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轻影(原名现代米虫古代留)
作者:白青衣

什么世道?!

1、什么世道
我睁开眼睛,发现屋子里光线很暗,于是习惯性的伸出手按床头的应急灯,摸索了半天,没找到按钮,而触手竟是一片陌生的粗糙木纹。
脑子仍在混沌中,身上传来一阵寒意……我皱皱眉,一边钻回被窝一边试图清醒一些。
迟疑了半分钟,我像被电击一般掀开被子跳起来,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看清了屋内的摆设轮廓:狭窄的屋子,不超过八平方米,只有一张床,床头有个柜子和一个看不清上面放了什么的木架。
我是在四人一间的学生寝室里睡着的,为什么一觉醒来会变成这样?
这是哪里?人都去哪了?
忽然一阵寒意窜上全身,我哆嗦一下躺回床上,大脑乱糟糟的……有谁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我记得我睡着之前还是夏天的啊……连穿短裙背心都嫌热的天气,为什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寒冷?
还是,我的精神已经错乱,脑中的记忆眼前的一切都是无稽的幻想?
躺下的时候床板发出了刺耳的吱呀声,不一会儿,有人猛力推开了门,我吓得坐起来,然后就有好几个女人和两个男人进来,对我说话。
其中一个男人手上拿着油灯,不算明亮的光线下,我看见他们穿着电视上才能看到的装束,就是那种小二农夫村妇之类的打扮,不,也许更加简陋破旧些,袖口磨破了,颜色很旧。
他们围在我身边,一个个抢着说话。
七嘴八舌震动耳膜。
嘈杂,刺耳。
噪音。
但是现在我没工夫抗议别人说话的分贝数,我想我此时的脸色一定苍白得吓人。
我缩在被窝里,却像站在冰天雪地里一样寒冷。从皮肤到心脏。
他们说什么,我听不懂。
一个字都不懂。
听起来像是南方一带的方言,我们班上有一个南方来的学生刚上大学的时候不太会说普通话,说的一口方言,使得跟他交流的同学多多少少都学会了联想衍生连蒙带猜的本事,眼前的人们话语感觉跟那个同学有点像,但是我听不懂,也许是另一个地方的话……这些都不是重点,重要的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感觉仿佛有什么在脑子里轰鸣作响,沉闷的鼓噪压迫着心脏,脑子里塞了很多东西,但是我什么都没有想,就像是电脑硬盘里塞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而难以正常运作一样……寒气渐渐浸透衣衫,胸口却似有什么燥烈的烧着,苦苦煎熬心肝肠肺。
很吵……我试图转移注意力,但是大脑却像失去了控制一般自动记录那一堆我听不懂的话语,结果自然是塞满了不知所云的乱声。
我茫茫然的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手,一双手掌心有很厚的茧,肤质粗糙,手腕有一块暗色胎记。
这不是我的手。
是谁伸手掐住了我的喉咙?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我没办法呼吸?
我奋力推开身边的人,跳下床飞奔出去,脚掌被冰凉地面上的碎石硌得生疼。穿过两间屋子,我看到了外面。
暗沉沉的夜色里,分散着三三两两的屋子,如果在画上见到,我定会赞美这个村庄的恬静美丽。
可是现在不能。
如果这是梦,天上神明,求你快让我清醒。
我张皇四望,看屋里的人追了出来,想也不想的拔腿就跑,并不是有什么想法,只是直觉的想要避开……
忙乱间脚下一滑,我一个分神,仰面倒下,后脑传来剧痛。
我终于成功的晕了过去。
两个月后,我终于不甘不愿的承认我的灵魂离开了自己的身体,穿越时空来到了古代。
好吧,从十年前的《穿越时空的爱恋》开始,看了这么多年的穿越小说的我这么大惊小怪是有点丢人,但是小说里女主人公穿越时空不都因为车祸坠崖落水飞机失事身患绝症之类非死不可的契机才发生的吗?为什么我好端端睡在床上也能碰上这种几率超小的事情?原来睡觉也这么的不安全……
我装痴扮呆,用了两个月时间才大致听懂这里的话,从旁人的谈话中,我知道我现在正在使用的这个身体差一点嫁给了个村头财主家患了重病的儿子,财主听算命先生的话要给儿子娶门亲事冲喜,没什么好人家的闺女肯嫁一个长年卧床的相公,于是财主便向这句身体原主人的父母买下了她,结果轿子刚抬到门口,便传来财主儿子一命呜呼的消息,于是这身体的原主人被视作扫帚星打一顿赶回来,没过几天便扯腰带往梁上一挂打算吊死自己,却被家人给救了下来,醒来之后……身体里住着的就换成我了。
我看着天发傻,心里无比郁闷。这女人吊死自己倒是干脆,为什么偏偏委屈我来她的身体里?既然我在这里,那我原来的身体又怎么办了呢?是静静在床上死掉,还是……我皱皱眉,十分排斥这个假设:会不会是我和这个身体的原主人交换了灵魂?我来到她的身体里,而她,占据了我的身体?
一想到这个可能,我就全身不舒服。跟这个女人换灵魂,绝对是我亏了。第一,衣食住行,我来这里前一天才新买的还没来得及穿的打折衣服我买的布丁奶茶罐头水果我特地从家里带去宿舍的毛毯藏在柜子里的电热毯我了三千多块组装的电脑换成难以下咽的米饭咸菜木板床漏风屋……第二,我虽然称不上什么大美女,可是好歹皮肤白皙身材匀称五官也算秀气,而这个身体……我真不愿回想第一在水盆里看见的面容:皮肤粗糙脸色蜡黄头发干枯,像个难民。
啊啊啊啊啊,就算要穿越,好歹给我个漂亮的皮相嘛,小说里女主人公灵魂穿越时空后居住的身体不都是美丽动人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吗?甚至还有的是身家不菲或者直接嫁给有钱帅哥……强行销售给我这个劣等商品还不让退换,这还有什么天理啊?
真是笑死人了,别人穿越时空是去呼风唤雨去的,我穿越时空是来喝粥吃野菜来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没有理睬,横竖大家都当我得了失心疯,就这么一直装下去吧,要是有朝一日清醒了恐怕要辛苦干活或者被卖去什么地方。我向来是懒惰散漫的,要我入乡随俗下地干活或者在家织布,还不如杀了我比较痛快……就让我这样继续无耻的懒惰下去,任由他人当废物养吧。
脚步声停在身旁,我用眼角余光看见那是一双男人的腿,没有搭理。还有两个小时到吃饭时间,不对,在这里应该叫一个时辰……
“阿……”听到这个称呼,我的脸皮抽搐了一下。阿……这两个月一直听别人用这个称呼叫我,每听一就有一想要吐血的冲动……阿阿阿……好老土的名字……就算回不去,我能不能换回我原来的名字?
“阿,是我对不起你,我不应该在你那么伤心的时候说那些话来气你,害你想不开,你放心,我已经求爹明儿向你爹娘提亲,等你好些马上成亲,我们还会像原来那样好的……”
听到这里,我已经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这身体原来的主人是因为被心上人抛弃而自杀的……我轻轻叹了口气,对天翻翻白眼……这剧情真俗套。
身边的男人还在喋喋不休,我嫌他声音吵耳,不作声的站起来往家走。
男人几步就追上我,抓住我的肩大叫:“阿,你想起什么了吗?”
我呆滞的看着近在眼前的脸,那是一张丢在街上就找不到的平凡得让人唾弃的面容,透着憨气傻气呆气……愣头青,我在心里腹诽。
我一直不说话,就那么呆呆的望着对方,直到他灰心的松手,然后绕过他继续前行。
天气很好,我心情很糟,偏偏那小子不知死活的追上来,我正在走下坡,听着他的脚步渐近,猛然顿住,向旁边伸腿一绊,然后就有个东西咕隆咕隆滚下坡去。
很好!
我终于有了解气的痛快,冷笑一下扭头便走,那小子受伤还是死掉都跟我没关系,我落到这步田地他也有一份功劳。
大概是因为这个身体的原主人自杀了,我的灵魂才得以填充进去。
TMD!这是什么世道?穿越时空也玩得这么偷工减料!

何去何从

2、
一直这么装痴扮呆下去是不行了,我一边往回走一边思索,以这具身体父母先前的作为看来,他们既然可以卖这个身体一,当然不会介意出手第二,何况我现在是个吃闲饭的废人,他们自然是巴不得把我早早的送走……那愣头青要是要求娶我,他们肯定会二话不说的答应。
我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感觉有一种无力的愤懑充斥心头。
我自认为最不缺的就是自知之明,来到这个时代,以我的本事,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作为,我一不通史二不博学,再加上这个身体是女性,注定了我只可能会埋没在庸碌红尘里草草了结这一生。
我停下脚步,舒缓一下越来越激动的情绪,顺便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维。
第一,我是死也不要嫁给那家伙的,我是个自私的享乐主义者,生平无大志,只想大学四年混毕业后找一份足够糊口的悠闲的工作,再过几年玩累了就嫁个人,但是那人一定是要能纵容我懒惰玩乐的……但是现在到了这里我已经彻底失去了享乐的可能和条件,但是至少我不要拣这种垃圾。第二、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这里,我绊了那小子一下,已经没办法再扮痴呆,但是真要我在这里生活下去却是不可能的,我不会纺纱织布下地种田……当然,就是有人愿意教我我也不想学……更重要的是,我没有这个身体从前的记忆,呆久了,迟早会路出破绽,不如早早跑路,到一个全新的地方。
那愣头青不是说明天去提亲吗?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今天就走。
主意打定,我立刻调转方向,向村口的方向走,一路上遇见几个人,我对他们点头微笑。
出了村口,我等了一会后回头,偷偷摸摸的折转回来,确保没有人看见我之后,我来到村后的山脚,缩在一个隐蔽的山洞里,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左右的样子,我听见喧哗声,脚步声,从远及进由近到远……直到几乎听不见,我才慢吞吞从山洞里钻出来,拔腿就往这个身体的家里跑。
我尽可能从僻静的地方走,一路上没遇到任何人,进了屋,我直接从自己住的屋子里随便拿了一套衣服,再到这具身体父母的睡房翻找……
一套男人的衣服,一只银手镯,还有藏在床底瓦罐里的铜板。
我冷静的计算自己应该拿走的东西,以备路上的不时之需。
钱,衣物,对了,还有干粮……
我转向厨房的方向。
我偷得没有半分愧疚。
我知道我的行为不道德,可是我不想被再卖一,这个身体从前被卖掉是她的事,但是现在居住在身体里的是我。
旁观者清。这两个月我一直用旁观者的态度看着这具身体父母的表现,很容易就看出他们对这个女儿也就是名分上的一点关心,再加上能卖一笔聘礼的用途,他们的心思放在他们唯一的儿子——也就是这个身体原主人的弟弟——身上。
卖掉我得来的钱,大约是给这位弟弟留着娶媳妇吧。
上天的玩笑何其讽刺,让我流落到了这个对我来说几近荒蛮的年代,让我作为一个无才无貌无家底无倚仗的女孩家来生活……所以只要能保护自己,不管什么缺德事我都愿意做,何况只是偷东西?
女人是古代社会最弱势最底层的族群,我很清楚自己的微不足道的,我从来就没有妄想过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我唯一的愿望是:保护我自己。
我定了定神,在心里对自己笑一下。
我确实是没出息,一边鄙视这家人一边偷拿他们的东西,我要是有些骨气就该傲然一笑只身离去,不带走半个铜板……
……可惜我天生是个软骨头。
辛苦的事,能免则免。
拿出放在锅里的两个冷馒头,用油纸包了一下塞进用衣服卷成的布团里,我喘了一口气准备继续寻找更多的食物。
这个时候,传来灶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我心一颤,触电般站起来,回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面孔。
“我”的弟弟。
我手脚僵冷,大脑一片空白。
“阿姐。”他轻轻的叫我,我这才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反应过来。
被发现了……这小子只要叫唤一声,我就会被附近的人抓住送到他父母面前,他们现在已经知道我在装痴,届时免不了一顿好打……
我很怕痛。
我瑟缩着往后退……
不由自主地向身后摸去。
指尖触碰到冰冷锋锐的东西。
我想起灶台上放着一把菜刀。
明明是微寒的初春,我额头上却冒出了汗水。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指尖触到刀柄……
心冷如水。
手腕沉重好似千钧。
拿不起来。
他忽然开口,说:“阿姐,你快点走吧,爹和娘很生气。”
我一惊,已经握住刀的手松开,睁大眼打量这个两个月以来没有仔细看过的“弟弟”。
这是我第一认真看他,估计也是最后一。
十三四岁大的男孩子,浓眉大眼长得很憨厚,正在变声,嗓音很难听,脸上透着诚恳的担忧。
“阿姐,这是我给你收拾的衣服干粮,你拿着快走吧。”他走过来塞给我一个蓝布包袱,捆得很整齐,很用心。
我不是你姐姐。
我张嘴,干涩的说了句:“谢谢。”
“去表叔家住一阵子,等爹娘气消了再回来。”我头也不回的奔出去,他还在后面殷殷交待。
笨蛋!对我这么好做什么?我不是你姐姐,我只是一个占用了你姐姐身体的陌生人!
顺利地从相反方向跑出村庄,沿着一个方向走了不知道几个小时后,我才敢停下脚步坐在山路边休息,顺便打开包袱,察看有什么东西。
一串铜板,两块巴掌大的獐子肉干,几个干烧饼,一块火石,一只很小的羊皮水袋,还有一件外衣。
烧饼肉干……我记得这是那家人最奢侈的食物。
呆了一会,我定定神,拿起一块肉干放到嘴边,用力咬下一小块,然后反复咀嚼。
很硬,有点怪味……不过我两个月没吃肉了,可能是错觉也说不定。我扮痴呆的那段日子吃的差不多都是那家人吃剩的饭菜,别说是肉,连肉沫油星都没见着半点……
我看看包袱,再看看自己带出来的衣服团,决定先吃比较容易坏的馒头。
半饱之后我就停下了进食,喝了两口水,眼看现在已经接近黄昏,我开始寻找睡觉的地方。
找不到山洞,我只有辟块空地,在上面铺上厚厚的树枝树叶,迟疑瞪了好久才不甘不愿的躺上去……
会不会有虫子啊……会不会有老鼠啊……会不会有吃人的野兽啊……
疲倦到极点的我一边这样胡思乱想着,一边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猛然睁眼时天已经亮了,我一下子弹坐起来检查身上有没有被蛇虫鼠蚁咬过……
还好……没有。
我庆幸的拍拍胸口,伸展一下酸痛的筋骨,咬了两口烧饼准备继续上路。
不像样子也好,乱七八糟也好,我独自存活的第一天总算是过去了。
确定自己不会被抓回去后,我开始思考应该往哪里去。
我想往北走,通过这两月对气候的变化和植物的种类的观察,可以推断那个村庄在极靠南的位置,那么往南走自然是大海……只能在东西北之中选择。西部不用想也是很荒凉,那么剩下的只有东和北了。
我叹口气。
那就决定是北偏东方向吧。
但是……北是哪里?东又是哪里?
我一脸苦恼的想起自己高中时成绩单上的两大耻辱之一——地理。
这里没有树桩,不能看年轮,没办法,我只有顺着原来的方向走,等到晚上费了不少眼神从天上找到颗貌似北极星的东西……这才纠正了我一只往西走的错误方向……
不过这回我开始注意路上的水源,一看到河流小溪就给自己的水袋补水……
就这样又过了一天,我才看到城镇。
这时候,我的食物也差不多吃完了。
终于可以买东西吃了。^^
我走进镇子,开心的找自己喜欢的食物,并且找到镇上唯一的客栈住下,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
睡至日我接着上路,途中遇上赶车的送货的就厚着脸皮恳求搭个顺路,一边走一边想怎么谋生。
本来以为我有不少时间可以慢慢思考,可是才过三四天,我就发现自己身上的钱所剩无几。
这是有原因的,我一点也不了解这地方的物价,而一些卖主看出我是外乡人,便趁机抬高价格,而我就傻傻的交钱了……现在我总算学会了侃价,也大致了解了一些物品的大致价格,但是我身上已经只剩下三个铜板了。
当然,我没有计划好用钱,这也是原因。
去给人打工吧。
我看看身上的男装,自觉不会露出破绽:这个身体很瘦小,本来就没什么身材,在男装下更加看不出曲线,我扮不了男人,扮发育不良的少年应该还算是比较成功的……
甩甩手,我决定去求职做店小二。
我如今所在的城镇还算热闹,有好几家酒楼,客似云来,看起来很需要帮忙的样子……我选了一家名字听着最顺耳的打算绕过正门从后门走进去……正准备抬脚,我听见酒楼里有人在谈论国事,仔细一看,是群书生。
我原本没怎么在意,怎料一个昊天王朝四个字忽然蹦进我耳朵里,震得我当场站住。
接下来,他们口中说的历代贤主明君我一个也没听说过。
虽然我的历史成绩是我高中时代成绩单上另一大耻辱,可是我再无知也不会弄错中国古代有哪些王朝……
前两天我看见书肆里的不少书是印刷版本的,再加上所见的居民穿戴不像元朝和清朝,就在心里下论断认为这是宋朝或者明朝……下了结论后就不再去关心这是什么时代了——什么时代都跟我无关……
可是从刚才听到的信息来看,我居然身在一个不曾存在于中国历史上的王朝中!
大受震惊的我机械的走开……
如果不是城镇上人多,我真想仰天长啸:“靠!居然是架空历史!”
嗳,我说作者,你未免太不负责任了吧?

多谢大家的意见,回头来看了一下,确实有些让人不爽,于是改了,虽然只改了一点……
汗,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得出来改动的部分。

卖身为奴

我坐在路边发呆,两只眼睛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脑袋里却什么也没想。
过了很久,我慢吞吞站起来,叹了口气,若无其事的拍打身上的灰尘。
这里是外星球还是异世界跟我有什么关系吗?我一没打算改朝二没想要换代,我只想作为一个小人物庸庸碌碌的活下去,如此而已。
这里的文字我看得懂,这里的语言我听得懂,这个身体没病没痛可以自由使用……足够了。
正打算回到刚才那间酒楼,我忽然看见一些妇人每人拉着一个少女往某个方向跑。
“出了什么事?”我顺手拉住其中一个,问。得到的回答是城镇里最有钱的慕容家要新招丫鬟,她们是去卖女儿……呃,不对,是送女儿去的。
这个桥段……我是不是在电视上看过啊?
管不了那么多,我不再瞎想,找个僻静角落换上女装,也跟着跑去了。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店小二的活不会比丫鬟轻松,更何况大树底下好乘凉,我要是错过这个机会才是傻瓜。
跟着去了后才发现没那么容易,应征的人少说有两百个,而慕容家只要两个……
真是有钱有势有排场。
我在心里撇撇嘴,已经不再抱很大期望,不过还是留下来了……再怎么说也要试过了再放弃。
第一关是念书,看看是否识字……淘汰掉了一半的人。
我拿起书时眼角在抽搐:这真的是在选丫鬟吗?
不过好在我从前学过书法,不太难的体字大多都认识。
念完一段古文后,我过关。
第二关是写字……要求把刚才念的那段话写出来。轮到我的时候,我迟疑了一会才拿起毛笔,蘸墨,落下。
缓慢却端正的写下仍停留在脑子里的文字,署名——林轻影。我的本名。
眼看又刷掉四分之三的人,还剩下大约二十人,我在其中,却开始不安。
第三关,腰间挂着只算盘留着两撇整齐胡子的管家出来问话了。
一个一个的问,问来历问父母问家乡问亲友问读书问习字就差没挖掘祖宗十八代了。
我站在最后一排,冷汗直冒。
……终于轮到我了。
我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走上前去。
“名字?”
“姓林,双木林,贱名轻影。”我一面恭敬的回答一面在心里祈祷:快结束吧快结束吧,赶走我也不要紧。
“家居何?”
“平遥。”我面色镇定,脑中拼命回忆前两日搭顺风马车时赶车大叔跟我说的他家乡的情形。
“哦……很远啊,怎么会来这?”管家拉长声调,我心头一颤。
“父母身故,前来投靠舅父,但舅父一家在多年前搬迁往他……遍寻不着……小女子孑然一身无依无靠,来此地时盘缠已然用尽……”我低下头做欲言又止状。
管家“哦”了一声,拉长声音又问:“谁教你念书识字的?”
我低下头恭敬回答:“一位私塾先生,住在父母故居旁,幼时曾教小女子识过字。”也不知道我这段故作文雅的话说得有没有破绽……从前看过的武侠小说,我全靠你们了啊。
管家又问了我一些问题,我凭着前两日赶车大叔的描述和自己的瞎掰,虚构出了一个背景清白家庭简单的身世,一边在脑子里慌慌张张的构思一边表面镇定的清楚而缓慢的回答。
等管家挥手示意我可以退下,我可以感觉到背部一片湿热,满是汗水。
总算熬过去了。
这一关,留下了五个,我仍在其中。
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我暗暗打定主意:还会有一关吧?我就在这里淘汰好了。
这几关考试的内容太过古怪,让我不由得怀疑其幕后的动机……我害怕牵涉进危险中,及早抽身退避才是上策。
最后一关意外的简单,只是问一句话:“你还会些什么?”
在我之前的四个都回答绣裁衣,轮到我时我低头想了一会说睡觉……这倒是大实话,我确实一无所长。
话音方落,我便能感觉到其余几位投在我身上的鄙视的目光。
尽管鄙视吧,反正我脸皮厚,再加上我马上就走了,被人嘲笑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我们是在后院进行考试的,这时候一个极美丽的少女从通往主屋的门走了进来。
进来后轻唤了声:“文伯,如何?”
很动人。
我在心里叹息一声,所谓为貌鸟为声月为神柳为态冰雪为肤秋水为姿大约就是这样。
“大小姐。”那被称作文伯的管家躬了躬身,“选了五个,留待大小姐定夺。”
那少女微微一笑,眉目间有种矜持的孤高,却掩在温柔的笑容下,不易觉察:“文伯太费心思了,不过是选两个侍读丫鬟,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她一边这么说着,一双眼秋波盈盈缓缓扫向我们,目光在经过我的时候微微停了一下,像是有些讶异,却没怎么显露出来。
我连忙低头以掩饰忍不住的白眼:是是是,我是没其他四位那么标致,脸色蜡黄身材瘦小,所以赶紧把我撵走吧,免得污了您的眼。
“全都留下吧。”那位大小姐这么说,我惊愕抬头,正看见她对我微微一笑,然后抬起手,袖子滑落下来,露出皓腕如雪,叫我看得好生羡慕,下一秒,她说的话让我呆住:“这个让她去看守打理藏书阁,剩下的文伯你拨两个给我,另外两个给少爷。”
……
原来是选陪读的……富贵人家的排场我大概永远不会明白……内心的紧张感放下来,我便开始腹诽有钱人的怪习惯。但是不能否认这位大小姐把我踢进不用见人的藏书阁是正确的……我这副样子要是在她身边效果大概不亚于美女与野兽……
也好……就这么混日子吧。
我签下为期三年的卖身契,卖身得来十两银子,其余四人都交给自己家人了,我没亲人,自己数收着卖自己得来的钱。
十两银子,我做三年奴才的代价。
这些钱我决定好好收着,一分也不,如果有什么意外,我可能要靠这些钱救命呢……当然,这种为了有备无患而作的预备还是不要排上用场的好……
这样子一来,我也算有地方住了,能挡风遮雨还有饭吃已经很好,暂时就这么将就吧。
然而当管家领我去藏书阁交待我的工作时,我先是石化了很久,然后慢吞吞的转头:“我能不能……”辞职两字我咬在舌尖硬是没吐出口。
过了这个村,不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店,我不认为倒霉的我会有转运的一天。
这个条件下,我不能期待不劳而获。
藏书阁建在大小姐所居住的院子旁,两层楼,底层一进去就能看见一排排被塞得很满的书架,室内面积大约七十平米,一共纵向排列了六排书架,间隔还算合理,不会让人觉得很拥挤狭窄,也不太浪费空间,书架共分6层,最高那一层我需要站在凳子上才能碰到。书架上的书积满灰尘,还有些书已经散页脱线。
这都是些有些年月的旧书,整理这些书是我的工作。
然后管家带我上了二层。
二层比一层看着干净明亮,窗户开着,光线很充足,顺着上楼梯的方向第一眼就能看见放在右侧后方靠窗位置的书桌,桌上整齐摆放着笔墨纸砚和几本书,书桌后靠墙立着书架,也摆满了书,只是没有灰尘……
还好……工作量少一些,我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我的工作其实还算轻松——虽然不如另外四位那样不用作体力活——我的工作是一点点整理修复好旧书,以及在大小姐来这里找书的时候代为翻找搬运。
刚开始我做得不太熟练,不过多做几后我就能把脱线破损的书页很好的补起来了,有些文字部分破损的,我干脆另找来一张纸估摸着缺少的字把这一页补全。
修补书页的闲暇,我会找我感兴趣的书来看,看第一本的时候有些吃力,毕竟我的专业不是中文,幼时习字时用的字帖是规规矩矩的楷体单字,对于古文不多的了解仅来自于中学语文课本,不过无聊的好奇心是很大的推动力,在这个动力的支持下,我看了很多书,感觉这里是被埋没的宝藏……呃,也许只有我认为这里是宝藏……
这家的主人姓慕容,相当有家底,据说祖上七代为官三代为相,到了上代方辞官归隐于此。主人慕容临渊,发妻早亡,留下一子一女,有两房妾室,无所出,女儿叫慕容执子,就是我见到的那位大小姐,年方十五,儿子名叫慕容修齐,是一个才八岁大的小鬼。这一家的所有成员大约就这些,据说慕容临渊还有一个弟弟常年在外,偶尔才回家。
那位慕容小姐名字听上去温柔婉约,实际上可不是什么乖顺的主,她并不时常来藏书阁,可每来都故意要找一大堆生僻的书,支使得我团团转,等我好不容易把书找齐了搬到她面前,她只看看书名就挥手叫我放回去,接着如此反复。
我想我大概知道她为什么留下我了:是用来给她玩的。
我看着那张美得令我不怎么愿意照镜子的脸,心里满腹怒火却不能发泄出来,她现在是我的衣食父母,我必须学会忍气吞声。
所幸她来的数不多,我的忍耐力还算能够包容。她不来的日子,我就很悠闲的度过,时不时去厨房跟人套套交情,一来二去,我跟他们混熟了,经常能收到些偷藏下来的菜肴。
春去秋来,就这样半年多过去了。
陪慕容大小姐读书的一个丫鬟手脚不干净,发现后给赶了出去,然后临时让我这个备胎去充数。我乖乖去了,本打算闭上眼睛任由那位大小姐戏弄,却不料她待我很好,没怎么为难我,而且我的衣食住行条件比原来看守藏书阁的时候好了很多。
我偷偷的在心里为自己以前曾经腹诽她道歉。
可是只过了一个月,我就知道我错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的衣服有时候会在不显眼的地方破一个口,或者什么地方的缝线松脱,要么是沾上什么很难洗掉的脏东西……一开始,我没有在意,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弄上的,但是这种情况多出现后,我便开始狐疑起来。
直到有一我看见有人偷偷摸摸从我的房间里出来。
是另一个给慕容执子陪读的丫鬟,名唤秋月。
知道是谁干的就好了。
我微微笑起来。

抬起头来

“秋月姐姐。”我堵住正往外走的秀丽女子,笑眯眯的打招呼,“您到我房里做什么啊?”
秋月先是一惊,然后立刻镇定下来,板起脸反驳:“你胡说什么,我只是从这里经过罢了。”
我笑一下,不反驳,只是让开去路,任她走开。反正已经让她明白我知道她的作为了,希望她能收敛一些。
但是……貌似我又错了。
我的衣服保全了,但是我房里偶尔会多出些贵重首饰。每看到,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刻收起来交给慕容执子,而每这之后都会有一位老爷的妾室发现丢了东西,大规模的搜查府内。
这事发生过两回,我也就缓过味来了,感情前一个被撵走的“手脚不干净”是这么来的啊?
我林轻影看上去这么好欺负么?
一趁着秋月来没来,我看着慕容执子,轻轻的问:“小姐看下人窝里斗很开心?”我找人打听过了,原本预算只招一个侍读丫鬟的,一下变成了俩(不算少爷那边的),使得本来给一个人的待遇分给了两个人,小姐这里空屋子多,多拨出来间倒也无妨,但是分到每个人手上的棉被衣服水粉钱却是减了一半,再加上慕容小姐隔一段时间就对其中一人表现得亲切些……
那看上去美若天仙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笑靥如:“日子无趣,总要找些事情打发。”
我叹了一口气:真是无聊的理由。
为慕容执子,也为秋月。
“不过也快看厌了,你要是能想法子赶走她,我就不玩这把戏了。”她忽然凑过来,提出条件引诱我。
我别开视线,强迫自己不去注意那近在眼前的太过富有冲击性的美貌,淡淡回答:“奴婢力不从心。”赶走那个不高明的陷害者很容易,但是目前的我没兴趣。
所以我私下找秋月谈了一,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警告她不要再玩小动作,否则我会不客气如法炮制。
这之后,我没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现多出什么,也没丢什么破什么,我以为她乖乖收敛了,但是我又错了。
两月后的一日,我看见房里有一张纸条,约我夜去后园。
明显的陷阱。
那位还不死心么?
我看了一分钟,随手揉成一团后又展开收进怀里,接着我去厨房找了一位膀大腰圆的厨娘,央求她陪我,理由是我不敢走夜路。
虽然知道是陷阱,但是我很想知道她想做什么呢。
晚上,园里很暗,我故意落后了几步,看见厨娘走进树丛,然后不知什么地方跳出来个人影抱住她拼命的啃。
我冷笑起来,等了三秒,那个人影发现自己抱住的人体型不对,而厨娘也反应过来,一记老拳揍了过去,那人吃痛,哀叫一声飞快跑开,我则上前拉住厨娘好言劝慰另外百般感谢。
第二天,我告诉慕容执子:“你说的那件事,我答应了。”
秋月姐姐,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我的忍耐是有底限的。
慕容执子问我:“你要什么时候下手?”
我耸耸肩,说:“说不准。”看什么时候有机会吧。我虽然存心报复,可也懒得费心机去设计,还是等等看有什么机会吧。
秋月姐姐,从现在起,你最好小心你的一举一动,千万别给我逮着任何机会。
三个月后,我依然没有行动,其实想要陷害什么都是小事一桩,随时都能做,但是我想要一个能一彻底让她不能翻身的打击。这个机会一直没有到来……直到慕容老爷的弟弟回府。
慕容家二老爷慕容临水,慕容临渊的弟弟,两人的年纪相差很大,后者已经年近五十而前者据见过本人的下人们说:只有二十五六岁……喂喂,这俩真的是亲兄弟吗?
那位已经回来了半个月,可我只远远的看过两眼,身形修长很潇洒的样子,看府里丫鬟们陶醉的模样,应该是帅哥吧。
不过那和我关系不大,我最近对厨房大娘的手艺比较感兴趣,正打算拜师学艺。
谁回来了日子不是一样过?他又不是我的直属上司。
但是秋月有了些不一样,我在陪读的时候看得出来,她的心完全不在书斋里。
被迷去了魂魄。
镇日里心神恍惚不能自已。
傻子,天上云永远不可能亲近地上泥,水中月永远不可能掬在凡人手。
泥升空会摔烂,人入水会溺毙。
这道理在哪里都一样。
灰姑娘的故事,从来只是童话。
不知为何有些同情,竟然无端端的心软下来。
其实她没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只是……心底的欲望脱离了束缚,才让行为有了偏差。
如今她已经自陷泥沼,我又何苦落井下石?
看着又一走神看着远方的秋月,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秋月也是个美人,虽然不像慕容执子一样貌玉容,眉眼间有种名门闺秀独有的矜持,如高岭之雪般不可攀折,却也是柳眉凤眼顾盼间妩媚风流,只是这样等级的美貌在比较之下显得太平凡了。
世人以貌取人者多不胜数,我不认为王子的目光会停留在她身上……以秋月的心性,怎会甘休?
不甘心,便会做出难以挽回的事……我只需要看着便好,没必要多费心思,能省一事便省一事吧。
两周后。
站在前院里,我头一发现自己很有乌鸦嘴的潜力–好的不灵坏的灵。
秋月真的像我瞎猜的那样做出了难以挽回的事。
她毁了慕容临水的贴身丫鬟的脸。
真是愚蠢的做法。
算了,怎么样都不关我的事,我只需要继续在这里安安分分骗吃混喝就好了。
我原本是这样想的,但是,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为自己的置身事外后悔不已。
看秋月被杖责后赶出府后,我慢吞吞朝书斋走,心里考虑怎么把这件事告诉慕容执子。
还没进入,便听见书斋里慕容执子温软优美的声音:“二叔,我这个丫鬟很不错很厉害吧,你看,我想尽办法都没有看出她是怎么陷害秋月的呢。”
我站在门外嘴角抽搐:废话!我还没下手呐,你要能看出来可就出鬼了……为什么我会这么蠢,没有提前告诉她我不干了?因为一时懒惰造成的这种误会还真是乌龙得要死……
我轻轻叹一口气:就算现在去解释,大约也不会有人信了。
叹息未尽,门内传来冷淡而带着少许压迫力的声音:“谁在门外,进来!”那声音其实是很好听的男中音,可是钻到耳朵里却有一种令人心头一颤的力量。
我乖乖推门,进屋便低头快步上前:“奴婢见过二老爷,小姐。”这种时候学乖顺些准没错。
低着头看地板,我听见那好听的男中音问慕容执子:“你说的就是这丫头?”
我闭上眼睛,感觉自己仿佛站在悬崖边缘,山风凛冽,冷得我几欲发抖。
然后慕容执子很爽快地推了我一把:“是。”
大小姐,我知道我的样貌不讨您的喜,可您别这么害我啊……
沉默中,我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喘,战战兢兢的等待,过了也许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但是在我感觉来却像有几个小时,总算听见了有人出声:“你,。”很冷淡很平常的话,但我却知道这是命令,不容违抗。
在叫我抬头,明明知道不应该,但是在这个场景下,我还是不由自主地联想了很多东西。
英雄救美,被救人楚楚可人的抬起头,梨带雨我见尤怜,从此一见钟情。
亲戚串门,小孩儿在一旁互相认识,表哥看表妹怯生生的抬起头,自此两厢厮守。
选秀入宫,九五之尊面前妃子眉眼妩媚的抬起头,倾国倾城,故得三千宠爱。
洞房烛,红烛影摇,凤冠霞帔下新娘子含羞脉脉的抬起头,初见面的新郎官看傻了眼,只顾痴痴望着,交杯酒喝了几杯都不知晓。
……如此这般。可是我没有那娇美好颜色,所以能不能不要抬头?很破坏场景耶。
我迟疑着抗拒着,听见那声音又重复一遍:“。”依旧是很冷淡,可我却听出了其中不悦的味道。
吓着可不关我的事……心里一边叨念着这句话,我缓缓抬头,还在分神揣测会不会有“如”的效果……
四目相对。
然后,应景的场面居然发生了——发生在他身上。
我看呆了。
要说我来自资讯发达的现代,什么样的俊美明星没见过,可是我却看呆了。
倒不是慕容临水皮相有多么惊世骇俗倾国倾城,而是他眉宇间的神态是我从未见过的……宛若一屡随时会散淡的浮云,带着峰顶积雪一般的遥远的薄冷。而那双眼睛,的看不到底,疏离的隔膜之后有一抹春水般温暖的柔和幻影一般的存在,叫人甘心生生溺毙其中。
没了这双眼,慕容临水也就是普通的斯文型的英俊,可是我看到了他的眼。
忽然明白了秋月为何如此痴狂,这个冷淡的男人确实有令人沉醉的魅力。
想要看得些更些,没办法控制。
我在心里苦笑起来,我原本冷眼看一府年轻婢女发痴,如今我也成痴了。
我一边暗暗唾弃自己一边不能自主的痴……我果然也是以貌取人者啊……
有付好皮相的人真是幸运,随随便便这么一站就能有人喜欢,即使原本心存不满也没办法抗拒这样的皮相……我一边这么想着不由得有点妒嫉。
胡思乱想中,我听见慕容临水对慕容执子说:“借你的丫鬟用几天。”我心头一惊,从痴状态中惊醒,愣愣的看着他冰凉漠然的眼。

逃亡未果

胡思乱想中,我听见慕容临水对慕容执子说:“借你的丫鬟用几天。”我心头一惊,从痴状态中惊醒,愣愣的看着他冰凉漠然的眼。
我暗暗警觉,照理说他的贴身丫鬟没了可以让管家再派一个,我相信多的是美貌多情细心温柔的少女很愿意抢这份工作,但是为什么“借”我“用”“几天”?
短短一句话,有三值得怀疑。
他漠漠然挑起唇角:“好个心思狡诈的丫头,我刚说完你便发觉了。”他眼色很凉,很亮,是那种透透澈澈的没心没肺,“即是如此,我更要让你去办件事了。”
我定定看着他,轻声问:“会死吗?”他这话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问句的语气,说明他是在直接问自己侄女要人,身为晚辈的慕容执子不可能拒绝,而且以她大小姐的恶劣趣味,遇上能折腾的事大约也不会拒绝。所以决定权在慕容临水身上。
顿了顿,我又问:“会受伤吗?”
趁着还有胆量,我最后问了句:“会吃苦吗?”
听着慕容执子在一旁闷笑,我脸上有些发烧……有什么好笑的,我就是怕死怕痛怕吃苦,我没胆气没骨气没志气,不是英雄烈士,寻常人皆如此,有什么可笑的?
我在心里为自己辩白……但是冠冕堂皇的把懦弱胆小的一面暴露出来真的有些不好意思,所以辩白归辩白,我感觉我脸上的热度还是退不下去。
这么做真的很丢人啊,尤其是当着帅哥的面……但是我至少要优先考虑自己的人身权益。
喂,慕容执子,你能不能别笑了……笑吧笑吧,笑抽筋最好!
这时,慕容临水答我了:“你足够聪明便不会死。”
这话的潜台词是:有死亡危险。
我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是我敢肯定在他那句话说出后我一定瞬间刷白了脸色。
会死……
遇上重要问题时,我一贯习惯向最坏的方向考虑,而此时最坏的后果已经摆到了我面前——死。
慕容执子也感觉到了不对劲,敛了笑容,问:“二叔,究竟怎么一回事?”
慕容临水避开问题,不正面回答:“不很重要,跟家里没什么关系,小姑娘别管大人闲事。”
我看他的神情,知道慕容执子不可能帮到我,知道他心里正在想的那件事势在必行。
可是我不想死……就算只是可能,就算有很大生存机会,我也不愿去冒险。
于是我想到了逃。
明儿我就要搬到慕容临水那,指不定他口中的危险是否会随时发生……虽然不是绝好时机,但是今天非逃不可。
自然是先假意恭顺服从,入了夜后我摸黑收拾衣物和我卖身的那十两银子乱七八糟的捆在包袱里——我至今还不知道怎么像这具身体的弟弟那样漂亮的打包,只会用块布包着然后揪着边角乱绑一气……
拎着所谓包袱来到后院,我看着四下无人,用力扬手,将包袱先丢出高墙外,墙外是个偏僻死巷,别说是在这夜晚,就是白天也少有人至。
将包袱扔出去后,我松了口气,然后装出很平静悠闲的样子向正门走,跟守门大哥打了声招呼,苦笑着说小姐最爱用的墨砚坏了,叫我去买个新的,还皱着脸顺带抱怨了两句。
……没有任何阻碍便堂堂正正出去了。
这个模样的我,有谁会想到我是在私逃?
颇为自得的笑着,我脚步轻快的绕到扔包袱的死巷,捡起来拍掉上面的尘土,然后从最底下抽出我一直私藏着的男装,就地换上,再把头发散开随便向脑后歪歪斜斜捆两捆,拨少许散落的头发到额前盖住眉眼,再往脸上抹层灰……
一切完毕后,我放心笑笑,这下应该没人能认出我了。
我不会马上逃,我要以这副模样在城镇上住两天,确定慕容府不会派人来抓我后再走,我相信小小一个丫鬟的私逃不会被在意太久,顶多是派人搜搜,然后不了了之,在这段时间内,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放心笑着,抬起头,忽然瞧见巷口站着个人影。
柔和月光下,我很清楚地看到他的脸——不特别出格的斯文俊秀,偏偏一双眼睛奇异的疏离淡漠,清澈寒凉。
慕容临水。
一瞬间的大脑空白后,我定下神来,定定看着他。
他不说话也没动作,静静看着我,直看得我心头发毛。
我压抑着轻轻呼吸,低下头,拿着包袱,慢慢朝他走过去。
我走得很慢,脚步很沉很沉。
还有三米。我的手心浸出了汗水。
还有两米。我缩了缩肩膀,攥紧手上的包袱。
还有一米。我吸一口气。
再上前一步,我抬起头,勉强的冲他笑一下,然后用尽全身力量将包袱往他脸上摔去。与此同时,我弓身从他身侧蹿出死巷。
成功!
没顾着高兴,我不敢往身后看也不敢停顿,拼命的向前跑。
还没有脱离危险。我心里很清楚,只要慕容临水现在叫一声,让府内的人听见了,我便很难逃掉了。
我必须在他反应过来叫人之前尽可能拉开距离。
跑出了四五十米,身后依然没有任何动静,这让本来做好了会被大叫声惊吓的我有些奇怪。
慕容临水该不会被我一包袱打傻了吧?虽然他长得不太强壮,但是那个包袱也不重啊,何况我的力气也没到达能把人砸晕的境界……
思想斗争中我又跑了大约二十米,还是没办法压抑好奇心,于是放慢脚步,偏头向后看。
还没看清楚身后的景物,我便感觉腰上忽然传来一股力道将我带离地面。
拦在我腰间的手属于慕容临水。
这个前一秒还被我认为是文弱书生的人正轻轻松松带着一个人在屋檐上如履平地健步如飞。
我看着他,他专注看着前方,眼眸沉静如水。
房屋在身下飞快的掠过,我僵硬着身体不敢乱动,生怕他一个不爽把我扔下去。
但是,他的手臂硌得我的胃好痛……武侠片里飞来飞去的大侠女侠们,我现在知道你们有多不容易了,不管是谁,被这么吊着都不好受啊。
身边景物飞快的晃过视野,我看得有点头晕,加上胃部的不适,让我有些不良生理反应。
我闭上眼,暗自苦笑:千算万算,我居然没算到这个世界居然存在着在电视上才能见到的所谓轻功。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武功高低如何判断,但是能轻轻松松带着一个人这么快速的在屋顶上飞,也是很了不得的本领吧。
这个外表斯文的富家子弟,竟然有这种本事。
坚持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我终于忍不住虚弱的开口:“大虾……能不能暂时放下我……”
也许是我的嗓音听上去像是垂死一般,耳边呼啸的风声顿时停住,接着我的双脚沾到地面,腰上的手松了开来。
我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双手撑地拼命的干呕,过了好一阵子,我才停止呕吐,大口大口的喘息。
虚弱的坐在地上,我双手支地,满身虚汗,眼里蒙了层水雾。反正是看不清,倒不如闭上眼。
我笑一下,感觉脸颊有液体流下,风一吹眼角冰凉。
这番折腾真够遭罪的,慕容临水若是想要惩罚我的话,他的目的达到了。
耳边传来冷漠的男中音:“小丫头鬼点子不少,如若我不曾习武,还真会叫你逃了去。”
我咧开嘴笑:最后还是没逃掉不是吗?
我坐在地上喘气,一边喘一边笑,我现在的状况糟糕得要命,本来应该哭的我不知为何却笑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已经不再大口喘息,身上也渐渐恢复了力气,仍然惯性似的一直在笑。慕容临水的声音又传到耳中:“你笑够了吗?”
无力的抬起眼,我瞅着他笑:“二爷……大虾……您这是要去哪啊?”大虾大侠,反正他不可能分辨得清楚,就让我嘴上占占便宜吧。
我们现在正在一个城镇外面,四周是我陌生的环境,距离慕容府所在的清水镇已经不知有多少里。
下一秒,我的身体又被捞起来在半空中飞,头晕眼中听见慕容淡淡的声音:“笑够了就走。”
不会吧,还来?!
恍惚间一只手拂过我面前,一股淡淡香钻进鼻端,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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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YY到武侠领域了……虽然在俺笔下一定是伪武侠……
点手指……那个“大虾”是从漫画《邂逅》那里偷来的创意……我先自我招认……认出来的大人们不要拍我……

