帝,皇帝所做的一切抉择,就像上天对人所做的一切,是不许子民去质疑的。您也不要怀疑自己所做的,您是绝对正确的!”
轻晃着飒亚的肩,司珐尔表情坚定地说:“没有这样的霸气,您打算当个被子民反过来奴役的君主吗?那么,当我国与他国交战时,您要握着每一个士兵的手,跟他们哭诉着:很抱歉,派你们去送死吗?你以为这全让那些士兵感动?错了,他们会更加痛苦、迷惘,因为他们竟要替一个胆小鬼去死,替一个不值得他们奋斗的君主去打仗!”
“请您清醒一点。要相信您是正确的,子民自然会追随您,无怨无悔。可您要是现在去跟子民忏悔,那就永远别想要子民重获新生了。”
“司珐尔……“飒亚咀嚼着他的每一个字,那都像是一颗颗的重石击在他的心房上。
覆盖在他的身后,司珐尔紧紧地抱住他,埋在他的颈项中,低语着:“算了、算了,这的事……我不会要你再给予我什么了,飒亚。我只要你从今往后别再做出任何像此这样罔顾自身,为没有价值的事物冒险的行径。你不知道自己有多重要的话,就看看我,看看这个因为你一时兴起的小小冒险到现在还无法平静下来的可怜人。”
他那一口气倾吐完的长串话语,使飒亚直到此时此刻才注意到,司珐尔异常冰冷的手指,以及面如搞灰的脸色。
“我……很抱歉……”
软化下来的飒亚,以被圈覆住的身子更紧靠向他,起码将自己的温暖传递给他,并说:“我答应你,不会再有第二。也请你原谅那些在庭院中的奴才们吧!是你要他们别违抗我的意思,他们也只是照着你的话去做而已。”
司珐尔沉默半晌后,才低声说:“毒牙,去传我的命令,就说我原谅他们的行为,他们可以去休息了。”
“是。”
飒亚大眼圆睁。“你叫谁毒牙?那个回答的人又躲在哪里?”
“不过是个暗兵。”
“也就是说,一直在暗中候命的保镖吗?“刷地,飒亚脸上的血色登时褪去。
能准确掌握他每分心思的司珐尔,微微邪笑地说:“放心吧,他们就像是影子一样,你看过影子发表或有自己的思考吗?就算看到我们俩在床上的情景,他们也不会看进心里。事实上,他们可能只注意这寝室内的构梁上,有没有老鼠会惊吓到你,让你失去享受的心情。”
“司珐尔!“该不会以前,一直,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都被人看光了!?
“你也不用担心以后你会因为介意他们的存在,而失主找乐子的胃口,到那时候我会负起责任,好好伺候你。直到你一点也不介意他们的存在为止。”
飒亚张大了嘴,他己经找不到任何可以形容这男人无耻的言语了。
“您好像还不太相信我的话?那就让微臣证明给您看吧!您大可努力不发也声音来,只不过我想那也是徒劳无功的。”
怀着明确意图的手,穿越过覆盖在胸膛上的衣料,恣意地抚摸着底下温热的丝肤。
不要开了!快住手!换作以前飒亚早这么大声叫喊了,可是现在一想到会被别人听到,他就怎么也喊不出来。
“没有半点声音的做,也挺新鲜的。呵呵。”
去死!
擅自骑马的风波过去后,一直担心司珐尔会不会变本加厉的派更多人限制他的行动,结果飒亚的忧虑是多余的,一切都如同往昔没有多大改变,而司珐尔照样不知在忙些什么,今早起来又再度上演失踪记。
到底……那家伙把他当成什么了?是幼稚的三岁孩童,还是被判禁足的宠物?口口声声说要他记取教训,不可再拿自身来冒险,借机整整惩罚了他三天!
不过,这惩罚也是飒亚自己的诠释,由司珐尔说来,约莫会被解读成’说教’。哼!天杀的混帐,天底下有哪门子的说教,会是把人关在房中三天三夜,除了吃、喝、拉、撒外,全都被钉死在一张床上来进行的?
飒亚,你好可爱,是因为绑起来做的关系吗?简直像初一样,那般羞涩呢……
净用些教人不脸红也难的言词!
是不是更有感觉了?啊,很好,就是这样,把我箝得这么紧,真是张贪婪又淫荡的小口……
做就做,那么多活干什么!
真想让你瞧瞧自己此刻的可爱模样……
多谢,不必了!
飒亚连忙甩开脑中的妄想,镇定一下发热的身体。幸好现在四下无人,他可不是来这儿浪费时间发春梦的,好不容易拥有独的机会,他是打算要继续练习站立的。
“能够站立"的这件事是对自己证明,他没有因为脚废了,就放弃希望或自暴自弃。也为了对司珐尔证明,就算他获得了能重新飞翔的翅膀,也不见得就会离开。
(是啊,我们都在成长,司珐尔。)
(我要让你知道,我就算会骑马了,能动了,那都不是对你的抗议,而是我再证明给你看这颗对你的心,是值得信赖并想赢取你的信赖的!)
(如果不能让司珐尔相信我,那么,我们永远是身在不同的世界中,司珐尔并没有因为我而离开那孤独的世界,那还谈什携手共度?我并不是要做你羽翼下的雏鸟,我想要做能让你相信并且依赖的人啊!)
把车椅子推开,飒亚按摩着自己的双脚,今天他想试试看,没有车椅子在身边,是不是能靠自己的力量站起。
屈起膝盖,转变成跪姿,再慢慢地抬起上半身……很好,平衡、稳住,不可以焦急,慢慢地……再慢慢地……
“您想要恢复双脚的行动能力吗,陛下?”
一惊,飒亚跌坐回草地上。他举目四望,问道:“谁在那里?”
“抱歉,小的让您受惊了。”
本是平静无风的四周,竟刮起一小圈的树叶狂舞,在舞动的树叶中心逐渐地显现也一个形体,就在飒亚骇然地想要召唤人来时,那人一声’吓’地把所有树叶由自己身上吹开,并出示善意的笑说:“草民平满,向陛下请安。”
“平、平满?你怎么会……“错谔不己的飒亚,头一个想到的是:他居然喊我陛下?那代表他知道了……
“恕小民无礼。“伏跪在地上的平满,毕恭毕敬地说。“那天小民不小心窥见陛下身上的皇纹,得知了您的身分。由于众人万万没想到陛下会现身此地,还请陛下看在不知者不罪的分上,原谅小民与村人对您种种的不敬言行,以及没有获您召见却擅自见您之过。”
“皇纹?不过一瞥就识得朕的皇纹?”
“是。左肩上拥有圣纹者,当属天子或是皇亲,而其间又以布有的曼陀罗纹雕最是尊贵无上,除圣上外还有谁能有?草民未获许可竟大胆拜见,是该自毁双目来向您谢罪的。”
飒亚蹙眉,微笑说:“但你的眼睛现在还是好好的。”
“是,请陛下允许草民离开后再自取双目。一则不可以鲜血玷污了您,二则草民还想以这双眼睛为陛下服务一。”
“服务?你能为朕做什么服务?区区小民,莫非还藏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能力?话说回来,方才你耍弄的那一手,也不是寻常人会的。“和那日不同,既然眼前的人己经知道自己的身分,飒亚必须展现天子的威严。
“惶恐、惶恐,小民所使的雕虫小技是跟家父习得,如果让陛下不悦,还请陛下降下责罚。”
“先说你父亲是什么人物,怎么能传授你这样的技艺?要是朕没错认,这该是神官们才拥有的高级防御法术,御风术。”
“圣上英明,一眼就看穿了草民的底细。这的的确确是御风术没错。草民的父亲曾是服侍前朝的风神官,一度掌管十二神庙中的风神庙,位列祭师,但因触犯了祭司戒律,被永生剥夺了神官的身分。”
飒亚额首。“可是朕听说被驱逐于神庙外的人,必须接受十三道罪人的烙印,好使得他的神力耗尽,不能再展法术。朕所听到的,难道是假的吗?”
“启禀陛下,您所说的并没有错,先父也是历经一番生死考验,发烧了七天七夜,差点死在那十三道的烙印底下。只是,不知为何先父并没有丧失所有的神力,并且还透过血脉遗传,使得小民拥有神力也略通法术。先父曾说这或许是上天的旨意,如今草民大胆臆测,这全是为了今日小民与陛下的相遇,而种下的因缘。”
“经过罪人烙印后还能拥有神力,并且遗传给子孙?想必那位风神官当年的能力是相当惊人的。”
过去飒亚也曾遇过一名擅自叛逃的神官,不过火神官戈歆并未接受过任何烙印,强大的法力还在,对那时的飒亚造成不小的威胁。
神官们在西琉皇朝中,可说是最让君主们忌讳,却又不得不尊崇的存在。他们是皇权与神权间的使者,过去西琉的历任君主,哪怕是最凶残的暴君,也都不会去动神宫与神庙。
幸而神官绝不插手朝廷政事,遵循着西琉守护主神’天主圣君’的教诲,以皇庙为居住地,隔离自己于俗世之外。即使庙内偶尔发生少数的叛乱事件,也会由神官们自行制裁,不曾与皇帝的旨意抵触过,两者方得相安无事地共。
“朕可以知道你父亲是以什么罪名被剥夺了神官之位吗?”
“是’色心’。”
“色?在那样清幽、不染俗世尘埃之,你的父亲竟还能大谈儿女之情?真有些令人匪夷所思呢!”
“由于父亲对那件事绝口不提,小民只知罪者却不知原委。父亲是离开了神庙后,在这乡野小镇与小民的娘亲结识,继而成亲的。”
蓦地,飒亚脑中浮现起"禁忌"二字,因而笑了。是吗?这么说来,平满的父亲说得并没有错,这缘分其来有自。假使当年的风神官也同自己与司珐尔一样,谈着一段禁忌之恋……这是怎么样的一段因缘,使得罪人的子孙出现在另一对罪人们的面前,怕只有上天才能解释了。
“朕问完了,轮到你说了吧!平满,方才你说要为我服务,是什么意思?”
“启禀陛下,小的想斗胆请您允许小民碰触您的龙体。”
“为了什么呢?”
“那天陛下离去后,小民一直耿耿于怀,关于陛下的民疾……其实小民由先父那里承继而来的不只是法术,先父离开皇庙后便致力于研究新的法术,想将它与医理结合,并且小有所成。如果陛下准许的话,小的想献出所有的才智,替陛下诊治一下您的脚。”
飒亚眼睛一亮。“你是说你有法子能让朕重新站立行走?”
“小民不敢蒙骗陛下,由于小民现在还不晓得陛下的脚是为什么不能动,请等小民触诊后再行回答。”
“那你诊诊看吧!”
飒亚把双腿平放在草地上,平满谨慎地解开裤脚的系带,再剥下白袜,露出来的狰狞伤疤让他倒抽了口气。但他什么出没说,以手指按压在脚侧的脉位上,专注地诊视。末了,他重新替飒亚穿回鞋袜。
“如何?”
“是的,陛下的脚筋断得很干净,出许是不幸中的大幸,接合的情况非常良好。不过……”
“不过什么,你快说!”
“散布于血路筋脉上无数的经络都被截断、错乱,因此无法照陛下所想的,随心所欲的动作。即便骨骼没有问题,但每一您有所动作时就会使唤不动。“平满再一叩头说:“要恢复成过去的模样,是不可能的。”
“朕不能再站立或行走?“强烈的失望涌上。
“要是不强求跑、跳的话,小民或许可让陛下站立,而且能缓缓地行走。”
飒亚激动地把住平满的肩。“什么?这是真的吗?”
“小民岂敢在陛下面前妄言呢?先父曾以细针为媒介,将御风法术注入其中,鼓动己经停止运作的经络,让它再恢复生机。经络虽有无数,无法一一找出,但己掌握的几条经络一旦打通,将可改善您双脚不听使唤的情况,能站见、行走出是指日可持的事。”
可以再获得行动自由了!飒亚心中狂喜地叫喊着,他点点头说:“那你还不快为朕进行你所说的细针法术。”
“禀陛下,这疗程恐非一时片刻,也非一日、两日可成,请您先别着急。等草民把所需的东西备齐后,即刻为您进行。”
等等。不是一天、两天?那么……“这疗程可以间断吗?”
“万万不可,陛下,您需要日日接受钢针法术,至少连续二十日。”
飒亚摇着头,不成、不成,二十天是绝对不可能瞒得住司珐尔的,就算平满设下结界,司珐尔还是会知道的!他接受过水神官的洗礼,这结界之术根本隔离不了他。
“朕不希望这件事让某人起疑心,先暂缓。”
平满伏身在地说:“陛下,依小民的意见,您的脚不能再拖了。时间越久,能恢复生机的经络也越少,您的经络己开始有萎缩的迹象了。”
“可是……“飒亚迟疑地转开脸,他想要获得双脚的自由,却不能不把司珐尔的反弹计算在内。
“小民斗胆僭越,您所顾虑的,会不会就是司珐尔、司大人呢?”
银眸立刻犀利地一扫。“你说什么?”
平满以诚恳的声音说:“小民绝非有心要触怒圣颜,请陛下明察。恕小民直言,在这一带的人都知道大屋住了要人,而小民则出己故通海尉令的口中得知,那人是司大人,朝廷政争的消息要传到这样的乡野之间,速度是很慢的,但都己经过了一年半,小民与村人多少也有所耳闻,有关司大人被取走谘国公的头衔,以及陛下因重病而隐居的事。
“另外,小民也略通天文卦象,在小民的占盘中所显示出来的,陛下您目前的境都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会拨云见日,重展天威,而给万民带来安泰圣世。可是这前提是您必须先将遮蔽您的乌云给除去才行。”
这话中的意思分明,飒亚冷冷一笑。“你是指司大人吗?”
“小民算出,在陛下的命中有三大劫难,一是登基为天子,一是一年多前您的脚受伤,而第三即将到来。这三中,有两可化险为夷,但第三……您必须现在下定决心,先把灾厄的根源拔除,否则他将会危及陛下的性命。”
“平满!你好大胆子,竟当着朕的面提及朕命危?
“您不了解,陛下,小民不担心自己的性命,却担心您与天下苍生的性命,那人并不是扶持圣座的命,是一颗会吞噬主星光芒的祸星啊!有着取代主星而出的谋逆之相。将这样的人放在身边,是大大的不智,您千万不可小觑!“平满连连磕头说。“请陛下务必把小民的话听进去,在您尚未被恶人谋害之前,务必!”
司珐尔是祸星?将取代我而为新皇帝?平满所称的危及性命,是我会死在司珐尔手上?
飒亚把自己关在屋内,愤怒地将平满驱离后,他回到大屋内的寝室,也不点灯,只是呆坐在炉火前面,蜷曲着身子,思索着平满所说的那番话。
谋逆之相?呵呵,的确是。司珐尔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屈居人下的忠犬,对于在上位者的威胁,使他不论到哪里,都遭受不平的迫害与打压,更因此而形成了他反噬权力,独揽权力,甚至不给予任何人"信任"的狂激性情。
面对飒亚时,司珐尔强取豪夺他的爱,却又不相信他的爱,更不相信飒亚所说的"永不离分”。
对手下,司珐尔便以高压与财势等作为控制的绳索,确保他们的忠心,可是绝不会让他们看到毫无防备的一面。
对朋友,司珐尔不忘他们可能会是明日的敌人。
对敌人,司珐尔明白有必要时他们得作朋友。
这样一个冷面无情、野心勃勃、兼具着掠夺者的优越天分与称霸者的聪明睿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不折不扣的……逆天、胜天而出者。
陛下,这一包是先父保存下来,皇庙里十二神官们才会有的剧毒,将它放入茶水中喝下,只需一口便会毙命。
掏出放在怀中的小纸包,飒亚从平满手中接过它的时候,平满几乎是将自己的额头磕到破,一心一意地请求着。
您是天下万民的希望,陛下!求您拯救苍生,您不能再被人蒙蔽住双眼了,陛下!无论如何,您一定要这么做!
(要我杀了司珐尔?)
我办不到!
(那我为什么要收下这包毒药呢?)
我想用它来改变什么?
(一包药,可以是夺取人命的剧毒,出可以是逆转命运的良药。)
你,或所有的人都不会料想到,我会拿这包毒药,作为打开这僵局的引子吧?司法尔。
没有这样的霸气,您打算当个被子民反过来奴役的君主吗?
司珐尔,关于"君临天下"这四个字的定义,你我存有极大的歧见,这一点我并不是这一天、两天才发现的,可是近来我可以更加确定,我们是背道而驰的。
若说你是以"天下为我而生"来界定你的天下。
我的定义便是:“无我,方有天下。”
是你的说法对,或我的说法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只有一个,而那是谁的天下?
“飒亚。”
炉火前的身影,在这声呼唤中惊颤地抖了一下。
“我听大婶说你下午都待在寝室内,一步都没有出去?觉得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大夫过来?”
边说着,司珐尔边由敞开的门,跨着大步走向他。
“飒亚?”
第二呼唤,炉火前的人儿才回过头来。
荧荧火光中,飒亚脸上的神情是那样的肃穆、高洁,几乎要让司珐尔望之却步,仿佛再靠近他,就会是种亵渎神灵的大罪。
司珐尔心中直觉不对劲,可是大婶与屋内的密探们都说没有反常之,他手上也无蛛丝马迹可查。
咚!咚咚!
那么,这股教自己忍不住要跳动的不安,这阵阵使他心跳不已的恶寒,难道全是无中生有,是他多心了?
“你回来了。“飒亚突兀地,启开无邪的笑容说。“哇,天色都这么暗了,怪不得我肚子饿得直叫呢!大婶?月大婶,晚膳都准备好了吗?”
错觉,司珐尔祈祷这是自己的错觉。
“好了、好了,别喊了,这样成何体统呢?您怎么能不顾身分地高喊着肚子饿了,要用膳呢?现在这副模样让人看了,谁还相信您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皇帝?”
故意开朗地笑,化解自己莫名的疑心,司珐尔走近他说:“且让微臣为您服务吧!您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去帮您拿来便是。”
“嗯……我要一大盘的嫩鸡、冻肉丁、裸麦条,加上饭后的果子。”
“您确定这样就够了吗?”
“司珐尔,你在嘲笑我吧?”
“G,这样的食量就连一头牛都要自叹不如。”
“怕我吃垮你就早说嘛!”
“还请陛下原谅,是我无能,满足不了您的无底洞。趁您还没把小的吃垮前,我先失陪了,要典当所有的家产,也得点时间呢。您说是吗?”
“快去吧,穷酸的家伙。”
“哈哈哈哈。”
转过身去的司珐尔并不晓得,飒亚在他身后露出了苦涩辛酸的表情,而握着那小纸包的手心,也泛出汗水,沾湿里面的毒药。
让我们对决吧!司珐尔。
飒亚把药包再收回了自己的衣袖内,他可以选择现在就把毒药丢进这堆火中,遗忘平满所说的话,也当作没有这回事发生。然后所有的一切都会按照着原定的方向前进。
你会是我"养虎为患"的人吗?司珐尔。
这些日子不见你的人影,你都去做了什么呢?是计划着该如何消灭西琉,好建立起属于你的天下吗?
取代我为皇帝,你来做这皇帝,可好?
这就叫皆大欢喜,而我也
闭上双眼,飒亚静静地让心沉淀,以迎接最后的关卡,人生中最重要的战斗。只不过战斗的目的都是为了求取胜利,他则是要……求败!
天边响起闷雷。
几道闪电掠过,刮起强悍的风,窝居泥土里的小动物,匆忙地搬迁着。
他们口耳相传着
暴风雨!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
第五章
由皇宫正殿的露台望去,琼楼玉宇栉比林立的堂皇景致,会令观赏者油然生出一股放眼天下,谁与争锋的赞叹,也能促使争权夺利者为保住这短暂如浮云的权势地位,而不惜掀起你死我活的恶斗,唤醒腥风血雨。
俗世里,越是美丽的光环背后,越是容易藏污纳垢,堆积着万年也清除不了的腐败欲望。
罔顾他人的眼光,摆出了作威作福的模样,要是再加上三声猖狂大笑,此刻她南夷露露就更像极一名卑鄙无耻的女子。
一名靠着阴谋与奸诈的手段,夺取西琉皇朝的军政大权,也吻合此刻这些在她面前卑躬屈膝的家伙们,心中所咒骂的:这长袖善舞的狠心婆娘!这蛇蝎心肠的妖女!
“禀南夷大人,方才跟您提的事,您说要怎么办才好呢?”
这个新的主宰官是她亲自挑选的,愚蠢、懦弱、唯命是从,叫他往左绝不会说要往右的投机份子,换作以前在祖国南夷,她死也不会让这种人靠近她半尺,然而在这儿……管他是张三或李四,别给她制造问题就行了。
“军粮不够发放,那就去问市粮局的家伙,你跑来问我作什么?“皮笑肉不笑的,一指卷着自己如火的红发,正眼瞧出不瞧桌上所摆放的奏章。
“大人,您、您怎么……市粮局的人说因为朝廷近一个月来,日日都有宴会,而且外国使节大量入驻咱们皇城,使得开销急遽成长,再加上北方三郡的人力都投入了黑石的开采,那儿本是国内的大粮仓,荒田……“越说越小声的主宰官,到最后连讲都不敢再讲下去。
南夷露露挑了挑眉。“左尼大人,我听你的口气,好象有责怪我的意思?”
“不、不,臣绝无此意。”
“宴会是我开的,使书是我让他们来的,黑石的开采也是我下令的,你所讲的不全都是我指使的吗?噢,我懂了,我怎么这么笨呢?主宰官的意思是,全都怪我治理无方,让西琉变穷困了,是不是?”
流下一身冷汗,既是文人又是贵族出身的左尼主宰,根本无法和南夷露露那种军人特有的锐利眼神相抗衡。他悄悄地低下头,转开视线。
“回答我啊!“一拍案,露露再高声喝斥。
“咚!“软弱地双膝一跪,左尼快晃断了自己脖子,迭声说道:“不是的,万万不是这样,请大人不要动怒。臣要说的是……”
“是什么?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左尼大人。”
“呃……呃……这个……“焦急慌乱地,以眼神在场上搜寻着代罪羔羊,情急中脱口而出的是「当然是掌管布粮局的冯……冯吉大人!他掌管布粮局不立。造成国库空虚,理应治罪!”
“那就派人去把他的官帽给我摘下,去换个家伙接掌,别再拿这问题来烦我了。”
“是、是。”
“还不给我退下!。”
赶走了讨人厌的苍蝇,露露召唤自己由南夷带来的心腹。“霍夫,你呢?有没有必须禀报我的事?“l
“公主殿下。“仍沿用南夷宫廷的称呼,名为霍夫的男子跨一步上前。“这个月的黑石己经顺利装船,运往本国了。”
“嗯……那边有没有派人传来我儿的消息?”
“有,他们送来一封小王子亲笔的书信,书信在此。“从怀中掏出蜡封的信呈上后,霍夫在露露开信的同时,又启口说:“还有,殿下,岑寂己久的司元帅府邸有了动静。”
“什么?“停下手,露露抬眸。“你是说司珐尔终于回到皇城了吗?”
“目前还未看到他本人出现,但从仆人们在那里进进出出,忙于打扫、整修的状况看来,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沉默片刻,露露点头说:“我知道了,你继续观察那儿的动静,要是他一露面,就派人来通知我。”
“是,那么小的先告退了。”
就连最挂念的孩子的亲笔书信都无心细看,南夷露露自议事殿走到露台上俯瞰着,距离自己夺权一事有多久了?一年,两年?不,还不到两年。
这段期间一直行踪成谜的男儿,终于……有意重回西琉的舞台中心了吗?以她对司珐尔的了解,他不可能是空着手回来的,他和他那位皇帝,这两人若真的重回皇城,势必会有所动作。
你是要回来索讨被抢走的东西吗?
“司珐尔,你可别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我南夷露露绝非坐以待毙的人,有本事你就来吧!我会在这西琉皇殿的最高,跷着长腿等着,呵呵呵呵。”
夜,一辆漆黑的大马车越过皇城大门,驶上了皇城独有的石板路,空荡无人的街道上,只有车轮运转声喀哒,喀哒作响,回荡。
“好熟悉的味道,我们真的回来了。”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道小缝,一双闪烁着怀念与欣喜的银瞳,正不住地由内向外窥视着。
“把窗帘放下吧。”
隔邻,横过一只手挡住他的视线,温柔但不容反驳地如是说道。
“有什么关系,再让我多看一眼会怎样?”
落下的窗帘再度断绝了他与外界的接触,使得银瞳的主人忿忿地转过头,瞪着车厢内另一名男子。
“别说这种孩子气的话,您比我还清楚,此我们回皇城是冒着多大的风险,尤其您现在该是躺在皇宫中,‘病得爬不起来’,连见客都不能的皇帝陛下,又怎么能让人看到您在这儿呢?“不甘示弱的灰蓝眸子,以同样没得商量的口吻,不卑不亢的说。
“哈,谁会半夜不睡觉,跑来看一辆快速飞驰的马车,还能够从这道小缝中,认得出我是谁?司珐尔你实在太多虑了。小心点,我己经可以看到你在不久的将来,弄得自己满头白发的模样了。“嘟嘟嘴,索性双手抱在胸前,以表情传达不满。
阴暗的车厢内,只有一小盏摇曳的烛火,映在两人的脸孔上。
即使是这样黯淡的光线,丝毫不会淹没蓝眸的主人那张得天独厚,美丽不可方物,巧夺天工的容貌。甚至当影子在他的五官上晃动时,也能为他增添朦胧梦幻,似假似真的美。
这绝色男人眼中,仅仅容纳一人
“我得说,你拗起来的模样,和三岁小孩子没两样。“取笑。
“你想要我喊你一声大叔,还是老头子?不妨直说好了。“还击。
斗嘴虽有它的乐趣,但男人心中的念头己经飘往……如何封住这张嘴,相信乐趣会更大。
“干嘛用那种眼神盯人?“银眸看出一丝不妙。
“我只是在想,会让你抱怨我变成老男人的理由,莫非是我最近太冷落你了?虽说这实在没什么道理,出发前不是才好好地、尽情地让您叫个够了?“眼中的那抹蓝转为靛,唇勾起性感的幅度。
由耳根子发热的感触,让银眼青年谨慎地说:“你,你别乱来喔,我警告你,这儿可是车厢,前头还有人在驾着马车,你要是以为我会安分地容许你的放肆,那你就大错特错咯!”
