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农《爱情轮廓》

沈嘉桁坐在吧台旁的高脚椅上,单手挑着鸡尾酒杯,微跷着腿,眼神不看向酒吧内的任何一,只投在自己手上的杯沿,似专注看着,又似什么也没有看进。

酒吧里没有伴的人们大多已被他那样子勾得眼冒了火,偏偏正主还像一无所觉一般,直抓得人心痒痒的。不,也不能说是一无所觉,至少当有人上去搭讪时,他都会委婉但毫无转寰地拒绝,已经让十几个人吃了闭门羹。

再喝下一口酒,让冰凉的液体缓缓滑过喉咙,微仰起头,露出因酒液经过而滑动了一下的颈结,沈嘉桁闭上略带桃的凤目,感到心里越来越上涌的烦燥。

他一向知道如何去吸引人的,再清楚不过,怎么走动,怎么坐下,甚至怎么拿酒杯,怎么扫视众人,凡是他想要弄到手的男人,几乎从来没有失手过。

除了一个,除了那一个,那个让他今晚没有半点兴致与人纠缠的人。

其实忍了这么多年,埋了这么多年,他早已经习惯了,本来打算了就这么下去一辈子也好,可是谁料到竟会被发现了。

竟要逼得那个人落荒而逃。

沈嘉桁,沈嘉桁,说来你也算有本事了,能让堂堂和信电子的少东家为你连夜逃到了外国去。

一仰手干脆喝了干净。

算了,不想这些,再这样下去,不是让自己十足伤心,又有什么好,那人也不会知道不会同情。

还是找个人把今晚过了才最正经。

沈嘉桁终于下定了决心,不管下个来找他搭讪的男人是什么样子,都要抓了他直接去宾馆,免得今天要落得独自过夜的下场。

正要招WAITER结帐,一只长手已挡在了他的前面,夹着的两张百元大钞艳艳红红的,衬着人的指甲修长干净。

沈嘉桁微耸肩,没有推辞地收回自己的手。就是这个人了吧,今晚的对象。

本没有多大期望的,转过头,却撞进一双清澈的眸里,就像湖水一般柔和平静,又不失山一般的镇定沉稳。脸也是好的,剑眉挺鼻,性感的嘴唇,3岁左右男士的韵味全在他身上得到良好体现。

于是沈嘉桁对自己的眼光,或者说是运气,感到很满意。

直接伸手拉了这人走出酒吧,沈嘉桁一开口就问:“你有常去的宾馆没?”

那人愣了一下,然后好像才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答道:“你现在想去宾馆?”

“不去宾馆还要去哪里?你家?还是我家?我还是比较习惯在外面。”沈嘉桁用指头梳了梳头发,总觉得心里的不舒服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在这个人的眼下变得活跃了起来,也许是酒喝得太多了,燥热感已经由皮肤渗透到了内里。

“……那随你便好了。”

“这样,就去附近的吧,我熟的。”

带着人很快到了距酒吧只有几百米的一中档HOTEL,沈嘉桁熟练地开了房,带着男人到达房间,没什么多余动作就钻进了卫生间开始洗澡。

哗哗的水声遮住了其它声音,既听不到外面男人正在做些什么,也可以确保掩住沈嘉桁在这个独立空间里制造的声响。

当然他只是在淋浴时忍不住捶了捶墙而已。

他心里其实有些懊恼,不该这样的,平时他总是很注意培养情调氛围,从不这么猴急,毕竟虽然只是ONE NIGHT STAND,但谁不是想为了让自己舒服享受些呢,偏偏今天却像是中了邪,恨不得越早完事越好。

原来那个人对自己果真是影响巨大的,连他的生理反应都能控制住,沈嘉桁自嘲地笑。

冲完凉的沈嘉桁从卫生间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毛巾,一边擦拭着不断滴水的半长湿发,衣服已经换下,披的是宾馆提供的那种廉价的白色一性连身浴袍。

“该你洗了。”他对坐在床边仍穿得整齐的男人说。

希望他动作不要太慢,快点洗干净,快点上床,完了事爱睡觉的睡觉,爱走人的走人,到明早太阳升起来又是新的一天,各自无干。沈嘉桁这么想着。

可是终究没能如他所愿,一个也没如愿。

那个好看又稳重的男人没有照着他说的去做,而是提出了一个奇怪要求。

他说想先抱一下沈嘉桁。

想要抱的话,一会儿上了床不是多的是机会,这人实在奇怪。沈嘉桁虽然这么心里念着,却还是顺了他的要求,走到床前张开手来,希望抱完后他能快点去淋浴。

本来只是拥抱而已。

和多少人这样子过的,做爱时比这更紧更激烈的拥抱都有,也没有留下过什么印象。

可是被这个男人拉着拥进怀里,明明什么情色意味也没有,只是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与一个穿着浴袍的男人之间的相拥而已,却让他突然觉得很温暖。

大夏天的,要这么温暖干什么呢,所以他开始轻微挣扎,可是掌握了主控权的人却不肯放手了。

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抱了很久。

久到让他想了太多念头,回忆起了太多事,记起了太多无可奈何。

想起当初,他把何季如珍宝一样偷偷放在心头上爱着,藏得太浅怕被他发现,藏得太怕自己会忘记,用99%的绝望和1%的希望去爱着那个人。

其实怎么会不伤心怎么会不委屈,无怨无悔的付出终究是浪漫的人虚构出来的,特别是在这样的时候,恨不得把自己的全部都埋入到这个温暖的怀抱里的时候。

让人没办法不露出自己的软弱。

结果,竟然就这么哭了。

真是丢脸的很,他也算是一夜情的老手了,什么没有经历过,却是第一和人进了宾馆上了床又没有做爱,而且还在人家怀里大哭。

一开始还想要控制住,可是那男人非要在这时候在他耳边软言软语地讲了什么,又用手很温柔地拍抚他的背,虽然没有听清,却使得他的泪水一下子压也压不住,就这么一下子倾泄了出来。

一直哭得累极了,才渐渐停了下来,然后还记得被他扶着躺到了床上,被他用毛巾一点点擦着头发,自己也不知说了什么,后来就这样睡着了。

也不知是有多大的疲倦,一闭上眼就陷入睡眠状态,连梦也没有地一觉到天明。

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

房间里只他一个人被手机闹铃声吵了起来,摸摸另一边的床,是有人睡过的,只是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七点半,应该是那人给他特地调好的。

真是细心的人,又那么温柔,虽然古怪得紧。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再见了。

不过还是不想再碰到,毕竟那人昨晚看到的是自己最脆弱最丢脸的一面,也不知给人家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

这大概就是人们常有的排斥心理,越是接触过自己隐私的人事物就越想回避。

不过现在想也无益。

沈嘉桁从床上坐起来,慢慢穿起衣服,走去卫生间洗脸涮牙。

他并不打算跷班,昨天的他也许是最软弱的,但当他知道有人期待着看他的笑话时,他就越是绝对不会趁了别人的心愿。

眼泪已经流过,现在心里应该被充满的就是坚强了,总不能像个女人似的为了一失恋而让自己伤风感冒,痛不欲生。

一个星期过去了,果然如他所料,那晚的男人没有再出现在他的眼前。

沈嘉桁知道他绝对不是熟客,那家酒吧他已经待了两年多,所有的熟客他都认得清楚,那男人他以前从没有见过,现在既然又这么长时间没有现身,大概是不会再来。

他的心里又有些窃喜又有些失落,当然,还是窃喜占了多数,毕竟每个来GAY吧的人都是为了寻乐子,而不是找意外的。

于是他也就开始放下了心,准备把这件意外就此忘了,继续过他的正常生活。

所谓正常,就是每天八点到公司上班,像普通上班族一样渡过枯燥而疲惫的一天,到了晚上如果有余力和欲望的话,就到酒吧里找个看着顺眼的男人上床,第二天再互相SAY BYEBYE,周而复始,也不知何时会结束。

真的会结束吗?如果想要的那个已经不可能得到。

只是现在的他,无力也无心去探究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天他又是像平时一样一早到了公司,和同事一起最后确认好同奥亚集团谈判所需要的资料,交给相关负责人后,就准备着迎接对方一行代表的到来。

其实他在这谈判里根本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充其量也就是准备一些前期作业的,真正上场打交道的自然另有高人,因为奥亚集团这桩案子对他们和信今年度的业绩以及未来几年发展极其重要,而且又是新合作对象,双方了解还不够,所以公司上下都十分重视,出动了不少人力,就为了能够顺顺利利把这桩生意谈下来。

听说对方也费了很多心思,单是今天的首轮谈判就出动了公司的副总裁,也是奥亚两大合伙人之一,他们和信这边重点需要搞定的人物。

谁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这样的办公室小职员实在不需要关心。

这样说来,肯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放了何季突然出国,生生折损了一名主力战将,想必何家长辈对他也是多有忌殚,惟恐慢了一步让他把他们的宝贝继承人拐上不归路吧。

奥亚的代表到的时候,办公间里根本堵成一团,夹道上尽是手里抱着文件夹却显然不务正业的人,都是争先恐后想看看传说中的奥亚副总裁的风采的,尤以年轻女性居多。沈嘉桁被挤得几乎没了地方,他又不想凑这种热闹,干脆站得远远的,隔着透明的隔区窗看从电梯中走出的一行人经过他们的办公间前,以及一众应该辛勤工作的人守在玻璃前发着痴的样子。

在这种位置上还能让他看清楚的就只有那些海拔天生优于他人的人了,而沈嘉桁目光一落在十几人里最高大突出的身影上时,险些从坐着的办公桌角上跌下来。

怎么这么碰巧居然在这里遇到那个男人!