跑龙套的

醒来的时候,我正身一间客房中,慕容临水也在房内。
我躺在床上,慕容临水坐在不远,身旁桌上有一盏灯。
肚子饿得厉害,全身发软,连抬一抬手指都很费力,胃里空虚得厉害,胃酸像是要将胃壁腐蚀一般。
我苦笑一下:我恐怕睡了不止两三天。
我揉揉眼睛,看着他,轻声问:“这是哪里?”
“扬州城。”他淡然回答,“距清水镇已有数百里之遥,你不用妄想回去。”
我半眯着眼笑起来:“二爷就算现在放我离去,我莫说是走不了,就是爬也爬不回去了啊。”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生死由人不由我。
说来好笑,我又何时能掌控自己命运了?
想到这里,我笑得更欢畅,落到这部境地还能笑出来的人,在别人眼中看来应该很不正常吧。
慕容看着我,眼神有些奇怪,看来是把我当成疯子了。
“二爷,不管你要我做些什么,总得让我填肚子,饿死的人是什么都做不了的。”我又笑一下,看见他的神色蓦然间多了些思之意。
他要我卖命,总不会要个死人。
灯火昏黄,灯下的男子斯文俊秀,如果是平时我一定会好好欣赏一下,可是现在眼前的一桌美食更吸引我。
吃了八成饱后,我才抬起头,用袖子抹一下油腻的嘴,龇牙咧嘴冲他一笑:“二爷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吧。”
说罢,我低头继续进食,不过已经不是为了填肚子,而是为了品尝食物的味道,所以我的速度放慢了很多,这时候,慕容临水说话了:“在外面我不姓慕容,我叫秋临水,你休要唤错了。”
我顿了一下,没有抬头,过了一会儿继续吃东西。
“此番你我将要前去焰庄。”嗓音寒凉。
我这回抬了抬眼,咽下口中菜肴,喘了口气问:“焰庄是哪里?”
“你不需要知道。”硬邦邦一个钉子给我砸回来。
喂,你好歹友善一些啊,就算是拿来利用的工具,也犯不着给这么折腾……
我撇撇嘴,知道这个问题问不出什么,只好转移话题:“秋公子要我做些什么?”我学了个乖觉,立刻换了称呼。
他沉默片刻,才缓慢开口:“假扮一个人。”
“谁?”我正色看着他,却不再笑了,“扮成什么人,又要去骗什么人?”瞧他一付一本正经的模样,想不到也会去做骗人勾当。
差不多费了好几个小时,我才大致从慕容临水口中套出前因后果:焰庄是当今武林正道中最大的势力,而焰家的独生女焰雪近来被一个恶人看上,要来抢亲。
我叹了口气:没错,是抢亲。那位焰家小姐是慕容临水未过门的妻子,而婚礼就在明日举行。
焰家的意思是要抓住恶徒,但是却又不想自家千金冒任何风险,于是慕容临水找上了我这个替身,用假的鱼饵来引诱真的鱼。
当穿上红艳的嫁衣,视线被霞帔挡住,坐在轿里,我依然难以相信自己竟然不甘不愿的走到这步田地。
我害怕得要命。
我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人,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更不知道自己身的景况,使我完全想不出应该怎么面对怎么应对。
就好像身一片黑暗的迷雾中,完全找不到前景的方向,也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曙光。
我强迫自己笑一下,笑给自己看,尽管看不到,我仍然是觉得自己的心情比方才放松了一些,虽然只有一些,但总比完全紧绷的好。
外面好像发生了骚乱,人的呼喝声和金属相互撞击的声音传入我耳中。我心提了起来,嗓子一紧,双手攥紧了衣角:
来了!
身轿内的我看不见外面的状况,听见打斗声越来越近,我却不敢探头往外看,只能尽可能命令自己镇定。
忽然间我感觉到有两三粒细小的东西打在我身上,之后我全身僵直动不了了。
过不久有一只手揽住我用力将我拉出轿外,然后我落入了一个人的怀抱。我心里知道,这个人恐怕就是慕容口中的恶徒。
那人一手揽着我的腰,空出一只手跟人交手,起落进退动作极为迅速有力,但是焰家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我能感觉到他的动作越来越吃力。
从霞帔下我能看见身边聚了几个人,看他们的动作像是与抱着我的人僵持住了。
那人猛然转身,双手抱住我将我护在怀里,随后我听见一声闷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感觉他将我向上托了一下,下巴正好枕在他肩上。
“没事的。”我耳边传来温柔的安慰,与此同时霞帔正巧在这时被风吹起,眼前豁然开朗。
越过他的肩膀,我看见一个人,一把剑,一双眼。
人生得斯文俊美,眼眸清澈淡漠,而剑寒光刺眼,剑锋冰凉。
我能感觉到剑尖冰冷的温度,因为那柄剑刺穿了那人的肩膀,余势未消刺到了我肩上。
我长这么大头一感觉到肌肤生生被切割的痛楚,那么剧烈那么难以忍受。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他的眼眸沉静而冰冷,没有半丝情感,也没有误伤我的歉意。
痛!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嗓子一哽,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霞帔只飘起来了一下就落了下去,重新遮挡住我的视线,而我也顾不上身边发生的事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肩头的剑伤上,等我好不容易适应痛楚,稍微能分开注意力,才发现脚下的土地已经不是方才的那一片。
那人环抱着我的双手很温柔,将我放在地上的动作也很轻,声音有些中气不足却依旧温柔:“阿雪,我总算见着了,你没事吧?”一只手掀开遮住脸的霞帔。
我抬起头,与他对视,趁机打量他。
严格说来这个人生得不俊美,顶多只能算是英挺,二十三四岁的样子,一双浓眉聚集着很重的煞气,但是那双眼里的慌乱担忧却是实实在在的。
他肩上臂上还淌着血,想来是刚才慕容临水一剑刺来而他正与别人僵持,为了保全我不惜以身挡剑。
……不,不是为我,是为焰雪。
肩膀上的伤口仍在流血,我感觉大脑有些晕眩,渐渐的不太能思考。
我等他发现我不是他想要找的人,等他由惊愕变成愤怒抓住我的肩膀拼命摇晃,耳边传来震天响的大吼:“你是谁?你们把阿雪藏到哪里去了?!”
他很关心焰家小姐啊……
再让他这么摇下去会死的,我想开口想推开他,却不知为何没办法做到,我心里明白刚才那几粒打在我身上的东西恐怕是封住了所谓穴道……至于是谁干的……
头好晕……眼前开始变模糊……大脑运转速度以指数方式下降……
喂……别摇了,我又不是储蓄罐,摇一下就能掉下钱……你要找的人不在我身上……
失去理智的人智商比猪还不如——这句话果然是至理名言。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被他摇死的时候,一个人影过来伸手在我身上点几下,还说了两句话……没听清楚……我努力巴着最后的意识说了一句话:“大爷,我不过是个……一个连自个小命都没法做主的下人……”
然后彻彻底底失去意识。
再度醒来时,肩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但还有些隐隐作痛,我费了一分钟时间来弄明白自己尚在人间而不是到了地狱,然后便欣喜的笑起来。
太好了,我还活着。
才开心了一会儿,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就凑到我面前:“你笑什么笑,当心我一刀宰了你。”啊,是那个眉毛长得很煞气的坏人。
下一秒,他被一个与他一样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拉开,那个男人长得很俊美,一双眼睛微微上挑,满是风流桃:“阿凛,这丫头是无辜的,她被秋临水点了穴,而且……”他顿下不语,我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
那被唤作阿凛的男人跳起来大叫:“她无辜,我和阿雪就有辜吗?那该死的焰冰,说好了做做表面样子让我带走阿雪的,怎么可以把说过的话当放屁?!”
啧,啧,这人好粗鲁……我眯着眼坐起来,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干净的竹屋里,屋内除了我和正在说话的两个男人外,还有一个看上去年方弱冠的清秀少年坐在离我不到两米的桌前专心捣药。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地上还丢弃着几块同色的布巾,看样子是用来蒙面的……原来对方不止一个人。
焰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焰家独子,焰雪的哥哥。
看着阿凛一脸愤怒不平,我大致猜到了前因后果:焰雪和这个阿凛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两情相悦,但是偏偏焰雪已经许给了慕容临水,焰冰允许他们俩在一起,但是碍于某些原因–也许是家族传统也许是武林声望或者慕容临水–不能公开支持,只能示意阿凛去抢亲然后两人远走高飞,偏偏慕容临水出了这么一招,叫来劫亲的人没讨到半丝便宜……
在这出戏里,我不过是个……别人才是主角。男主角叫阿凛,女主角焰雪,还有一个第三者慕容临水。
我不过是个类似于工具作用的随时可以牺牲随时能够替换的龙套。
万幸的是我没有死掉。
那个年方弱冠的清秀少年这时候停下手上的工作站起来,将研钵里的草药粉末倒在一张纸上,然后走过来递给我:“吃下去。”他的声音很干净,有一种中性的优雅,和他的人一样。
我皱眉看着纸上黄黄绿绿的散发着浓重气味的药粉,正心想他是不是打算噎死我或者苦死我,一只装满水的竹杯被塞进我另一只手里。
勇敢的闭上眼,我将所有药粉倒进嘴里,然后赶紧往嘴里灌水……我知道他们不会害我,否则他们没必要给我包扎伤口。
尽管喝完了一杯水,口中还是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浓重苦味……
这就是生活在古代的坏之一……啊啊啊,胶囊片剂注射液,我想念你们!
看我这么辛苦的样子,那少年又去倒了杯水给我,很有耐心的等我不再皱眉后才示意我伸手,然后给我把脉。
我咂咂嘴,觉得嘴里的苦味还是没有冲干净,不过现在这个情况也不能要求太多了,少年松开我的手后,我笑眯眯的问:“这位少侠,我的伤什么时候能痊愈?”刚才那些药是应该是治伤的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内服……
少年看了我一眼,犹豫一下才慢吞吞的说:“你的伤倒不妨事,但是你恐怕只能活一年了。”
什么?!
一年?
他说什么一年?
我?
活一年?
我抖着嗓子急切切的问:“怎么回事?”
“你中了毒。”少年平静的回答,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晴”。
中毒?真是陌生的字眼。
我竭力镇定下来,不要让脑子里只充斥着一个“死”字,尽可能让话语说得通畅:“是怎么回事……究竟……还有,刚才那些药……是什么的?”是他下的毒?脑子里才冒出这个念头就立刻被否决了,要相对付我,他们有的是武力,没必要这么麻烦……那么下毒的是……
我瞪大眼看向那少年。
“你来之前,秋临水在你身上下了一种名叫‘借刀杀人’的毒,此毒潜伏于血脉中,三五月内对宿主暂无危害,但一旦毒血侵入他人血脉,那人便有性命之忧。”他很有耐心的解释,我双眼发直,背脊冰凉……
我总算明白了慕容临水那一剑的用意。他之所以刺中我,并不是剑势余力未消,而是存心伤我,以便杀死情敌。
慕容临水,你的心肠是用什么做的?!!!
少年将空杯丢回桌上,转头又看着我:“我虽习过些药理,但此毒太过蹊跷,我没法化解,方才的药只能暂时压制毒性,让你多活些时日。”
我余下的生命,只有一年。
这个身躯今年才十六岁。
原来死神离我这么近,只要一伸手就能掐住我的咽喉,而我无力反抗。
会死,会消失,会永远的失去意识,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
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没有尽情享受,居然就这么结束了。
树枝刚刚抽新芽就开始腐烂,朵还未绽放就面临枯萎。
在旁人眼中,那是多么可惜,但也只是可惜而已,因为腐烂枯萎的不是他们。
可是对于我,却是莫大的不甘。
但是天大的不甘也不能改变现实。
我叹了口气,很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哭也没有晕过去,大概是知道不管做什么都没有用,所以干脆什么反应也没了。
“半点希望都没了吗?”我看着那清秀少年,轻声问。
少年沉默的转身走出去,那叫阿凛的男人恨恨看我一眼后也推门出去了,留下那长着双桃眼的男人对我笑颜相向:“阿绿的毒术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他要是没法子,那么便真的没有人能解救了。”
我笑了一下表示自己知道了。
想大哭想大叫想大闹,可是我只是静静的笑笑,看着面前人眼中的怜悯。
已经沉到谷底的心没办法再沉下去了。
大约是没料到我会笑,他微微吃了一惊,然后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眉宇间隐约浮动着疲惫的忧虑,看来那个阿凛的状况也不好,所以他才会笑得如此勉强。
他转身想走出去,我叫住他:“你们还要不要见焰家小姐?”
忽略他投过来的惊讶的目光,我自顾自的往下说:“我有办法牵制住秋临水,你们要不要听我说?”
不出所料的看见那暗淡的桃眼蓦然一亮,我等他把另两人叫进来后才提要求:“给我纸笔,你们想法子把这封信送给秋临水,然后你们也写一封信一并送过去。”
我只在纸上写了六个字:“二爷,我还活着。”
我猜慕容临水之所以改姓在江湖上行走,是为了保护他的家人,也就是说,那些人是他的弱点。
秋临水那一剑本是对着我刺过来的,他原本就没打算留我活口,就算那一剑没刺死我,劫亲的人发现自己上了当后也不会放过我,这样成为死人的我就不可能对人泄露他的身份……只是他没料到我会活下来。
我吹干纸上墨迹,笑了一下交给他们:“这样就行了。”
“就这几张纸有什么用?”阿凛看一眼后不满的哼一声,我笑笑:“这个自然不够,还要诸位有人再写几个字。”
什么?
我一字一顿的说:“令侄女冰雪可爱……就这七字。”慕容临水,你想杀我,那我撬一下你的墙脚一点都不过分吧?
避开他们打量我的目光,我低头端详自己的手掌,生命线很长:“有这两封信,我想慕容临水会立即离开焰家,即便不走,心神也会大受干扰……我已是将死之人,没必要骗你们。”赌一把吧,赌这些亲人对慕容临水的重要性有多大。
不等他们出声,我抢先截断话头:“我能说得能做的就这些,你们若还要问些什么,我是死也不会开口的。”
闭上眼睛,听见那桃眼的声音说:“阿凛阿绿我们走,再去试试。”过不久我听见开门关门声,睁开眼后,屋内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松了口气瘫软在床上:还好骗过去了,什么死也不开口百分之百是蒙人的,如果他们当真动用武力刑求,我一定会全招出来。
可是我并不想说的,这不是为了慕容,而是为了慕容府内别的人。
厨房的大娘,后院的匠,洗衣服的大婶,还有看门的大哥,他们都待我很好,如果慕容府遭了灾噩,他们该何去何从?
刚出锅的热腾腾的肉汤,剪下来的新鲜的束,洗得干干净净的在易磨损加厚的衣服,还有每天进进出出热情的招呼……这些我都记着,一点都没忘,也许以后记忆会逐渐变淡,可是至少现在我牢牢的记着。
不管主子有什么错,他们是无辜的。
我自嘲的笑笑:自己都保不住了,还去想别人做什么?
叹一口气,我小心翼翼的下床,尽量不牵动肩上的伤口,趁那三人去而复返之前离开。
说是离开,其实也不过就是走出竹屋,漫无方向的向前走,走一走停一下,看地上刚冒出来的新绿,呼吸萧瑟的微寒空气……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传来声音,我忍痛将身体缩进最近的树丛里。
走过来四个人,除了刚才那三个之外,还多了一个女子,一身嫣红衣衫,生得很美,尽管面色苍白脸颊瘦削,眉眼间却有无限的快活。
她与那个叫阿凛的男人牵着手,一直没有分开。
我屏住呼吸等他们走过去,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里,然后站起来,惨然一笑。
男女主角劫后重逢,不管好赖总算是终成眷属。而我这个“死”……
完美谢幕。

连翘连翘

面前桌子上摆的是电脑,左边是肉干,右边是菊茶,嘴里嚼着口香糖,我悠哉悠哉的坐在电脑前看最新下载的动画,时不时发出笑声,同寝室的老三正在跟爹娘通电话,诉苦夸大自己今天手上烫出的一个水泡,老二坐在床上听MP3,老大在台灯下奋战迟交的实验报告。
通完电话的老三开始发表自己的减肥计划,女孩子的话题很快就把老二和老大吸引住停下手中的工作,我点一下暂停后也转头加入进去。
差不多七嘴八舌说了半个小时,桌上的食物已经消灭了大半,话题也差不多结束了,大家该继续听音乐的听音乐,赶报告的赶报告,该睡觉的去睡觉……
我伸个懒腰,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转头想跟他们说我昨晚做的一个很古怪的梦,不过还是没说出口。要是让人知道我做穿越时空还差点被人害死的梦,一定会说我平时看小说看得太多了。
我叹了口气,关上电脑,心想应该安心好好睡一觉,免得总做这些奇奇怪怪的梦。
爬上床,我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听见不远有闹钟作响。好吵。
“今天没课,老大,闭闹钟,吵死了。”我嘟嘟囔囔的抱怨,但是耳边的铃声越来越大,渐渐变得迟缓,最后竟变成沉沉暮暮的钟声。
钟声?!
我猛然睁开眼,坐起来打量身的房间,心情黯淡下来:原来是做梦。
早该知道不可能的……
伸个懒腰,我站起来穿好衣服,等尼姑们做完早课,和她们一起吃早饭,然后我拿着扫把去前院扫落叶,看见大门上的牌匾——兰若庵。
前几天我漫无目的的乱走,将凤冠上的珍珠去当铺当了死当,换了几两银子,我知道典当行掌柜存心压价,可是我没心思跟他还价……可是就连那几两银子,也在路上被小偷给扒了去,结果到最后我饿昏在这座尼姑庵前。
庵内主持怜我孤苦,收留了我,让我在这里打杂。
不过每看到兰若庵这个名字,我都有种怪怪的感觉,好像在哪里曾经听过……
算了,不管了。
我抬眼看着迎面走来的年轻公子,对他笑一下:“云公子早晨。”
那年轻公子一身华服,偏偏穿得松松散散,头发也乱糟糟的,过长的刘海挡住了眉眼和半张脸,皮肤黝黑,像是被暴晒过一样。
这个是主持的忘年交,名叫云离,偶尔来与她谈论佛理,前两日来到庵外茅屋小住,今天即将离开。
云离停下脚步对我点点头,笑一下露出雪白的牙齿,黝黑皮肤衬着白森森的牙齿对比分外鲜明……
黑人牙膏活广告……我低头打住乱七八糟的联想,继续跟他对话:“云公子今日要走了吗?”
云离抓抓头发笑笑,白森森的牙齿闪闪发亮:“没法子,我有急事在身,本想多留几天的,却不得不走了,我这是去向主持辞行。”
他走进去后大约半个小时后出来,拿着包袱笑嘻嘻的对我道别,这时迎面来了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清妍秀丽的黄衫少女,云离与她擦身而过后转身叫住她:“姑娘,听在下一言,近日不宜出行。”
那少女看了他一眼轻嗤一声:“无稽之谈。”之后便继续前行。
云离耸耸肩,没再说什么,很快就走掉了。
黄衫少女也是来找住持的,她进禅房大约两小时后,住持让人把我叫进去,让我跟那少女走,好有个托身之所,尼姑庵毕竟不是久留之地。
我这才知道这位黄衫少女是住持出家前生的女儿,很是孝顺,名叫辜连翘,看模样来头不小。
我点头应承言谢。
横竖是做下人,在哪里都一样。
辜连翘来了不到一天就离开了,随行的除了轿夫都是便装侍卫,她进了轿子后又掀开轿帘,见我一人孤单站在外面,招手让我进去:“跟我一块坐吧,真要走的话,你未必能跟上。”她微微笑着,但就连笑也是冷冷淡淡的,神色矜持而自制,带三分疏远,正是寻常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没有什么出奇之。
我心里一喜,连忙钻进去,口上连连言谢。
能省些力气当然是再好不过,但是我坐进轿子里一会儿便开始后悔,想要出去步行——实在太闷了,这位小姐说矜持还真矜持,坐在轿子里也没有半分不规矩,姿态端端正正,目不斜视,就连手指也没有多动一下……
要是换了慕容执子,就算不闹得过分,也会找些乐子来解闷啊……
同样是有钱人家小姐,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我怕她真打算这么一路沉默下去直到到达终点,忍不住开口:“小姐,我们要前往何方?”
她看也不看我,淡淡启口:“我家。”
你这是……
废话!
我闭一下眼,然后展开更谄媚的笑容:“小姐府上是……”
她总算肯分一眼注意力给我,却还是正面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顿了顿说:“到了你自然知道。”
……我真想念尼姑庵。
领头的不发话,我这个寄人篱下的自然也只有乖乖收声,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外面传来喊杀声。
我第一反应是哭笑不得,我活这么些年月也就坐过两回轿子,怎么每一都没个安生?
“小姐快逃……是……马贼……”一个身上带血的侍卫拉起轿帘,用尽最后一口气说完这句话便死在握面前。
我看一眼外面,轿夫已经全部躺下,而侍卫们还剩下一半在全力抵抗,但是已经拦不住那些凶神恶煞的大汉,已经有人朝我们冲了过来。
我牙一咬,用力拉起辜连翘,弯身出轿门的时候捡起地上侍卫的刀朝那人扔过去,然后也不管有没有伤到对方拽着辜连翘朝反方向跑:“呆着做什么?!你不要命了?”
留在这里会跟地上的人一样变成尸体……那些家伙是真的杀人不眨眼……如果不死,后果可能会更糟糕……
天色很应景的变得阴暗,乌云密布,正如我们的前途。
越过横七竖八的死尸,踏过满是血污的土地,我忍着尖叫的冲动拼命的跑,辜连翘刚开始是呆呆的被我拖着跑,片刻后回过神来也主动迈开步子,虽然也算减少了我一点负担,但是两个女孩子始终是不可能跑得过大男人,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重,辜连翘猛然停住脚步转身,手上握着的一把匕首就直直扎进跑得最近不及停步的男人腹部。
我一下子呆了,她也像是没料到自己会这么容易得手,一秒后,我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转身跑向最近的树林。
论速度我们是绝对比不过对方的,唯一能利用的就是身形的瘦小,在密树丛藤蔓中较易穿行。这样对方的高大反而成了阻碍,而且也没办法骑马追逐。
这是唯一的生路。
逃命的同时,我分心看了一眼辜连翘,看见那张淡漠的清妍面孔上浮现决然而坚定的神情,苍白失色的嘴唇紧抿着,眼神带着恐惧却没有半点认命的怯懦。
她手上,仍紧紧握着那把沾了血的匕首。
这个样子,跟坐在轿里不苟言笑的矜持闺秀差别何止十万八千里?
不知踩到了什么,我脚下一滑,跌倒在地上,辜连翘没有停下来拉我,而是直接从我身边越过。听着身后杂乱的脚步声逐渐逼近,我心凉了凉,心想这下完了……
原本还剩下一年性命,如今却是半天都活不了了。
我闭上眼睛等死,可是奇怪的是那群马贼一窝蜂从我身边跑过,竟全部直直追着辜连翘去了。
喂,太不给面子了吧。
我抬起头,视线穿过枝叶,隐隐约约能看见辜连翘站在前方,扬起握着匕首的那只手,挑衅似的笑。
高贵而骄傲。
马贼们全冲着这个明显的目标去了。
确定自己安全了,我呆呆的爬起来,看着辜连翘转身逃跑,被挑起怒火的马贼们气势汹汹的去追,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密林中。
我张了张嘴,骂了声“笨蛋”,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辜连翘,你这个笨蛋!
我知道自己应该趁这个机会逃走,大难临头,我没义务去管他人死活。可是才走了十几步,我便苦笑着停下转向。
走不了了。这时候明明应该逃得远远的,可是一想到辜连翘那分外决然的神色,我便走不动了。
她如此待我,我要是就这么一走了之,那就真的禽兽不如了。
我猫着腰绕了个弯跟上去。
凭我是打不过那群大男人的,所以我唯一能做的是偷偷的跟去,看看辜连翘有没有脱险,如果她有危险,我再想办法帮忙。
可是我好不容易追上他们的时候,发现前方是断崖,辜连翘一身鲜嫩黄衫沾满泥土,裙摆被树枝勾划得凌乱破碎,而那群马贼猖狂的笑着,逐渐收拢包围圈。
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该死的,这不是拍电影啊,不用这么配合背景环境!
辜连翘挑了挑嘴角,神色异常从容:“你们这些龌龊之辈休想碰我一根头发。”我头一发现她的声音这么好听。
她展开双臂,身体后仰……
我缩在一棵大树后,用力咬住自己的手背。
那嫩黄色的身影落了下去。
我尝到了鲜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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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连翘这个名字是临时想出来的……今天在学校看见了连翘这种……这是今年看到的第一朵生在户外的……终于有点春天到来的样子了……^^
连翘,木犀科植物,喜光,有一定的耐荫性,抗寒抗旱,黄色,为东北地区开最早的地生植物。
^^

再遇云离

等那群马贼骂咧咧的离开后,我慌慌张张的往山下跑。
辜连翘辜连翘你不会死对不对?我从小到大看这么多小说几乎没有一个主角是跳崖死掉的,我也不指望你能捡到武功秘籍练成绝世武功成为武林至尊号令江湖,只求崖壁上有颗好心的树枝或者藤蔓能救你一救,让我来得及下去帮你。
雨仍在下,细密的春雨一点点将万物润湿,我小心沿着狭窄的山路往下走,但是夜晚到来后,我便不得不停下了。
这时候虽然雨停了,但是四周一片漆黑,一个不小心就会踩空滑下山去,我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也不管有多脏,我就地坐下,缩着身子,双手抱着膝盖,等待黎明到来。
这是我有生以来度过的最漫长的夜晚。
天刚蒙蒙亮,我就继续往下走,好不容易走到山脚,我沿着崖底开始寻找。
“辜连翘!辜连翘!你听见我叫了吗?”
“辜连翘!听到了答一声!”
“辜连翘!还活着吗?”
“辜连翘……”
……
断崖底下,只回荡着我一个人的声音。
一声声一声声那么寂寞。
“辜连翘……”一夜没睡好一天没吃东西加上好几个小时的行走叫喊,我双腿发软,嗓子疼痛,就在我即将放弃的时候,我看见了一角嫩黄色布料,突兀而显眼的挂在不远的树枝上。
“辜连翘!”我不顾双腿的抗议跑过去,笑容还未完全展开就凝固在脸上:布料在,但是人不在。
徒劳无功的我瘫坐在地上。
知道已经没有希望了,我干脆休息了一会,静下心来慢慢思考……
辜连翘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可能一点伤都没有,至少我活这么大还没听说过有人从三楼以上高度摔下来能立刻站起来活蹦乱跳的。更重要的是……
辜连翘掉下来时已经在下雨,这一片是松软的泥土,她要是走了不可能不留下痕迹,但是四周除了我的以外,没有别人的鞋印,包括辜连翘的……一个都没有……等等,不对,有一个。
在挂着布料的树枝旁有一对鞋印,很轻很浅,但是绝不是属于女子的。
但是也就只有这一有,别的地方再也寻不到。
我头晕脑胀的坐在地上,叹息一声,然而叹息声中竟掺杂了另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还是来晚一步。”我回头一看,乱糟糟的头发过长刘海,松松散散的华服,黝黑的仿佛常年暴晒的皮肤……
云离。
他身上穿的衣服还是我跟他分别前看到的那一件,有些地方还起了难看的皱褶。
他走过来向我询问了情况,然后便半蹲在鞋印前。
我想起他曾说过“近日不宜出行”,心中犯疑,口中也问了出来:“你早知道会出事?”
云离张开手掌去丈量鞋印的尺码,漫不经心的回答:“我不知道……我只听闻有群马贼近日流窜到了此地,便让连翘小心些,想不到还是避不了这祸事。”
连翘?他跟她很熟吗?为什么辜连翘看上去像是完全不认识他的样子?
我正在起疑,他忽然转头看向我:“你方才说连翘跳下来的时候开始下雨,对吧?”
我点点头。
他在四周绕一圈后回到原地,低头沉吟一会,才缓慢开口:“带走连翘的应该是一个轻功很好的人,昨日下雨,地上泥泞,他不愿弄脏鞋和衣服,便施展轻功赶路,路经此地看见连翘……”他伸手指指俩步外约四尺高一根婴儿手臂粗细的树枝,树枝上有少许泥屑。“他在这里停了片刻,发现连翘有一息尚存,便落地弯身捞起连翘,动作一气呵成,不等真气凝滞便提气跃起,把连翘顺手带走了。”他蹲下用手指描画地面上的鞋印:“所以这脚印才会这么浅。”
“那云公子知道那人是谁吗?”他的这一番分析几乎有一半是建立在想象基础上的,并不那么可信。但是除此之外我找不出别的合理解释,而且我也愿意相信辜连翘是获救了。
他又低头去看那鞋印:“在这世间上,就我所知,有这样轻功的,还活着的,总共四十三人。”
我翻翻白眼……四十三个,这范围也忒大了……
他又接着说:“这四十三人中,喜欢在泥泞中行走不会在这种情况下使用轻功的……”
他缓了一缓,我屏住呼吸,却听到他的下文是:
“一个都没有。”
他斩钉截铁的下判断。
……我真想FT!
云离叹了口气说:“这四十三人中,已经退隐江湖的有五人。这五人都没住在附近。”
我愕然:他怎么知道?
不等我多想什么,他接着说:“剩下三十八个人,有十三个不太可能途经此地。”
我眉毛挑了挑,他似乎是察觉了我的不屑,又一朝我亮出有资格去拍广告的白牙:“小姑娘,别不信邪,出于个人爱好,我对大半武林高手的行藏了若指掌。”
真是变态的兴趣啊……
不过我倒想看看他还能排除掉多少人,所以我将话题转回去:“那还剩下二十五人呢?”
他偏偏头,毫不迟疑的又刷掉一批人:“剩下的之中有八个有着见死不救的毛病,这剩下的十七人,有六个不可能单独出行,出门必有大批随从。”
还余十一人。
顷刻之间将四十三人的范围缩小到四分之一,看他侃侃而谈的自信模样,我不由得有些相信了。
这时候,他的声音一扫方才的晦暗,完全轻快起来,还带着浓浓笑意:“另外,看这双鞋的尺码……这十一个人中只有五人符合……这五人我认识两个,还有两个我能找到他们,剩下一个不清楚,但是这五人决不会趁人之危加害一个受伤的小姑娘。我可以放心了。”他拍拍手,竟像是彻底放心不管了的样子,弯下腰对我招招手:“几天前我见你就觉着不对劲了,伸出手来让我诊脉。”
我中毒的迹象有这么明显吗?
他的指尖才搭上我的手腕两三秒就立刻抬起,声音中有少许诧异,准确无误报出我所中的毒:“借刀杀人?”
虽然已经被那清秀少年的话判了死刑,我还是忍不住抱了一线希望:“云公子可有办法?”
云离没有正面回答,他唇畔啜一抹浅浅的似有若无的笑,竟显出意外的优雅而散淡:“你原本只有几日性命,沈绿也算本事,竟生生延了你一年寿。”他找了棵树坐在裸露的树根上,全身放松靠着树干:“当今江湖中还有走动的解毒高手共有四人,唐晚沈绿楚悠然燕不归,你中毒不过四五天,唐晚燕不归当时正在千里之外,楚悠然没有救人的习惯,余下一人便是出身灵柩居的沈绿。”
沈绿?我记得那个替我压制毒性的少年被人唤作阿绿,想来就是他了。
“就我所知唐沈燕三人解毒本事不相上下,另一个不喜救人的倒喜杀人的楚悠然我不大清楚,不过此人为人偏激,性子阴狠残忍,杀人比救人多出不止十倍,让她出手怕是没有指望。”像是觉得有些冷,他低头整了整衣襟,将衣服拉严实了些。
他将江湖中事随口道来,竟像是在说自家私事一般熟捻,说起那些所谓高手的时候口气满不在乎,仿佛只是在说故事。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没救了,但是听人再说起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我笑一下:“也罢,好歹仍是有一年性命……能快活一日是一日。”
“沈绿虽延续了你一年性命,但是你觉得自己有法子痛痛快快享受这一年吗?”他扫了我一眼,轻轻一句话戳中我的死穴,然后对我很开心的笑。
哪里有人这样揭人伤疤的?我忍下怒气没有发作,忽然察觉到他居然跟我说了那么久的话,心里豁然开朗:“公子有什么事便直说吧。”他要是无所图,怎么可能有闲心在这里跟我耗这么久?
云离大笑起来,且小且道:“小姑娘,你倒是乖觉。”止住笑,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我:“做个交易如何?我供你半年锦衣玉食,你需要付出的……”他顿了一顿:“是你的身体和你的命。”
我一听这话立刻跳起来,揪紧衣领不断后退:“你想干什么?我不卖身的。”
他闻言笑得前仰后合,好容易才止住笑,弯腰捂着肚子:“你想到哪去了?我说要身体是半年后你要死,我要用你的尸体去做些事。”
他将生死说得平平常常,仿佛死个人与拔根草没什么差别。
说完后,他直起身子对我微笑:“如何?”他静静笑着,等待我的回答。
云雾渐渐散去,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照在他身上,那么清朗明媚,他就在这阳光里,笑得比阳光更透彻。
我定定看着他,不说话,他一直微笑,从容的没有一点儿不自在。他头发那么长那么长,挡住了灵魂的窗口,我看不见他的心思。
我闭上眼,问:“为什么是我?”
“因为正好遇上啊。”他的声音很轻快,就像跳舞的音符。
“如果我不答应,那又如何?”
“那也没法子……请自便。”我睁开眼,看见他无所谓的耸肩:“我不为难这么一个小丫头。”
我愣住了,看见他笑得坦荡:“买卖不成仁义在,后会有期。”他对我挥手,意思是任我离去。
我看着他,学着他微笑:“我们现在去哪?”
他有些惊异的看着我。
我伸出手在他手上拍了一下:“成交!”活一年活半载都是活,我自然愿意过得舒服些。

慕容执子

云离和我走出了树林,先到最近的城镇找家客栈休息,让我先吃些东西填肚子,出外买了套干净衣服让我换上,他自己那身华服也换下了,穿上件淡青色粗布长衫,倒显得更顺眼。
领口收得很严实,像是觉得不自在,他伸手扯松衣领,我看了忍不住抿嘴笑:“云离,什么衣服到你这里都穿不规矩。”他让我不要再叫他公子,我便直呼其名。
“你还有什么私事未了就赶紧去了结吧,要去什么地方我送你去,完了事你就得跟我走了。”云离笑一下,我翻翻白眼跟着一起笑:“这话听着怎么像是死囚的最后一顿饭?”
他伸手过来用力揉乱我的头发:“小姑娘家口没遮拦乱说什么啊?没事的话就跟我北上吧。”
我拉住他的手腕,一字一顿:“我要去清水镇。”慕容临水所在的清水镇。
云离买了辆马车驾车前往清水镇,我不着急他自然更不着急,白天我在马车里度过听他谈天说地,晚上便寻客栈休息,我们几乎是一路游玩到那儿去的。不得不说,云离是个很好的游伴,他既健谈又风趣,见闻广博,将各地的风俗用很好玩的方式表述出来,跟他在一起,就算一整天呆在马车里也不会嫌闷。
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走了几天,才到达目的地。
云离将马车停在清水镇外,坐在车上对我笑:“你去做自个的事吧,我在这等你。”
原本还在想用什么借口叫他别跟来,听他这么一说,我松了口气,朝他挥了挥手,但是心里仍有些不放心,走了老远后回头看一眼,看见他仍靠在马车旁,身边多了一个人,像是正在跟他说话。
我这才放下戒心,折进小道前往慕容府。
不知道别的有钱人家如何,慕容家守卫虽说不上多么森严,但是至少我不能来去自如。
我不是那些高来高去的武林高手,我是小人物。
但是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法子。
三四个小时后,我拖着缓慢的步子回到马车上,身上的衣服已不是去时那件。
云离看着我,翘起唇角笑笑,也不多问什么,抖了抖缰绳驾起马车就走。
我闷闷不乐的在马车里躺下,一路上马车颠簸得厉害,让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马车颠簸得我好生郁闷……来的时候怎么不见这么辛苦?
到达另一个最近的城镇时还未至黄昏,云离却已经找客栈安排我住下,他则出去了好久,直到夜才回来,敲得客栈门震天响,也不知去干什么了。
第二天,一晚上没睡好的我走出客栈,左右张望看不见昨天的马车,倒是不远有一辆超豪华型的马车停着,马车旁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正是云离。
他笑着朝我招手:“喂,阿影,今后我们乘这个上路!”他指指身旁的男人,“这位是我们的车夫。”那男人身材健壮,比云离高半个头,但是不知为何我第一眼注意到的还是云离。
走近了去看,云离得意的给我介绍:那辆马车车身用的是最上好的红木构架而成,每一块都没有半伤疤。而拉车所挑选的四匹马个个膘肥体壮,毛色光亮。
我坐进车内,发现马车的容量是从前那辆的两倍以上,车内并排摆放两张软榻,其上铺着厚厚的绒被,之间有一张矮几,上面摆满了各式点心,旁边是一个小火炉,正烧着水,角落里有一只木箱,马车内壁上贴着羊毛毡子,就连车帘的布料也厚实饱满,非常有质感。
车内布置不见得多么美观,但是非常舒适,舒适得……让人一躺下去就不想起来了……
与昨天乘坐的那辆两厢比较,简直就是劳斯莱斯和二手没牌破车的差别啊……
不过这么招摇的马车到了荒郊野外不是摆明了在说“快来抢劫我”吗?
我压下心头疑问没有提出来。
云离不用驾车,也进来了,一进来第一件事就是倒在另一张软榻上,死活不肯起来了。
因为铺了很厚的绒被,所以旅途的颠簸减少了很多,躺了很久,我坐起来伸手推一下一上车就在睡的云离:“你有这么好的马车,为什么前两日要乘另一辆?”
他迷迷糊糊的拨开我的手,背着我的身子翻过来,刘海滑落下来,认识他这么久,我今天才看清他的脸。
第一印象是他黑得好均匀……
再看一眼,正准备喊醒他的我忽然闭上了嘴。忽略黝黑的皮肤,这家伙的五官轮廓完美得无可挑剔……是的,无可挑剔,我第一用这个形容词来形容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他的睫毛长而浓密,微微上翘,可惜的是我手上没有火柴,否则一定要验证一下有人能在睫毛上堆火柴这个传说……
他的鼻子很挺,鼻梁上有明亮的光泽。
有人说,薄唇的人无情,他的嘴唇有点薄,但是却不会让人觉得冷漠,颜色很暗可唇型很好看,睡梦中翘起的嘴角非常可爱,脸颊上有浅浅的酒窝。
可是因为他生得太黑了,加上刘海盖住了眉毛眼睛,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其实非常俊美。
秉持着免钱的美色不看白不看的原则,我仔细的欣赏起来。正在我欣赏得专注的时候,忽然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珠子。
“啊!”我惊骇的往后仰,而那个吓着我的祸首不紧不慢的坐起来,将滑到颊侧的刘海重新拨拢到脸上,嘴角依旧微微翘着:“别趁我睡着了偷看……”
我惊魂未定的拍胸口:“你怎么醒来了?”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我刚刚叫他他继续睡,我看到他的脸后他就醒来了……
“又不是女人,有什么看不得的?”我小声嘟囔,他张嘴笑起来:“倒不是看不得,我平日做这么打扮只是不想一些故人认出我,怕生出麻烦,你要看无妨,可是一直看着死人也会不自在的。”
他伸手拿了块桂糕往嘴里塞,含含糊糊的问:“你方才问我什么来着了?我记不清了。”
我翻翻白眼,重复一遍问题。
他笑笑,伸手倒了杯水灌下:“你不是要去慕容家找秋临水的晦气吗?我怎么好过分招摇?”
他知道我去哪。
他知道秋临水跟慕容家的关系。
他知道我要去做什么。
我瞪着他,他满不在乎的笑笑:“你怨恨秋临水对你下毒,因不想伤及无辜没有借沈绿他们之手报复,却又不甘如此了结,便打定主意自个儿动手,是也不是?”
我倒抽一口凉气。
他偏偏头看着我,又笑起来:“可是你谁也没伤害对不对?终究是狠不下心……”
如果一个人对你的事了若指掌,你做任何事都逃不过他的双眼,你的心思他洞若观火……
那么这人该有多么可怕……
我瞪着他,他微微笑着回望我,我越是心惊胆战,他便越是笑得开怀,雪白的牙齿森森然的,像是野兽进食前对猎物的戏弄……
就在气氛僵硬到我难以呼吸的时候,云离大笑出声:“小丫头,不会武功便胆大包天敢去找秋临水报仇,却害怕我做什么?”他笑得前仰后合,好似听了极有趣的笑话。
我郁闷的瞪着他,他忍住笑对我细细解释:“我猜出这些乍一听很玄,其实一点都不难猜,你一个不会武功的小丫头却身中借刀杀人之毒,而在兰若庵之时我便看出你肩上有伤……”他顿一下,嘴角微微翘起,浅浅的酒窝可爱得让人想伸手去掐,他这么一笑仿佛有安抚人心的力量,我立刻忘了心里的害怕……
他等了一会才接着说:“我当时心里犯疑,却没往心里去,直到你说你要去清水镇,我便猜你是要去找对你下毒的人报仇……就我所知,清水镇唯一跟江湖扯得上关系的是慕容临水,唯一拿得出手这种剧毒的也只有他,我也知道他行走江湖所用的名字是秋临水,还知道他跟焰家大小姐订有婚约。更巧的是,我在焰庄内有朋友,知道那日发生了何事。所以,我知道你要去找何人也不算奇怪。”
“沈绿等三人不论武功毒术都颇有独到之,你若真能狠下心报复,大可让他三人直接冲着慕容府来,那三人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可是慕容府安然无恙,我便猜你是不愿伤及无辜……我听朋友说,秋临水收到两封莫名其妙的信便什么也不管的走了,可见秋临水的死穴是他的家人,你只要对着他的家人下手,自然能令慕容临水痛悔,可是你去了三个小时,身上没有血腥味也没有药味……再加上你气闷的表情……一个人若是报仇成功或者报仇未遂都不该是这个样子……”他伸手揉了揉鼻子,嘴角依旧翘着:“我除了猜你一时心软外没别的能解释。”
他说了这么长长一段话,觉得口干了,便拿起杯子喝一口水润嗓子:“我这么解释便不奇怪了,是不是?”
这样掰开了揉碎了把个中原因一条条道来,原本听着玄妙的事便明明白白,不过是丰富的资讯,谨慎的推断和大胆的联想这三者有机的结合起来罢了……可是这么说来简单,我心里明白自己是绝对做不到的。
他说了这些,我总算有些释然,但是心里还是存着疙瘩,毕竟被人完全看透的滋味很不好受……
心里还在别扭着,我忽然听见云离叹了一口气:“阿影,可是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你竟会心软?若换作是我,不达目的是不会收手的。”他叹息的尾音有些寂寞,就像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走在茫茫雪原上。
我忽然倒在软榻上,将头埋进绒被里,闷闷的开口:“我才没有心软……只是懒得动手罢了。”慕容府虽然守备甚严,可惜有一个盲点……
前后门虽然都有守卫,但是对于府内经常进出的人不会盘查。
我没有急着进慕容府,而是在对面街角的茶棚找了个隐蔽位置坐下,一边喝茶一边远远观望慕容府后门门口。
我在等。
等待的时候,我想了很多,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一直到慕容临水刺我那一剑。我在犹豫到底要不要下手,我没办法对付慕容临水,但是他的侄女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弱女子。可是……我落到这步田地,她也有一半功劳。
我的寿命只剩下一年了。我闭一下眼提醒自己。
那一剑的冰凉,还未绽放就要熄灭的生命……我的怨气,总要有人来承担。
等了大约半小时,慕容府后门出现个有点脏的姑娘,穿着蓝色碎衣裙,头发乱糟糟的盘着,笑嘻嘻的蹦跳出来。
总算来了。
我笑一下,交了茶钱,走出去远远的跟着那蓝衣姑娘。
走到人少的地方,我赶上去拍拍她的肩,笑嘻嘻的叫她:“小朵,还认不认识我?”然后把她拉进偏僻的巷子里。
这姑娘名字叫小朵,是厨娘的女儿,生来有些疯傻,但是她性子很平和,从不闹事,所以大家也就没怎么管束她。她平日里在慕容府后门进进出出从来没有人盘查,一来是因为守卫可怜她疯傻,二来厨娘为人极好,大家平日里明里暗里都让几分。
我在慕容府的时候跟厨房的人很是要好,小朵也不例外。
我好言好语的哄骗她跟我换了衣服,然后掏出云离给我用来平日买零嘴的钱袋把里面一半铜板给了她,让她去市集买东西吃。
市集离此大约有一两个小时的路程,就算她只是一来一回也需要三四个小时,更何况我知道小朵在没有光身上的钱吃个痛快之前不可能离开市集……如此一来,我至少得到了五六个小时的时间空档。
我目送小朵走远后,去买了根糖葫芦,弄乱头发,一边低头吃一边从后门毫无阻碍的进了慕容府——没有人会注意一个毫无危害的傻丫头。
顺利得我自己都不禁有些飘飘然。
人类的心理惯性真是可怕的漏洞,对于习惯的事物总不会加以太多的关注。
对我却是极有好。
我冷笑一下,扔掉糖葫芦,进了后园,远远看见有人走过来了,急忙蹲在茂的丛里,低头拨弄杂草。
匠一般是在早晨和傍晚修剪木,而这个时候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所以我完全不必担心会有人凑过来仔细看我。
耳边传来对话声,居然是慕容临水和,我心抬到嗓子眼,努力维持平静,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异样的声音和动作,就连呼吸也尽量保持平顺。
他们显然没有留心我,一路边走边说就到了不远的凉亭。
“……我不管,轻影是你吓跑的,要是你不说那些话她也不会离开。”的声音微微扬高,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清清楚楚。“二叔,等她回来后你可不能再吓她,也不准为难她。”看来她还不知道慕容临水做过什么……她也许还以为我是被吓跑了……
我手上一用力,揪断了一根草。
“她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了。”慕容临水的声音还是那很好听的男中音。“执子,你要是缺使唤丫鬟,让管家再给你挑选两个便是了。”那么的淡漠无情。
我无声的笑一下,翻手,掌心的草叶飘然落地。
“那该怎么办?”慕容临水的声音忽然焦躁起来,伴随着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二叔,你不是江湖中人吗?你能不能拜托你那些朋友找一找轻影……”我闭上眼睛,努力想要忽略她话语中的哀求之意,我头一听见这么低声下气的说话。
绝对是假的,她一向待我不好,不可能为我这么求情的。
“你不是不喜欢她吗?”慕容临水微微讶异的问话正好也是我想知道的。“我瞧你似乎很喜欢为难她。”
若不是讨厌我,又何必那么捉弄我?
“谁说我讨厌她啊?”的声音又扬高了,她毕竟不是适合刻意软语哀求的人,我一直都知道。
接下来,她的话令我心中一震:“就是因为喜欢她才作弄她啊……要是讨厌的人我才懒得那么费心搭理呢,二叔你根本不知道她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有多好玩……每一我以为她要生气的时候她都克制住了,明明很不会忍耐的样子啊……还有,我很喜欢她看我时候的眼神,跟别人不一样哦,她一点都不怕我呢,也不会刻意来讨好我……她不在的时候很无趣啊……”
接下来,他们说什么我都听不到了,直到他们边说边走走远了,我慢慢的站起来,松开手,这才发现抓了满手的泥土。
我长长叹息一声。,你真狡猾,你居然是这么想的……叫我还怎么下手啊……
算了,今天犯懒,什么事也不想做。
我郁闷的叹一口气,低着头像来时那样走出后门。
我到街上,怎么样也不能甘心,于是在专门帮人写字的摊子上钱借了纸笔给写了封信,信上简略写了事情真相,托人送去慕容府后便回去找云离了。
那个皓腕如雪秋波似水温柔眉目里隐藏着矜持满肚子不安分坏主意的少女啊……我怎么对她下手?
,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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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误改过来了。谢谢JING大人提醒

初露端倪

我把头埋进被子里自我欺骗,云离也不和我较真,只笑了一声又没了声音,过了好久我抬起头看,才发现他又睡着了……
我松了口气:他要认真问起来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后来,云离再没有问过我这件事。我自然也乐得不再提起。
在马车里很无聊,我便软磨硬泡的让云离把刘海撩起来,一边听他说故事一边欣赏美色,忽然云离从车窗伸出手去,再收回来时手背上立了只鸽子。
他勾起嘴唇笑一下,解下鸽子腿上绑着的纸卷,展开来看一眼后将鸽子放走。
“回风。”他伸手敲敲马车内壁,“停下来。”话才说一会儿,马车立刻放慢了速度,前面赶车的人探头进来,看到云离时愣了两秒,我心里偷偷的笑:想必他没有见过云离整张脸吧……
那人回过神来,像是为了掩饰尴尬,重重吐了口气问:“有什么事?”
云离扬扬眉毛,嘴唇像是习惯性的弯起来:“收到消息,洛长天与一个女子同行,你去瞧瞧是不是我家连翘。”他将纸卷递给他。
那人略一沉吟,点点头,扯了下缰绳停住马车,牵了匹马飞驰而去,云离则朝我笑笑,重新把刘海放下,坐到前面去驾车。
我则仍留在马车里睡觉,醒了就往嘴里塞两块点心,听云离谈论江湖上的事。
相越久,我越是觉得云离像是活动的武林轶事万能辞典,不论我问出什么,他几乎都能作答。
于是我知道了那三个抢亲的人分别叫做段凛,沈绿,祁晋,其实他们还有还有两人,因为各自有要事在身故而没有一同行动,那五人是结义兄妹……对,我没听错,是兄妹,沈绿是姑娘家,只是她的身份除了与她结义的人之外无人知晓罢了。他们对外人隐瞒师承来历,亦正亦邪,为善为恶皆取决于一时喜怒。
而那姓焰的说起来来头更大,焰冰为人周密沉稳,武功高强老成大气,据说是下任武林盟主呼声最高的人,而焰家,也是江南一带最富盛名的武林世家。
……还有很多。
云离说傍晚要赶到住宿的地方,所以马车跑得飞快,可是天还没黑,他便停下来了。
“出来一下。”他轻声说。
我以为有什么好东西,于是连忙探出头去,却看见前方道路上挡着一排满脸“此路是我开”神情,手握大刀的人。
又是强盗!我今年跟从事这种职业的人犯冲吗?
领头的开始念台词:“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由此……”
云离松开缰绳笑起来,修长手指随手点向旁边一棵树:“这位大哥,这棵树少说也有百来多年岁,听你口气莫非比他还大?”他毫不客气的拿话堵回去,看他一付胸有成竹的模样,我稍微放下心来。
那领头的下不了台,恼羞成怒的大吼起来:“你管他那么多!乖乖下来束手就擒!”
他凶神恶煞的模样我看了有些害怕,忙凑近云离低声说:“大侠,您赶紧出手解决这些家伙吧。”
云离转过头古怪的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会武功了?”
我听了差点晕倒:大哥,你不会武功在江湖上瞎混什么啊?
云离抬起左手探进怀里拿出一把匕首,好整以暇的冲我笑一下:“这种时候,当然是逃啊……”他话未说完,空闲的手伸出来揽住我,尾音尚未消失,人已经一跃而起,带着我跃到马背上。
我的腰背他的手臂紧紧箍着,他的手很有力,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他握住匕首反手斩断系着马匹的缰绳,接着反转匕首用力在马股上一拍,马匹便狂奔起来。
尽管云离用力揽着我,我还是随着马奔跑的节奏上下晃动,云离压低身体将我抱起来,尽可能让我靠在马背上。
我扭头看着他,他的刘海被风吹起,露出从容含笑的眉眼,他的嘴角依旧微微的翘着。
强行冲出包围的刹那,我看见他眼中弥漫开一种漫不经心的、无谓的散淡。
“没事,抓紧我。”他的唇畔的笑意沉静而坚定,我配合的伸手抱住他的肩臂。
“他们追上来了……别怕。”他的声线低沉优雅,没有半分慌乱。
我们飞驰在郊外的官道上,两旁都是树木,行至一个拐弯,我正要建议云离往树林里躲,他忽然向我这一侧歪倒身体,松开揪着马鬃的手,然后我们一起滚了下来,他双手紧抱着我顺势翻滚进道旁的树林,伏倒在茂密的草丛里。
脱去重负的骏马绝尘而去,而后面则跟着几个强盗。
翻滚的时候我的手背与地面有少许摩擦,此刻心情放松下来才感到火辣辣的疼痛,这时紧抱着我的双手松开,头顶上传来带着轻快笑意的声音:“好了,没事了。”
云离扶我站起来,我们走到树林,确定不会被发现后才停住,他大大喘了口气,然后又对我笑:“这下安全了。”他目光明亮清澄,眼色温暖有如微醺的春风。
我看着他,发现自己刚才居然完全感觉不到害怕,因为他一直在笑,仿佛没有什么能难住他一样轻松的笑。心里仿佛有这么一个声音:没关系,他在对我笑。
他叫我伸出手让他理伤口,一边小心的上药一边说:“不用担心,马虽然没了,但只要我们在这里等到天黑,回风一定会回来找我们的……我在路边给他留下了记号。”他抬起眼,继续微笑,“如果到了晚上仍不见他,那我们就不必等了,届时我再想别的法子……”我这才发现他手上有一道很的血口,大约是刚才被什么给划伤的。
他理好我的擦伤后再理自己的伤口,嘴角一直挂着笑容,发现我一直在看他,他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然后我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云离辟出一块空地生起火,看我坐起来,对我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抱歉,强迫你睡了一会,因为晚上我们必须醒着,回风回来,我们就连夜赶路,不回来,我必须找人求救,这里是荒山野岭,晚上怕会有野兽出没,人来之前我们不能睡。”
求救?找谁?
像是看出了我的疑问,云离耸耸肩笑道:“说来见笑,不过是临时把我在别办事的部属召回来罢了。”
部属啊……居然用了这个词,看起来这家伙不仅仅是有钱有闲的无聊大少爷呢。
但是跟我没关系,他没必要向我交代,我也没太大兴趣知道。
云离再怎么有钱有势,对我而言也不过是属于别人的故事。就算知道了,也只是当作故事听罢了。
我们就这样静静坐在火堆旁,时不时聊上两句,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已经微微亮起来的时候,云离忽然站起来拍拍身上,伸手将我拉起来:“人来了。”
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那女的脸上有一道刀疤,从眉心延伸到左颊,二十多岁,神色冷若霜雪,如果没有这道疤,她应该是生得极美的;而那男的看起来三十岁左右,模样生得异常冷酷,脸部线条太过刚硬,而一双眼睛在这半昏半明的林子里闪动着冰冷的锋利的光芒。
这两位单独拿出来就已经很有冷气的效果,两人一起更是作用加倍……我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两人来到云离面前,站定,而后那女子单膝跪下,声音不清脆也不温柔,而是淡漠的全无感情的有少许沙哑:“公子。”那男子站在她身后没有一点要行礼的样子。
云离微笑一下,抬抬手让她站起来说话:“我让柳回风去打探洛长天的消息,到现在他还没回来,你和去瞧瞧出了什么事。”他顿一下,偏头看着那个面貌冷酷的男人,嘴角的笑弧霎那间上扬:“空,你送我们走一遭吧。”
他的笑容灿烂无匹,就好像黎明穿破天际的第一道曙光。
那两人只有两匹马,于是那个女子便将马留下,自己施展轻功像燕子一般轻巧的飞掠而去。每一脚尖点地都距离上一落脚有二三十米左右的距离……
我头一在这个角度看人用轻功,当初慕容临水挟着我在半空疾奔的时候根本无法看清全貌,如今才算是第一瞧见真正的轻功。
那女子离去的身形曼妙至极,飞掠的弧线好像飞鸟一样流畅。
这这这……摆明了是在挑战我脑中现有的物理知识嘛……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半空中不借用任何外力飞这么远啊……
手背上的擦伤还在痛,像是在讽刺的提醒我这不是梦。曾经坚信不疑的定律被打破,固有的认知完全颠覆……如果是做梦倒可以一笑了之,可是这居然是无比真实的。
肩上被人拍了一下,我回过神来,赫然发现云离的脸距离我的不到三公分。
我受惊吓的往后跳:“喂,你不要总喜欢凑这么近好不好?”他这么一吓,弄得我什么伤感的心情都没有了。
只有一匹多出的马加上我不会骑,云离自然与我共乘一骑,我们在中午到达了下一个城镇,找间客栈打理进食后已经是下午,那个被叫做“空”的男子出去采办用以代步的马车和车上准备食用的点心,云离则懒洋洋的躺在客栈里任我怎么叫都不肯起来。
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不坐着。这句话真是被他实践得彻彻底底。
我叹口气,打算回隔壁自己的房间也休息一下,这时候门被撞开,那个脸上有刀疤的女子随着撞破的门板飞进来,落地的姿态虽匆忙却依旧不失美妙,落地后顺势单膝点地,轻巧得无声无息,我惊叹出声,云离坐起来伸个懒腰,语气依旧散散淡淡漫不经心:“小丫头少见多怪,改明儿让你瞧瞧真正的轻功。”
“公子,柳回风遇南宫,遭其重创,柳回风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她面色如常,声音却有些急切,“凶多吉少。”
云离伸出左手,翻转过来,掌心扣着一枚拇指粗细的金属管,他抬手将之扔向窗口,恰恰砸在窗沿上,半秒后,伴随着一声巨响,窗沿爆出一簇艳丽烟火,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齐备,一直蹿向窗外,烟火所及范围有多大我在屋内不清楚,可以确定的是整个一米长宽的窗子被烟火遮挡住,有少许蹿进了屋内。
我看着云离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他这才不紧不慢的穿好鞋下床对我笑笑:“不妨事,我只是召回空。有些事我需亲自前往,这是地图,到了这上面我以朱砂标志的地方你拿这块牌子作信物自然会有人招待你。不过你若愿意在这等我也无妨。”他将一张地图一块金色令牌和一个钱袋放到桌子上,刚对我交待完,那个男人就提着个包袱回来了。
云离拆开包袱从里面抽出个斗篷,往自己身上一披后便将包袱扔给我,然后他简短的吩咐了一声:“摘星带路,空背着我。”就这样三个人一下子就离开了。
快得像风。
望着破碎的门板以及被烟火熏黑的窗棂,我叹了口气轻轻说:“怎么可能在这里等?”我收好桌上的地图令牌和钱袋,直接下楼结账,却被告知已经有人付了钱并且双倍赔偿了客栈内损失,客栈老板笑眯眯的搓手对我说我可以继续在这里住。
我抓抓头,对他笑了一下:“还是不要了。我一点都不喜欢成为骚动的焦点。”店主人不怪罪自然很好,可是我也不习惯被来看热闹的人包围指点。
刚走出客栈门,一辆马车便来到我面前:“是林姑娘吗?”驾车的车夫如此问。
我点点头,他掀开车帘让我坐上去:“一位云公子命小的来送姑娘上路。”
云离。
他就算匆匆离开,也不忘替我打算好,我的心思没一样超出他的预料。
我靠在马车车厢壁上,闭上眼睛微笑,喃喃自语:“真是……服了你了。”