蹙了蹙眉,男人摸摸下巴,沉思地说:“安不安分,似乎不是多大的问题,反正比力道,你向来是输给我的。”
一听到此言,青年受辱地大吼着:“可恶!那好,跟我堂堂正正地角力一,我会让你知道,谁才是有力道的赢家!”
“我拒绝比试明知结果的角力。“魅惑人心的脸庞一寸寸地拉近彼此的距离,薄唇挑衅地说:“奉劝您省与力气,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你是在威胁我吗?“车厢虽不算窄小,然而青年却在对方的压迫下,无可退。
啧啧地摇头,男子轻笑,拍打着车厢前方的隔板说:“车夫,再往皇城内绕两圈,不必那么快回到府中。”
什么,银瞳进出被激怒的光彩。
殊不知,被逼到角落的猎物在猎人满足的贪婪眼神中,早己是盘中、嘴上肉了。
被吸吮到麻痹的舌尖,在男人的齿间颤抖。
不轻不重恰到好的啮咬,刺激口腔分泌出更多唾液,鼻端发出了细小的哼呼声。
男人手中握住的物体,也随着甘甜激荡的物,苏醒地抬起头,滴着白色的露珠。
“啊……啊嗯……“好不容易被释放的舌,终于能自在地发出轻声抗议。“不行……会……弄脏车……”
嘲笑地以手指抬高他的下颚,男人说:“还管它做什么,反正负责清洗的又不是你我,再者你己经想要解放,想要得不得了了吧?胀成这样,只要再稍稍刺激一下这边的小孔,你敢说你还忍得住?”
“啊……啊啊……”
想要扳开那只残忍的大手,逃离被桎梏的命运,可是整个人卡在男人的双腿之间,一边膝盖还被高高举起放在椅垫上,就算想要逃跑,又能往哪里跑呢?而熟知他身体每一弱点的男人,就像是要把羞耻从他体内拔除似的,以名为快乐的利刃,一寸寸、一寸寸凌迟着他。
己经……想要……给我……
快受不了了……
放开……让我……要不就杀了我吧……
直到着火的欲望迫切地催促,脑中只剩交迭出现的闪动炫彩,摇身一变由人化为欲望的肉块为止,男人向来都是如此地强索着,绝不轻易给予他,那最终的解放。
知道自己己经不自主地磨蹭着男人的手,扭着腰央求着,也控制不了这可耻的举动。为了能得解脱,他顾不了
“飒亚,说……”
还要我说什么……这……死变态……
“说你想要我的**进入你的**里,想要我对你**,还是**,都可以啊。只要你
说,我一定会照你的吩咐去做的。”
……说了以后就别想做人了……
“如何,不敢说?不好意思说?明明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不是吗?”
淫靡的舌含住了他的耳,搅动着,嬉戏着,心知这儿是他弱点中的弱点,于是更加不放过的,咬住。
“嗯……嗯嗯……”
揪住薄汗的胸口上那挺立的红果,狠狠地揉搓着。
“啊啊……”
投降的扣住男人在胸前恣意胡来的手,仰起像秋叶般嫣红的一张俊秀脸庞,惹火银瞳飘浮于水泽中,长睫闪动几下。“给我……把你的**弄进来……到**的最里面……快……珐尔……”
真傻,男人啧啧地弹了弹舌根,不过是戏弄一下而己,没想到会真的亲耳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
本该捕捉猎物的猎人,反过来
陷入了猎物以狐媚诱惑编织出的欲网,万劫不复。
“你呀,永远都不能按着我的想法走,都己经做到这儿了,你认为我还可能不往下做吗?竟乖乖地顺我的意,在火上加油?而且还自作聪明,我要你加一升你却添了十升,最后要是火烧到屁股,你也不要喊救命喔,现在我可真的停不下来,想停也不可能了。”
唰唰地解开自身衣带。男人心急得像个初尝禁果的毛头小伙子,双手由后面攫握住他的腰。
“司珐尔你呀啊!“还来不及为男人任性蛮横的推卸责任生气,身子就被人抱起,而目错不了的证据正抵着他。
“车上会有点颠,你就忍着点,别叫得让城里的人都醒来了,知道吗?”
知、知道个头,我那边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啊!
“啊,差点忘了!”
男人停下一举进攻的态势,让仕他不由得松了口气,庆幸……
“来,转过来,吸气,看我。”
这会儿又想怎样?他狐疑地照男人的话去做,边侧过脸回望着。
只见司珐尔邪恶的微笑着,火速封住恋人的口,在恋人吐出哀鸣与闷叫的同时,占领那羞闭柔嫩的蕾芯,长驱直入。
“大人,我们到了。”
车夫在多转两圈后,由元帅府的侧门进入,并将马车停放在厅门前,沿着台阶两侧,则早已站着众多等候迎接的仆人们。
“大人?”
等了等,不见回答的车夫,再喊了一。
喀咚、砰隆,车厢内传来诡异的撞击声,持续好一阵子后,才听到回答说:“将门打开吧。”
将垫脚的木架移到车厢前方,再开启黑车门,高大的美男子面无表情地步下马车,但所有的人都讶异地瞠大双眼,看着男子手中打横抱着的一’坨’……应该是个人吧?由于那从头包到脚的长披风裹得密不透风的,使得没有人能够确认那一’坨’到底是什么。
“己经很晚了,不必迎接了,你们都下去吧。”
仆人们谁出不敢当着面笑出声,不过大家都注意到司珐尔大人的领口系带,显然系得很仓促,都歪一边去了。
“都听见大人的话了,还不快行礼散开。“总管拍拍手,驱散了所有的仆人,并说:“大人,您的房间己经整理好,摆设都和过去一样原封末动。您一路上辛苦了,要不要准备点消夜或什么呢?”
“有需要我会再吩咐。”
脚步不敢有所迟疑的,司珐尔直接飞奔往自己的寝室,果然不出所料,他才一把怀里的人儿放下,重获自由的飒亚就气得浑身发抖,随手提起枕头、灯座,就往他丢来。
“都是你,你这万年发情的笨蛋,现在可好,从明天开始我死也不能走出这房门半步,否则我就不必做人了!你让我在你所有的仆人面前,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丑!”
“飒亚不,陛下,请您冷静点。“一歪头闪过种种飞来的横祸,司珐尔唇角也不禁抽搐地说:“我知道了,是微臣的错,臣的不好,臣会反省的,您先休息一下,换上睡袍吧。”
这才想起披风底下的自己是浑身赤裸的飒亚,指着寝室的门大叫着。滚出去,司珐尔,别让我再看到你的脸!”
忍住笑,在走出房门前,不要命的司珐尔回头又说:“看您还这么有精神,臣就放心了。啊,您这沙哑的声音真是迷死人了,再嚷大声一点的话,全屋子里的人就可以听得更清楚,连窃听的功夫都省了呢。”
不再大吼大叫,飒亚一脸杀气腾腾的,把床边的那火盆举
“喀!“司珐尔很识相的,关上门离开。
清晨,一名男子出现在元帅府门前求见。
“宓勒,你怎会消息如此灵通呢?我前脚才进门没多久,你竟能在后脚就跟着上门。“接获仆人的通报,简单盥洗过后,一身轻便、神清气爽的司珐尔出现在会客的小厅里。
“司大人,多日未见,您的气色看来真是好极了。”
摇摇手中的扇子,说是狡狯也行,说是长袖善舞也罢的男人,笑嘻嘻地说:“任谁看到您,都再不会听信您因为失势而郁郁寡欢,甚至客死他乡的传闻了。”
“会这么想的愚套家伙,就让他们去沾沾自喜吧,上会面,我并没有告诉你我何时会回元帅府,你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司珐尔喝着仆人送上的热茶,问道。
“呵呵。,您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要回来的话,绝不会要仆人们那样明目张胆的在屋里屋外活动着,封闭己久的元帅府,突然间又热闹起来,相信只要有眼睛的人都会起疑,更可况……细心如我呢!”
司珐尔不予置评的停了声,他是有意这么做没错,他就是故意要让皇城中的人晓得,他回来了尤其是某人!
“想必此刻您回来的消息,早透过密布在您门外的探子们,传遍皇城的大街小巷,再过会儿,您桌上的拜帖也将堆积如山。小的不抢得先机上门,还不知道要排到哪里去呢。”
讽笑的唇角一扬,司珐尔挑眉说:“有那么多好事者,想拜见一名夫势己久,军权旁落的元帅吗?”
“您真爱说笑。“坚起手指,宓勒瞠着眼说:“正因为您失势,更会招揽许多无聊的家伙上门;一些以为能借机嘲笑您的愚套家伙,一些想要利用您剩余价值的投机家伙,还有一些生怕您要东山再起,早一步来打探虚实的危险家伙。光是这些就足以踏平元帅府的门槛,把这儿挤得水泄不通,您还需要我再细数吗?”
“宓勒,你又是这三者中的哪一者呢?“蓝眸眯起。
“大人您又要寻小的开心吗?我当然是这三者外的第四者。”
“结合愚蠢、怕死、投机,以及危险的第四者吗?“故意说反话。
一脸「唉呀呀,您怎能说出这般伤我心的言语」,大受刺激的捧着心口,宓勒倒地不起地说:“想不到小的一路为大人尽心尽力,不惜肝脑除地,打算和大人同生共死,这样忠心耿耿的我,竟被大人如此……如此无情的糟蹋……呜呜呜,小的去投河好了。”
“门口在那边,不需要我指点吧?“冰冷无情地一笑。
从地上爬起,宓勒拍拍身上的灰尘,摇着头说:“要是今天倒在这儿的是咱们亲爱的小皇帝,大人还说得出这种令人槌心肝的话吗?”
司珐尔哈哈大笑。“等你重新投胎转世,能媲美过他之后,再和你讨论这事儿。”
“是、是,我知道了,我不该问的。“话锋一转,宓勒说:“您什么时候要集结所有的人马呢?”
“还不到时候。“司珐尔淡淡地应道。
“嗯……的确,您刚回皇城,城里的每一双眼睛都放在您的一举一动上,要召集大伙儿的确有些困度。这该怎么办呢?“难得地皱起困惑的眉,宓勒盘算着。
“这件事,我心中早有定案,你就等待时机吧。”
宓勒诺异地抬起头,接着再观察过司珐尔的脸色之后,拍拍自己的脑袋大笑。“哈哈!我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您说的是,根本不需召集大伙儿,自然就有人会替您找好一个借口了。哈哈哈。”
“所以,在这之前如何备妥所需的一切’物品’,就是你的责任了。”
“交给我吧!恰巧南夷露露开除前布粮局的主官,我正想要借重冯吉大人的长才,我想我们一定能买足全部的’物品’。”
满意地点头,司珐尔开了张票子送给宓勒,他收下后,微笑着说:“既然我人都来了,请让我向他也请个安吧!”
闻言,司珐尔蹙起眉来。
“您不必担心,小的不会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很久没见着他,想谒见一下天颜。”
考虑片刻后。“好吧,看到久未相见的旧识,出许会让他心情好一与。”
“哦?他现在心情不好吗?”
司珐尔撇撇唇,他当然不会说出,现在,飒亚根本不肯和我说上半句话。
“总管,带宓勒大人去内应,跟月大婶说是我允许他进入内厅的。”
“是。”
绕过庭院,元帅府内戒备最森严的重地,现在就属这内厅房了,门外站着数名黑衣人,一看就知身手不凡,他们警戒地不让元帅府内的仆人靠近这里半步,也因此没有人能得知是什么样的贵客居住在里面,更别说是一睹其庐山真面目了。
“亚少爷,您有客人。”
一到内厅房里,宓勒在一名妇人的带领下,在打开了三道门后,终于看到了他想见的人,此刻正与一名男子坐在书桌旁低声交谈的黑发银眸青年,惊讶地看着宓勒,然后展露喜悦的笑容。
“臣宓勒,参见"顾忌着旁边的人,省却「陛下」两字,宓勒鞠躬说。“看到您神采奕奕的模样,让小的一颗心充满着对上天的感激。”
“平满,你先出去吧!我和这位爷儿有些话要说。”
陌生男人与宓勒擦身而过之际,宓勒乘机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对方一下,他实在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别的男人,就算这男人再其貌不扬,但那位「醋劲十足」的大人,肯把地盘让出吗?
“来,宓勒,你过来吧。“招招手,坐在椅上的飒亚高兴地说。这些日子你还在朝廷中吗?”
“是,臣依旧在朝廷中,不过是做着些有的没有的杂事,陛下,您的圣体可还安泰?”
“除了行动有些不便外,朕好得很。“一手放在膝盖上,飒亚银眸染上层忧郁说:“朕听说……东宫和南夷露露大人,似乎得不是很好,有这种事吗?”
“这的确不是什么秘密,禧沙殿下对南夷大人将陛下……呃……行踪的事归为最高机密,始终不肯透露的这一点,非常不满,加上殿下也长大了,对许多朝廷事务也感……不谅解。“谨慎地选择措辞,宓勒不想让他有太多感伤地说。
颔首,飒亚叹息一声。“禧沙长大了吗?可惜朕无法随心所欲地去见他,不然真想看看他。他现在该有十五、六了吧?”
“上上个月才刚庆祝过东宫殿下的十六岁生日。”
“身为亲哥哥的我,竟无法在场帮他庆贺,也没有给他半点贺礼,哈。“自嘲地,飒亚一再摇头。
“殿下有收到一份以陛下名义送上的贺礼,是来自星屿的名贵珠宝所装饰的,一柄以黄金打造的剑。“宓勒赶紧说。
“朕?“飒亚转而一想。“哼,那家伙就会动这些小手脚、玩小样,既然要送,何不告诉我,我也好亲笔写封贺函给禧沙,才能更显我的心意。”
哎哎,这会儿宓勒可明了了,看来触怒陛下,害得陛下「心情」不好的罪魁祸首,一定是「他」没错,不过隔了一年多没见,怎么这对「小夫妻」还是一样,不时都在闹脾气呢!
嗯,依他看,陛下和某人九成九是因「闺房中事」而起到勃……要不,陛下颈边的红痕是打哪儿来的?
“……勒……宓勒,朕问你,你怎么不答呢?”
闻言,宓勒慌忙地说:「恕臣无礼,方才一时出神,没听到。”
“出神?你出什之神啊!”
该说还是不该说呢?宓勒顽皮地一笑说:“臣是在想,这堂堂元帅府内,竟被养着咬人的虫子,实在太可恶了,应该要告诉司大人,请他好好地惩罚那些清洁不力的奴才才是。”
“朕不懂,你被咬了吗?”
“陛下,是您被咬了,您颈子上都被咬红了一块,还肿着呢,难道您不知道吗?”
好似夕阳的红晕,刹那间满布俊逸的脸,绚丽无比。
“还是说,臣猜错了?”
“咳”、“咳咳咳”,飒亚连连咳嗽数声后,才说!“大……大概是虫子吧!朕没注意到。”
“是呀,真是只可恶,该受千刀万剐,不知命之将绝的虫子呢!“痛快地骂着,宓勒小心地不让飒亚的银眸看穿自己,要是让小皇帝察觉他知道内情,甚至还是偶尔帮司珐尔粉饰太平的共犯,那他就算能协助自皇帝重掌政权,也肯定会被发配边疆的。
“不要再讨论虫子了。“唱唱拉着衣襟,飒亚重提前面的问话说:“我方才问你,你知道司珐尔在图谋什么吗?”
“咦?“宓勒一脸无辜的反看着飒亚。
“不要给朕装傻,我问你的是……为什么司珐尔突然说要回皇城来?!”
眨眨眼,宓勒微笑地说:“司大人没跟您禀告吗?”
“他有说也等于没说。“挺直了身,银瞳进出威吓的光芒。“你该不会也要给我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吧?宓勒。”
“臣惶恐,臣会将我所知道的,据实禀报陛下,半点不敢隐瞒。“恭敬地低头,他说。“臣以为,司大人是为了参加十五日之后将举办的黑月祭而回来的。”
每十年,天上的月亮将会被黑夜吞噬一,称之为「黑月」,对于信奉天主圣君的西琉皇朝而言,烈日是天主,明月是主母,因此天上主母被黑夜吞没是件可怕又令人敬畏的日子,为了安定民心,他们都会于历书上记载着即将有「黑月」来临的当天晚上,彻夜进行盛大的祭典,好平抚夜神的愤怒,让祀尽快将主母释放。
“这的黑月祭,南夷大人非但下令要所有在朝官员参与不说,还广发请帖,邀集各国使节,以及许多贵族、富翁们列席。我猜想司大人或许也接到了请帖,而且打算参加。”
“是吗?原来是黑月祭啊,那他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还拿什么杂事来搪塞朕。”
“想必司大人认为这是区区小事,不足惹陛下心烦。”
“算了,谁管他认为什么。来吧,喝杯茶,告诉朕,近来朝廷内外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是。”
宓勒当然不会提及有关动乱、饥荒或任何会让飒亚皱眉头的事,当他接过飒亚亲手为他斟的茶时,他心想:陛下,您就安稳地在司珐尔的怀中,享受这无忧无虑的生活吧!其它的,臣会和司大人一起替您扛下的。
此时,宓勒出许是太久没有和飒亚接触了,他竟没有发现,在飒亚闪动的银眸底下,有一抹极浅极细微而难以察觉的……怅然。
黑月祭,是吗?飒亚垂眸,望着杯中的茶,静静地笑了。
第六章
掌握着短暂,无人监视的空档,一场密谈正在进行。
“日子是订在黑月祭举行的当天,不会有错。”
“您确定吗?陛下。”
“利用黑月祭,将可以召集所有的人马,并能不动声色。若是我,绝不会放过这大好良机。而且时间恰巧又在十五日之后,以他行事缜密的个性看来,剩下的这段日子将可以让他有充裕的时间做完整的沙盘演练。”
“那么陛下我们也停在那人之前……”
“是的,这儿有封信函,你务必要交到那人的手中,记住,绝对必须是亲手,不能有任何疏漏。”
“小民明白。我会以生命保护这封信函,并绝对交给本人。”
“嗯,有劳你了,平满。要找到不惊动他人而能进入宫廷的法子不简单,但你要尽早完成。”
“是。”
“下去忙吧。”
“……”
“怎么,还有疑问?”
“小民只是想再请问一下陛下,为何不直接利用小民献给您的药呢?”
“……朕有朕的想法,你不必知道这个。”
“小民失礼了。那,小民告退。”
门轻轻地阖上,飒亚等平满离去后,吸口气再吐出,揉着自己锁的眉心,一股身心俱疲的感受,让他渴望些许的沉淀空间。
吹熄了屋内所有的灯火,让屋子笼罩在斜阳浅照的阴暗。
好累,要瞒过司珐尔的双眼,是件比自己所想象的还要劳心劳力数倍的事。那双蓝钻锐眸是那样犀利,而他又是这般的不擅于隐瞒。有时候觉得司珐尔快看穿了,他就会故作开朗,要不就佯装生气,总之是于方百计把司珐尔目光移到别去。
他恨透了这样不诚实的自己,但……为了成全大局,别无选择!
掏出藏在衣袖中的药包,每当自觉快撑不下去,或即将动摇心意,想把一切都对司珐尔倾吐的时候,他就会拿出这包毒药来,让它时时刻刻地提醒着自己,这是场不容许逃避的对决,一场早该进行的对决,要是继续软弱,举棋不定、放纵容忍,退让下去,那么这辈子他谁出救不了!
我会用到它的。
回想起之前平满所提出的疑问,飒亚冷冷笑着。
倘使司珐尔输了,那一刻,我会赐他这包药,并且看着他亲口将它喝下。让这刹那间蔓延过身体的烈毒,夺走他的性命!
合上掌心,收起。
若是我输了,那一刻……
飒亚听见门外传来有人接近的脚步声,是司珐尔。
“怎么又不与灯,你最近好象特别喜欢把自己关在黑暗的屋子里,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说着,司珐尔顺手将最靠近门边的烛台点亮,一缕光打破沉默的暗,也宣告休憩的结束。
重新戴起的面具,脆弱地贴在脸皮上,一不小心就会掉落。
“不想召人为我点灯罢了,没什么。”
“又说这种话,奴才就是要让你使唤,不是让你惯坏做神仙的。平满呢?他不是该跟在你身边,为什么不见他人影?当初你跟我说,你需要能跟着你的人手,硬是要我接纳他,结果现在这家伙却在打混摸鱼,我看还是把他遣回家乡吧。”
司珐尔是看在飒亚难得跟他「要求」的分上,才勉为其难地同意。
“我们不是交换好条件了?“飒亚不满地一哼。
司珐尔半蹲在他身前,执起他的双手说:“我不是要毁约,只不过你想要人手的话可以再找,多得是可用之材。”
“平满博学多闻,不只是替我推车椅子或协助我的人手,我仰赖他的学识,能替我解闷。“飒亚实在不想再讨论这件事。他转移话题问道:“你的访客呢?都走了吗?”
“都是些浪费我时间的家伙,我懒得;一一接见,全交给总管去应付了。”
轻拂着飒亚的脸颊,他执拗地说:“去找阿山怎么样?他以前就是你的贴身护卫长,我想他也能胜任你身边的。”
“闭嘴,珐尔。”
难得的,直接叫了他的名,飒亚以一指堵在他唇瓣上,并说:“你希望我收回交换的条件吗?”
这真是个两难的抉择,司珐尔不想为了解决平满那号小人物,而浪费了飒亚好不容易才肯答应他的条件无论两人争论时,他再怎么令飒亚生气,飒亚都不可以搬出「禁欲」条款来对忖他。
看来,得暂且再容忍那家伙一段日子。
反正一等黑月祭来临,他把南夷露露和一干逆臣由宫廷中铲除后,重回皇宫的飒亚也不可能再把贱民留在身边了。
“禧沙殿下、禧沙殿下,您不能直接就闯进……”
一脚踹开了南夷露露所在的议事厅大门,己不见昔日可爱面孔,彻底成长为挺拔少年的禧沙,火爆又冲动地跨两个大步走向她说:“臭婆娘,你居然没告诉我!”
“禧沙殿下,真是稀客,您来到我这儿,想指点臣什么呢?”
猛力地拍打着南夷露露面前的桌子,禧沙火冒三丈地说:“还有什么!你明知司珐尔回到皇城,居然不派人将这件事告诉我,你知道我派出多少人主找那家伙的下落吗?我要见他,问他把我皇兄陛下藏到哪里去了!”
“请您别这么生气,如果说您要见他,当面质问他,这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臣可以马上就派人命他进宫来。“露露浅笑着回道。
“去,立刻把他给我捉来。”
“捉?殿下您这话就不妥当了,司大人并无触犯王法,怎么能捉他来呢?”
“藏匿陛下还不算是滔天大罪吗?”
“殿下。“露露笑里藏刀地说:“没凭没据的,您怎能说出这样可怕的话?陛下他是龙体违和,在安全的地方养病,为了使陛下的龙体能早一日恢复健康,所以不让任何人去打扰他,这全是陛下的旨意啊。”
禧沙咬牙切齿地说:“你当我是三岁孩子,我亲眼看到皇兄被那家伙……”
“您什么也没看到!“提高音量,压过禧沙,咄咄逼人的露露踏前一步说:“隔墙有耳,您莫非是想大声嚷嚷,让陛下的威信受到挑战,让天下的子民对陛下产生不信任吗?”
晤!禧沙闭上嘴,一双黑黝的眼愤怒地张着。
“不要忘了,您能位居东宫,说话这么大声,是谁的功劳。一旦您与我可爱的儿成亲后,还得尊我为岳母,我们是这样密不可分的关系,劝您记住这点。“露露捅了人一刀,也不忘给糖。“我这就遵从殿下的意思,请司大人进宫谒见殿下,您请坐。”
禧沙气愤地转过身,坐到露露让出的位子上。
一想到再过不久,终于可以探听到皇兄的下落,禧沙雀跃的心就无法平静下来。他是既高兴又愤怒、紧张。不晓得司珐尔那家伙会不会从实招来,万一他不讲呢?嗯,那就动用士兵把他捉起来,严加拷打!
不、不成,南夷露露不会答应的。
咬住自己的指尖,禧沙心一横,不如干脆向司珐尔下跪,求他把皇兄还给天下好了!……皇兄、皇兄,明知您人就在眼前,却远似天边,该怎么做,禧沙才能找您回来呢?
将近两年的光阴,臣弟无时不后悔着,为何当初自己手上没有任何能捍卫皇兄的力量,眼睁睁看着那恶人掳走了皇帝哥哥,却什么也不能做,使得天下落入了南夷露露这婆娘的手中,并强迫臣弟得娶她的女儿!
您知道吗?那婆娘甚至想离间咱们之间的手足亲情,她告诉臣弟:
你别想我,签署下这婚约,将您一人留在豺狼虎豹堆里,自己却选择远走高飞的,是你那又爱又敬的皇哥哥,是他弃江山而就美人,狠心的人是谁你该明白才是。
再说,东宫殿下,您此刻在朝中,唯一能依赖的人就是我,我会为您格挡敌人,也会为您铲除异己,一等陛下退位的时机到了,我也会让您登上是皇帝宝座的。不管外界再怎么批评议论,说您的黑瞳不是最正统,那也无所谓,就算您真的不是皇室的一员,是丽妃娘娘的私生子又如何?东宫登基即位是最名正言顺的,不是吗?