偏偏也就是这么巧,正在他惊得无以复加的时候,那人也拿眼扫视过他们办公间这边来,不偏不倚地就跟沈嘉桁对了个正着。

虽然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不过沈嘉桁对自己的样貌还是有足够认知的,也不指望对方过了一星期就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只能眼看着他将视线停在自己身上几秒钟后,便回身和一旁的接待人员指了指他,又说了几句不知什么话,然后就走去了会议室。

SHIT!沈嘉桁胡乱低咒一声。

大家既然都是在GAY吧里认识的,按着一般规矩,就算在公共场合碰见了也该假装不认识才对,尤其现在还是公司里,真不知道那男人是要干什么,和他们公司的人说了什么话。

为了保险起见,沈嘉桁虽然平日最避忌的就是八卦,但还是立刻找到了刚才一众痴女里最有级别的一个打探“敌情”。

“丁姐,不知道刚才奥亚的人里,身高最高的那个男的,你认不认识?”

被叫做“丁姐”的高龄未婚女立刻回给他一声惊叫:“你不认识他?你真的不认识他?!他就是奥亚副总裁贺行殊啊!”

“你确定那个穿黑西装打银灰领带的,就是……贺行殊?”沈嘉桁不死心地确认。

“当然确定!奥亚两大黄金单身汉之一,虽然他平时的见报率太低,我也没见过几,但光看刚才他身边女职员和下属的反应就不会错。”丁姐坚定得仿佛生怕别人置疑她的八卦权威一般。

沈嘉桁不禁在心里咒骂得更大声了。

虽说现在混迹GAY吧的人普遍都是社会菁英分子,但也不该至于随便抓个人都居然会抓到奥亚副总裁这种程度吧!这也太夸张了。

看那人刚才的举动,也不知道是要对他怎么样,按道理说他们无冤无仇,只是一夜相交而且连上床也没有,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才对吧?

可是为什么会有种不太妙的预感呢?

将近中午时分,谈判会议终于宣告结束,而沈嘉桁听到奥亚一行人已由他们这方做东请到四星级的酒店碧水怡阁用餐,心里也大大松了口气。

至少到现在为止安然无恙,吃完饭他们就会直接回自己公司,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了。

婉拒了同事的邀请,没有直接去公司的员工食堂,沈嘉桁一个人走出公司大门,预备去附近随便找家小吃店。

可是没想到却被一辆银灰色BMW75i在路前拦了下来。

“上来吧,我请你吃饭。”贺行殊的脸从降下的车窗后露出来。

算是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沈嘉桁叹了口气。

“我……能不能说……不。”

话虽这样讲着,沈嘉桁已经认命地把手搭上了车门。

预感果然往往是准确的。

载着他的车子很快地到了接近市区的一家饭店门口,并不很大的规模,看起来却是装潢精致。

“那个……我中午只有一小时休息时间。”沈嘉桁提醒了一句,他可不像人家当老板的这么闲,禁不起一道道大菜慢慢上桌的功夫。

“放心,不会很久的。”贺行殊停好位子,一边锁车一边回答,“其实这家店的菜不怎么好吃,不过烧卖做得是一绝,咱们不吃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浪费时间。”

大概也只有这些钱多得没地方的人才会把人家贵到要死的菜叫成“杂七杂八的东西”,沈嘉桁耸耸肩,随着他走了进去。

贺行殊大概是这里的熟客,一进去就被服务生直接引到一个两人式的小单间里,大约只二十平米大小,布置得古朴典雅,房间里放的是高山流水的曲子。

“你没和大家一起去吃饭,没关系么?”最重要的客人反而跑掉了,公司接待的人一定很头痛吧?

“没什么,我们已经达成大部分初步共识了,我说还另有急事,下一定参加。”

沈嘉桁端正坐下,朝贺行殊道:“我想先解释一下,关于那天晚上的事,我绝对不是故意的,只是可能当时气氛的原因,结果就睡着了,要是你因此不高兴的话,我在这里先道个歉。”

“不,完全不用道歉。”

“啊?”沈嘉桁愣了一愣。

这时候侍应生敲门走了进来,很快又退了出去。

放到桌上的蒸笼是新竹编成的,碧绿剔透,不大不小只有三个,每个里面只放了四粒烧卖,白莹莹的面皮像能泛光,金澄澄的蟹黄粒密密码了一层在开口上,怎么看怎么漂亮诱人。

“开动吧。”贺行殊指指桌面。

换作平时,沈嘉桁是很注意外表举止的,务必做到时时刻刻都完美有礼,可今天既然是在一个已经看过自己狼狈相的人面前,而且时间又不是很充裕,他也就懒得客气,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烧卖的馅很烫,让人舌头几乎先麻了一层,可是味道实在香得很,蟹黄的鲜和里面精肉馅的鲜混合在一起,皮又很Q很有嚼头,蘸上味道醇酽的香醋,格外可口,大小又做得刚刚好,两口一个不费半点力气,引得人吃了一个就想立刻吃下一个。

眼看着自己面前的烧卖已经消失了大半,只慢条斯理吃了两个的贺行殊放下筷子,坐正了身体开口说道:“沈嘉桁先生,我喜欢你,现在向你提出交往请求,希望你能答应。”

“咳咳!”正吃得高兴的沈嘉桁乍一听到,口里的半个肉丸立刻直接滑进了食道,卡得他猛咳嗽,赶紧抓起茶杯灌了好几口茶才缓过气来,瞪着贺行殊说不出话。

“别这么激动,要是卡到了气管出事怎么办。”贺行殊拿起茶壶,给他的杯子立刻又添满。

沈嘉桁持续瞪着他,问道:“你开我玩笑吗?”

“我像吗?”

“那你给我个理由先。”就算对自己的魅力有很大信心,沈嘉桁也不相信能直接勾得贺大副总见面第二就说出这种话来,拜托,他说的是“交往”呃,不是一夜情,也不是包养什么的,这人没头壳坏掉吧?

“你当初在我的怀里哭是因为失恋了吧?”

“这不关你的事情。” 沈嘉桁直觉回避这个问题。

“治疗失恋最好的方法,就是开始下一段恋情。”

沈嘉桁很想翻翻白眼,这话虽然并不是没有道理,但……“我的对象又不一定非选你不可。”

“选我又有哪里不好?”

“不是哪里不好的问题,是我根本没有打算和任何人固定交往。”

“为什么不尝试一下看看呢?为了那个没有珍惜你的人而束缚住自己,不是很不值得。”

沈嘉桁觉得自己和这个人简直没法沟通下去了,“对不起贺先生,我要先回公司了,谢谢你的招待,也很谢谢你的垂青。”说完起身准备离开。

“嘉桁,”临出门时,贺行殊突然拉住了他,“我今天所说的话都是真心实意的,和我在一起我会对你很好,绝对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不要你。”

沈嘉桁摇头道:“我现在根本不明白你想干什么,你的行为我无法理解。”

“我想干什么?我想要追求你,想跟你见面,想对你好,这就是我想干的事,你不要拒绝我。”

“可我也不打算接受!”沈嘉桁忍耐地抽出自己的手,拉开门就往外走。

“但你会接受的……”身后的声音仍如魔音穿脑般传来,沈嘉桁干脆地回手将门甩上,将一切干扰阻断在了门后。

真是莫名其妙的相识,莫名其妙的再会,还有莫名其妙的告白,总之,一切都麻烦透了!

为什么何季就可以逃到外国去得到清静,而这世界却不肯给他点清静呢?

是因为先爱的那个人,就该得到多一点惩罚吗?

走出饭店大门,迎上正午毒辣的太阳,沈嘉桁感到眼底一片刺痛。

瞧,拒绝了司机的人,还得自掏腰包回去呢,果然是刚伤了人就要受惩罚的。

见鬼的,他偏就不要信这个邪!

沈嘉桁扯了扯嘴角,将眼角微微的濡湿按在指腹里,以优雅的步伐走向最近的出租车站。

事实证明,当一个人的地位不足以对他的话的威信度形成强有力支撑的时候,他就不该把任何话讲得太绝对。

前一天还坚定地讲出“不打算接受”的沈嘉桁,在第二天就被部门经理客客气气地“请”进了办公室。

在经理宛转地赞扬了他近期的努力和表现十几分钟后,真正的主旨才引了出来,说是上头有意要换他做这同奥亚合作的接待负责人。

沈嘉桁听了险些破坏形象拍桌子,就算是滥用职权好了,有必要这么假,把他一个资历三年的企划部小科长弄到这种要人命的位置上么。

原来贺行殊算是早就筹划好了,先征求自己意见,要是不答应就权力施压,根本没打算过要放掉他。

这招果然够狠,他一任给人打工的上班族,哪里去跟顶头上司们叫板?亏得只不过是在他面前哭过一场而已,竟至于惹出这么多事来,实在始料未及,早知道当初就跑到随便哪个墙角去哭死也不招惹他了。

真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好到让他这么执着,不惜动用百般手段,简直受宠若惊。

经理苦口婆心地暗示他要想办法哄好这位大主顾,又强调这的案子对公司有多么多么重要,关系着多少员工的饭碗前途,如果搞砸了上面会怎么怎么追究,简直把沈嘉桁说成了决定公司命运的救世主。

沈嘉桁压着所有的脾气一直听完,然后礼貌地向经理讨来贺行殊的电话号码,告辞出了办公室,便立刻钻进茶水间掏出手机拨号。

“喂,您好,这里是奥亚集团副总裁室。”柔美的声音传入耳膜。

“你好,我是和信电子的沈嘉桁。”

“沈先生吗?请稍等,我立刻为您接通副总裁。”很意外的,一报上自己的名字,接线秘书二话没说就放行了,或者说,这正该是意料之中的情况。

“喂,嘉嘉吗?找我有什么事?”