生死关头

这辆马车的速度很慢,大约是为了方便云离他们追上来。马车里实在无事可做,我只有漫无目的的回想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事。
阴天打孩子,横竖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做推理游戏。虽然我不是福尔摩斯,但是只要将一些细节反复想想,说不定会有好玩的发现。
首先,是那只信鸽。
云离用那个来传递消息,而且看起来好像非常系统的样子,在马车里也能知道别的事。再加上他对江湖上的事这么了解,那么我就权且假定他有一个情报组织。
其,是他看了那张纸卷后的反应。
他说让柳回风去找洛长天,看看与他同行的女子是不是“我家连翘”。
洛长天是何许人我不知道,但是云离说是他家连翘,那么说明辜连翘与他可能有一定的血亲或者姻亲关系。所以他在兰若庵才会提醒辜连翘不宜出行,但是为什么辜连翘的反应竟像是完全不认识他似的。
再来,是柳回风。
云离对于柳回风似乎非常关心,附近有危险他也只是提醒辜连翘了一句,出了事他只是大致确定她没事后便放心跟我说话了,但是一听说柳回风出事他立即调动了两个高手陪着他一起前去……我记得柳回风看见云离的脸的时候呆了一下,像是没有见过一样,但是那一男一女却很平常的对待,没有任何异常反应,这一点实在有些奇怪。
还有……
我正想得入神,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无声无息的闯了进来,提着剑架在我脖子上,压低声音说:“噤声。”他执剑的左手微微颤抖,右臂不自然的下垂。
我赶紧乖乖毕合上嘴,定睛一看,却险些叫起来。
慕容临水!!
这个满身浴血狼狈不堪的男人,竟然是就连杀人害人也风度翩翩的慕容临水!!
我调匀呼吸,静静打量他。
马车车厢内光线有些暗,但是我仍是看清了他身上一些较严重的伤口:腹下有一道横斩的切口,左腿有被一个刺入的创口,右腿则有两严重的划口,但是最严重的事他的手臂,他的左手手腕有道伤口,隐约可见白骨,右手不自然下垂的姿态像是被人生生折断一样……
这些伤口大部分已经止血,有的还在不住淌血。
可是他似乎完全没有认出我。
我苦笑一下:这是应该的,他要是记得我,那才是怪事呢。
“现在是什么时候?”听到他这句问话,我心中一震,仔细端详他的双眼,旋即了然:原来如此。
他双目空散没有焦距,就算不是失明,也差不多是个半瞎子了。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恐怕要归功于他左眼眼角那个已经结痂的大约两寸长的伤痕。
我心惊之余胸中升起一丝快意:慕容临水,你也有今日。
但是我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老老实实的回答:“眼下是酉时。”现在的他就算伤重欲死,也完全有能力眨眼间取我性命。
我调整一下语调,柔声劝诱:“这位公子,你先把剑放下,我不会伤你的。”
慕容临水愣了一下,然后将剑收回了一些,但是剑尖依然指着我的眉心:“姑娘,在下命在旦夕,得罪之,容在下脱险后再行致歉。”他背靠着车厢壁坐下,面容微微扭曲,满脸血汗,什么风度翩翩斯文俊美全没了踪影。
看来他的境非常糟糕,糟糕到了让他草木皆兵的地步。
他这副模样,想来是正在被人追杀,而他身负重伤,无力继续逃跑,只有在我这里躲避。
有办法把他逼到这步境地,对方怕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他躲在马车里,顶多只能安全个一时半刻,长久不了,那追杀他的人很快就会追过来。
到那时,我该怎么独善其身呢?
我又看了一眼慕容:过不久,这条生命就会脆弱的消逝吧,不管生前如何风光,埋进了黄土,终究会化作一具白骨,很多年以后变作天地间的微尘。
而我,比他强不了多少。
慕容临水,你杀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终究会被人杀死呢?
他举着剑,坐在车内,左手不住颤抖,我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死前的狼狈。
光线逐渐变暗。
忽然,慕容临水的放下一直平举的左手,闭上眼贴近马车壁,像是在倾听什么,片刻后,他的神色变得果断坚毅,左手握紧了剑,不再颤抖。
“临水,出来吧,没事了。”一个男子的声音飘进了车内,方位大约是后方。
听到这个声音,慕容临水紧绷的面容顿时放松,嘴角扬起欢快的笑意:“师兄,你怎么来了?”
他掀开车帘子正准备跳出去,我无意间朝外瞟了一眼,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后方那人一袭黑衣,骑着一匹马跟在五米远,带着纱帽,看不清面容,可是不管怎么看,那窈窕曲线都是女子的身段。
听见我的抽气声,慕容停下来偏头问:“姑娘,怎么了?”
那人又出声催促:“临水,你在磨蹭什么,赶紧过来我为你疗伤。”这回我听得真真切切,刚才那个男声是这女子发出的没错。
慕容临水仍在等我回答,我握紧拳,缓缓张口:“不,没什么。”
他微笑一下,回过头去:“姑娘,方才真是对不住,教你受惊了。”他跳下马车,收剑回鞘,朝那人走去。
那人停下马来等他走过去。
马车仍在不紧不慢的行进,我将车帘子掀开一角,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危险的渊。
慕容离那人越来越近,还有差不多两米的时候,那女子的身形猝然跃起,下一秒,一柄长剑便刺入了慕容胸口,从背后穿出,正正在心脏的位置。
快!准!狠!
果然如此。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我还是忍不住惊叫出声。
可是慕容临水居然没死。他像是双腿再无力支撑身体,缓缓的跪坐在地上,却没有倒下。
他伸手握住剑身,拔出来,哑声问:“师兄,为什么?”
马车走得很慢,我甚至能听到他嗓音中浓浓的不解,还有……彻骨的悲伤绝望。
他的师兄,是能让他在生死攸关的危险中彻底放下戒心,甚至露出欢快微笑的人啊……
那一剑恐怕不仅刺伤了他的身体,还一并摧毁了他的所有信心。
“你存活一日,我的地位便可能被你夺去。你非死不可。”那女子仍在用男声说话,语调冷酷不带半丝感情。
我忽然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她要慕容临水以为自己死在最信任的师兄手上,她要慕容临水痛苦不堪的死去。
好险恶歹毒的心思。
那女子扶了扶纱帽,头微微抬了一下,冰冷的目光透过纱帽在我脸上晃了一下,像是在警告我不要插手。
我苦笑着点点头:慕容临水横竖逃不了,我又何必多此一举给自己招惹上无妄之灾?
这时慕容临水忽然出声:“既然如此,师兄,你来杀我吧,死在你剑下总比死在那些杀手手中要好些。”他的语调忽然变成死一般的平静,抽离了所有痛苦所有不甘……那么心平气和的接受了自己即将死亡的事实。
……哀莫大于心死。
他抬手抚上心口,淡淡的说:“师兄,方才你那一剑刺偏了,我的心生得比常人偏右些,这隐秘之事,除了我和我兄长外无人知晓……师兄……你下一出手,剑应再往右移三寸。”他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面部表情,不过我想那张满是血汗的脸上一定写着死一样的悲凉淡漠。
他的背影有些融入暮色中,仿佛会慢慢的消失掉。
我面无表情的偏过头,不再去看。
这个人马上就要死掉了,不管他从前如何对待我,他今天就要死了,所以,怎么样都与我没有关系。
今天之后就要忘记这个人,然后快快乐乐的度过我最后的时光。
记住一个死人毫无意义。
可是就在我别开视线之后,耳边传来金戈交鸣之声,心头一惊,我本能的回过头,看见一个同样满身狼狈的男子侧身站在离我七八米的地方,单手握剑指着那女子,另一只手搀扶着几乎不能站立的慕容临水。
那男子咬牙切齿道:“你当真一点没觉察么?那人不是你的师兄,你的性命,我家主子才不会稀罕!”
他说这话之时,我背后传来声惊呼,我所乘坐的马车忽然间一阵剧烈摇晃,突然加速,坐在车门旁的我猝不及防,生生摔了下来。
该死的马车夫,你看见这种场景要害怕要逃跑好歹先知会我一声让我坐稳了再加速啊……
我惊叫一声,倒伏在地上,然后索性趴在地上再不动弹——方才摔下来的时候我的双脚传来一阵剧痛,大概是扭伤了,逃跑便成了妄想,只能在地上假装昏迷。
几位高人,你们一定要目中无人,完全的无视我这颗小蚂蚁,高抬贵手放过我啊!
我尽量装出不省人事的样子,耳朵却仔细聆听。
早春的天气还有点凉,地面很硬很冷,砂石硌在脸上很疼。
慕容临水的声音虚弱却仍微微上扬:“难道……不是么?”
“当然不是,我家主子可不是女儿身!”那人恨恨打断他的话,接着以一种异常冷静的声调缓缓地说:“在我们面前的,是方才攻击我们的其中一人,是森罗殿杀人不眨眼的杀手。”顿了顿,他继续说:“你还能用剑么,此人武器为罕见的长软刀,长六尺,专破各种剑术。如今你我皆是强弩之末,如不拼力联手,绝无半点生机。”
我忍不住好奇心,将眼睛张开一条缝,看见那女子弃去手中宝剑,手扶住腰间一抖一甩,抽出一把银亮的长刀,刀身真的有差不多两米长,宽度大约是两三寸,刀身像蛇一样柔软,在那女子一个抖腕下服服帖帖的缠上了她的手臂。
她这几个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同时又优雅得叫人想要赞叹。
我有预感:那两个大男人可能不会是这女子的对手。
我的预感在十分钟之内便成了真。
也许并没有十分钟,只是五分钟的时间,高下便能一眼看出。
那女子将一柄难以驾驭的软刀施展得淋漓尽致霸气十足,而两个使用着据说是最潇洒的武器的男人招架得狼狈不堪……
尤其是慕容临水,他几乎已经是半死人,几乎大部分的攻击都是另一人替他挡下的……
眼看他们就要落败……
但是……你们要输请随便,可不可以不要一直向我这里后退啊?!
那男子单手再支持不住,无奈松开慕容全力对敌,而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慕容临水失去支撑,倒在距离我不到半米的地方。
近得触手可及。
我能听见他沉重的喘息声,垂死般的混浊……可是他的手依然紧握着剑。手腕颤抖,指节发白。
他居然还没有放弃生命,尽管他已伤重濒死,他居然依旧抱着活下去的信念。
活下去……吗?我也想啊。
每个人都不想死,可为什么人要去伤害别人的性命呢?
“怎能……死……在,这里?”他的轻喃声沙哑微弱,他执剑的手缓缓抬起,以剑拄地艰难的支撑起身体。
他背对着交战的两人,但是正对着的我看得很清楚:那女子一甩臂,一轮银光便直直朝那男子斩下来,那人无法抵挡,只有侧身避开,但是他身后是慕容和我。
望着直落下来的刀光,我再也顾不上假装什么,可是双脚却痛得脸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更别说在这瞬息之间逃出刀下……
连叫喊都来不及发出……我只能闭上眼睛。
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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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酉时,17:至19:。(虽然知道这么注有点无聊,不过还是注一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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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RP发作

连叫喊都来不及发出……我只能闭上眼睛。
避无可避。
预料中的痛楚从身上传递至脑中。
这一刻,我清醒无比的听见了刀锋撕裂血肉斩断骨头的声音。
痛得连呼吸都不能,生命也不想要了,只想早些断气求个安宁。
不过这样的痛楚只持续了一会,朦胧中,意识像水一样流走,黑暗很快就包围了我。
下……能不能麻烦你砍准一点,瞬间毙命,也省得让我白受这好几秒钟的苦?
·
确定要看的往下……
·
后悔的话,轻轻地点一下视窗右上角的小叉……
坚持要看的往下……
·
回头是岸的大人,点一下视窗右上角的小叉吧。
真的要看的,往下……
·
谢绝殴打作者
·
“林清影,起床啦!快迟到了!”伴着这样的叫声,我迷迷糊糊张开眼睛,伸展一下睡得腰酸背痛的手脚,跳下床急急忙忙穿衣服,一手抓着毛巾一手拿着牙刷杯子冲向水房。
“喂喂!你们等等我啊!一群死没良心的,怎么不早点叫我起来?”我含着牙刷大叫。
“你睡得跟猪一样,怎么叫啊!”这话真恶毒……
“……”我三两下刷好牙随便抹了把脸,左手书包右手外套出门的时候用脚将寝室门带上,然后急急忙忙跌跌撞撞的追赶室友去了。
今天第一堂课是系里有名的四大名捕之一,被他抓到迟到期末考试就要小心了……
平凡的大学生活的某一天就在这样的声音中展开了。
-END-
……
……如果我这么完结,会不会有人拿刀追杀我?开个玩笑……
看文的各位大人可以直接忽略这章,下一章才是正式接上一章的内容……

某人的家

预期的痛楚并没有传来,我战战兢兢的睁开眼睛,看见慕容临水坐在地上单手举剑,长软刀蛇一般缠在剑身上,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方才避开退让的那男子得了喘息之机,当即提剑刺了过去,黑衣女子欲抽刀迎击,方有动作,慕容临水手腕一转一沉,生生将软刀压制住,而那男子的剑锋已递了过去,黑衣女子无奈之下,只有弃刀后退。
我这才知道方才是慕容临水以长剑压制住了专破剑术的软刀。虽然我不懂武术,但是还是能感觉到他很厉害。
慕容临水一招得利,并未立即站起追击,而是俯身呕出一大口血,边喘息边开口:“南宫,你先逃,我已瞧出对手招数上的弱点,还能挡上一阵子。”他抖手甩落软刀。
被唤作南宫的那人惊怒道:“你叫我一个人逃走弃你于不顾?你是为救身陷险境的我才一并遭到追杀的,我若丢下你岂非猪狗不如?!”
慕容临水平静的以剑尖指指自己的右腿:“我走不了了。南宫,死一人总比死两个人好。”他的右腿多了道伤口,能清晰的看见血肉翻卷,原来方才那一刀他并没有完全挡下,毕竟他已是重伤半死之身,能保全性命已是万幸。他的声音虚弱而冷静,“两害相权取其轻,南宫,若我是你,我会走。”他漠然的将自己的性命当作利害得失来衡量……
在这生死关头。
假如无从选择,他可以死,但是决不能死得毫无价值。
古怪的是,他们说话间,那黑衣女子一直在不远站着,没有趁机出手偷袭。
不可能是不屑,也不会是不敢,也许有别的原因,但那是什么呢?
就在这时候,一阵浓郁得叫人窒息的香飘过来,我心知不妙,却怎么也抵挡不了袭上脑部的晕眩感。
意识模糊的时候,我听见地面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还有断断续续传过来的对话声:
“……虽说……未尽全力……慕容竟能克制……刀法……也罢……今日……算了……”
再之后,我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睡在马车里,云离坐在我身旁,见我醒来便对我笑:“真对不住,我没想到那马车夫竟然把你从车上撇下来了。”
我甩一甩昏沉沉的脑袋,才想起昏睡前发生了什么事:
我遇上了遭到追杀的慕容临水。我看着他极度接近死亡。
再后来我闻到一阵香,昏睡过去了。
朦朦胧胧的意识中,我感觉自己忽略了一样很重要的事,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是错觉吧?”我对自己说,然后便不再去想了。
我扭伤的脚也缠着绷带,看来是有人在我昏睡的时候帮我理的。
云离忽然长长吐了口气,露出放松的笑容:“总算是雨过天晴了,你没事,回风也救回来了。”他指指自己身后,他身后的软榻上躺着一个差不多满身绷带的人。
我仔细看了一会儿,很是怀疑的问:“这个是我原来见过的那个柳回风?”那个躺着的男人,虽然伤痕累累,可是比起我看过的柳回风的那张平凡的脸不知要帅上多少倍。“是谁眼了?”
云离抿着嘴一个劲的笑:“自然不是我。你见到的原来那个也是他,不过那时他戴了张人皮面具罢了。”他无奈的摊摊手:“这小子从前结怨太盛,原本是不害怕的,但前不久武功大减几近全无,只得这么躲藏着。”
他挥挥手:“不说这个,我交给你的包袱令牌呢?别的无所谓,令牌给我行了。”他这么一问,我这才想起我把令牌放在包袱里,而包袱,落在了那辆马车上。
我迟迟不出声,他的笑也勉强起来:“该不会是,弄丢了?”他看着我试探的问:“丢在马车上?”
我点点头。
云离呆了一下,然后状似不在意的摆摆手:“丢了就算了,横竖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不必在意。”他话是这么说,眉宇间却有一丝忧色。
他让我不必在意,我却一直记挂着这件事,路途上一直想着,好几想问那块令牌到底是什么都能开口,直到云离拍我的肩膀,告诉我:“到地方了。”
我这才想起,我们已经在马车上度过了好几天,越是往北,天气便越是寒冷,云离事先备好的狐裘也派上了用场……
只是……用得着这么夸张么?我环顾周遭,包括我,云离,负责赶车的空,还有昏迷着的柳回风,每人一件狐裘啊……这个很贵的吧?
北方的春天虽然很冷,但是只要穿一件棉袄也不见得会冻着,这家伙有必要这么胡乱钱吗?好像钱不是他自己的一样……
此时正是夜。夜风冰寒如刀割,不过我却热得想冒汗……可以想象这衣服的保暖品质相当不错。
在云离的搀扶下,我下了马车,看见我们正在一间大宅子的后门。而那个生得异常冷酷的被叫做空的男人从马车夫的位置上走下来。
“我来开门。”云离笑嘻嘻的从袖中掏出一件东西,在我面前晃了晃。
那是一根铁丝。
接下来,空左手扶着我,右手搀着柳回风,我们目睹了用一根铁丝搞定所有门锁的高超开锁技巧。
云离就用那根铁丝,打开了后门,院门,以及院子里最中间阁楼的所有房门。
他面带微笑,开锁的动作熟练无比……不要告诉我这家伙的真实身份其实是高级窃贼……
这个,这个……不是明目张胆的入室盗窃么?
难、难、难、难道难道我猜对了?钱真不是他自己的?
我愣在门口,云离在阁楼里面招呼我进去,我却始终不肯往里踏进一步。
“被抓到很丢脸的。”我小小声地说。“我不想吃牢饭。”明目张胆的带一群人来盗窃,这么嚣张的贼我倒是第一看见……
云离瞪大眼睛,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以为我是闯空门的?这里是我家啊……”
怎么可能?!
有谁是用这种方法回家的?
一般来说,难道不该是一群亲人在门口守候,一个个打招呼后再一起走进去吗?
云离收起铁丝,甩了甩手腕:“门锁太多,我嫌带着钥匙麻烦……正好我会开锁……”他不当一回事的微笑,“从后门进来是因为我不想吵醒正在睡觉的人……”
他话音未落,我就听见从自己身后就传来一声轻笑:“就知道公子你会这样,所以我一直没睡等着你。”
我转过头,看见一个身着红衫的美貌少女得意的环胸而立,微笑浸没在夜色里,有些不分明。
云离无奈的叹口气,拨了拨面上刘海:“无色,你逮着我就算了,别吵醒大家。”
(黑死……一时间想不到名字了,随手拿了红笺无色拆开来用……)
少女不悦的松开手:“公子,你又认错人了,我不是无色,我是红笺。”她挑起秀眉,一付“你若是不好生安抚我便不甘休”的神态。
云离轻笑一声:“死丫头,你家公子我可是吓大的,你的易容术可是我传授的,这点微末计俩拿到祖师爷面前显摆,也不怕人笑?”他斜倚在门边,似笑非笑的与那少女对视。
少女不悦的脸色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面懊恼:“不愧是公子……”
云离挥挥手让她不必多说:“快把面具摘下来,别叫客人瞧热闹……林轻影,她今后有阵子要住在这里。”他简单介绍了我的身份。
少女看了我一眼,眼底漾满笑意:“是。”她伸手从脸上撕下来一张类似于薄膜的东西,之后向我欠了欠身,“婢子们跟公子胡闹惯了,还望林姑娘不要介意。”撕下面具后露出来的是一张娟秀文雅的面孔,连带神情也跟着改变,不再是娇蛮刁钻,而是带几分从容淡然。
她安排我们住下,我的房间整洁干净,床铺十分柔软舒适,我一直睡到第二日下午才醒来。
床边摆放着干净的新衣裳和冷掉的洗脸水,我穿上衣服,随意用沾湿水的毛巾抹了抹脸,然后推开门走出去。
门外阳光很好,虽然早春的空气仍有些清冷,但是那种微微的温煦已经缓缓的渗入了其中。
我吸了一口气,仰头微笑:总算是安宁下来了。
屋外的风景很不错,院子里种满桃树杏树,正赶上开的时候,朵纷灿烂很是好看。
这时昨晚见过的那少女走了过来,对我微笑:“林姑娘是否要见公子?请这边来。”

答疑版面

对着黑暗之神发誓,我绝不是在凑字数。
1男主角是谁?
答:笑,这个问题有很多人问,我也答了几,到现在还没有改变——不知道。
表砍,我是真的不知道嘛。点手指……这个故事基本上是随性乱掰的,虽然在写之前大致有了二三章以内的模糊思路,但是再往后怎么发展真的完全没有去想。
而且我的重点是女主角林轻影,一开始只想写一个人,她的恋爱对象我是真没打算好。
基本上,男主角名单目前不会逃出云离,慕容这两个人中间,当然也不排除我写到后面写着写着抽风来个“半道杀进个程咬金”……= =到那时候大家再抽我也不迟……
微笑,事物是未知的,宇宙是变化的,命运正是因为她的莫测而更加的跌宕起伏……黑死,我在说什么啊?
2云离的真实身份
答:阿离我是很喜欢的^^,他的身份很复杂,一时间说不清楚,所以我还是干脆别说了。(我果然是在找砍……= = )阿离是我两年以前在心里虚构出来的一个人物,基本上这个人的性格还算血肉丰满,而这个故事里我正好需要一个能调整当时灰暗气氛的人(6、7章的气氛是不太好),于是我就想到他,就伸手拿来用了。大概在十五章左右,我会把阿离第一层身份亮出来。^^有人回帖说阿离有点像圣香,香初上舞我也看了,只是没看完……没找到后面的= = 我可以打保票,这两位的本质是截然不同的……
PS:我是藤大的粉丝^^
3慕容临水(秋临水)和他师兄的暧昧……
答:黑……这个,大概很多耽美同好已经开始想歪了……事实上我也差点走上不归路,想干脆把他BL算了但是这是不行的……这个是纯BG,米任何BL成分。握拳,人家那是CJ的师兄弟情谊!黑死,好像越描越黑了……但是我的本意是良善的……
关于暗线
事实上,我已经开始在埋了,就是不知道以后能不能用到罢了。= =
因为我自己也没把握到时候会不会改变主意……
5关于角色……
这里出来了不少人,可能今后还会增加,我在这里列以下好了。
捡主角见过的说。
阿(轻影现在的身体的原主人)的亲人:这个基本属于不会再出场的
慕容执子:这位会不会再出场我没把握,不过我是希望能多出现她的,但是至今没想好合适情节……
慕容临水(秋临水):这位目前暂时消失,不过以后还会出现的……不过大家似乎很讨厌他……笑,老实说我一开始就没打算善待这位……= =
辜连翘:这位我也很喜欢啊……这里面很多女孩子我都喜欢呢……^^连翘是那种拘束在名门里的被教养得很好的小姐,但是一旦生死关头,她所爆发出来的决断和魄力就连很多男子都比不上啊……我还打算给她写番外呢^^……连翘和阿离是有关系的,不过不是那种关系^^
云离:关于这位上面单独说了,这里我就不多说了,我还指着他给我串情节呢。
段凛沈绿晋祁(抢亲三人组):这三个人的身份相当于侠盗吧,但是也做过些不好的事,是非观不太强烈……名声也不太好……行踪难定,另外两个基本上不会出来了,阿绿倒是还有可能,不过我也没想好具体情节……= =顺带一提,焰雪纯属走过场,她哥哥今后倒是可能出来。
柳回风:这位跟阿离的关系比较密切些,他是我构思阿离的时候顺带想出的角色,一起拉过来用了……啊,忽然想到这位也是不错的男主角候选人呢……只要把性格稍微丰满一些……
脸上有刀疤的女子:啊,忽然想起忘记给这位起名字了……暂时算了吧。我和喜欢她哦。
空:这位是高手中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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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漏了什么没有?大概没了吧?
还有什么问题的话,请大家在这一章灌水询问,我会尽可能回答。

局外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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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进了云离的半月居已经有一个月了,在这一个月里,从云离的侍女口中得知了大致情况。
半月居位于京城西郊外十里,于两个月前建成,所费资金全部是云离一人提供。
我不是不知柴米价的闺阁小姐,自然知道要建成这么一间大宅子所耗费的金钱不在少数。
这间宅子虽然不见得怎么富丽堂皇,但胜在清幽古雅,建筑色调以偏冷的青色调为主,亭台楼阁假山水塘错落有致,宛如江南水乡胜景。
这样的设计想必是出自名家之手。
而园里有一个角落种满了珍奇朵,那些的形貌我只在慕容家的藏书阁里见过,书中还说这些恐怕是早已绝迹,可是居然在这个地方瞧见了。记得书中说过,这些每一朵价值不下千金。
屋子里一些平凡无奇的摆设也是大有来历。
综合算起来,这间宅子的价值难以估量。而这一切属于云离。
但是,每想要从侍女口中套出云离的来历时,得到的总是神秘莫测的微笑还有打太极拳似的推托。
越是隐秘的便越想探听,越是难以知道的就越想知道,人类自古以来的劣根性,我怎么会例外?因此,在半月居生活了一个月以后,我的好奇心前所未有的旺盛起来。
该死的云离,没事把我的胃口吊这么高……
自从来到半月居,云离便无所事事的整天躺着,吃完就睡过着猪一般的生活,不见他去做生意或者去干什么,也不见他有什么有钱的亲戚来往,这让我越发怀疑起他的来历。
这年头来钱比较快的行当有什么?
行商?我脑中勾画出云离拿着算盘拨动算盘珠子的景象……
不像!
如果他是商人,不可能这么大手大脚的浪费,哪有这样的商人,活脱脱一幅二世祖模样,真要他来经商,恐怕他会在赚钱之前把家产败光。
做官?
更不像!
他这幅不正不经的模样要是官,我很怀疑他能保住职位几天?
还有什么可能呢?
继承了一大笔家产?
这个倒比较实际,但是不知为何我总感觉不对。
云离的手我看过,那是一双饱经沧桑的手,上面布满细碎的伤口和厚厚的茧。普通的二世祖不会有这么一双饱经磨砺的手。
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个,是因为我的手也一样。
坐在书房里,我苦笑着打量自己的手掌:这双手的原主人因为长年劳作,手上留下了很难消退的老茧,而在慕容家整理藏书阁的那阵子因为经常要用力的拉紧装订书册的绳线,所以掌心留下了很多被线勒出的印记,到现在依然没有完全消退。
我感觉嘴里有点发涩。
曾经有过的痕迹,不是那么消除的。
说起来,我如果不从那个村庄逃出来,也不会落到只剩一年性命。
如果当初知道后果,我还会不会那么做?
我闭上眼睛想了想,答案是不知道。
生命与自由孰轻孰重,我没办法抉择。如果我是个绝对浪漫的人,我也许会毫不迟疑的选择自由……可是我不是。
不过,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还想这么多有什么用?
“真是麻烦得要命。”我拉长声音抱怨。
“什么麻烦?”云离带着笑意的话语从门外传进来,紧接着声音的主人也走了进来。“小丫头每天泡在书房里有什么意思啊?跟我逛市集去。”他今天穿了件月白色长衫,上好的布料流动着令人想要伸手触摸的光泽。“今天在外面吃午饭,你不来可就没吃的了。”
主人家都这么发话了,我还能说什么?
我瞟了他一眼,点点头,站起来跟了出去。
京城街道的华程度跟清水镇根本不是一个级数上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很热闹,我和云离经过的地方总能招来一定的回头率。
不过这回头率不是因为我们产生的,而是来自跟在云离身后的两个美貌侍女。一个是我到半月居第一天晚上见过的无色,另一个则是曾被无色冒充的红笺。
云离身边有七个年轻美丽的侍女,每一个的容貌都不比偶像明星差,平均起来大约是辜连翘那个级别的……所以,无可避免会受到骚扰——比如现在。
身后不远,一个身着华服的公子哥领着几个侍卫拦住了两个美人。
我拉一下正在兴致勃勃观赏路边地摊字画的云离,让他注意自家人被调戏了,云离漫不经心瞟了一眼,不在意的继续欣赏字画:“不必在意,让她们去料理。”
接下来,我看见红笺和无色跟人动起手来,将一干侍卫全部打趴在地上。
原来这两个丫鬟一直藏不露……我看一眼云离,心思又回到了出来之前正在想的问题: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身边有那么多高手?
……莫非是黑社会?
我瞟了一眼身边兴致盎然哼着小曲的云离,主动放弃这方面猜想:这家伙哪有半点黑社会该有的样子?
那公子哥恼羞成怒的吼起来:“你们竟然敢得罪我?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姓辜,辜弃休,我是辜王爷的儿子!报上名来,本世子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听到辜王爷三个字,红笺无色脸色顿时变得很古怪,齐齐转头看向云离,而后者也不再欣赏字画,而是伸手点了两幅丢下一张银票便转身看着那公子哥:“我是她们的主子。你若要寻晦气,便带个能说话的靠山,京城外十里半月居,云离随时恭候大驾。”他压低了声音,显得分外的低沉优雅,拉上我从卖画人手中接过字画后带着两个侍女离去。
很帅。
不得不承认,云离刚才那一番表现很帅……虽然这耍帅是建立在得罪权贵的基础上的……
只是……我一边走一边回头遥望那个字画摊子:刚才那张银票足足有五十两啊……买五十幅字画都足够了……
这家伙真败家!
回到了半月居,云离吩咐侍女备茶待客,同时叫人出去打探有关那位名叫辜弃休的公子哥的消息……他这么一提,我才想起来一件事:那公子哥说自己姓辜……而辜连翘也姓辜,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么?
我说出自己的疑问后,云离瞟了我一眼,嘴角勾起:“小丫头反应不慢啊……你猜对了,连翘是辜王爷的女儿。”啧啧,这小子斜眼看人的表情真欠扁。
我想一想,然后用力击掌:“我明白了,你喜欢辜连翘,所以用这个方法来引起对方家人的注意是不是?”
云离慢斯条理的咽下含在口中的茶,淡淡地说:“想从我口中套话劳烦下做得高明些,眼下你不须多问,只管一旁看戏就好。”他展开折扇,样子很是悠闲。不一会儿,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所打探来的无非是辜弃休如何不学无术,仗着辜王爷在朝中的势力在京城为非作歹……
辜弃休的寻仇的效率奇佳,不到半日便带着一干家将杀上门来。
云离往门外泛泛扫了一眼,一收折扇,对着辜弃休冷笑:“我说过带个能说话的人来。”他坐在椅子上甚至不站起来,“你没资格对我说话。趁着本少爷今天心情尚好,滚吧。”
他做足了姿态,看起来比世家子弟还嚣张。这个样子,不像我认识的云离。
我知道的云离,是个完全没有架子的人,就连贩夫走卒也一并平等相待,今天这幅模样,竟像是故意做出来的一样。
他有什么目的?
辜弃休被激怒了。原本他的脸还算俊秀,可被怒火扭曲之后就只剩下骇人了。相对于云离的气定神闲,他气急败坏的模样一开始就落了个下乘。
对方输了阵势后恼羞成怒的叫手下冲进来……云离轻笑一声,扇柄一扬,我眼睛了一下,然后便听见辜弃休的惨叫——他双手捂着眼睛,指缝间殷红的鲜血不断流下。
云离一上手便用暗器射瞎了对方一只眼。
我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下狠手,呆呆的愣住了。
云离依然坐在椅子上,微笑着展开折扇,低头端详:“叫你滚你不听话,本少爷只好略施薄惩。”
他的薄惩,是弄瞎人一只眼睛,那么严惩是什么?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感觉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直窜上头顶。
而刚刚射瞎人一只眼的人,神态悠闲得像是刚摘下一朵小。
辜弃休带来的人也为这一变故惊呆了,他们大约平时跟随辜弃休习惯了主子欺压别人,完全没想到会有一天有人胆大包天的先行动手,而且一下手便是无可挽回的创伤。
所以辜弃休带来的近百个人全傻了。
等他们回过神来,打算一拥而上把这个冒犯世子的狂徒擒获的时候,我清清楚楚看见云离唇边浮现一抹笑,那是一种血腥的快意。看着他的笑,不知为何我感觉那群看上去占尽优势的家将像是即将冲向狼口的绵羊。
云离的手缓缓抬起……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声怒喝:“住手!”紧接着一人分开人群走了进来。那是个身形矫健的青年,穿一身质料极好的宝蓝色劲装,从周遭人的态度来看,这人身份不低。
云离不动声色的放下手。
那青年走进来发现辜弃休捂着眼睛哀号,眼神顿时冷厉起来,声音充满杀气:“谁伤了我弟弟?”
云离从从容容的拍了拍衣袖,然后指着自己笑眯眯的说:“你弟弟我没伤,不过对一个混蛋略施薄惩罢了。”没等对方发作,他紧接着补上一句:“我替你教训了这个冒牌货,你不该谢我么?”
他这话一出,众人皆惊。
云离依然懒洋洋的坐着,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讥诮:“这小人不过无意得到了辜弃休失落的王府金牌,又知道辜弃休与王爷不合多年离家,便犯险去冒名顶替,可笑你们一个个大活人竟然有眼无珠没看出来这是假货……”
王、府、金、牌?!
我猛然想起自己在马车上失落的包袱……
同时猜出了云离的身份。
这时云离站了起来:“不巧的是,失落金牌的,正是在下。”他微笑着说,“在下虽不甚稀罕这个名字,却也不能让这等小人拿了去招摇撞骗。”
他才是正牌的辜弃休!
云离和那青年还有那个冒牌货到内室去对质验明身份,我丝毫不怀疑云离会没办法证明,只是巨大的惊愕一直在我心里震荡。
大约二十分钟后,那青年押着冒牌货走出来,身后是一脸灿烂的云离。
他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心中忽然涌起了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这种感觉,从我一开始来到这个身体里便有了,但是那时候我只以为自己不适应那个身体。
习惯了新的身体后,那感觉还在,我又以为那是因为我不熟悉古代的一些习惯才会缚手缚脚。
后来一切都习惯了的时候,那种感觉很淡薄对我没什么影响,我便直接忽略了。
后来的后来,我遇险受难,一直没心思注意这些,直到今天。
我终于明白了那种违和感由何而来。
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不管如何习惯这个身体,不管如何了解这个世界习俗,不管如何能与他人混成一片,在心里的最,我是明白的——我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是闯入者。
不管怎么努力,心中的隔阂感始终不会消失,就如同现在,我看着云离,像在看一场电影,我在戏外。不管心情如何的为情节跌宕起伏,可是当落幕的时候,总是明白的:那不是我的故事。
那不是我的故事。
我是局外人。
……偏偏不小心走进了戏里,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只能呆呆的站着。
云离就站在离我不到两米的地方,拒绝他哥哥让他回王府的要求。
我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很遥远,遥远得不管我怎么拚命也够不着。
……
春天真冷。
我缩了缩脖子,回房加衣服。我一点也不担心云离,以那家伙的本事不可能出事。
我找了件外衣披在身上,然后坐在床上发呆。

胜利出逃

辜弃休,也就是云离验明身份后,不理会自己的父兄,依旧住在半月居,时不时接辜连翘过来小住。
辜连翘果然如云离所说的一般平安无事,只是有一点他失算了:连翘喜欢上了她的救命恩人,但是她自己有婚约在身。
专制的父亲,喜欢上江湖草莽的名门闺秀……很俗套的情节,我漠不关心的冷眼旁观。
旁观着,看忧郁锁上辜连翘曾经那么坚毅的眉宇,看宁静的眼神沾染上愁思。看云离没心没肺的镇日谈笑,装作不知道连翘的忧愁。
看别人欢笑,那么好那么好,可是那时别人的好,不是我的。
每感觉到这种隔阂感就会非常不快,可是我不喜欢为难自己,所以让不去想这些,沉浸在简单的浅薄的快乐里。
美食佳肴,舒适的衣物,温暖的屋子,还有几乎是取之不尽的书。云离的藏书阁含金量远远高于慕容家的,让我大大开了眼界。
就这样晃过去四个多月。
夏天过秋天来。
我从书堆里钻出来时,看见云离站在书阁外等我。
看着他的微笑,我心头沉了一下。
我当然不会忘记从跟他交易以来已经过了五个多月,还有几天半年之期快到了。
云离和我进书房跟我密谈,我这才知道他的目的:再过三日辜连翘就要嫁人了,云离计划让我在这之前服下毒药,再将我易容成连翘的模样李代桃僵,药性会在半路发作,如此一来就造成连翘服毒自尽的假象,这样他就能带连翘永远离开王府,让她和心上人远走高飞。他原本只想带走连翘,没算到连翘会喜欢上江湖中人,不过这小小的失算让他更容易劝服连翘合作。
……又一个让我作替身的。难道我就真长了一张替身演员的脸?
不过云离所做的比慕容临水要多一些技术含量,我和连翘身材相近,在他巧手易容之后甚至能让连翘的贴身丫环认错。
但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替别人死去,死后坟墓上的名字也会是别人的,没人会记得我。
不经意的抬眼,正好对上云离似笑非笑的神色,他伸手按住我的肩:“丫头,当初说好的,你可别反悔。”他压低声音轻笑,“相了这些时日,你也该知道我对付敌人是什么模样的。”我悚然而惊:他当初射瞎假货辜弃休是做给我看的?
他笑了笑便出去了,然后我便失去了自由外出的权利,每当我想要出门,总会有一个丫环有礼貌的拦住我恭敬的请我回去,这里除了云离和我外每一个人都会武,我当然只能乖乖听话。
有几,云离站在不远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那笑容依旧是那么明澈温暖,可是我却没有半分受感染,只觉得一阵阵阴凉袭上周身。
一定要想办法离开才行。
过了一天,我放弃了找机会往外跑,到了接近傍晚时甚至很乖巧的呆在屋里。
傍晚,云离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有一壶茶一壶酒和几样精致菜肴。
看见我,他笑着偏偏头,又露出一口漂亮的白牙:“我来为你饯行。这些可都是我亲手做的。”
“最后的晚餐?”我抬头问他。
他耸耸肩,没有否认。
他来到桌前放下托盘,然后给我倒茶(我不喝酒),他自己则喝酒。
云离刚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送进嘴里,屋外便传来惊呼声:“南苑起火了!”
云离脸色大变,丢开筷子冲出去。
我目送他离去,直到确认他不会回头后收回视线,做了一些安排后,我立刻往外跑,用我所有的力量,但是不出我所料,我还没跑到半月居大门口,就被云离安排的侍女拦了下来。
“公子早就料到你不会任命听话。”侍女这样说着,然后“送”我回了房间。
过了好一会儿,云离微微喘着气走回来,看着我的眼神明亮:“小丫头,你居然有胆子放火烧南苑。”他声音低沉,我却不害怕他会出手伤人,因为我是他明天要使用的道具,他不会再这么关键的时候随坏重要道具。
我学他的样子耸耸肩,也对他笑:“我是女人,也是小人,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自然要背信弃义。”我在这里生活了几个月,半月居我可以涉足任何地方,唯独南苑主楼是禁地,不仅是我,半月居内所有人除了云离谁也不能踏足那里。
所以那里少有人涉足。
所以我在南苑主楼后放了一堆干燥的稻草,下午的时候在稻草底下放下一小块烧红的火炭,而不远的楼角倒了一滩油,用引线和稻草堆边缘相连。
火炭会一点点引燃稻草,当火星到达引线,就会点燃楼角的油,进而引发火灾。这是我临时作出的延时点火布置。
云离只在半月居四个出口附近布下看守,而在此范围内随我活动却不会有人监视,所以我能够很从容的完成这一切。
北方的秋天天干物燥,这几天天空连半片云都没有,所以完全不用担心会有恼人的雨破坏这场火灾。
云离伸手拿起酒壶倒酒,同时对我微笑:“可惜火被扑灭了。”他举杯仰头一饮而尽。“你也没逃出去,你白费心机了。”他对我扬扬眉。
我拿着茶杯看着他,忽然很开心的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对他说:“我的目的不是要烧楼啊……”我话没说完,云离已经一头栽倒在桌面上。
我在往外跑之前将一包足够药倒十头大象的药粉倒进了酒壶里。
刚才那一场出逃不过是为了让这场烧楼显得名正言顺,并且掩饰我的真正目的罢了。
放倒了云离,我没有急着逃跑,而是从床底下拉出一个包袱,这里面装着我这几个月来积累的东西。
将云离拖到床上躺着,我沾湿手帕捂住口鼻,在床边点了一支香,卧室内立即弥漫起淡淡的烟云。
我飞快地离开卧室拉严实帘子,这才松开手帕大口大口喘息。那支香还有那包药粉都是前两个月我按照云离藏书里的记载制作的,据说药效非常明显,如今看来却有其事,那只香的味道我只不小心闻了微乎其微的一点,脑子就有些晕眩了。
甩了甩头,我用水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推门向门外喊:“我想吃蜜饯,能送点来吗?”
不一会儿,一个侍女端着一盘蜜饯走进来,没看见云离,眉头皱了皱有些奇怪,我坐在桌旁一边夹菜一边指点:“他在里面。”那侍女更加狐疑,一边回头看我一边走进卧室。
不出我所料,一秒钟后,卧室里传来物体落地的声音。那侍女因为防着我,所以没注意卧室内点着香,成为第二个被放倒的。
计划第二步顺利完成!
我开心得几乎跳起来。
但是这还没有结束。我平复心情恢复冷静,再用湿手帕捂住口鼻走进卧室掐灭那支香,然后将那侍女拖出来,以她的脸为模板,以水为镜,开始易容。
我的易容术来自无色,虽然只有半吊子不能做到完全一样,但是装扮得七八分相似还是可以的。
易容完毕,我将那个侍女拖到床底下……然后脱去自己的外衣也一并塞到床下。
布置完毕,我吸一口气,开始最后的冒险。
弄散头发,扯开衣襟,做出一副被像是刚刚被打劫的样子,然后冲出去。
遇到的第一个人是红笺。我低头抓紧衣襟,带着哭腔压低声音飞快的说:“不好了,林姑娘他逃走,公子被她打晕了。”这是我想出的掩盖不甚相像的容貌和声音的方法,半月居里没有人会失礼的盯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女东看西看,降临的暮色也成了绝佳的掩护,而哭腔则能够有效地掩盖声音的不同。
接下来,自然是红笺跑到我房里去看,发现云离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大惊之下留下几个人把云离抬回房,其余人都出去找我了。
现在才是逃跑的最佳时机。我随便披了件外衣在身上,拿起包袱往外走,走出半月居,我才松了口气。
不过还不能放松,我并没有完全自由,想了一想,我朝京城跑去:根据一般的思维,逃出险境的人会尽可能离开那个地方,大概没有人想到我会留在京城里。
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这句话虽然俗套,可是很有用。
不出我所料,追兵都往相反的方向去了,我一路上直到进城都没有遇到半点阻碍。我想这有一半要归功于云离已经躺下了,如果他还醒着,我想我绝不会这么轻松。进城后我找了个角落换上男装,稍微易容了一下,然后找了间破旧的客栈投宿,第二天,我一大早就醒来了,随便吃了些早饭后到街上去等消息……
一直……等到远传来迎亲的喜庆声音。
辜连翘出嫁了。
木已成舟。
我下药的分量大约能让云离睡个一整天,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现在醒来了,找到了我,也没办法将我和辜连翘掉包了。
我回客栈结帐,然后慢吞吞的走出京城。
出城之前,我回头望了一眼。
辜连翘,对不起,我只是不想死,即使能多活一天也好。
为了这个,我不介意做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的小人,厚颜无耻的苟活下去。