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的南夷露露,太可恨了。诬蔑了他禧沙不说,竟也不放过可怜的、己殁的丽妃娘娘,以恶毒谣言破坏一名死去的女子清白。
我真想,好想,一刀杀了这可恶的臭婆娘啊!
然而再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禧沙心知现在不能动她一根汗毛,就像是失去温暖的毛皮,狮子也会在寒冷的冬天死去,朝廷内外人人皆知禧沙与露露不来,却也都认定了这二者密不可分,需要一个挡箭牌光明正大地进驻西琉朝廷的露露,和需要强有力的支撑伞保护自己度过政争的禧沙,恰好是各取所需的关系。
我一直忍辱偷生所等待的,就是皇帝陛下、飒亚哥哥你回来啊!我不懂皇哥哥为何离开,但我明白您一定会回来的!
禧沙信不疑,只要是皇帝哥哥回来,自己就不再需要看南夷露露的脸色,更不必再容忍这些在西琉境内张牙舞爪、恣意横行的外来强盗!
“启禀大人,司元帅晋见。”
“去请他进来,还有你们所有人都下主吧!殿下和我与司大人有要事相谈,不要让人来打扰。”
禧沙跳了起来,他愤怒地望着高大挺拔的男子,一身的隆重朝服,缓缓地走过来,但那眼神和过去一样冰冷无情,脸庞也同样凝结着骇人的冰霜,这是个禧沙从小到大都不曾喜欢过,往后一辈子恐怕也不会愿意让他靠近的人物。
但,飒亚哥哥却……
烙印在眼底的一幕,禧沙始终耿耿于怀,他想破脑袋也无法了解,真的无法了解这样一名教人惧怕的男子,如何能获得皇兄宠信,一直担任皇兄的左右手,甚至到现在也只有这里人是最接近皇兄的,联系着皇兄与司珐尔之间的,到底是什么?
“露露殿下,许久未曾向您请安了,近日可好?“漠视着周遭,司珐尔朝她微微拱手说。
“差是不差,说好也没好到哪里去。倒是你,司大人,这一年多的放逐生涯,怎么不见你憔悴、苍老,好满足器量偏狭的我,让我嘲笑一句:你也有今日啊,司珐尔呢?“露露不无嫉妒地打量着他,摇头叹息。
“很遗憾,摆脱了朝廷烦人的琐事,我是既逍遥又轻松的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日子,自然是容光焕发。”
“我想也是,一切都顺从你的心意了,你怎会不如意呢?只是,放着好日子不过,我没想到会再看到你回皇城来,而且回来己过数日,竟也没来见我,还害我得劳师动众地去请你呢,架子可真大。”
看他们索性闲聊起来,按捺不住的禧沙冲口大叫。“大胆司珐尔,还不快把我皇兄的下落说出来!”
像是此时此刻才发现禧沙的存在,男人淡然扫视过他后说:“这位是?”
“你装傻出没用,今天你若不把皇兄的下落说出来,我就让你血溅五步!“禧沙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大嚷道。
再仔细地端详,司珐尔冷笑道:“唤,臣真是怠慢,竟没发觉到你就是东宫殿下,殿下真是长大不少,变得魁梧高壮,都教人认不得了,请容许臣向您请安。”
“废话少说,我皇兄人呢?”
一歪头,万民歌颂的绝色面孔上,毫无破绽地以静蓝眸子平静回视他,回道:“这微臣怎么会知道呢?如果东宫殿下都不知道的话……臣是什么身分,怎能过问陛下的行踪?”
禧沙把剑逼到他鼻端下方说:“你在说谎,你绝对在说谎,那天是你把皇哥哥从宫中掳走的,从那以后我四打听,可每个人却都三缄其口,这一定是你搞出的样,对不对!?”
“殿下,这样挥舞着刀剑太危险了,让臣替您收下吧!”
平伸出两指夹住剑身,司珐尔眉头皱都没皱一下,轻易地就折断那柄剑,禧沙错愕、震惊,连连退了两步,原本仗着手中的武器多少撑出来的一点气势,立刻就被削减了一半。
这个人,根本不是我能与之敌对的!
“好了,司珐尔,你也别太欺负我们的东宫殿下啦。“原是冷眼旁观的南夷露露,上前搂住了禧沙的肩说。“你何不就好心点。解开他心中的疑惑,让他安心呢?”
司珐尔冷冷挑眉。“要我说什么?”
“殿下他一直信皇帝现在被人监禁在某,而那名狱卒就是你。“露露咧齿一笑说。“我郑重声明,这种想法可不是我灌输给他的。”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有眼睛可以看,不用别人告诉我,我也知道你这卑鄙小人把飒亚哥哥关起来,是为了想霸占天下,你的狼子野心谁都看得出来,我更是看得再清楚不过了!“禧沙脸色青白交替。说了,他终于把压在心口的话说出来,对着这个小时候就迫害自己的敌人,大胆地说了!
我终于克服自己内心对司珐尔的恐惧,我不再害怕他了!
“哈哈!"、“哈哈哈哈!“拍着手,司珐尔的笑意一丝一毫都没有渗透到那双冰蓝瞳里,反而使人毛骨悚然。
“您说您不再是孩子了,是吗?殿下。那好,应你所求,就把你当成大人来交谈吧。你晓得夫妻该怎么做,又怎么生养孩子吗?“唇角邪扬。
“你问这个做什么!我当然知道,我十六岁生辰那日,就召宫女侍寝了。“按照习俗,让适龄皇子们早早接受Xing爱的洗礼,方能早日为皇族衍后代,瓜瓞绵绵,于秋万代。
点点头,司珐尔在他面前投下一颗威力强大的火弹
“陛下和我的关系,是夫妇。俗话说夫唱妇随,那么陛下和我在一起,跟我到天涯海角,是谁都管不着,也不可以管的事。你就忘了你的皇兄,乖乖做你的东宫殿下,这对你也是件好事。”
“你、说、什么!?”
“还要我更详细的描述吗?你的皇兄每夜都睡在我身旁,而我可不只是拥抱着他而己,我们不但会亲嘴、抚摸,还像男女一样交媾。单从你十二岁见到飒亚陛下时,我和他,就己经是这般亲密,不容许外人介入的关系了!”
轰地脑海中一片空白,禧沙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他和宫女们做的事,飒亚哥哥却和这男人……不可能,他要如何相信,亚哥哥会和这人在床上翻滚的谎话,这实在荒唐!荒唐至极!
“我不信,你胡说,你是男人,飒亚哥哥多得是后宫嫔妃可挑选,干嘛要和你”
“谁教他没有选择呢?“冷笑着,司珐尔说。“初占有他时,他比你现在还小,是个没有实权只有虚名的皇帝,要不是委身于我,他就保不住西琉了。现在你知道了吧?是我赢了,陛下他是我的,别想我会让你再有接近他的机会,殿下,请你死心吧!”
在禧沙死灰着脸,像游魂般地走出议事堂后。
“不管是男女老幼,只要是你的敌人,你决不会手下留情的吧?“露露感慨地叹道。
“小看他是个孩子,斩草不除根,往后只会令自己后患无穷。“他一直懊恼的,就是在禧沙十二岁那年,没有成功地除去地,转眼间他己经是十六岁的少年,并且日渐威胁到他的飒亚。
“可是普通人听到自己的亲哥哥……很难不大受刺激,我看这下子宫中又有好一段纷扰不安的日子了,我己经可预见殿下闹得宫中鸡犬不宁的模样。十六岁,正是最尴尬的年龄,什么都懂,却又什么都做不到。”
“我认识陛下是在他十五岁的那年,他从未在面临挫折时,以他人来泄愤,这就是禧沙和陛下的不同。无论在器量上、胸襟上、才智上,禧沙都是伪装成珠玉的草包。“论及心上人,司珐尔微笑着。
露露锐利地瞪他一眼。“我可是要靠这个扶不起的草包,保住我在西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表情淡漠,不置可否地,司珐尔自位子上站起。“闹剧己经落幕了,我要走了。”
“慢着,司珐尔。”
他停住脚,挑眉一瞥。
露露吸口气说:“你回皇城我不阻止,但你要是轻举妄动的话,牢记着,我随时可取你的性命。”
司珐尔讽刺地笑了一下。“南夷殿下,您说什么呢?我是个被剥夺大权的人,就连手边的军力也都被你分配光了,现在直属于我的手下不足千人,这样的我还能令你倍感威胁吗?您也真是抬举我了。”
“我有没有抬举你,你心里比我更清楚,不是吗?“她再地、强调地盯着他说:“有人称呼你为猛狮,但一头狮子不是没有弱点的,有必要的时候,蟒蛇出能够勒死一只狮子,我就是一条己经盘据在你颈上的剧毒之蛇。”
“哈哈,殿下,您说的话越可怕,就越让我看穿您心中的恐惧,我有这么令你害怕吗?”
凝视着那对光影互现,璀璨如琉璃的暗蓝双瞳,是女人都会着迷的,露露庆幸自己除了是个「女人」之外,更是位母亲。她轻哼地说:“我是恐惧,放着你这样在皇城出没,我恐惧得连觉也睡不好呢!”
“那您还继续坐在这位子上,没有尖叫着落荒而逃,足见您是位勇敢的女子。”
话语一顿,司珐尔眯细了眼说:“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有人利用自己外孙的性命,要胁自己的女儿,想办法替自己去弄来大把、大把的财富,自己却高坐在王位上享受荣华富贵。我无法理解的是,你怎么受得了老头的压迫,而没有干脆一刀,结束他的那条老命,早早登基为女皇?”
“一年多的时间,也够你去调查真相了。没错,我到西琉来是遵照我父王的旨意,可是你说错了一点,我并不是纯粹为我儿子的性命,也不可能会受父王威胁,如果我没有意愿,我大可赶走老迈的父亲,自立为王。
“另一个让我接受这个任务的理由是,南夷终年冰封的大地,比什么都还需要能作为燃料发光的黑石,可是黑石的价格昂贵,人民根本负担不起。”
“价格居高不下的理由,是因为西琉掌握了大量的黑石矿藏却不开挖。“司珐尔接续地说。
“看在我们的眼色,你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感受吗?西琉境内多数地区都风和日丽,除了水源是你们的困扰外,西琉人不知道什么叫做寒冷,也不知道在一年有三分之一是黑夜,迫切需要取暖的南夷人民受苦的滋味!”
曾经在南夷待过一段日子的司珐尔,不难想象她此刻描述的景象,那像是被弃置于天地之外的寒天地狱,有时风雪甚至会堆积得比人还高,那种日照、白天与黑夜都没有分别的漆黑……
“露露殿下,你们当抢匪也当了一年多,不觉得该收手了吗?“即使如此,司珐尔也没有分出多余的同情给他们,每一块土地的人民都要学习和那块土地上的残酷共存。
“你果然是"露露脸色一变。
司珐尔什么也不再说,径自背对着她离开。
现在,她应该马上派人往司珐尔的背插上一剑的!握着拳头,露露想抑止激动颤抖的手,心知她没有任何理由,该放着司珐尔的威胁不顾,可是教她迟疑的也是同样的……没有一个好借口,她如何能光明正大地杀了他!
沉重地吐了口气,良久,露露还无法想出什么好法子。
命运选择一名不可思议的使者,来为她解决僵局。
某天夜里,神秘男子闯入她的府邸,并且交给了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短短的几个字:想知道活命的法子,就跟他来见我,底下并没有署名,只简单地印上一只戒玺,南夷露露因为那枚印记而大感吃惊。飒?难道会是……
“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追问再三,神秘的男子只说:“如果您不跟着小人前去的话,将会失主一切。”
她反复思量,最后决定冒险赴会。她有点怀疑这张字条真是皇帝陛下所写,毕竟陛下没有道理会想见她,以陛下的角度来看,她应该是他眼中最大的恶人吧!要不是继而一想,倘若这真是出自皇帝的手笔,那么上头所写活命的法子她就有必要去一探究竟了。
在神秘男子的带领下,南夷露露被要求不许带任何随从,单身一人与男子越过重重围墙,最后进入一条连她都不知道的皇城地下密道。如迷宫般的地道婉蜒曲折,要是没有人带领,她绝对走不出这封闭的空间。
神秘男子在一道阻绝去路的石墙前停下脚,在壁上敲了敲,凹陷的石门立即敞开,出现了闪烁着火光的洞穴。
“到了,他就在这密室里,请您进去吧。”
全身警戒的,露露谨慎地低下头,越过
“朕在这儿等你很久了,南夷露露。”
西琉的皇帝!果真是他?
“你不跟朕问安吗?”
从呆滞中回醒,露露立刻曲下一膝说:“不知今日得以晋见陛下,恕臣失礼。”
“你很讶异?”
岂止是讶异。露露低头说:“不敢,微臣夫态了。”
“也怪不得你会如此,想想你一年半前对朕所做的一切,朕会要你过来,是很不寻常没错。”
这股无言压迫着她的气势是什么?胸口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你知道这条密道的存在吗?”
“不,臣直到近日才大开眼界,真是条建筑精密的密道,这里头的机关实在太巧妙了。西琉工匠的技艺,让人敬佩。”
“你当然不会知道了,这密道是西琉的皇帝逃命用的,怎么可能会让一名女子、还是个意图对我西琉不利的罪人知道呢?朕若把你放在这儿不管,不出三日,你就会因为缺水、缺食物,或者误触机关而葬身此地。”
被制住了,自己怎会如此愚蠢,被皇帝抢得先机呢?在他的地盘上,四周又是陌生的环境,她想活着走出这儿,就不能动皇帝一分,但很显然地皇帝却可以随心所欲地对付她!
“臣相信陛下不会这么做的。”
“噢?”
“相信以陛下宽阔的胸襟,您召臣来此,应该是要商量什么,而不是只为拐骗一名曾经欺骗过您,对您犯了罪的女子来自投罗网,在这不见光的地方暗杀她。”
至此,西琉皇帝命她抬起头,无比严厉地说:“南夷露露,你说朕的胸襟宽阔?呵,不是的。即使现在,一想到你辜负朕的托付,在我西琉所造的罪孽,朕真的、真的很想就要你死在此地,让你接受应得的惩罚。”
一滴冷汗滑落她的面颊。
“不过"银眸一眨。“朕现在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同时,也是保住你一条小命的机会。”
赎罪?保命?皇帝到底在想什么,莫非自己中了他的计谋?露露越来越困惑。
“你想看到明天的太阳,就好好地为朕效命。”
“不知圣上要臣做什么呢?”
“急什么,在这之前……和朕谈谈你的国家与往后的打算吧。”
“我的……国家?”
“对。“上身前倾,银瞳慈悲、关切地望着她说:“那个令你只身来到西琉,不断把西琉的黑石挖走,送回自己故乡的国家。以及往后,你在西琉与南夷的角色,朕可以给你的和不可以给你的种种。”
宛如从火热地狱与光明天堂间来回走了一遭,冷汗也流了一身,露露暗自苦笑,想着:狮子的身边不会是兔子,自己竟忘了,有司珐尔这样的人在旁,这位皇帝陛下也不可能是省油的灯。
光凭交谈的这短短几句,露露便知道大势己去,西琉的皇帝是远比她想象中要来得难缠的对手。
说不定还青出于蓝,胜过司珐尔给她的威胁,他没有动到一根指头,就己经令她尝到冰冷与温暖夹击的滋味。和向来只懂得冻结对手、彻底击破的司珐尔相反,这是截然不同的手法,然而在瓦解敌人心防的方式上,更加高明。
当初决定到西琉来时,她衡量局势,判断敌人只有司珐尔一个,那时的她低估了这位西琉皇帝,要是晓得一年半后他会如此威胁到自己,说不定当时她就会逼他退位,交出帝座而非隐居了。
如今,说什么都太迟了。
一番长谈后
“臣知道了,我会按照您的要求去做的。”
决定和西琉皇帝携手合作,因为照目前的局势看来,这将是最妥当并且最有胜算的一条路,露露己经获得西琉皇帝的保证,只要事成之后,她带着南夷的人马离开,那么西琉皇帝就不计较过去她开采的黑石,但往后要进行黑石的交易,就必须以公平的价格向西琉购买。
起码,这给了露露回南夷向南夷王交代的下台阶。
“离去前,请陛下解开臣心中的一与小疑惑。”
“你是想问,我为何决定这么做?”
露露恭敬地额首说:“不瞒圣上,我和司珐尔大人会面过,听司大人的口吻,陛下应该过着相当安稳平和的日子。在我看来,陛下与其刻意要使自己双手沾满血腥,何不接受司大人为您披荆斩棘就好?”
“让朕反问南夷大人一句话,你以为「王道」是什么?”
“王道?治理国家的道理吗?“露露想了想。“明智地管理国家,率领人民,让人民过好日子。”
“嗯,这是露露大人所谓的「王道」,而司珐尔也有他对王道的见解,朕出有属于朕的,问一万个人,都有一万个不一样的答案。但天下只有一个,为了天下人着想,过去避免血腥的我,决定再也不逃避,就是如此。”
简单地说……露露在心中扬了扬眉,这对异色鸳鸯现在是同床异梦,而为了在「夫妻吵架」中获得一个答案,看看是谁正确,不惜要把天下人卷入一场战争吗?真是好一场气势磅礴的吵架啊!
看来,往后自己得帮儿子挑个听话的乖媳妇才好。
“谢陛下为臣解惑。“躬身行礼后,本来就要走出石洞的露露,又想起一件事而停下脚步。“陛下,若是今日臣没有来,您怎么办?”
飒亚点点头,“你一定会来的,在见过司珐尔之后,你倍感生命受到威胁,又怎么不会焦急地咬住朕给的鱼饵,乖乖上钩呢?”
“要是臣没答应与您合作呢?您真会把臣赐死在这石洞内吗?“这绝非单纯的好奇,露露想知道,他的决心有多强。
只见飒亚的灰银双眸进出烈芒。“朕可以不回答你,不过你的决定让你保住一条小命。”
唉,要是再晚个十年出生,自己一定会想做西琉皇帝的后,她喜欢他那不输给司珐尔的气焰,又不会像司珐尔那般没人性,哈哈。
“臣感激您,陛下。臣告退了。”
第七章
“睡不着吗?”
轻声的问话,惊动了正端坐在床上,凝视着窗外一轮满月的人儿,他晃了晃肩膀,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会着凉的。”
见他无意回到温暖的被窝中,男人起身为他披上一件薄衣,顺便再以双臂环住他,嗅着他披泻在肩背上的发香,问道:“有什么心事吗?近日的你常常让我有种心惊胆跳的感受,看你的笑容,明明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但……那像是被乌云遮蔽的短暂朝阳,使我不禁揣测着,在我身后的你,笑容是否消失了?”
终于被逗笑了,把视线由窗外的月投回到男人脸上,睨着他说:“司珐尔,我拜托你,别讲这种恶心巴啦的话,听了只教我起鸡皮疙瘩。我好得很,一切都好得很。若是少个无聊人在旁哩唆,让我好好地赏一赏这轮皎洁明月,气氛会更好的。”
惩罚地,男人咬住他肩头。“说谁唆?还抱怨恶心?你八成是我所知最不懂惜福的人了。有我在身边,还看什么月儿。”
“你?你有月儿好看?”
“岂止比月儿好看,我该是你双眼最值得驻留的风景,管他风雪月,你只要注视着我就够了。”
“暧,我真要吐了。”
“你吐吧,反正你吐出来的东西,不都是我帮你吞了吗?”
唰地红了脸,他一掌推开他。“你实在有毛病耶!普通人、普通人绝对不可能会这么想的。”
“我从没说自己是普通人,而你也不是凡夫吧?再说,这想法哪儿有毛病?把你最污秽的当成是最甜美的吗?还是把你最羞耻的一面当成是最可人的?我知道了,应该是将你最淫荡的看成是最纯洁的吧!“死缠着,再一把那副身子搂入怀中,轻轻地摇晃着,疼着。
他不再挣扎,容许男人的热肤烫伤了自己。
“呐,司珐尔,你现在是幸福的吗?“片刻后,听着静谧的空气中沙沙的风吹叶动,飒亚问着。
“哈哈哈,这是什么意思?“扣住他的下颚,邃蓝眸里有着满天星斗。“莫非我的陛下,担心自己无法满足我,怕我寂寞而不幸福吗?说得也是,要是您肯再主动一点,配合我做多一点变化……我可以有这种奢望吗?”
飒亚咆哮。“你干嘛扭曲我的问话!?”
“是你自己问得奇怪,还怪我吗?”
一咬牙。“算了,我收回,问你这个根本是自讨没趣。”
“不要这么肯定。”
再一地,安抚的唇贴上他的颈项,司珐尔低语。“我是个非常、非常愤世嫉俗的男人。明明口中说着我不相信什么永远,却又死命地想要将你永远地束缚在我身边。我知道自己的矛盾,却不能阻止自己当个禽兽,我不知道……飒亚,什么是幸福呢?”
声音颤抖着,身子颤抖着,缓慢滑过自己皮肤上的唇,是火也是水,窜过、流着、囤积、汇集。闭上双眼,飒亚说:“我也不知道,有时我觉得这样就是幸福,但有时候我觉得这一切不过是……神明对我开的恶劣玩笑。”
“玩笑吗?你真会说话。”
拨开了才被上的薄衣,仔细地观看着这具在微寒夜风里,簌簌抖动的劲瘦身躯,像在量着尺寸般,不带欲情的冰冷指尖由下颚来到锁骨,再往胸膛游走而不过是这样的轻触,己经让胸膛上的蔷色小芽,亭亭挺立。
“不,我不幸福,我是个舍弃幸福权利的人,只因我无法相信这世上会有永恒不变的事物,所以我一想到有可能会失去目前我怀抱的人儿,会无法再用这双手抚弄着,再无法用这唇膜拜着,再无法以这眼、这耳、这口去感觉……我怎么幸福得起来?我是一点也不幸福的。”
“可怜、可悲的珐尔。“飒亚伸出了双手,银瞳盛满透明的水。“你所居住的空中楼阁,使得你这样痛苦吗?”
司珐尔投靠在那远比自己瘦小,却又比自己宽广的胸怀里。让恋人温柔的指舒缓他的痛苦,并且释放他的罪恶。
“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什么都不必做,只要留在我的身边。
“有没有一道阶梯,能使你的楼阁与地面相连接,好让你不再过着惶惶不安,害怕失去,所以拒绝相信的日子呢?”
我只要你。
“我来做你的阶梯吧!踩着我,让你从那半空中的虚幻里,走下来。我不是海市蜃楼,也不会消失,所以……你尽管踩着我,通往你想通往的任何地方。”
飒亚使尽力气抱住怀中这个拥有高大的身躯,却比三岁孩童还不懂得该怎么享受人生的大「孩子」。
怀中人呢喃:“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低声附和,施以爱怜。
分隔于半空中的唇,交迭,黏合。
手指扣着手指,舌眷恋着舌,漆于身上的是罪人的纹身,淋在体内的是罪恶的火焰,一起沉沦。
各自怀抱着对明日的美梦,从光阴的手中窃取短暂欢愉,只因时间不够,时间不多,时间就快要像沙漏里的沙子,流光了。
郁郁苍苍的森林,悬挂起数千数百盏灯,广大的皇宫内苑人造运河上,为举办黑月祭而撒落的数不尽的七彩缤纷瓣,传递着香气到各。三三两两聚集的宾客们,欣赏着良辰美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是欢庆的祭典,而遗忘了「黑夜吞月」的恐惧。
内苑中心,搭起以祛邪香木搭建的高塔,根据传统的仪式,在神官们歌颂完对夜神的敬畏后,祝祷、洒圣水,接着会有人爬到高搭上,亲自点燃火把,以它来取代被夺走的月神的光明。
至于爬到高塔上的人选,自古以来都是由东宫殿下代替皇帝陛下,以凸显东宫愿为圣上出生入死的精神。
“殿下,时辰将近,请您准备一下。”
禧沙仰望着那座高塔,不禁吞咽下一口口水说:“这……这塔到底有多高?”
“和以往一样,约一丈高。”
我的天啊!禧沙怀疑自己能否办得到。但他不能在众多宾客前退缩,那将是西琉皇室的耻辱,不过……要是失足,定会摔个粉身碎骨吧?
“只不过是这样的高度,就胆怯了吗?“不知何时来到禧沙身边的南夷露露,今日刻意盛装打扮,精心地以小金冠绾高了红发,金眸在暗色眼影下,好似猫眼般,既狡狯又聪颖。
“谁、谁在胆怯?“哈哈一笑,禧沙胀红着脸说。“这点高度难不倒我的。”
“那就劳您到祭台边去吧!您得替因病无法前来的陛下,担任整个仪式的主祭呢!“指引着路,假装没发现禧沙颤抖的双膝,露露笑说。
明知这是谎言,可又不得拆穿的禧沙,咬着牙往神官们己经各就各位的祭台前进。他痛恨这一切,要痛恨那个把自己丢在这儿,成了司珐尔禁脔的哥哥!是的,他己经不再当亚哥哥是值得尊敬的皇帝陛下,他没有那样丢人、无耻又荒淫的哥哥!以后西琉就白他来治理吧!
“黑月祭祭祀大典,现在开始!”
皇内的人纷纷向中心靠拢,每人手持白烛,跟随着神官朗诵的文辞,诚心诚意的祈祷着。
此刻,原本宁静庄严的祭典,倏起骚动。
“是司大人!"、“司大人也来了!"、“那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这儿?“错谔、惊喜、疑问、愤怒的声音,象是一波波浪潮,不断扩散。
然而,仪式依旧进行着。
大家都晓得无论司珐尔出现代表什么,都不能使神圣的祭典中断,否则将会触怒夜神。
“主祭禧沙殿下献神酒。”
跨一步上前,禧沙由神官手中接过了金黄色的酒壶。按例是要泼洒在祭台四周的土地上,请大地之神好好监督夜神的行为,不要让它把守护大地的光夺走太久。
“副祭宫南夷露露大人,献三牲。”
等禧沙行完礼,露露接着上前之际,底下传来"让一名扰乱我西琉皇宫的罪女担任副察官,不怕触怒神圣的天威吗?”