听到那个称呼,沈嘉桁一阵寒栗,沉默了好几秒钟后才克制住身上的颤抖回答道:“贺行殊先生,你的请求,我答应了。”

“……谢谢,我很开心。”

可是我一点也不开心!沈嘉桁捏紧了手机,力持冷静地继续说:“那么,就请你不必再向我的上司们有任何暗示了,我很珍惜现在的这份工作,暂时还没有失去它的打算。”

电话另一头的人似乎轻笑了一下,“那我们今晚一起吃饭吧?我去接你。”

“只要你不怕被人发现的话。”说完,沈嘉桁就一把挂了电话。

虽然最后的话有威胁的意味,但,他会在乎么?按照一般道理来说,越是有名有势的人就越要面子,做事畏首畏尾,不过这个贺行殊显然根本不能用常理来推断。

将手机放回裤袋里,沈嘉桁顺手给自己泡了杯凉茶,喝掉大半杯后,方才的火气也泄了大半,想想又觉得好笑。

自己也没什么必要气急败坏成这样,不像是被人追求,倒像是和贺行殊结了多大仇恨似的。

真正下了决定,反而头脑渐渐冷静了下来,想得也开了些,其实贺行殊的条件无论怎么看都是上上品,在男人还是女人圈里都会是抢手货,可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想要来场恋爱的话,有这样的对象实在是再幸运不过。

对何季痴迷了这么久,如今连人也逼跑了,或许这真的是他该清醒的时候了,所以老天才要安排了个这么古怪的贺行殊让他遇上。

不属于自己的,终究是要放开手的吧?

反正话已经说出去了,那么只好既来之,则安之了吧?

虽然他并不确定这样的所谓交往能有几分价值,但只要忽略掉此时心里翻腾的不甘不舍,他愿意从今天开始,试着把何季从脑中忘掉。

就算再怎么心痛,再怎么留恋,至少他不是一个不干不脆的人,也绝不会在感情世界里困死自己,这么多年,他早已明白爱情不能强求的道理,一个结如果已经死了,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放弃。

在没有忘掉前一个爱人的情况下接受另一个人虽然不是很好,但反正爱情也没有绝对的模式,任何形式的开始都有可能通向同一个终点,不是么?

只是,贺行殊,你对我有几分感情?你又能让我对你产生几分感情?

你会不会,如你所说的那样好好对我?

对你,暂且拭目以待。

下午五点二十分,沈嘉桁走出和信的大楼,就看到那辆银灰色BMW已经等在了对街的路口。

自行坐上车,沈嘉桁将公文包随手往后座一丢,打开一半车窗,让热风一下子吹进来弄乱了他的头发,也不去管这样有多浪费车内的高级冷气系统。

“有等很久吗?”虽然是问话,但却听不出当中有半点的歉疚之意。

“还好。你想去哪里吃饭?”贺行殊笑了笑,伸出右手把他被吹乱的发丝拨到耳后。

手感是柔软而顺滑的,体现出主人的丽质天成,以及后期的细心保养。

而沈嘉桁的毫不抗拒,反倒令他有点意外。

“随便吧,我平时都是自己凑合一下就算了的,没有什么讲究。”

“那我们去吃粤菜馆吧,那家店饭后的冰镇甜汤很消暑。”贺行殊建议道。

沈嘉桁点头接受,他能看出来贺行殊是个对吃食很有研究的人,听他的选择想来不会有什么错。

和昨天一样,他们吃饭的地方是人家菜馆的小包间,沈嘉桁在走进去前,特意看了眼在门外排着长队等位子的人们,怀疑这里是不是长年给贺行殊预留着这么一个房间。

粤菜口味清淡而偏甜,做工又精细,极适合夏天来吃,贺行殊点上来的又都是这里的拿手菜式,自然饱了沈嘉桁这个平日难得正经吃晚饭的人的口福。

今天的他既已转变了想法,拿出来的便又是完完美美的举止样子,连拿着筷子的手指都保持优雅到不行,菜放到嘴里后细嚼慢咽,时不时拿凤眼扫一下贺行殊,似有心若无意地散发自身魅力。

“你是我见过吃饭吃得最漂亮的人。”贺行殊看着沈嘉桁拿着调羹舀起甜汤里的银耳慢慢送入口中的样子,忽然有感而发。

沈嘉桁把银耳一点点咽进喉里,才冲他点点头,“谢谢你的赞美啊。”

“你现在就和我一开始遇到你时一样举止优雅了。”

沈嘉桁挑眉,“难道你是因为我的举止优雅所以喜欢我?”

“不。”贺行殊否定得很认真,停顿了一下才说,“事实上,我更喜欢你收起这些包装,表达出真正自我时候的样子。”

“哦?那你觉得什么样子的我才是在表达真正的自我?”

贺行殊露出回忆的表情,缓缓说道:“比如说毫不做作地大口吃东西的时候,生气时就直接喊出来的时候,还有一吃惊时就瞪圆了眼睛的时候。”

沈嘉桁听他这样描述着自己,不禁微微有些脸红,道:“你这人的眼光还真是很奇怪。”

贺行殊轻笑出声,“很奇怪么?可是在我眼里,你的这些方面都是你的优点,不过最打动我的一点是……那晚,你哭得很真实。”

沈嘉桁停下了舀汤的动作,房间里一阵静默。

“我不知道,这个也可以算做优点……”沈嘉桁笑得勉强,这个男人有时候的话实在直指人心。

贺行殊摇摇头道:“你自己不知道,当时你的样子多么让人怜惜。”

“那如果有一天,我的这些优点在你眼里都变成了缺点呢?”沈嘉桁此时直视着他,问得很认真,人的看法往往就是随着事情的变化而彻底颠覆,一切曾经好的,都有可能在下一秒变成坏的。

当他还是何季的朋友的时候,他的全部关心和照顾都是那么理所当然,而当他的爱意被揭开时,他的举动就都变成了别有目的。

这样的改变要比自己的爱意被拒绝更加伤人。

“嘉嘉,如果你指的那一天是分手之后的话,我知道就算我说不会有那么一天你也不可能相信,但就算它们是缺点了,也是我曾经喜欢过的缺点,我至少不是个会否定自己过去行为的男人。”贺行殊没有片刻犹豫地答道,眼睛望进沈嘉桁的眼里。

那一刻,沈嘉桁听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声,鼓噪得像是有人在身体里击着锤。

贺行殊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尽是与他霸道言行不符的温柔,如同初见时所感到的山水相融。

十几秒钟后,沈嘉桁终于先承受不住地别开了目光。

贺行殊看着他埋起头喝汤时微微泛红的脸颊,不禁露出宠溺的微笑。

真是的,肉麻到死的话也听过不知道多少,偏偏竟然被他一句话弄到脸红了,简直没出息。沈嘉桁好容易调整了情绪,想到贺行殊既然都这么说了,自己怎么也该有点表示才是,于是也正经了说道:“你知道,我对这件事本来是不乐意的,基本上也能算是被你压迫了,不过一件事归一件事,从今天开始,我就把你当我男朋友看,你也要像说的那样对我好才行,之前的事情就都一笔勾销,我们现在正式进入情人关系。”

沈嘉桁本以为自己讲得这么严肃,好歹贺行殊也会因此而感动那么一下,没想到他居然在呆愣片刻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惹得沈嘉桁狠瞪他一眼。

贺行殊努力掩住自己的嘴,一边道:“抱歉……嘉嘉,我没想到你看起来感情经验那么丰富,真正的恋爱经验居然似乎……哈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别再瞪我了……你说得真的很好,我会努力培养好我们的情人关系的,哈哈哈哈……”

从包间外面陆续走过的服务生隐约听到疑似那位从来稳重到不行的老主顾的大笑声时,第一个反应都是,这房间的隔音墙看来该修修了,不然怎么连人声都失真了呢。

第一的正式约会,沈嘉桁带着贺行殊来到他们两人一开始遇到的那间酒吧。

贺行殊是第二来到这里,上没有注意,这在进门前仔细找了一下,才在门右侧一个不显眼的位置发现了店的招牌,小小的一块木雕,上面刻着四个歪七扭八的字――风行无泪。

进到里面,依旧是与这名字完全不符的氛围,幽暗灯光掩饰住四下里的真实,迷幻的音乐鼓躁着人们的耳膜,荧光闪烁的舞池里一群表情各异的人们将身体放纵成各种姿态。

沈嘉桁这没有选择吧台旁的位置,而是率先上了二楼,在角落的沙发上落座,然后便异常安静地默默注视起楼下群魔乱舞的景象来。

贺行殊也悄然坐下,等侍应生放下两扎啤酒后,见沈嘉桁还是没有任何动作,于是不动声色地挪动位置靠到了他身边,伸出一只手轻轻揽上他的肩膀。

“这里对你有什么意义?”