危险赌注

出了京城,我犹豫了很久后决定向南走,走了两天才无意中从路人闲谈里知道这里是京城以北。
我坐在茶棚里盯着路边松树失笑:我这路痴的毛病大概是死也治不好了。
也罢,北边就北边吧,反正我没有特定目标。
主意打定,我也不急着上路,就坐在茶棚里一口一口的品尝粗劣的苦茶。
无所谓习不习惯的,比这更粗糙的茶我又不是没喝过。
放下杯子,我无聊的叹了口气,双眼四乱看,看到一个方向时定格住了。道上走过来一个清隽秀美的绿衣少年,腰间佩一柄长剑,风尘仆仆像是长途跋涉而来,面上有些倦意。
那少年在茶棚里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小二给他上茶,他微笑着说了声多谢,眼神温柔。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对这人好感大增,但是我很清楚的记得云离也是会对劳动人民说多谢的人,认识了云离后,我对一切浮于表面的事实都无法轻信。
想到这些,我就没了四张望的兴致,准备再休息十分钟就继续上路,但是这时候一个粗豪的声音引得我又开始张望。
那是个面色凶戾眼神阴冷的壮年汉子,手里握了把刀,一看就知道是演反派的那种,正对着绿衣少年大喝:“小白脸,你跟了老子半个月却不动手是什么意思?不就是玩了个女人吗?老子今天就在你面前,要划下道儿就来吧!”
绿衣少年温柔如春水的眼神骤然冷得足够凝出冰来,他幽幽冷冷的开口,声音不大却极有压迫力:“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既然是到我面前送死的,我不会介意为黑白无常代劳取条人命。”话音未落,他反手将茶水一泼,趁那男子退避之际拔剑出招。
他的剑法……老实说真不怎么样……见识了慕容临水和那黑衣女子的打斗后,我便没见过比他们更高明的出手。在半月居生活几个月,我常常看那里的丫鬟们晨起练剑过招,除了一两个特别出挑的武艺很好之外,其余的人招式不错但输在出手不够狠辣迅速。绿衣少年的剑法大约也就是她们那个水准的。
而那中年汉子似乎要比他高明不少。
绿衣少年且战且退,于劣势脸上却不见惊惶之色,他一直往茶棚外退去。
在他快退出茶棚时,我忽然醒悟:他是要把那人引出去以免误伤茶棚里的其他人。
也就在这时候,变故陡然发生。
茶棚边上有张桌子,上面趴着个身穿灰色粗布衣裳的男人在睡觉,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交战的两人退到他身边时,一道不知从何发出的银光以快得骇人的速度袭向那汉子。
银光从人的前胸穿过,后背刺出,定下来时,我才看清那趴在桌上的人伸出了左手,手中握剑,那抹快得叫人看不清的银光正是他的出招。
那人站起来,摘下斗笠,我一看之下心脏狂跳。
慕容临水!又是慕容临水!
慕容临水摘下斗笠,对着死去的人开口:“跟着你半个月的人,是我。”他抽出长剑,在地上的尸体上擦干血迹后收剑回鞘。
他几个月前的所受的重伤仿佛已经没了痕迹,出招比那时更快更狠。
我第一反应是低头不去看,但是刚要低下头又想到我这么做太迟了,周围几桌的客人早就因为刚才的打斗钻到桌子底下,而我现在才有所反应未免显得作态,没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强作镇定,但是我很清楚自己的手紧紧握着杯子,怎么也没办法放松。
慕容转头看向那绿衣少年,解释道:“这人是恶名昭彰的采贼,在下追踪他已经半月,却苦于该人过于狡猾善于逃匿而没能寻着出手时机。还要多谢燕公子今日出手。”
绿衣少年面色缓了缓:“倒是不归需得致歉,不归贸然出手,所幸未坏了阁下大计。”才一会功夫,少年冰封的脸色便柔化起来,“不归尚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辞。”他行色匆匆的离去,等他走掉后我才想起来刚才慕容临水叫他燕公子,而他自称不归,合起来就是燕不归——云离所说的四个解毒高手之一。
解毒高手啊……我刚刚趋于恢复正常的心跳再度加速:他有办法解开我身上的剧毒吗?
我曾听云离说过燕不归有三条规矩:非绝症不医,非剧毒不解,自行求死者不救。而我身上的是剧毒,并且我也不想死。
心动不如行动,我招来小二结账,朝着燕不归离去的方向追过去。
尽管自信慕容临水认不出我,可是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有些僵硬。
“……这位姑娘。”还没走出两三步,慕容临水淡漠的声音传来,我全身僵直的站住,战战兢兢回头,头皮发麻的等他接下来的话。
“你落东西了。”他微笑着递过一个蓝色钱袋。
那是我的东西,可能是刚才太过紧张,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慕容临水身上,连掉了东西也没发现。
我僵硬的笑笑,伸手接过,慕容临水点点头,不说什么,转身坐下继续喝茶。
头也不回的疾步离开,我背上的汗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直到暮色降临,拖着两条酸痛的腿再也走不动,我才坐在地上惊惶喘气。
……好可怕。
我自信毫无破绽的男装打扮居然被他这么容易就看穿了。幸好他只看出我女扮男装,没发现面具下的脸孔属于一个本该死在他手下的人。
可是就算知道这一点,我还是忍不住害怕。直到今天我还是没办法忘记他刺我的那一剑:利刃切割肌肤的感觉化作怎么也没法消除的恐惧植入心底。
……拿着剑的慕容临水,我很害怕。很害怕他就那么一剑刺过来。
将头埋进环抱的手臂里,我呜咽出声。
易容是为了防止被云离找到,但是这易容术居然是这么拙劣可笑。
慕容临水无意间的称呼让我陷入了慌张得草木皆兵的境地。
没有人值得相信,没有人可以放心。
那么我该怎么办?
夜色降临,我慢慢冷静下来。
都已经落到这个境地,我再慌张再害怕都没有用,反正还有半年性命,半年时间可能扭转一切,也可能什么都做不了。
但是,总比什么也不做等死来的好。
总之这是场赌博,用半年生命去赌后半生的延续,几乎是一本万利,用微薄的赌注去换取。
我从包袱里取出馒头,一小块一小块撕碎塞进嘴里,口干了就喝水,“吃饱喝足”之后,我坐在地上很用心的思考。
我已经下定决心赌这一场,但是具体如何做我还不知道,所以接下来我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先找到燕不归,看情况随机应变。
不过在此之前,我把脸上的易容给除去了,并换回了女装。
云离大概不会料到我居然有胆子恢复真实面目吧。
接下来要找一个人相伴上路,云离如果要找我报复,主要目标一定放在单身上路的人身上,如果我找个同伴上路就会轻松很多。
我的目标是燕不归,但是在找到他之前,我想我要找一个同路人才行。
但是这么说倒是轻巧,该找谁呢?谁会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谁又不会加害于我呢?
我仰头看着满天星,有些迷惘。
左思右想没有头绪,我只好安慰自己说车到山前必有路,秋天的夜晚有些凉,可是又累又倦的我还是躺在地上睡着了。
忽视身体健康的报应来得很快,第二天一早起来,我感觉大脑昏沉沉的,知道自己感冒了。
林轻影你是猪啊,这种天气还敢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睡觉!
坐在运粮食的顺风马车上,我一边打喷嚏流鼻涕一边暗暗的骂自己蠢。
赶车的大叔是憨厚的北方汉子,一听我编造的父母双亡到远方投奔亲戚的说辞就二话不说让我上车了。
我叹口气,到古代以来我好像咒自己老爸老妈死了很多……远在未来的两位,对不住啦。
“啊啊啊啊……”一个喷嚏还没打完,我看到前方的阵仗,这个喷嚏硬生生卡在鼻腔里。
土匪。我又碰着土匪了。
顾不上打喷嚏了,我睁着泪水朦胧的双眼拼命打量情况。
一只,两只,三只。
很好,这三个我还能摆平。
我偷偷握紧了手上的迷迭香,心想如果这个不管用就干脆祭出藏在怀里的七步断肠散好了。
云离那里的小半年时光让我学会了不少东西,遇到这种情况我不再想要逃跑。
正想出手,一道银光无比迅捷的划过三个土匪的手脚,银光过后,慕容临水好整以暇的站在哀嚎的土匪面前仔细端详,口中轻喃:“原来不是通缉犯,那就不杀了。”
他有点失望的叹一口气,也不看我们这里一眼就离开了。
我心里忽然跳出来一个疯狂的主意,这主意疯狂到我几乎要以为自己失去理智了。
我想跟着慕容临水。
我呼吸加速,心如跳擂鼓。
这个主意太冒险了,如果让慕容临水发现我是谁,我死定了,可是,可是……我敢打赌他不会记得我。
且不说这半年来我的样子改变了一些,就算我长得跟原来一样,他恐怕也不会记得我这么一个小人物。
这便是卑微的好。
燕不归是江湖人,跟着慕容临水找到他的机会才会增加。
另外,那毒药是慕容临水的,或许他会有什么法子解毒。
我调整一下呼吸,趁着赶车大叔正在整理车子,跳下车向慕容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番外一之流水往事(慕容篇)

用来发泄的部分,今天遇到不开心的事,逮着谁把谁往死里整,跟正文无关,可以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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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看的同志往下拉,死伤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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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缘起
慕容临水周岁时抓周拿到的是一把匕首。
桌子上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元宝算盘书本绸缎布匹珠宝首饰五光十色,偏偏他爬来爬去爬到角落抓起了不知是谁放进来的匕首。小手轻轻一抽,锋刃出鞘。
相士眉宇锁,道:“小少爷锋芒过重,如若习武,将半生杀伐不断,轻则自身难保,重则祸贻家人。”
慕容老爷大惊失色,忙问可有破解之法。得知破解之法有二,一为弃去此子,二为废其双手双足,严加看管,以佛理教养化其戾气,不令此子学半分武艺。
慕容老爷老来得子,自然是不愿与儿子分离,也不忍伤残儿子手足,故而将他养在家中,禁其外出玩耍,却不知这一时心软为今后留下祸根。
慕容临水四岁时,有一江湖异人飞檐走壁之际窥得这孩子根骨奇佳,也不与主人家商量,一点孩童睡穴挟其飞身而去。
爱子失踪,慕容夫人原就体弱多病,悲恸之下一病不起,不半年就与世长辞,而慕容老爷寻了一年不见消息也绝了这门心思,忍痛安慰自己这孩儿与自己无缘。
五年后慕容老爷死于一场急病,家业全交与长子慕容临渊打理。
慕容临水抓周之时慕容临渊远在他乡行商,不知内里究竟,唯三知情者已死去其二,余下那个相士早已迁居他方,两年后死于盗匪之手。
这个带着血光的秘密就此长埋地下,而秘密相关的那人却仍活在这世上。
慕容临水自四岁起一夜之间失去家人朋伴,他一觉醒来,不见舒适床榻,不见精巧点心,也不见了平日与他玩耍的丫环,面对的是一个严厉的老头和无休无止的苦练修行。
好像一瞬间从天堂落进地狱。
不甘不愿的拜了师,做得稍微不好,便会招来一顿呵斥,时常被惩罚不能吃饭,有时还会招来一顿竹篾伺候。
仿佛无休无止的苦难中,唯一的安慰是那个比自己大二三岁的师兄。
虽然只大二三岁,但是身为师兄的洛长天为人比慕容临水沉稳很多,他平时也很照顾这个年幼的师弟,慕容临水挨饿的时候他会找法子给他送吃的,慕容临水小时候怕雷声,每逢下雨他便在一旁陪着他。
他们学习的武功非常驳杂,十八般武艺几乎每样都顾及一些,六年后,他们师父让他们选定一样兵器专注修习,洛长天选择了长鞭,慕容临水则挑了剑。
习武之余,师父还要求他们熟记武林各家机密。师兄弟俩一直不知道为何要做这些,直到八九年后,他们才知道自己师父身份:捕风楼之主。
捕风楼是江湖上专门贩卖各种消息的组织,神秘莫测,这一任楼主是他们的师父,他心知自己大限将至,打算将整个捕风楼传给这两个弟子之一。
慕容临水习武天分极高,虽入门晚年纪小,武功却高出其师兄二三成。
但是他师父选择了洛长天。
性情浮躁,难全大局。
这是师父对他的评价。
然后他被逐出师门,理由是捕风楼只需一个传人。这是历代传下来的残酷原则。
原本他师父还想要废掉他的武功,但是他的师兄出手阻止,全力担保才保全他一身修为。不过师父的条件是他不能自曝师门。
很多年以后,当慕容临水想起来这件事,都非常后悔为什么当初不干脆让师父给废了。
他甘愿用一身功力去换取失去的一切。
(2)初入江湖
儿时的记忆已经淡薄,从师父口中得知自己的来历,慕容临水先回了家与长兄相认,拜祭父母后便去闯荡江湖。
那时他还有梦想,梦想仗一柄长剑行侠仗义,众人敬仰。因为怕牵扯到家人,他改名叫秋临水。
可是他很快就发现江湖不是他想的那么回事。他有武功,可是他的名声远远及不上那些终日与世家帮派结交的趋炎附势之徒。
没人买他的帐。
当十九岁的慕容临水头一想明白这些时,他内心涌上来一阵难以言喻的荒凉和孤独。这个没有任何可以炫耀可以依靠的身家背景的少年头一明白自己的渺小。
他什么都没有,除了手中的剑。
所以他做了件大事。
他一个人挑了一个山寨。
可是这虽然艰难,却并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他一身鲜血淋漓,换来的只不过是给人茶余饭后多些谈资。
依旧没人买他的帐。
有时候他甚至因为得罪世家子弟缚手缚脚。
世间权势和道理的较量往往是前者胜利。
他原本就不太爱说话,在经历这些后更加的沉默。
他心里知道,如果要在江湖上很快混出名堂,有两个选择,一是攀附高人前辈,比如他所见过的无数庸才;还有一个就是狠狠的得罪他们,让他们恼羞成怒颜面尽失,比如二十多年前天纵奇才的云笑忘。
谈笑公子云笑忘是一个传奇,他恣意妄为不守江湖规距,他谈笑间翻掌救人挥手杀人,他黑白两道结怨无数却从不放在心上,他懒漫一笑不知勾动多少少女的情怀……
但是这样的传奇死得很快,云笑忘死于在十多年前,死在他师弟剑下。
就好像天上绚烂的焰火,绽放到极致后坠落消亡,凄凉收场。
他再怎么笨也不会步云笑忘后尘。
可要他对人阿谀奉承,这比成为武林公敌更叫他接受不了。慕容临水学了这么多年就是没学会软骨病。
后来他也绝了这门心思,只想在江湖上草草混过几年就算了。
慕容临水二十一岁的时候,激情和梦想已经消磨殆尽。那个天真的单纯的对江湖满是憧憬的慕容临水已经死去。
死在他自己手中。
什么怒马鲜衣行侠仗义,都不过是昨日一场大梦。
(3)婚约
慕容临水名声鹊起是在与焰雪定下婚约后。
那其实是一个意外,他无意间出手救了焰家的老庄主,对方将女儿许给他,他没有拒绝。
那之后两三年他都在迷惘中:他终于有了名声,可是藏在内心的的空寂感无边无际的蔓延开来。
他开始思考自己想要什么,可是了两年都找不到答案。
金钱?权势?美人?武功?
这些,他都没什么兴趣。可他又不是无欲无求的人,他心里有一块填不满的空洞,可是他不知道找什么去填补。
他的眼眸清澈依旧,却不复几年前天真执拗的,渐渐渐渐的沉寂落寞。
他看着自己水中的影子,那双眼睛波澜不兴,宛如一泓死水。
……
后来他见到了林轻影。
那滑头丫头的小把戏他完全不放在眼里。
后来后来他对她用了毒。
毒是师兄给他的,师父死后师兄与他恢复了往来,时不时叫人给他带些少见的东西。
……
后来后来后来他知道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喜欢的是那个来抢亲的人。
慕容临水拦在路中央,平静的看着焰冰,那个几乎要成为他大舅子的人,忽然有些想笑。
他赶回家发现亲人无事知道上当后回去寻那几人,只要留心买卖珍稀药材的药铺很容易就能找到。
他不怪焰冰刻意隐瞒欺骗,他知道他有他的立场,只是他们绕着一大圈费这么大工夫多么可笑,明明是一句话能说通的事啊。
他轻轻的说:“你若是与我说明了前因后果,我又何苦与你们为难?秋临水还不至于死乞白赖留一个心有旁属的女子。”
焰冰苦笑:“事关重大,在下不得已以小人之心度人。”
一切只因为人心隔肚皮。
肚里肚外千里之遥。
他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很疲惫。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玉瓶向焰冰丢过去:“这是解药,你给他服了吧。”此毒乃是楚悠然数年前研制出来的,对外宣称无药可解,其实是有法子解开的。楚悠然曾有求于他师兄,把好几种奇毒连毒药带解药的备上一份作为谢礼。这是他有的唯一一颗解药。
他慢悠悠的说:“这,算是我送给大小姐的贺礼。从此焰家与我,再无干系。”他说出了这些,感觉轻松了很多,好像一下子放下了背了好几年的重担。
他最后看一眼焰雪,发现这几年来自己对这个女子的印象仅止于一张模糊的面孔。
那时候,他还不懂得什么叫做执子之手。
()
慕容临水那受伤其实很冤。
他原本只是走路,忽然看见前方以一个人被三人围攻,而那个人正好是他师兄的得力助手。
他虽然不是捕风楼的人,可是却也不能眼看着师兄的属下遭人杀害。
可他出手之后才觉察对方武功高明得厉害。
执长软刀的女子招式诡异难测,他一个不设防,手中长剑被挑去。
他应变极快,左手顺势一捞,总算没有失去武器,于此同时居中的男子一掌劈来,他自然的抬起右手相抗。
他这一掌运足了十成功力,可才沾上对方手掌便心知不妙,两人掌力皆是至刚劲力,硬碰硬的结果是他手臂折断,而对手后退两步。
不宜久战。
他闯入那女子刀网中救出南宫,大喝道:“走!”舍身硬闯的结果是身上多了好几道伤口,耳后有细小风声传来,他侧身避开,却仍是被锐锋的小箭擦过眼角。
一阵火辣辣的痛自眼角泛滥开来,他没在意,不顾身上伤口,脚下轻功施展到极致,与南宫分开逃跑,可是不一会,视线却开始模糊起来。
一点点失去光亮。
最后归于黑暗。只有依稀模糊光影可见。
就在这时,追踪的脚步从身后逼近,刀锋撕裂空气呼啸着席卷过来。
他只能躲避逃窜。
逃了一,过不久下一袭击紧接着又过来。
就好像被毒蛇咬上,怎么也甩脱不开。
身心俱乏。
好不容易凭借林木掩映躲开了一偷袭并且暂时甩开对方后,慕容临水听到了马车的声音。
他点了几穴道止血,然后凭耳力判断方位跳上了马车,听呼吸声,车内只有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
他以剑相胁,那女子的声音竟不见慌乱,对答中有种自制的冷静,那声音不似寻常女子娇柔,而是有些沙哑,吐字的每一个震动轻轻划过耳膜。
拜师父所赐,他有付好记性,只要他留心记住,便不会忘却。
不论是样貌还是声音。
半年后,他又一听见了那个声音。
在路边茶棚他递给她钱袋的时候。
在她追上来请求收留的时候。

绿衣少年

我加快脚步,渐渐能看到他的背影。
心口猛地颤了一下,刚刚萌生出来的勇气好像被什么给压住了。
我还是害怕。
林轻影,不要怕,他认不出你的。
你还要不要活下去?剩下的几十年生命,你还要不要?
你要不要?!
我脚步不停。
你要不要要不要?!
我吸一口气。
要不要要不要要不要?!!
不再继续自我拷问,我面色如常的追上去。
我要!
我冲上去绕过慕容临水拦他面前直直跪下,面色凄楚,心里很详细的问候了慕容家十八代祖先,先谢了他的救命之恩,然后口中哀求:“公子,您收留我吧,小女子父母双亡,无可去了。”一边说,我一边构思被拒绝后新的说辞。
可是出乎我的意料,慕容只犹豫了一会就点点头。
他这么爽快,我倒担心起来,一路上反复的想这是不是一个陷阱。
想了很久,我还是放弃了半途逃跑的念头。
反正,我已经没什么可以亏的了,就连这半年性命也是从云离那里偷回来的,如果不幸丢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我以贴身婢女的身份待在慕容身边,名义上是婢女,实际上除了每天早上给他端洗脸水叫他起床和帮忙拎包袱外,基本上属于吃闲饭的。
但是令我惊讶的是他居然做着赏金猎人一样的工作,他捉拿通缉犯然后拿到官府或者私人面前领取赏金。可是他家不是很有钱吗?为什么他要靠这个谋生?
虽然很想知道答案,可我还不至于蠢到直接去问慕容。所以再大的好奇心也这么压下了。
“小青,去帮我买些纸笔。”
赚了一笔钱后,慕容在客栈住下,第一件事居然是叫我去买文房四宝。
我应了声,然后跑进城里最大的专卖文房四宝的商行,松烟墨紫毫笔宣纸圆石端砚什么贵我挑什么买,反正冤大头不是我……不过我也稍微控制了一下,不让慕容能看出来我是在浪费钱。
买回去后,慕容也不问价钱,接过去就把我赶出了门,美其名曰是让我休息。
我撇撇嘴,不想让我看见你在写什么就直说,这么遮遮掩掩我倒偏要看看。
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慕容开门走出来,径直向客栈外走。我迟疑一会,还是没跟上去。云离说过我这种一点跟踪技术都没有的人很难逃过功力高强的对手的耳目,我没必要自曝其短。
我转身进了慕容房间,地上扔了一地碎纸,看看破碎程度已经没办法拼凑起来了,我也不失望,开始寻找自己原先的目标。
我买了一叠的质料上好的宣纸,凡是用过宣纸的人都知道这种纸的渗透性很好,而我选的正好是渗透性上佳的那种。不出我所料,宣纸上果然留有清晰的墨迹。
只有一行字:一切安好,勿念。不肖徒慕容临水上。
这么一行字他写了一个小时?
我挑挑眉角,转身对脚下的碎纸下功夫,虽然不能拼凑出完整词句,可是光看残片也能看出来这些纸上和最后一张纸上的字句不同。
我脑海里忽然浮现了一个场景:一个人在写信,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最后斟酌再三落在纸上的只有这无关痛痒的短短一句话。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初中时学会的词句就这样毫无预警的想了起来。
我皱起眉,甩甩头不去多想,忽然觉得屋子里有点闷,决定出去散散步。
初五,宜动土。宜解除,不宜嫁娶,不宜出行。(胡乱写的,黄历上若是没这句话请勿怪)
门口的黄历上有这么一段话,我瞟了一眼没放心上,可是刚走上街没几步就后悔了:这乌鸦嘴黄历!
我看见了柳回风。
那日柳回风受伤极重,在云离的半月居休养三个月方大致复原离开,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云离那里的事。
他很亲切的对我笑了一下,我一下子大脑空白,转身就逃。那一笑有些像云离,却多了一些嗜血的残忍。
宛如毒蛇,令人战栗。
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带着大病初愈的倦色,而云离说过他没有武功,所以我相信自己能跑掉,可是才转身我的衣领就被拎了起来:“本不想与你计较,可是若没做亏心事,你跑什么?”他不是没有武功吗?为何与他相隔的六七米距离瞬间就被跨过了?
我扭身抬手,牙一咬指缝里扣着的软骨散弹了出去,他轻吹一口气,扑向他面门的软骨散作用到了我身上。
死定了。我心头一凉,后悔没有多带些防身用品出来。
他半强迫的把我带到最近的酒楼里找张桌子坐下,叫了一壶酒,还是保持着那种微笑:“你瞧见我时面色惊惶,在云离那里发生什么事了?老实招来吧,我不想用刑逼供。”他声音平和,我颤抖不能自制。
横竖是要被知道的,我叹了口气,一五一十交待了,末了问他:“你要抓我回去吗?”事到如今隐瞒也没有用,他只要与云离通一下消息就能知道所有事。
柳回风古怪的看了我一眼:“你知不知道云离是什么人?”
他这话问得突然,我迟疑的回答:“辜王爷的三儿子。”除此之外那家伙还有什么身份吗?
柳回风慢吞吞的开口:“我不知道云离打的是什么主意,可他是我主子,他既然放过了你,我就不会为难你。”看我一脸不解,他叹了口气,面上出现一丝无奈,“告诉你一件事,云离百毒不侵,你那小小迷药根本就不可能让他昏倒。”他言下之意,是云离故意放水!
我不相信!
我费尽思量担惊受怕,竟然只是别人手掌翻覆间一个小小游戏么?
什么百毒不侵,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我的不信写在了脸上,柳回风苦笑一下:“你别不信,任何小瞧云离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也罢,你我非亲非故,我犯不着为你担心……给你个忠告,立刻找个人嫁了隐匿于市井村落,永远别再靠近那人。”
他站起来,很潇洒的拍拍衣袖转身就走,抛下一句话:“与鬼同行者,速死而已。”临出酒楼前他回头冲我笑一下:“今儿没带银两,酒钱就拜托你了。算是买下我的金玉良言。”
我大惊失色,想起身去追,却受制于软骨散,急急忙忙掏出解药吞下,柳回风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个混帐!
哪有男人叫姑娘家替自己付钱的?
好在我有出门带钱的习惯,要不然岂不是要被困在这里洗碗还债?
走出酒楼,荷包大失血让我心中愤怒上扬:那个混蛋!没钱还点那么贵的酒,偏偏又没喝几口,浪费了大半壶……
所以那家伙说的话我全部都不打算相信,只除了云离百毒不侵这件事暂时放在大脑库存里记住。
虽然情感上不愿意面对这件事,但是多一些资料备份总不是坏事。
回到客栈,我看到慕容临水已经回来了,身边还多了一个人:燕不归。
斯文俊秀的转头对我笑了笑,眼眸底笑意水波一般的流转。
慕容与燕不归要去同一个地方,所以接下来的日子大家同行。
我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心底却欢喜得不得了。
……这算不算是送上门的机会?
我要好好把握,千万别让他再离开我的视线。
二人一行一路向南……呃,忘了算上我了,是我们三人一行一路向南,原本预定一路不停的,但是因为燕不归的缘故耽搁下来了。
内陆一带(天知道是什么地方,我地理不熟)发生大旱,颗粒无收,无数难民背井离乡出来乞讨。
一同上路第一天,我们就遇上了难民。
第一看到衣衫褴褛骨瘦伶丁的饥民时,我看见燕不归面上浮现难以言喻的情绪波动。
但是他没有出手帮忙。
他是对的。
换作是我,我也不会。
这成百上千乃至数万的人帮得了一个帮不了全部,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倒不如一个也不要帮。
我硬着心肠,从难民身旁目不斜视的走过去。
第二天又遇见一批难民,我听见燕不归低低的叹了口气,眼神凝重。
第三天甫进城,他停了下来,苦笑着看着慕容临水:“临水兄,不归怕是不能与你同行了。不归要为杂事停留些时日。”
我心下了然:他终究没办法铁石心肠。
可是我还没机会与他单独相,问出他是否会解“借刀杀人”之毒啊。
我心里着急,盘算着分别后要不要从慕容那里溜出来偷偷找这位。但是慕容临水居然提出了要一块留下,正好顺遂了我的意图。
我悄悄打量他,他却在打量正在一张布告前沉思的燕不归,平淡无波的眼神隐隐透着那么一丝冷厉。
原来如此。
慕容临水这一行的目的不是别的,正是燕不归。
去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路上与燕不归同行,为了某种目的。
燕不归全然没有觉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只是无限疲惫的按了按眉心,然后伸手撕下那张布告。他这一动作立即引来不少人围观,我有点害怕的躲在慕容临水身后,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分开人群来到燕不归面前,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你有办法治我们夫人小姐少爷的病?”大概是燕不归年轻俊秀的面孔没什么说服力,那人言语间很是不信。
燕不归也不与他争辩,只问:“这布告上说的半数家财是不是真的?”
那人轻视的看他一眼,然后哼了一声,点点头。
燕不归也不废话,直接将布告塞给对方:“带路!”
接着,他在城里最大的土财主家用大半天时间治愈了其夫人小姐少爷的痼疾,并留下来调养方案。
当土财主依约要拿出半数家财时,燕不归伸手拦住他,让他直接将银钱换成粮食救济过往灾民,他两手空空的与我们离开财主家,住进客栈休息。
此时已是入夜。
燕不归一沾床便倒下了,模模糊糊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在下很是疲累,须得休养一日,失礼了。”看来那一番治疗累着他了。
他说是要休养一日,可是第二天我被门外的喧扰声吵醒之后,看见燕不归一脸不爽的看着客栈外黑压压的人头。
原来不知谁传开来了个神医住在客栈里,结果有病的来求医了,没病的来看热闹了。
因为睡眠不足,燕不归眼中满布血丝,神色有些狰狞。
冷冷一笑,燕不归负手走出去,众人见着他立即涌上来,最近的一圈人还没沾上他的衣角就被震飞出去,接下来第二圈人也难逃相同命运。
他提气扬声,声音清晰的传到四周:“都回去吧,我不医。”冷漠的拒绝掉所有求医者。
我愣住了,云离不是说燕不归是那四人中最为心慈的吗?我看着人群中一些亲自来求医的面带病容的人,脑海空茫:他那三个不救的规矩就真这么无可更改?
环视安静下来的人群,燕不归哼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诊一人一千两白银,准备好银子的到掌柜那儿记名,一刻钟后本公子按记名顺序看诊。”他说完后看也不看就甩袖回客栈,坐在房里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燕不归请我和慕容临水进去帮忙,我走进去有些迟疑的开口问:“燕公子,那些没有钱的,你当真一个也不救?”
燕不归抬眼瞟了我一眼,有气无力地回答:“能站在客栈外的没一个是绝症,有些甚至是只消让寻常大夫开付药的涨肚症,若让我一一救来那可真不知要死的是谁了。倒不如打发走了,并借此机会叫有钱人吐出些油水来。”他一边说一边打哈欠,神色相当不满,大概是因为没睡好,而他迁怒的对象……我很同情的看了一眼客栈老板送来的名单。
燕不归修长的手指掂着名单,眯起犹带血丝的双眼,唇边划出抹阴森森的冷笑:“十一个。”待宰羔羊。
揉一下眉心,他定定神,喘了口气:“叫人进来吧。”
奸商。
这个燕不归绝对有当奸商的本钱,说好诊金一人一千两,可是十一个人硬是被他以药钱为名敲出了五万两的油水。
也有人不满动武力的,正好慕容临水充当了临时保镖。
折腾了一整天,送走最后一只被剥了层皮的羔羊,客栈老板转头回来问还有什么吩咐,燕不归撑起几乎要趴在桌上的身子,有气无力的吩咐他去看看门外还有多少人。
这时有个少年冲了进来指着燕不归大骂他贪财无德。客栈老板慌忙跑进来叫伙计把人赶出去,那人被拖着往外走,双眼犹愤愤地瞪着燕不归。
燕不归微微笑起来,疲倦中竟有些许柔和味道,这是他今天第一露出温和的表情(当然也很有可能痛宰了羔羊后怨气得到发泄的缘故)。
他出声阻拦住伙计们的行动,低声询问少年他家可有人重病,并详细问了病人病状,之后低笑一下,拿了张纸写下药方交给那少年,看了一眼他身上破旧的衣衫后拿了锭银子叫他去按方抓药。
少年没想到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呐呐的感恩道谢后飞跑出去,燕不归叹了口气,让客栈老板不必再叫伙计守着门口,把仍然在门外留着的人都放进来。
看热闹的和病不重都走了,剩下的多半是已经无可去的。
他这是才显露出善良本性,还是要为名声做足功夫的伪善?
我悄悄看向慕容,他眼中写着小心的狐疑度测。
他的动作明显比方才快了很多,询问病情饮食生活环境,开出药方,并附送上买药费用,然后由慕容临水把千恩万谢的人赶走。
纵然如此,他依旧是忙碌到黎明。
“总算是了结了。”燕不归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眼中倦色很重,语气睡意浓浓。“两位忙碌了一日一夜也累了,不如……”言下之意是他要睡了,所以我和慕容临水也赶紧回房睡吧。
刚走出门,我就听见身后传来关门落锁的声音。
今天还是没有找到单独问他话的机会,算了,反正来日方长。
我这么想着回了房,虽然我做的只是一些打下手的零碎小事,可是熬了一夜确实很累,所以一沾床便睡着了。
几个小时后醒来,看看慕容临水的房门是关着的,我猜他还在睡,便大着胆子去找燕不归,本以为紧闭的房门一推就开了,屋子里空荡荡的,窗户大开,风吹过耳边,秋天的空气呼吸进肺里将胸口冰凉个通透。
桌子上用茶壶压着一张纸,纸上写着劲瘦有力的六个字:不告而别,勿怪。
我慌忙想追出去,刚转身便苦笑着停下来:要走的早走没影了,我就算生了八条腿也追不上。
叹一口气,我有些恶意的去敲慕容临水的门,打算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看看他吃惊的表情。
只敲了两下,门自然的打开了……
这间屋内和燕不归住的屋子一样没有人,桌上用茶杯压着一张纸:有事外出,在此等我。
这两个家伙……在我睡着的时候一个一个全走了!
我转头回自己房,也照着模样也留了张字条:外出采买,酉时归。

狭路相逢

我出门时是中午,准备在集市吃吃逛逛打发时间,就好像以前念大学时双休日闲逛大街一样。
集市里的零嘴五八门,还有很多很可爱的小玩意。
我正在一个摊子前挑拣绣荷包的时候看见旁边有卖流苏的,心里想要不要给慕容临水光秃秃的剑柄上加一点东西。
这样我那“外出采买”的理由也不能算是胡说八道。
反正的不是我的钱,就当借献佛好了。我胡乱挑了一缕流苏,付了钱,这时耳边传来叫嚷喧闹声,我转过头,看见一人一马飞驰而来,人是武人,马是骏马,但这横冲直撞的架势却叫人不敢恭维。集市上的人尖叫着四散,我也慌忙后退到街边墙脚,看着骑士肆无忌惮的践踏四落的蔬菜瓜果杂货。
众人躲避推攘间有一个身着亮青色华裳的人跌倒在路中央,正要坐起来,马蹄已经到了他面前。
眼看就要有一人命丧铁蹄之下,但是我还来不及害怕,就看见一个绿色的影子飞快从路边窜出拦在二者之间,与此同时一个白色影子轻盈的划过街道,仿佛江南烟雨般无声无息,衣带翻飞间有若尘世间不醒的清梦,将那华服人带出危险范围。
这本来是与我无关的景象,但是那三人站定露出面孔后却叫我大吃一惊:这三人我都认识。
那先窜出的绿影是不告而别的燕不归,那手里夹带一个人依然身姿优美的白影是说自己有事外出的慕容临水,而那个刚刚从马蹄下脱险,被慕容临水救下的一身亮青色缎面华服的男子刘海盖过脸颊,唇瓣勾出上扬的弧度,正是柳回风口中难以度测的云离!
慕容临水放开云离后拍拍衣袖,然后看向燕不归,后者正单手压着马头,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轻轻巧巧的就止住了那匹烈马的去势,任马上骑士怎么咒骂打马鞭扯缰绳也不能前进半步。
那骑士恼羞成怒,扬鞭挥向燕不归,慕容临水抢上前一步,如探囊取物般于重重鞭影中抓住鞭梢,一拉之下马鞭寸断。
这三人以如此突然的方式凭空出现,我惊得忘了躲藏,仿佛发现了我的注视,云离的视线投了过来,然后顺着他的目光,燕不归和慕容临水也看到了我。
情况一下子变得诡异和尴尬。
说诡异说尴尬,其实只有我自己觉得诡异和尴尬,一个是我想要秘密求助的医者,一个是害我沦落至此的祸首,一个是知道我底细的危险分子,这三人忽然出现在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我面前,我一下子慌乱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我最害怕的莫过于云离,他只要说出我的身份,就能让慕容临水出手灭了我。
我低下头,借着站在我前面的人的身形阻挡,从怀里掏出一只瓶子扣在掌心,瓶中装着一种极易挥发的无色无味的液态迷药,这是我从云离的书房里偷来的。我小心戒备着,只要云离一说出我的来历,我便撒药逃跑。
这样或许可以保住小命。
这么盘算着,我挤出人群,小心的从上风走近他们。
三人中最先有反应的是云离,他大笑着扑过来抱住我:“小丫头,好久不见!”他的笑容灿烂张扬,仿佛炽烈的盛夏阳光,映着浅浅的茂绿叶,写满郁郁生机。
在那笑容面前,我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刚认识云离的时候,在兰若庵,他很喜欢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在心里叫他黑人牙膏。无害的、张扬的、会让人心中不由自主生出温软柔软的黑人牙膏代言人。
就因为那一瞬间的恍惚,我被他结结实实的抱住,手中陡然一空,等我回过神来,那盛放迷药的瓶子已经不知被他收到了哪去了。
糟了!我心里正大叫不妙,脸被他压进怀里,耳边传来温热湿润的气息:“小丫头,胆敢从我半月居逃跑,你本事不小啊,暂且放过你,我的身份,你不准外泄。”他的声音刻意压得极低,沙哑的声线带着若有若无的引诱意味,说出的话却是十足的胁迫:“我能放过你,也能毁掉你。”
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是他这么说,算是暂且放我一马了,我虽然不能完全相信他的话,可是如今我的生死都操控在别人手中,不从也得从。
在我快要被闷死的时候,云离总算松了手,能看见全景后我才知道原来救下我的人是慕容,他拉开了云离的手,这才免了我窒息而死的命运。
慕容淡漠着一张脸,也不去管云离,直接开口问我:“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赶紧呈上刚刚买到手的流苏。
流苏是浅紫色的,上面坠着一小块白色中泛着些许暗红的玉石,配上慕容那紫褐色的剑柄会很漂亮,但是慕容只看了一眼便摇摇头:“不要,累赘。”
切,拽什么拽,不要就不要,反正的又不是我的钱。
虽说心里不以为意,可是该做的难过样子还是要做。
我低下头做委屈状,这时一只白皙的手伸过来,飞快一探取走我掌心的挂饰,抬起头,我迎上燕不归温柔的笑容:“能送给在下么?”
我下意识看一眼慕容临水,后者一脸淡漠,看起来是不会在意的样子,我便点了点头。
眼角余光瞟见他们身后有异动,那引发这一切的骑士拿着一把刀向燕不归砍来,还没等我出生示警,慕容临水和燕不归同时转身,前者单手格住刀背向下一记手刀转瞬间让利刀易主,后者侧身抬足踢中骑士的膝盖,而后挥袖弹出一道白烟,带着弧度袭向骑士,两人一左一右合作无间,只个发了一招便摆平了对手。
看见燕不归的动作,我忽然感激起云离收走我的药瓶这一举动了:燕不归是用毒解毒的高手,我刚才如果急躁的在他面前玩这一招恐怕是班门弄斧,结果只会是被制服。
幸好云离一上手就施展妙手取走了那瓶药,杜绝了我在这方面用心思的可能。
二人一招得手,燕不归微笑着看向慕容临水:“临水兄,方才为救人耽搁了,如今你我可还要继续比试?先是掌法,再是轻功,还有什么请临水兄划下道来,燕某虽不才,却也不会轻易服输。”
我恍然大悟:原来慕容临水是去追燕不归去了,然后两个人不知为什么开始比斗,却为了救即将被马蹄践踏的云离而暂时中断了比斗。
慕容临水定定看着燕不归,缓缓开口:“回客栈,我有事要问你。”说完这句话后他扫了我一眼,“你也来。”
我下意识的要跟上去,云离忽然伸手勾住我的脖子,对慕容微笑:“临水兄,这丫头从前是在下家中侍女,一年前因要与人成亲与在下分别,如今相逢实乃意外之喜,在下想要与她叙一叙离情,还请兄台成全。”他言语笑容吊儿郎当,可只有与他贴近的我才能看见藏在他刘海下不可测的漆黑眼瞳里没有半丝情感。
慕容临水沉默的审视了云离一会,突然飞快出手在他身上点了三下拍了三掌,云离愣了愣后露出会意笑容:“这位兄台,在下定会将小丫头安全送回。兄台大可不必费神施展三阴三阳绝脉手这等歹毒禁制。”
听了这话,燕不归脸色大变。
三阴三阳绝脉手,我在云离家看过相关简要介绍,据说这是一种施展在人身上的禁制,这种禁制对人的行动并无影响,可是如果在一定时辰内不予解除,被施禁制者会脉绝血崩而亡,死状极惨。至于如何施展,书上并无介绍,如今看慕容临水使用,似乎是非常简单的样子。
慕容临水依旧是淡淡漠漠的神色,什么也不说,只径自展开轻功离开。
燕不归轻声问云离被施展此禁制后身体可有异状,得到“手腕上出现三个青黑色斑点”的回答后立刻背过身子撩起衣袖,再转回来时已是面色铁青。他望着慕容临水的背影消失的方向,目光明亮尖锐如刻骨刀,口中喃喃道:“秋临水,好个秋临水,燕不归今日若得以生还,他日必十倍还报!”他恨恨的跺一下脚,旋即向那方向追了上去。
……只剩下我和云离。
拉着我走到路旁人少的地方,云离放松身体靠在墙上,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手腕,脸上露出那种他常常挂在脸上的、漫不经心的笑容:“小丫头,你见过柳回风了吧?”
我点点头。
点头之后,我问:“你为什么放过我?还有……”辜连翘怎么样了?她嫁给了不喜欢的人了么?她生活是否不幸福?她的心上人怎么样了?
这些我都想知道,可是却问不出口。
云离懒洋洋的笑了一下,慢吞吞的开口解释。
下午的秋阳依然炽烈,我盯着他一张一合的暗色嘴唇,震惊之余还有闲心在想他挡住眉眼的头发实在很碍眼。
他说关于那件事,他只想戏弄我一下罢了。根本不需要什么替身,他手上备有一种名叫‘沉眠’的药,服下后可以假死七天,连翘就是靠那个逃离王府的。他看着我,淡淡的笑,他说他只想看一个人努力求生的样子。他说我比他想象中做得还要好。
他觉得,非常有趣。
他说日子无聊,他要变法子打发时间。
世界上什么样的变态都有,云离是其中最无聊一族的翘楚!
原来我那半年就是陪他大少爷打发时间了。
我的惊恐慌乱,在他眼中,是很有趣的调味剂吧。
从自己的思绪中回到现实,我已经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拉着他往客栈走。
我的问题已经得到解答,没必要再跟他相下去,让慕容赶紧解了他的禁制然后我就不用再见到他了。
云离没有被我拉动,反而反手拉住我,挑起眉微笑:“你的毒,我有法子解哦……”刻意暗哑的,若有若无的暧昧引诱的声音。
我立刻很配合的上钩:“你要我做什么?”
他拍拍手,低笑出声:“果然识相。你曾给我说过个故事……一鲛人救下一凡人后念念不忘,求助于海底术士,以自身天籁之音换取奇药化作人形上岸来寻那凡人,术士言若不能与凡人结为连理,鲛人将化作海面浮沫。那凡人于另一女子成婚之际,鲛人手足为其求来毒刃,鲛人只消弑杀那凡人便可重归大海,鲛人痴愚,弃刀,舍己身而全他人。”
他将我曾对他说过的人鱼公主的故事简单复述一遍,然后露出恶意的笑容:“如今你只消杀了慕容临水,我便替你解毒。”
我想也不想就摇头拒绝。
我并不是不相信云离没有本事解毒,而是不相信自己有能力杀慕容临水。我所会的伎俩可能连慕容临水一根头发都伤害不到,更别说杀他。
“我不做以卵击石的蠢事,要杀人烦请你自个动手,我不信你没那本事。”我最不欠缺的,是自知之明。
云离继续保持恶意的微笑看着我,缓慢的吐字:“若是由我下手,便没有好戏瞧了。若你答应杀慕容,我可助你一臂之力。”他从怀里摸出个锦囊,打开来让我看见里面有几个不容颜色的纸包,“这是九种举世难求的毒药,如何使用我已注明,还有一枚救命金丹,你斟酌善用。”
……
鬼使神差的……我竟然伸手接下了那个锦囊。
回过神来才发现手上多了什么东西,我脸色大变,猛然抬起头,云离正撩起刘海擦拭汗水,对上他毫无遮掩的双瞳,我看见里面映着个人影……
那个贪生畏死的懦弱无能的无法掌握自己生命的满腹愤懑的人……
……
……是我。
慕容不是王子,我不是人鱼。
我没有良善仁慈的心肠,不懂得舍己为人为何物。
我最爱的,是我自己的生命。
不管多么龌龊卑鄙胆怯孱弱,不管多么平庸浅薄无知低微,那是我的生命,值得我付出一切去热爱。
我说“我知道了”。然后接过锦囊。

鲛人之约

云离没有跟我回客栈,我提醒他身上的禁制还没解开,他满不在乎的笑笑,仿佛那禁制对他而言不过是挥手就会断裂的蛛丝。
看来他有自己的办法,我也不强求,自己慢吞吞踱回客栈。
我回去的时候,慕容正在送燕不归离开。
燕不归站在客栈门口冷笑:“秋临水,我说我没有杀你师父你便信了? 你此番放我离去,想要再制住我就不容易了。虽说你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师姐的辟毒丹傍身,可我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
慕容一点也没在意他面上强烈的讥讽之色,只淡淡地告诉他:“绝脉手并未完全解除,你需得每日调息一个时辰,三日后自当无恙。”顿了顿,他还是淡漠的开口,“我并非信你,只是暂且放过你,若有一日教我发现你言语欺瞒,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也要你死无全尸。”他用最平淡的口气说着最激烈决绝的狠毒誓言,眼神疏离淡漠,清澈寒凉,突兀中带着诡异的错乱和不协调感。
燕不归的眼色霎时阴寒起来,他闭上眼,像是努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绪,过了一会重新睁开眼时已恢复平静。
“燕某拭目以待。”摞下话,他转身走开。我站在他的侧面,他向我走来,目不斜视,一刻也不停顿的从我身边走过。
离我最近的解毒机会就这样与我擦身而过。
我压抑住转身追上去的欲望,露出自认为还算正常的笑容迎上去:“公子,我回来了。”
慕容点点头,没有问我任何事,只通知我上路。云离那样的出现和离开,那么惹人疑窦的言行他居然完全不向我询问。
他越是沉默,我便越是惶恐。他在想什么,他知道了什么,他有否怀疑什么……一切的一切,在他沉静如水的面容上全都看不到端倪。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我惶恐不安的跟在他后头,跟着他出城,一路无言。
出城后,慕容的步子开始放慢,而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走到城外的一间很冷清看不出有人气的宅子前,慕容临水伸手轻拉三下门上扣环,然后我听见他冷冷淡淡的声音:“阿青,待会有人出来,你报上秋水长天四字,告诉来人信物在我剑柄中。”
他这口气,好像是立刻要离开了一样,我正想追问解释,一直站在我前面的身影忽然毫无预警的倒了下去。
我吓了一跳,连忙上去扶起他,用力扳过他的身子,这才发现他紧闭着双眼,面色苍白,嘴角溢出紫黑色的血,而他雪白的衣襟早已被血渍脏污了一大片。
我忽然想起了他脚步放慢的样子,他大概是从那时候就一直在吐血了,但是他的动作和声音却完全不像个受创的人。
血迹颜色不正,估计是中了毒,而最有可能下手的是方才愤然离去的燕不归。
……他现在就昏倒在我面前,没有反抗能力。
四下无人。
恶念陡然袭上心头:如果我现在出手杀了慕容临水,是不是就能够从死亡的阴影里得到解脱?
多么巨大的诱惑。
我的心跳顿时急促起来。
跪坐在地上单手抱着慕容临水的头,我缓缓将手伸进放在一旁包袱里,摸到了那个锦囊的绣纹,摸索了好一阵子,我收回手,什么也没拿。
维持着跪坐的姿势等了大概十分钟,门打开了,门口露出一张平凡得随可见的面孔,看见我后皱眉问道:“你是谁?”
我说了声“秋水长天”,稍微侧身让他看见慕容的脸,他的口角还在不断涌出暗紫色的血,气息比方才更加微弱。
平凡面孔看了大惊,赶紧将慕容临水抱进屋内,进去后把门一关,我便被孤零零的落在了门外。
虽然说我的存在之于对方可有可无毫不重要,可是这么把一个女孩子丢在门外太失礼了!
我叹了口气,想起云离曾说过最好不必要让他人毒血流在自己身上以免身受其害,于是小心撕掉不小心沾上少许慕容吐出的血的部分衣摆,然后郁闷的蹲在地上揪扯地上杂草,等这扇门什么时候再度打开。
我没有对慕容临水下手,并不是因为我心软仁慈什么的,而是我害怕慕容并非真的中毒,而是在我面前做戏试探……如果他是真的中毒自然很好,可是如果不是,那么连燕不归都没办法伤害的人,我会有胜利的可能么?
机会是一半一半,但是我冒不起这个风险。更何况,我并没有完全相信云离的话,所以那时候我拿了他的毒药,说的是“我知道了”而不是“我答应你”。
云离的话,我不认为有多大的信用度。
虽然引诱巨大,可是我总怀疑那层漂亮糖衣下包裹的是致命毒药。所以尽管我被糖衣引诱着不断在其四周徘徊,却始终不敢贸然伸手去拿来品尝。
等了大约一个小时,里面终于有人想起了被抛在门外的我,打开门让我进去。
这间宅子外表平凡无奇,只比市井间冷僻幽静些,可进去了才知道里面大大不同。
院子边放置了一排做工精致的鸽笼,里面关着少说有三四十只鸽子,很安静的栖息在笼中。
一入内便有回廊直通主屋,四周的木凋零,可以看见枝丫间隐藏的雪亮刀刃和黑色箭弩。
若是春夏之际,这些机关应该是被叶遮掩得严严实实的。
这看似平凡的宅子里有着浓重的杀机。
主屋格局庄重,与侧屋清雅精致截然不同,色调是沉重的暗青铁灰,紧闭的门后似乎隐藏着不可知的危险。
那人领我绕过主屋来到一间侧屋旁,打开门让我进去,里面有三个人,一个床上躺着,两个桌边坐着。
躺着的那人自然是慕容临水,而坐着的两位……
我无力闭了一下眼:云离真是阴魂不散。
那两人之中,坐没坐相几乎要趴在桌子上的那个,正是前不久才与我分别的云离。
而另一个人气宇非凡,一般水准的英俊,却胜在沉稳的气质让人心折。那人并不认识我,但是我认识他,我曾在云离的半月居里远远的看过他一眼……
他是辜连翘的心上人。
云离告诉过我他的名字叫做洛长天。
这个人,居然是与慕容有关系的么?
面容苍白若死的慕容临水睁开眼,神色疲倦,看了我一眼,随即转向洛长天,淡淡的也可说是有气无力的开口:“多谢师兄。”
洛长天苦笑一下摇摇头:“同门这么多年,别说这客套话,以后别随便乱施展绝脉手,你今天一气得罪了两个难缠人物。云离是我妻子的哥哥,你跟他对上,我只能两不相帮,他为人机狡诡诈,手段狠毒,你斗不过他的。至于燕不归,不要忘了他背后还有个杀人不眨眼残酷成性的楚悠然,这两人为人虽全然相左,但毕竟是师姐弟,你伤了燕不归,难保楚悠然不会挟怨报复。”
听了他这话,慕容没什么反应,倒是云离在一旁叫起来:“哎喂,什么叫机狡诡诈手段狠毒?我不过就是在被施展了绝脉手后给你师弟下了点药破除辟毒丹,这毒可不是我下的,那是燕不归心怀怨恨,在这之后又不死心的下了毒。”他一脸理直气壮,全不以为自己有什么过分之。
洛长天轻哼了一声:“云离,你这招借刀杀人比直接下毒更为狠毒,若非你至今未犯下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兼之又是连翘的哥哥,我早就除了你以绝后患。”他这话说得严厉,却没什么愤怒凶狠的意味,只是将事实用平常口气陈述出来。
云离装模作样的拍胸口:“啊呀呀,我好怕。我说妹夫,你这话可真不中听,就算我做下了大奸大恶的坏事,你便能动得了我么?你一个捕风楼楼主不过是个打探消息的贩子,我再不济也是王府世子,民不与官斗,你就算有通天本领,也难动我一根头发。”他语气一转,唇边的笑容旋即变得嘲弄,“我就算亲自下毒,也不过是杀一个胆敢对世子施展绝脉手的狂徒,官治不了我,而你,你应该不会为了一个人与握有重兵的辜王府作对,毁掉捕风楼数百年基业吧?”
面对这样的恶意挑衅,洛长天连眉毛也没多抬一下,只平静的看向震惊得睁大眼的慕容临水:“这下你知道这人惹不得了吧?”
没等慕容有反应,洛长天微微一笑,站起来:“我还有事要理,你好生休息。”
他走了出去,我呆呆站着脑中一片混乱: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我努力串连了一遍整个过程,总算理清了大概:云离在被慕容施展绝脉手的时候暗中下药破除了慕容一直用来克制燕不归剧毒的辟毒丹,之后燕不归不死心,再度对慕容下毒,后者中毒后来到这里找他师兄求助,而正巧云离因为跟洛长天的姻亲关系也在这里。
我在门外等的那一个小时,大概是慕容临水解毒的时间。
可是为什么云离会来这里?他早就知道慕容会向他师兄求助么?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张口便问了出来。
云离耸耸肩,满不在乎的回答:“我的人不在身边,我不想找对我下手的人解禁制,三阴三阳绝脉手又不能不解,正巧我知道妹夫在这,就来了。”他嘲笑一样的瞥一眼躺在床上的慕容,“云离向来不是什么善类,人欺我一分,我还人一丈。”说完这示威似的话,他站起来离开这间屋子。
我单独面对慕容临水,忽然害怕起来。
他的中毒是云离造成的,而云离曾在他面前表现出与我关系密切,我怕他会迁怒于我。
正在想该找什么借口离开时,慕容临水淡淡开口:“阿青。”
我一个激灵,立刻应声:“在!”
“你从前认识云离,他是什么人?”也不废话,他一开口便直指重点。
我低头沉默不语。
在见识了云离对敌人多么狠毒后,我怎么敢违逆他不准我泄他底细的命令?可是眼前这位也是不能得罪的主……
我正在挣扎为难,耳旁传来慕容一声轻叹:“不能说便算了,你有为难,我不强求。”我抬起头,看见他闭上眼,失血苍白的嘴唇缓慢开合:“我虽中毒,可也不致那么快不支倒下,我那般施为有故意试探之意,在无人之际你没有出手害我,我信你不会对我不利。”
他如今方信了我。一个多月的时间,他这才对我放下戒心。
我背后冒出冷汗:幸好那时候我没有出手。
“阿青。”他忽然睁开眼看着我微微的笑,苍白疲惫却温和有如春风:“这些日子,多谢你了。”这是他收留我后第一对我露出微笑。
不如云离的好看。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灿烂耀眼不及云离,柔和优雅不及燕不归。
真诚无伪的可以把温暖化进心底的笑容。
那双清澈寒凉的眼瞳里,缭绕着若有若无的暖意。
他这样笑着,对我说多谢。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谢我,这一个多月我基本上都是在蹭吃蹭喝,完全没做什么有益于他的事啊。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可是他的这个笑容很好看,我也就没煞风景的去打断。
第二天,慕容告诉了我他的师承来历。
他体内的余毒还没有清除干净,所以他只能躺在床上说,他说得很慢,声音很轻。
仿佛是将纤薄的轻纱小心的揭开。
他原来对我伪称自己叫秋临水,如今他坦诚说出了他真正的姓氏。
这是不是说明,我待在他身边的危险系数降低了呢?
我正想松口气,中午,云离来向我们告辞,临去前回头看我一眼,投来记诡笑,当着慕容的面开口:“莫忘,在下言而有信。”