谁那么大胆,竟破坏了祭典的进行!?纷纷聚集的惊愕目光,无一不是这样述说着、指控着,而那名干扰祭典的男子,正不疾不徐的由人墙外围,分开了一条通往祭台的路,漫步上前。
“司珐尔。“在场唯独南夷露露没有半点吃惊,她微笑着说:“你说谁是罪女啊?我怎么听不懂。能请你再讲大声点吗?”
在祭台前稳稳地站定,司珐尔似笑非笑地说:“南夷露露,盗亦有道这句话你该听过吧?身为小偷,就该安分地藏在梁柱上方,怎可到大厅撒野,还擅自代替主人祭拜起天地了呢?没有人请你这么做,所以麻烦你从这祭台上下来吧!”
“要我下去?你又是什么身分,司珐尔,难道你就是这里的主人吗?“一副「滑天下之大稽」的表情,南夷露露变不惊地说。
“我是奉西琉皇朝的主人之命前来的。”
“说得好,那你可有圣旨?”
“我不需要圣旨,替天下万民除害,是忠心的臣子该挺身而出去做的。”
“唉呀,没有圣旨,那你要我如何相信你的话呢?我要是拒绝离开这祭台,你打算怎么做?光凭你的口,便能诛杀我不成?”
司珐尔一扬手,在夜色中可见数十名身着戎装铁甲的男人,从隐蔽的林子里现身。
南夷露露脸色一僵,那些人的面孔有许多是她识得的,因为在朝堂上他们都曾经宣誓过要效忠她,如今却一个个都站在司珐尔身边。
“现在我一声令下,便可策动十万军马封锁皇城四周的通路,而你在海边部署的南夷佣兵也早在我的掌握之中,识时务者为俊杰,劝你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或许还可避免一场血流成问的灾难。”
眯起眼,南夷露露点头笑着。“好、好一个司珐尔,我也曾料到会有这么一日,但绝没想到你能一面瞒过我的眼线,一面聚集到这么多怀有贰心的家伙,看来我今天是栽在你手上了。”
“你下来吧。“胸有成竹的,司珐尔冷然地说。“那个位子并不是你该占据的。”
“急什么,好戏在后头呢!“露露高斥一声。“来人啊,将这些谋反者一一给我拿下!”
刹那间,原本埋伏在祭台与皇宛内的护皇军像无尽潮水般涌出,至此,祭典硬是被中断了。那些来自各国的使节团、高官与贵客们,全都仓皇地寻找庇护,而不甘示弱的司珐尔人马也在那些将领的号令下,由四面八方率众而出。
“南夷露露,“惋惜的,司珐尔叹道。“我本以为你会更聪明些。”
“你不要太自信了。司珐尔,你很厉害我承认,但你也不是神,更不是拥有金刚不坏之身的仙人。天底下任何战役,在没有打之前,是分不出高下的。”
一把扯开自己那套为了祭典而换上的华袍,露出早己有所准备的战服,南夷露露抿着唇说:“况且,你有个必败不可的弱点,掌握在我的手中。”
拔出手中的指挥刀,高举着,司法尔朗声下令。“动手吧!记住,不必杀害没有抵抗能力的家伙,重与是……取下主将,罪人南夷露露的头!把我西琉皇朝的敌人,由宫廷里赶出主!重振我西琉!”
“杀啊!"、“杀啊!“震天价响的喊杀声中,一场混战就此开打。
然后……
黑影逐步地接近银月的边缘,缓缓吞噬着。
“殿下,危险,请到这边来!”
禧沙被众护卫拉到安全的角落,他望着南夷露露与司珐尔两人分别指挥自己的属下作战,这场没有旗帜,看不出输赢胜负的战役,在愈渐黑暗的夜色中,是那样的混乱,就像是西琉的未来。
到底是谁会胜利呢?禧沙不安地想着,他己经不知道该为哪边祈祷胜利了,倘使司珐尔真是代替皇帝陛下而战,那么与南夷露露站在同一阵线的自己,一旦战败,是否会遭司珐尔杀害呢?
“看!月亮己经被吃掉了!”
指着天上,忽然有人高声叫着。本来在此时,禧沙该爬上祭塔的高顶,点燃圣火好安抚天下的民心,如今皇宫外的人民看不到这把火,不知要陷入多大的恐慌之中。
“不行,不管仪式有没有进行到最后,我还是得去点上那把火。“禧沙自言自语着,推开了本来堵在他面前的护卫们,不顾他们的阻止,往祭塔的方向跑过去。
“呃啊!"、“啊啊!“低头躲着乱箭,看着四周不时有人中刀或中箭而倒下,但禧沙都没有退缩,一心往前冲刺。
“太危险了,殿下!殿下!”
对那些叫唤充耳不闻,禧沙眼看着祭塔就要到了咦?
己经有人抢先他一步,不但己经攀爬到祭搭上,同时距离最高的塔顶也才不过几步路。是谁,竟然那般大胆的,爬上唯有东宫或天子才能登上的塔顶!?
“该死的,快给我下来!“禧沙气得跺脚大吼。
“殿下!殿下!”
禧沙命令己经赶到的护卫说:“你们和我一起上去,将那个大胆攀塔的家伙拿下,绝不能让他到最上面!”
“是。”
就在禧沙的手放在塔基横木上时,一股强劲的风吹得他往后跌,撞倒了两名护卫。“哇啊!这是什么?”
“是风的结界,殿下。“从塔基的另一头,一名男子恭敬地弯身说:“您就是东宫殿下吧?小人平满,见过殿下。”
“既然知道我是东宫,还敢大胆地以法术制止我?说,你是逃出皇庙的贼人,替司珐尔办事的吗?”
“非也,殿下,请您稍安勿躁,这结界是为了不使周遭的混战伤及咱们的主子而设。”
“主子?你说谁是你的主子?为什么说「咱们」!”
平满不回答,只是仰头高望,那在夜色中奋力地往塔顶迈进的勇敢身影,此刻显得既渺小又神圣。是的,主子,这是天下的主子。以惊人的毅力,接受寻常人所无法忍耐的痛苦疗程,吭都不吭一声的,默默在挫败人心的练习中,挑战自己的极限,终于……能像现在这样,展现神迹的主子!
“喂,你别以为不吭声我就会放过你。来人啊!把他给我拿下,去找人来解开这结界!“禧沙等不及了,他跨前一步揪住平满的衣襟。
“殿下,您看。”
禧沙不白自主地顺着他,往上望。
指着高空,平满说道:“现在您明白了吧?”
呆愣住,脑中一片空白,禧沙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
“喝啊!”
挥刀砍下一名阻挡在自己身前的家伙的头颅,司珐尔连眼都不眨的,沾着鲜血往前进,那如鬼魅、如战神般燃烧的气焰,使环绕在南夷露露身旁的几名士兵,恐惧地瑟缩了身子,不知该前进或后退,谁也不想抢先当下一个抛头颅、洒热血的牺牲品。
南夷露露咋舌地嚷着。“你是真的要取我性命吗?司珐尔。”
“我给过你投降的机会。“冰冷的暗灰蓝眸注视着她,薄唇无情地一扬说。
南夷露露讽笑地说:“念在昔日的旧情上……”
“太迟了。“唰地,司珐尔再砍断一名笨得想借着他与南夷露露交谈的空隙偷袭的无耻之徒的手。
踩过满地哀嚎的家伙的脸,司珐尔靠近一步说:“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的,露露殿下。”
“哼,那要多谢你了。不过……“毫无惧色的南夷露露,突然挑剑遥指司珐尔的眉心说:“你的皇帝陛下可不会允许!”
正想说:你搬出飒亚也没用的,然而此时司珐尔却听到,不,该说是所有战斗中的人都听到了,自祭台所发出「砰!,砰砰砰砰!」的声响。巨大的鼓声就像是雷鸣般震天价响。
忤逆了吞噬明月的黑夜之帝,于暗幕中燃起一簇光明,祭台顶端的火焰是那样的耀眼夺目,使得众人不由得暂时停下战斗,像被光明所吸引般,望着那簇火光,并且注意到光轮的前方伫立着"是陛下!”
“圣土在祭台顶端!”
“陛下!”
最靠近祭台的士兵首先爆出激动的叫喊,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抛下手中的兵器,停止战斗地走到祭台下方,纷纷下跪。
司珐尔谔然地往祭台踏出一步,一双眼牢牢锁住塔顶的人影。
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是飒亚!
他怎么可能是站立着,并且又是如何上了祭台的顶端?他的双脚不是己经飒亚!
“咚!“当最后一声鼓响停止时,成千上百人聚集的所在,却连一点点杂音都听不到,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或讶异、或震惊、或无法反应,就像是此刻的司珐尔一样。他们都只能眺望着高高在上的……
白袂飘飘,悲怆悯天;黑发漆漆,肃穆宛如天神亲临;银瞳灼灼,撼动无数在场人的心。
“朕愧对上苍、先祖、天下万民。”
虽然不是大声的喝叱,但每个字、每句话,都铿铿有力。
“西琉会遭受今日的灾难,都是朕的无能,领导臣子无方,放任朝廷官员专注于争权夺利,而非为天下谋福。是朕失传,以至于众臣失去清廉的德行,万民失去对朕的信心。是朕的双眼被小人所蒙蔽,无控体察民心,就像一头失去方向的马车,才令西琉朝四分五裂的局面前进。”
你在说什么!飒亚!
“可是今日,朕要冒着触怒神威的罪名,向毁灭我西琉的力量发出宣言。就像是此刻笼罩大地的黑暗一样,朕要重新成为西琉人民心中的明光,朕要驱逐黑暗,向黑暗宣战!”
轰隆!轰隆!雷电交加闪过天边。
刹那间,隔着遥远的距离,灰蓝与银交会了。
迸射出火。
飒亚,你……当真吗?
“朕,在此昭告天下万民,罪人司珐尔拘禁朕,暗中策划革命,意图谋反,灭我西琉,篡位自立为王,是我西琉皇朝的敌人!”
你……
手一挥,飒亚宣判道:“来人啊!立刻将叛党给朕拿下,如有抵抗,格杀勿论!”
讽刺的,大雨倾盆落下,瞬间熄灭了那盘伫立于天地间的唯一光明。
司珐尔动出不动,木然的,无视于数十支往自己脖子上架的剑,也任由雨幕冲刷他的脸庞。雨水流到肩膀、手腕,湿滑的剑把从垂开的手心中,滑落到地面。
“就是这么回事,司珐尔。“来到他身前的南夷露露,怜悯地望着他说:“有些时候,人真的不能太自信,就算是你掌握住了一切,命运依然不在你的手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来人啊,将司珐尔关入刑部大牢,听候审判!”
这就是你所说的阶梯吗?飒亚!
挺高了身,仰起没有半点表情的脸,司珐尔在大批士兵的羁押下,走出了皇宫内苑。
“皇兄!”
禧沙在大殿上激动地上前抱住飒亚,也不管自己己经大到可以凌驾兄长的身高,放声痛哭着。
“您害臣弟担心死了,我还以为、还以为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到您了。“哽咽着,禧沙红了一双眼说。
“哭什么呢?堂堂的东宫,这么做未免太丢人现眼了。“飒亚替他擦着脸颊说。“这么久不见,你真的长大了。”
“皇兄……皇兄也是,看到您的双脚恢复……臣弟真是再高兴不过了。臣弟始终相信陛下绝不会轻易就被那厮所骗,真弃天下于不顾。皇兄,您今日所为真是大快人心啊!“禧沙一想起司珐尔被带走的那一幕,真是爽快、痛快!
飒亚淡淡地说:“你的关心,;令朕很欣慰。坐吧,别让所有的人都跟着我们站着。”
“是,皇兄。“被自己的喜悦冲昏头的禧沙,一点也没有发现,自己兄长眉宇间所刻划的沉重负荷。
恭敬地坐到飒亚身旁的位子上,两侧己经站满前来恭贺的臣子,当然南夷露露也在一旁。
“臣等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主宰官今日逃过一死,立刻就说:“现在恶贼司珐尔己被关入大牢,还请陛下即刻下令死,以免夜长梦多。”
“是的,主宰大人说得没错,陛下。以那恶贼所犯的罪行,理当受五马分尸之刑,定要让他曝尸城门,好杀一儆百,让天下人都明白君主的权威是不容挑战的。”
“你们急什么,司珐尔那家伙是死定了,不必你们讲,皇兄自会决断的。“看他们那副心急的模样,禧沙禁不住在一旁嗤鼻。想想皇兄落难时,这些人只知道巴结南夷露露,压根儿没把皇室放在眼中,现在一看皇兄回来了,立刻转向,真是一群不知羞耻的墙头草。
“南夷大人,传朕旨意。”
“是。”
露露在心中吐舌,按照先前约定的宣布。“陛下意在诸位曾为国烦忧的分上,不计较你们贰臣之罪,但从今日起免除诸位的现职,一律遣返原籍。待逆谋一事平息之后,再行检讨朝中人事。钦此。”
“陛下!”
露露喝斥。“还有什么好叫的,你们这些侍奉贰主的家伙,难道不知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吗?快出去吧!”
万万没想到会被责难的臣子们,个个灰头土脸地走出大殿。
就连禧沙也大吃一惊。
皇兄这回来,怎么和过去有点不同?以前他从未看过皇兄如此冷酷的决断事情,或许这一年多来真的改变了皇兄?
“陛下,东蛮国使节,东蛮智出求见。“传呼小兵奔进来禀告。
“东蛮智也?“陌生的名字,让飒亚蹙眉。“现在朕并不想接见他国使节,先请他回去……”
“陛下,恕臣冒昧,您还记得小臣吗?“一名英伟的男子,身着他国朝服,遥遥地在殿门边一问。
“智?”
“正是小臣,东野智。”
再见故人,飒亚感慨万分地说:“看样子,我们有番话,得好好地谈谈了。”
另一方面。
羁押于刑部大牢中的司珐尔,正遭受着严苛的拷打。
“快招,还有多少党羽在外头?不说的话,小心这层皮就要不保了!”
无情的鞭子落在身上。
可是怕一点也不痛,真的一点也不痛。
一个心死的人,是不会痛的。
罪人司珐尔拘禁朕,暗中策划革命,意图谋反,灭我西琉,篡位自立为王,是我西琉皇朝的敌人!
脑海中不断漂浮的,是那张曾经述说过会永远和他在一起,却又将他推入无尽渊的脸。
策划革命?谋反?
“哈哈哈哈……”
“你还笑得出来!不要以为从前你是什么元帅的身分,就了不起了。只要关进这刑部,谁都一样,不打到你皮开肉绽、跪地求饶地招出一切,是不会停手的,特别是,陛下还下令,要「格外」严厉地招待你,你就认命吧!”
咻、咻咻!
长鞭划破了空气,也裂开了坚韧的皮,鲜血淌下。
司珐尔咬着牙、闭着眼,一股烧灼着空气的怨愤,正累积、正堆高,他唾弃着命运,也唾弃往日被爱所蒙蔽的自己。
你就下令杀了我吧,飒亚。
要不我将会杀了你!
第八章
景物依旧在,只是人事非。东野智举杯眺望着清冷的大殿,下令众人散去之后,飒亚高坐在皇位上,而他则坐在台阶下的座位,这段距离表征着两人地位之悬殊。
或许两人儿时曾不分彼此地分享着读书、嬉戏的乐趣,也曾一同练习过武术、一起打滚,但那些都是儿时的回忆了。如今,飒亚己经是一国之主,而他则是个被被逐于西琉之外,本该没有脸再踏上西琉半步的人。
数年来,他的人虽远离西琉,但心始终不曾离开故国半步,关于这块土地上所发生的一切,若有人提及,自己都会像饥渴的大地吸收水分般拚命听取点滴消息。
好比飒亚迎娶了北狭的公主为妃;好比飒亚曾有段日子失踪;好比南夷露露进入了西琉的皇宫,而司珐尔与飒亚却消失了……等等。
是的,他知道这些年来西琉所发生的一切。纵然他无法亲身在此,他却有种自己未曾离开过这儿半步的感受。
而更令人扼腕的是,他嫉妒那名男人。
那名使得飒亚沉默、寂静;那名促使飒亚转变、成长;那名一手调教出飒亚,让飒亚成为拥有冷酷一面的君王得天独厚的占据住飒亚,直到今日为止,一路陪伴他并目睹一切过程的男人。
飒亚不是十五、六岁的孩子了,他当然知道。
光阴既在自己身上留下了痕迹,让自己成为嘴边留着小胡须、满口东蛮语、小腹微凸的商贾,也不可能放过飒亚而不改变他。只是飒亚他……是怎样的一段岁月,造就今日令人无上敬畏,俊逸卓然的「飒亚陛下」呢?
今日在皇宫内苑亲眼目睹整件「叛乱」事件经过的人,大概没有人不被臣服、不被撼动,不被笼络的。这并非是那几句短短的话语所展现的魔力,真正打动人心的是飒亚所做的一切。
攀上高塔所展现的勇气,指着黑夜咒誓时的无畏,他说话时的表情,他声音中的威严,他每一个举措的优雅高贵银瞳在刹那间绽现的血腥、无情。
看过今日的飒亚,明日传遍天下各国的,毫无疑问的将会是西琉的「跛足」皇帝,终于抛弃了他那根拐杖,成为一名真正的君主了。也再没有人敢背地里嘲笑,西琉是两个男人「共治」的皇朝-个是台面上的皇帝,一个是台面下的谘政大臣。
任谁都会说,一夜之间,西琉的君主以高明的手腕,为自己重新夺回政权,并巩固了皇朝万年霸业的盘石,这是奇迹中的奇迹,亦是一着值得千秋万载歌颂的高着。
然而,飒亚并没有开心地微笑。
“智哥,你怎么都不说话呢?“手持酒杯,连连喝了好几杯,飒亚才淡淡地望着他说。
“陛下如果不开口,小臣怎么好意思厚脸皮地说话呢?“东野智低头,恭敬地回答。
飒亚微微一笑。“所以,智哥你是否也想着:伴君如伴虎,万一一不小心说了触怒朕的话,不知小命还保不保得住,因此变得沉默不语了?”
“陛下,小臣并没有这样想。”
“朕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的话。“银眸锐光迸现。
“请陛下相信小臣,小臣自知身为被逐之身,再踏上西琉的土地,是要冒着被杀头的危险的,但思乡情切,仍使得臣不顾罪人之身,回到这里晋见陛下,这样陛下还不能懂得小臣的心吗?“诚恳地说着,东野智抬起头来。
飒亚放缓表情说:“朕当年放逐你的事,你感到委屈、忿忿不平吗?”
“禀陛下,如果说臣没有过一丝愤怒,那么臣就犯了欺君重罪,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这么多年的时间足以让小臣细细思量陛下的用心,并且也让小臣反省了自己的愚蠢。”
“喔?你认为当年自己做的是错的?”
“是的,特别是当今夜看见陛下的威严英姿之后,小臣醒悟到自己差点铸下多大的错误,不由得要发出一身冷汗。陛下,您放逐小臣是正确的,如果留着小臣在您的身边,小臣将成为历史的罪人。”
“智哥,你说说看,你怎么会成为历史罪人?”
再一颔首,东野智徐徐地说:“臣是于方百计想阻止陛下登基,成为天下万民的主子的罪人。若臣留在您的身边,按照臣当年狂妄与愚昧的心态,恐怕会因为陛下的不降罪于臣,而变本加厉地设下更多阴谋来谋害您,迫使陛下离开朝廷这个是非之地。”
“……你很坦白,智哥。”
“是小臣斗胆了。”
吸了口气,飒亚再一微笑说:“朕忘了问你,这些年在东蛮,过得可好?”
“感谢陛下的关怀,臣承蒙东蛮君主的收留,成为经商的商贾,事业小有所成,日子还过得去。三年前也在东蛮王的好意下,入赘至与王室宗亲有血缘关系之家,并因此采用「东蛮」一姓,易名为东蛮智也。“抛弃祖先给的姓氏,曾让东野智挣扎许久,但他之所以会作下这种决定,也是为了舍弃自己心中对愚蠢旧梦的依恋。
“你更改了姓氏,不会受家族的人责难吗?”
“如今,小臣己被逐出家门,再也不是东野家的人了。”
飒亚张眸,端详他的脸片刻后,语重心长地说:“朕该不会对智哥做了非常残酷的事吧?”
“不,陛下,臣感谢陛下让臣重获新生,臣的妻子是位贤慧的夫人,并替臣生了个可爱的儿子,有了他们使得臣非常满足于目前恬淡的生活。如今小臣一心都在夫人与孩子身上,不像过去受野心所苦,这都是陛下的恩赐。”
飒亚摇头。“智哥,你说谎,你怎么能欺骗朕呢?”
“陛下,臣绝无……”
“你敢说自己绝无虚言?若真是这样,那么你现在人就不会出现在西琉的宫廷中了,重回旧地,你感受到了什么?这皇宫中依旧和你离开前一样,弥漫着血腥的斗争气息,不是吗?这是否让你血液中淡化的野心,再地复燃了呢?”
重重地放下酒杯,飒亚卓然起身。“朕没有空听虚伪的言语。”
“陛下!”
也立刻起身,并跪在台阶下的东野智,低着头说:“请陛下恕罪,臣一直到您一语道破,才晓得臣的愚昧。小臣的确要承认,是的,臣的血液因为陛下英明地铲除了一直以来威胁着您与皇室的最大危险人物而骚动着。但臣并没有妄想要回到这宫廷里来,臣发誓这是真的!”
“那么,就证明给朕看吧。”
“是,无论陛下要臣做什么……”
“明日就离开西琉,率使节团回东蛮去吧!”
飒亚转回身,高高地俯望着他说:“朕知道你此行是代表东蛮王前来,想要取得西琉的黑石,但往后黑石不会再以贱价出售给任何国家,不论东蛮或南夷,都得透过布粮局申购。为了整顿过去被捣乱的局面,暂时不会有任何的黑石交易,你留在西琉也是没有事可做的。”
“陛下,请您容许小臣多在西琉停驻几日,好一解思乡情怀,臣绝不会再踏进宫中半步的。”
重叹一口气,飒亚淡淡地说:“朕是为了你和在家乡等你的夫人、孩子,才命你离开的。”
“臣不解?”
“不要卷入西琉的战争,你回去吧。”
“战争?但陛下,您不是己经把司……“东野智闭上了嘴,因为飒亚高高挑起的眉端暗示着,那三个字己成为禁语。
“智哥,珍惜你眼前的一切,当它看来是如此理所当然、唾手可得时,要记住天底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你这样平凡的幸福。起码,你眼前就有个最好的、活生生的例证。能与所爱的人在一起,你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朕盼望这你回去,替朕做一件事。”
“请陛下吩咐,臣赴汤蹈火也会为您达成的。”
“好好地爱你的妻子,并好好地养育你的孩儿,让他成为对这天下有益,而非有害的人。”
“陛下……“为何这番话听来好痛,东野智不由得感到惶恐,这是真的要与飒亚分离了,这该不会是陛下的遗言吧?
可是飒亚并没有再看他一眼,就消失在重重的帘幕背后。幽的皇朝禁地像在他与他之间,坚起一堵高墙,彻底阻绝了往日的回忆。
最后,东野智选择再一跪地朝拜,亲吻着皇宫大殿的地板说:“再会了,我亲爱的三皇子殿下,再会了,我亲爱的飒亚陛下,臣愿您能成为一位万代明君,以您恩威并施的德政,睿智英明地领导西琉。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从来都是不能寻求平凡的幸福的,陛下。
所以小臣,就不祝您幸福了。
“您怎么不听话,又在这书桌上睡着了呢?”
珐尔?你……怎么会在这儿?
“您这句话真可笑,臣不在您的身边,要在哪里呢?”
我不是己经把你
“天底下没有关得住我的牢笼,飒亚,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呢?,唯一能囚禁我的地方,是你的心。”
珐尔……噢……
“您不了解,我有多么地爱着您吗?”
珐尔……别走……
“……珐尔……“肩膀上的触感,让飒亚警觉地睁开眼睛,摸着唇上的袍子。“是谁?”
“是我,陛下。“南夷露露叹了口气回道。“您也太勉强自己了吧!一夜、两夜就想把堆积成山的奏章全看完吗?这样熬夜可是很伤身的。瞧您一张俊脸都折腾成什么样了!”
原来,是一场梦。疲累的闭上双眼,飒亚揉着眉心。“有事吗?南夷大人。”
“新的人事安排,都照您的命令去做了。由于司珐尔拉拢了不少手上握有军权的人,因此还耗费不少功夫补上被您下令永不任用的家伙们的遗缺,总之,勉强只能让朝廷上轨道而己。”
拍拍手上的奏章,露露说:“司珐尔及其党羽的财产、屋宇的查封也都进行得很顺利,这些是明细。我得说,有这些钱财,想要和您抗衡也不是不可能的,谁教现在西琉的国库穷得要命呢!”
“而这都得多谢您,南夷大人。“嘲讽地回嘴,飒亚接过她手上的奏章。
“所以我也不是没有反省,说了要帮您不是吗?您确定真的不让我留下来参与?我不会狮子大开口,事成后要您给我一个谘国公的位子,但禧沙和我女儿的婚约照旧的话……“眨眨闪亮的金眸,算计着未来的种种好,南夷露露觉得和西琉飒亚若能成为亲家的关系也不错。
“不必,这是我西琉的内战,我拒绝任何他国势力的参与。要是让你插手,朕岂不是前门有狼后有虎?“一口回绝。
南夷露露咋舌。“我现在晓得,是司珐尔太愚蠢了,竟会不知道他身边最大的威胁就是你。是他一手把幼猫养成一头老虎的,他也怨不得自己吧!”