仿佛这时候才慢慢回神,沈嘉桁收起目光,勉强向贺行殊笑道:“这儿是我们第一碰到的地方啊,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

“我当然没忘,但这不是真正的原因。”贺行殊手微使力,将沈嘉桁的身子拉近,头靠到自己身上,“你有打算说些什么的不是?那就说吧,我好好听着。”现在的沈嘉桁看起来就像那晚一样,悲伤而脆弱,让人不忍放手。

也许是心情使然,沈嘉桁没有拒绝贺行殊给予的温柔,安顺地枕在他的肩头,这正是他此时最需要的支持。

“三年前,我第一来到这间酒吧。”沈嘉桁突然开口,而贺行殊只是缓缓抚着他的背脊,表达无声的鼓励。他继续说道:“那时候我刚毕业,找到了工作,进了公司,本来打算从那以后认真工作,好好做出些事业……可是有一天,他打电话把我约出来,让我陪他喝酒――因为他失恋了。”

不用说明,贺行殊也能猜出这个“他”是指谁。

“我找到他,他已经喝了很多,我没有陪着他喝,只是一直看着他,听他说了很多话。最后他喝得烂醉如泥,我就把他送回家,然后就在街上乱逛,结果逛到了这里。”沈嘉桁又望了一眼楼下,慢慢闭上了眼睛,“真奇怪,按道理说,他被女朋友甩了,说明我的机会更大了,我该高兴才是,可是那时候我却只觉得难过。他为了一个女人,在我面前那么伤心,而我则要听着看着,去了解他有多爱那个女人。我也爱他,不会比他爱那个女人少,却什么也不能告诉他。那时候我问自己,这世界上的事情,为什么总要弄得这么悲哀?”

沈嘉桁抬手指了指下方的人群,“然后,我就变成了跟他们一样,反正上进也好,放荡也好,他的目光看的永远不会是我,那我又何必让自己连一点儿物质上的快乐都得不到。”说完后,沈嘉桁坐直起身来,正对着贺行殊道:“我带你来这儿,因为这里是个开始,而我又在这里遇见了你。从哪儿开始的,不如就在哪儿做个了结。”

贺行殊同他对视良久,然后微倾身,近乎虔诚地吻了吻他的额头,“嘉嘉,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对我这么认真。”

沈嘉桁的睫毛颤抖了几下,眼睛几乎闭上,却坚持着没有闭,以发誓一般的口吻说道:“以后,我再也不一个人来这里,再也不。”静默片刻,突然又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仰起下巴大声道,“所以从今天起,我什么时候叫你陪我,你就必须随传随到,少了一都不行!”

贺行殊微笑着也从沙发里站起来,绅士状地向他伸出一只手,“尽从君命。请问阁下现在想做些什么?”

沈嘉桁嘴角噙上笑意,挑眉冲贺行殊眨眨眼,放出高压电力后道:“陪我下去跳舞!”

拉着贺行殊钻入人群里的沈嘉桁宛如一只翩然的妖精,在动感的节奏下摆动腰肢,浑身上下自然而然地魅力四射,不经意间散发出的性感令人脸红心跳。玩得兴奋时,他单手勾住贺行殊的脖颈,绕着他的身体开始大跳特跳贴身舞,目光则一闪不闪地紧盯着贺行殊的脸,热度像是刻意想把贺行殊烧穿一般,而贺行殊始终保持着微笑,手扶住他的细腰任他发挥。两人间的火辣张力迅速感染了身边众人,大家渐渐停下动作,围在他们身边看着沈嘉桁表演,有的人拍手,有的人则吹起了口哨,整个酒吧的气氛燃烧到了顶点。

终于跳得过瘾了,沈嘉桁一头钻出人群冲到吧台旁边,扬手找酒保要了瓶冰镇啤酒,咕嘟咕嘟一口气先喝下去半瓶,这才甩甩汗湿的头发在高脚椅上坐了下来。

贺行殊这时也走了出来,在他旁边坐下,边以手捶腿边叹气道:“唉,不行了,人老了就玩不动这种年轻人的娱乐了。”

沈嘉桁本来正喝着啤酒,一听这话险些呛出来,放下瓶子道:“你根本没怎么动好吧,明明是我一直在跳,居然还在这里装老人家。”

贺行殊一手枕着吧台,看着舞池里仍在肆意挥霍的人们说道:“不过我的确不太适应这种气氛,我很少来这么热闹的酒吧。”

“那你上为什么会进来?偶然闯进了仙境的爱丽丝?”沈嘉桁感兴趣地问道。

贺行殊伸指敲敲他的头顶,“我如果说是特意为了遇见你,你信不信?”

沈嘉桁立即发出“嗤”的一声,“当然不信!你当我是纯情小男生么。”

“呵,所以我只好说实话喽,那天是有朋友拉我过来的,说这边有很多高质量的帅哥,想让我来看看。”

沈嘉桁露出了然的神情,问道:“那结果呢?觉得帅哥多不多?”

“结果?”贺行殊假作回忆了一下,意味长地道,“结果就是,我一走进门,还来不及去看有多少帅哥在场,就一眼被一个既忧郁又高傲,而且美艳诱人的男妖给吸引住了,哪还顾得上去注意别人呢。”

沈嘉桁反应过来他说的人正是自己,脸不禁一红,扭头小声道:“呸,原来也是只厚脸皮的色狼。”

除了贺行殊,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昏暗的酒吧灯光下,沈嘉桁故意转向另一方向的脸上,除了两抹微红外,还出现过一个,难以察觉的浅笑。

而那笑容,是那么的纯真,那么的迷人。

所谓交往这种东西,原来除了开头可能比较出状况之外,还是很容易进入正轨的,毕竟当代的人都是浸泡在高度信息传播的时代里,就算你不想听不想看,情侣们之间谈恋爱的标准模式也会不觉中知道个八九成。

沈嘉桁和贺行殊都算得上是很有行动力的人,而且也都早不是什么毛头小伙子了,自然也就没那么多小儿女家的矫情,该约会的时候就约会,该牵手的时候牵手,可以说是进展神速了。

他们之间这种迅速的进展当然是不被外人所知的,至少在沈嘉桁这一方面来讲是肯定的,所以当这星期经理公事化地来提醒他下周与奥亚集团要进行第二轮谈判,要他仔细准备随行事宜时,沈嘉桁才一下子想起来自己还接下来了这么一桩事情,要在公事场上跟贺行殊打交道。

两家公司为了公平起见,早有了轮流作谈判东道的默契,所以这沈嘉桁的任务只是随人到奥亚那边走个过场而已,不需要准备太多,不过对方的负责人资料等等还是要了解一下的。

虽然经理用了很明显的充满好奇的眼光打量他好几,几乎没把“你和奥亚副总有什么关系”几个大字写在脸上,沈嘉桁还是尽量保持了公事公办的脸孔,做足了份内的事,不过他当然也知道,如果不是贺行殊的施压,自己就算再熬两年也不见得能负责这样的事情,难怪办公室上下会对他议论纷纷。

到了当天,沈嘉桁挑了家里最高档的一套西装,打上自己会的最复杂的领结,头发和皮鞋都弄得亮到不行,以最光鲜优雅的样子出现在公司大厅里,引得平日就哈他哈得要死的女员工们更是口水泛滥。

就算他真的只是个雄性瓶好了,也要做最拿得出手,最称职的瓶。

奥亚同和信两家公司一个位于城东,一个位于城西,坐在公司的车上时,沈嘉桁不由得纳闷,为什么每回贺行殊来接他下班时都能比他更早地等在公司外面,而且没有半点开车赶得很急的样子。

到了奥亚总部大楼,公关部经理唐芳早已等在门口,一脸笑意盈盈地迎上他们开始寒暄。

沈嘉桁也摆出十足专业的架势和对方进行周旋,不过他用的自然是他在GAY BAR里练就的应对技巧。

上到2层后才真正见到了贺行殊,这时候的他已是彻底的商人风范,一言一行稳重干练,跟和沈嘉桁在一起时温柔又不按牌理出牌的他大不相同,也让第一看到他这样一面的沈嘉桁大为惊讶。

不过在双方握手时,贺行殊还是很恶劣地趁机用指尖在他掌心里刮了一下,害沈嘉桁差点惊得甩开他的手,也因此确定这个人的确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贺行殊无疑。

谈判进行的过程中沈嘉桁也有列席,当然是坐在很无关紧要的边角位置,事实上他也根本听不懂那些太过专业的讨论内容,又不能光明正大地打瞌睡,只好选择在一边走神顺便观察贺行殊。

这人的脸长得很好,这点他当然是早就知道了的,虽然比起自己还欠了些魅惑感,但那种令人觉得值得依赖的成熟气质又是别一种风格,声音也挺好听,特别是现在,刻意比平时私下里压低了些的嗓子,更带了磁性的张力,估计比那些色情热线的男接线生们也差不了多少,还有那副身材,虽然被包在拘谨的正装下面,但从他挺直的坐姿所展露的线条就能想象出里面的肌肉一定不差。