人间地狱

慕容临水这一倒下足足休养了半个月才将体内毒素清理干净,这里不过是捕风楼的一个分据点,他师兄洛长天也只是偶然在此停留,逗留了两三天确定他生命无恙后便行色匆匆的离开了。
这半个月里我过得没什么负担,这里的人都是洛长天的下属,慕容临水虽然被他师傅给逐出了师门,但是洛长天却一直把他当作亲弟弟一般看待,他的身份也算是这里的半个主人,所以照顾慕容临水的工作全被人给接去了,什么端茶送水起居饮食全部都与我无缘,我所做的,无非是在慕容身边多站一会,每天三餐定时看他吐两口黑血,时不时蹭他桌上的好饭好菜吃。
燕不归大概真被气疯了,下毒毫不留手,吐了半个月的血后,慕容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可是却瘦了一大圈。
我们正要离开,碰到洛长天回来,两人关在房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门内发出什么东西碎裂的巨响,慕容临水走出来的时候苍白的脸上一片平静,眼神却有些灰暗。
“阿青,我们走。”慕容谢绝了他师兄的挽留,撑着还有些虚弱的身子上路了。
不知道我有没有看错,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慕容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是……愤怒。
这之后又过了半个月,我总算能确定自己的直觉无误:那确实是愤怒。
出来半个月,慕容泄愤似的干掉了不少通缉犯,不管悬赏多少一律杀掉,而有些没有被通缉的山贼土匪碰上他也被顺手做掉了。
因为不停的追杀通缉犯,所以这半个月来我跟着他不停的奔波,没有两天是住在同一个地方的。
他去杀人的时候,我一般在住等他回来,几乎每天都能看见他一身是血的拎着个包袱回来。我知道那里面是人的头颅。
一开始见着他这架势很让我害怕,可是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没了胆怯,我便发现他每回来身上都带了伤,旧伤未好新伤又添,这已经不是勤奋努力而是自虐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折腾自己?
身体是他自己的,他爱怎么折腾都与我无关,可是我为什么要跟着他镇日奔波?他爱自虐有武功底子撑着,可我没有,照他这么奔波下去,我想先倒下的那个人会是我。
不知是第几在野外露宿忍受霜寒露冻后,我终于忍不住对慕容提出了婉转的建议:“公子,您这么劳累自己,可是有什么心事?您心里不痛快不妨跟阿青说说,阿青没什么本事,公子会烦恼的事阿青自然不会妄想自己能解决,可是阿青听人说过,心事说出来会痛快些。”他有什么心事其实与我无关,可是如果我不阻止他让他这么玩下去,先死的会是我。
我虽然不喜欢他,可是却不会为了看他受折磨而搭上自己。
我说话的时候,慕容正好换下一身血衣,听到心事二字时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换外衣的动作。
我说完后,慕容沉默了一会,雪亮冰冷的目光在看着我的时候揉上了少许柔和暖意:“抱歉,我忘了你是个姑娘家,不该这么受累。”他轻描淡写的避开了我的问题。
目的一下子被别人直接指出来,我有点不好意思,反正已经得到了允诺,所以我也就没继续追问。
第二天一早,我被留在最近城镇的客栈里,而慕容临水不知所踪。
他的意思大概是让我好好休息,可是那天忽然变了天,气温急剧下降,我没衣服可加,加上前几天积累下来的辛苦,让我一下子病倒了。
慕容只付了房钱而忘了给我留生活费,我没钱请大夫,小二也对我爱理不理。
迷迷糊糊躺在床上,我将盖在额头上不一会就变热的湿毛巾丢进水里,猜测自己发烧到了多少度。
“39还是?”脑袋里热得快要裂开,我不是很清醒的胡思乱想,脑袋空白了一阵子后想起泡在水盆里的毛巾可以取出来了,我看也不看的凭直觉伸手,偏偏我的直觉好像也跟着发烧了,手没伸对地方,抓了个空。
忽然烦躁起来,我干脆伸手乱挥,却换来更糟糕的局面——脸盆被我挥动的手打翻在地上。
这下好了,不用动弹了。
我笑了一下,收回手。
……好像,在很久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
那是我还在现代的时候,我父母离了婚,我跟父亲住,他经常要出差加班,所以我经常是一个人在家。
十二岁那年我不小心着凉发烧了,吃了药不但没好反而越烧越厉害,那时我也是这样孤零零的躺在床上,脑中灼烧般的热全身发软。
我伸手想去拿药,颤抖的手却不听使唤,将放在床头柜上的药拨到了地上,玻璃药瓶破碎,药丸滚了一地,可是我已经没力气下床捡药了,只能哭着喊爸爸。
可是他出差去了,两三天内不会回来。
房间里很安静,除了我的哭声没有别的声音。
没有人来救我。
天板白得刺眼,好像全世界都离我而去。
全世界,都那么那么遥远,越来越远……
失去意识前,我以为自己会那样死掉,可是等我从昏迷中苏醒,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里。等我病好了,我才知道救我的人是一个小偷,他撬门行窃的时候发现我泪流满面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就把我送进了医院,而他在我醒来之前被带进了警察局。
这一,应该不会碰上好心的梁上君子吧?
我这么苦笑的想着,很自然的将因发烧而模糊的视线投向门口。
意外的是,门被人推开了。
门口出现了个白色的朦胧影子。
“……谁?”我声音沙哑的只问了一个字就不争气的昏了过去。
……是不是慕容?慕容,如果是你回来救的我,我一定原谅你,不再怨你不会害你。
——这是我最后的意识。
可是救我的人不是慕容。
我睁眼时看见的是一个神色淡漠的白衣少女,长发松松编成辫子垂在一侧更衬得她面色苍白,乌黑的眼瞳旁微微泛着淡淡的青,幽的很是好看。
她站在床边,安静垂首看着手中的药碗,见我醒来,默默地将药碗递到我唇边,我不需要起床,只要微微抬头就能喝到药汁。
我皱着眉吞咽下苦得令人作呕的药汁,少女返身放下空碗后回过头来,眉毛一挑,眼神灵动,这一挑挑出了十分的俏,飞快盖住满脸苍白的憔悴。
“秋临水在哪里?”少女偏偏头,黑白分明好看得不得了的眼睛眨了眨,苍白嘴唇微微抿起柔软的弧度。
是慕容的朋友么?我迟疑一会回答:“我病倒的时候,公子外出已经有一日了。”
少女脸上露出少许遗憾的神色,看了我一眼后浅浅柔柔笑起来:“那么我在此等他。”
她挥袖轻扫了一下板凳后坐下来,姿态优美如扶风柳,坐定后她对我又是一笑,很温柔的,像微熏春风拂面:“我是楚悠然。”
我有些茫然的哦了一声,闭上眼,过了好一会才发觉这个名字很耳熟。
好像在哪里听过?
脑子昏沉沉的没办法思考……要是云离这个江湖百科全书在就好了。脑子里刚刚冒出这个念头,云离说过的话闪电般在脑中回放:“楚悠然……此人为人偏激,性子阴狠残忍,杀人比救人多出不止十倍……”
与此同时我也想起了慕容师兄说过楚悠然“杀人不眨眼残酷成性”……
那个被形容得堪比修罗夜叉的恶毒女子,竟会是俏生生立在我面前娇美柔弱让人恨不得捧在掌心呵护的少女?!
是我听错了,还是别人弄错了?
我张眼看向她,她正在向茶杯里倒水,对上我紧张的注视,安抚似的笑笑,像是让我宽心:“姑娘睡一会吧,醒来便能下地了。”缓缓送来得轻声细语伴着浅笑悠然,我努力睁大眼,想看清那之后藏的是真诚还是别有居心,可就在这时候药效开始发作,我挣扎着被周公绑架走了。
又一醒来的时候,楚悠然已经换下那件雪白衣裳,周身裹在湖绿色衣衫里,衬得她不施脂粉的面孔素洁静雅。
睡了一觉,我发现身上的热度褪去了不少,也恢复了下床走动的力气。
我坐起来盯着她,慕容好像一直没回来。而她也一直在屋里等着,却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样子。她拿了本书翻看,手指雪白修长,神色安静娴雅宛如居闺秀。
“是燕公子叫你来报仇的么?”我记得慕容他师兄说过楚悠然与燕不归份属同门,说起来这件事确实是无缘无故出手相逼的慕容理亏在先,燕不归怀恨报复也是自然。
听了我的问话,楚悠然抬起头,脸上浮现少许迷惘,像是在确认什么,而后浅浅一笑:“……不是他,是我自己要来的。不归是我师弟,他被人欺侮了,我这个做师姐的自然要替他欺侮回来。”
她行吗?上燕不归侥幸下毒成功是因为云离横插一脚破了辟毒丹的效用,这换他的师姐来会有什么不同呢?
我这么想着,不信服的神色自然的呈现在脸上,楚悠然看出我的狐疑,将手中的书放下:“辟毒丹乃是我亲手所制,虽可克制世间大半毒物,却不是无法可破。不归也知道破解法子,只是他平日外出所带良药为多,不似我遍身是毒……”说到这里,她柔柔婉婉的笑起来,眼睛弯成漂亮的月牙:“你不必害怕,我要杀的人只一个慕容临水,不会伤及无辜。”我这才正视到眼前这个优雅纤细的少女不仅仅是传说中的煞星,也是精通毒术的高手。
说到不会“伤及无辜”的时候,她拿出一只绣工精致的锦囊对我微笑:“可你需得告诉我,这是什么?”她的姿态文雅秀气,就连困惑也是极好看的,只是我却像被人当头狠狠的敲了一下……
那是云离给我的盛毒药的锦囊,原本是放在我怀里的,不知何时落到了她手上。
楚悠然笑得轻巧悠然,我的心沉到海底。
她轻声说:“我自负毒术天下无双,可如今见识了你怀里掉出的锦囊后才明白何谓天外有天,数种奇毒,我只勉力认出了两三种。”有些不甘的咬一下嘴唇,她又露出柔和的笑容,“这个锦囊,是谁给你的?”
我眨眨眼,面不改色的胡扯:“是公子遗落下来的。”她要报仇要杀人找慕容去好了,我可不想被连累。
“秋临水?”少女眉角微扬,然后露出抹淡淡的笑,“这样啊……真的吗?”她抬手抚上自己的发辫,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我,又问了一遍。
“自然是真的。”我说着口不对心的话,忽然感觉心脏撕裂般的绞痛,我惨叫出声,睁大眼不敢相信的看着楚悠然。
后者抿着嘴对我甜甜的笑:“你说谎。”她用细白的手指梳理着发梢,清澈眼眸瞥向我:“我的蚀心蛊专蚀口不对心之人,你若心中无鬼,便不会遭其害。我再问一遍……”
她沉下嗓音,依旧柔和,却多了些阴暗的压迫力:“毒是谁给你的?”
我浑身冰凉,不敢想象自己体内多了那种奇怪的东西……她什么时候下手的?
我在编故事说谎与据实以告之间迟疑着,楚悠然依旧笑着,眼色却暗沉下来,抬手隔空一挥,我立即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痛楚袭来,全身象被羽箭穿透一样。
“我说!我说!”我尖叫出声,“是云离!云离给我的,他让我杀掉公子!”这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管他会不会生气,先解了眼前的危机再说。
话才说完,身上的痛楚就立刻消失不见了。如果不是肌肉骨骼依然紧缩着,我几乎就要以为那锥心的痛楚是一场梦。
我大汗淋漓的看着楚悠然抚掌轻笑,惊魂未定的听见她用细细柔柔的嗓音说话:“早说实话不就行了么?也省了平白生受这些罪……”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不再理会我,垂下眼端详着锦囊,姿态还是一样的优美,可在我看来却像是恶魔收起了黑色的羽翼在沉思如何进一步害人。
过了一会,她抬起头看向我,很温柔的笑:“我有事在身,不能再等下去了,却也不能无功而返……”说着,她缓缓站起来。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轻拍一下手掌,我眼前一黑,随即心口痛得要裂开……
混蛋!慕容犯下的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惨叫着滚下床来。
这是什么样的痛楚啊,此刻就算有人拿着钝刀一刀刀的剜我的肉恐怕也不会比这更严重……
“求求你停下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几近死去的痛楚中,我勉力睁开眼,看见那俏生生立着的翠衣少女,白玉般的面容上神色安详,垂敛的眉目有一丝悲悯世人的错觉。
好似站在云端俯视着芸芸众生的神祗,无心无情的翻覆手掌,毫不在意的左右着他人的命运。观赏着被玩弄被扭曲的凡人,聆听着撕裂生命的惨叫哭泣。
痛楚自胸口开始蔓延,一点点扩散到腹部,肩膀,双臂双腿……逐渐蔓延,好像被人将细胞一点点撕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放过我吧!!!”眼泪模糊了双眼,我在地上打着滚恨不得马上死掉。
回应我的是一字轻巧的“不”,以及更加强烈的痛楚。
我颤抖着伸出手,艰难的想要站起来……
逃离这里,逃离这里,说不定就不会这么痛了。
耳旁听得一声冷笑,一记劲风将我掀翻打在墙上,左臂最先碰到墙面,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接着去势未消,额头狠狠跟着撞击。
软软的倒在地面上,我感觉自己好像被摔坏的玩偶……
有什么东西从嘴里流出来……腥甜的味道溢满喉咙口腔。我睁开眼,晃动的视野里是一片昏茫茫的红。
原来我是这样死掉的……真是难看的死法啊……意识飘摇着越来越远,这时一声大喝伴着什么破碎的声音闯进我耳中:“楚悠然,你这妖女又在做恶,今日我要替天行道……”
意识在黑暗与昏暗间沉沉浮浮,偶尔有一声闷哼或者冷笑穿越混沌来到脑海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指尖传来火烙般的痛楚,将我几乎要消失的意识重新拉回来。
睁开眼,我看见近在眼前的,楚悠然的,血色的微笑。
她甜美而安静的微笑着,将一根根锐利的艳红色长针插进我的十只手指。
尖厉得几近失声完全失去原本音色的惨叫源源不断的自我口中发出来,视线无意识的投向更远的地方,门不知什么时候碎掉了,门口站着一群面色恐惧的人,但他们只是站着,惊恐的后退却又小心的窥探……没有人来救我。
门口横着四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那是最初说要“替天行道”的人。
这世上,果然没有救世主。
只稀罕的碰见那么一两个不怕死的蠢才,也被魔鬼轻而易举的干掉了。
强烈的清醒的快要疯掉的痛楚中,我忽然笑出声来。

两个小时

在我变调的笑声中,楚悠然停下动作,疑惑的问:“你笑什么?”
我不去看她不去理她,只管吃吃的笑。
腥甜的鲜血不断从喉咙中涌出来,五脏六腑好像被揉碎了搅成一团,身体每一个细胞都被剧痛贯穿。
上帝在打盹,耶稣在发呆,佛祖在看戏,观音拈笑。
为恶的混蛋得势,善良的傻瓜被杀死,一群人叽叽喳喳瞧热闹。
哈哈哈,多么好笑。
连问了三遍我都没回答,楚悠然恼了起来,伸手握住长针用力一按然后拔出来,我惨叫一声,视线对上一双结着寒霜的眸子,眼泪又流出来,叫过之后又开始古怪的变调的笑。
楚悠然有些茫然的自语:“这姑娘疯了么?”她叹了一口气,松手放下长针,站起来转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她只喝了一口,然后将剩下的倒在我脸上,冰冷的茶水混着汗水血水一起往下流。
我完全没在意那些东西,只顾看着她笑。
我笑着,然后缓缓地,缓缓地朝她伸出手。
双手十指都残破得不能看,艳红鲜血覆盖了整个手掌,混着肮脏尘土,顺着手臂往下流淌。
视野里那个干干净净的漂亮绿衣姑娘皱了皱眉,后退一步避开我的双手。
我咯咯笑着朝她扑过去,绿色影子俏生生的一旋,我扑了个空,重重撞上了她身后的桌椅。
桌子椅子倒了一地。
茶壶杯子碎了一地。
放在椅子上的包袱掉在地上,里面的衣服杂物散落开来。
放在桌上的锦囊也掉在地上,里面的纸包露出来,有两个纸包破了,锦囊上占了少许浅蓝灰白的药粉。
楚悠然低低说了声“真疯了”,然后弯身去拾那锦囊,细白手指在触到锦囊之前顿住,然后收了回去。
她站起来,我随即伸手抓住那锦囊递出去,吃吃的笑:“你的……”
药粉一沾上鲜血立即融进伤口里,从手指开始迅速生出诡异的蓝色纹路,以扭曲的姿态在肌肤上起舞,不疾不徐的向手臂方向蔓延。
楚悠然神色一凛避开我的手,仿佛我是可怕的病毒。不过这么说也没错,云离的毒站在了我手上,现在我就是毒。
“漂亮姐姐,给你……”我继续吃吃笑着,努力将锦囊递出去,她脸色变得很难看,继续后退,一直退到墙角。
她的样子真好看,不管是微笑的还是现在微微吃惊的样子,乌青幽的眼瞳衬着雪白肌肤格外的漂亮干净。这样的外貌,该是很让人怜惜的吧。
“漂亮姐姐……”我讨好的笑着,艰难的爬起来,蹒跚的向前走了两步。
那双漂亮眼睛流露出了杀气,我停下脚步,歪头笑着:“漂亮姐姐,你不高兴妈?”蓝色纹路已经蔓延到手臂上,皮肤下清晰的饱满的蠕动感穿过刺痛紧绷的神经,我又一递出锦囊,嘴里的鲜血还在往外流:‘漂亮姐姐……去死吧!!!!”我大叫着将握在掌心反复揉动的锦囊丢过去,药粉全部散开飘浮在空中。
楚悠然脸色大变,侧身一跃来到床边,伸手拉过棉布床帐裹住自己,我挥舞着满是鲜血的双手夺路而逃,门口众人自动散开一条道,逃出客栈,那种蠕动的感觉已经爬上了肩膀,我吃力的低头咬开手腕上的挂着的铃铛,将里面的药丸嚼碎吞下肚。
云离给了我九种毒药,还有一枚救命金丹,那粒药丸不足小指头大,我怕弄丢了,便用蜡封好装进铃铛系在手腕上。
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无可否认,云离的救命金丹确实救命,服下一会儿,我身上的痛楚开始减轻,手上的蓝色纹路渐渐消退。
想不到竟是他间接助了我。
左臂早就痛得没知觉了,也许是脱臼,也许是骨折,总之是暂时不能用了,额头上的鲜血不知什么时候止住了,而十指的严重创伤在金丹温热的药力散开之时也渐渐的得到了抚慰。
我不停的跑着,狂奔的同时一直在笑,路人都在看我,看一个满身尘土鲜血的姑娘披头散发,一边怪笑一边奔跑。
他们一定以为我疯了。可是我知道我没有疯。我还能有条理的思考理性的判断,可是我止不住喉咙不断溢出的怪笑。
我周身被一种诡异而错乱的情绪控制着,我挣脱不开,只能被其支配。
谁都救不了我,救了我的人,是我自己。
这世上除了自己,谁都不可靠。
我一口气跑到城外,跪坐在一棵树下不停干呕,心肝肠肺翻江倒海的绞在一块。
我一边干呕一边吃吃的笑,眼泪爬了满脸。
当我终于止住笑声恢复平静的时候,世界还是原来那个世界,只是在我眼中似乎有了些微的不同。
……仿佛内心有什么被压抑住有什么释放了出来。
还有不知什么支离破碎无法修补。
身后传来柔和的声音:“原来你是在装疯。”这么柔和,却尖利的刺着耳膜,好似丝缎里藏着尖锐的针。
我转过身,看着曾经喂我喝药片刻后却又将我百般凌虐的人,洗练的白和葱郁的绿之间夹杂着一抹不起眼但是突兀的红色,就在楚悠然的手背上,像是被谁薄薄的削去一层皮。
“你留下的好大麻烦,害我差点中毒。”她浅浅柔柔的笑着,将手背在我面前晃了一下。
大概是她不小心沾上了毒粉,为了自保果断地削去肌肤。这样的果断,我想我做不到。
我冷冷看着她,奇怪的心里却没有畏惧。
我知道我今天凶多吉少,可是心里很清晰的印着一个念头:如果我能活下去,我一定要杀了她。不管用什么手段什么方法都好,我要杀了她。
只要我一息尚存,我一定要杀了她。
我张口,声音嘶哑:“你最好快些杀了我,你若不杀我,我一定会杀掉你。”
楚悠然轻笑出声:“你?要杀我?”
她全然不信,看着我的目光多了一丝玩味:“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有本事便来吧。楚悠然随时候教”如果不看具体内容,她的声音真像是在跟恋人说话。
她闪电般伸手在我肩上拍了一下,我突然的瞪大眼后退,她温和的向我解释:“别怕,我只是收回放在你身上的蛊。”
我忽然对她笑:“楚悠然,你信不信我会算命?”没等她反应过来,我后退一步笑嘻嘻的看着她:“你马上要受伤了。”
她身后不远是无声无息提剑刺来的慕容临水,也算楚悠然命大,竟然在剑尖到达后背之前发觉不妙,拧腰侧身避开,饶是如此,她的肩胛还是被剑风挑出道血口,鲜血红艳艳的染湿了后背。
“秋临水!”她咬牙念出来人名字,手一扬弹出好几道不同颜色的粉末,接着一挥宽袖,一阵异香飘散开来。趁着慕容后退闪避,她不敢恋战,施展轻功抽身离去,离开前看了我一眼,像是在说“我等着你”。
救命金丹的止痛药效在这时渐渐减退了,我全身冷汗呻吟着倒在地上,慕容临水急忙收剑还鞘扶我起来,看着我血淋淋双手眉头出现的皱褶,低声说了句:“忍着,我带你去找大夫。”
我伏在他背上,他小心翼翼的施展轻功不给我增加半点不适。
他的背很暖和,但是那温度传不到我身上。
如果他是前回来,我会一辈子感激他。
可是他来得太迟了。
到城里找了大夫包扎好伤口,慕容抱着我住进另一间客栈。
将我放在床上,他坐在一旁迟疑一会才慢慢的说话:“抱歉,我回来迟了。我问了客栈里的人才知道发生什么事……之后便去追你……”
我没有看他,两眼直勾勾盯着棉帐,他的话滑过耳边,我听见了,但是仅仅是听见了。
我该有什么反应?说不要紧没关系不是他的错?还是声泪俱下痛哭流涕的求他帮我报仇?
这些话……听起来多可笑。
楚悠然下针极为巧妙,让我痛得半死却没有伤害到筋骨,我的手指痊愈之后不会留下任何的后遗症。而折断的左臂也被很好的接了起来,剩下的大小伤口也悉心理了……
只要过些日子,我又是一个完整的林轻影……外表是这样。
但是里面坏掉的……还能拼凑好么?
我茫然的翘起嘴角。
那种认人欺辱没有半丝力量反抗不能解脱无人救赎连死亡也是一种奢侈的感受,已经地印在了我的骨头里。
不管怎么求饶都没有停止的仿佛看不到终点的暴虐,有力量的人可以任意伤害弱小而不会受到惩罚。
楚悠然,我不会放过,慕容,你也一样。
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我一定会好好报答。
因为要守在我身边,慕容停止了他不断自虐般追杀逃犯的举动,看着我的神色压抑安静。
他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可是我没办法感动。
我的手指上的伤足足养了一个月才好,然后便带着上着夹板的断臂跟着慕容继续奔波了。
事实上,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他有问过我的意愿,问我是愿意继续跟着他还是将我送回他家去休养,我选择了前者。
因为我的伤,他的行程被拖慢了很多,但是他没表现出半丝在意的样子,我也就管它什么拖不拖累的。
他心中有愧,我恨不得能在他的愧疚上多踩两脚,又怎么会心软同情?
因为考虑到我的安全问题,所以他首先带我去找一个暗器制作名家。
到达那人居住的离人居要穿过一片森林和沼泽,而我们如今在森林里迷路了。
慕容临水撕开衣服做成白色布条绑在树枝上来做标记,当第三天我们第五经过同一个标记时,慕容临水困惑的皱起眉,停了下来转头对我说:“此暗合奇门阵法,我们出不去了。”
他就那么干干脆脆的说出不去,脸上一点负担的表情都没有。
但这话是在连续三天绕圈打转后说的,慕容临水一向不喜多言,将事情埋在心里,如果没有最后作决定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
我在心里翻翻白眼,叹了口气:“您对我说也没有用,我又不懂得破阵……”早知道会遇到这种情况当初在云离那里看到相关书籍时就会认真看了……
慕容点点头:“那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好了。”他又一爽快地下餐风露宿的决定,在这种情况下,我虽不愿意,可除了点头也没有别的办法。
慕容捡来一堆木材点起堆篝火,沉静的面容在火光明暗中掩映。
晚上有点冷,我缩着身子往火堆移动了一下,明明快要触到火焰了,身体对靠近火的部分像是要被烧着一样,背后却依然冷得时不时蹿过战栗般的寒意。
看着一旁凋零的树叶,我又缩了一下:已经入冬了啊。
有武功的人真好,穿那么薄都不会冷呢。下意识的看一眼对面慕容坐下的地方,忽然发现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没影了,我正要站起来找,背后传来温热的气息,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衣披在了我背上。
不知什么时候COSPLAY了一下背后灵的慕容临水若无其事的回到原来的位置盘膝坐下,只穿了件单衣,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望着篝火继续沉思。
我迟疑了一会,轻轻说了声:“谢谢”。
他看我一眼,拿了根树枝拨弄火堆,突兀的说了声:“抱歉,累你被困此……要是师兄在就好了。”
他眼神平静,可是从他的话里,我却听出了几分不抱期待的意味。
他是真的判断没有希望了。
这里不仅有阵法,还有各式各样的暗器机关,三天来如果不是有身手高超的慕容在,我可能死了无数了。
而且这林子里鸟兽稀少,再这么下去,我们不是饿死就是被机关杀死。
非想办法离开不可。
我不说话,定定望着篝火,等慕容快要睡下的时候抬起头问:“公子,你备了多少水和干粮?”
慕容愣了一下,慢慢开口:“水还可支撑一日。干粮两日。”我看了一眼,估量一下:大约还有两升水。
水少了一些,不过如果委屈一下自己,大概能够支撑过去。
我露出笑容:“我有办法出去。只要公子你敢跟着我赌命。”
我说了我的计划:让慕容临水用剑将大约二十多平方米的一片地上可燃的草木全部砍干净,然后我们站在这个区域外,点火,把这片地上最后能烧着的草根碎木烧掉。确认这块区域不再有可燃物之后,我们可以开始放火烧林。
只要把这片树林烧光,就无所谓什么阵法不阵法的了。到时候一片平地难道不是任我行走?
这就是我的全部计划。
这个计划中唯一需要顾虑的是火烧树林的时间内我和慕容只能呆在这个无火区域里,直到所有树木烧成焦炭才能走出去,这段时间如果太长,我们也许会先撑不下去。
我说完自己的计划后,慕容一脸不敢置信的神色望着我,过了好一会抽出腰间宝剑:“就这么办。”然后便转身充当伐木工去了。
有了慕容的全力襄助,初步工程很快就完成了,我看了一眼正在检查佩剑有无损伤的慕容临水,跟他伸手要了火折子亲自去点火。等了几个小时,空地里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无火区域正式造就出来。
忙了一晚上,这时天已经微微亮了。
我拉着慕容走进去,感觉脚底土地还有些温热的感觉,但是已经不烫,可以站人了。
接着我和慕容各拿了一支火把分头放火。因为害怕会迷路回不来,所以我们只走了几米点着火就回来了。
从枯草落叶开始,火苗一点点攀爬上树枝树干,然后横向传达……火势开始蔓延。
罪过罪过,我这个放火烧林的举动要是放在现代不知道要判多少年的刑呢。
望着自己一手促成的火灾,我在心里默念:不是我要破坏生态平衡,但是你要是平衡了我就该不平衡了,为了我的小命,地球,对不起啦。”
很快的,林间冒出浓烟。乌黑的细小粉尘在空气中扩散,渐渐的将干净的天空污染。
我“啊”了一声,翻翻白眼:我忘了这个,不过现在补救也不迟。
我示意慕容将衣摆撕成两块,沾上少许水,自己拿一块蒙住口鼻,递给慕容另一块。
放火烧林这个办法是我在没来到古代前不知在什么地方看到的,因为时间久了,记忆不太清楚,所以在准备的时候忽略了放火会产生浓烟这一点。好在身旁有水囊,湿手帕这种东西是能即时准备的,否则我们可能会被呛死。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忍耐和等待。
来赌吧,赌我命有多大。

两个七巧

几个小时后,我知道自己错了。
灼热的空气铺天盖地的汹涌而来,一寸寸熏烤着肌肤,一点点撕咬着神经。
湿布巾很快就变得滚烫,呼吸进气管里的空气也是滚烫的,肺部好像要烧起来了。
过于富余的热量从地面,从空中,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
要命,二十平米的空间果然还是太小了……早些时候应该让慕容弄出个二百平米的空地才对。
热死了……
汗水早已经烤干了,我张口,发现声音意外的嘶哑难听:“水……”话音未落,我落入了一个带着清爽凉意的怀抱……
……是慕容。
他的身上竟然是凉的。一缕缕柔和的秋天般的凉意,渐渐的沁入我的衣衫,将我整个人包裹起来。
我拿过水袋,水袋很热,慕容伸手过来,他掌心覆着层寒霜,很快的将水袋温度降了下来。
我曾听云离说过,这是一种极难修练的武功,名为寒冰掌。
“勿须担忧,我在这里。”慕容用他的身体为屏障,挡住外界一切热源。
就在我以为这场大火会无休无止的烧下去的时候,火势慢慢的减弱下来。
在慕容凉爽的怀抱慢慢变作滚烫的时候,大火熄止了。
森林变作了焦灰,一眼看去,大地满目疮痍。
地面还是滚烫的,空气还是满布浓密黑烟,慕容放开我,像是支撑不住一样跌坐在地希乙晕隽耸裁词拢障胙剩纯醇滔プ茫漳康飨ⅰ?
他的洁净白衣满布黑灰,头发变得有些干枯,上面落满烟尘,面色蜡黄中透着惨白,唇边燎起了水泡……
比起我只有少许因脱水和过热引起的不适,他的模样可谓狼狈至极。
他额头上冒出一层虚汗,渐渐汇集成滴,顺着脸颊流下来,划过面上的污尘,留下一道泥印。
他的呼吸粗重混浊,好像风吹动沙砾摩擦着地表的声音。
仿佛察觉到了我的视线,他睁开眼,眼神黯淡无光,唇边却露出浅浅笑意:“替我守着,我运功之际无法分心旁顾,若有外人来了,叫我一声。”他将剑交到我手上,“若我未能及时回神,拿剑刺我。”
我应声后,他放心闭上眼。
他毫无防备……
……现在是杀他的绝好机会是不是?
甚至不需要什么剧毒,只要将我手中的剑刺进他的咽喉……
那么,我到底还在等什么?这么好的机会,我为什么要错过?
狠下心来,将剑抽出来往前一送,那样一切就都结束了……
但是为什么在过了这么久之后,我还抱着剑站在慕容临水身旁?
我到底在犹豫什么?
忽然间觉得口干舌燥,我伸手去拿水袋,却发现里面空空荡荡……水好像全被我喝光了……
等等,水我喝光了……那就是说慕容一口也没喝?
那么他是怎么支撑到现在的?
我眨眨眼,抿了抿嘴唇。
一定是太热了,要不然我的掌心不会满是汗水,连剑都拿不稳……
我努力眨眼,咬牙命令自己抽出剑:林轻影,别忘了因为谁你才落到这步田地的?不要忘了,他当初一剑刺来,剑锋多么锐利,他的眼神多么冰冷。
不要忘记了,他是全世界你最应该痛恨的人。
我缓慢而无声地握住剑柄……手指伸向剑簧,用力按下……
只要一下就好了……
……
我忽然松开手指,放开剑柄,重新抱剑入怀。
不着急,不急在这一时,如果这又是慕容的圈套我就完了……
我只是小心谨慎,决不是心软才放弃的。
这一,就算是偿还慕容刚才以身护我。
总有一天我还会下手的。
一定。
我静静站着候在慕容身旁,直至暮色微现,慕容长长吐出一口气,站了起来。他看着我,眼色疲惫却清明:“走吧。”
我们踏过满布焦灰的地面,缓慢而笔直的朝前方行进。
就快要走出森林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狼狈不堪的绿色身影,就是那个人,让我品尝到地狱般的痛楚。
楚悠然。
她侧立着,我只能看见她沾上了少许黑灰的素白侧脸和被火烧去一截的长发。她低着头专注的将水袋里的水倒在布巾上,然后仔细擦拭自己的脸颊双手。
她身上还有数道像是被利刃划破留下的血痕。
原来她方才在树林里。怎么没烧死她?
对于自己莽撞烧林的举动忽然一点也不后悔了。我只遗憾在这场大火中楚悠然居然活了下来。
她转过身来,看见慕容临水和我,先是一惊,同时身体向后飘去,站定后微微笑起来:“这场火,是你们放的?”
慕容二话不说,抽出剑就要刺过去,楚悠然晃动双手连连后退:“先听我一言,你要报仇要做什么的可否改日?你我如今皆是强弩之末,谁也讨不了好去,你我二人目的相同,有你在我必不能胜,我在此退出,你我此番罢战,如何?”她秀眉聚满凝重,显然在方才受了重创,才会为避锋芒作此让步。
慕容低头沉吟,楚悠然咬牙又后退了几步,双手紧握做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口中仍不死心想要说服慕容:“前方还有沼泽一关,楚悠然虽不才,却也能教阁下吃些苦头,观阁下气色,若与在下一战,恐怕少说需修养数日方能渡过沼泽,届时若有他人捷足先登,阁下岂非白费苦心?”
她冷静的给慕容剖析利害关系,慕容却还在考虑,过了一会,他回头看向我:“你意下如何?”
楚悠然看我一眼,无奈苦笑:“小姑娘,方才那场大火令我误闯死门,若非身受重伤,我又何必退让至此?”她顿了顿,眼中浮现骇人戾气,“在下已如此退让,请勿逼人太甚。”
慕容侧了侧身子,有意无意的挡在了我前面。
我轻轻开口:“公子,让她走吧。”将她逼急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还是暂且退让一下算了,要报仇今后有的是机会。
慕容这才开了口:“楚悠然,我有一事要问你。这张药方,可是你所开?”他缓慢的背出一串药物名称。
楚悠然思索片刻,淡淡一笑:“开药方的虽不是我,可这药方我确实见过,数年前,有一蒙面人找上家师,言明病症请家师对症下药,当时在下也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慕容收起剑,楚悠然见状微微颔首,身形急速后退,不一会儿就从我的视野中消失。
在为渡过沼泽所做的准备中,慕容道出了带我来的真正原因:天下第一机关暗器师七巧六年前隐居于此,如果谁能第一个找到他,便能拜他为师。只是江湖上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少之又少,更别说知道他的隐居地点了。
慕容想让我成为这方面的高手,就必须来此拜师。
就像是那个传说中的故事一样,他要给我的,是点石成金的手指,而不是用掉就没的金子。
我原本是做好了再吃一番苦的准备的,可是当我们来到一个看似沼泽的地方时,却发现地面居然是硬邦邦的……
不要说人,就是大象也沉不下去……
慕容沉默很久,好半天才找回说话的能力:“师兄可能弄错了。”
穿过所谓沼泽,我们看到一座坟墓。
我心中惊疑不定:莫非七巧已经死了?慕容走上前去,伸手在墓碑上的几个字上按了一下,墓碑应声移开,露出一个洞口,有楼梯直通而下。
原来真有跟小龙女一样喜欢住墓地的人物……
我无奈的翻翻白眼,跟慕容走下去。
墓穴里的通道两侧挂着火把,让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亮如白昼。
通道的尽头是出口,重新回到地面上,什么森林沼泽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厚重的石屋。
屋里有一个人,素衣广袖鹤发童颜,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意味。
这便是我们要找的人。
慕容拉着我上前施礼,说明来意,老人打量我一下,笑着摇摇头:“你们迟了。”
慕容面色一变,我正想发问,身后传来爽朗的笑声:“该说是我早来了五年。”那声音异常熟悉,我霍然转身,看见那一身亮青色华服刘海盖过眉眼的青年,黝黑皮肤雪白牙齿,不是云离又是何人?
原来如此。
原来暗器师早有传人,所谓收徒之说已然作废,难怪那沼泽干涸无人顾及。
他看着我微笑:“下一代七巧是我,你可以拜我为师。”七巧这个暗器师的头衔是单人一脉相传,每一代暗器师都叫这个名号。“若五年之内你能胜过我,便能取而代之。你来得也算巧,今日是七巧传承的日子。”
他撩起恼人的刘海,露出好看的眉眼,眼眸清澈明亮却又幽如潭水。
他与他师父面对面站立着,相隔只有三米之遥。
“只要,你能活下去……”他慢悠悠的说……
云离话音未落,慕容忽然一把揽住我疾速飞掠,迅若奔雷闪电,我眼前一,耳旁听见一声惨叫,只这一瞬间慕容后退到石墙边站定,我抬起头来看见慕容满脸冰冷戒备,而身后不远,原本站着的两个人有一个躺下了,站立着的那个……
是云离。
躺倒的那人身上缓缓渗透出殷红色液体,血液在地面上流淌开来。
云离半蹲下去,俯身替老人合上双眼。
就算我再怎么无知,也知道这弑师的举动是多么的大逆不道。
我想我一定流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云离没有看我,他替自己刚刚杀死的师父合上眼睛后站起来,静静看着地面上的尸体。
他的侧面意外的沉静,垂敛的眉眼漫溢着淡淡的忧伤。
然而这沉静也只是一会儿,不一会儿,他转头看像我,淡淡一笑:“方才我与前任七巧各自施展暗器,我快他一步,所以死的是他,这是每一任七巧的命运,死在自己传人手上,死在比自己更快的暗器之下,方是死得其所。”他缓慢的将不知何时插在手臂上的数根银针取下。
原来刚才那一瞬间发生了一场生死较量,所以慕容才会将我带远离战场以免误伤,而更让我意外的是这一门派的怪异规矩,师父收徒之后就做好了要被杀死的准备。
他也做好了这种准备吗?
我的疑问写在眼里,云离轻笑一声,笑容骄傲眼色轻薄:“若五年之内你有法子胜过我,我亦可含笑九泉,否则,死的人将会是你。七巧门下不留无用之辈。”他满不在乎,仿佛生与死不过是他掌心一个翻覆。
看着他的模样,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林轻影,冷静下来,别让他看笑话,别让他看出来你怕他。
镇定一下情绪,我撇撇嘴,耸了耸肩:“我还没应你呢。”我没自信能从他手下讨过便宜,还是避开好了。
“也罢。”他抬起眉毛朝慕容看了一眼,慕容的身体立刻紧绷起来,面色严峻。
云离淡淡一笑:“饶你些时日。”随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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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关信任

云离走了,留下慕容和我面面相觑。
慕容刚想说什么,忽然脸色大变,揽住我往门口飞掠,四周墙壁忽然迸射出千万箭矢,齐齐往慕容所在的位置招呼过来。
“就知道这厮不会轻易放过我。”慕容冷哼一声,双足一沉站定拔剑格挡,舞出剑网交织得密不透风,箭矢与剑身撞击的声音错落不绝,偶尔有一两只箭穿透剑网从我们身边擦过。我缩在慕容怀里,心里忽然出现一个荒谬的想法:如果慕容拿我来做挡箭牌,大概就能实打实的确保自己平安无事吧。
这个念头让我心里发寒。
慕容一边格挡一边后退,他不是自愿后退的,我能感觉出来,是那些箭矢射来的力量太大,每挡住一些箭,慕容就会被震退少许距离。
我小心回头看了一眼,慕容握剑的那只手手背青筋毕露,虎口开裂溢出鲜血。
可是当我抬头看着他,他的神色还是那么淡漠,尽管在这随时会丧命的环境下。
我看不出他的心思,谁能保证在危急时刻他不会把我扔出去?
也许是觉察了我的僵硬,慕容抱着我的手又收紧了一些,耳边传来他依旧嘶哑的声音:“不要害怕,我不会再让你受伤。”
我心中一震。
原来……不信任人的人,是我。
即使曾经在大火中同生共死,我依旧不信任他,我依旧怀疑他,随时随地担心他会把我害死。那时时刻刻疑神疑鬼的习惯仿佛毒蛇的毒液侵入血管渗透肌肤,无不在。
他信任了我,我却不信任他。
慕容忽然身体后仰直挺挺躺在地上,被抱着的我跟着被拉了下去,受了一惊的我一开始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这时慕容平静的声音传来:“不要怕,地面无箭。”他翻身将我压在身下,我吓一跳,刚要挣扎,忽然想到他这是在拿自己做挡箭牌……
忽然安心下来。
并不是信任什么的缘故,而是这个状态下,如果要死,一定是慕容在我前面。
越过慕容的肩膀,我看见上空有无数灰黑色的线状物体交织穿梭,以对面墙壁为终点的插入其中。
我看着箭雨,心里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当密密麻麻的箭雨渐渐稀落下来的时候,耳边传来松了一口气的吐气声,慕容双手支地一跃而起,然后弯腰伸手拉我站起来。
我转头,看见进来时的石门关上了,那是唯一的入口和出口。
这是云离的又一场游戏。
他现在也许正想着我们如何狼狈的保命慌张的逃离,暗自发笑。
慕容站在门口,一掌拍出打在石门上,砰的一声巨响后,细碎落到地面上的只有灰尘,连碎石也没见到半块。他环视四周一眼,淡漠开口:“我四看看有无其他出口。”
我站在原地等他回来。我知道云离的,他如果真的算计好了什么,就不可能有所遗漏。
如果他真想为难我们,一定不会留下别的退路。
果然,一刻钟后,慕容脸色微凛的回来,对我摇了摇头,手上拿着一些干粮和水,“先垫垫饥,我在内室找到的。无毒。”
内室?我眼一亮,抱着期待四搜寻了一番,看见一间屋子里放满了各式各样的零件,大约都是用来制作机关暗器的。
桌子椅子上摆满了各式机关的半成品,有的已经初具雏形有的还只是一堆看不出成品形貌的散件,这些东西静静的躺着,流动着安宁的冰冷的金属光芒,完成之后它们将会是可怕的杀人凶器。刚才云离就是用这个结束了一条人命。
在这些半成品中,有少许已经完成的作品,比如正放在我眼前的银色圆筒。圆柱形的外观,直径约七厘米,柱高十五厘米,一端底面上满布密密麻麻的细小孔洞。它的外表是那么精致细腻,光滑的表面上没有半点瑕疵,接缝连接得完美无缺,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那是拼接起来的。
这是天下第一机关暗器师的技艺。
这是艺术品,也是凶器。
我伸手摸上它,圆筒流动着冰冷的光芒,和它的触感一样细腻而冰冷,渐渐的,圆筒有了温度,而我的手则有些发凉。暗器会从那些小孔中发出来吧,那会有怎样的景象和怎样的效果呢?
我只是好奇而已。
这么对自己说,我试着从这个圆筒上寻找发射暗器的机关,研究了一阵子后,我尝试握住圆筒下部转动,转了半圈之后,稍微遇到了一点阻碍,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卡着,我稍稍用了点力,然后听见了一声清脆的金属磕击声,紧接着是爆炸般的一声巨响,一丛银光就这样暴射出去,我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就被巨大的反坐力震退跌坐在地上,双臂也被震得发麻,手上自然握不住东西,任圆筒跌落在地面。
用力甩着手,我站起来,在对面墙壁上看到了发射暗器的成果,墙面上整整齐齐的钉着一片银色细针,直径约摸一毫米,每一根露出墙面的长度大约有四厘米长,我伸手想要拔出一根来瞧瞧,忽然想到针上可能有毒,于是在手掌上包了块布,可是不管我怎么用力,那细针硬是纹丝不动。
慕容听到声音过来察看,我跟他解释了一番,并央求他将细针完整的拔出来,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弄出来一根给我,细针的长度远远超出我的预料,原本以为针没入石壁不过一两厘米,可是区出来后才发现细针竟长达九、十厘米,也就是说,这小小的圆筒,竟然有将这么细小的物件射入坚硬石壁五六厘米的力量。
我瞪着长针发呆,慕容告诉我他试着能不能用剑破坏掉石门便出去了,我弯腰捡起圆筒,却被其上热得骇人的温度烫得一下子丢开了。
“痛痛痛痛痛痛痛……”我抽着气小声叫起来,闭着眼不敢去看红肿的手变成什么样子。不管原来是什么样的手,变成了烤猪蹄之后一定不会很好看。
好不容易适应了手上的痛楚,我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瞄向自己的手,看清楚伤势后放心的睁开另一只眼,虽然手上有大片的红肿,不过还好,离烤猪蹄还有一段距离。
“没见过这么蠢的,鹿皮手套放在一旁都不会用。”耳旁传来冰冷的讥讽声,慕容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他双手环胸站在门口,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就躺在脚下的鹿皮手套,有点尴尬,慕容走过来放下一只瓶子:“拿去抹在伤口上,三日内不要用力不要见水。”说完他又走开了,我愣了一下,眨眨眼睛,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是干嘛来的?
不管了,顾自己要紧。在手上所有烫伤发红的部位抹上了厚厚一层淡绿色的药膏,带着薄荷清凉气味的药膏一抹上,立刻有一种淡淡的凉意渗入肌肤,连带的痛楚也减轻了很多。
阴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慕容还在外厅试图打破石门,我实在没事做,戴上鹿皮手套拿起地上那个圆筒形状的机关端详。
银色的光色细细流转,很难想象刚才这里射出了速度力道俱是惊人的银针。
等我走出内室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慕容依然在与大门“缠斗”,他努力了这么久,坚硬的石门只被他砍出了一个不的坑,我笑了一声引起他的注意,走过去学着他的口气说话:“没见过这么白目的,有工具在一旁都不会用。”
他转过头来疑惑的看着我,我笑眯眯的回看他:“公子,我有办法出去哦。”工具就在身边,只看你会不会使用。
云离之所以说“饶你些时日”,是因为他确实给我们留下了活路,虽然那是极隐蔽的极难觉察的,可是那活路毕竟存在。
没入石壁的箭矢和长针。
暗器发射时的那一声巨响。
还有发射了暗器后滚烫的圆筒。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箭矢在发射的时候也有很大的声响,只是被我忽略了。
慕容用了两个小时也只在石壁上弄出一个浅坑,说明其材质非常坚硬,但是这里的机关却可以将箭矢长针嵌入石壁。
结论只有一个,这些机关的引发依靠的是——火药。
只有威力强大的火药爆炸,才能制造出这样的效果。
所以我仔仔细细的将内室里一些半成品拆开,果然在里面发现了火药及其引发装置,设计精巧得让我惊叹。
几乎每一个机关中都有火药装置,这说明火药的用量不少,而云离和他师父不可能一点点去买,只可能是一买齐足够的分量分批量使用,所以在屋子里巡视一圈后,我很快发现了收藏火药的地方。
因为一只手被烫伤了不方便,我便让慕容代劳取出火药分装成小包,用剑在石门上看出一道较的窄缝,将一包火药塞进缝中,拉出长长的引线一直延伸到内室,之后点火。
我和慕容在内室听见一声闷响,同时感觉石壁有轻微的震动,慕容和我出去,待硝烟散尽后,石门上被炸出两道交错的长一米多宽约半尺的裂痕。
我压抑住内心的喜悦,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用力抓住慕容的手腕:“我们继续!”
继续将更多的炸药填充在石缝中,继续拉引线点火,这一,我们看见了外面的光亮。
——从只有一指宽的狭窄空隙中透进来,是金灿的阳光,那么的清爽透亮。
“快好了!”我开心得想大笑。眉毛眼睛不由自主弯了起来。我抓住慕容笑着看他:“我们再来一。”
他看了我一会,定定的有点奇怪,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抓着他的手这个动作很失礼,连忙放开,他默默点点头,重复刚才的工作。
这一,用上了所有的火药,整个石屋因爆炸而震动,声音几乎要震破我的耳膜。
慕容的手掌捂在我的耳旁,掌心温暖触感粗燥。
他眼神清澈,冷静冷漠,没有欢喜也没有悲伤,就这么看着抬头看他的我。
我的手扶在石壁上,感觉到剧烈的震荡,波动由指尖传递进肌肤骨骼。
而出口,终于打开。
“重见天日了!”我拉住他的手腕,管他什么失礼不失礼,拉着他穿过硝烟踏着碎石奔出门外,接受阳光的沐浴。
我蹦跳转身,笑着看他:“我很厉害吧。”我炸开了这么坚固的牢笼也,一定要讨一个赞美才行。
他看着我,良久没有答话,最后含含糊糊的点了点头敷衍过去。
耳旁传来轻轻的鼓掌声,云离懒洋洋的坐在不远树下,笑着拍手:“做得不错。”他看着我眼色明亮,慕容抽出长剑,他微笑着撩起刘海,“动我之前,请三思,区区一个捕风楼可否能敌得过辜王爷手中十万大军。”
慕容用力皱了一下眉,然后放下剑,声音冷硬:“你在这做什么?”
云离不理他,只看向我:“你过关了,若是改变主意打算拜我为师,半年内来找我。”他丢给我一块玉佩,“我近期行踪不定,但我在各地皆有回风书阁,你只消将玉佩交给任意一间分铺的老板,他自然会教你如何寻我。”
他看了我最后一眼,眼色魅如子夜,在清清朗朗的阳光下,他是无尽的漆黑。
——————————————————
当写到“结论只有一个”的时候,脑子里忽然蹦出某个侦探的形象,神气活现的说:“真相只有一个……”然后接下来是“凶手就是你”云云云云。