“他……在那儿,怎么样了?“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或许是梦的影响,使得将司珐尔视为禁忌的自己,心软地问道。
“呵,还能怎么样呢?“一耸肩,摊了摊手,露露爽快地说:“照您的吩咐,让他半死不活了,现在八成还有口气在吧?”
“朕不是说过,不可伤他……”
“安心吧,都是些皮肉伤,没留下什么会让他活不过来、断腿断胳臂的伤。和您当初失去脚筋相比,他那点伤不到个把月就能复原了。“快速地截断他的话尾,露露不懂这些男人心中在想什么。
要求飒亚断脚的司珐尔也好。
要求使司珐尔受尽皮肉痛苦,最好让他半死不活的飒亚出好。
这两人之间,到底是爱或是恨?
是什么让他们这样折腾彼此,却又……无比强烈的联系着彼此?连在睡梦中都会呼喊对方的名字。
这么爱他,那放他出来不就得了?换成露露,或许会在对方跟自己认错,发誓绝不背叛,跪在地上亲吻她的脚之后,她就会原谅他,被他出来了。
瞧,一听说他没事,马上就松口气,还想掩饰或欺骗自己吗?飒亚陛下,您也实在是……太逞强了。
“谢谢你,南夷大人,你什么时候离开呢?”
“不要一副巴不得我快点走的样子,我知道我很碍眼,是,我会离开的。船己经停泊在港口了,等家当都装上船,还要个两、三天,正好赶上朔月启航。“离开后,就不晓得西琉会再度陷入什么混乱的局面,现在露露解除了生命危机后,反倒很好奇司珐尔与飒亚陛下,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爱若是龙争虎斗,那只有两败俱伤的下场,而她很喜欢这两人,倘若可以的话,还真希望他们能……能什么呢?要男人与男人白头偕老,太荒唐!不可能的,天下如此之大,却没有能容纳这对悖德情人的地方。
自嘲的露露,恰巧听到飒亚说:“我感谢你没有毁约,南夷大人,朕很清楚,秘道的约定没有强制力,你大可在与朕联手除去司珐尔后,再反过头来将你手上的兵器矛头指向朕。因为你没有那么做,今日西琉才得以有短暂喘息之机。”
“别说了,我干不来这种订了约又毁约的事。我虽是名女子,但却重视我说出口的承诺,一旦出口我绝不背弃,因为那等于是背弃了我的人性。”
“您未来如继承南夷王位,朕相信您会是称职的女带。”
“哈哈哈,那还用得着你说,我打算成为天下首位女帝,并且是比你们这些臭男人还要强、还要厉害的英明女帝。”
飒亚点点头。“朕会拭目以待的。”
伸出手,南夷露露与飒亚握手说:“陛下,最后一这么称呼您,出希望您在未来的日子,未来的战争中能顺心如意。我捉摸不出您的心意,所以不知该祝您胜利或是祝您失败,干脆就祝您……幸福吧!”
“幸福?朕吗?”
南夷露露爽朗一笑说:“是人,都会想要幸福的,皇帝也是人,为何不能奢望幸福的来临?让我们下见面时,面带微笑,好吗?”
经过这些日子以来,飒亚难得的笑了。
南夷露露的船离开港口的那一刻,飒亚秘密召见了一名被关在刑部大牢里的犯人,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飒亚、那人以及负责戒护的平满……
“宓勒。”
呼喊着那人的名字,飒亚坐在地道的密室内,打量着他。“你看来还好,那些狱卒没有太为难你吧?”
“罪臣见过陛下。谢陛下关心,臣除了对差劲的牢饭感到反胃外,一切甚好。”
左右张望了一下,宓勒不改其大胆的行径说:“不过,罪臣得说,和食之无味的牢饭相比,起码那儿还有人影可以陪我说说话。您要把臣关到这儿,不出一日,我就会疯狂地咬下自己舌头,吞下去了。”
飒亚一脸拿他没办法地说:“你放心好了,朕不是打算把你关在这儿。”
“那臣斗胆请教陛下,您召我这图谋不轨的罪臣在这种地方见面,是为了什么呢?微臣真是想破脑袋也不懂啊!“宓勒的装傻当中,有一丝的嘲讽,想当初还曾取笑司珐尔,不要忘记枕边人的危险,想不到自己的一张乌鸦嘴竟好死不死地说中了。
“宓勒,你看到面前的两杯酒了吗?”
“有,怎么没看到,臣正觉口渴不己,谢陛下恩赐……“马上手就伸了过去。
“其中一杯,是会让人七孔流血而亡的毒酒。”
宓勒的手停在半空中,脸皮抖动着,最后化为苦笑说:“我猜,这不会是种赌注吧?我命好,就活下来,您不计较前嫌。我命不好,就一命呜呼去见祖先。”
飒亚一整神色,激扬起一边眉毛说:“两杯酒,两个选择。一杯红色的酒,是毒酒。一杯透明无色的酒,是普通的佳酿。你把司珐尔散布各的党羽名单交出来,宣誓未来效忠于我,我就赐你这杯五色酒,以及朝廷的大臣官位。另一杯就是当你拒绝交出的时候,给你喝的。”
“哈,哈哈哈。“晃晃脑袋,宓勒叹道:“我可以知道是什么样的大臣,官位有多高吗?”
点点头,飒亚扯唇淡淡说道:“你说,你想要什么官位呢?”
“喔,我可以自己开口啊?陛下您真是仁慈慷慨,并且能这样对罪臣宽恕,这不是普通圣明的君主能做得到的。小臣太为西琉人民高兴,他们有了新明君了。”
“你是愿意交出来喽?”
宓勒笑了笑,低下头,执起了两杯酒中的其中一杯。“谢陛下的赏赐。”
“等等,你该不会是拿错了吧?那杯是……”
“暧,红色的毒酒,是吧?“叹息着,宓勒说道。“我这个人对什么事都不很执着,只要能达成目的便不计手段。不过我人生中唯一没做过的事就是诈赌。所谓「愿赔服输」,这我可是很自豪的。”
凝视着手中红色的液体,磊落一笑,宓勒眨眨右眼。“这是我赔错了边,可惜起手无回大丈夫,十八年后有机会,请让臣重新下注吧!”
说完,一口喝下。
想想此生,也了无遗憾了。宓勒闭着眼睛心想:看过了普通人无法见识到的大风大浪,也投效在自己最佩服的男人手底下,就算赌输了,大不了下学聪明点,人生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嘛!
“喀锵!“有样东西丢到了他的脚边。宓勒张开一眼偷瞧着……钥匙?哪儿来的?他狐疑地拎起它,再看向飒亚。
“还有这个。”
哗啦啦数十张汇票掉落到他的脚边。宓勒拾起来一看,点一点,是笔拿去兑换的话,将可以使自己过着富可敌国日子的财富。
“陛下,您这是……”
飒亚摇着头,要他什么都别问地说:“你可以和朕约束一件事吗?”
“敢问是……”
“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许、绝对不许把今日密室内发生的事向任何人透露。记住,朕所说的是任何人。将这件事当成从未发生过,朕从未见过你,你也不知道那把刑部大牢的钥匙是从哪儿来的。不,就说这钥匙是你偷来的,钱买来的都行,但绝不是由我这儿来的。”
“陛下!“这会儿,再笨如宓勒都懂了,他握着钥匙与汇票,供命地摇着头说:“您……您是在自寻死路吗?”
“朕,要走了。”
“陛下”
竟将这样的难题丢给了他,现在手上握着的,将是点燃一场战火的火引啊!早知道,他宁可喝下另一杯真正的毒酒!
司珐尔逃离刑部大牢的消息,像星星之火般燎烧过西琉,朝廷里外己掀起阵阵不安的浪涛。
“这可怎么办才好呢?那贼厮祸国之心己经败露,他逃亡出去,一定不会善罢干休,这恐怕会真的揭竿起义,堂堂掀起推翻皇室的战役了。“场上的群臣人心惶惶。
“肃静!”
飒亚一喝,立刻让臣子们噤声。
“瞧你们这是什么样子。难道你们对皇室的忠诚,就这么多吗?敌人还没有攻打进来,你们就己经要预谋投降了吗?假使是这样的话,那么现在就给我脱下官帽,主投靠你们想投靠的逆贼好了!”
“圣上请勿动怒,臣等对朝廷忠心不贰,绝无动摇。“严厉的指责,果然使浮动的人心又再度安稳下来。
“禀皇上,请派臣为先锋吧!臣愿为陛下率领精兵讨伐叛逆,擒得贼首回来献给圣土。”
“不,请让臣去!”
“臣等也要去!”
“好了。“一拍案,飒亚缓缓地一笑说:“众卿的心意,朕非常了解,也非常高兴,谢谢你们这些右将、准将们,朕相信,有你们在,那逆贼绝无机会可以取代我西琉皇朝,夺走朕的天下。”
“这是臣等应为的。”
“好,那么听令吧!朕封护皇军右将为……”
滔滔不绝地说出人事安排,这是飒亚经过长期思考之后所排出的军容,也是以自己目前手边拥有的军力,所做的最大发挥,和宓勒所言不同,他无意自寻死路,背负着皇朝未来的他,怎么能有将皇朝「断送」在自己手上的一日呢?
为了你,我希望你赢得胜利,司珐尔。
可是为了西琉,为了列祖列宗的道统,我也会会战到底的,司珐尔。
你要来改变西琉的未来,就先得取下我的头颅。
我也一样,为了西琉姓氏能在这块土地上流传千秋,必须取走你的头颅。
这是场没有放水的战役。
你,就使出你的所有战术,和我一较高下吧!
“最后朕要御驾亲征。”
当飒亚此言一出,朝堂上所有官员无不反对。
“万万不可!陛下,您这么做是表示不相信臣子们护卫您的决心吗?您这么做只会让士兵们惶恐害怕,请您留在宫廷中,让所有的子民们为了守护您而奋战吧!”
飒亚的银瞳冒火的瞠大。“住口!朕不当胆怯地躲在宫中,做个看别人替朕收拾敌人的无用皇帝。朕是这国家的君主,当国家有危难,朕不出面谁出面?还是说,朕到前城坐镇,你们便没有自信能保护朕呢?”
“不,臣无论在何都会誓死保护陛下。只是,臣秦请陛下,请陛下明鉴臣等的心意,陛下是目前西琉唯一的君主,没有人能取代您啊!”
飒亚这才展露微笑,俊逸的脸上散发威严的光芒。“那么是朕错怪了诸位爱将的一片好心了,朕明白,也答应你们,不会做出令诸位臣子操心的举动,但朕决定站在最前线,是为了让天下万民明白朕的心意。”
“您的心意,陛下,您是指什么呢?”
“逆贼曾为朕的左右手,他必会以过去朕曾仰赖他的种种,做为他有资格篡谋天下的说词。朕如果不明白地表示讨伐他的意思,也许有些人会误以为,朕是惧怕逆贼的力量而躲起来了。”
飒亚梭巡过在场每个人的脸,说道:“你们想要让朕背负这样的污名吗?”
“……臣等太愚昧,请陛下见谅。”
一个月后,当司珐尔在南方以「打倒复姓贵族高压统治」、「打倒腐败的西琉皇朝」、「建立新天地」的名义,浩浩荡荡的起义时,飒亚所派出的先遣部队,也开拔前往南方,在横跨西琉国境的长们羽河,两军交战。
飒亚!飒亚!
多令人痛恨又心疼的一个名字。
看啊,飒亚,这就是你想要保有的天下,为了保有它,你不惜要杀了我。
在我眼中这块土地根本抵不上你万分之一的价值。
但既然你这么想要它,渴望到为它不惜杀了我……
那我就要从你的手中将它抢过来!
你后悔吧,哭泣吧!现在你的泪水己经对我毫无意义,我想要的只有你的鲜血,我要你的鲜血流满整座宫殿,直到你的双唇雪白,再出吐不出任何谎言。
什么永远在一起。
什么做我的台阶。
现在的你,连亲吻我走过的地面,都不可能让我原谅你了!
我的这双手,会亲手摘下你的皇冠,掷到火堆中,让西琉皇朝焚烧起来,在火光中灰飞烟灭!
“报告,司统帅,敌人开始在羽河上撒油,想要引火烧掉我军的粮船。“一名小兵跑进军营中说道。
“什么?“营中其它将领听到这消息,大吃一惊。
“请问该怎么办呢?”
“居然想到烧我们粮船的法子,呵呵,不知该如何夸赞他们呢!想不到皇宫派所剩不多的将领里,还有这样的人才。“宓勒高兴地说着风凉话。
“宓勒军师,您,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敌人都快把刀架到脖子上了,还有什么好替人喝采叫好的?”
“别激动,放轻松一点,被架住的是粮草,不是我们的脖子。等刀真正架到脖子上了,再大声嚷嚷也不迟啊。“摇着扇子,宓勒并不气愤,只觉可笑地说。
“你……你真是不可理喻。“除了吹胡子瞪眼,他也拿宓勒没办法,谁教宓勒是救出司珐尔大人的最大功臣呢!
当初司大人被关入刑部中,他们都以为自己的气数己尽,接下来就等着被没收家产,革职,接受审判的命运降临了。想不到,司大人能在十五天内就被救出,并且还握有一笔足以起义的资金。
此刻,凡是过去曾与司珐尔共谋的人,都坐上了与他共存亡的同一艘船了。要不就被朝廷视为他的党羽歼灭,要不就得和他共同起兵。反正,当前进后退都是死路一条的时候,人总是会把希望寄托在较有利益的一方。
况且以目前皇帝才刚重掌朝政,内外仍于不安定的局势中,司大人的起义并非毫无胜算。
至于司大人何时与皇帝陛下闹翻,为何陛下会在一夕之间指摘过去是护皇最大功臣的司珐尔为逆贼,个中之谜,出唯有司大人与陛下才知道,他们这些无辜被牵连的人,是没胆子过问的。
总之,既然起义,皇帝就是他们的敌人,而胜利是他们的愿望。
“统帅,粮草攸关本军的战力,士兵需要粮草补给才能作战,请尽快想个法子……”
“那么,你们又有什么好法子吗?“司珐尔终于开口,冷眸往众人身上一扫。
大家都安静下来不说话了,你看我、我看你,能推给别人去想,就不必自己的脑筋了,宓勒摇摇头说:“还埋怨我替敌人鼓掌,结果原来是你们也觉得这是条绝妙好计,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对忖是不是?”
“宓勒,你这么多话,你说该怎么办?“司珐尔见状,把调侃者揪出来问。
“……是臣多嘴了。”
“报!“小兵又跑进来,大喊着:“司统帅,对岸敌营出现了……是皇不,是贼主子!他率领着将帅们,正亲自射出引火的箭到河面上,我们己有一艘粮船中箭了!”
“什么?皇帝……怎么可能亲自到战场上来?”
其余的人还在纷纷称奇之际,司珐尔己经霍地起身,战袍披风于身后翻飞,脚步火速迈出军营之外。
宓勒也急忙跟了过去。
哎哟,这、这可不是敌人相见分外眼红嘛!尤其现在司珐尔心中对飒亚陛下的恨,那真是足以烧上千年都不会止息的。为什么皇帝不老实地待在宫中就好,跑到这前线来做什么!
等宓勒走到铁青着一张脸的司珐尔身旁,往前方望去,那儿的的确确就是……
和打着黑旗的司军不同,皇军一律是飘荡着象征曼陀罗的桃红色旗帜,火艳艳的一片,簇拥、环绕着他们的君王。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万万岁!”
震天动地的呼声,连对岸的他们都能听得见。
骑乘一匹高大骏马的英挺青年皇帝,接过了一把弓,拉开饱满的弓身,架在上面的那把燃火的箭,对准着他们的方向射来。
“危险啊,统帅!”
有人正想扑倒司珐尔,司珐尔却毫不被撼动的,就像是要以自己的双眼冻结那枝由皇帝亲手射出、正往他飞来的箭矢。
咻地,箭没有到达司珐尔这边便坠入了河里,点引河面的油轰声燃起。
宓勒吹了声口哨。“人家射不到,你就想射看看吗?那我祈祷你能一箭射中目标,要不就中了敌人的挑衅,他的箭就算落了河也能振奋人心的点把火,你的万一落地却会让我们的士兵心都凉半截了。”
绷着脸,司珐尔宓[起了眼睛,他箭无虚发的名号,可不是白白得来的。他架起了寻常人根本无法拉开的弓,吸气,凝神。
飒亚
你,就死吧!
我会让你知道,愚蠢地上这不该上的战场,会有何下场!
往那再明显不过的目标,司珐尔在弓身蓄满所有愤怒的力量后,一放
西琉的帝王,于羽河畔中箭落马。
放箭者,为逆贼司珐尔。
第九章
夹着憎恨的箭矢,以它夺命的威力逼退沉重的空间,划破空气直袭而来,x那间西琉飒亚动也不能动,仅仅望着对岸那个亲手放出这枝箭的男人,司珐尔。
口中干涩的咀嚼着这三个字,翻搅在胸口中的疼,伴着一股阻塞呼吸的痛,模糊了他的视线,一恍神他仿佛又回到了……
飒亚。
男人呢喃的耳语犹在听觉中作乱着。
你是我的。
男人狂乱爱抚的手犹在感官中驻留着。
我一个人的了。
男人灼热硬挺的欲望犹在体内撕裂着。
哈啊……原来……这两千五百多个日子里,男人已经地流入他的血液之中,是毒亦是药,治愈了他,也毒害了他。如今这毒与药都排不出身体之外,早已经与他合而为一了。
据说,人濒死之际,一生会有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烁而逝,那么此刻他想起与男人间的点点滴滴,初相识、首相拥、第一逃亡到最后的背叛,也是因为他即将面对死亡了吗?
这一枝横越过河面的箭矢,意味着在男人的心中,真正要与他切断联系,再也不
(我有何好说的呢?司珐尔。)
(这一切都是我亲手造成的,而这也就是我要的结果。)
银瞳平静而泰然地迎接,那毫不留情使劲射向自己的箭矢。
「皇兄危险!」
有人将他往旁边一拉,但还是迟了半步。
似快似缓的,冰冷的箭矢轻易地穿透了坚硬的铁甲,抵柔软的血肉,嵌入他的胸口,飒亚抬手握住那柄箭的同时,整个人也像是被无形的狂风推倒的细草般,往上飘,往下坠。
「皇兄!」
「陛下!」
时间停滞在漂浮的半空,飒亚缓缓地扬起唇,不可思议的,他竟然不感到半点疼痛,盈满于四肢的充实感早已取代一切。
这手中曾掌握的真实,这双腿曾完成的奇迹,这双唇曾千真万确亲吻过的恋人,这双眼瞳中所映照出的短暂幸福,都不是谎言,都是他真正拥有过的珍贵宝物。即使生命就这样消失,也不会有任何的遗憾。
剩下的,就交给你们其它人了。
「皇兄!」西琉禧沙跃下马,他扶起了躺在地上的兄长,黑瞳恐惧的放大,手颤抖的抚摸过兄长苍白透明的脸庞,血色和生命正逐渐由那副身躯抽离。
「不!这不可以!皇兄,你醒醒!皇兄!」
是怎样的力道,竟能穿透胸前铠甲,这可恨的敌人存心要置皇兄于死地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来人!快点把皇兄扶到营帐内。其它人,继续放火烧船,我要你们将对方杀个片甲不留!这是为我皇兄复仇!快动手!」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点燃起无数烽火,将一条翠绿的羽河染为赭的红,宛如泣血的天空,被朵朵乌云遮蔽。
「天啊!」
亲眼所见的情景,令人难以置信到发出叫声都不自知。相较于对岸陷入一片混乱,放箭的男人身后却是鸦雀无声的死寂,一双双愕然瞪大的眼中,既是敬畏也是震惊,他们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曾见识过司珐尔非人的力量,但直到这一刻之前,他们谁也不相信,世上真有「人」能隔着一江之水,准确无比的射中敌营主帅。
「皇帝……他死了吗?」
不知是谁,斗胆地说出了每个人脑海中浮现的头一问号。
撤回紧密盯守着对岸动静的视线,蓝眸迸射冰冷激光,将手中空荡的弓随便一,唤道:「宓勒!」
「是,属下在。」
「去确认他死了没。」
收到命令的男人,为难地眨眨眼。天知道……现在双方交战的情况下,要他如何能越过河岸而不被发现,接着还得靠得够近,才能确认飒亚陛下的死活咧!可是,瞧瞧统帅大人的脸色,要是自己敢说「办不到」这三个字,肯定会被硬生生扒下一层皮。
「属下遵命。」
宓勒想,姑且硬着头皮,接下这使命了。万一到最后飒亚陛下真的不幸……要如何禀报这消息给统帅大人,又是一门学问。只要稍有不慎,便会引爆……唉!现在才怨叹自己命运多舛,倒霉的事永远掉在自己头上,或许也无济于事吧?
「司珐尔统帅,您要去哪里呢?敌人现在正拚命放火在烧咱们的船啊!您说该怎么办?统帅大人!」
哎呀呀,竟有这么不要命的家伙,连别人的脸色都不会看一下吗?宓勒暗自在心中吐舌时,便听到
「让他们去烧。」
「可是」
「你若真想救那些着了火的粮船,就跳进河里去,不要再跟我唆。」强悍的截断语尾后,高大的身影随即消失在主帅营帐内。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宓勒军师,你说,我有说错一个字吗?要是粮草全被烧光了,难道要我们的士兵喝西北风不成?我这也是担心咱们后继无援才会问的,为什么统帅他却对我发起脾气来了?」
「敏蓝老将军,您什么话都没有说错,唯独时机不对。」宓勒微笑地回道。
「时机?」
这样说还不懂啊?宓勒翻翻白眼。「总之,现在你们谁也别去自讨没趣,让统帅大人一个人静静独会比较好。」
「要我们眼睁睁看着船被烧个精光吗?」
宓勒再耸耸肩道:「就我方折损几艘粮船,和对方主将陷于生死关头的情况比较之下,我说咱们还稍占上风呢。恕我没空陪各位闲扯了,要进入敌营去探查,不做点准备怎么行呢?先走一步。」
丢下面面相觑的众人,脑中已经盘算好一个潜入敌营妙计的宓勒,不敢多作耽搁的离去。
坦白说,他也很担心飒亚陛下,想早一刻得知陛下的状况。虽然此刻名义上飒亚已是敌方的主子,自己不该用「担心」二字,但不久前……真的是不久之前,他还是自己效忠并奉为主子的飒亚,要在一夜之间完全切断情义,只当飒亚是敌人,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怎么说,造成今日这样的局面……宓勒一咬牙,平日嘻笑惯了的面容,变成阴郁的苦涩……
(全都是您一手造成的啊!飒亚陛下!我宓勒不知曾识破多少人的心机,也看破无数的诡计,却到现在还悟不透,您这么做的道理何在?要是您等的就是现在这一刻,那我宓勒可说是恨您的,并且得大骂您愚蠢,因为您这一手扭转乾坤,将会催生出历史上最冷酷无情的暴君。) 倘若飒亚陛下就这么死了
宓勒跨上马,扣住缰绳,喝叱一声,马儿应声举蹄飞奔。
这世上将再没有人能拦阻得了「那个人」!
好似一匹失去了缰绳的马儿漫无目标,没有了对人世的眷恋与羁绊之后,「那个人」绝对会引领天下朝毁灭的方向,飙驰。
无论如何,飒亚陛下是死不得的!
那双银瞳在他脑海挥之不去,可恶!
司珐尔回到帐内,气愤地一把挥开眼前所有的东西,将它们全扫到地上后,内心的风暴仍狂烈席卷着。为何?为什么!这不就是他要的吗?能够亲手杀了那个可恨的人,他的愿望就是想要他的鲜血,想要以这双手撕裂他,看他变成血肉模糊的……
对,一定是这样,他不许他这样轻易就死去,只不过是一箭,岂能报复得了那空前绝后的背叛所带来的仇恨。
(你不许死,飒亚!)
(我不允许你这样随便就死了!要是你敢在这小小的一箭之下,咽了这口气,那么我……我将会从黄土堆中挖出你的尸首,无所不用其极的凌辱,甚至当着天下百姓的面鞭打你!接着,还要将这个你一心守护的天下,染上我的色彩,贬抑「西琉」这姓氏,教你千千万万代的子孙都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这样子,你还敢死吗?飒亚!)
可恶!可恶!可恶!
连握着酒杯的手指也跟他作对,司珐尔索性开酒杯,直接抓起酒壶,猛灌入一口灼热的酒液,渴望能镇压住栖息于心头那匹茫然失所的魔兽。
这场在未来西琉历史中被记载为「司珐尔之乱」的战役,由于羽河岸边所发生的事,使得战况有急转直下的发展。
在表面上,掀起叛乱的司珐尔那一方看似团结,实际上由于号召集结得仓促,军心根本来不及凝聚,以至于仿徨无依。
对于要去推翻长年统治这块土地,并且拥有神庙所赋予之权力,君临天下有如神之子般的皇帝,每个人心中都有着「逆天而行」的恐惧与不安。
要挑战皇权,几乎就像是凡人想要挑战天神般,是多么地不智且狂妄,这种根柢固的信仰所造成的障碍,形成司珐尔阵营最大的隐忧。
然而,司珐尔以致命的一箭,扭转了这样的态势。
两边阵营的人,无论是拥护皇帝或是站在司珐尔这边的,都目睹司珐尔展现出的强大力量,那不仅能挑战,甚至成功击倒神之子皇帝的一箭,使得耳语在一夕之间传扬开来。
这厢是生死未卜的皇帝。
那头是无战不胜、无坚不摧的剽悍战将。
「莫非西琉皇朝的气数将尽?」人们怀疑着。
「万一叛军到最后获胜的话,天下将会有新主,天就要变了。」人们迷惘着。
「我们有司珐尔统帅在,一定能取得天下!」人们也做出了选择。
战争往往不局限在小小的战场上,而是在争夺广大空间中的民心。谁能乘胜而行,谁又能于败势却力挽狂澜,都会在瞬息万变中被决定。
原本就聚集许多握有实际军权的将领,而且本身经历过无数战役的司珐尔,此刻再握有民心后,更如虎添翼般,具有足以和护皇军抗衡的气势了。
反观护皇军这一边……
被愁云惨雾所笼罩着的军心,无不充满着灰暗的想法。
最高统治者在自己的眼前坠落,这冲击就像天上的烈日被射下般震撼。
或有因此而更燃起高昂斗志者,也绝不能否认在更多人的心中所种下的「败战」因子。那是人们与生俱有的……求生本能。为了活下去,谁都会想挑选能够存活的一条路。为了不死,必须杀了敌人,为了赢得胜利,必须击败对方。而能供应他们源源不绝自信的统治者,却倒下了,信赖也跟着破碎了。
至此,不禁使人感慨万千。
皇帝与肱股爱将,主君与重臣,在西琉无人不知曾经是力挺现任皇帝登上帝位的最大功臣,竟会因为对权力的渴望而犯下软禁皇帝一年多,并图谋叛变的重罪,导致君臣决裂,踏上战争之路。
要是当初抓到司珐尔之后,立即斩就好了。
护皇军们无不扼腕的叹息着,若非司珐尔在被关入天牢审讯的期间,竟得到同党贼人宓勒的暗助,使得他逃离生天,现在西琉皇朝也不会如此摇摇欲坠,而他们的皇帝陛下也无须承受那威胁性命的一箭。
如今,无法挽回的错误正导引着他们步上……是生?抑或死?