连看人的眼神也是那么直接透彻……呃,当然如果不是在看着他就好了。

“沈科长,我想你的视线可以更多地投在你手里的文件上,而不需要对别人投那么多的注目礼。”突然的说话,刻意将重音咬在了“别人”两个字上,虽然声音并不大,但耳朵尖的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会议桌上的人们纷纷噤声,眼睛瞟向沈嘉桁,整个场面陷入诡异的沉默氛围里。

讲话的人是和信的副总经理何世鹏,何季的叔叔之一,也是何季出国一事少数几个知情人中的一个,此时这番毫不留情面的暗嘲,明显地就是针对了沈嘉桁的性向以及他的工作能力。

虽然在场的其他人可能听不懂何世鹏的意思,但沈嘉桁却是再明白不过,立时便冷下了脸色,只是顾忌到场合和各自身份才没有接任何话,心里早把他骂了个千遍。

何世鹏也冷冷地笑看着他,眼神中隐隐可见对他的不理解和不屑。

就在两相对峙,大家不知如何打破僵局的时候,贺行殊突然对何世鹏开口说道:“能够得到贵公司员工这么高度的重视,我该感到万分荣幸才是,何经理毋须生气。”

何世鹏暗暗一惊,也不知道贺行殊这句话是解围还是明褒暗贬的不满,若是只顾着打击沈嘉桁而得罪了这位,那可就得不偿失了,连忙道:“哪里,哪里,敝公司对贺总无论怎么重视也是不为过的。”

两边手下幕僚立刻就着话将主题引回到了谈判上,继续就细节展开拉锯战般的讨论,一场暗潮就这样被掩盖于无形,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沈嘉桁也老老实实坐在一边,不再像之前那样明目张胆地看贺行殊,但在偶然间目光交错时,他立刻冲贺行殊皱了皱鼻子,再吐了下舌头,小小的动作没有引起四周任何人的察觉。

然后他看着贺行殊很勉强地借托腮的动作用手挡住了忍不住扬起的嘴角,自己也将文件夹挡在鼻下,在后面无声地大笑起来。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转眼间暑意渐消,商场里的服装专柜上已经开始摆上最新款的秋装,沈嘉桁是宁肯吃得差些也要在穿衣上追求到底的人,所以在刚发完当月薪水后的周六,立刻带上信用卡,拉着贺行殊直奔名品店街进行新衣采购,顺便在诱人的折扣夏装里挑些耐用款式的名牌单品买回家留着明年再用。

贺行殊陪着他一路逛下来,陪得是叹为观止。

沈嘉桁虽然明显也是个购物狂人,但其购物方式和女人明显不同,他似乎对各项物品有很明确的心理价格上限,看中什么东西后,先翻价牌,如果价格过高,无论再怎么喜欢也绝不留连,同一类型的服饰也不会重复购买,所以逛街效率奇快,不到一个小时就已经将整条街走到了底。

在沈嘉桁第五放下钟意的帽子后,贺行殊不禁开口问他:“如果真的很喜欢的话,为什么不让我来付账呢?”看看他今天的战利品,似乎只缺一顶帽子了。

沈嘉桁毫不停留地走出店门,冲贺行殊说道:“我又不是女人,男朋友没有为我付账的义务,不,就算是女人也没有。我当然知道你钱多,也不是想维护什么尊严,只不过觉得这样很正常,偶尔让你送我一两件还可以,多了就没必要了。”说着准备冲进下一间店铺。

贺行殊听了他的话,不禁宛尔,伸手抓住沈嘉桁纤细的手腕,拉着他回到刚才进过的一家店里,拿起他认为在试戴过程中最适合沈嘉桁的一顶休闲男帽扣到他的头上,端详着觉得十分满意,于是掏出信用卡递给店员,“就要这顶了。”

女店员立刻笑容满面地接过,娴熟地到柜台进行刷卡操作。

沈嘉桁拿下帽子,略带抗议地道:“不是说了不需要么。”

贺行殊笑笑,“可是你刚才也说了偶尔一两没关系啊。”

沈嘉桁无视他的笑脸,微侧转身懊恼地道:“可是我还想着等过年时再让你送我件大点的礼物呢,每年看着短靴和大衣都舍不得掏那么多的钱,还以为今年终于可以到手了……现在可好,买了这件我哪还好意思……”

贺行殊略有诧异,凑近到沈嘉桁的肩旁,贴着他的耳颈唤道:“嘉嘉?”

沈嘉桁没好气地道:“干什么?”

“你已经想过年的事了?你现在就觉得我们可以坚持到那时候?”这对他来说可真是好消息一件啊。

沈嘉桁面颊一热,直接闭了嘴不说话。

贺行殊当然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暗暗高兴着从店员手上接过袋子,脸上的温柔笑容让女店员立时心如小鹿乱撞,半晌回不过神来。

从店里走出来,此购物行程算是圆满结束,沈嘉桁也终于感到腿酸了,于是贺行殊带着他到街口露天咖啡厅坐下休息。

将近四点的时间,正是热度渐降人们纷纷出门的时候,沈嘉桁靠着竹藤椅,喝着冰镇的柠檬茶,闲看来来往往的人潮,和贺行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真正是感觉到偷得浮生半日闲。

两人正谈得开心,突然沈嘉桁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然后就听到有人在他身后以很熟稔的语气喊道:“嗨,沈,好久没见到你啦。”

沈嘉桁很不喜欢别人这样随便近他的身,转过头去一看,是个表情轻浮的高挑男人,想了很久却记不起有认识这么一个人,于是语气不太好地问道:“请问你是谁?我和你认识吗?”

男人表情一僵,明显被沈嘉桁的回答搞得很没面子,他瞥了一眼坐在旁边不动声色的贺行殊,冷笑一声道:“你不认识我?也难怪嘛,当初在‘幻舞’里大名鼎鼎的沈,只有别人认识你的份,你怎么会去记得别人呢?再说以你每晚换伴儿,天天不重复的原则,恐怕想记也记不清呢!”

一听到“幻舞”,沈嘉桁的脸色立时起了变化,那是他上大学时离学校不远不近的一家客人以同志为主的酒吧,他在大学时代有几个月里,因为知道何季交了女朋友,整夜想着他而难受得无法入睡,于是那些夜晚都是跑到幻舞度过的。对于以前的生活他并不以为耻,如果不是因为贺行殊的出现,现在他也还是正过着那样的生活,顶多只比年轻时收敛一点。

但,贺行殊会对此做何想法?他无从得知。

向对面的人望了一眼,贺行殊还是表现得毫不显山露水,眼见那个陌生男人说得越来越难听,沈嘉桁本也不是个好脾气的,拳头突然往桌上一砸,眉眼斜挑,冷冷冲他道:“你说够了没?要是因为以前被我甩了不甘心,那也等把自己收拾得好看些再来,免得丢人。”

那男人立时气得扬起了手来,但顾忌着此时身在街上,沈嘉桁又有同伴,只好又讪讪收回手,故意暧昧地笑道:“哟,你怎么也变得这么清高了?当初你来了幻舞又突然消失,短短几个月可就弄得吧里无数人失魂落魄呢。哦……是因为钓上了金主,所以要装纯情男了?就不知道人家会不会信了……”说着眼神瞟向了贺行殊。

沈嘉桁紧咬嘴唇,不再出言驳斥,只抬眼也看着贺行殊,既有些期待,也带着隐隐的戒备。

贺行殊接收到他的视线,从容地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杯子,靠回椅子内,向沈嘉桁问道:“你认识他?”

沈嘉桁摇摇头:“没有印象。”

“那,”贺行殊转向陌生男人,“这位先生,我也不认识你,你现在还坚持着留在这里,是为了向我爱人搭讪?还是想让我请你来杯免费咖啡?后者我不反对,至于前者,因为我是个独占欲很强的男人,劝你还是放弃比较好。”

“你们……”男人咬牙切齿,没想到挑拨不成,反被人奚落一番,“哼!狗咬吕洞宾,等你知道了你的宝贝爱人以前的伟大事迹,看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货色时就该后悔了。”讲完场面话,男人转身边骂边快步离去。

看着男人远去的身影,沈嘉桁转回头,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你不问我什么?”

“嗯?你觉得我该问些什么?”贺行殊装傻道。

沈嘉桁有些气结,“比如说‘幻舞’是哪里,我是不是真的不认识他,我以前在那里都做了些什么。”

贺行殊挑眉,“你会告诉我么?”

“我当然会!幻舞是我大学时去的一家GAY BAR,我在那里玩了几个月,成了那里最引人注目的人之后就离开了,因为那时候他找了女朋友,我很受打击,所以想要去证明自己的魅力,至于当时在那里和哪些人打过交道,我完全都没去费心记得。”

贺行殊笑了,道:“你看,你这不是都主动说出来了么?我又何必开口问。”

沈嘉桁瞪着他,一时无语,然后大大哼了一声。

沉默了半晌,沈嘉桁突然说道:“行殊,你不该这么纵容我。”

贺行殊笑问他:“为什么?”