双面慕容

我忽然很疲惫,好心情一下子消散,云离说的半年,让我想起了自己身上的毒。
等等。
我忽然想起自己把曾经把云离给的救命金丹吞进了肚子里,那颗金丹轻轻易易化解了九种剧毒,会不会连同“借刀杀人”这种毒也一并化解了?
而楚悠然替我诊治过,她是否已经知道我中毒了?
云离何其缜密精细,既然他要利用解毒一事与我交易,他会不小心把解毒的药物给我自弃筹码么?
可是如果毒性没有化解,那么为什么大夫在替我看病疗伤的时候没有发现?
是因为那种毒很特殊寻常大夫发现不了?还是说,我身上的毒已经解开了?
……这其中太过自相矛盾……我需要确认一下。
但是……但是怎么确认啊?
我焦急地想着,想得心乱如麻,忽然肩上传递来一股压力,是慕容的手放在了上面,他掌心的温度火烫,缓慢的渗透进我的衣衫里。
“你一夜没睡,先休息吧。”他淡淡开口,手掌移到我颈后,热力熏染着肌肤,与他寒凉淡漠的眼神成鲜明对比。
说起来我们为了炸开石门忙了一整夜,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我一直没睡,到现在已经有点撑不住了,可是……
“睡哪?”我看他一眼,他指一下我们好不容易才逃离的地方,我又看他,他继续指……
最后我低头:“能不能先把死人弄走?”
慕容想得不错,在炸开出口之后,这里确实是最近的休息场所,可是我的神经还不至于粗到能和死人一起睡觉的程度。
慕容点点头,走进去将前任七巧的尸体抱出来,放在地上,我晃了晃脑袋,昏昏沉沉的走进去找了间有床的石室,室内很暗,我很快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走出去看见天色已暗,慕容靠在石屋外休息,在他面前不远,是一座新坟,用以充当墓牌的树枝上上刻着七巧之墓四个字,而慕容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那座新坟,目光呆滞迷惘。
“你怎么了?”我拿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他眼睛一眨不眨,视线仿佛穿透了时间空间看向我所不知的地方。
让他继续自己发呆好了。
我耸耸肩打算去找吃的,慕容忽然开口:“我师父也是被我这么埋葬的。”他脸色非常糟糕,双眼满布血丝,“那是四年前的事情,师父病重,命不久矣,可是忽然有人送来一张药方,说照方调养可保师父性命,师兄大胆放手一试,结果师父奇迹般死里逃生,身子日渐康健。可就在三年前,也是送来药方那人再度传来口信,要与师父师兄单独会面,师兄已经当那人是恩人,自然一口应承,与师父一同前往,但是只有他一人重伤被送回。我得知此事后赶往捕风楼帮忙寻找师父,却遭人偷袭重伤,醒来时,我看见了师父的尸体,在荒郊野外,死状极惨。”他面无表情的叙述,声音很低很慢。
“师兄醒来后只说遭人出手偷袭,并未看清来人。我早该退出江湖,但我须得为师父报仇,我的仇家,应该是武功极高,内力厚,擅长使剑,因为师父身上和他遭人弃尸之有数道剑痕,切口极其锋利平整,就是我也无法做到。”他摊开双掌,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一只手的手心泛红,而另一只手掌上出现寒霜。
看到这幅景象,我心脏漏跳了一拍,记得云离说过,寒冰掌与烈焰掌与寻常掌法不同,内功心法自成一格,单学一门已经非常困难,若要二者兼修,不仅须吃尽苦头,还需要极高天份,否则不足以平衡阴阳二气。
而慕容竟然做到了。
这时我听见他淡漠的声音:“这两种掌法我只练到三成,而三年前师父身上留下的两个掌印少说已经有了七成功力,那两掌是致命伤,若凶手与使剑那人是同一人,我想我练一辈子也不是他对手。”
“师兄穷尽捕风楼全部力量,在江湖上也找不到兼修两种掌法之人。而我自那之后便开始照秘籍修炼,以期有朝一日对敌时派上用场。”说话间,掌心的红色和冰霜渐渐散去,他收回双手,叹了口气,声音更加低沉压抑:“我与师兄约定分头行事,从药方查起,一个大夫说过开着张药方的人绝对是医中圣手,我们遍寻世间名医,总算让我在楚悠然这听到答案。”
难怪他针对燕不归,在他眼中,每一个医术高明的人都有可能会与杀死他师父的凶手有关。
……但是楚悠然的答案等于没有答案。
“她是不是在说谎?”我忍不住插嘴,慕容想了一会才回答:“应该不会,她若有心欺瞒,该有个比这更好的解释。”
换句话说,从药方这个角度追查的线索断掉了……可是,为什么慕容要告诉我?
慕容的手搭上了我的肩膀:“伤愈之后,我要向使剑高手挑战,看可否有人能使出那样快的剑法,有丧命之险,你若不愿跟着我,我会给你安排个去。”他终于说出了原因。
他要赶我走。
他曾经给我一离开的机会,可是我拒绝了,现在他又给了我第二机会,我看着他,几乎只想了几秒钟,便摇头拒绝。
我不要。
如果我要走,那必定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会自己离开,不消他慕容临水来安排。
他皱了一下眉,再仔细地问我一句:“真的不要?”
我依旧摇头,我看着他,目光尽量澄澈清明,满脸的真诚和无知。
他沉默很久,终于让步。
我开始跟着慕容东奔西走。
慕容是个很称职的剑客,他光明正大的向对手发出挑战,下战书,然后给与对方准备的时间,选择的决斗地点双方都没有什么便宜可占。
如果对手在决斗前不慎受伤生病,他会主动提出延迟决斗时间。
可是我还是见识到了卑劣。
那些所谓的正派大侠,为了获胜,在比武中出尽手段,比武前做尽手脚。
两个月来七比剑,慕容六十八从茶水饭菜里验出迷药或者剧毒,十三在比剑前遭来历不明的蒙面人伏击,更有趣的是,隔几日便会有一个落难女子正好在慕容面前出现,她们无一例外生得姣好面孔曼妙身姿,即便粗布衣裳亦掩不住万种风情。
慕容曾私下告诉我,他师父在教导他们是兄弟的时候曾特意训练他们提防暗算的本事,寻常迷药毒药根本奈何不了他。我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没有这样对他下手的同时欣赏他平静地倒掉一整壶茶水,眼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讥诮,好似看见顽童在他面前做不入流的把戏。
我还记得第一救到落难女子的情景,那是一个山里,一个美貌女子哭哭啼啼跌跌撞撞的冲过来,后面跟着几个如狼似虎的恶汉。
我当时打了个哈欠冷眼旁观,心里评价这戏子好不入流,这山老林哪来的美女,要演戏也不换个合适地方,那华美衣裙只脏污了边角,若是真的被一路追进山,哪来这么干净?
但是慕容异常合作的上演了一场英雄救美。
那时我真是不解。美女被救之后自然是感恩图报,跪下请求收留,只要细心一些,就能发现她说话间的破绽,我敢说我能把谎言编得比她完美十倍,可是慕容留下了她。
那女子很美丽,天使面孔,纯真无邪的神情,仰望着姿态全然依赖,我若是男人,也会被激发出英雄气概。
也许美丽的面孔真的很占便宜。
这般美貌,我就算整上十容也未必能得到,即使有这样容貌,也未必能修炼出依附仰望的姿态。
我承认自己有时会忍不住小小妒忌一下。
美女跟着我们同行两天后,我的忍不住会小小妒忌变成了不小的妒嫉。山路崎岖,不管多辛苦都是我自己一个人行走,有时候还要带着包袱,可是每到难走的地方美女必然会得到英雄相助。
两个人变成三个人之后,我端茶倒水一类轻松的工作被人抢走,留下的都是要使力气的重活,使唤我的人从一个变成两个。
我之所以任劳任怨留下不走,是因为这场戏演员虽然蹩脚,可是很有笑料,不看可惜。
慕容除了比较照顾那女子之外脑子里就像少了一根弦,不管那女子怎么明示暗示表明心迹要以身相许他硬是不明白,美人计对他不管用,比柳下惠还柳下惠。我看着那女子焦急的神态躲在一旁偷笑。
这场戏的结局是,决斗前夕,那女子莫名失踪,慕容没有去找,悠哉悠哉的喝茶,有一种松了口气的神态。
“你早知道的是不是?”我问他,他看着我,嘴角好像有一点上翘:“知道什么?”
明知故问。我撇撇嘴,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直接拆穿不好吗?”
很意外的,他忽然笑起来,神态格外的轻松,融化了冷漠的面具,很好看。
他告诉我,留一个已知的危险在身边总比在赶走这个危险后面对其他未知的危险要好,必要的时候可以反过来让这个危险为自己所用。
他满不在乎的玩火,毫无畏惧的在刀锋上行走。
那么危险。
我是个怕死怕得要死的人,本来不想和他一起玩,我本来准备在他决斗之后悄悄离去,可是那天晚上我出门散步时遇到燕不归,他替我诊脉后让我赶紧完成未了的心愿,我心死如灰,全世界一同离我而去。
既然快要死了,那危不危险还有什么关系?因此我留在慕容身边直到今日。
相的时间变长,我开始一点一点的了解慕容。
这个男人有坚强的意志和信念,一旦决定就不会放弃,不管遇到多少阻碍,都不能阻挡他前进的脚步。他待人冷淡凉薄,是因为他不擅长表达内心的感情,不会与人交往,即使他很擅长对付卑劣的诡计,可是当他面对他人真诚的善意时,他会不知所措。这大约与他从小离开家人跟师父一起生活有关。
他可以游刃有余的杀光所有对他不利的人,可是他没办法拒绝平凡纯朴的乡村成员邀请他吃一顿饭。
那是他与人比武之后,路经一个村子,顺手救下了被巨石压住的农夫,然后就受到了热烈招待。他原本想拒绝,可是几双手,几双真诚的眼睛,胜过了他的高明轻功。
简简单单的粗茶淡饭,几个人围成一桌,真的不是很好的食物,可是我看见慕容垂下的眉眼分明的柔化,眼角沁出温暖的情感,嘴角挂着可笑的饭粒。
用餐之后,他找了个理由拉着我逃走,他掌心火热,眼色慌乱尴尬。我偷偷瞥他,忍不住笑。
原来慕容临水是这么有趣的家伙。
但是这只是他的一面。
面对敌人的时候,他不会手下留情,他不会给敌人可趁之机,他手段狠辣,即使面对女人亦毫不手软。不管对方多么楚楚可怜柔弱无助,他冷硬的心肠不会有半丝撼动。
我曾经亲眼看着他将被派来暗算他的女子打成重伤,然后将她丢在荒郊野外不顾而去。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该狠毒的时候决不手软。
这是他的生存原则。
他足够笨拙可爱,却也足够狠毒无情。
我躺在床上结束回忆,然后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留在慕容身边,还有一个多月,还有一个多月就是云离告诉我的生命最后期限,我应该去好好的享受生活,可是我却在犹豫该不该离开。
真是不干脆。
再过十天,再等十天,让我确定一件事后再离开。
然后,那最后一个月,属于我自己。

不告而别

在这一个多月之内,慕容有三在比武中受伤,这是我下手的大好机会,可是每一我都错过了。
我究竟留在这干什么?既然解毒已经无望,我又没有出手报复,我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那么离开?什么也不管的离开,放弃继续怨恨去珍惜剩下的时光?
我做不到。每想到这里,肩膀就会痛得发抖,提醒我那一剑多么可怕多么残忍。即使现在慕容待我很好,我依旧记着他最初的冰冷。
不管怎样的温暖也没法抹煞。
林轻影不是圣人,做不到慈悲为怀的宽恕。只要一想到我命不久矣,浓烈的不甘便从心底升腾而出,化作怨恨的火焰灼烧。
不能宽恕,那就报复吧。
用我仅有的力量。
我的计划其实已经早就在进行,只是还没有收到成效罢了,慕容有时候饭菜是由我来安排的,这就是说,我可以在其中做手脚。
不必下毒,因为下毒会被慕容辨认出来。我给他吃的每一样食物都是无毒的。可是无毒的东西未必完全无害,有这么一个词叫作“食物相克”,意思就是一些食物要尽量避免一起食用,否则会令人体产生不良反应,比如大蒜与大葱同食伤胃,栗子和鸭肉同食会中毒,所以我只需要将相克的两种食物放在两个盘子里端给他,自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这是我还在现代时因为私人兴趣而专门去搜集的资料,原本只为了解,没想到居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退一万步,就算慕容知道这些食物相克,我也可以辩解为自己不知道,是无心之失。
一开始我不敢做得太过火,所以只敢拿些不良反应轻微的食物给慕容,比如消化不良,伤胃,腹泻,呕吐之类的,用量也很控制,让其中一种食物分量大大减少,只有很轻微的效用。
这样的行为已经进行了一个月,事实证明,慕容对于食物相克并不怎么了解。
所以,在等了三天后,慕容准备去决斗之前,我给他准备了一顿饭,食物中有一道菜是鹅肉,餐后点心是柿饼。
鹅肉柿子同食重者死亡。
看着慕容毫不设防的进食,我心里有种古怪的滋味蔓延。他看我不动作,抬起头来:“怎么了?”
我低头扒饭:“多谢公子挂怀,阿青只是担心公子。”
他微笑起来,我抬起头眼皮莫名一跳,看着他浅浅的温柔愉悦从冷漠的裂缝中缓缓弥散开,很轻松的样子:“别担心,这一总算遇上个像模像样的,值得敬为对手。”
在慕容的认知里,跟他交手的会有两类人,一类是对手,值得他尊敬以及以君子之礼相待;另一类是敌人,不值得尊敬,对付敌人要不择手段。比如他最近的挑战,他将对方放在对手的高度上,可是只要对方使用了卑鄙龌龊的手段,便不再是对手而是敌人。
他这面对的是个正人君子,所以不担心,可是在他身边的我是个卑鄙小人。
我会伤害他暗算他设计他。
慕容不知道他这也许没办法活着回来,可是我知道,他的生死取决于那一顿饭,如果真的如我所知一般这两种食物食性相克,他便很可能活不下来,如果我的记忆有误,那么也许是他命不该绝,我只能自认倒霉,放弃报复。
不管他能不能活下来,我都不会再见他。
所以,这也许是我最后一看着他。
心头忽然被沉沉的压住,我机械的咀嚼着不知道什么味道的食物,只吃了半碗饭就实在无法下咽,推说没胃口将饭碗推开,静静看着擦拭长剑的慕容。
因为害怕被他发现异样,所以我连看都不敢多看,心口象有几只爪子在不停的抓挠,这种折磨直到慕容离开才停止。
慕容出发前吩咐我好好留在客栈,我看着他转身,想要张口,忽然用力咬紧嘴唇,让自己说不出话来。
不能开口,一开口就前功尽弃了,林轻影,不要心软,千万不要!
我死死咬着嘴唇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浓重的雾气中,今天雾很大,只一会儿我便看不见他了,可是我还是紧紧咬着嘴唇,直到唇齿间弥漫出腥甜的味道。
我叹了口气,转身收拾行李,然后结账离开客栈。
走出客栈,我茫然四顾,竟然不知道该往哪去。
我该去哪里?我要去哪里?我又能去哪里?
余下的生命屈指可数,为什么我还在这里发呆?
我就这样茫茫然的,漫无目的的走,没走多久看见一个卖馄饨的小摊,便上前去坐下,要了碗馄饨,用竹筷仔细挑去里面的葱,像是消磨时间一样吃了起来。
慕容,他现在,应该跟人动上手了吧……我可以想象他出剑时面无表情的犀利,因专注而闪动的目光,但是我想象不出他胜利后潇洒离去的背影,所能想到的,只有漫天猩红的鲜血。
今后再也看不见那个人微笑了,好像被春水渐渐消融的冰雪一样的浅浅流露出来的微笑,他掌心的热度,今后会变得冰冷,再也不会扶住我,让我感觉到疏远而又迫近的温暖。
他低沉的询问的声音,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细密的心思,冷冷淡淡的关怀……
他说“我不会让你受伤”……
全心全意的信任……
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我食不知味,全身冰冷,感觉好像有什么从骨头里一点一点地化成灰烬,沉寂下来。
为什么尽管报复成功了,我的心里还是充满了无边的迷惘,绝望,和不满足?
原来憎恨一个人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么?
我不知道这碗馄饨我吃了多久,只知道当馄饨汤变得冰冷的时候,我还剩下半碗没吃。
身后有人走过,他们的谈话声传入我耳中……
“你说那秋临水是怎么回事,明明已稳占上风,忽然一剑刺来软弱无力,倒教大哥反刺了个窟窿,然后就跑掉了……”
“二弟切勿胡说,秋兄大约是身体有恙,他身上带伤应该走不远,你我四找找看看能否找到……”
我心脏透凉。
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卖馄饨的老汉提醒我:“姑娘,你怎么了”,我才如梦初醒,付了帐跌跌撞撞的往客栈跑,跟客栈老板打了声招呼便冲进慕容的房间,不出我所料,床上躺着个满身是血的身影!
慕容听见有人闯进来,努力睁开眼朝我看了一眼,示意我把门关上,然后扯开苍白的嘴唇对我淡淡的笑:“别哭了,我还活着。”
我用力擦掉眼泪,看着他:“伤口理了吗?”
他摇摇头。接着跟上一句:“点穴止了血。”
我用力吸一口气,看见窗户大开着,明白他是从那里进来,便伸手关上,然后找来纱布伤药,照慕容的吩咐给他上药。
我根本没学过护理,所以好几触碰到伤口,慕容只是眉头皱一下,眼中浮现痛苦之色,却什么也没说,只在我停下来的时候说继续。
伤口包好之后,慕容苦笑,低声说:“我还以为对方是个好对手,没想到一样用了不知什么卑鄙伎俩。你帮我从包袱里绿色的药瓶中拿一粒辟毒丹给我。”我垂下眼照他的话去做,心里却知道他的失利于对方无关,是我在一旁暗害的。
他沉沉睡下后,我缩在地上,背靠着门板,双手抱膝,头埋在其中,以一种筋疲力尽的姿态。
我想,我是真的下不了手,我没有江湖人那份漠视生命的狠劲,我会心软会后悔会内疚。
这么婆婆妈妈……真是要命。
我苦笑。
在慕容养伤的过程中,我给自己限定的十天很快就到了,可是我还没有离开。
慕容伤愈的速度不坏,没几天就有力气下床走动了。
他带我来到一个宁静的江边村落,江水旁有一座坟,坟头整齐干净,想来是经常有人来打扫。
慕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坟前放了祭品,点燃一炷香,然后默默站着。
墓碑上的名字是曾莲,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可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也不明白慕容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他忽然开口:“这里埋的是我以前的侍女。”
我悚然而惊!
那个被毁容的女子?那个导致慕容迁怒于我对我下毒手的女子?
她……死了?
怎么死的?还没等我找到合适的询问辞,一个穿着粗布短打衣裳像个庄稼人的青年人冲了过来,对着慕容一阵乱打:“你还好意思来这?还我莲儿来!”他出拳毫无章法可言,慕容却一动不动任他殴打。
一拳打在脸上。慕容的脸歪到一旁。
第二拳打在胸口。慕容后退两步。
第三拳第四拳正中腹部,慕容弯下腰。
我险些叫出声来:他的伤就在腹部啊。
那青年打出第五拳的时候,手腕被捉住了。慕容依旧弓着腰,单手捂住腹部,另一只手却伸出,看也不看的就将青年的手腕擒住,任凭对方怎么用力也无法挣脱。
那青年恼起来,另一只拳头送了出去,慕容轻轻扬手,将他丢开到远,然后直起腰淡淡地说:“你不是我对手,前四拳是看在小莲伴我四年的份上没有还手,以后便不会留情了。”
那青年大叫一声,恨恨跑开,我这才注意到慕容雪白的衣衫上沁出了鲜红的血。
伤口裂开了。
他压住伤口阻止血流,看着墓碑的眼神灰暗宁静:“她陪伴了我四年,有如亲人,那时我带她回去,原本是不打算再让她跟着我,她辛苦伴我四年,到了嫁人的年岁了,她家乡有人在等着她……可是却出了意外。”他唇边浮现苦涩的微笑,我闭上眼。
我明白他的意思。那个侍女并不仅仅是侍女,在四年的相伴中,他几乎已经将她当作了自己的家人。原本要办的喜事变成丧事……我可以想象他猝失亲人的创痛。
慕容接上话:“她死于自杀。她被人毁了容,一时想不开,便拿刀抹了脖子。尽管我杀了害她的人,可是她却活不回来了。”
我心底突的一跳:他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目的?
我惊疑不定,他冷冷淡淡的声音适时响起:“那之后我立誓不让我身边之人受半分伤害,可是你却遭人重创,这是我的过错。我遭人暗害而不自知,也是我技不如人……我还有何面目言护佑?”他微笑着转身,看着我:“我必须让你离开我了,不管你是否愿意。”
他在……告别。
对我。
好像有一通冰凉冷水从头到脚浇下来,心,定了下来,可是却非常不舒服。
被人一脚踢开的感觉很不好受。
他之后再说什么,我都没有注意,因为我心里有了自己的打算。
当天晚上回客栈,我趁夜悄悄离开客栈,留下一封信:“恩怨相抵,互不相欠,经此一别,相忘江湖,天高云广,任我邀游,碧落黄泉,至死不见。”
署名是:林轻影。
骗了他这么久,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说出自己的名字。
慕容临水,就算要走,也该是我自己提出来,我的去留,由不得你安排!

8月11日更新

“……后来呢?”云离饶有兴趣的追问。
我白他一眼:“后来我四闲逛了几天,拿着从慕容那里偷来的钱吃喝玩乐,然后就遇到你了啊。”听听,我的口气多么无奈。
“啊,这样……”他一脸失望,好似对于慕容没有追上我找到我然后百般报复很是不满,他真以为自己是在看戏啊?
我离开慕容后没几天就碰上了云离,他表明自己不会对我有任何不轨企图,我便与他一道四旅行,两周后,我在酒楼二楼靠窗的座位上一边吃饭一边告诉了他前因后果。
“你,真的不想活下去了?”他恶意的微笑,明亮眼眸瞥着窗外,指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你真的不想活下去么?”他在引诱……引诱我心底对于生的贪欲……
我闭眼,咬牙,努力抗拒那甜美的诱惑。云离这个死混蛋,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这么容易就动摇了……
“我不要。”我努力逼自己说出这句话,生怕自己反悔,“我留下了那么帅的告别信,离开的方式那么潇洒,现在要我回去,岂不是自打耳光?云离,你说过不会害我的,你现在是在反悔吗?”
睁开眼时,我看见的是云离一脸的无奈:“小丫头,我不信你当真不贪生不怕死。”
他说得不错,我确实贪恋生命,畏惧死亡,可是如果这样就让我沾染上慕容的鲜血……我想我还是没办法狠心下手……
放弃,是我认真思考后的结果,是我的选择,我不想再更改。
不管多么害怕,也要强迫自己面对死亡。
所以……请让我平静的、从容的,走向死亡,不要引起我生存的欲望,流露出卑微的懦弱。
“云离你不要再说了,你明知道我这人经不起诱惑的……”我低声恳求,他注视了我一会,忽然开口:“也对,这样死掉,未尝不是一种幸福。”然后,不再说话,就连他自身的存在感,也仿佛瞬间消失。
我看着他英俊的脸庞隐藏在凌乱的发丝下,灵魂藏匿在黑暗里,除了他自己谁都看不到……或者,连他自己也看不清楚……
云离此人,似乎天生与江湖脱不开关系,江湖上什么事他都想去凑一脚,比如一群江湖人为了比试谁的剑法更高超而进行的试剑大会。这样的行为说好听些叫做增广见闻,说难听些就是八卦。
他临走前力邀我与他一同前往,热情得叫人不得不心生疑惑,我拒绝了他。
我不会忘记慕容正四找用剑高手挑战,这样的盛会他怎能不去?我既然想避开他,自然要尽量免除这样的交集,绝对没有自己送上门的道理。
云离说他七天之后就回来,如果没算错的话,我还有十天的性命,等云离回来,我死的时候身边有一个认识得比较久的人,也许会愉快些。
掰着手指数日子,云离走了六天,我坐在茶馆里要了碗茶润喉,心里猜想他会不会提早回来……
令我惊讶的是,他居然如我所想回来了……站在我面前,带着一丝诡异的笑。
他不客气地伸手拿走我手中的茶一口饮尽,然后坐下来不说话,对我一直笑。
我看他一眼,将茶壶推过去:“自己慢慢喝。”然后起身就要走。他这么笑,一定没什么好事,我才不要留下来给他作弄。
“你怎么不问我有什么新鲜事?”他慢悠悠的开口,我仿佛嗅到了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但是我仍然决定不搭理他,脚步不曾停顿。
反正什么事都与我无关了。
“有关慕容临水。”声音依旧是慢悠悠的,甚至有点满不在乎的意味。
我站住。
死穴!
我两三步回到桌边,居高临下看着他:“说吧。”
他懒洋洋的抬眉揶揄我:“有兴趣了?”
我咬牙坐下:“算你狠,说吧。”他确实是玩弄人的高手,他知道我没办法对慕容的事无动于衷……
好在世上只有一个云离。
“前阵子,我从楚悠然那偷来一把剑,剑名为桃夭,桃之夭夭的桃夭,与紫竹、白露并称三大凶器,桃夭是一柄杀气很重的剑,尤为凶戾霸道,自出世以来不知斩杀了多少条人命……我很想瞧瞧是否有人能操控它,所以我得剑后将之送给了慕容临水,之后我告诉楚悠然剑在慕容临水手中,试剑大会上,他二人对上,约定此战死伤不论。”他笑眯眯的望着我,“如何,我的借刀杀人之术还使得不错吧?”
我的手藏在桌下,紧握成拳,尽量让自己冷静:“谁输了?”虽然我相信慕容剑术上不会输,可是我也知道,楚悠然不会那么君子的只用剑术,她是用毒的高手。
“比武前,他们二人约定,楚悠然不用毒,慕容不用桃夭剑……可是慕容输了。”云离像是看出了我的担忧,微笑说出重点,我惊得站起来。
不是不吃惊的,我跟慕容相好几个月,他有多少斤两,我大致也知道些,楚悠然的武功不可能有那么高,否则那日在火烧树林之后她不会求全退让……
我疑惑的看着云离:“她违背了约定?”用了毒?
“不。”云离一笑,“也不算,她用蛊。昨日比武五十招后,楚悠然已落下风,但慕容突然定住身形……遭楚悠然刺了一剑,就此落败,有人请来大夫,却瞧不出慕容中毒,我也验不出来,便猜想是遭下蛊,蛊术一道我全然不知,验不出也无可厚非。”
我尽量平静的开口:“他现在如何?”
云离扬起眉毛,神色轻悦:“昏迷不醒,大家束手无策。”他起身唤来小二结账,他背过身,我才敢松口气,压抑的情绪蓦然爆发,五味陈杂一片混乱,好像被人夺去了理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好像有什么失去了……
心口,有一种沉甸甸的酸涩缓缓地蔓延开,一点一滴强行侵入肌肤脏腑的刺痛叫人无法忽略……
我竟然会这么不开心……分明不关我的事不是吗?他是江湖人,性命相搏是家常便饭,不是他杀人,便是人杀他,不论武功多么高明,也无法避免这一天的到来不是吗?
为什么我竟然……
哭了。
眼睛和心脏一样酸涩难当,温热的液体不断涌出来,脑海一片空白,控制不住。
云离转过身来,我条件反射的擦去眼泪,看清他脸上期待的神情,无奈的张口:“你不是在期待我要求你带我去看慕容么?如你所愿。”
再看一眼他,确定他无恙,这样就好。
我原本只是想看一眼,看一眼就走,可是当我确确实实亲眼看到时,我的脚在地面生了根。
我看见慕容临水闭着眼静静躺在床上,呼吸均匀,好像只是在睡觉,但这一睡,却也许是是一场再也唤不醒的长眠。
一天之后,他没醒。他的面色变得苍白,嘴唇干裂,我要了碗米汤小心翼翼的喂他喝,绝大部分都从紧闭的唇间流了下来,只有少许勉强入了他的喉。
我看着来来往往的大夫摸着胡须摇头叹气,心里有一种将这群庸医的胡子拔光的冲动……我想我终于明白了医院医死人之后家属怨恨医生的原因,因为只有这样,失去亲人的痛楚才有一个宣泄的窗口……
两天之后,他还是没醒。
我坐在他床边,感觉时间无限拉长,神灵残忍的放慢脚步驻足观赏这一幕,他的呼吸好像慢了很多,每吸气呼气之间都隔着好长一段距离,我提心吊胆,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呼吸会毫无预警的中止……
一寸光阴一寸苦的煎熬……
我不是一个足够隐忍的人,我没有这样的承受力,所以我离开了房间,去找云离:“帮我一个忙,备齐这些药材。”我列了一张单子给他,他看了之后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仿佛明白了我要做什么:“你确定?”
我迟疑一会:“我不确定,但是这么做我会比较舒服。”
云离很有效率的将所有药物找齐,磨成粉末交给我,我接过来,低头笑一下:看来他已经知道了我要做什么。
晚上,除了我和云离,所有人都离开了慕容的房间,我向云离伸手:“刀。”他从怀里摸出把匕首,将锋刃在烛火上烧了一会,接着递给我。
我挽起自己和慕容的袖子,低头看一下,抖着手先在慕容手腕上开了个口子,殷红的液体立即涌了出来,我用力咬着嘴唇,狠心在自己手腕上也割了个伤口,迅速将药粉撒在伤口上,接着伸手让我和他的伤口贴近……
这是我从云离那里看来的用来医治蛊毒的古方子,说是以药为饵以血为引,以一命换一命的方式将蛊引导至另一人身上。
那书上还写道此法以牺牲人命为代价有违医者济世救人之本心,故而只作旁注,告诫后人切勿滥用。
一命换一命自然是不值得,可是利用一个只还有一天就要死去的人命去换取一个人今后几十年的生命,单就算数来看……很划算。
忍着手腕上的疼痛,我静静等待着,忽然伤口传来一种奇异的刺痛,好像有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钻了进去,我大叫一声移开手腕,却没发现什么异样。
……大概,是我多心了吧。
我重新向伤口上撒药打算继续刚才的工作,忽然间我的手脚僵住了,全身的血脉神经肌肉好像水泥一样凝固起来,我努力想说话,可是面部神经仿佛也坏死了,嘴巴怎么也张不开,我全身上下唯一能够活动的,是我的眼珠子。
我头一真正体会到身不由己的感觉,身体的自主权被夺走……这么的无力。
这种症状维持了几秒钟就消失了,我喘着气跌坐在地上,双眼发直:我明白为什么云离说慕容在比武时突然站定不动了,原来是这样,楚悠然的蛊可以使人暂时失去行动能力,高手较量,只需几秒钟便足够杀死对方,她正是用了这种卑鄙手段来取得胜利。
肩上一沉,我回头一看,是云离,他拉过我的手想要包扎,我这才想起自己和慕容还在流血,于是赶忙闭眼忍痛,耳旁忽然传来他“咦”的一声,我睁开眼,他指指我的手腕,在没有上药包扎的情况下,我的伤口止血了,伤口不再疼痛,而是有些发痒。
云离仔细的看了看我的脸,伸手探了一下我的脉搏,然后转头去给慕容裹伤。
太好了,他已无恙。
我呆呆坐在地上,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缓慢的舒展开来,一点一滴的,沁透整个胸口,仿佛可以静静站着静静看着,所有的躁动、烦乱,都沉寂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好像是被度的温水包围一样的感受。
比皮肤的温度稍微高一些,但却不是太高,不会觉得烫,只有很温和很柔软的触感。
这种感觉,也许应该叫做安心,或者……温柔。
他没事了,他安全了,他会醒来。
这个认知在我脑中盘绕。
好像被什么触动被什么软化,连心脏都变得柔软的感情……
什么时候起,我竟然产生了这种乱七八糟的情绪?
真是……
糟糕透顶!
我发热的头脑到现在才冷静下来,这才意识到我一时冲动给了自己多大的勇气……
我居然让一条虫钻进了我的身体里!!!!
“呜呜……啊啊……”我咬着嘴唇欲哭无泪……
云离转过头来,看我皱着眉头,一脸不以为然:“我说小姑娘,现在后悔迟了些吧?”
我冲着他咬牙:“你试试往身体里放一只虫看看?”我现在全身不自在,总想着方才那只虫钻进我身体里时那一瞬间的感觉……脑子里似乎浮现出一只细长的虫子在我血脉里游动并不断啃噬血管的画面……
云离漫不经心耸耸肩:“我倒是想试试,但那不可能,我血中含有剧毒,什么蛊进去了都是死路一条。”他看我实在抖得不行,便出言安慰:“你也别这么担心,养蛊之人多半在自身体内放过蛊,也没见谁出了事……你别总自个吓唬自个便行了,楚悠然一月之内必会来找我,待到那时我替你问问这蛊有何害。”
我瞪他:“一个月?你忘了我身体里有毒吗?还有一天我就要翘了,否则我为什么这么急着四玩?”
他眨眨眼:“什么翘?你……你说你会死?你蛊毒入脑了么?我给你一粒救命金丹你不是已经自己用了么?那金丹可解百毒,用来解借刀杀人之毒已经是大材小用……谁说你会死?”
我愤怒大叫:“三个月前我遇见燕不归请他替我看诊,难道他会骗我不成?”呸呸呸,谁虫子入脑了?分明是他的药没用。
云离一下子沉默了。
过了一会,他淡淡开口,口气竟有几分悲悯:“燕不归,早在三四月之前,因与人斗毒,战败而死。有上百人为证。”
我睁大眼看着他,好像隔着窗户看不清楚,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我不想听,可是那声音不断的钻进我的耳朵里:“我不知道你遇见了谁,可那绝不是燕不归。”
我几欲崩溃。
究竟,究竟是谁在说谎?
云离居高临下看着我:“你若不信,大可出去打听打听,我云离就算再怎么有权有势也买不了全武林的嘴。”
他这回没骗我,可我多么希望他只是在戏弄人!
我惨笑。
什么温柔温和安心宁静,什么四十度温水莫名其妙的感触,全都没了。
瞧我做了什么蠢事?我竟然自以为命不久矣,想要用一天的命去换别人将来几十年的命,多么可笑的妄想?
上天是残酷吝啬的,他不可能同意世人肆意进行不等价的交换,所以我付出的,其实是我完全没有结束征兆的性命,我今后的几十年。
难怪我找云离配药时他一脸不确定的疑问。
我居然愚蠢到……用自己的命去换一个人的性命!
多么愚昧无知多么惹人发笑多么多么……
……荒唐。
我所能为慕容作出的最大牺牲,只是我一天的性命,如果早知道是拿我将来几十年性命和不可预知的痛苦去交换,我怎么可能同意?
我喜欢慕容,是的,我喜欢他,所以才会担心才会难过,才会左右为难踯躅不决,可是为了这喜欢,我所能牺牲的,仅有一天,再也不会多,我即使喜欢,也是极其有限的吝啬,可是谁跟我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让我付出这么多?
云离看我神色不对,蹲下来伸手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回魂了。”
我不理他。
他喃喃自语:“这么严重?”
我继续双眼发直,不看他。
他叹了口气:“没法子了。”
我正好奇他想做什么,忽然颈上一痛,黑暗随即袭来……
我跌进黑暗里,黑暗里有无可名状不可自抑的无力悲哀。
原来,所谓生死,不过是上苍手掌翻覆间一个漫不经心的玩笑。
如此而已。

骑虎难下

醒来时,我躺在床上,慕容在床边,看他气色精神,已无异样,可我满心不甘。
慕容神色凝重,见我睁眼,倾身过来:“你怎么样?”他眼色奇异,是否已经知道一切?
我不回答,自顾坐起,他伸手欲扶,我侧身躲开,穿鞋下床正想出门,手被人拉住,回头,是慕容犹疑压抑的脸。
我冷冷淡淡开口:“这位公子,男女授受不亲。”
他先是一惊,随即扯开苦笑:“别玩了,我有事问你。”
我移开视线:“我很好,现在饿得能吞下一头牛。”回答他前一个问题。
“一头牛?这么厉害?”云离从门缝里探出脑袋,大笑道:“我让厨子去准备吃的,你待会就能上桌了。”他挑眉,“真要一头牛?”
我差点忘了他在这里,以他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若是不跟慕容说出前因后果好方便看戏那才是怪事。
我抬脚向他踹去,他笑着退后一步躲开:“不必心焦,你脉象虽奇,却似无生命之忧,大可放心等到楚悠然来找我那一日。若你愿意,自个去找她也行。”
我撇嘴,上前拉住他:“帮我解决后面那个。”手上拖一个百十斤重的东西可真不好受。
他瞥一眼,勾起嘴唇笑:“自家事勿求人,这人你自己想办法。”他在幸灾乐祸。
我咬牙:“我变这样还不是你害的?”若不是他故意引我来看慕容,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也许我会平静地等待一日然后欣喜若狂的发现自己没死,于是真相大白皆大欢喜,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满心不甘。
他大笑:“分明是你甘愿送命,我可有半分威逼?如此下场,与我何干……”他忽然住了嘴,因为喉间被明晃晃的剑尖抵上,慕容神色冷峻,他全无畏惧,抬眉回望,笑意拂面而来。
云离抬手拨开剑,同时甩开我的手腕:“给你一炷香时间,跟我走,我保你见到楚悠然之前不死。”
“保我不死?”我挑眉,斜眼看他:“好大口气。”若当真死亡到来,谁又能拦得住?
他只笑不语。
“要是我在你的承诺下死了怎么办?”我追问。
他转转眼珠子,狡猾地笑笑:“死了便死了,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是没有对认失信过。大不了给你下葬。”标准没心没肺的回答。
我又一脚踹过去:“找死。”他躲过,我笑:“等着我。”他若拍胸口担保我绝对不死,我反倒没办法放任自己跟着他,他答得诚实,反倒叫我觉得安心。
云离走出去,反手带上门,我转身看着慕容,疲惫的笑:“慕容,别再搭理我了好么?我真累了。我误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引蛊救你是我自己犯傻,跟你没有关系,我承认我有些喜欢你……”叹了口气,我顿一下看着他,他的目光有些许闪动,略微苍白的嘴唇紧闭着,眉峰微拢,这是他苦恼时的表情。
我看着他,感觉自己的视线一点点变冷,看着他感觉距离越来越远,分明近在眼前,我却不想伸手触碰……
厌倦。
只是厌倦,不只是对谁。
我淡淡的笑,眼角有些沉重:“我不想再计较了,咱们两不相干可好?”
他缓慢的摇头,固执而坚定:“是我的过错,我必须弥补。”他抓住我手腕的力道加大:“你不能走。”
我冷笑:“慕容大侠要强留客人么?倚仗强权暴力,这嘴脸何其可憎!”
他松手。眼色微暗。
我同时收起冷笑,尖锐又变成疲惫和无奈:“慕容,我不想再见到你,真的,在你身边,我会不停的想起你刺我那一剑,不断在怨恨和放弃间挣扎……”我看着他,第一这么诚实这么坦然,毫无保留,我努力在心里描画他的眉眼,我知道他的漠然之下可以冷酷也可以温柔:“我喜欢你……可是我累了。”
喜欢人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喜欢一个曾经给自己造成极大伤害的人则更加困难。
看不见你,我会比较轻松。
他一直看着我,我回望,努力让自己不移开视线,努力让自己不要后退不要让步。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小会儿,但是在我印象里很漫长,他终于先收回目光,眼中的光芒一点点一点点熄灭,越过我,打开门率先走了出去。
背脊挺直。
我关上门,双手背负靠在门上,胸口空空荡荡。
结束了。
我用力呼吸。
吸进第一口气,我想起初见时他寒凉淡漠的眼神,瞥向我时泛着琉璃一般的光芒。
呼出这口气,我的肩膀抖了一下,他刺来那一剑那么痛那么冷,可是那剑光比不上他冰冷的眼神。
吸进第二口气,我记得火海中石室里他紧紧拥着我,他的狼狈我的安全,他的信任我的多疑……他披在我身上的外衣。
呼出这口气,我提醒自己不要遗忘,他曾经的狠毒无情。受伤了就是受伤了,不会因为疗伤药多么上佳而抹去曾经对伤口的记忆。
吸进第三口气,他固执和困惑的神情尤在眼前,他眼中的光芒因为我而黯淡熄灭。
呼出这口气,我告诉自己一切已经结束,我与他再无瓜葛,喜欢人很困难但是让心情麻木却很容易,麻木久了,自然会忘记。
心情快要平复的时候,一股很大的力道把门撞开,我被这股力道推着向前踉跄了几步,差点没趴跌在地上,回头一看,云离笑眯眯的站在门口,一只手还抬着扶在门边,典型的现行犯罪证确凿。
“死人啦,我在门后耶。”怒从心起,我顺手拿起桌上茶壶想要砸过去,忽然想起这不是我的东西,砸碎了要赔钱,于是又放下了。
很意外的,他这么胡闹似撞进来,好似把我的郁闷一下子撞飞了,门被撞开,外面的阳光肆无忌惮的汹涌扑来。
我眯着眼享受春光的温暖。
他无赖似的耸耸肩:“就是知道你在门后才这么用力,我的姑奶奶,照你这么磨蹭法,咱们今天就别想上路了。”说罢,他过来拉我的手,将我拖到屋外马车上,临上马车前,我不经意回眸一瞥,看见街头角落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么熟悉,却又看着有些眼生,不复昔日卓绝出尘。
但是与我无关。
我搭上云离向我伸来的手,脚下一蹬上了马车,上去后第一句话:“拜师的话还算不算数?”
他眉毛一抬,亮出灿烂笑颜:“算,怎么不算?”他转身从包袱里翻出一本很厚的蓝色册子丢给我,“自己看,不懂问我。”册子封面上写着“闲话机关”四个大字。
这本册子看起来有些年月了,全书皆为手抄,工整的小楷看着很舒服,我并不急着学习,所以只是先翻看一下大致了解了全书构架。
每天时不时翻个几分钟,五天后,我大致了解了这本书的主要内容。
这几乎可以算是一本入门的书,写这本书的人自称云,记录下了自己与另一个叫做苏的人之间关于机关暗器的讨论,上部分为入门篇,开始以苏问云答为主,渐进为二人互动,自称云的笔录者是个很博学的人,他与苏不仅只谈暗器机关,还不时涉及天文地理奇门五行,而那叫做苏的也不差,到了下部分的探讨篇,问出的问题已经能把云困住,于是二人共同思索答案。
不过……云?
我看向正在悠闲假寐的云离:“这里的‘云’,指的是你?”
他眼也不睁懒洋洋的回答:“不是我,这本书少说已有二十来岁年纪,那时我才刚出世呐。”他说完便偏过头,让人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马车忽然停下,这时候云离正在扮沉似的转身,一个平衡没掌握好,狼狈的摔出马车……
虽然还是有些凉意的春天,可是我感觉额角流下一滴冷汗……现在我终于相信他是真的不会武功了……
云离坐在地上,神色有些无奈的望着听到重物坠地声过来察看的马车夫柳回风,后者有些紧张,云离笑一下站起来,神色自若,对旁边围过来看笑话的人视若无睹:“若非知你甚,我真要怀疑你是故意的……”他伸手去拍柳回风的肩,转头去看立于街道左侧的楼阁:“酣睡不知时日过,这么快就到了。”
那酒楼名字很是有趣,牌匾上潦草几个大字“世事一场大梦”,拖沓出三分倦倦懒懒的潦倒疲惫,不知是哪个落魄书生写的。
我心里想着口中便问了出来,旁边柳回风听了一脸古怪,云离好像没听见似的率先走进那间阁楼,柳回风落后几步,凑近我小声八卦:“你说的落魄书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不相信的朝他上下打量,眼珠子转了好几圈:“你?”不像。
他嘴角抽搐一下,无力的抬手指向走在前面的人。
我斜视他:更不像。
柳回风叹了一声,英俊的脸上蓦然浮现难以言喻的阴郁,那是我从不了解的灰暗:“小姑娘,你还太年轻。”看着云离,他眼里掠过一丝近似痛楚挣扎的神色,激烈宛如地火焚烧,但是只一瞬间便消失了,云离转过身时,他已经恢复湖水一般的平静。
“你们俩做什么呢?”云离掀开阁楼门口的帘子低唤,我赶紧过去,柳回风有什么伤心痛苦跟我没关系,他说的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只要保全我自己就好。
阁楼内空空荡荡,红木桌椅整洁雅致,垂挂着的洁白纱幔被风吹动,掀开来,纱幔之后是临窗的茶几,雕工精细远胜方才所见的木桌椅,窗户半开,窗外新柳翠绿欲滴,让人隐约产生出尘离世的错觉。
云离走到窗边折了一支新柳,插在檀木茶几上的玉瓶里,在茶几旁的软垫上坐下后抬眉对我微笑:“坐吧。”不知是不是环境改变的缘故,他这一抬眉看起来有了几分静瑟的味道。
柳回风不客气盘膝坐下,我刚坐下,便有个青衣少年端着只盛满鲜的银盘走进来,放下后躬身低声道:“公子,余音姑娘前日染了风寒,卧病在床,阿九擅作主张,让凝翠楼新进的乐师来此顶替……”
他迟疑一下,询问云离的意思。后者懒漫一笑:“你瞧得上眼的乐师自然不差,让她上来吧。”
青衣少年退下后大约半分钟,纱幔再度掀开,进来个白衣及地面上覆着纱巾的女子。她抱着琵琶缓缓欠身,嗓音沙哑低柔:“见过公子。”云离不答话,懒洋洋的合眼摊手向后一躺,那女子席地坐下,素白手指在琵琶上拨弄两下,不言不语开始了弹奏。
这两人一个弹一个听,半天不说话,柳回风在一旁打瞌睡,睡前告诉我刚才端上来那盘可以吃,我便开始牛嚼牡丹……
那琵琶声冷冷涩涩凄凄惨惨,虽然一开始可以忽略,可是听久了便开始觉得刺耳烦躁……连带心情也跟着烦乱起来。
很烦躁,一股闷气压在心底,很想要用力的发泄出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
就在我忍不住想要出去透透气的时候,琵琶声忽然一变,节奏陡然舒缓拉长,越发的哀怨消沉起来,如果说刚才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耳边不停的小声哭泣,那么现在的琵琶声,就仿佛悄然传达到心底的悲哀……
有时候,无声的眼泪比大声嚎哭更能打动人……
在这琵琶声中,我不禁想起了自己来到古代后发生的那些不幸的事,这短短的两年里,我所经受的痛苦,比来到古代前二十多年加起来还要多……那些刻在在身上和心上的伤口让我疲惫不堪。
我……为什么要活着?
这么辛苦,为什么不干脆死掉?
我缓缓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一缕悠悠渺渺的萧声兜转周折而来,漫漫散散却一直不断绝。
好似生机。
枯草余根来年再发,死木逢春可见新芽,那一缕生机藏在地下,蛰伏在黑暗里,等待着时机破土而出……
……是谁?
……是谁在吹箫?
我睁开眼睛,看见云离正手执紫竹箫,眼眸清朗饱含笑意。
宛如打破重重迷障,我登时清醒过来。
也就在这时,琵琶声停下,声音陡然消失的同时,一直压在我心口的压抑沉痛也犹如轻烟遭遇了疾风,霎那间无影无踪。
我……我刚才怎么了?
云离放下执萧的手,放下时紫竹萧身在他掌心漂亮的转了个圈,他看着那白衣女子笑意盎然:“楚悠然,你还有什么招数?”
我身子一僵,顺着云离视线看见那白衣女子抬手摘下面纱,露出一张清隽秀美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纯洁无辜的面孔,唇边俏生生的一抹笑弧带着些许甜意……
我有些害怕的将身子向后缩了一下……她甜美笑容后藏着怎样的血腥手段,我是不会忘记的。
但是她似乎不认识我,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云离,她放下琵琶,然后无辜的笑了笑,眉眼风致宛若春水:“黔驴技穷。”神色很是轻松惬意。
云离反手一勾将我揽到身后,声音爽朗明快:“你若不用内力,任凭这琵琶声如何哀伤入骨,也动不了我分毫……”他顿一下,声音忽然变得冷淡平和,“陷阱下毒,买凶暗杀,南宫以为你能对付我,请了你来,你是个聪明人,第一交手便该知道对付不了我,我本已有心放过你,你为何依然再三挑衅?”
楚悠然放下琵琶,笑意清明神态娴雅,好似桌上那支青翠欲滴的新柳:“阁下是我生平之大恨,宛如心头毒刺,若不除于世间,在下食不下咽,寝不安枕。”她言辞尖锐近乎刻薄,这好似赌咒般的话语却用再平和淡然不过的语调说了出来。
“哦。”云离很平淡的应了声:“你既然来了也好,我有话要问你,你对秋临水做了什么?如何解救?”
楚悠然垂下眼帘:“你问我下的蛊么?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那日我力不能敌,危机之际弹出洗脉蛊,此蛊初入血脉之际有片刻至人不能动弹,但只消耗上七八日,便可化解,秋临水被我重创,大约会睡久些……”她沉吟片刻,“嗯,也就睡个十天半月吧,待他苏醒自当无恙。”
我迟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紧接着一股狂喜涌上心头。
她的意思是……我会没事?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实,我的心神有些恍惚,耳旁好像传来了一些声音,但我没有注意,当我回过神来,楚悠然已不见踪影,我只看见一个带着血红的白影从窗口消失。
而地上,留下了一滩血迹,浓稠暗红,将这清幽之地逼出几分诡异肃杀。
云离淡淡吩咐人打扫干净,然后便拉着我走出去坐上马车,让我到客栈休息,留下柳回风陪我,他自己不知所踪。
也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柳回风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他的眼神却出人意料的沉静冷漠。
到客栈的路上我心里一直盘算着怎么离开,却找不到合适的开口的理由,总不能这么对云离说:“我既然已经没事了,你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我走了,拜拜。”虽然我的确有这个意思,可是人要脸树要皮,我再怎么厚颜也不好意思说得这么直白啊。
既然不好明说,那就直接偷溜好了。
云离走后,我动了逃跑的心思。
可是我才冒出这个念头,刚走进客房,柳回风便扣住我的手腕,眼神森冷:“难怪云离说要看着你,你还当真不安分,一以为自己没事就想离开……你听好了,楚悠然所言未必是真话,你若不想半路死得不明不白,就给我乖乖留下来。”他手劲很大,我手腕生疼。
他的话好像一盆冷水,狠狠的浇在我火热高涨的情绪上,霎时将我的心情冰冻。
寒意森然。
温室与冰柜大概只有一步之隔。
我想我的表情大概满是畏惧瑟缩,所以他的表情开始软化,看我的目光变得有些歉意,片刻之后寒冷被温暖覆盖,他松开我的手,拍拍我的肩:“我说话重了,抱歉。”他叹了一口气,“其实你不该与他一道,我曾劝过你,你却不听。以我之见,你就是现在死了,也比一直跟着他强……”他顿了一下,英俊的面容上有复杂的阴郁,语气是淡淡的苦涩:“我认识他几年,看得多了,也知道多些……那家伙,很擅长让人生不如死。”
他说到“生不如死”四个字时,我轻轻抖了一下,好象有一股寒意窜进骨头里。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死更可怕了……当然,楚悠然那种凌迟手法也一样可怕。
糟糕,怎么又想起来了?
我闭上双眼,努力驱赶走心中那丝不愉快的感觉,睁开眼时看见柳回风有要离开的意思,连忙拉住他:“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什么都是你说的,那就给点意见吧。
我对他认识不,只知道他是云离的属下,常给云离担任马车夫,但是他曾经劝告我远离云离,心肠应该不坏。
他皱一下眉,看着我拽着他衣角的手,估计在犹豫要不要把我扳开,过一会儿,他移开目光:“别忘了他是我主子,我不可能为了你背叛他。你既然已经自投罗网,我便不会教你怎么脱困。”他的目光有些闪烁。
过分!哪有这么不负责的?就好像医生诊断出病情却不给开药一样。
被拒绝的不悦让我下意识的反击:“你一直在骗人吧?如果说跟着他会生不如死,那你为什么还跟着?”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且不说我这么对一个不知根底的大男人言语攻击会留下什么恶果,光是我这句问话,就违背了我刚才不探人私隐的决定。并非是为了尊重人,而是知道的越少可能卷入的麻烦以及危险也会随之减小……
柳回风却没有动气,我的反击好像一片羽毛打在他身上一样不痛不痒,他只是淡淡地丢给我一句:“云离身边只有三种人,一是猎物,二是棋子,三为玩具,你以为你是哪一种?”说完这句话,他便离开我的房间。
他关上门后,我慢慢开口:“第三。我是第三种。”他打发时间的玩具。
带我回他家也好,引诱我杀慕容临水换解药也好,告知我慕容被楚悠然击伤也好,对他而言,都只是无伤大雅的玩闹。
看一眼我的包袱,里面装有云离给我的那本书,我苦笑一下:“目前,似乎有向第二种发展的趋势。”
我知道自己已。