「御医人呢?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御医还没有到」
西琉皇朝的东宫,也是皇帝西琉飒亚的亲弟弟禧沙,眼看着时间点滴流逝,在这要命的关头却偏偏没有半名有用的大夫,不禁焦虑地在帐外叫吼着。临时从军营召来的随军大夫,个个是草包,不过是进去片刻,出来之后都只能摇头。
他不信,皇兄不会死的,什么叫做「回天乏术」?什么叫做「正中要害」?他绝对不相信!皇兄是天子,有众神的庇护与列祖列宗们的保佑,绝不会这样就倒下的!
「请您稍安勿躁,御医从皇城中赶来,起码也得上好几日的功夫。小臣已经做了紧急的置,相信以陛下坚定的意志,定能熬过这一关的。」
禧沙扣住了说话的男子,严厉地说:「平满,你的话我能相信吗?」
「请殿下相信我。」
话虽如此,但禧沙实在无法相信他。毕竟这名男子不过是皇兄身边的随扈,不管当初他用了什么方法令皇兄行动不便的脚复原,但禧沙在没有看到皇兄苏醒过来之前,无法相信任何人。
「让开,我要再进去探望皇兄。」
推开平满,禧沙跨着大步走进被厚重帘幕所遮掩起来的阴暗空间,不知是否因帐内的主子正挣扎于生死关头,这里面透着股让人喘息不过来的死亡阴影,挥动镰刀的死亡大帝,正觊觎着残存一口气的垂死之人。
「皇兄……」
辛酸的泪积聚在眼眶底部,禧沙膝盖一软,扑倒在床畔。
执起安放在身侧的冰冷右手,贴近自己温热的脸颊,禧沙一遍又一遍地在内心默念着众神的名号,祈祷再祈祷,请k们高抬贵手,不要将他最爱的皇兄召唤到另一个世界去。
这个天下不能没有皇兄。
皇兄要是现在走了,那么西琉的未来在哪里?内乱还未平定,谁来阻止司珐尔那恶贼?光凭他这个既不成熟又幼稚的东宫,根本无法取代皇兄的位置,统率护皇军与恶贼周旋啊!
「求求您,睁开双眼吧,皇兄。」
不要再睡下去了。这一点都不像是皇兄,皇兄无时不刻都是那样神采飞扬、活力四射的啊!不管皇兄身在何方,那儿就有烈日当空的光芒,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是给予人温暖的,是仁慈的、也是严厉的。果决地在最前线指挥着众人的皇兄,才是真正的皇兄啊!
可是罔顾禧沙声声的呼唤,躺在床铺上的人儿双眼依旧紧闭,双唇苍白,脸庞染着黯淡的青灰,不复往日在宫廷中呼风唤雨时的慑人光采。
「禀告殿下,宫廷御医到了。」
「什么?」
慌张地放下皇兄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地,禧沙越过了大半个帐蓬,高喊着:「御医在哪里?」
「微臣在此,见过殿下。」一名头发白的老翁,带着另一名小男孩上前行礼说。「请恕臣下来迟,臣一听到消息就即刻动身赶来了。」
「你是御医?怎么不是平常我所见的王要大夫?」
「禀殿下,老臣在十年前已经告老还乡,离开宫廷,所以小时候殿下虽见过微臣,却不记得臣了。凑巧老臣就居住在离羽河不远的山麓,是右将军派人去把老臣召来的。」
禧沙再打量老翁一遍,思及情况紧急,也无从证实他的话,最后道:「你虽然这么说,但这儿毕竟是战场,我也不得不防范敌人派遣来的刺客。为求慎重起见,来人啊,先搜过这名老御医的身,确定他身上没有携带任何会危害皇兄的物品。」
「是!」
经过详细的检查后,证实白发老翁与男孩都没有携带任何兵器,而药箱中也仅放着多种草药与不知名的膏丸。
「你们跟我来吧。」禧沙终于同意放行,他领着老翁与男孩进入帐内,并不忘说:「要好好地替皇兄诊断,只要能救活皇兄,并使皇兄复原的话,你要什么赏赐都可以。但是……要是皇兄有个万一,你的脑袋也保不住。」
「老臣惶恐,老臣会穷尽毕生所学的。」
一走近病榻边,老翁的双眉不由得皱起,这真是……光看脸色就晓得,现在躺在那儿的皇帝,是于一息尚存的弥留状态了。
「快啊,你还站在那儿发什么呆?」
老翁点点头。「恕臣大胆,请允许臣揭开陛下的衣裳,好看看伤口。」
「所请照准,你快动手吧!」
除去覆盖在胸口上的衣料,再掀起捆缚在胸前的纱布,只见离心脏不到半嫉牡胤剑有个拇指大小的伤口,奇异的是在伤口的四周埋着数根银色小针。
这是?老翁的手才要碰上细针,便听到旁边传来一句。「不可拔出,那是我为陛下做的紧急救护措施。」
「平满,你也靠过来吧。」禧沙指着出声的男子说。「御医,你就和这位平大人一起诊断。务必要让皇兄醒来。」
「是。」老翁一躬身,不解地问道:「平大人,您这细针的用意是?」
「阻止外头的毒气透过伤口进入陛下的肺内。您可以看到这伤口极,坦白说一旦您拔出细针,陛下将会立即气绝。」平满能为陛下做的也就这么多了。父亲传授给他的银针技法中,并没有能填补肺上开了个洞的妙术。现在也是,靠着灌注于银针上的御风术只能控制鲜血不再喷出,却没有能让陛下续命的功效。
「噢,平大人您做得非常好,很正确。假使是这样的话,那老夫或许有法子可以试一试了。」老翁转身说:「阿狗,把我的药箱拿来,顺便再去准备一盆热水以及干净的帕子、过了火的刀子。」
「您打算怎么做呢?老御医。」
「呵呵,总之你保住陛下这最后一口气,老翁就能施展身手了。不要露出一副绝望的模样,老夫也懂点面相,陛下天庭饱满,不但是帝王之姿,更非短命之人。我不会让陛下年纪轻轻就走了,来吧,你也来帮忙,老夫也想见识这神奇的银针之术,改天再向平大人请教、请教。」
平满面色一亮,看老御医如此乐观,终于使这绝望的黑夜中,出现一盏明灯。
眺望着河边细雨霏霏的诗画景色,站在约定的大树下,宓勒悠长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
目前两岸的军队,都于按兵不动的状态,因而使得这羽河边难得有了宁静的一刻,少了杀戮之声,多了忧愁之色。
三天过去了,按照约定,差不多是该有消息了吧?
正当他这么想时,OO@@,有人鬼鬼祟祟地由后方半人高的杂草丛中走过来,宓勒不动声色地一跃到树上,居高临下的俯瞰。
「宓勒大爷?宓勒大爷……」
来人是名男孩,圈起了手,以蚊子般细小的叫声朝四周唤着。
「我人在这儿,阿狗。」
先确定了男孩后头并没有跟踪者的形迹,宓勒才现身,并说:「你带消息来了吗?阿狗。」
「大爷!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您忘了约定没来呢!」男孩先是抱怨一句,接着说:「我是带消息来了奉老爹之命。喏,就是这个。」
接过男孩来的布团,宓勒还不及多问,男孩就挥着手说:「我得回去了,那边人手不足,我要是没回去会被老爹骂死的。」
男孩一溜烟的消失后,宓勒摊开布团,赫然发现上头是摊已经干涸黑掉的血渍,另在旁边以墨笔书写着:死不了短短三字。
哼,这个可恶的怪老头,就不能多写几个字啊?好歹也得写一下,伤势如何、还得躺多久?只有「死不了」三字,要他怎么回去跟司珐尔交差啊?搔搔脑袋,宓勒也没辙了。
把布收进袖里,宓勒推出一艘暗藏于干稻草中的船,跳上去。
对飒亚陛下有点抱歉,宓勒晓得自己握有的秘密,是足以改变司珐尔此刻对飒亚憎恨的关键,可他不能说。当然这是为了遵守和飒亚陛下的约定,可是宓勒还是对他感到有所亏欠。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自己终究是选择牺牲陛下,成就司珐尔的人。
这回,凭着过去曾是老神医不成材的弟子这点交情,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说动神医重出山林,一石二鸟的救了飒亚陛下的命,也达成司珐尔大人交代的差事,宓勒总算可以减轻一点点心里的愧疚了。
有老神医一句「不会死」的保证,盼望能使诡谲多变的情势,不再恶化。
只是……
飒亚陛下就算活下来,也并不意味着战争划上休止符。
相反地……
战争才掀起序幕。
第十章
「你说什么?」
一拍桌,冰冽的怒容魄力十足地瞪视着面前的男人。
「臣请老神医去敌营中,并且得回了情报皇帝还没有死,而且老神医保证他死不了。」摊开手中掐住的布条,放置于桌面上,宓勒不慌不忙地躬身答道。
「你该死!」司珐尔难得提高音量地咆哮道。「西琉飒亚是我们的敌人,是敌军之首,你身为本营的军师,岂可替敌人雪中送炭,还找神医去看他!你存心想找死吗!?」
宓勒眼睛眨也不眨地说:「臣是该死,不过统帅大人比谁都清楚,最不希望西琉飒亚死去的人,并不是臣,而是您吧?」
「什么?」眯起杀人的蓝眸,司珐尔跨前一大步。「你有胆再说一?」
胆子,好吧,他承认他没有。
宓勒默默地想:怪不得人家说长相越是美丽的人生起气来,模样越是可怕。用那静默不语就够使人冒冷汗的绝色容貌,怒扬起优雅细长的肩,两瓣无情薄唇再冷酷的勾起,哎,要人不发抖都难。
当然,假使能说上一句:「别因为被人说中心事,而恼羞成怒嘛」,内心不知会有多爽快,但除非是豁出一条小命不要了,否则这些话还是委屈地吞回去吧!
「是臣僭越,臣不想惹您更不高兴,所以先告退了,那么……」宓勒欠了欠身,安分地退回帐门口。
「站住。」
「统帅大人还有何吩咐吗?」宓勒抬头小心翼翼地问。
「这布条上的血迹是……」
「这个臣也不是很清楚,虽是老神医交给臣的布条,但他并没有提及血渍从何而来,或许这是皇帝的血也不一定。」等了等,见司珐尔的目光盯着血渍不放,宓勒轻声地说了句:「那么臣告退了。」
这回终于顺利的跨出主帅营帐,呼!逃过一劫了。抚着胸,宓勒附耳贴在帐门上,里面悄然无声。不必透窥,宓勒也猜得出司珐尔此刻在做什么……必定是抓着那布条,倘下热泪吧?
呵呵,很好、很好。就趁这个机会让司统帅好好地想想,这场战争真有持续下去的必要吗?天底下没有不死人的战争,此皇帝是运气好逃过一劫,下一回谁能保证飒亚陛下不会真的一命呜呼呢?所以,双方若能够和谈,化干戈为玉帛,那么万事皆可太平收场。真是可喜可贺啊!
「军师大人,您在统帅帐外,笑得如此诡异,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我说,敏蓝老将军,您有没有想过,这场内乱的结局是什么?」宓勒微笑着问道。
「那当然只有一个。咱们倘若无法获得胜利,将会被视为叛国贼斩,为了不面临那样的下场,一定要推翻目前的西琉皇朝。」老将军不无遗憾地说着。「老朽为国效力多年,也没料到会从我的口中说出这种话啊,唉,这都是命运弄人。」
「难道您不曾想过和谈这条路吗?」
「和谈?军师,你怎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呢?」嗤之以鼻地,老将军摇着脑袋说。「国与国之间,或许有和谈的机会,但我们可不是在和他国人对打,战场上针锋相对的都是过去的袍泽弟兄,你向一旦反目成仇的两批人马,有可能透过和谈,恢复过去对彼此的信赖吗?那是不可能的。覆水难收了。」
斩钉截铁的如此说罢,老将军拍拍宓勒的肩膀说:「我劝你就别做这种无味且天真地妄想了,多考虑、考虑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吧!统帅这三天都把自己关在营内,足不出户,已经够让人操心的,你可不要再多给咱们找麻烦。」
这番话说得剃头担子一头热的宓勒,像是硬被泼洒一盆冻水似的,胆战心惊地苏醒。
是他太天真了……吗?
抿着唇,宓勒蹙眉回望着身后紧闭的帐门,除非战到两败俱伤,否则没有其它出路,这就是司珐尔与飒亚陛下注定的命运?
瞪着。迟疑着。男人以指尖敲着桌面,停顿了一下,最后下定决心伸出手去,碰触布条上干涸结块的黑血渍。
临摹着血渍边缘的指尖,很快地就大张开来,整个包裹住那早己没了温度和每日被排出体外的废物一样,不再能跟随主人跳动的,一块发散腥臭的血渍。
用力地收紧五指,将有条揉到发绉。
他没有死、他还没有死、他不会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
跃动在湛蓝寒眸中的,颠狂喜悦。
两道傲眉弓高,洋洋得意。
「很好。好极了。我真是太高兴了。飒亚,你永远是这么地懂得讨人喜欢。是啊,你欠我的债太多,怎么能让你就这样死了呢?」
惯于冷嘲热讽的唇,一字接一字地朝着那并不会聆听,更不可能反嘴回答的布条,发出令人心寒的言语。
「我也真是太不小心、太愚蠢,也太冲动了点。」
将布条再摊平在桌上,司珐尔望着血渍,动手给自己倒了杯酒。「怎么会如此轻率地就差点杀了我唯一的可爱敌人呢?」
摇晃着透明的酒杯,残忍的笑夹于那两瓣唯美的唇之间。没错,他应该要为自己的敌人打造更完美的复仇计划才是。一个能使他的仇敌痛不欲生,受尽耻辱,刻骨铭心地明白,那一日当着天下人的面,践踏过他司珐尔的赤胆忠心与火热的爱,是件多么、多么难以补偿的重罪。
从那一刻起,飒亚亲手扼杀了根植于他体内所有的情爱之后,如今他司珐尔只为恨而燃烧。
往昔我爱你有多,此刻对你的恨就连千山万壑也不够填满。飒亚。
「这一杯,敬你,我生命力强悍的敌人啊!我不得不说你的运气真是太差了,如果你现在就死了,对你而言那将会是件快活的事,因为接下来你的人生中,将不再有光明。」
杯缘一斜,司珐尔将所有的酒液都倒在那块布条上,伴随着晕开的酒液,一丝又一丝化开的血跟着缓缓地滴流而下。
「现在外头的战况如何了?」
几乎是立刻的,在宓勒带回皇帝未死的消息后,过不了多久,全部的将领们被召集到统帅的面前。司珐尔提出的问题,由敏蓝老将军代替所有人回答。
「在对方烧了我方的粮船后,现在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我想这或许和贼皇帝的伤势有关。」
司珐尔一扬眉,逡巡过在场每个人,说道;「相信皇帝未死的事,透过军师,己经传达至诸位的耳中。针对此事,大家对于往后战况的发展有何看法,可以尽量提出来。」
「统帅大人,小将认为这是我方的大好机会。过去一直僵持的局面,在敌人丧失斗志的此时此刻,我们该掌握住主动攻势,倾全力攻下羽河沿岸,往皇城推进。」
「不,老朽刚好和你持相反的意见,乌将军。」敏蓝摸着下巴的白胡说。「你这是只看其一,未见其二。假使皇帝真的死了,也许你的法子能行得通,但我猜现在得知皇帝获救,原本丧失斗志的敌人,可能会像竖起全身毛发的刺猬般,为了保护自己主子的性命,而不顾一切奋战到底吧?护皇军的兵马至今还是远超过我方两、三倍,以小搏大的战术不成功就得成仁,我认为还是三思再说。」
「还要思?老将军,我看您是久未上战场,己经丧失对局势的敏锐嗅觉了吧?」
「乌将军,您说话太不客气了!您这么说分明是侮辱,快向敏蓝老将军道歉。」
「我只是说出自己的看法,何来侮辱之说?」
「你……」
「肃静。」
司珐尔谈谈的一语,使得热烈的讨论嘎然停止。
「大家的意见我都明白了。现在,诸位听命敏蓝、乌尔、哈玛三将率着你们手下的兵马,于今夜子时拔营离开。王、硕两位将军则负责在羽河岸边,尽量分散敌人的注意力,不要让他们察觉本营人数锐减一事。还有,宓勒,你去通知北海岸的赤将军,要他按计划与我们会合。」
「统帅大人,您为何要我们退出战线呢?难道是我们表现不力?」年轻的将领哈玛,一脸不服气地叫道。
「住口,哈玛,你不知道在战场上,不可质疑主帅的决定吗?」敏蓝叱道。
「这我当然懂,但我不懂的是……」
敏蓝气得拍桌。「统帅大人高奥妙的心思,以及天纵英才的谋略,你这莽夫用弄懂,再等上千百年吧!现在闭上嘴,去做拔营的准备就对了。」
委屈地扁扁嘴,哈玛低下头去。
「哈玛,你还是不服气吗?」司珐尔冷笑着。
「小将不敢。」
「如果我告诉你,这不是退兵,恰好相反……我们会借着这一举,封锁住敌人的要害,并且彻底地让西琉皇朝从此灭绝,你还会有任何不满吗?」撇唇,谈笑,司珐尔眼视着他说。
哈玛先是张大了嘴,红晕由颈子往上攀爬,最后连耳根子都红了,他粗着嗓子大叫:「是小将冒犯了,请统帅大人责罚小的,不,我自掌嘴巴好了。我这笨蛋,该死、该打!」
啪!啪啦!一条肠子通到底的男人说到做到,当场就连甩了自己好几巴掌,力道之大,使得他的脸颊登时肿胀起来。有些人忍不住窃笑着,谁教他要自掘坟墓,竟对司统帅的命令发出质疑呢?
「你们都明白我的指令,就分头进行吧!我们要在一个月之内,结束这场内乱,不得再拖。」
「是!」
同桌的人当中,唯有宓勒是心情沉重的。他并未感染到在座者的亢奋雀跃,面对即将来临的战役,他们个个都充满希望,独有宓勒是满心的失望。
被老将军说中了。唉!
光凭着那条染血的布条,似乎还不能使司珐尔领悟自相残杀的痛苦,或放弃手中那把复仇的剑,重措和平。
也许是他低估了司大人心中的恨吧!他不该没想到,曾经为了要独占飒亚陛下,不惜以自己生命去骗得飒亚陛下自残双脚的男人,当他痴狂的爱,一旦完全被颠覆之后,将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一个人到底能承受多少这样重得教人喘不过气来的爱与恨呢?
宓勒默默地凝视着司珐尔的侧脸,考虑着该不该把「那件事」说出来只要他讲出来,将可以挽回一场人民地、天下的,也是飒亚陛下的浩劫。
「你还有什么事要说吗?宓勒。」发现到他的目光,司珐尔回过头来,狐疑地扬起眉。
「……臣……」
说,说出来吧,说当初帮助司珐尔从大牢中逃脱的主谋者是
「……好奇一件事。」
咬紧牙,宓勒决定再按捺下来,当初陛下会与自己做出这样的约定,自有他的道理,他不能单方面破坏约定,必须等待时机才是!
「说。」不耐烦地扬眉,司珐尔重新把目光头回手中的地图上。
「要是……最后您成功地夺下政权后,对于前皇朝的官员与……您打算怎么置那些人呢?」
放下地图,司珐尔面无表情地说:「宓勒,你拐弯抹角地想问什么,我非常清楚。你想知道,我会不会亲手砍下西琉飒亚的头,是吗?」
咽下一口气,宓勒有种正走于绝壁之上,毛骨悚然的感受。「敢问您的回答是」
「你应该不会不明白,失去天下的君主,该遭什么样的命运。」淡漠的表情底下,潜伏着腾腾杀气。
不妙,再追问下去……「谢谢您的回答。」
「宓勒,你话不是还没说完,为何不往下说?你是想事先为西琉飒亚乞命,不是吗?」
宓勒冷汗直流。「臣并没有两条命,可以替人乞命。」
「你很识相,宓勒。爱惜自己的性命,就缩短你的舌头,我并不想和人讨论一件彼此都心知肚明,而且结局己定的事。还有,怕你弄错了自己身在何营,我再提醒你一,要想下地狱,现在就游过对岸,你仍可搭得上最后一艘通往黄泉的船。」
用谈笑风生的口吻说着,司珐尔以冰冷的蓝瞳一扫,宓勒便不敢多说,弯着身,步出了营帐之外。
然而,才走没两步,他就冷得直打哆嗦。变了,变得太骇人了,在那张堪称完美的绝色脸庞下,有个截然不同的司珐尔正在萌生,那不是过往野心勃勃,也非尚存一丝人性的司珐尔。
新生的司珐尔统帅,将会以他那魇魅、所向披靡的手腕吸引许多人的追随,可是宓勒非常清楚地知道……稍有不慎,无数的人也会因追随他而跌入万丈渊,成为他高压统治下的祭品。
自己这样长年追随下来,宓勒不禁想问:我所效忠的到底是「人」还是「魔」?该不会我到现在才真正看清了司珐尔大人的真面目吧?
天啊!
宓勒仰望着被乌云遮蔽的天,一再地质问着;天啊,这若是真的,那么天下会沦入魔掌之中吗?
飒亚陛下,您若不想死在司珐尔的手上,这场战争是绝对输不得的!因为,您若输了,他是绝对不会放过您的!
眼睑微微掀动,长长黑睫所覆住的银,一下、两下,终于缓慢地往上扬起。
「皇兄!」
晃动于身前模糊的影像,起初令银瞳因困惑而失焦,无所适从地转动着。
「皇兄,您可以看得到吗?是我!禧沙啊!」
好不容易固定住了视线,长睫落下、抬起,反复两、三之后,苍白的唇蠕动着,仿佛想要说话,却又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皇兄,您别说话,大夫说您的肺上开了洞,虽然己经缝合起来了,可是您现在绝对不能乱动,要好好地静养才不会引发病情恶化。」扣住那双冰冷的手,禧沙急切地说。
病情?银瞳浮现疑问。
「您忘了吗?您中了奸人的一箭,落马了。」
啊,是了。那一箭……银瞳再度合上。以为死亡大帝会带他离开,想不到自己到底是命硬,活下来了。那么……慢着……战争?惶恐张开的银瞳,这一外加使劲地(其实在禧沙看来,那真是轻得让人无法察觉的力道),反扣住弟弟的手指。
「什么事?皇兄,您很痛吗?我立刻去唤人来。」
不,不是的。真恨这无法自主的躯壳,拼了命的张开嘴,飒亚发出沙哑得让人几乎要掉泪的声音说;「……战……战……」
「皇兄,您在担心战况吗?」
禧沙随即抚慰地拍拍他的手,并且以手指捂住他的口。
「您别说话,我懂得。战况您不必担心,非常的顺利,在我们烧了对方的粮船之后,他们有两、三天没有动静,接着又企图在河上搭起船桥攻打我们。但我们的士兵个个将士用命,己经将他们击退了,并没有让他们越过雷池一步。」
喘口气,禧沙笑了笑说;「而且,最近我们还观察到对方似乎因为粮草用尽,没有后续补给,兵马己经开始呈现疲态,他们手下的残兵败将那种手脚发软的模样,看了真是让人痛快。皇兄,您下令烧粮船的决定,真是再明智不过了。」
以司珐尔的能耐,怎么可能因为损失一点粮草,就……
飒亚正觉不解之际,禧沙己经起身说:「相信再过个几日,胶着的局面使会转为有利于我方,等他们饿得彻底、无心作战之际,咱们将大举反扑,迎接胜利的到来,光荣凯旋班师回朝。皇兄,您等等,帐外都是急着等待好消息的将领,我要去告诉他们,您己经清醒了。」
不,禧沙。飒亚眨动着眼睛,想要挽留住弟弟……
这绝对是司珐尔的诡计,为什么他们却一点警觉都没有?太迟了,自己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有几日了?说不定敌人己经撒好了网,就等着大家一起去这死啊!