“因为啊……你这样会被我压迫得很惨的。”笑咪咪说完,沈嘉桁一手搭上他的肩,贴近他的耳际,叹息着说道:“不过呢,对于压迫你的这项权利……我发现自己怎么不太想转手给人了呢……”

他们两人的第一个吻来得意外的晚。

也不知道是气氛使然还是怎样,尽管在一起时已经经常耳鬓厮磨,但贺行殊总是吻颊吻额吻耳垂,就是不曾落上过红心一点。

沈嘉桁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他虽感觉有些奇怪,但也不曾想过用什么办法来改变这种情况。平生第一和人正式交往,他就像个刚刚入伍的菜鸟新兵一样缺乏常识,尽管这点他从来不愿承认。

直到它真的发生,他才有点明白为什么贺行殊要对此格外慎重。

虽然说这个接吻的结尾有那么一点点搞笑。

在正式进入交往关系后的刚刚好满两个月这一天,贺大副总很诚恳而恶俗缺乏创意地邀请了他的情人同志一起看电影,而沈嘉桁在拿腔作调了半分钟后,决定还是很给面子地答应了晚上的约会。

因为正式进场的时间是八点,所以他们在下班后还能够有时间去换一身衣服再碰头,毕竟如果是两个穿着西装革履的大男人一起进电影院,就算不瞩目也要变得瞩目了,为了以防万一,沈嘉桁还特特从万年杂物堆中翻出了买完后就没戴过几回的墨镜,本来是想给贺行殊这位好歹也算名人的人戴上,但贺行殊坚决不同意“脸上多一个那么影响美观度的东西”,他只好用在了自己身上。

电影其实没什么特殊的,星战前传的最后一部曲,沈嘉桁挺喜欢的娜塔莉?波特曼演的女王在这集里终于挂掉了,她的爱人本来就很飙于是更飙了,忽略掉那些战斗场面的话,这部分算是典型的感情戏码。

沈嘉桁的情人同志一向是有钱没烧,比两个普通座高一倍价钱的双人包厢把外界视线隔了个干脆,可惜人家情侣们拿这种高价包厢是用来恩恩爱爱,沈嘉桁却是在里面一边享受着贺行殊伺候过来的冷饮零食,一边一眼不漏地盯着银幕上的镜头,把身边人放过来的电光忽视了个彻底,不过贺行殊也没在意,沈嘉桁看影片,他就微笑咪咪地看全神贯注的沈嘉桁,倒也各得其乐。

电影结束了,两个人赶在片尾曲播放时人潮还没动起来,早早从靠后的出口溜了出去,外面的天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而都市的夜生活此时才刚刚开始。

沈嘉桁有些意犹未尽地拉着贺行殊进了电影院旁全市最大的购物中心,直奔五楼的半露天咖啡厅,然后趴在金属护栏上抬头仰望幕布一般黯的夜空。

瞅了很久,他才啧了一声,“城市就是污染重,爬这么高也还是看不见星星。”

贺行殊兴味地打量着他,双手扶栏贴近他问:“你想找哪颗星星?”

沈嘉桁却摇了摇头,“没有,我是在想那个阿纳金其实还真是傻得可以。”

他的爱人现在思维很有跳跃性,贺行殊想着,决定不接任何话。

“喂,你说,要是我死了你会怎么样?”沈嘉桁突然转过头来问道。

贺行殊笑得有那么一点点狡诈,“亲爱的嘉嘉,你知道你刚才的这句话一般是已经海誓山盟情比金坚的爱人之间才会问的吗?”

“所以,我在期待你比较与众不同的答案。”沈嘉桁目光晶亮地看着他。

这下,贺行殊反而收敛了表情,认真思考了起来。

“我想,我会……把那件沾了你的眼泪的衬衣好好收在某个角落,然后,继续过我的日子,每年你生日的时候,我会和你一起吃顿晚餐。”

天!他真的会这么做。沈嘉桁从他的眼神就知道他说的绝对是真的,一想到他所描述的画面,心里既有那么一点害怕,又有一些感动。

这个男人实在很有魅力,无论是他的行为还是他的话语,都可以轻易侵略到人的内心。

自己到底可以坚守多久呢?沈嘉桁已经完全没有了答案。

“你的手臂好凉。”当贺行殊顺着紧握的手抚上时,才发现沈嘉桁的胳臂比手掌的温度低了很多。

虽然大部分的人都躲在咖啡厅的室内部分享受着空调,以逃开最后一轮夏热的侵袭,但实际上接近夜的高楼所承接的凉意并不比机器制造的冷气差到哪去,而一向重视自己造型的沈嘉桁当然穿得不会太多(实际上是要多精减有多精减),所以现在比较受冷的人自然就是他了。

看着贺行殊立刻解扣子脱下T-SHIRT外面的衬衣,沈嘉桁反而比较后知后觉,右手摸上自己的面颊道:“啊,真的,脸也很凉。”

贺行殊两手抓着衬衣边沿,凝视着他有些天真的容颜,少了平常的刻意魅惑,却添了几分真实的可爱纯然。

“嘴唇……也很凉吗?”他的声音无法控制地低哑了一点。

沈嘉桁听清了他的问话,下意识地萘艘幌麓剑心脏陡地跳快了,连刚才还泛凉的脸也带起了隐隐热意。

“你可以……试一下看看……”

得到这样的诱惑邀请,贺行殊立刻将白色衬衣覆过他的头顶,在一片洁白帘幕的笼罩下,轻轻吻上了沈嘉桁的唇瓣。

有些冰凉的触感,却又吸引着人的热情,想要把它变得火烫起来,明明是软软的唇肉,却迟迟不肯开启地坚持着,可,单止是表层的这份甜美就已让人无法自拔。

在这少人的露台上,正上演着恍惚了性别的爱情戏码,而在旁人的眼中看来,也许只是一个王子和一个公主的奇缘,只有他们本人才知道,帘幕掩护下的禁忌,是怎样的动人和刺激。

当双唇分开时,彼此已经拥有了相同的温度,热烫从表皮一直沿伸到身体内部。

贺行殊留恋地回味着方才的美好,忍不住再凑上前想要再品尝。

“啊……啊嚏!”

就在离那诱人红润还有几公分距离时,贺行殊不得不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你,好像……”贺行殊有些犹豫道。

“嗯……也许,感冒了……”

贺行殊就这样,果真像自己所说的,一点点宠着沈嘉桁,几乎没把他宠到天上去,沈嘉桁虽然嘴里不说,但心里还是挺美滋滋地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不过有便宜占自然也会有气受,在公司里何世鹏开始变着方法找他的麻烦,沈嘉桁考虑过,原因大抵与何季迟迟没有回国脱不了关系。

国内电子通讯界在本市召开峰会论坛,几大公司均派了人来参加,和信电子的代表正是何世鹏,于是他亲点了沈嘉桁随行。别人都当沈嘉桁最近交了好运,能被高层如此看重,无论什么美差都轮得到他,又有谁知道他是有苦说不出,只得硬着头皮整装上阵。

半日的峰会进行过后,主办方请了各公司的人在酒店里参加午餐会,何世鹏自然少不得露面,同各家老总们寒暄交际,以从当中谋得商机。

也算是沈嘉桁倒霉,这时候何世鹏的助理之一突然走进会场,将何世鹏请到一边,低声细语了几句,就看何世鹏面上变色,抬手一指便将他唤了过去。

沈嘉桁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走上前先客气地问道:“总经理您找我?”

谁想到何世鹏已劈头盖脸地骂了下来,“你看你干的好事!让你们部门准备好企划案,居然里面给我拿错文件!下午就要和大通公司开会了,要不是刘特助查出来了问题,你准备让我到时候怎么去丢这个脸?!小小一个文件都会搞错了,你这个科长是怎么当的?公司要是因此有什么损失你赔得起么!”

沈嘉桁听了心里立刻气懑不平,那个企划案虽然的确是他们科在负责的,但这主要负责写案子的人今天来得迟了些,总经理室过来的特助又催得紧,等人到后是一分钟也不肯耽误,直接把文件夹接过去的,他这个科长根本没机会过眼,现在出了差错,居然就这么算在自己头上。

可沈嘉桁也清楚,何世鹏是巴不得能把他踢出公司,但又因为奥亚那边的要求而不敢有所动作,现在好容易逮到个机会可以借题发挥把他训个痛快,就算自己开口解释了,何世鹏也肯定是不会听的,索性不费那份力气,只站在原地任他数落,眉宇表情里仍是难掩着不以为意。

何世鹏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更加不痛快,眼角无意瞥到贺行殊正朝这个方向走来,许是想到上被他拦住话题而没能给沈嘉桁难堪,于是故意斥责得越发大声起来,周围人听得一清二楚,引得其它公司的人也纷纷把目光投了过来。

沈嘉桁微一撇头,注意到了贺行殊的身影,被他看见这等情形的事实简直比被何世鹏抽上一耳光还让他难堪,恨不得当场跟何世鹏吼说从今天起本少爷不干了,可是又舍不得,只能狠转过头不去看贺行殊的方向。

耳听着何世鹏已由这的工作失误讲到了他的工作态度不端正问题,突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何经理,不知能否打扰一下?”

沈嘉桁立时抬头瞪了讲话的贺行殊一眼,示意他别随便插手。

贺行殊只当没看见,继续同何世鹏说道:“关于上的合作案,生产线方面还有一些细节不太明确,午餐会结束后如果何经理有空,我想和您讨论一下。”

何世鹏连忙答应道:“没问题,我下午两点前都有时间,贺总可以随时来找我。”

贺行殊状似不经意地瞥了眼旁边的沈嘉桁,道:“这位……不是负责和我们公司接洽的沈科长么?”