第 3 章

云离一直没回来,从柳回风口中,我断断续续套出了少许信息:楚悠然受云离手下一个叛徒所托出手对付云离,被其先发制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心有不甘,于是自试剑大会结束后就一直在暗杀云离,可她请来的杀手还没来得及下手就被云离的人提前解决了,而下毒对云离完全没有作用,几番试探之下全无结果,她只有亲自上门,试图以琴音动摇人心,哪知道不但没得手,反遭云离下达诛杀令,目前正在逃亡中。
现在我知道自己已经不能置身事外,所以也就尽量打探对自己有利的讯息,知道得多一些,我才能判断自己下一步该如何走。
知道那个背叛者就是上重伤柳回风的叫做南宫的家伙后,我撇撇嘴,很不屑的开口:“云离那家伙作老大很不成功嘛,让属下三番四背叛。”理论上说,如果我是他,我会在那人第一背叛后将之格杀,虽然我知道自己实际上做不到这一点,但是依理性判断,如果要成大事,必须足够狠毒……云离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过仁慈?
一时的轻纵,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遗憾,到那时就不仅仅是后悔而已了。
柳回风有些无奈的叹一口气:“云离对待背叛者从来就是心狠手辣,不仅用残酷手段杀死,连那人的亲朋好友都不放过,若然有人侥幸不死,那等待他的将会是生不如死。”他顿了一下,眼中有隐痛闪动,像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而后恢复平静继续开口,“他早知道南宫心存二心,他若想要南宫真心臣服于他其实不难,他不那么做,只因为要从南宫那寻些乐子,南宫自以为瞒天过海,却不知自己毫发心思皆逃不过云离掌握。”
我呆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思绪。
好恐怖的家伙,做到这一步,还能算是人么?
……窥探人的思想,连人心都能左右,那家伙当真不是魔鬼么?
我一定、一定、一定要离那家伙远一些,尽量跟柳回风在一起。
但是在我暗自发誓的几天后,我却不得不远柳回风而亲云离。
云离回来之后我们就继续上路,柳回风还是马车夫,他戴着斗笠,遮住了他那张英俊的脸。
柳回风的魅力是很内敛的,他的五官是那种极为明朗温和的英俊,顾盼间颇有一种风流倜傥的感觉,是那种很容易让闺阁少女一见钟情的类型,可是相久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眉间始终萦绕着一抹淡淡的不得志的抑郁,目光邃悠远,好似藏着很的心事,偶尔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疲惫和沧桑……
对于喜欢忧郁美男子的人来说,柳回风的杀伤力好比原子弹,虽然我不好这一口,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偶尔出神显露出忧郁神情的模样十分迷人。
马车缓慢行进在郊外大道上,两旁是巍峨高山,云离在马车中打瞌睡,我则继续钻研云离给我的那本书,既然不能逃避,那就要多学些自保的办法,我知道习武要从小打基础,我这个年纪想要学武已经是天方夜谭,所以我从借助工具这方面下手。
忽然耳边传来马嘶声,紧接着马车停了下来,虽然震动不是很大,但是云离还是醒了。
“回风,出了什么事?”他没睁眼,淡淡地问。
前面传来同样平淡的回答:“没事,几个不成器的山贼拦路而已。”
我偷偷掀开帘子从柳回风身侧看出去,看见前方五六米站了七个人,将去路堵死。
那七个人一共五男二女,有须发皆白的老者,也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七人打扮兵器各异,但是光是用看的,也能看出他们身上的东西价值不菲,他们的衣服不是丝纱就是绸缎,在阳光下反射着很贵气的光芒,他们有人拿刀,有人用剑,最老的那家伙拿的是一根龙头拐杖,龙头以玉雕成,其余六人刀剑长短大小各不一样,但每一把都是闪着耀眼寒光的好兵器,有一把刀刀身呈金色,想必在上面镀了金,有的人剑柄上镶着宝石,有的人腰间挂着玉佩,而那两个女子头上的珠钗看起来很值钱。
相比之下,倒是显得穿着朴素身上完全没有装饰的柳回风和云离比较寒酸了。
切,骗谁呢?哪来装备这么华丽的山贼?
如果他们没带武器,我们倒是比较象拦路抢劫的那一方。
“金银八环四分刀,一尺二尺三尺剑,龙头拐杖铁寒,是富贵堂的人。”柳回风的语气还是很平静,如果光听他的口气,很容易让人觉得富贵堂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知道来者不善,我很自觉地缩回马车里,转头去看云离,看他要如何理。
“山间拦路,虽不劫钱财,却劫人性命,也是山贼。”云离依旧闭着眼,好像完全不紧张,不仅不紧张,还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扎手么?”
“还好。”感情柳回风这马车夫还兼任打手。
“那就动手。”话音方落,外面就传来惊呼声,接下来是打斗声,马车外有风吹过山林的歌声,也有刀剑撕裂空气的呼啸声,间或夹杂着尖利短促的金属厉啸声,还时不时有他人遭遇痛楚或者死亡的惨叫声。
但是唯独没有柳回风的声音。
我有些不安,想要掀开车帘看看外面的情况,忽然车帘被撕裂开,同时一个身躯伴随巨大的冲力闯了进来,将我撞到一边,那个人影进入马车后就立即架住了云离,将他拖下马车,用金色的刀架在他脖子上,几乎是用颤抖的声音大喊:“给我住手。”看来这家伙运气不错啊,一把就抓住比较有做人质价值的云离。
而我,也看清了此刻外面的情况。
拦路的七个人,只有三个还站着,一个人在马车旁挟持着云离,另外两个背对着我合力挡着柳回风,一个老人一个女子,这三人身上都挂彩不少,鲜血不断从几可见骨的伤口中往外流,至于其他四个是全躺下了还是有人逃走我不知道,因为我实在无法一眼从地面上四散的残躯断肢甚至碎肉块中判断死掉的是几个人。
空气中飘荡着浓厚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不愿多看一眼地面上的惨状,我目光上移,对方另外两人停手侧身,让我看见了头脸乃至上半身像被人用整桶鲜血浇过一样的柳回风,他拿着把软剑,剑上满是鲜血,粘稠稠的不断在往下滴。
他眼神幽宁静,好似完全没有情感波动。
他的肩头,挂着一只齐腕斩断的人手,而身上,则留有几截断肠和碎肉。
我再也忍不住,转头干呕起来。
我不是没见过杀人现场,来古代这么久,看慕容临水砍人也有些习惯了,可是杀人杀得这么没有美感的我还是头一见。
眼睛可以不看,耳朵却还在自动接收声音,第一个说话的是柳回风:“云离,你真无能,这么容易就被抓住了,扯我的后腿。”说话的内容有点抱怨的意思,但语气却很轻松。
我微微侧目,看见云离几乎是放任自己靠在挟持自己的中年男子的怀里,好像一点也没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让敌人漏网脱逃以致有机会抓人来威胁自己的你才是真的无能吧,方才是谁对我说能轻松应付的?”
“你耳背么?谁说能轻松应付了?这些家伙是富贵堂的人耶。我只说了还好……我只负责杀人,不负责照料你的安危。”柳回风很爽快地撒手不管,他刚说完话,打斗声便立刻响了起来,同时响起的还有那奇异的金属厉啸声。
云离还是微笑着,右手却飞快的抓上挟持者的执刀的手腕,对方一惊,下意识的回刀反斩,他轻笑一下,侧身的同时站直,左肘反撞,右手下压,让刀刃避开颈部,斩上他的左肩。
这一刀斩得并不,刀锋才刚切入肩膀,执刀者便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在地上,手腕上有一个血孔,神色愤怒不甘,却无能为力。
云离看了一眼柳回风那边的战局,平静的吩咐:“留下这两个。”
柳回风正举剑要将那个拿着龙头拐杖的老人劈成两半,听到云离的话立刻停招收剑,空气中的尖利金属啸声立即哑然顿止,他将软剑放入怀中,看也不看就往回走,当瞧见云离肩上的伤口时,面不改色将人当西瓜砍的他皱一下眉:“怎么这么不小心?”他叫我从包袱里拿一件干净衣服出来,三两下撕成布条,给云离包扎伤口,他身后的老人和女子还活着,但是受了很重的伤,老人断了一只手臂,而伏在地上的女子双腿弯曲的角度很诡异,应该是骨折了,两人身上还有大小不一的剑伤,都已经没有再战的能力。
云离单手扶着肩膀,微笑看着失血过多站立不稳的老者,用一种淡漠的上位者的口吻询问:“死,或是服从?”
在死神的威逼下,老者和那一男一女选择了屈从。
之后,云离让柳回风给挟持他的人解除迷药,拿出金创药让他给自己和同伴止血疗伤。
我这才发现那几人的伤不止我刚才所看到的那么些。
中年男子伤势最轻,只在胸口、左臂和左腿上各有一道可见骨的伤口,而老者的右手齐肩断掉,右耳被削去一半,左肩到左胸三道剑伤皮肉翻卷,而那女子除了断了双腿,腹部还有一个大口子,令她不得不捂着伤口使内脏肝肠不至于流出来……
想不到柳回风平日看起来温和斯文,杀起人来这么蛮横血腥,简直就像是切菜一样。
云离自己充当马车夫,让柳回风在马车上清理身上的血迹,而三个失败的幸存者也听从他的命令上了马车。
马车内很宽敞,即使坐上五个人也不会显得拥挤,柳回风和两个男人坐在一侧,我则和那个女子同侧,虽然他们都离我有一段距离,可是我还是感觉害怕,只要是正常人,和四个血淋林的家伙同一室,总会感觉不自在的吧。
而血腥味最重的,要数坐在我对面的柳回风。
他撕下了沾满鲜血的外衣,卷成一团扔到外面,然后用一块干净的布巾擦了擦脸,勉强擦去了脸上粘稠的血浆,但脸上还是满是可怖的血红,而头发乱七八糟的纠结成一缕一缕的,其中隐约可见黑红色的细小块状物体,不知道是血凝结成的血块还是从别人身上砍下来的碎肉块……
看见我一直在下意识的躲避他的目光,他笑着开口:“阿影,怎么了?”他不笑倒好,笑起来更可怕,血红的脸上露出一口白牙,很是狰狞恐怖。
我小心的指了指他的肩膀,那只齐腕断掉的手还死死的扣在上面,刚才撕掉衣服却没能将断手弄下去,手掌下隐约可见外衣的残破布片。
他笑了笑,将那只手强行从肩膀上掰开,空气中响起清脆的骨节断裂的声音。
又看了我一眼,他语气有些抱歉:“对不起,让你受惊了。”声音温和,好像又变回了从前的柳回风,可是我知道那不可能了,这一幕留给我的印象太过鲜明,我很难不去介怀。
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云离的声音传过来:“回风,往西半里有河流,你去清洗一下,别吓着阿影。”柳回风点点头,跳下马车,回头看一眼车上其他乘客:“你们要不要去?”他在问那三个人。
三人迟疑不答。
我想我知道理由,柳回风让他们跟自己走是担心这几人会趁他不在袭击云离,而那三个人不走的原因大概是还存着少许投机之心,却又惧怕柳回风的武力而不敢说出拒绝的话。
最后还是云离给他们解了围:“回风,你一个人去吧。”
他话一出口,柳回风立刻不再理会地走开,而那三人脸上则浮现了怪异的神色,大概是想不到云离会这么大胆,而柳回风走得这么放心。
但正是因为这样,他们却同时浮现了小心谨慎的畏惧神色,云离越是满不在乎,他们就越是戒惧,生怕云离有什么奇招,不敢贸然出手。
云离轻笑一声,回身钻进马车来,在柳回风原先的座位坐下:“趁着有时间,我有话问你们。”
那三人互相对视一下,点了点头。
“是楚悠然派遣你们来的。”用的竟是肯定的语气。
“是。”
“她承诺了什么?治病疗伤还是解毒?”云离漫不经心的再问。
“……”对方无言,但是惊讶的神色已经表明了云离所料不差。
云离很无所谓的笑笑:“她能拿得出手的也就那些东西,别的我还不放在眼里。”
“二堂主得了怪病。”
“哦。”云离淡淡的应了一声,又问:“你们来之前,她可曾嘱咐你们什么?”
三人对视一下,脸上同时露出懊悔表情:“她说过我们须全力施为,半点大意不得,有什么手段尽管施展出来。”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不是光明正大劫杀而是采用卑鄙手段,云离未必这么容易占上风。
云离“嘿”了一声,声音中有不少的嘲讽意味:“你们以为施用手段便能杀我么?”他转头对我笑:“论起暗杀,回风可比他们老到多了。”
对我说了这么一句后,他转过头看向那三人,淡淡的开口:“楚悠然还跟你们说了什么,都告诉我罢。”他这么轻描淡写的吩咐,语气间竟全然一派睥睨的自信,不在乎他们隐瞒,亦不担心他们欺骗。
三人老实道来。
原来,云离这个不会武功的人,竟然是江湖第一杀手集团的首领。
云离是不会武功的,那曾经挟持他的人也说了,他之所以能反制那中年人,一来是中年人有伤在身,二来是因为该人注意力几乎全部放在柳回风身上,而云离用的动作十分凶险且出人意料,才能脱出钳制,他左肘反撞的那一下正好打在对方伤口上,如果那一招含有内力,足够将对手打晕,更不用铤而走险让肩上受上一刀,那一刀如果偏差少许斩上颈部,云离现在便是死尸了。
我听着有些恍惚,感觉很是荒唐,杀手集团的首领,竟然完全不能施展武功,这样的组织如何能稳定?可这种诡异的错位感,更让人觉得他不可测。
云离看了他们一会,像是在确定他们有没有说谎,过了片刻,他点点头:“她知道的毕竟也不多,你们若是知道回风是什么人,便不会这么说了,他原本是叫做柳是语的。”他话一出口,那三人失血过多的面孔立刻变得更加惨白,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我对于江湖往事秘闻并不是很了解,所以也不明白这个名字有什么意义,但是看那些人的表现,柳回风从前似乎是很了不得的家伙。
云离拍拍我的肩,轻松的说:“也告诉你些吧,省得你总小瞧回风,别惹他生气,他平日性子还好,但发起狂来我还得请别人来制住……那还是我小时候的事,回风他从前是正义盟的弟子,才华过人,武功在年轻一辈中是佼佼者,就是长一辈的师长也不遑多让,十年前反出师门投效森罗殿,三年后,百年来一直与森罗殿抗衡势均力敌的正义盟便烟消云散了。”他忽然很愉快地笑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还有,在我将森罗殿完全拿到手之前,他是森罗殿第一高手。”
这时柳回风回来了,大约是听到了云离最后一句话,淡淡的甩下一句:“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那都是过去,现在的第一高手是你的心腹……得了,我洗干净了,换手吧。”他换了身干净衣服,身上已经看不见一丝血迹,头发湿漉漉的,发梢还不断往下滴水。
云离很爽快地交出马车控制权。
我瞪这个家伙:这么厉害的杀手被他拿来当马车夫使,太浪费了吧。
不过那之后我就不敢没事找柳回风搭讪了,天知道如果我一不小心惹怒了他会不会被拿去练习切菜。
我毕竟是正常人,对血腥不能免疫。
这也是云离的意图,这样一来,我就必须更依附他,我虽然知道,却无可奈何,只能更加依附他,因为我发现身体里出现奇怪的感觉,一缕缕细小的异样感不受控制四流窜,那完全不可捉摸的东西让我恐慌。
“危机之际弹出洗脉蛊……”楚悠然的话不期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再更新两千字

“拉弓的时候不要光用腕力,要注意将手腕、臂膀、肩背、腰胯的力量尽数用上,别跟我抱怨力气不够什么的,这世上没有废物,只有懒虫。”云离一边说一边拉开长弓,目光如电直视前方一百米的草靶,紧绷的肩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美。
手指松开弓弦,羽箭“嗖”的一声飞了出去,准确地钉在红漆点就的靶心上。
“好厉害,再来一个。”我非常配合的鼓掌,辅以没什么诚意的安可声,云离看着我,无奈的翻了翻白眼,我笑咪咪的和他打太极:“大哥,我是弱女子啊,练这东西会长肌肉的,很难看啊,再说我学这个也没啥用……”其实我自己也知道,我这没几两肉的细胳膊就算练上几年也不可能练出健美小姐的效果,可是我就是懒……
云离一带我回到他的地盘就开始训练我,美其名曰要教我防身之术,然后拉着我练习射箭……
一开始我很有兴趣学习的,以前看着漫画上那些漫画人物射箭的pose又帅又酷,自己也想来耍一把帅,可是才拿起弓我就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了:那么紧绷的弓弦,是我这种弱女子能妄想拉动的么?
箭术一般是在远程攻击中使用的,而我对于攻击向来没什么兴趣,在我的观念中,若是遇到危险逃跑就好了,实在跑不了的时候再考虑攻击,但到了那个时候似乎还是机关暗器更有用一些。
他撇撇嘴,却没什么懊恼的样子,只是转过头,拉开弓,专注的,一箭又一箭的射向靶心。
我四漂移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就算我可以忽略那张漂亮得引人犯罪的脸,也无法忽略他此刻的凛然风姿。收敛起平时慵懒散漫甚至是有点无赖胡闹的气息,此时的云离,周身散发出一种极其锐利的气质,就好像将绝世名剑抽出了蒙尘的剑鞘,头一展露出它犀利的锋芒。
直到箭囊空空如也,他才停下手,转头看着我微笑,又恢复了那幅懒懒散散的神态:“我教你箭术,是因为你和我一样没有内力,现在想要修习也来不及,这是我唯一能够教你使用的武力。”他顿了一下,而后继续微笑:“你若真的不愿学,就算了。”有点落寞的样子。
我的回应是欢呼一声奔回去,把他撇到身后:“可以吃饭了!”如果说第一看到他这副表情,我可能会感到愧疚,可是在对他有初步了解后,我要是再被蒙骗,那我就该重新投胎了。
家里没有太大的场地,所以云离就在外面立了张靶子给我练习,看起来是很好心没错,但是一旦联系上他规定的四个时辰的练习时间,我就无论如何都感激不起来。独自早就咕噜咕噜不知叫了多久了,我三步并作两步的打算冲进半月居的大门,猛然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
是的,我绝对认识这个背影。
然后,那个背影转了过来,我看到了正面。
俊俏的眉目,温柔的神色,一身绿色衣裳……
燕不归????
有些发白的脸色,离地面大约一寸距离的双脚……
燕不归!!!!!
是燕不归燕不归燕不归啊啊啊!!!!!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他还……会变成鬼的。
到了现在,我已经完全相信,作者是一个什么都敢写的变态,所以出现一两个鬼魂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鬼啊!”我惨叫一声,用完全正常人的反应扑到身后云离的怀里,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转到他身后,将他推到前面去除妖斩魔……不对,是超度怨灵……
对于这个状况,云离只淡淡问了一句:“你,是谁?”
我一愣,燕不归也一愣。
云离还是那么淡漠的口气,甚至有几分冷淡嫌恶了:“你的易容术还没到家,拿下面具吧。”
他这话一出,我心底的惧意变成了敌意,不知道读者们还记不记得,我之所以视死如归的去救慕容,是因为有一个燕不归模样的人告诉我我命不久矣,而那之后,云离告诉我燕不归早已死亡。这件事,别人可以不记得,但是我是一定不会忘记的。
也许,就是眼前这个混蛋。
燕不归微微一笑,缓缓撕下面具。
“不愧是云离。”还是熟悉的声音。
白玉脸庞,如画眉目,除了嘴唇有些苍白其余一概无恙的楚悠然!
我下意识又缩回云离身后。
这时候,我很清楚的感觉到云离的身躯有轻微的震动。
“楚悠然?”连声音也是不可置信的上扬。
我知道他为什么惊讶,云离在前几天告诉过我,他对楚悠然下达了诛杀令,派出了森罗殿半数杀手去执行,对楚悠然进行为期一月的不死不休的追杀,在这一月内,他手下所有消息探听组织都为此服务,楚悠然连躲藏的时间都没有,在回报中云离得知楚悠然虽然撑过了这万分艰险的一个月,但是却受了不知多少伤,已接近奄奄一息的状态,而眼前的男装少女,神采奕奕,除了有些苍白之外,甚至看不出虚弱的感觉。
今天是一个月之后的第五天。
但凡正常人,都不可能如此快速的恢复。
所以云离震惊了。
我也在暗暗感叹:有这种变态的回复力,这个女人应该能在任何条件下存活下来吧。
“楚悠然,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云离的语气恢复平静,继续问,平静得完全不像是在面对一个他杀了一个月依然毫发无伤的对头的样子。
楚悠然温柔的笑起来,抬手捋了一下鬓角的发丝,眼神却冷厉得恐怖:“无他,只是不信你全然不会武功。”她突然出手,快如闪电的擒住云离手腕,另一只手随即搭上云离肩膀,也不见她如何用力,云离也没什么反应,柳回风却突然出现抽剑刺向她。
楚悠然立即放手,云离后退一步,柳回风随即补上他腾出的空位和楚悠然对上,云离后退之后却没有站定,而是踉跄了几步,退至我身旁时,我看见他面色平静,可是满脸的汗水却出卖了他的身体状况。
楚悠然不慌不忙的招架柳回风咄咄逼人的剑招,口中曼声道:“你居然真的没有内力。”
云离低下头,于是我看不见他的眼神,只勉强瞧见他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回风,生擒。”说罢拉上我就走。
半刻钟后,云离坐在半月居大堂首位,悠闲的喝着茶,看着底下被五大绑的楚悠然,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吓人。
“阿影,你跟着我这么段日子,我也没送什么好东西给你……你不是跟她有些过节么?我这便把她送给你,随你置。”他轻描淡写的对我说。
我看着他,他看上去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我转头去看楚悠然,她秀美如画的脸上终于掠过了一丝懊悔的表情,眼中隐约浮动恐惧。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手中被塞了什么东西,我低头一看,是云离常带在身边的匕首,据说削铁如泥锋利无比,而这把匕首塞到我手上时,已经出了鞘。
锋刃闪动着冰冷尖锐的光芒。
我看一眼楚悠然,她睁大美丽的眼,张了张口,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好似强迫自己不要出声,合上嘴,使劲咬了咬下唇,眼神不甘而倔强。
我不是善于察言观色的聪明人,她的眼色心思,我看不明白,可是我知道她是不想死的。
我低头又看一眼匕首,这是柄很锋利的凶器,很容易很容易切割人的生命。
我又抬头,看楚悠然,她目光闪动,眉头微颦的姿态煞是惹人怜爱,即便在狼狈的恐惧之中,她依然如此美丽,如果我是男人,恐怕已经在心里原谅她了。
可惜我不是。
将我害得这么惨的人就在眼前任我宰割,这真叫人意外。
我轻轻开口:“楚悠然,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遇到我,打伤我,折磨我之后,我说了什么?”
她不明所以的眨眨眼。
果然是不记得了。
但是我记得很清楚,第一见她,她美丽得宛若画中仙子,俏生生的甜笑,她救了重病的我,却转眼将我重伤,我在地上垂死惨叫,她居高临下看着我,不动声色。
今天轮到我居高临下看她,她无力反抗,任我宰割。
我轻轻开口:“你还记不记得,我曾说过,‘你最好快些杀了我,你若不杀我,我一定会杀掉你’。”那一日,我曾对自己发誓,若我能不死,他日必定报复,不择手段。
她瞪大眼,好像不可置信。
想来也是,她半生杀戮不知夺去了多少人命,又岂会记挂我一个小小丫头?
手起刀未落,我猛然顿住:“我还有疑问,什么是洗脉蛊?如何解除救治?”好险好险,差点忘了我身体里还有从慕容那里引来的蛊,杀了她我不就没得救了?
楚悠然猛然瞪大眼:“你?洗脉蛊?怎么回事?”
我忍着不耐,将原有告诉她。
她听后出神了很久,直到我快要暴躁的敲她的头时,才听见她叹息一声:“你不需惊惶,洗脉蛊原不是为了害人用的。”她低下头,声音很轻:“你这些日子可觉察身子强健了些?”
我愣一下,觉得她没必要骗我,便仔细回想,可是一个原本健康的人身体状况好转岂是能明显感觉出来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我这阵子都没怎么生过病,连身体不适的状况也很少出现。
“是又怎样?”
楚悠然依旧低着头:“洗脉蛊,原是为了救人养出来的。”
“救谁?”知道了我已没有生命危险,我大大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问了下去。
她这回却不答了。
这人怎么这样,明明她才是恶人,怎么做出这么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
看她的样子,我气恼起来,被伤害的记忆飞快回闪。
那种,令全身肌肉骨骼缩在一起的疼痛啊,那种,完全无能为力渺小卑微得任人踩在脚底的无力感啊……恍惚中,我又回到了从前,哭着喊着求她放我一条生路却被轻巧拒绝,想要逃离却被人好似玩偶一般摔坏的绝望,在痛楚与昏沉交错中中逼近死亡,恍惚间看见血肉模糊的替天行道者和一群畏惧的看客。
“怎么不说话了,你当初害我的时候,可嚣张得很咧。”我轻声问。
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我心底真正烧起了好似剧毒一样的怨火。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我对谁都没办法再信任。
心里怨恨着,有火焰在燃烧,越来越炽热,好像从心脏一直烧过了咽喉,烧到了脑袋里。我握紧匕首,刀刃对准她细白的咽喉,一点一点迫近。
杀了她。
我想我的面孔一定憎恨得扭曲。
杀了她。
我的心脏狂热的鼓噪。
杀了她。
我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
一定要教她懊悔当日的残暴。
一定要教她领受死亡的苦楚。
刀刃贴上了她的肌肤,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见血,事实上,我也开始用力了,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我猛然从近乎狂热的迷乱中清醒过来。
就好像在炎夏酷暑中几近中暑昏迷的人脑袋上突然浇上那么一盆冰凉的雪水。
我猛然吓了一跳,缩回手,很恐惧的看着楚悠然,又很恐惧的看着云离,再看恐惧的看向我自己的手。
我的手上居然还拿着匕首。
我用力甩开手,丢掉那把匕首。
好可怕。
我双手环住自己,如果不这样,我会恐惧得发抖。
我居然差一点杀了人,而且是在对方全然没有还手能力的情况下,像是屠宰鸡鸭鱼一样要杀人。
刚才的那个我还是我么?脑袋里充满着血腥的狂热,叫嚣着要夺取生命,我什么时候变成如此可怕可憎的模样了?
云离惊讶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你为什么不下手?”
“我没办法下手。”逐渐冷静下来我转过身,很坦诚的面对他,这个时候,我居然松了口气,好像放下了一件很沉重的事。不,也许不止一件。
他惊讶的吹了声口哨:“我以为你恨极了她。”
我很坦白的点头:“我确实恨极了她。”如果一个人在遭受到那样的对待依然能不怨不恨,那他一定是圣人。而我不是。
他的声音很疑惑:“既然恨她,为何不下手?”
我笑起来:“为什么要下手?不是每个人都要杀死仇人方能罢休的。”说这话的时候,我有些得意,能让聪明的云离困惑,恐怕是极其难得的事情,可是如今他因为我困惑了呢。
他走过来,走近我,仔细地看着我,然后摇摇头:“我想不出来,你告诉我原因。”他说完这话又走回去坐在椅子上,懒洋洋的等我解释。
我拍拍手,笑着开口:“很简单,因为我没杀过人。”我想我此刻的动作定然帅气无比,“所以我放弃。”
云离冷笑,很嘲讽不屑的笑:“我在第一杀人之前也没杀过人。”
我大笑起来:“所以我不是你,你不是我。云离,我们不一样,我和你们每个江湖人都不一样,我很怕杀人。”直到今天,我才认清这个事实,看清楚了之后,我很开心,也很高兴。我原先身的社会,本来就不是这么一个刀口舔血江湖博命武力优先的世界,我的生长环境极为讲究秩序,整个社会都被规范在明文或者非明文的条条框框里,所以我没办法下手杀人。
即使这个人是我的仇人,即使这个人是大恶人,可是如果双手染上了她的鲜血,我还是会有犯罪的感觉。
我不是法律,我没有审判他人生死的权力。
“云离,我很害怕把手弄脏,我怕找不回原来的自己,就是这样。”我笑着说,看见他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想他也许明白了。一旁的柳回风眼睛发亮紧紧盯着我,看来他也明白了。柳回风能想明白的事情,云离没有道理不明白。
不管他们是否真的明白,我自己倒是很高兴,看开了这点后,我觉得天空格外的蓝,白云格外的白,云离柳回风格外的英俊好看……心情好得快要飘起来。
“你真叫人意外。”云离抬起头来,先是叹息一声,而后先是看到了什么好玩东西似的很愉快的笑起来:“要不要,做我的娘子?和你成亲,一定极有趣。”
我吓一跳,后退三步连连摆手:“敬谢不敏。”当他老婆?拜托,我还不想死那么早,更不想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惜。算了,你既然不杀她我今日也没什么兴致杀人,回风,将她押到密室里锁着。”被我拒绝,他没什么惋惜的神态,只是示意柳回风去带走楚悠然,他自己却转头向另一边,如沐春风般的笑着:“那边的朋友,瞧了那么久也该够了,还是要我差人请你下来?”
他话音一出,墙头茂密枝叶中随即传来一声轻叹,而后树影晃了一下,一女子静立在枝头,素白衣衫上血色斑斓,面色沉敛目若秋水。
我惊叫起来,柳回风停下步子,就连云离,也忍不住噫了一声。
楚悠然!!
又是一个楚悠然!!
只是这个楚悠然脸上,颈上和手背上这些露出来的部位都有还未结痂的伤痕,衣衫上的血迹是从内而外渗出来的,可以想象衣衫下的身躯是怎样的遍体鳞伤。
可是尽管这样,她苍白的面容上还是写满了从容镇定,因伤重带来的颓萎,丝毫掩不住眉宇间的气魄。
我下意识的回头问云离:“是不是易容?”如果是,云离应该能看出来。
云离忽然松了口气似的笑了一下:“我方才还在疑心手底下那些人谎报情形蒙骗我,正想着要不要整顿一番呢,如今看来,被追杀的人,是这位。”
原来如此,是孪生子。
只是不知道,哪一个才是当初几乎将我弄死的楚悠然。
后来的那个楚悠然看了我一眼,而后朝我一揖:“姑娘心性气度叫人钦佩,我姐妹二人在此立誓,今后绝不伤姑娘分毫,否则有如此树。”她话还没说完,脚下的树便开始落叶,树叶不断变黄,枯萎,而后纷纷落下,最后,一棵生机茂盛的大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树干。
随着最后一片叶子落下,她轻飘飘的落地,忽然眉头一皱,转过身去,以袖掩口低声咳嗽,片刻后又回转过来,脸上带着从容微笑。
这个誓,真是发得有够狠的。
她说得很沉静,而我在听了她的誓言后,不知怎的安下心来,自她出现后心中隐隐约约跳动的惶恐不安平复下去。
云离走过来搂住我的肩膀,笑嘻嘻的问:“阿影,你来猜猜看,谁才是真的?”他在考我,想必是已经看出哪个是真货了。
我低头很仔细的想了想,然后伸手遥遥一指被柳回风押着的阶下囚,问刚才咳嗽的那个遍身伤痕的“白衣”少女:“楚悠然,她是你什么人?”
其实我并不是很能拿定主意,只是看出这两个“楚悠然”有少许区别,也许在平常的时候看不出来,可一个被擒一个重伤,同在遭受困境的情况下,后来的那个硬是比先来的那个多上几分从容气度,好似有力挽乾坤之能一般镇定,其实以她虚弱的程度,几乎下一秒钟就会倒下,比起另一个情形更加糟糕,可是她却仍笑得出来,那么从容那么自信。
我直觉她才是楚悠然。
那白衣少女微笑答话:“舍妹年轻气盛,各位请勿见怪。”
这时,那被擒的少女也抬起头来,轻声叹息:“悠然,我方才一直不说,你又何苦自认?你身负重伤,何必暗中跟着我来?”
楚悠然微笑:“你若不是如此冲动来寻云离晦气,我又何苦辛苦跑这一遭……”她话未说完,低头又是两声轻咳,抬起头来时,唇边沾着少许血渍,更衬得那嘴唇苍白若死,“你不是云离对手,来了只会送死。”
我想起了看过的一个故事,一个最凶狠的恶人,在家中却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人皆有一体两面,楚悠然也有对亲人眷顾的另一面。
“你来了又何尝不是送死?”那少女皱眉,楚悠然却笑起来:“谁说我来送死?我惜命得很哩,方才你险些死去我也没出手救你不是么?如今现身也只不过是因为给人看破了行藏,自认身份只因他人早已看得分明,你信不信若那小姑娘未曾停手,我真会眼睁睁看你去死呢。”
我哑然:那她辛苦跑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无奈之际,我更松了一口气,幸好方才我没有动手,否则杀死的就是一个无辜的人,即使楚悠然不找我报复,我也一辈子没法原谅自己。
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伤人,眼前这个真的楚悠然,我也没心思去怨恨去报复。
云离松开我,示意柳回风放了楚悠然的妹妹,然后拍了拍手,笑道:“你心存宽厚,我若再为难下去岂非小家子气?”
他举起茶杯:“今日在下认识了三个叫人惊奇的女子,便以茶代酒,第一杯,我敬甘愿代姐妹受死的这位姑娘,叫什么来着了?”
“楚嫣然。”楚悠然含笑接话。
“好,敬楚嫣然,你审时度势,心知逃不过去横竖一死,便打定主意以楚悠然之名死去,令我以为楚悠然已死便不会再在此起防心,便于今后楚悠然暗中与我敌对,这一杯,我敬你赴死气魄。”他仰头一饮而尽,接着又倒了一杯。
“第二杯,我敬楚悠然,这杯有三敬,一敬你竟能从我森罗殿一月不死不休追杀中逃出生天,你是我森罗殿第一遭失手没杀成的人,堪称前无古人;二敬你姐妹情,我见你衣衫上隐隐有风尘之色,显然是日夜兼程赶来,以此重伤之躯,值得一敬;三敬你隐忍不发,若我猜得没错,你原是为了阻你妹子而来,迟了一步,楚嫣然已为我所擒,你姐妹二人竟似心有灵犀,一个赴死,一个隐忍,你心知便是主动现身也是送死,不如留此有用之身日后与我敌对。这一杯,我敬你铁血柔肠,隐忍心性。”
他喝下第二杯茶,接着又倒了一杯:“这第三杯,我敬你,阿影,自打识得你以来,我只道你胆小怕事懦弱偷生……”他话一出,我脸红起来:知道就好了,说这么直白做什么?
他接着说:“……虽有些小聪明但我尚不放在眼里,但你今日所为,教我刮目相看。仇敌便在眼前,你竟能保持本心不手刃仇人,如此心胸可谓难得,世间快意恩仇者比比皆是,如你一般的却是凤毛麟角,云离虽自负心思见识,却自问不能做到你这般洒脱,甘拜下风。”
我继续脸红:我只是很单纯的不想背负犯罪感罢了,哪有他说得那么伟大?
敬完茶之后,云离三言两语,将楚家两姐妹留了下来,让楚悠然在他这里养伤,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挑挑眉,这家伙该不会想泡人家吧,就不知他看上的是哪一个?还是想大小通吃?
瞥见身旁还有个人站着没走,我奇怪的问:“柳回风,你怎么不去保护云离?不怕他被那两人给撕了么?”
柳回风却朝我走来,低头看了我一会,然后低声说:“男女授受不亲,今后别再让云离如此亲近于你。”说完后便走了,留下我一头雾水。
为什么他那句话,那么像古装言情小说里闷骚男主角不准女主角亲近别的男人的台词啊?
刚才我和云离没怎么亲近啊,他不过是搂了一下我的肩膀而已,从前我和云离怎么样也没见他管?
虽然我不会自恋到认为自己魅力大到柳回风这帅哥抗不住中招了,可他刚才那句话怎么看怎么可疑。
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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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看官是不是有点失望?“恶人”没有得到恶报哦,可是呢,我想写的,就是这样一个阿影,很久以前我就在幻想她甩开匕首之后笑着说放弃的模样,想着想着就高兴,这个女孩,我并不打算让她变得拥有多么强大的武力或者智谋呢?我只是喜欢她简简单单平平凡凡胆小怕事又可以在这个时候甩开匕首的样子^^
所以想要看快意恩仇的读者们,青衣在此说对不住啦。

新年贺礼

的废话连篇
阿影:今天,我们来开新年茶话会,主持人是我,林轻影,小说主角,各位读者大家好,新年快乐狗年吉祥。本书连载以来,虽然作者RP发作不断,但是总算是坚持到了今日没有弃坑,也算可喜可贺,为了感谢大家一直坚持到今天,作者决定临时召开一个茶话会作为新年礼物送给大家,以博诸位一笑。今天我为大家请来了几位嘉宾……
(伸手指一旁长桌后坐的五人。)
阿影:下面让我为大家一一介绍,坐在最边上那位身着白衣看上去有点冷漠的帅哥是曾经被大家误认为是第一男主角的慕容临水,也是最先出场的男性主要角色,(把话筒递过去,)慕容,跟大家说句新年好吧。
慕容:(抬头,瞪,无奈,看,叹气,低头)
阿影:= = 算了,这家伙大概是要保持酷哥形象吧,大家可以直接把这一大块当作天然背景不要在意,直接跳过他我们来介绍左起第二位的这位穿衣服松松垮垮,好好一件华服差点给他穿成乞丐装的嘻皮笑脸的黑人牙膏代言人——云离。此人,嗯,据说呢,也曾是被大家误认为是第一男主角(= =),而且到目前为止也是被认为是最BT的角色,(云离:^^)嗯,阿离,你要不要跟读者们说两句,不要学第一个那样摆酷哦,当心作者不爽雪藏你。
云离(笑容可掬的):各位读者新年好,在下云离,白云的云,别离的离,其实我才是主角……(阿影:磨刀霍霍向云离 = =)开个玩笑,顺带打个广告,请大家观赏相关小说《离歌如殇》,是披着武侠外衣的言情小说,里面虽然没有阿影,可是有我云离哦^_^
阿影(一把夺过话筒):谁准你在我的小说里做广告的……咳咳,下面我来介绍第三第四位嘉宾,因为第三位嘉宾身体不适,第四位嘉宾一直在她身旁照顾,她们就是双胞胎楚悠然和楚嫣然。虽然她们长得很像,也都穿着相同样式的绿色衣裙,可是因为今天楚悠然身受重伤的缘故,所以大家很方便都能认出来。两位姐妹,有什么要对读者说的么?
(后退两步,将话筒递给慕容,示意他传过去。)
楚悠然(脸色苍白的微笑):谢谢,小姑娘你不必如此害怕,(咳一口血……)我说过不会再加害于你便会信守诺言,(再咳一口血……)我没什么想说的,(继续咳血……)大家好好过年吧,短期内我不会给哪个角色下毒了。
(话筒易手。)
楚嫣然(眉头微皱):其实我不太方便出场,毕竟我是刚出现的角色,只是悠然身体很糟糕,我放心不下,不过大家不必担心我的出现会给主角带来什么坏影响,我不是反派。顺便祝大家新年快乐。呐,话筒给你。
阿影:谢谢,你真是温柔善良的好姑娘啊~~最后,是云离英俊潇洒的马车夫兼职打手,柳回风,斯文忧郁型帅哥,杀起人来却是出人意料的血肉横飞,嗯,你也来说些什么吧。
柳回风(单手揉着太阳穴):等我调整一下,最近正在忙《离歌如殇》里面的戏份,我的这部分情节正到紧要关头,赶过来时还在想着,没调整过来。
阿影:哦,那我们就当作又多一个临时布景道具好了,下面是提问时间,第一个问题是代一个读者问的,那位读者是作者网友的好友,现在我来问云离,咳咳,你,到底……嗯,爱不爱我?(害羞状)
慕容:(愣住。)
柳回风:(刚入口的茶水喷出来……)
云离(无奈叹气):我说爱你会相信么?
阿影(斩钉截铁的说):不信。
云离:那不就得了?
柳回风(冷笑):云离说的话,十句话你须得怀疑十一句。
阿影:打住打住,我们就此打住,第二个问题,这个问题是对云离,慕容,楚悠然三个人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目前统计有不少读者强烈要求虐各位,各位有什么感想?
慕容(神态平静):她们会如愿的。
楚悠然(抹抹嘴,将红桃K的盒子丢开,微笑,顺便咳了一口血):难道你们现在不是在虐我么?(继续咳血……)
云离(继续笑):阿咧?抱有这个期待的读者更不能错过我为主角的小说《离歌如殇》了……你们干什么?慕容回风你们把剑从我脖子上拿下去,大不了我不广告了就是嘛。(叹口气)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懂的尊老敬贤……
(众人黑线……)
阿影(抹一把冷汗):我们继续,下面的问题是对楚家姐妹的,是我私人的问题啦,我一直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叫作悠然和嫣然呢。
楚嫣然:悠然身体不好,我来答,楚悠然这个名字是作者一早就想好的,取自“悠然见南山”,而我的名字则是不久前刚想好的,其实她原本想叫我做南山的,后来顾及观赏性便放弃了娱乐性。
阿影(黑线):楚南山…… - -南山,啊,不对,是嫣然,你是妹妹对吧。
楚嫣然:其实我们也不知道谁是姐姐,所以平时直呼其名,一有机会向人介绍说对方是妹妹。
阿影:那边的柳姓布景道具,你调整过来了么?
柳回风:我有一个小问题,为什么我身边多了一个人?
(这才注意到桌子最右侧缩着一个人,稻草头发,枯黄脸色,麻秆手臂,乞丐衣衫。)
阿影:请问这位,你……是谁啊?
陌生人:我素作者。
(众人大惊。柳回风慕容临水拔剑,楚悠然袖子一抖,掌心指缝扣着十多种毒药,楚嫣然咬牙,云离摸着下巴微笑。)
阿影(皮笑肉不笑):您来得正好,我有些话想问您,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作者:你难道忘记了本小说原来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是“留”字么?我一开始就没打算放你走。
阿影:(- -)那么,你就是把我拉到古代来任意蹂躏是吧?
作者:猜对了,加十分。
阿影(大吼):关门,放慕容!!
慕容:(= =)
楚嫣然(拿过话筒):鉴于主持人于暴走状态,下面暂时由我代为主持,作者,请问云离为什么会这么变态呢?是什么造成了他今日扭曲的心性?
作者:终于有人问到正题了,故事要从十五年前说起,云离本来也是个天真无邪的可爱男孩,追求五讲四美三热爱,学习好身体好品德好,但是十五年前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他的一生。那是十五年前的一个夜晚,月黑风高杀人夜,云离本来应该好好的当他的王府世子,可是他看见了两个影子,一前一后从他们辜王府上空飞过去,他以为看见了UFO,非常兴奋,就跟过去,打算俘虏一个外星人明天交给老师当成他的科学研究报告,可是他走了很远很远,却没有看见外星人,这里需要交代一下,那两个影子其实是慕容临水跟他师兄在练习轻功……云离很失望,可是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迷路了,而且走了这么久,他也累了,也就是这时候,他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正在看着他,他便从怀里拿出他从王府带出来的绿豆糕,说如果你愿意做我的奴隶我就把这块糕点给你,这个小女孩就是楚悠然,楚悠然虽然很想吃但是她还是说你真是个土老冒,现在奴隶中已经废除了你难道不学历史的么?云离说你到底愿不愿意不愿意我自己就吃掉了,楚悠然很饿,所以就点了点头,她拿到绿豆糕之后顺手拿这块糕点在云离脑袋上敲了一下,这块绿豆糕放得太久了,以至于硬得像石头,楚悠然很轻松的就把云离敲晕了,捍卫了自己的人身自由后,楚悠然回到了妹妹楚嫣然那里去,楚嫣然也想吃这块绿豆糕,两姐妹就打了起来,最后绿豆糕落到了楚嫣然手里,她很高兴,拿起来啃了一口,结果崩掉了三颗牙,幸好她那时在换牙,所以崩掉了还能长出来要不然我们今天看到的就是一个说话漏风的美人了,楚悠然很高兴的把绿豆糕抢回来,打算拿水泡软了自己吃掉,她没想到绿豆糕已经过期了,她吃了之后躺了半个月,从那之后,两姐妹立志学医研究毒药……另一边云离醒来后发誓不抱此仇誓不为人,于是遍访名师蓄积实力……他那之后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是那个小女孩的欺骗令他失去了做好人的机会……这个故事教育我们不要随便抢别人的东西,不仅馒头不能抢,绿豆糕也不能,还有吃东西前要检查一下食物有没有过保质期……
(剑鸣声,惨叫声……)
楚嫣然:作者已经被灭口,身上二十八道剑伤四十三种毒药一百一十六件暗器。
慕容:(面色如常的收剑。)
楚悠然(一边咳血一边擦去手上毒粉):我只下了四十种毒。
楚嫣然:另外三种是我下的。
云离(收起暗器发射筒):回风,来练习切菜。
楚嫣然:作者死亡,茶话会圆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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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内容纯属虚构,如有雷同,是我故意^^
关于那个“一块绿豆糕的往事”,我想只要看过《无极》和《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的读者应该都不会陌生,今后更新速度会恢复成以往,大家偶尔来看一就好,不必太勤快^^