快回来,禧沙……哥哥有话要说……
遥远的(也可能并不真那么远),讽刺的欢呼声由四面八方响起,帐内帐外一片热闹非凡,没有人知道躺卧在床上的飒亚,正被绝望与忧伤环绕。
他不能躺在这儿(偏起不了身),他一定要告诉大家(却发不出声音),你们太掉以轻心了(怎会如此愚蠢),司珐尔岂是泛泛之辈(此人的危险可怕,朕再清楚不过),不要因为敌人所给的一点甜头而招致……
无情至极的,一股切断绝望之人的微薄呼唤的黑暗,来袭。
不,等等……我还没有把话告诉禧沙啊……
以全身气力抗衡着,不愿被名为「昏迷」的流沙所吞噬,但终究还是在气力用罄之后,沉沉坠入无意识的永夜。
「皇兄?」
好不容易接受完大家的欢呼,带着平满与老御医回来的禧沙,低头探视着。「唉,好象是又睡着了呢。毕竟身子还很虚弱,怪不得。不过能看到皇兄睁开双眼,我就放下胸中的一块大石了。」
起码,皇兄还活着。禧沙内心顿生出千万倍的勇气,准备与邪恶的贼人作战。
「请让老夫看看。」
上前一探脉息,御医皱起眉头说:「还是有点紊乱呢!这也难怪,现在身在战场上,就算想让陛下静养也不可能。殿下,依照老夫的提议,我看还是尽早将陛下送回皇宫中,这对陛下恢复龙体安康会较有助益。」
「但我伯皇兄禁不起旅途的……」
「只要小心点,缓慢地前进的话,应当不会使伤裂开。当然,老夫和平大人也会随侍左右的。」
「是吗?好吧。」禧沙万分不愿与皇兄分离,不过思及这也是为了皇兄的身体着想,便勉为其难地点头说:「可是我必须代替皇兄留下来指挥将领们,所以无法亲自护送皇兄回去,你们千千万万要最谨慎地、不能有丝毫差池地,把皇兄安全送回宫中,明白吗?」
「小的都很明白。」老御医与平满纷纷低头说。
「好,那我会安排一队兵马护送皇舆,要是在路上或回到宫中后皇兄醒来,请转告皇兄,我禧沙一定会代替他取下司珐尔那贼厮的人头,平定这场乱事,请他不需要为此事担心,西琉的天下绝不会有所动摇的!」
信心满满的东宫殿下,由于敌人出乎意料的手软,因此压根儿没有考虑到尔虞我诈的战场并非他所想的如此单纯,竟轻而易举地被眼前的优势冲昏脑袋,对自己将要取得的胜利信不疑。
这时,年轻气盛而又毫无战场经验的东宫,本该仰赖诸多将领的才智,听取他们的建议,特别是关于目前倾全军之力攻打敌人,导致后防空虚的弱点,再调整军队布局的意见等等。
可惜的是,这样诚恳的建议却换得东宫不赞同地反驳道;「哼,我们只差一步就可将敌人赶尽杀绝,何必再多时间重整布局呢?敌人没有后援,光是和我方对打就己经万分吃力,又何来分散自己好夹攻我们的能力?不,与其拖延战事,我想快一点结束这场内乱,大家就尽量打下敌方的堡垒,收复羽河南岸吧!」
日后,再回头思量。
原本是一条火烧粮船的妙计,却导致轻敌,并且还使敌人利用这机会制造假象、设下圈套这也只能说是人算不如天算,道高一尺而魔高一丈了。
西琉北方三城的守将,夜半时被一阵喧闹的战鼓所吵醒。
「这、这是怎么回事?」还披着睡袍,窝在小妾怀中的将军,脸色苍白地听着军师的禀报。
「是逆贼,突然从海港岸边攻击过来了!」
「什么?我听说逆贼不都在南方吗?而且还说护皇军目前是占上风的,就快把敌人剿清了,什么时候那些贼子跑到北边来了?」
「是守港的赤将军!他不知何时投靠了贼人,并且为他们开启了港边的城门,如今贼人己经攻下一城,很快地就会攻打到我们这边了!您可以听到外头己经传来贼人利用火炮在前方开路的吵闹声。」
「我的天啊!」
「将军?将军大人您先别晕过去啊!快点准备达命吧!」
逆贼掀起叛乱后将近两个月,某日。
司珐尔率领的大军,搭着船,绕过半个国境后,于北方港湾登陆。再沿着几乎没有多少驻军抵抗的北方京沪大道,于一日内就攻打下三座大城,长驱直入,与南方的人马,形成南北夹击居于中央的皇城与护皇军的态势。
第十一章
一脚踩在焦黄的土地上,咔沙、咔沙,坚硬的碎石刺痛脚底。
这儿是哪里?我又在什么地方?这片雾怎么会如此地厚重,充斥着我鼻腔中的烟味是打哪儿来的?
急切地想要穿越过迷雾,双腿奋力地前进。咚!阻碍在前的台阶低头一看。突兀地,遮蔽双眼的雾散去了。
我认得,我认得这台阶,这根倾斜的柱子!
手正摸着石柱确认,怔忡间手中的石柱化成沙石。再惶恐地放眼望去,倒塌的、被烧毁掉的、满目疮属的一景一物,曾经是为人称颂的美丽宫殿,所有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的屋瓦城墙,如今不过是荒芜废墟一座。
噢,不,怎么会这样呢?是谁破坏了这一切?我还记得自己年幼时曾在这座皇苑中度过的时光,为何要将它毁灭?这儿是我唯一的家,失去了它,往后我要去哪里?
还有……人呢?一个人也没有?大家都到哪里去了?
旋转过身子,想要放声嘶吼,转瞬间四周景物又再度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奔驰过来的战马,载送着手握长枪、高声喊杀的士兵,纷纷穿透过去,不断往前冲刺、奔驰。
铿锵!噗吱!交战的长枪在空中制造出银与金的火,兵器刺中人体的声音此起彼落,而一颗飞抛而出的头颅所洒出的鲜血像是雨水纷纷滴落,洒到了每个人的身上。
低头一看。
血,这是谁的?我的双手上怎么会沾满了鲜血?
凶残的杀戮持续在周遭上演,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名又一名的士兵倒下。一刹那,一抹高大的身影突破重围,高高地揭起火把,喊着:「把皇宫烧掉吧!把西琉皇朝从这世上彻底地摧毁,直到所有一切化为尘土为止!」
不,才可以的,快住手,不要烧啊!
张开双臂,扑过去,一定要夺走那把即将吞噬所有的人,绝对要阻止……
吓!怎么会是……你?
恐惧地瞪视着那双以为再无机会相见的蓝瞳,颤抖地看着对方伸出了手,被攫住了颈子,制住呼吸,两男人泛着冷酷笑靥的薄唇,开开合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司珐尔,你放开我,求你放开……
握在脖子上令人不能喘息的五指松开了,如释重负地坠落,持续地坠落,手脚不知所措地舞动着,停不下来,正不断地在坠落中。
到底要落到什么地方去?啊!
断气的疼痛,几乎要使人昏厥过去,但总算是不再往下掉了。探手摸去,四周都是黏稠的液体,阴暗的地面上滚动着不知名的物体,其中有一个滚到了脚边,于是将它拿起。
那是死不瞑目,了无生气,七孔淌流鲜血的弟弟的脸孔。
哇啊!啊啊啊
「啊!」
一身冷汗地醒来。
不祥的梦,以及仿佛仍缠绕在脚边的冰冷的血腥触感,使得飒亚有一瞬间以为自己仍在梦境中,随时会有更令人胆寒的一幕出现。直到他紧扣着胸口的手掌,感受到自己切切实实在跳动的心,他才慢慢地调顺呼吸。
啊!四肢怎会如此沉重呢?缚着千斤巨石似的,抬不起来。转动着眼珠,仰望着眼熟的天篷帘幕,层层随风飘动的薄纱,传递舒缓与平静人心的檀香。
几呼吸后,在开口前有点担忧能否顺利发声的飒亚,听到自己干得可磨平石子的喉咙唤出:「有人在旁吗」时,着实是松了口气。
「陛下!」
迅速的,有人掀起了床幔,探视着他说;「陛下您觉得如何?还好吗?」
「嗯……」飒亚勉强扯扯唇角说;「平满……你……几夜没睡了……眼袋都黑肿得……让朕认不得了……」
「陛下,您一定很渴吧,臣先去为您端水过来。」
被他的调侃逗出了一丝欣慰笑意的褐发中年汉子,连忙去倒水,替飒亚垫高了枕头,好让他半坐卧着,并应飒亚所求,把他倒下后这些日子所发生的种种,一件件叙述给他听。
「微臣护送您回来的路上,您也是时醒时睡,大概都记不太清楚了吧?」平满放下飒亚喝完的水杯,端上一小碗清粥。「由于您昏睡时,长期都靠着药水与乳汁、糖蜜等补充营养,现在一清醒,您必定感到饥肠辘辘,可是为了您着想,请您先忍耐着以粥果腹,免伤肠胃。」
「谢谢,那我就吃几口吧。」才要伸手去拿,想不到银汤匙竟由指间滑落,飒亚苦笑着说:「朕……好象比初生两、三天的宝宝还不如。」
「您在说什么呢?能熬过那样的危机,己经是不幸中的大幸,还奢望能立刻生龙活虎地跳起来,那根本不是人能办到的事。」一旁的白发老翁插口说。「陛下,您还记得微臣吗?」
「你……朕似乎有点……老御医?是吧,你就是很久以前从宫廷中消失的那位人称「天下第一神医」的老御医!」
「陛下真是好记性。是啊,正是微臣,给陛下请安。呵呵,日子过得真快,陛下当年出生时,老御医我也曾亲手替您洗涤过,现在陛下己经是个堂堂七尺,挺拔俊俏的人中龙凤、九五至尊了。果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是老御医救了朕一命吗?多谢了,御医。」
「岂敢,这是微臣当做的。而且这位平满大人也帮了不少忙,这些日子陛下时好时坏地徘徊在生死关头时,全都仰赖大人的日夜照顾。换药、喂食,都是平满大人在做的,陛下以后可要好好犒赏他。」
「是吗?辛苦你了,平满。」
「不,臣不懂舞刀弄枪,能为陛下做的,也就这么点……」
「啪!」老御医用力拍打平满的肩背,大笑说:「什么话,悬壶济世的功夫,胜过杀人的功夫,你不要太小看自己啦!还有,老朽启禀陛下,既然陛下己经醒来,脱离险境,那么老臣也该告辞了。」
「什么?」平满大惑讶异。「老御医你怎么可以说要走呢?陛下他」
「我能为陛下做的,你也可以代替我。这半个多月来几乎都是你在照顾陛下,老臣不过是诊诊脉、煎煎药罢了。」
跟平满解释完后,再转回头,老御医说:「不瞒陛下,其实老臣之所以离开朝廷,就是厌倦了这股杀气与血腥味,如今到都是战争后受伤与濒死的百姓,我还是回去我的山上,救救那些上门求助的平民吧。」
「老御医己经这么说了,朕再挽留你的话,就好象是要置百姓于不顾。」飒亚听得出老翁的弦外之音,在这不安稳的局势下,留在朝廷只意味着被卷入无情的斗争之中。
「谢陛下的宽恕,老臣感激不尽。」
「你去吧。平满你帮我送老御医一程,并且再赏赐金子一百两。」
「陛下,臣不敢拿如此厚赏。」
「我并非是白白送你的,老御医。这笔钱财,请你拿去作为那些上门求诊的百姓们的药钱,就当是朕代替他们支付给你的。」沉稳地,飒亚缓缓闭上眼说:「你们都下去吧,朕想再睡一下。」
「是。」
步出门外,老御医走没两步,回头看了看寝宫大门,再看向平满说:「方才的陛下,让我想起他还小的时候。有一回他捧了只可怜而病恹恹的小兔子,要我救治地 我告诉当年的小殿下说:兔子生是狼虎的食物,你救了它,某日它仍可能葬生于这些野兽之口,又何苦延长它的性命呢?平大人,你知道陛下说些什么吗?」
「是为兔子哭泣吗?」
「呵呵,陛下可不是那样软弱的孩子,他睁着一双又圆又银亮的大眼睛,看着我说:弱肉强食是自然的天则,我不是要和天作对,但让这只病兔子恢复健康的身子,就算它到最后逃不过狼虎之口,起码也死得有尊严。而吃了健康免子的狼虎也能健康地活着,这不是对双方有益的事吗?当时我听了,真是吓了一跳啊。」
老御医双手反剪在背,仰望着天空说:「平大人,现在的陛下就像是那只兔子一样,哪怕捡回一条命,但外头局势险恶,敌人如狼似虎地觊觎着陛下的性命。我真不想亲眼见到这样的陛下送入虎口啊!」
「老脚医,您说这话,是不相信陛下能力挽狂澜吗?」平满不服地皱起眉。
「唉,世事难料,我是人老也胡涂了,方才的自言自语,您就当作没听到吧!平大人。那么我走了。」老人洒脱地挥挥衣袖离去。
平满望着老人士出宫殿后,也陷入思。
(我是否错了?)
陛下,小民不担心自己的性命,却担心您与天下苍生的性命,那人并不是扶持圣座的命,是一颗会吞噬主星光芒的祸星啊!有着取代星主而出的谋劣之相。将这样的人放置在身边,是大大不吉,您万不可小觑!
(莫非是当时歪曲了天理,故竟把错误的事禀告给陛下,所以演变成今日的局面?可是我并不认为自己解读错误啊!也许就星相上来看那颗威胁主星并非祸星,而是支撑着主星的。但又能支撑多久而不变呢?假使不先下手为强,这样能量强大的新星绝对会夺走主星的光芒!要是陛下肯接受我的建言,在一开始就毒死司珐尔的话……)
摇着头,平满转回身,往寝宫里走去。
(所谓尽人事听天命,依我看,西琉皇朝的危机仍是短暂的,圣上是不会输的!)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正聚集在主帅帐内,与手下的将帅们商讨着如何阻断敌人逃亡路线的禧沙,拍桌起身。「是谁在那里大呼小叫的,什么事不好了?」
「小的刚获情报,说……说……司珐尔己率领人马攻占下北方三城,正朝着皇城迈进!」
「什么!」禧沙脸色一白。「这、这怎么可能呢?敌人的兵马正被我们追得无路可逃,为什么会……」
「报!」又一名小兵慌忙地跑入帐内,大喊着;「敌人突然由霍山回头攻打我们了,前线将领请主将们立刻撤退,情势很危急!」
「我的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啊?」帐内的将领纷纷交头接耳地谈论着。
好不容易将敌人由羽河岸逼退,正将他们驱回南方,怎么转眼间又变成他们被敌人追打呢?
「殿下,请下令!」
「殿下,我们无路可退啊!后面就是羽河,除非利用……」
「报!」
第三小兵冲进来时,禧沙己经控制不住的怒吼。「这回又怎么了?」
「后、后方的船开始燃烧了!」
「什么?」
禧沙握紧拳头,咬牙。可恨的司珐尔,这一波波教人喘不过气来的攻势,全都是经过他精密计算后的好戏!该怎么办才好?他恨不得身上长了翅膀,立刻赶回皇城去护卫皇兄。由于护皇军都困在南方,如今驻守在皇城周围的兵马不过一万多人,而相信司珐尔绝对不会只带几千兵马就想拿下皇城。
还有眼前,眼前这难关又要怎么度过?
「你们这些家伙平常不是话很多吗?现在快说,有什么办法没有?」愤怒地质问着在场的将帅们。
「-……殿下,依臣之见,眼前还是先撤退吧?先抢救那些还没有被烧掉的船,您快点离开这儿。」
「但还有许多我方的兵将仍在奋战中,殿下若是离开了,那些兵将可能会因此而倒戈投降敌方也不一定。」
「即使如此,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殿下的命是最重要!」
七嘴八舌的,为了该不该逃亡而引起的辩论,只让禧沙更心烦意乱而己,他完全不知道该拿这种情况怎么办。
(皇兄,要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决定呢?告诉我吧!皇兄!)
最后,背负着狼狈而逃,弃众多手下士兵于不顾的耻辱,禧沙和几名将领,带着一小群不到千人的兵马,搭上了残存的几艘船,越过羽河也抛弃了战场,踏上亡命之途。
「陛下?陛下您在哪里?」
回到寝宫的平满,见到空荡荡的屋子吓了一跳,连忙追问贴身护卫,得到的是陛下单身前往皇庙的答案。挑这种时候跑去皇庙?平满不懂陛下何必拖着大病初愈的身子,跑去承受夜露风寒呢?唉!真是教人操心的主子,还是快赶过去看看才好。
直视着前方宏伟的十二神庙所环绕的圆场,飒亚银瞳一暗,抬起无力的脚,踏上神庙的第一个台阶。
两名负责看守外神庙的殿前神官,上前说道:「陛下,您怎么会到神庙来呢?」
「朕要进入内神庙殿,你们让开。」苍白的脸庞上流下了一滴汗。为了走到这边,他耗费许多力量。
「陛下,您不会不知道,除非是一年一度的祭典,否则内神庙殿是不会开放的。」
「你们要阻止身为西琉皇朝天子的朕进入内神庙吗?好大的胆子。即便你们是神官,依然不可豁兔于触怒朕的重罪。」嘎声地怒道,令两名神官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所措。飒亚再加重了语气说:「让开!」
「陛下!」
一名身穿高贵淡蓝水色袍服的长发男子,领着几名神官走出水神庙说:「锦童拜见陛下。」
首席水神官。在领受帝纹时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仿佛和当年一样的秀丽,沈稳如水般的气质也丝毫未变。飒亚望着他,唇扬起。
「你也是来阻止我进入内神庙的吗?锦童。」
「小官是来扶持陛下的,看陛下脸色似乎……不太好。」福了福身,锦童轻声说。「你们其它人都退下吧,由我护送陛下到内神庙。」
「但……」
「其余首席神官那儿,我会去解释的。」锦童的话,使得其它人也不敢再多言,悄悄地让开。
「陛下,请吧。」
凝视着水神官半晌,飒亚默默将半边身子放在他伸出的手臂上,距离到达内神庙的路,还有数十个台阶,两人间弥漫着诡谲的沉默。过去,飒亚隐约知道水神官与司珐尔有着友好的关系,而此内乱照理说皇神庙内早己知悉,那么……锦童有何道理会帮助他?
「陛下,请小心您的脚下。」
见他态度殷勤,飒亚决定打破沉默说:「你出面的理由何在?锦童,联以为,你是厌恶朕的。」
「陛下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锦童微微一笑,神似飒亚的银眸,蒙着浅灰。「难道是锦童曾对陛下有过任何不敬?」
「那倒没有。是一种直觉吧!朕以为你是……」飒亚一耸肩,没往下说。
锦童颔首。「陛下以为我是司珐尔那边的人?的确,锦童未守清规,竟私下传授司珐尔大人水神法术,是锦童的错。但如今锦童已经悔改过去的罪业,并为自己造成的错误赎罪。」
「赎?你用的字眼非常有趣。」
「是锦童前陛下的。」
「你欠我?」锐利银瞳对上平静银眸。
「曾经,锦童心中怀有对陛下的妒恨,妒恨您能霸占那魔一般勾引住锦童的男人,也为此而不敬地在每日的祝祷中,诅咒着您能消失。身为西琉皇庙的首席祭师,我竟有这样大不敬的想法,锦童此刻感无颜面对您。」
他这席话,让飒亚如遭雷击,晃过他脑海的是……司珐尔竟曾对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水神官,犯下……继而一想,自己又有什么好惊的呢?不是早知道司珐尔无不敢为,无恶不作吗?
原来,司珐尔也曾经怀拥这名秀丽的男子?哈,哈哈哈哈。
「陛下,您该晓得的,小官不过是您的替身而已。在司大人的眼中,小官根本是最微薄的存在,很您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约莫是飒亚的沉默让锦童一急,于是他脱口说道。
摇了摇头,飒亚淡淡地回道:「你替他说什么情呢?反正,都已过去了。」
张开口,还想说下去的锦童,随即闭上嘴,点头同意。「陛下说的是,的确已经结束了。并且久得够让锦童忏悔过往的罪案,痛悟自己的愚蠢,睁开会被私欲蒙蔽的眼。陛下,您……要不要趁这机会,请出十二神官帮助您呢?」
飒亚勾起唇色。「这也包含在你的忏悔与赎罪之中?」
「为延续西琉皇朝,我相信其余的神官们也会愿意力的。」锦童迂回的承认。
「有了日、月、金、木、水、火、土,加上风雨雷雪电共计十二位首席神官的鼎立相助,是啊,应该可以和司珐尔对抗上好一段时间了。但如此一来也会降低神庙的地位。正因为神庙的中立,不为政治势力左右,历代以来这块净土才得以保存平和之相。你们若加入战争,未来司珐尔也不可能让神庙继续站立在这块土地上。」飒亚肩负着的,也就不只皇朝的成败,还连神明的崇高都拖累下水。
「难道陛下已经放弃?」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飒亚终于能站在内神庙前,回答锦童说:「朕若放弃,就不会来这儿了。朕要到底下神殿去,取出金阳刀与银月剑。」
「金……您手上的银天剑呢?」
传说中的神刀与神剑,是创立西琉皇朝得初代大帝所遗留的,成为镇国宝物后,便鲜少离开地下神殿。每位帝王登基时会让众人瞻仰一,接着便沉睡在神殿内。
「光是御用宝剑似乎是弥补不了朕与司珐尔之间的差距。因此,朕要借初代大帝的神器一用,朕相信祖先们会允许我这么做的。」在此皇朝存亡的关键,祭出这阳、月刀剑也是象征着飒亚内心的「决定」必得胜利,要不就得死。
锦童叹息着说:「那请让小官为您的胜利祝祷吧。」
「嗳,麻烦你在念着祝祷词时,能忘掉某人的脸,联怕天主圣君会弄不请你在帮哪位祈祷呢!」
「陛下,请不要挖苦小官。」锦童脸一红。
「哈哈哈。」
和虚弱而显得沉重的身子相对应,飒亚的心情无比轻松愉快。
也许是迎接一切结局的一刻即将到来了,奇异的恐惧早从血液中消失,不论是对死亡的,对失败的,或是对司珐尔的。现在飒亚只想倾全力一战,无怨无悔地和司珐尔分出高下来。
连透着血腥气味的风,都在诉说着:他就要到了。
望着那蓝得炫目的高空,和他的眼眸很像。分离有多久了呢?不过是三个月,却好象是三年、三十年或二百年那么地久。
给毕生的劲敌。亲爱的司珐尔:
我无法忍受自己做一辈子「无能」、「受人左右」的君主。
(曾经我以为我可以,所以逃避了君主的责任,可惜我失败了。)
你一辈子也无法成为「功高不震主」、「服从不抗旨」的忠臣。
(曾经你也尝试过吧?但你的一举一动都看在我的眼里,你天性中的狮心,从未放弃领导的欲望,难道你想蛰伏一辈子吗?)
唯有斩断思义情爱,我们才能一决胜负吧?现在我们都是平等的,不再有谁能支配谁的地位限制,也没有头衔与君臣的分际。所以究竟是你赢,还是我对,很快就会见分晓。我知道你请愿死在我的手下,一如我乐意让你夺走我的生命,就让我们打一场
惊天动地,最精彩的决战吧。
「陛下!」
照样被拦阻在皇神庙外的平满,一见到飒亚现身,马上就喊着「您要不要紧?怎么会擅自离开寝宫呢?您不能着凉啊!」
「联不要紧,你太大惊小怪了,平铺。」
怀抱着巨大的剑与刀,飒亚神色轻松,微笑地说:「走吧,回寝宫去了。」
平满替他扛下那两柄置于黑市中的神器,搀扶着飒亚走下台阶。
「明日,你也离开皇宫吧,平满。联实在对平七感到抱歉,竟借用平七的爹这么久,你代朕好好地向他道歉。」
「陛下您在说什么?臣怎么可以在这时候离开您呢?」平满说什么也不能依从,是他让陛下于今日的局面,他得和陛下生死与共。
「这是联的命令。」
平满咽下一口气,这就是君主的威声吗?那份魄力让人无法顶嘴。
飒亚洞悉一切地微笑说:「你的毒药,朕要还给你了。」
倒抽一口气,平满惊讶地说:「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那毒药己经没有用了。」飒亚凝视着平满的双亲说。「你一直以为是你的星占打动了朕,使得朕下定决心除去司珐尔,是不是?」
脸一白,平满动摇地想着:难道不是吗?难道陛下一开始就不曾相信过我?
「不管你在占卜中看到了什么,朕都可以百分之百确定,司珐尔是不可能会背叛朕、谋夺朕的天下的。」他何必呢?飒亚清明而毫无疑惑的心中,从不曾怀疑过这一点。
「那……为什么?」要是陛下不担心司珐尔谋反,又怎会收下这包毒药?