在何世鹏的眼色暗示下,沈嘉桁随意同他打了个招呼。

“沈科长年纪轻轻,能力又好,现在就已经受到如此重用,今后前途更是不可小看呐。”

沈嘉桁欠一欠身,道:“贺总过奖了,我的能力在和信只算一般,要学的东西太多,刚刚还正在接受总经理的提点。”

何世鹏怕贺行殊以为自己公司派三流员工接待他们,赶忙话锋一转向贺行殊道:“沈科长这说的是谦虚话了,要不是看重了他的能力,我们也不敢把他安排在重要的位置上,本公司的原则一向是善用人才,对他们的督促也是最严格的,这样才能让他们尽快成为公司的支柱。”说完向沈嘉桁低声道:“你快去把我刚才说的那份文件拿来吧。”

得了变相的逐离,沈嘉桁这时候才有机会摆脱何世鹏的魔音穿脑,也不知是该感激贺行殊还是该怪他多管闲事,抬头同他对视一眼,转身匆匆走出了大厅。

十一

下午回到和信,沈嘉桁左想想,右想想,一直磨到四点钟,还是没耐住心思,给贺行殊拨了电话。

“行殊,晚上一起吃饭吧?你有空吧?”

“真难得你主动提出来这种要求,怎么听起来这么兴奋?我以为你现在应该还在为中午的事生气呢。”

“一句话,有空还是没空?再不说我就挂了。”

听出来沈小爷有点恼羞的意思,贺行殊赶紧见好就收,“有有有,当然有,下了班我去接你。”

沈嘉桁理所当然地“唔”了一声,对于他这种还没赚足钱养车代步的人来说,贺行殊的私车接送可是大大的福利。

出于好奇心,沈嘉桁特地早早完成了所有该做的工作,五点整准时下班,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楼下,没想到还是看见了已经等在老地方的贺行殊。

很迅速地钻进开着冷气的车里,沈嘉桁掏出面纸擦干净额头微冒的汗意,才不见喜怒地问:“你每回来接我要跷多久的班?”

贺行殊推起排档,手比了比后座的纯皮公文包,“我都有在看文件,不算跷班。”

沈嘉桁哼了哼,“果真是差别待遇,上位者就是不一样。”

贺行殊在控制着方向盘的间隙伸手把沈嘉桁揽到身边,“乖,别把想对着何世鹏的口气用在我身上好吧?多伤我们之间的感情。”

沈嘉桁看着他稳稳当当地单手开着车,不由得恨恨咬了他肩膀一口,然后也不管危险与否,张臂抱住他的腰,把脸靠到他的肩窝上。

贺行殊也不喊疼,继续一心二用地边开车边搂紧了他拍抚着,“这么温顺可不像你,心里真的很不痛快?”好像刚才那一咬完全不存在一样。

“不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又没人会怪罪你。”沈嘉桁有点闷闷地说。

“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当然就不再说。”

“可你中午就没听我的,我不是示意你别插手了么?你越向着我,何世鹏看我就越不顺眼,再说他又不傻,当时虽然没转过弯来,保不准回去想想就明白咱们的关系了。”虽然想不提,但还是忍不住把话说了出来。

贺行殊在等红绿灯的档口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缓地说道:“你现在大概不明白,我有多看不得你受委屈,特别是就在我眼前。”

沈嘉桁听了,再想不出话来说他什么,趴在他肩上咬牙切齿地想着,这个贺行殊,实在是太过于宠着自己,眼又尖得不行,一点儿情绪起伏也瞒不过他,简直像猫戏老鼠一般被他玩儿在手里。

可是心里又少不了甜蜜感觉,毕竟是被宠着呢,虽然恶霸了一点,但这辈子又有什么时候享受过这样子的疼宠,也只有这个人给过了,不是亲人朋友间的关心,也不是被他诱惑的男男女女的迷恋,而是真正情人式的包容宠溺。

沈嘉桁虽然长相一直出众,从小也受惯了爱慕,但一来性子骄傲了些,与人相交大多不,二来又极早就喜欢了何季,然后就一门单恋在他身上,和别人也都是露水情缘,没放下过心思,因此像和贺行殊这般的相模式,其实是从来没经历过,二十六年里哪有过如此爱发脾气就发脾气,爱撒娇就撒娇,也不用刻意施媚诱惑人的时候。

下意识里也是极明白贺行殊对他喜欢非常,无论怎么样都会被允许的,于是更加放心地任性起来,倒把平日别人看不见的样子在他面前露了个十成十。

“行殊,你说我是不是真的绣枕头一只?至于让何老伯看着那么碍眼,估计巴不得立时赶我出和信呢。”沈嘉桁想起来何世鹏看自己的样子就冒火。

“我们嘉嘉好多着呢,是他们看不出来,哪天做得不爽了就把和信炒了,跳槽到奥亚来好了,我一定捧着合约书在门口恭迎大驾。”

其实并不是真的否定自己,他沈嘉桁也是正正经经名牌大学毕业的人,当初考进和信以及升到科长的位置,可是半点也没凭着何季的关系,只是今天被人那么不给面子地在外人面前羞辱了一通,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不过被贺行殊这么一讲,他也撑不住笑了起来。

“我要是真跳槽到你那里,更该让他们以为我是拿着公司机密出卖才能爬过去的间谍呢,再说还不晓得你那里的条件够不够留住我,我干嘛非答应不可。”

贺行殊趁着堵车的停顿转头往沈嘉桁脸上啄了一口,“优质抱枕加免费饭票,有效期一辈子,够不够诱人?”

听到他所说的“一辈子”,沈嘉桁的心里立刻猛地跳了一下,这样的承诺,曾经听到很多人对他说过,但没有一个人说得像贺行殊这样随意,却又那么给人可信任的感觉。

“这样的话可别轻易许诺哦,我包里可带着MP3,带着录音功能的。”沈嘉桁玩笑着或真或假地说。

“如果你需要录的话,我不介意把这句话重复一遍,嘉嘉,我绝对比你更希望你能有记得用它们的时候。”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还真的现在就考虑着违背自己讲的话的一天了?

贺行殊用单手操控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抓住沈嘉桁的左手,攥在自己手心里握得紧紧的,说道:“因为假如你会介意我有没有兑现承诺,那就可以证明,你对我终于也有了占有欲这种东西,就像我现在对你的一样。”说着晃了晃彼此交握的手。

沈嘉桁被他毫不掩饰的话弄得更加不好意思,别扭地说:“我的占有欲可能会很大,让人受不了呢?”

“最好是别人都受不了,那就只剩下我能忍受了。”

“……唉,你把手松开吧。”

“怎么?不喜欢吗?”贺行殊故意又紧握了一下。

“不是……我只是不想因为车祸而破相或者英年早逝,到时候你可赔不起。”

贺行殊大笑起来。

十二

侵略有的时候不是一种突然性的破坏性的袭击,而往往是像细菌入侵人体一样,一点点扩散,一点点影响,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发生巨大的变化,却又好像无迹可寻。

在沈嘉桁看来,贺行殊就很像是一种生命力极强的细菌,悄无声息地就在侵占他的世界。

原本每天吃盒饭或者外卖的习惯渐渐被他改变,嘴巴被他各家餐馆带得口味越来越刁;酒吧再也没有去过了,因为贺行殊几乎每天都能找到理由拉着他进行别的两人行动,也不知道他哪里搞得来那么多演唱会、篮球赛门票;魅惑人时用的姿态也难有机会拿出来了,因为在跟贺行殊相的时候他只能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咪一样被贺行殊耍得团团转,顶多只能急了抓他几爪,而被抓的人还会表现得很乐于接受……

想着想着,沈嘉桁十分郁卒地趴在了办公桌上。

刚趴下,立刻又抬起头来,左看了一圈,右看了一圈,确定没有哪个青春盛开的少男少女注意着自己后,又以不太雅观的姿势趴了回去。

…………真的很像一只猫…………

像猫一样的沈嘉桁不爽地想着,贺行殊最近越发得寸进尺了。

就像今天,居然给他灌迷魂汤灌得稀里糊涂之下就让他答应了让贺行殊去他家。

在沈嘉桁的想法里,让别人去自己家,虽然可能只是个四十平米的有点向狗窝发展的地方,也还是一种让别人窥伺自己内心的行为。

所以他轻易不爱招待客人,特别是搞一夜情时,尽可能能在外面开房间就不带人回家里。

不是有人说过,当你愿意让一个人走进你的房间时,也就意味着你愿意让他走进你的心么?