本文才是正章

在云离的挽留下,楚悠然留下来养伤,而她妹子也跟着留了下来。
楚悠然一到厢房便不支晕倒过去,之后我看见一个使女端着一脸盆换下的绷带往外走,绷带几乎给鲜血浸了个透。
楚嫣然的医术似乎也很不错,她拒绝云离请任何大夫,将所有人赶出房间,只偶尔让侍女进去一两换水和清理废弃绷带。
我怀疑楚悠然半辈子流的血都没有这一个月来的多。
同样被赶出来的云离笑眯眯的坐在后园凉亭内,照着棋谱往刻有纵横十九道线的石桌上摆棋子:“看到这般景象,我才信了手底下那些人是真没偷懒,也知晓了楚悠然能逃出生天绝非偶然,如斯坚忍心性,若留她活命,日后必成大敌。”
我瞥他一眼:“你要杀她?”说笑吧,既然要杀何必多此一举方才放过她们?
云离微笑:“不,我不杀她,我要留她。”他甩开手上棋谱,笑着看我:“会不会下棋?闲来无事,与我下一局解解闷如何?”
围棋啊?当年疯狂迷恋《棋魂》的时候曾动了心想去学,可是在书店翻了翻入门书,五分钟后我便很有自知之明的选择了放弃,那玩意不是我掌握得来的。我看着石桌上黑白二子,眼珠子转了转,而后笑眯眯的看着他,表情要多诚恳有多诚恳:“围棋我不会下,不过我家乡有一种简易的棋,学来极容易,你要不要试试?”
他很感兴趣的点头。
我一本正经开口:“这种棋名叫五子连珠,规则很简单……”围棋我是不会下,可是用围棋的道具来下五子棋还是会的,我没有别的用意,只想体验一下赢过云离的快感。
听我介绍完规则,云离将白子推到我面前:“你先。”看来他还是习惯围棋白先黑后的规则,嘿嘿,是你自己同意要玩的哦,输了可不要怪我。
第一局,云离没有丝毫悬念的输了。
当我将五颗白子连成一线的时候,他以及其优美的手势拈起的黑子掉落在地上。(至于怎么个优美法,请大家参照棋魂里佐为等高手的执棋手势,不过要比那柔和一些,没什么冷硬的杀气。^^)
“第一下成这样已经很厉害了,还下不下?”我继续笑眯眯的给他灌迷汤,心情极好。
云离很仔细的端详了一下错落穿插摆放的云子,嘴唇抿起来,过了一会儿轻轻吐出口气:“继续。”
第二局,我以为还会和第一局一样赢得轻松,可是令我意外的是,云离出奇的顽强,一点机会都没给我,将我的棋子切得支离破碎,当然,为了给我搞破坏,他自己也没建设成,一直到整个棋盘都摆满了棋子,我们仍然没有分出胜负。
我心中因为赢了一局而带来的虚荣和满足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该死的云离,做什么学得那么快,让我多得意几把不成么?
第三局开始前,云离说了句“原来如此”,接着便是完全一面倒的局面,完全是云离将我压着打的局面,输了一局和了一局后,他再也没输过,我再也没赢过。
如果说第二局后我只是有些失落,后几局下来我简直就是挫败丧气。
之后不管我怎么胡搅蛮缠死缠烂打,完全放弃将自己的棋连起来专门给他搞破坏,他总能很轻松的找到法子巧妙的将五颗子连成一线。
这家伙,以前真的没下过五子棋么?
但是看他第一局的表现,又真像是新手的模样。
叹了口气,我扫兴的丢下棋子:“不玩了。”脑瓜好使的人真占便宜,学什么都比别人快。
云离又是那副笑容可掬的模样:“承让承让。”口气上很谦虚,可是在我看来怎么看怎么像得了便宜卖乖。
我撇撇嘴:“当你师父一定很辛苦。”有这么聪明的徒弟确实很值得骄傲,可是看着自己飞快地被赶上被超越,骄傲之余定然会觉得怅然。
云离很文雅的笑一下:“我师父是个绝顶人物,我及不上他。”
我瞪大眼,我头一听见云离承认自己不如某人,而且还如此坦然……
他师父是什么怪物啊?
我正想问下去,云离却转过头,看着从厢房中走出忧心不已的楚嫣然,露出一丝顽皮的笑:“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也许,楚悠然未曾将那件事告诉楚嫣然,所以她才在我这里住得如此心安。”他眼睛明亮,咬着嘴唇笑,有些天真的孩子气。
我心中微微一跳,有些心猿意马。
他真好看。我想不出别的词,看云离笑,就只觉得真好看。
“其实啊,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制住她后将毫无反抗能力的他丢到一个土匪窝旁。之后便走了。”云离很无辜的说,还是笑嘻嘻的,孩子一般天真的神色。
我蓦然觉得有些冷,周围的温度好像一下子下降了几度。
将一个年轻貌美柔弱无力的少女,丢到一群如狼似虎的土匪身旁,用脚趾甲想都能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
“阁下是我生平之大恨,宛如心头毒刺,若不除于世间,在下食不下咽,寝不安枕。”这是上楚悠然暗杀不成功时说的话,当时我并不了解她与云离哪里生出的仇恨,如今看来,这言语正是她心声写照。
那时候,她遭受的是什么?强暴?轮暴?我不敢细想,因为越想越害怕。我是亲眼见过土匪的,和辜连翘一起,我知道那些人的凶狠残忍。
只能说,她能活下来,真是奇迹。
忽然间,我有些同情楚悠然了。在古代,女子贞节好比性命般重要,加上楚悠然如此心高气傲,那样的打击肯定是毁灭性的。
“你真恶毒。”沉默了半天,我只想出这句话。
“多谢赞美。”他倒是毫不客气的收下。
说归说,可我并不同情楚悠然,因为她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两个人争斗,在我看来,不过是狗咬狗,其中一只咬输了而已。
若硬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只能是我对其中那只咬赢了的更加小心戒慎刮目相看罢了。
云离,外貌俊美,至于学识,我相信他家书房里那些书不是摆着好看的,言谈风趣平易近人,家世背景也极好,可谓有财有势,可是这样一个人,在他微笑的时候,在忍不住会有些心动,忍不住觉得这个男子实在是很厉害很好看的时候,我为什么会感觉到一股毛骨悚然的冷意呢?
好像在黑暗中,卧着一只美丽的野兽,眼中有浓烈的血腥气。
想要接近,却又害怕他的厉爪和尖牙。
有的时候,我可以毫不在乎的接近他,与他同笑,好似沐浴阳光般温暖,可是有的时候,我面前的这个人,明明是在笑着的,可是却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好似面前空无一物。
人天生对未知的事物有着本能的恐惧,我也不例外。
相了一阵子,我发觉楚嫣然的性情比起楚悠然要温和厚道得多,和楚悠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面貌,却有一幅好心肠,闲暇之余时不时去贫民窟义诊,这些事我原本也是不知道的,但是一偶然上街瞧见一群衣衫陈旧破烂的贫民围着她千恩万谢感激不尽,才知道她近来时常出去干什么去了。
纯洁美丽有爱心,勇敢善良不拜金。(-_-)
这样的人,和我完全不在一个世界,连一点交界都没有。
望着赞美声中脸颊微红的美丽少女,我悄悄的后退,以免她看见我来,退了几步撞着了人,我一边说抱歉一边转头,却发现给我撞倒在地的是楚悠然,不由条件反射的想要跑,忽然又想起来她说过不再对我下手了,于是压下逃跑冲动:“你怎么出来了,伤好了么?”
楚悠然抬眉对我微微一笑,嘴唇苍白得吓人,孱弱无力的姿态足以让任何一个热血男子化身为护骑士。她示意我不要声张,站起来转身拐入一旁小巷,而后靠在墙上闭目喘息,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对我又笑了一下:“原来她拿走我那么多银两是做善事去了。我见她接连外出,放心不下,今日身子好些便跟了出来。”语气有些无奈。
“嫣然心地好,看不得别人受苦,和我不一样。”她目光柔和。
我有些羡慕。
我是独生女,家中上无兄姐下无弟妹,见楚悠然说起楚嫣然神色温柔,不由得有些羡慕。
她虽不是个好人,却是个好姐姐。
楚悠然看我一眼,朝我伸出手来:“能扶我回去么?”
我笑了一下,忽然间觉得她没那么可恶了:“乐意效劳。”在楚悠然惊讶的目光中,我行了个不是很标准的欧洲中世纪骑士礼。
扶着她手臂,我感觉她很瘦,手肘骨头很硌人,不由得低声问:“你伤势如何?”我问得很小心,生怕刺激了她。
她低笑一声:“不好说,即便是合我与嫣然之力,若要痊愈,少说也得半年。森罗殿名不虚传。”她情形如此糟糕,话语中却无伤痛颓然之意,最后一句竟然有些赞赏意味,我惊讶的看向她,她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可是那张脸上,却写着明亮的骄傲和自信,如此的,如此的……
不可一世。
好像在说,她没有输,她不会认输,她终有一日会扳回局面。
在虚弱得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的状态下,她说,她会赢。
我想,今后不管在哪里,只要她不刻意伪装,我都能分辨清楚她和楚嫣然。
“嗯,我相信。”我低声说,楚悠然奇怪的看了我一下,随后笑起来。
到家的时候,云离在门口等我们,不,是在等我。
“白吃白喝这么久,你也该为我尽一下心力了。”云离这话一出,我心里就说:看,果然来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好生甜蜜的微笑:“我要作些什么呢?”心里不可避免的难过,我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我没病没灾,吃饱睡好,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看着我不说话,存心吊着我。
他微微笑起来,神色越来越愉悦。
我看着他,笑容渐渐挂不住。
“你爹娘在何?你想不想他们?”他轻声问。
我再也笑不出来。
我爹娘在何?
哈哈,我要怎么说,我父母亲在遥远的平行世界的二十一世纪,这话,我怎么对人说?
我想不想他们?
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跟着我父亲,但是我父亲工作很忙,经常留我一个人在家,所以我对他的感情很淡薄,所以我上大学后很少回家,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我掉进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后也很少想起他,亲情凉薄得我自己都忍不住叹气。
可是为什么他这一句话就让我止不住心情压抑,压抑到胸口有一种麻木的疼痛?
我越过他,冷冷开口:“我今天没心情和你说话,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我急忙忙的走,身后却一直有一个脚步在跟随,我火大的转身:“都说了不想看见你了你烦不烦啊……”话骂到一半噎在嘴里,跟着我的是柳回风。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看着我,眼中有少许的担忧。
我有些尴尬,回想起他拿人当菜切的情景又有些害怕。
“不好意思,我……刚才心情不好。”道歉的原因倒不是怕他拿我当菜切,在没有云离的命令下,他不会随便动手,但是人家是担心我才跟来的,却给我臭骂,这怎么也是我理亏。
至于心情不好,则是因为我终于明白过来了为什么我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同时云离的注意力暂时被楚家两姐妹转移的时候依然不落跑。
因为只有在这里,前途茫茫的我才能找到少许的归属感。
我其实……是想家的,只是我一直在骗自己说不想不想,假装一个人自在。因为如果不这样,我没办法一个人支撑下去;因为如果不这样,我会软弱的痛哭出声日夜以泪洗面。
在那个世界,即便我与父亲关系不是很热络,可是不论我在哪里,我都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地方是我最后的归,即使我做错了什么事,全世界都不理睬我,至少也有一个地方可去。
那个地方就叫作——家。
可是这里并没有那么一个地方。
我找不到那个地方。
云离有时候拉我出去游玩,玩累了他就会说“回家吧”。
原来我心心念念不舍的,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而已。
他有时候会让我觉得:啊,这里其实算是我的家了。
可是不是的,他留下我,只是要利用我而已。
我笑起来。
柳回风皱起眉:“真那么想家的话,我求云离送你回去。”
我微笑,轻轻的说:“我没有家。”虽然很想继续自欺欺人,可是我再也装不下去了。
我已经筋疲力尽。
在我睁开眼,发现周遭环境不是睡眠前的寝室的瞬间,我就彻彻底底失去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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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觉得跳坑很郁闷看看这个吧我看得很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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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悠然!!

再怎么疲惫,再怎么迷茫,日子总是还要过的,性命总归还是要保住的,第二天,我主动去找了云离:“你昨天说有事要我做,是什么?杀人还是放火?”
“杀人放火你哪有我部下做得娴熟?”云离挑起眉毛,很漂亮的笑:“王爷催我成亲,我说要带自己中意的姑娘家回去。”
我撇撇嘴:“这事与我何干?”
他笑:“眼下我中意你。”
我震惊,失色做小白兔状:“大哥,你不是在讽刺我吧,要找人衬托你的容月貌也犯不着搭上我这么颗杂草啊?!”
他失笑:“你怎么如此妄自菲薄?”
我瞪他一眼:“这点自知之明我尚且不欠缺。”我长什么样,我自己最清楚不过。
他抿起嘴唇,眼睛里亮晶晶的满是笑意:“没有哪个姑娘家天生容貌丑陋。”
他强行拉起我:“跟我来。”将我拉到他一个丫鬟的房间,就这么大刺刺的占据少女闺房,闺房的主人居然还笑着欠身说公子慢用。
咳咳,不要误会,用的当然是闺房里的梳妆台,想到床这种不纯洁物件的家伙通通都给我面壁去!
我勉为其难的往打磨得光滑的铜镜里瞄一眼然后迅速别开目光:“看完了,还是那么丑。”
云离低下头闷声笑:“你一直这么照镜子的?”
我翻白眼:“很抱歉我无法对不美丽的事物生出爱慕之心仔细研究。”
他单手托起我的脸,仔细端详了一下,而后对我的眼睛吹了口气:“闭上。”
啊啊,他这算不算调戏?我要索讨清纯少女的名誉损失费!
我闭上眼睛,等待更多的名誉损失费。
他的手在我的脸上轻轻摩娑,掌心似乎有细腻的粉末,带着淡淡的香气。他的手指,轻柔的滑过我的眉梢眼角,用瓣飘落一样的力度。
他小心的解开我的头发,然后用不会弄痛我的力道一小缕一小缕的梳理得柔顺,他的手掌扶着我的脑袋,手指在头发间灵巧的穿梭。
最后,他的手指停在我的嘴唇上,沿着唇瓣的弧度慢慢的来回勾画,有一种暧昧而甜腻的温情。
他的手掌太温暖,我几乎不愿睁开眼睛。
最后听到他说可以了,我头一个动作是跳起来抓毛巾,预备把脸上的妆擦掉。
云离按住我的肩膀:“喂,好歹看一眼吧,我难得给人打扮呢。”
我瞟他一眼,用一种“我是给你面子哦”的神色再度大无畏的接近铜镜。
镜中映出的人……是我。
可是看上去好像陌生人。
我的头发没有那么柔顺,一丝不乱的披在肩头,我的眉目没有那么清澈柔和,我的嘴唇没有那么嫣红玲珑。
其实改变的地方并不是很多,云离没有给我上浓妆,只是将我的眉毛描得浓黑一些,细长的眼睛在眼尾稍稍挑了那么一下,而原本枯黄的脸色瘦削的面颊,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白皙丰润了些,颊侧添上了一抹淡淡的绯红。
至于嘴唇,他则用唇红做了小小的修饰,使原本平凡无奇的唇形变得娇柔可爱。
我惊讶的回头,迎向我的是他得意的目光。
“我猜你一直没好好看看自己吧,自从你和我在一起之后,一直用好吃好喝养着,再不生得好看些,岂不是对不起我?”嘿,感情我原本的底子也是拜他所赐。
不过细细回想起来,我似乎,也许,真的,一直没注意到这具身体在慢慢改变呢。
“没有哪个姑娘家天生容貌丑陋。”说这话的家伙真有开美容院的天分啊。
化妆完毕,云离将我拖出去献宝,宅院里的人挨个观赏一遍,拖我到楚悠然面前时,云离很璀璨的笑:“悠然,我手艺怎么样?”
她眼眸转动,目光好似不经意的扫过来。
我忽然紧张的屏住呼吸,等她回答。
楚悠然莞尔一笑:“真好看,想不到阿影生得这么秀气。”她目光闪了闪,忽然向我提议,“我认识几个少年俊彦,都未成亲,改日让他们见见你如何?”
云离忽然扣紧我的肩膀,笑嘻嘻的回绝:“那可不行,我要和阿影成亲的。”他的语调有些软,黏得勾人耳朵,嗓音清润动人,我忍不住偏头去看他的脸,又一无可奈何的承认他生得实在好看。
他像最美丽最甜腻的陷阱,陷阱外是瑰丽的景致,陷阱内是甘醇的美酒。
我想不出哪种生物能逃离这样刻意的引诱。
可是他下一句话让我的脑海异常清醒:“你那几个少年俊彦,留着我想休妻以后再用吧。”
我微笑:就知道他只不过是在玩闹。可是即使是戏耍,他也能认认真真做出诚挚情切的模样,待别人都当真了,他转头笑话一般的甩开。
……绝对不能忘记,这人是多么可怕。
若是不小心喜欢上他,朝他奔去,说不定奔向的是永无止境的地狱。
我回过头,看见一直跟在云离身后的柳回风,他的目光沉莫可度测,好似有无言的哀凉。见我回头,他别开视线。
※ ※ ※ ※ ※ ※ ※ ※
幸运的是,云离说要娶我的事,只好似一句戏言,那日说过之后,便不再提起,而我也假装完全没这回事。
如果云离说要成亲,我寄人篱下,没法拒绝,但我是真真正正不愿我配偶栏内出现云离这个名字。
无言的恐惧比什么都更能压迫人。
我害怕喜欢上人,我更害怕喜欢上云离。
幸好他不再提起。
我一边暗自庆幸着,一边不知为何与楚悠然越走越近。
如果几个月前有人告诉我我会与楚悠然和平相相对谈笑,我一定会跳起来骂他胡说八道,可是如今我不得不感慨世事无常。
楚悠然对我的贪生怕死很是鄙薄,而我也对她的心狠手辣不以为然,但这不影响我们谈话。
“今天我可是扫屋待客,你可别像上那样给我吐一地。”楚悠然亮出她白皙秀美的双手,我眯起眼,不由得幻想她雪白的手指上沾着些许鲜红的肉末的情景……
这可怪不得我,前我来找她聊天的时候,不料她正在研究人被不同的毒毒死后内脏器官有何改变,弄了三具死尸摆屋里,每一具都被开膛破肚内脏被一件一件取出分开放置……
我脸色苍白的摇摇头,逼自己不去回想当时的情景。楚悠然这厮比医学院锻炼出来的还要强悍,拿把匕首就随便将人体割着玩。
看我神色,楚悠然很是不以为然,自从从云离口中得知我和慕容的事,她就一直拿这种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我。
“我说你啊,总这样可不大好。”她轻声叹息,“有些东西,即便多么不愿意,也是要去面对的,你这样一直逃,一而再再而三,我不知道你能逃到何时,逃到何。”
我愣了一下,低声说:“天下很大,总有我可以逃亡的地方。”
她不由失笑,摇头叹气:“算了,与我何干,来,听我新谱的曲子。”她取出琵琶,神色悠然的弹奏起来。
云离曾说过,那日楚悠然用琵琶弹奏出离魂之音,却自负本领,不肯加入内力,惨败收场,几天前,她再与云离较量音律,却是用上了内力的,过程无人得知,但结果是楚悠然已经好了一半的内伤复发,云离安然无恙依旧活蹦乱跳。
一败再败,我以为她短期内不会再碰乐器,没想到她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神色间丝毫不见黯然。
莫非,最近那较量是她赢了?
我疑惑的看向她:“前几天那……”
她轻笑一下:“一败涂地。”手上动作跟着停下来,很是无奈的语气。
“我此生有三项得意,一为毒术,二为音律,三为武学见识,哪知道遇见云离,全都一败涂地。”她敛眉低笑,却不见灰心气馁,“有生之年得遇此人,死亦无憾。”
我不明白。
愣愣看着她,却只见那个素来显得温柔婉约的少女眉目生辉,光彩耀目:“遭此惨败,方知晓世间有如此人物,不可逾越,怎能不叫人心潮澎湃。”
我越发的不明白。惨败之下,不该是伤心抑郁么?难以逾越,不该是心灰意冷么?为何她的反应如此奇怪?
疯子。
“你不曾有过么?那种无能为力,怎样都无法改变现状的沮丧?那种一败涂地,骄傲被扔在地上的折辱?”我恍惚的问。
“怎么没有?”她笑意盈盈,“我不是才尝过这些滋味么?”
“那为什么你还能笑得出来?”
她失笑:“我哭出来那些挨过的苦就不在了么?”她放下琵琶,目光灼灼的看着我,“小姑娘,看在你曾丢开那把匕首的分上,我提点你两句。”她这么叫我,我竟不觉得奇怪,楚悠然实际经历过的年岁比我要少,但心理年龄,却好似大我不少。
“我瞧得出来,你不会武功,可是不论你会不会武功,你已身在江湖,云离这棵大树是极好也是极险的,一不留神,便是尸骨无存,你若想长久的靠着这棵大树,最好令他不能轻易舍弃你,他身边可用之才众多,你算不上什么,唯一的法子,就是让他对你心生怜爱,这法子虽是千难万难,可是若是成了,你这一辈子都不必忧心了。”楚悠然兴致勃勃地向我提供馊主意,听得我哭笑不得。
“若是我不想长久的靠着这棵大树呢?”
“若是如此,那你还是及早离去的好。”楚悠然秀丽的面容一下子沉静下去。“若不是一心呆在这人身边,还是早些避开罢,省得招来无妄之灾。”
“那你呢?”我依然有些不信。
劝我离开,那她又为何留下?
她神色温柔的笑,目光清澈,带一丝丝冷:“死亡于我,早已不是什么畏途。若真有那么一日,便让它来罢。我倒想看看,那黑白无常,勾魂使者,如何取走我项上人头!”
好傲气的话。
好傲气的人。
我心中涌现针刺般的酸痛,竟然妒忌起她来:这样无畏的神情,不该是初出茅庐的后生小子才有的么?为什么她在受到如此的创伤后,依然能有这样的勇气?为什么,在我的天真和热情消磨殆尽后,让我看见有人能这样坚强而无畏的活着?
对比其实是一种让人很难堪的行为。
当然,只针对输家。
“你不会明白……”我自我辩解一样的低声说。
是的,谁会明白,灵魂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迷茫,不知所往不知所归的悲伤?
楚悠然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眉头微皱:“明白什么?”
我忽然绽出灿烂的笑,看着她神色无辜:“没什么。”
粉饰太平。
然后,不欢而散。

逃之夭夭

云离那说过的话我只以为是戏言,可是当有一日我看见家里张灯结彩贴满喜字的时候终于知道他不是在说笑了。
我脸色苍白的看着他:“怎么这么突然?”
他讶异的挑挑眉毛,道:“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吗?”
我张口结舌:“我以为你在说笑。”
他微笑,眉宇间有隐隐约约的威势:“谁告诉你我在说笑。”
他的神情让我有些害怕,我迟疑了一会才小声开口:“我好像还没同意。”
他微微扬起下巴:“我云离要做的事谁敢反对?”这句话,竟然有了一些血腥和威吓的意味。
于是我不敢做声。
然后我被换上喜服软禁在房里。
院子口有人看守着,我这点本事自然是不可能硬闯出去,于是我只能把满腔的郁闷发泄在地板上。
不过发泄着发泄着我也冷静下来:云离究竟在搞什么鬼?我相信这场婚礼决不像我所看见的那么单纯,但是我实在没有什么心计能分析出那家伙打的什么算盘,只能任凭疑惑将我淹没。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门开了,进来一个绿衣女子,眉目清俊仪态温婉,正是楚悠然。
她一进来,就不怀好意的向我行了一礼:“恭喜林姑娘得嫁如意郎君。”
我郁闷的瞪她:“靠,云离那家伙算什么如意郎君?你落井下石也别捡这时候。”我忽然想起自己的疑惑,赶紧和她说了,请她参谋一下。
楚悠然仔细想了想,然后很斯文的笑了笑:“这个,我也不知晓,不如你干脆就此等着看,等到真嫁给云离,说不定能看出什么端倪。”
我一听更加郁闷,知道她这是在报复我前几天和她不欢而散,于是坐一旁沉默不语。
我一番做作,楚悠然却主动开口说话了:“我有一个主意,不知是否可行……”
我心中暗喜,心想你总算忍不住先开口了。经过这一段时日的相,楚悠然的个性我虽说不上了若指掌也算是略知一二了,她是一个很现实的实用主义者,没有价值没有利益没有目的的事情基本上不会去做,所以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她通过重重关卡来这里不只是为了看热闹这么简单。果然,我假装爱理不理,她便主动说话了。
我继续装模作样,她撇撇嘴道:“你上不上钩,再装我就走了,拿乔也要有个限度。”原来她一早看出我是在装样子,为了自身利益,只有乖乖做出洗耳恭听状。
见我转变态度,楚悠然满意的点点头,道:“我和你换。”
我没想到她这么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说要代我出嫁?”啊啊,代嫁代嫁,多么经典的言情小说情节,居然在这里出现了。
我一边鄙视作者的俗套一边感激中带着怀疑怀疑中带着感激的看着楚悠然:“你打算怎么做?”
楚悠然用看小白的眼光看我一眼:“还能怎么办,易容呗,我的易容术可不像你那么半吊子。”
我一阵脸红,但是还是不死心的问:“真到了洞房烛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办?”不会真的和云离那个那个吧。
“……还没想好,真到那时候就亮出真身吧。”楚悠然有些犹豫的回答,我翻翻白眼:原来她压根没想到那一层上。
事不宜迟,楚悠然和我交换衣服,然后仔细的给我易容,停手之后目光迷惘的看了我很久,看得我心里发毛,直想问是不是易容出了什么问题,却听见她幽幽叹了一声:“原来我生得这般好看……”
“……”
最后检查一遍没有纰漏,我尽量平静的走了出去,一路上没有遭到任何阻拦,同时按照她的吩咐到京城里已经订好房间的客栈住下,在楚悠然指定的房间里,留着她给我的包袱,里面有换洗衣服和足够跑路的银两,楚悠然交了三天的房钱,意思是我可以选择现在就跑掉也可以选择留在这里等她来找我。
可是我两样都没选。
我先走出客栈,换了身衣裳,洗去脸上易容药粉,扮作一个普通少年住进了楚悠然所定那间房的斜对面,我的易容术虽然唬不过云离慕容这等眼力变态的家伙,但是对付普通人还是很有效的。
接下来所要做的,就是——等。
我基本上每日都老老实实呆在客栈里,房门打开一条缝,装作捧这本书看,耳朵却竖起来,一开始的时候,每当听到脚步声走近,我都格外紧张,可是那些脚步声没一个是停在楚悠然所订客房门口的,让我白紧张了好多又失望了好多。
我特地钱买通店小二,叫他留神注意那间客房,如果订房的人回来或者有什么人去那间客房找人,他便会来知会我。
楚悠然订房的时限是三天,我也将等待的时间定为三天,可是三天过去了,那间让我劳心费神关注的客房完全不受打扰。
我开始胡思乱想,猜测楚悠然是否被云离囚禁或者杀人灭口了,编出十数种可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不过在百无聊赖的等待中,我的担忧还是一点一点的加加重……
三日过去了,我又等了一日,这一日无比的漫长,我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可是多么漫长的一日过去后,依旧没有任何音讯传来。
第五日,楚悠然订的房间来了陌生的新客人,看身材明显是男人,我决定外出看个究竟。
临行检查,衣服,没问题,起伏基本可以不计的胸口也裹好了(T_T),头发,没问题,不会散掉,面具,这个最关键,也没问题,检查了三遍,我自认为这是我学习易容以来做得最出色的一了。
万事俱备,出发!
才踏出房门,我便惊悚的看着门口一个秀丽的绿衣少女抱臂而立,在冲我微笑,虽然面容很陌生,但是那双美丽眼眸里的揶揄笑意却是我再熟悉不过的!
我登时恍然:我自以为聪明找了一个安全的监视地点,可是别人也不是笨蛋,设身地的想一想便会知道我就留在附近没有离去,只消转一圈就能发现我的所在。
“楚……”我才喊出一个字,便自己捂住自己的嘴,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发现四下无人,赶紧拉她进屋:“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正想出去打探消息呢。”
她轻笑一声,扯下脸上面具,伸手去拿桌上茶壶。
我赶紧抢过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还有些余温的茶水,苦着脸哀求:“大姐,你行行好,告诉我怎么回事吧,我好奇死了。”
楚悠然打了个寒颤,苦笑道:“我怎么听你叫我这么别扭……”顿了一下,她正了正脸色,不再拖延,道:“就我所知,云离这突然的婚礼,其实只不过是他心血来潮一场玩闹,他想看看他身旁会有多少别人派来的奸细会因为这场变动露出马脚,顺带全部清理掉。”
“就这么简单?”我睁大眼。
楚悠然苦笑:“就是这么简单,却有人上了当,连我都没想到,那个人竟然……”她忽然顿住,颇富意的看我一眼,道:“那日我坐在房里,忽然有人闯进来把我劫走……不,应该说,把扮成你的我劫走……”她说了一半,又停下来,看着我直笑,笑得我好生不安。
我双手合十:“你说话别大喘气啊,直接告诉我那人是谁吧。”不知为何,我总感觉她没有完全说实话,但这感觉来的毫无依据,也许是我太过多疑。
她眨眨眼,拉住我向外走:“跟我来。”
她带我到她原来定的那间房里,我心里忐忑,她古怪含笑。
推开房门,屋内站了一人,我看着那人背影,觉得好生熟悉,没等我仔细回想,那人转过身来,我一见大惊,失声道:“怎么是你?!”
竟然是柳回风!
怎么会是他?!
为什么居然会是柳回风呢?我想破脑袋想一万种可能也想不到柳回风出手的理由……
柳回风啊柳回风,为什么你是柳回风?
我思绪乱成一团,好一会才艰难的转向楚悠然:“你这是什么意思?”
而那边柳回风似乎也才回过神来,微皱眉头,神情冷峻的和我看着同一个人:“你为何骗我来此?”
楚悠然扬眉轻笑,道:“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她伸手示意让我们坐下,然后瞬间淡去了一脸调侃的神情,正色道:“说句狂话,云离虽然厉害,但我却是不怕的,森罗殿一月穷追,也没能拿了我的性命去。你们二人却不相同,阿影,你无依无靠,身无武功,那几手机关暗器的伎俩在我看来也仅仅足够自保,你眼下离开了云离那儿,最好就别再回去。”
她沉吟片刻,继续道:“我也不怕在此说了,云离此人,我是定要对付的,你继续留在他身边,不是做了送死卒子便是成了他臂助,若是后者,我只怕留你不得。”她明媚清澈的双眼不带感情地看着我,“眼下你只有两条路,头一条,就是立誓再不与云离一道;第二条更为简单……”
她忽然绽出笑容,宛若夏般绚烂,眼中的杀意却寒冷彻骨:“那便是——死。”
柔软的嘴唇轻巧的吐出不容辩驳的言辞,柳回风没有说话,只是抽出长剑,指向她。
楚悠然嗓音轻柔:“柳公子何必心急?小女子只是在和阿影商量事情罢了。”
我露出苦笑,哪有你这么商量的?要么点头要么死,我有选择么?
不过我也正想远离云离,答应她也没什么。
我点点头,楚悠然却坚持让我立誓,我只有说:“你先让我想想。”真不明白古人是怎么想的,所谓立誓不过是空口白话罢了,若是执意不想遵守,就是把誓言说出来也没有用。
组织了一下词汇,我轻声开口道:“我林轻影在此立誓,从今往后,与云离断交,再不与之为伍,如违此誓……”我内心忽然一阵惶然,一连念了两遍“如违此誓”,迟疑了很久才继续说下去:“如违此誓,便让我失却一切世间欢乐,无一刻不是哀愁彷徨,无一刻不是无归依。”
话音方落,我微微出神,呆了一回了,有些吃惊,然后苦笑。
林轻影啊林轻影,不过是随口说句话应付楚悠然而已,你这么较真做什么?我虽然不相信自己立下的誓言,说出违背誓言的后果听起来也不可怕,但却是我的真心话。什么天打五雷劈之类概率极小的誓言我是不屑说出的,而万箭穿心死无全尸之类的话血腥气太重,我也很不喜欢,可是这个誓言,我说得很认真。
我最害怕的,除了死亡伤病,便是再也笑不出来,天下无可去。
除了吃惊,我还有些失落。虽然心里明白云离的危险,可是真要下决心再也不和这人打交道,却还是有些困难的,如果不去看他背后的血腥,不曾给他算计利用,云离其实是全天下最好的友伴,他见识广博,言辞风趣,心思玲珑,闻弦歌而解雅意,……和他相,是一种享受。
前提是你不是他的棋子,也不是他的敌人。
可是云离眼中,不是棋子,便是敌人,其余的,不过是路人甲乙,于他全无干系。
楚悠然拍手笑道:“如此一来甚好,这下我便能放心将你交予柳公子了。”她对我微笑,“你今后的生活便让柳公子来安排吧。”
“且慢!”
“等等!”
她说罢转身便要走,出声阻止她的不止是我,还有屋内的另一个人。
“等等!”我冷笑道,“楚悠然,你当真把我当成任由你提线左右的人偶么?我林轻影虽不才,却也不是个废物,云离不是什么好人,你们又何尝是什么善类?”
楚悠然微微扬眉,娴静优雅的微笑:“你待如何?”
我笑道:“出了这间屋子,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认识谁,这样可好?”我笨得很,心计什么的谁也玩不过,为了避免再糊里糊涂的给人当枪使了,最好的办法是远离一切使枪的人。
她目光闪动,片刻后欣然点头,道:“如此也好……”她扭头看向和我一同喊出“且慢”的那个人——柳回风:“柳公子叫住悠然可是有什么见教?”姿态温婉,语调柔和。
我硬生生的打了个寒颤,如果第一见面,看她这模样肯定会把她当成正统闺秀,不再多想,我连跑带跳的蹦到门口,招呼门里两人一声:“二位有话慢聊,小的先告退了,再见,啊,不对,是别再见了。88~~”
我一溜烟逃掉,麻利的结账走人,管他们说什么干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什么英雄枭雄红颜佳人,一边死去!
我只要顾好自己就好。^^

GJM之路

楚悠然给我准备的包袱里足足一共有七百两银票,那家伙真是有钱人呐!
不过想起她治病敛财的手段,我相信这点银子对她来说连九牛半毛都算不上^^。
我现在已经对这个世界有了一定了解,只要不过分浪费或者发生什么天灾人祸,这七百两银子足够我舒适的度过一生。
我易容改装,一路吃喝睡吃喝睡,过着猪一样的日子,不知不觉,我回到了清水镇,当初遇见慕容的地方。
故地重游,我百感交集,心说我总算熬成了一只米虫,暂时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加上心里也实在很想有一个固定的住,于是便在清水镇慕容府隔一条街的位置买下了一个荒凉的小宅院,独门独户,青瓦白墙,六间相连的大小屋子简单但不简陋,屋内家具一应俱全,附赠后院杂草丛生的小园,房主只要了我三十两银子!
虽然后来有好事的街坊告诉我这屋子里闹过鬼,但是我好歹也曾是新一代有为大学生,虽然那原本十分正统的唯物主义观念因为穿越而稍稍扭曲,但是区区一个闹鬼的传说我还不放在眼里!
现在,咱也算有房一族啦!
屋子因为久无人住而落满灰尘,不过我没有买仆人或者雇用下人来打扫,一来是嫌费钱二来是不想管三来是懒得养……
什么都可以不管,就是不能不睡,我先是把睡觉的卧房打扫干净,把床上发霉的被子扔掉,接着去向邻居买了一床新的,邻居家是卖豆腐的,白老爹人很好,儿子媳妇也孝顺能干,自家的棉被做得很是厚实温暖,让因为收拾房间而劳累了一天的我睡得很香。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在辛勤的劳动中度过,了足足十天才把屋子里外收拾干净,还不包括那个杂草丛生的后园。
理好了自己的住,我又变回了懒惰的米虫,前阵子好歹还自己做饭,一懒起来后,居然连火都懒得生了。^^
不过这样的我居然没有饿死,是因为前后左右的街坊大半是不识字的,他们有的有亲人在远方,听说我识字后便请我给代写信,代价就是让我白蹭一顿饭吃,而更多的时候,我是在邻居家的白老爹那儿吃的,白家媳妇手艺好得没话说,即使是简单的青菜豆腐也能烹制得美味可口。
我一直以男妆打扮在街坊面前出现,看起来就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白大哥见我整天无所事事便劝我某个营生,但是每都被我给含糊过去了,我知道他是为我好,所以也不嫌麻烦,但是奇怪的是,同样热心的白老爹居然从没劝过我,反而每每在白大哥劝我时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以至于我每都心惊胆战的猜疑自己的易容是不是露馅了……
就这样平安的过了三个月,我也反省自己这段时间太废了,不过更加坚持的认定我是在好好平复到了古代后所经历的风波伤害。
我其实是一只很上进的米虫!
反省的第二天,我便开始找工作,不过我一没学历二没体力,所能做的事也很有限,最后在临溪书斋里找了个差使:写书。
当我意识到自己可以写书为生时,我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同时暗地里骂自己怎么从前没想到这个好工作?要知道这里是架空世界啊,什么《红楼梦》《西游记》《水浒传》不是任由我抄袭?
还有在网上看的那些武侠小说仙侠小说志怪小说,现在可都是资源财富啊!就算原样写出来也没人会控告我更没人追着我要版权!
虽然咱文笔不行,但是那么多层出不穷的别人的创意,足够我抄袭一辈子的了!
于是,带着满怀的雄心壮志,我开始了自己的抄袭之路!
今后,这个世界的文学史上,一定会有我的大名!
之所以会想要写书,是因为有一日我经过书斋,见里面有卖话本小说,随手翻了一下觉得大多没什么意思,又了解到这个世界没有红楼梦西游记那样的名著,于是决定动笔。
写文的最怕和什么扯上关系?是政治。正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前世”的历史上有过不少文字狱,虽然不清楚这个王朝对于言论的管辖如何,我还是要尽量避开在文中触犯到统治者的逆鳞。
所以描绘绿林好汉的《水浒传》是绝对不能写的了,我第一个下手的目标是《红楼梦》(曹大大对不起><)。
我尽量删去了书中贾府由盛到衰的暗线,尽量突出宝玉和黛玉宝钗的三角恋,原著中一些绝妙诗词我也有许多记不清楚,于是干脆省略,大好名著《红楼梦》被我糟踏成一篇标准小言= =。
我了一个月时间才写出六万字,并不是我偷懒,而是这毛笔字毕竟不同于现代化的电脑打字,加上我功底不好,稍微写快些那字便丑若狗爬,头几天手还肿了起来,害我不得不停笔休养。
即使我这般糟踏,《红楼梦》的丰厚底蕴还是不可小视的,在第一册《石头记》印出后,十天后便被抢购一空,书斋掌柜告诉我,许多未出阁的姑娘都成了我的书迷,并催促我快些写出第二册。
因见我写字奇慢,书斋掌柜便派了个专门负责手抄的来帮我,我口述,他笔录,这样一来快了很多,我也沾沾自喜:咱也有专用速记员啦。
我用五个月时间完成了《石头记》,林黛玉病逝,宝玉和宝钗举案齐眉,却“到底意难平”。
其实我大可抛弃曹老的原意,将结局写成二女共事一夫大家皆大欢喜什么的,甚至书斋掌柜也向我这么暗示,但是我下不了这个手,剽窃已经是罪孽重,若是再毁却书中人物,我怕我会睡不安稳。写完石头记后,我很是疲累,也明白自己承受不了大部头巨作的厚度,于是同为名著的《西游记》逃过一劫,我将第二个目标放在了古龙的《绝代双骄》上。
写《绝代双骄》让我轻松了很多,这是一个纯粹江湖的故事,有潇洒的帅哥,美丽的少女,上一代的恩怨和这一代的情谊,我写完第一册后,家中来了个不速之客。
那日我正在动笔写第二册,忽然听见后院门外有敲门声,我心里奇怪,因为我一直懒得整理后园,所以后院的路很不好走,平时街坊找我都是敲前院门的,不知这会来的是什么人。
穿过丛生的杂草,我打开门,袖子里藏有随时能发射出去的袖箭,却看见敲门的是一个仆役打扮的人,那仆役见我开门,转头道:“小姐,他出来了。”他身后停着一顶蓝色的轿子。
轿帘掀开,从里头走出来一个娉婷少女,我一见之下目瞪口呆,差点儿脱口而出:慕容执子!
她她她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头一个反应是自己被认出来了,下一秒立即推翻这个结论,心绪纷乱,我呆呆站立,口不能言。
慕容执子嫣然一笑,道:“静月山人可是住在此?”
她这话一出,我便镇定下来:静月山人是我写小说用的笔名,原来慕容执子是为了小说而来。
心神定下,我说话也流畅起来:“在下便是!请问这位姑娘寻在下何事?”
慕容执子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我听闻掌柜说静月山人甚为年少,想不到竟年少如斯。”
我扬眉不语。
慕容执子微微欠身,道:“小女子冒昧前来,只想一睹先生风采,今已如愿,尚有俗务在身,改日再来拜访。”
她施施然离去,我郁闷的关上门:这慕容大小姐也真是的,你吃了一只鸡蛋觉得好吃赞一声也就罢了,干吗还要特地去看下蛋的那只母鸡呢?
要知道母鸡也会受惊的!
又过数日,不见动静,宛如惊弓之鸟的我心绪稍安,也恢复了以往的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后东家蹭饭西家蹭汤的日子,并快快乐乐的写第二册的绝代双骄。
话说这爬格子真是好赚呐,我每写出一册,就能从掌柜那里领到十五两甚至二十两银子呢。
第二册绝代双骄很快完成了,我亲自去书斋送稿子,见了书斋掌柜,和他说笑了几句,说起数日前慕容来访,那掌柜歉然道:“先生请见谅,慕容家乃是在下东主……”
我笑笑摆手,心中释然。虽然我曾要求掌柜不可说出静月山人的身份,但是若问的那人是他顶头上司,也是无可奈何,毕竟我还要靠人家混酬劳呢。
轻松愉快地回家去,打算给自己放个三五天假,我走近家门,却看见门口倒着一个活人,衣衫褴褛,气息微弱。
我犹豫一下,请白家大哥帮忙把他搬进院子里,自己去找大夫,诊断的结果是饿昏加上染了风寒,大夫开了副药走人,我犹豫一下,去药铺抓药。
我想我只是怕他死在我家门口。
就如同所有小说中写的那样,这个半死的人在汤药和米饭的作用下没几天就救回来了,也和所有小说中写的一样,这个被救回来人洗干净脸上的污垢后,竟然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年不算很帅,但是也不丑,端正的五官比起慕容柳回风之流也就是及格线之上的水准,但是身上有一种超出年龄的沉稳。
他清醒后知道我救了他,第一句话就是:“给我饭吃,我帮你干活。”
我顿时想起从前看过的电影里的一句话:“给我饭吃,我帮你杀人。”想着我不由失笑。
笑了一会才想起眼前还有个直勾勾看着我的人,我笑笑拒绝:“不要。第一,我不想在家里养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第二,我家里没什么活,即使有,我自己也能应付。”我是孤家寡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何其逍遥,干什么要自讨苦吃养一个人?
大概是想不到我会拒绝这么一个不要钱的劳工,他的目光忽然茫然起来,有一种无依归的悲哀,我看着他,好像看着我自己,心中一软,脱口道:“算了,你留下来吧。”说完之后我立马后悔,却也不好出尔反尔。
他愣了愣,领会到我的意思后眼睛忽然一亮,看着他的样子,我觉得心里的后悔似乎也不是那么重了。
那之后,我家里就多了一个人。
他告诉我他叫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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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抄书这一点,是借鉴通灵者大大的《梦回九七》,当然,这不会是主线,只是在现阶段给阿影找个事情做罢了。

7月22更新

尚心住下来后,我便趁机把以前一直懒得收拾的后园交给他打理,顺带把以前自己能干的杂活也一并推给他。
每天早上起来,我都能看见院子里有一个人在打扫,第一天是受惊,后来渐渐习惯。
晨光温柔的包裹着他年轻有力的躯体,看他毫不费力的扛起我用拖的才能挪动的水缸,我好生羡慕。
年轻的男孩子真好。
尚心是一个沉默的人,一天之内说的话不超过十句,如果没有必要的话,他甚至可以一句话都不说。
除了他帮我干活这一点,我和他的关系,更像是房主和房客。
因为家里养着一个人,我也不方便到蹭吃蹭喝了,转而自己下厨。每做足两个人的分量,摆上桌后喊一声“尚心”,他就会洗干净手(这点是我规定的^^)坐到桌子前。
吃完饭后尚心会收拾好一切,而我悠悠哉哉的继续去进行我的抄袭大业。
多了一个人后,日子还是那么平淡又悠长的度过,慕容执子偶尔来访,我一开始接待她的时候会心惊胆战的担忧易容会穿帮,可是她来的数多了之后我也渐渐放下心来,继续安心的当我的米虫。偶尔想起过去,那些惊心动魄的片断就好像在梦中发生的一样,现在看去,隔了一层朦胧的纱,有时候甚至会想不起来。
可那刀光剑影的残痕,铭刻在我心中,永世不可忘怀。
变故发生的那天是一个阳光躁烈的午后,太阳将地面烤得发烫,连空气中也流淌着不安分。
外出买米的尚心急匆匆的跑回来,双手空空如也,脸上带着不寻常的焦急。
我疑惑的看着他,他只简单说了五个字:“流窜的马贼。”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微微僵硬。
他看了我一眼,按住我的肩膀,用力的按了一下,然后将我用力推进卧室里。
接着关门。
我在门里。
他在门外。
我试着推一下门,推不动,好像被他用什么给抵住了。
我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我只听见外面杂乱的声音,吆喝的声音,呼号的声音,金属撞击的声音,物体碎裂的声音……
我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
门缝里透进来的光线逐渐变暗,喊杀声息止的时候,门口传来重物移开的声音,我忐忑不安推开门。
尚心站在门口,左手拿着一把砍得卷刃的刀,脸上身上都是血污。
距离很近,我看见他身上有多伤口,也看见他游移不定的目光。
那么近那么近,不容我眼,也无法用近视做借口。
我一言不发,返身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长方的盒子,推开盒盖,里面整整齐齐的分了十二格,每一格中装着不同的瓷瓶或者玉盒,我取出其中一个瓷瓶交给他,他沉默不语的接过,离开。
半个小时后,他把瓷瓶还给我。
我没有去追问他为什么能在这场乱劫中安然活下来,他也没问我为什么会有治疗刀剑创伤的上好金疮药。
我们都选择了一言不发。
缓过神后,我才想起去探望白老爹一家的安危。
敲门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抱期望,所以看到来开门的白老爹,我不由得呆了一下。
屋内的满室狼籍和安然无恙的老者形成了鲜明对比。
白大哥夫妇不见踪影。
老人家眼色安宁。
我苦笑一声:“您果然不是普通人。”一场杀戮的狂澜,至少让两个人显露了原形。
我出门的时候,尚心还在理尸体,而白老爹这里却是连血迹都没有,比较之后高下立现。
原来我身边的人都不简单。
白老爹先是愣了愣,然后笑笑:“看来这里真的不能再呆下去了。”
我吓一跳,赶紧阻止:“我不是在赶您走,您千万别和我这小辈过不去。”刚才我说那句话的口气有些郁闷和怨气,主要是因为被尚心欺瞒所带来的不满,同时也是有些恼恨自己太过迟钝。要是老人家因为我这一句话而迁徙他乡,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更何况,我自己也是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呢?
白老爹依旧微笑:“这与你无关,此乃我家族训,隐于市井者,不可无故出手,一旦出售,须得改头换面,另辟一地重起炉灶。”
见他如此,我不再多劝,只得离去。
临去前,白老爹叫住我:“小丫头,平日多注意一下自家墙头。”
他果然知道我有易容!
平日里睡得极死的我一夜无眠,睁眼躺在床上听细微的开门关门声。
第二天,我对尚心说,我要远行。
并且,不会带着他。
入夜,我睁着眼,果然又听见了推门的声音,我起身去尚心住的屋子前,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而床上的被褥还是温热的。
我茫然的睁着眼,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我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运气,随便救一个人就是免费的青壮劳力。
原来我一直身在网中而不自知。
第二天,我简装出行。
如果脚下是无边无际的绳网,没有陆地,我愿意做那无足之鸟,不断飞翔,直到力尽死亡。
离家的刹那,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见站在门口的尚心,有些感伤的,笑了一笑。
再见,或许,不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