「想要谋反的,是朕。」飒亚斟酌着言词。
「陛下,您在说什么,您才是天下的圣主明君啊!」
「但一直被呵护在羽翼下的雏鸟,却是朕,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朕长年依靠着、利用着司珐尔的力量维持天下局势的稳定,是谁都看得出来的吧?」
些许激动的口吻,道出飒亚积压在心底多年的困扰。「朕不要司珐尔礼让天下给联,假使这天下是属于朕的,那朕要从司珐尔手中取回来。假使朕没有这个能力,而让司珐尔赢了天下,那么就由他来当明君好了。」
还有「爱」。
他爱司珐尔,也比谁都想见到那该夸耀于天下、彰显他无上力量的男人,得到他所应得的。
在黑中挣扎,与无情偏见、种种打击抗衡,甚至因而失主了对人、对情、对爱的信任看着司珐尔这样筚路蓝缕的奋斗,和自己一生下来就享受权力与富贵的命运截然不同的,爬到这巅峰境界、却迟迟不肯摘取下最后胜利的金冠,都是因为有他挡在司珐尔面前。
有谁能理解这种苦,明知自己变成爱的人的挡路石,还能厚着脸皮说出:「我爱你」三个字吗?不能,不可能的。
要是司珐尔真的有意谋反就好了。
飒亚多希望平满当时的星占是真的。他多渴望司珐尔是头会反咬他一口的猛虎,而图谋叛变,夺取天下,这样自己也可名正言顺地
(你不会那么做的,我知道,司珐尔。我相信,也知道你那凡事以我为优先的考量,可是这并不是我要的。我不要你牺牲自己来呵护我,我想让你赢得你的光耀。)
「你在那之后,还会占过星象吗?平铺。」口气一缓,飒亚再问。
「有的,陛下。」就在昨日,那祸星己经吞噬了主星的一半,但主星的光芒并未减弱,所以平满相信这代表着陛下的天威定会再现万丈雄光。
「那你就该相信你的星占,不必为朕多操心。朕,一个人就够了。千军万马的对决,还不如来一场我和他真正的决斗。所以这毒药己经无用,我会以手中的刀取下司珐尔的首级,而非赐毒药给败战的将军。现在你明白了吗?」
平满得说,此刻的陛下真是美丽极了。
威严而光辉耀眼。
似大地之母的慈祥,也似天上明日的圣洁。
「臣,会衷心地为陛下祈福。」
愿光明能降临在这位坚强又孤独的君主身上,引领他走上永恒不朽的王道。
第十二章
历经遥远的、漫长的旅途,但从未有一刻怀疑过自己能否重新踏上这块土地的男人,冰结的视线彼方,是飘荡着曼陀罗皇纹旗海的白色城堡,是象征集天下权力于一身的帝王所在,是即将被他征服、占有并统治的王都。
致即将命绝的薄幸敌人,可恨的西琉飒亚:
我来了。
来聆听你求饶的忏悔,看着你屈膝跪在我的面前,流着矫情的泪来为自己乞命。
(尽量表现出你的卑微与无耻吧,你把它掩藏得这么好,好得使我将垃圾当成了宝,竟没看出你的真面目,而到了命绝的一刻,你又会如何扮演?)
我会好好地戏弄你一番,最后,我们是不会放过你。
(我的放纵你的愚昧我的信赖你的背叛我的羁绊你的决裂这些全部到算总帐的时刻,我哪会一笔勾消的便宜你!)
在大牢内,无声地控诉着你的翻脸无情,泣血的鞭子不住抽打在背上的时候,你在我心中也已死去。曾经对你的依恋,己经化为此刻霜封住我的狂浪。是你亲手扼杀了我的爱人,是你!
现在,我眼中看到的西琉飒亚,不过是没有存在价值的肉块凝结物,是让我践踏再践踏都发泄不了恨意的行尸走肉罢了!
快来迎接我吧,飒亚,这个遭你所舍弃,从地府回来见你的男人,正等着你所举办的盛大洗尘宴呢!
「统帅,派出去探查的先锋回报。据说皇城周遭安静异常,非常诡异。」
军师的一席话,使司珐尔半侧过头,蓝瞳黯霭。「怎么个诡异法?」
「不管是城墙上,或是人敞的城门内,都不见半个人影。由于静得像座鬼城,那几名先锋也不敢贸然进城,只好先回来征询您的意见。」
「城门是大敞的?」司珐尔挑高一眉。
宓勒再额首,起初听到这回报时,他也以为是先锋们眼了,怎么可能明知大军压境,却把城门给打开,这要没几分胆识还真摆不出这种阵仗。
「大部分的护皇军团在南方,被我们的兵马打得落流水,因此可预料皇城能支配的兵马不多,但也不可能少到达一个人影都不见啊!可是就连守城的官兵一个也没看到,这点实在太反常了。依微臣的看法,这或许是条空城计也不一定。敌人打算先叫我们入城,反过来再从外头包围我们?」
又或者这是明知必死还要挣扎的「虚张声势」呢?司珐尔考虑片刻后说:「我要亲自到城门前去看一看,吩咐其它人严阵以待。」
斗大的「司」字,黑色旌旗飞扬,密密麻麻地几乎遮蔽了半片天空,由城楼的最高点俯瞰,着实宏伟壮观,气势惊人。一万?两万?己经数不清是多少兵马,绵延了整条京沪大道。
在意识苏醒的那一日,由平满口中得知,禧沙并没有调度兵马离开羽河岸时,飒亚便有底,料想会有这样的一天到来。放着皇城的后门北方港口不去注意,偏偏专注于面前的仇敌,假如这只是一局棋,或许是损失几颗子便能了事,但这可是活生生、不折不扣的杀戮战场啊!
没能及时给禧沙警告,是飒亚的一大憾恨,或许这也是天意吧?
扣除飒亚绝不会「坐以待毙」的法子外,那屈指可数的几项选择中以手上的兵马孤注一掷又能如何?目前皇城所有的万余兵马,想要阻挡敌人攻入城内,也不过是一时的。至于守住皇城,苦苦等待援兵的到来,那更是天方夜谭。要是飒亚料得不错,此时前线战况吃紧,禧沙能不能保住战果尚在未定之数。最后,剩下的可用之人,仅是孑然一身的自己。
他己了无牵挂,城内的人民在皇军的护送下,己于半里外的山谷扎营,而身边的护卫、随从也都让飒亚遣开了。不能再让死伤增加,是飒亚在这绝境中唯一的坚持。
远,皇庙晨钟响起,定时的祝祷喃喃歌诵着。微微曦光正打破暗夜的笼罩,旭日东升预告着,今日会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吧?
(禧沙,哥哥并不相信那个噩梦会真实地降临,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就死了,毕竟你是哥哥的传人,要是我再也不能为这块土地的子民做事,那么你一定要传承哥哥的心愿,好好地替哥哥看守住这天下。一时的挫败,并非永远。你在这场战争中学习到的,未来会带给你无比的助益。)
时辰,差不多了。
试过琴筝的音色,飒亚满意地端坐在琴桌前,细长的手指按下第一根弦,起音后,流泄而出的音符仿佛激昂的瀑布般狂放奔流,时快时缓,时高亢时低吟,心随意动,弦随指拨,一发不可收拾。
「百琴声!」不知是谁先嚷道。
骑乘在爱马背上的司珐尔也听见了,他听得一清二楚,那琴声是由城门上的观景楼发出。这是……魂之赞歌?
「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时候,还有闲情逸致弹琴呢?还弹奏这种专门送葬的歌曲,该不会是故意向我方挑衅吧!」敏蓝将军这种老一辈的人相当忌讳这种事,对于使用在国之殇礼中的赞歌,虽说是崇敬死去之人为国的贡献,但给未死的人弹奏这种曲子,除了讨晦气之外,还有什么?
「让臣进去,砍下弹琴家伙的脑袋好了!」脾气躁进的哈玛副将军拉起马缰,一副就要冲入的态势。
「慢着。」宓勒抢下哈玛的缰绳,使个眼色无声地说:还不闭上你的嘴,瞧瞧咱们统帅,正听得入神呢!
当下悠扬琴音编织出的悲沧节奏,一逆转为希望与光明的昂扬。
在场的人都静默下来,成为赞歌的俘虏……
每一个音符都像是飞跃过水面的飞鸟那样轻盈自在,宛如在诉说着:死亡并非终途,解脱了了凡俗的躯壳,灵魂仿佛长了翅膀般快慰逍遥,所以快快抹去泪水,不要再为失去而痛苦,要为获得而快乐。
是谁竟能把一曲原为送葬的曲子,弹得如此意境高?连宓勒也自叹弗如,越是谙琴理的人便越明白,这每一个强劲有力的音符,以及柔软有起伏的书奏,空有技巧是不能达成扣人心弦的境界,那是一颗心,正透过这些音符在传递着……
无我、无私、无生、无死,渺渺空灵,透明纯净的意念。
啪!
像是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令宓勒由沉醉的境界中惊醒。他回头一望,竟是司珐尔手中的鞭子被一折为二。正狐疑他为何折断鞭子,仔细一看,宓勒冷冷地倒抽了口气,因为他从未见过如此盛怒的司珐尔。
端正的美貌扭曲着,从不轻易透过表请让人看穿他想法的司珐尔,竟生气得脸色都变了,眉毛凶恶地拧起,一口牙咬得死紧。 那副狰狞的模样,和正在发怒的公牛没什么两样。
「……西、琉、飒、亚!」
宓勒连背脊都战栗地缩起是了,能有这胆子在城楼上弹奏着赠给敌人的送葬曲,除了皇帝陛下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心满意足地弹完最后一个音符后,十指抽离了琴面。飒亚缓缓地睁开一双银瞳,从乐曲的余韵中回归到冰冷的现实。
这曲子,他一直很喜欢。不管别人说这样的曲子是不吉利的,或是给人哀悼追思用的,飒亚总认为它真是世上最美的一段赞歌。
(既然今日,司珐尔或我,两人之中必有一人将……那么,选择现在弹奏这首曲子,再合适不过了。)
这时,宁静安详的空间中,爆出一声怒吼。「西琉飒亚!你不要再装神弄鬼,给我出来!」
耳熟的声音,正呼唤着他。
飒亚推开了琴,抚平衣上的皱褶,起身。推开那扇隔阻着外界与自己的格门,走到城楼墙边,下望。
曾于殿堂上轻易压倒公侯王爵的高傲,曾令千万男女老少为之着迷的英姿,不论遭遇任何逆境从未低头,哪怕受千夫所指也任意我行的绝世美男子,司珐尔一袭子夜黑战袍,头戴灿亮银盔,灰蓝眸如焰火燃烧着,直指他而来。
飒亚威风凛凛地扬起眉,冷笑。「或者,你是要来向朕忏悔的?」
「笑话。」
司珐尔反噬他的视线,就像是盯住了红布的公牛般,怒不可遏。「谁会对一名如同贪得无厌的娼妇般,曾淫荡的在我身下求饶,并在利用完后又一脚踢开的卑鄙小人面前,求什么忏悔!」
他是故意在众人面前令他难堪,飒亚怎会不知。
「哈哈,哈哈哈。」
放声大笑,既可刺激他,也能掩饰自己的心痛。
「司珐尔,你何时成了这样器量狭小的人呢?被朕一脚踢开有这么痛吗?编撰些污蔑朕的话,就能满足你那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自尊了吗?你想要什么?朕的羞耻与颜面,不早被你这恶贼给毁坏殆尽、丝毫不剩了吗?」
是啊,如今能使用的言语,再没有半句是真心的,只因为「真心」是毒药,是威力强大并能赐死司珐尔的毒药。现在能送给他的,只有狠毒的话语,同时刺得飒亚自己遍体鳞伤,而且再也不能收回的虚假话语……
「进城来吧,司珐尔,朕一个人在皇宫中等着你。」
傲慢地,飒亚下着对他的最后一道圣旨说:「你不需要千军万马来保护你吧?不要让朕看你的笑话,这城里、宫中就朕一人,朕敞开大门等着你。你若是胆怯,若是担心自己一个人应付不了朕的惩戒,那么你尽管率领你的兵马一起入城来,朕并不怕你。」
扬起唇角,飒亚绝非无谋地挑衅道:「要对天下人证明你的勇气或暴露你的怯懦,就随便你了,司珐尔。」
离开城墙边,甚至不需要亲眼确认,飒亚也信司珐尔一定会来。他不会让自己失望,必会单枪匹马的赴这死亡之约。
飒亚所不知道的是过度的挑衅是种愚蠢的行为,并且是引爆无可避免悲剧的火药的引信。
对飒亚而言,恐不使出最毒辣的言语之剑,会无法动摇根蒂固于男人心头的情爱,要彻底拔除私情,藉此诱惑男人来一场毫不掺杂余恋的对决,是其目的。
可惜的是他太过成功,而男人比他想象中还要容易被激怒。
过往司珐尔常挂在口中的:「你不知道你在我心中有多重要要」,这句话也再一得到验证。
飒亚始终低估了自己对这男人的影响力,不论是好或坏,只要他使上一分力就能引得司珐尔失去理智,何况这回飒亚竟赌上十分之一百、百分之千倍的决心与毅力刺激过了头,别提是司珐尔心中早己荡然无存的理智,连爱、恨纠葛的激情,都被爆裂开来的残忍无情替换。
不可饶恕。
无法原谅身为被逼到角落的猎物,不但不摇尾乞怜地跪下,为自己的背叛哭泣悔恨,还摆出傲慢的、高高在上、圣洁的面孔!
那是什么模样?从容不迫的脸孔,就像是没有看到眼前的威胁,面对着千千万万即将讨伐他的兵马,不顾慌乱的,头戴金冠,俊逸潇洒更胜往昔的微笑着,弹奏着讽刺的琴声来扰乱、愚弄所有的人!
更可恨的……这样的他,这样的贱人,居然还能令自己产生欲望,他演奏的每一道音符,如泣如诉,而无数日夜晨昏的水乳交融中,曾经那副身躯,是怎样的在自己的弹奏下,发出过什么样的淫位、摆出何种媚态,都一一浮现眼前。
不该是这样的,这一切都不该是这样的!
没有什么比这一点还要触怒司珐尔,尤其是沸腾的血液不听意志使唤而汇流到股间,如芒刺在背的疼,在在提醒着他的窝囊
你还想要他,你还想要西琉飒亚,你否认也没有用,你被那长袖善舞,自始至终都在搬弄两面手法的贱人如此戏耍、侮辱、诈骗,竟然还是渴望着那虚请假意贱人的身!
可恶!可恶至极!天杀的可恶透顶了!
既然这样,我定要亲手在他的身上刺穿千个、万个窟窿,直到成为血肉模糊一片,再也不可能迷感我的双眼,激起我任何欲望为止。我要让他彻底地从脑海中连根消失!
司珐尔策马往城门前进两步。
「统帅大人,万万不可,这一定是狗皇帝的奸计,请您不要上当,让我们先观察两日再说。」
「对啊,大人,我才不相信狗皇帝说他把城放空,这怎么可能呢?他打算等您进城后,再派出埋伏的士兵,好杀了您啊!」
「没错,统帅大人,请明察敌人的计谋,务必戒急用忍! 要不,您就派哈玛为先锋,替您进城去杀光敌兵再擒敌首! 您毋须亲身涉险啊!」
司珐尔置若罔闻,马儿继续向前。
「大人!」焦急的将领们也欲跟上。
「都不许动!」
背对着他们冷声喝叱,司珐尔一双凝聚着坚定意志的人怒蓝眼,牢牢地盯锁住幽的城门内,并说道:「听好,这是统帅的军令,谁都不许进入城门内,直到我带着贼皇帝的头颅出来前,你们就在这边等着。」
倒抽口气的倒抽口气,不满而想抗议的却不敢大声抗议。无疑的,众人都觉得这真是前所未有的荒唐军令,岂有眼睁睁看主帅一人独闯敌营,而其它人在唱中守候的道理。
大不了就等主帅进入后,再暗中……很自然的,有人动起了这个主意。
「宓勒。」
「属下在。」
司珐尔早一步斩断众人的妄念说:「我进城期间,由你负责发号施令。记住,只要有任何人企图违抗我的命令入城,斩立决。」
「属下遵命。」宓勒晓得的,司珐尔与飒亚陛下都是认真的,这场对决不该有任何人去打扰,出不容许任何人去打扰。过去没有人能介入他们,现在也一样。
这对他们两人来说,无疑都将是场艰辛的战役,在宓勒看来,也没有比这场战役要教人心痛、心酸的。
(陛下,微臣终究没说出您要我保密的事。臣真的很想一吐为快,因为您要臣替您背负的东西,实在太重,实在太沉,臣一想到往后还要继续背负着这沉重的秘密,直到进入墓穴为止,就眼前一暗。唉!您对臣真是太残忍了,臣渴望您能怜悯我这番心意,让这一切有个圆满收场,要不臣势必要良心不安地度过一生啊!)
难道这都是他的奢望?宓勒看着司珐尔顿也不回地入城后,不住地在心中祷念着慈悲的天主圣君,万能的神明啊,请赋予背水一战的陛下胜利吧! 在这一刻,请阻止司珐尔的恨摧毁这天下。
风静止。日高照。大地一片死寂。
达达蹄声在空荡无人的城心回响,自远而近,惊醒了端坐在皇位上,正闭目冥想的男子。清俊的脸庞严肃地绷紧,坚起的警戒让两道眉擎起,飒亚握起拳头,压放在澎湃的胸口上。
靴跟磨擦大理石地板,发出清脆的响声,昭告着:
我来了。
早有心理准备的飒亚,近距离看到殿堂入口,那抹高大剽悍的黑色身影之际,遏抑己久的怀念与相思,激荡出心湖的波动。不挠的银瞳逞强地张着,不许一滴泪落下,可是在鼓噪跳动的心,那激狂的颤动就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珐尔……
千言、万语,尽在无声中。
飒亚扬起唇色,用细微到无法察觉的抖音,高声地说:「逆贼,你敢独自前来送死的这一点,让朕嘉许你。」
「临死之人的嘉许,哼!有什么用?」喀、喀,长靴缓步敲击地面,司珐尔也同样的,以一双贪婪的眼吞噬着身前的人。只是那份贪婪不再出于情爱,而是愤恨。
「谁知道。也许能让你带进坟墓中,做你的墓志铭吧!」并非是想拖延时间,但飒亚能聆听他向来低沉而悦耳的嗓音的机会己经不多。
「你打算黏在那张椅子上,让我取下你的头颅吗?」司珐尔拔出手边长剑,指着飒亚的胸口说:「出招吧,否则……我可不会客气。」
咱们真是迂回好大一个圈子。
但又非这么做不可。飒亚想着: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法子了。
(就算我下令要你篡位,过去的你将会对此一笑置之,你的野心并不是消失了,只是被压抑住而己。因为你眼中有我,所以你说服自己不渴望一统天下,只要屈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就够了。)
(可是,假使当年你没有染指我,没有执着于我,迟早我一定死在你的谋略底下,不是吗?)
(在我心中仍藏着对你的感谢,司珐尔,因为你在我身边,所以我打开了君王的视野,你强迫我成长,逼我观看着一场又一场的争斗,让我心力交瘁的同时,也领悟了我的君主之道。)
(谢谢你,司珐尔,在你的羽翼下我苗壮,如今你要给我这机会,和你做对等的战争,没有虚伪奸诈地你挑战着我,我实在太荣幸也太感谢你了。)
(这不是背叛,司珐尔,也许看在你的眼中,你又再一地品尝到被人反刺一刀的痛苦滋味,但我是实践了自己对你的承诺 ,我愿做你的台阶,踩着我,下来吧!从囚禁你的空中楼阁,下来吧!)
飒亚自皇位上起身。
(和朕约束,司珐尔,倘使我杀了你,你不怨我。而你若杀了我,登上这天下的宝座,也不要错待子民。做一位你所说的霸业宏君,而非暴君。)
太多说不出口的,使得步履沉重;而太少的时间,己不容许蹉跎。
「喝!」
鹄飞而起,随爆裂狂风扑向飒亚,来袭的剑直逼他的心口
铿锵!
千钧一发间,飒亚手把住「金阳银月合璧刀」轻轻格挡,两柄兵器交擦出火,日照般的强光唰地喷出,司珐尔旋身闪开时脸庞阵阵吃痛,探手摸了摸,发觉一道红血艳艳,想不到先吃招的人是自己。
「你竟然主拿出这两把老古董?还知道要将它们组合成一把,是哪个神官偷偷告诉你这剑上的秘密?」定住身的同时,司珐尔也讥笑地说:「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对抗得了我吗?」
「奉劝你,别小看初代大帝的神器。哈!」飒亚不过轻轻往地上一劈,那柄以千年铁火岩与万年冰山银所打造的「全阳银月刀」,像劈豆腐似的,进出的火光将地面划开来,直裂到司珐尔的脚下。
神色一变,司珐尔跃上横梁,斜开踹壁,敏捷地于半空中翻过身,再朝飒亚进攻。
以逸待劳的飒亚,则在他剑未到前便摆开阵位,「全阳银月」或砍或劈,硬生生在飒亚四周罩下密不可透风的金网,而知星坠落的无数银芒始终突破不了飒亚的防线。
一轮猛攻后,司珐尔见无机可乘,于是退出丈外,稍事喘息。「哼,你的刀法功夫倒是进步了。」
在这当儿,本该轮到飒亚发动攻势的,但他却仍旧选择按兵不动。
司珐尔的蓝眸审过一丝狐疑,接着想到对,心急于进攻的自己真是大意,怎会忘了飒亚的腿根本不可能随心所欲地行动。不管他再怎么厉害,断了筋的脚,绝对不可能复原得百分之百,所以别说是要主动进攻,就算是要他跑、跳都难吧!
差点就被他那张若无其事的脸给骗了!
「对了,狗皇帝,你的脚还好吧?瘸了的伤,可还痛着?」噙着冷笑,司珐尔暗暗地让另一把短剑溜出了袖口。
扬起眉 飒亚锦瞳一凛。「那就不必你担心了,就算朕双腿动弹不得,照样能取你这逆贼的头。」
「好大口气,那就来取看看吧!」说着,欺身上前
飒亚下意识的旋动「金阳银月刀」,欲接下司珐尔来势汹汹的银剑,却不料银剑尚未用刺到前,另一道光芒迸出,还挑上金阳银月刀保护不到的下半身攻来。一分神,飒亚一移动双脚,手上的金阳银月刀也停下。
唰!刹那间司珐尔的银剑毫不留情地刺中了他的上臂。
「唔!」
「铿」地回刀格开,飒亚退后两步,而敌人并不因此给予他喘息的机会。
(糟糕!)
一长一短的变剑,左使右封,彻底地打乱了飒亚以守为攻的算计。司珐尔料想得没错,飒亚最大的败笔就是行动不便,一旦不能固守阵地,就会陷入节节败退的局面。
(无论如何都要挽回颓势!)
飒亚一咬牙,见银剑直刺而来,索性牺牲自己的肩头,不躲不避,却朝着司珐尔握着短剑的另一手使出险着。
「嗯!」
的,银剑的剑尖刺入了飒亚的肩,但飒亚也成功地杀伤了司珐尔的左手,令得他弃下短剑,刻不容缓的,马上回挑「金阳银月刀」,硬碰硬地斩下,登时「喀」地一声司珐尔的银剑应声断裂。
没料想到这点的司珐尔一愣,而飒亚就等待这机会,一刀……
「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的,我看上你了,飒亚。」
辛酸的起点,闪逝。
「哭吧!我的陛下,您没有喊停的权利,我们的契约是至死方休的。」
抗拒的岁月,点点滴滴,
「失去了光,影子也就不存在了,这是我俩的命运。」
放弃挣扎,随波逐流的瞬间。
「我不知道,飒亚……什么是幸福呢?」
夺走男人性命的一刀,千不该万不该的霎时心软,飒亚的犹豫是司珐尔的生机,他又怎么会错过。扬弃无用的短剑,放开被截断的长剑,一合掌致命的一击,打向飒亚毫无防备的胸前!
「呃啊!」
弹飞出去的身子,握不住的刀,坠落。
箭步上前,司珐尔迅速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金阳银月刀,而飒亚也恰巧由地上撑起身子,爬起来,唇角的鲜血流淌而下。
「死在自家祖先的护国兵器之下,真是再合适你不过的死法了,飒亚。」司珐尔逼近,并说:「现在你没有了武器,也没有能对抗我的拳脚,该向我求饶了吧?说啊,快点说出来,说你要如何乞命?」
反手扶去血迹,飒亚强忍着椎心痛楚,望着那双曾向他誓言无尽的爱,现在空有无尽恨意的美丽盛瞳,一语不发。
「难道你也不再假装自己担心天下百姓,或者自己的亲弟弟,不再为他们而自命清高地牺牲,向我投降吗?」再一厉声,飒亚的缄默在此时此刻是可恨的,司珐尔多么冀望看到他狼狈、低贱、肮脏、惨不忍睹的模样,可就算满身血污的现在,为何他还能散发出刺眼的光芒!?
依旧是闭口不语。也不似投降放弃,也不似觉悟死亡。
不、不、不对,这不是他要的!
「快说!」狂怒地在飒亚面前挥动着刀锋,但他的眼眨也不眨。
全身的血液都咆哮着:杀了他!千刀万剐下他的每一片血肉!刨出这双不屈的眼眸,彻底地把西琉飒亚自天下消灭,这才能消灭我着了魔的恶恋!
孰料,飒亚竟开口了。「你就杀了朕吧。」
「什么?」司珐尔瞪大了眼。
「朕是西琉的君主,到死都是西琉的君主,朕宁可战死也不可能求饶。」淡淡地说完,飒亚闭上银瞳。永别了,伸长脖子。
(该死!你这该死的西琉飒亚!)
(好,就如你所愿!)
司珐尔高高地举起刀,挥下……
响午了。究竟过去几个时辰了呢?
宓勒等人在城门外守候着,由于等得太久,连原本规矩良好的士兵都开始出现懈怠的迹象。
「一点消息都没有,急死人了。里面到底是怎么样了?」哈玛焦急地走来走去。
宓勒也有同感,时间耗得太久,该是有个……
「嘘! 你们听,那是不是脚步声?」
「是谁?是谁走出来了!」
一下子死寂的空间,转为沸腾的关切,所有的人都把目光焦点移往城门口。然后,顺着他们的目光彼端,一道身影居高临下地出现在城楼上,那是面无表情的司珐尔。
「是统帅大人! 统帅大人回来了!」
司珐尔做了个手势,让大家都安静下来后,高高地扬起右手,让众人都能清楚看见那颗「胜利品」,并冷冷地宣誓道:「西琉狗皇帝的头颅在此!从今日起,西琉己经消失了!我司珐尔宣布,你们要成为新西王国的子民,成为我司珐尔忠心的臣子,要是有人心怀不满,意图反抗者,我将会以最严厉的手段来对忖他,让他和旧王朝一并消失,听清楚了没有!」
「司珐尔统领万岁!新西王国万岁!」
欢声雷动,普天同庆。
然而,宓靳无法加入这欢呼声中,他苦苦凝视着司珐尔手中的头颅,那掩盖住面目的黑色长发的确像是飒亚陛下的,那么陛下真的……鸣……陛下!
热泪,溢流。
宓勒再也阻挡不了那奔流直下的泪,转身掩住嘴嚎啕痛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