虽然沈嘉桁是觉得还没至于那么严重,但就这么被贺行殊拐了他的允诺,心里总有点清朝官员被逼签下不平等条约的感觉。

所以当这种心里的潜在不满化成实际行动时,就体现在了他坐着贺行殊的车回家时一路上除了指路只说了三句话,拿钥匙开门后没请贺行殊先进而是自己先走了进去,甚至连拖鞋也没给贺行殊拿。

他知道自己这些行为简直有些幼稚而且很没风度,但他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

贺行殊打开鞋柜,自己拿了双看起来比较大的拖鞋放在面前,却没有立刻换上,而是对着沈嘉桁说道:“嘉嘉,如果我今天来让你感到很困扰很不高兴,你大可以在白天的任何时候打个电话告诉我,而不需要像现在这样违背自己的心意,你知道我来的目的绝不是想要你心情不好,当然,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现在就出去。”

沈嘉桁立刻转过头来看向他:“不,不是……”看着贺行殊的脸,他只好将说不完整的话转化为行动,走到他的面前,一把抱住他的腰。

“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有些烦燥……”要怎么解释自己的心情呢,那种既盼望着贺行殊向自己越来越近,又害怕着他的接近的感觉,在每见过贺行殊,享受过他的温柔宠溺后,想要设置障碍让他的接近困难一些的感觉反而会在心底的某更加强烈,这些他完全无法对贺行殊讲出口,连他自己也弄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行殊终于叹了口气,一边搂住他,一边换掉皮鞋,将他揽到客厅沙发上一起坐下。

“嘉嘉,是我给了你压力吗?”贺行殊很认真地问道。

沈嘉桁马上反驳:“不,也不是这样……只是我自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做,大概过些时候就会转移的情绪吧,你别在意……”

就这样子两个人互相你来我去地安慰了几句,总算原本僵持的局面不在了,沈嘉桁心情开始比较良好地拉着贺行殊起来参观房间。

说是参观房间,其实他租的这间四十平米小房也只有一厨一卫一厅一间而已,连个阳台都没有……而且那厨房简直是被当做储藏室使用。

不过沈嘉桁自己的卧室还是收拾得比较整洁美观的,正中放着的双人床可以随意翻滚(不要想歪!),占了半面墙的书柜里摆满了各类的书,基本上可以说是一间很有简约风格的卧室。

看着贺行殊微微点头,沈嘉桁心里还是不由地冒出那么几个小泡来的,事实证明,咱穷苦百姓的房子论舒服度也不一定比你百万豪宅差多少嘛。

沈嘉桁刚要尽一般地主之谊地拿出自己的相册来给贺行殊看,外面客厅里的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沈嘉桁关照了他一句“随意”就要出去接电话。

贺行殊从后面喊住他:“我能躺躺你的床么?”讲的时候那眼睛里明显放了点兴奋的狼光。

沈嘉桁回头看着他,挑了挑眉道:“当然可以,不过如果给我的床沾上了口水或者鼻血的话,你就要给我亲自手洗干净!”说完,他也不看贺行殊的表情,就很有胜利感地出去了。

电话是他大姐打过来的,问他有没有熟人关系可以给他大姐夫在市里找份工作,然后后面又跟着开出来了一堆条件,沈嘉桁没什么诚意地应付了几句,只说自己混得不高很难托到人,尽量搪塞了过去。

他没法很喜欢他这个姐姐,自己不肯工作,只推丈夫出来赚钱养家,偏偏两个人都好高鹜远,高中毕业的人还想在城市里找份好工作,不受累又拿钱多的,好像以为自己的弟弟在城市里扎实了根就意味着可以办到任何事了一样。

沈嘉桁跟她又胡乱聊了几句,就推说自己还有事挂了电话,想着贺行殊似乎在房里一直没声音,别是真的在自己床上做白日梦了吧?一边笑着又走回了房里。

十三

刚一进到房门口他就停住了脚,也不知怎么的。他看见贺行殊坐在床侧,手里拿着一张照片,究竟是哪张照片他看不清楚,但心里突然就砰砰地跳。

走得近了些,他看清了他手上的照片,心里一下提了起来,那是当初大学时他跟何季一起的合照。

他一时间想不起来这张照片原本是放在哪里,也没法知道贺行殊是怎么拿着它的,但他只能安慰着自己,那张合照上一共四个同学,贺行殊应该看不出来什么才对,可是心里还是跳得厉害。

贺行殊听见了他进来的脚步声,抬起了头来,竟然先笑了笑,说:“不小心从你枕头底下抽出来了。”然后又抬手,准确无比地指上了照片里的何季,“……是他对吧?”

沈嘉桁几乎有跳起来的冲动,他的脑子里这时候已一团混乱,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说点儿什么,但说出口的却是:“你、你怎么知道?”一说完了就想打自己嘴巴。

贺行殊又笑了笑,“因为人最珍惜的,一般都会是把自己重视的人拍得最好的照片,这张照片里数他拍的效果最好。”他顿了顿,“而且我认识他。”

是啊是啊,你当然认识,沈嘉桁想着,奥亚的副总裁怎么会不认识和信的少东,这问题简直是他问得愚蠢。

然后他突然觉得自己什么话也不想再说,于是就那么呆呆地一直站在那里。

贺行殊也是一直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目光看了看那张罪过的枕头,就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走了出去。

沈嘉桁听见大门开了,然后又“砰”地合上了。

他突然觉得有点儿想哭,又觉得委屈。

踉跄地走到床前,失了力气般坐了下来,沈嘉桁拿起贺行殊放下的那张照片,整个心里空荡得泛起酸来。

他应该跟贺行殊解释,解释说他那只是以前为了催眠安心才放了那张照片进去,然后后来忘了它的存在所以没有拿出去而已。

他好像应该解释,可他又不想解释,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该不该说话。

他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

可是贺行殊知道他原本喜欢别人不是吗?就算他到现在还喜欢着何季,贺行殊也不该发脾气不是吗?他平时是那么温柔,为什么今天却显得那么生气?

不对,他现在是他的男朋友,他应该有权利生气的。

贺行殊刚才看了他那么长时间,是不是也在等着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早知道就说些什么好了,哪怕那显得像是在向他示弱,可是现在连最好的机会也错过去了。

要去道歉吗?追出去跟他说清楚再说对不起?不,他做不到这种事,可就这么让贺行殊离开了,他也感到好难过,感觉好像他再也不会来见他了一样。

不去想他了,不去想他,那个没气度的人,平时摆出那么大方那么温柔的样子,结果现在还不是一下子就生气走掉了。

还不是就这么扔下了他一个人。

沈嘉桁负气地左思右想着,一不小心,眼泪啪嗒一下掉在硬质照片上,水迹四溅。

“你哭了?”

突然听到某人的声音,沈嘉桁惊讶得转过头去,看见那某人正站在门口。

沈嘉桁也不说话,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瞪着他,看他向前迈了一步靠近,立刻大喊道:“你不是出去了么!你是怎么进来的!”

贺行殊被他喊得停下了步子,只好小心翼翼地先解释道:“我刚才只关了内门没关防盗门,内门没上锁。”

看沈嘉桁没有进一步的反应,贺行殊才靠到了床边,轻轻地搂住他,“怎么这样就哭了?别哭了,我不是已经后悔了么。”

沈嘉桁本来看见他回来,心里还气得鼓鼓的,气他说不高兴就不高兴,可一听了这话,立时也没法再怪什么,又想到刚才难过得像什么似的,虽然狠狠瞪了他一眼,说出来的话却是和软得不能再和软,“……那照片是我忘在那儿好久的……”

贺行殊明白他这已是变相地拉下了脸来求和,十分不容易,又是感动又是自悔,紧抱住他说:“该我说对不起才是的,我明知道他对你有多重要,却还……对不起,因为这些天来,不是只有你在烦躁的……”

“你也会烦躁?为什么?”他平时总是那么镇定又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像全世界没有事情能让他乱阵脚一样,怎么也会有烦躁这种情绪?

贺行殊地看着他,“因为不安。我嘴上说得再好听,什么帮你忘记失恋痛苦,可是其实根本不是那样,我怕你会一直喜欢着何季,怕你什么时候发现根本不可能喜欢我。你和我在一起时越开心,我就越怕那么一天来临,真是怕得厉害,只不过今天才让你看到了而已。”

这就是每一个陷入爱情当中的人都无法逃开的困扰,无论地位,无论身份,谁在爱情面前都只是一个凡夫俗子。

在和谐的相下隐藏着多少忐忑不安,多少期待和怀疑,在没有身其中时是不会了解的。,

这时沈嘉桁才知道贺行殊竟然还有这样的想法,他不禁扪心自问,他……还爱着何季吗?他有开始爱上贺行殊吗?

心里没有答案,可是看着眼前这双温柔到把所有不安掩饰在最的眼眸,他不禁想要紧紧拥抱住他。

于是他也这么做了,并且嘴里喊着:“真是傻子!”

将自己的下巴扣到贺行殊的宽肩上,沈嘉桁小声地说:“我现在也没法儿告诉你,你说的事情有没有可能发生,唉,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了。不过……告诉你个小小的事实,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不知为什么那么自然,我竟然已经很少有时间去想起何季了。”

贺行殊震惊地扳开他的肩,四目相视,他用眼神确认着沈嘉桁话里的真实和意。

沈嘉桁冲他俏皮地笑笑,眼底还有一点余泪的他,这一笑,美不胜收。

十四

自打知道了贺行殊原来也会不安后,沈嘉桁便如同捡着了个绝密武器一样,虽然知道他也有他的面子,不至于每挂在口头上,但心里那种兴奋得意,竟把困扰了他好些日子的烦燥感也给治好了。

这一天两人又约好了下班后见面,沈嘉桁一出公司门口就看见四十五度角前方小路口停着贺行殊的那辆BMW,高高兴兴地走过去之后发现贺行殊居然不在车里,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观,伸手拉一下门把手居然就这么开了,他赶紧望了望四周,这才发现贺行殊就在旁边的超市里,正守着收银台付账,贺行殊也早看见了他,拿着手里的矿泉水冲他挥了挥,沈嘉桁点点头表示明白。

径自先坐进了车内,大概是他的动作稍微大了些,就听“啪嗒”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掉了,他左找右找,从驾驶座的脚垫上拾起来了一本黑皮记事本。也算是巧合,手指夹起的地方正好只有正面的皮,拿上来之后第一页个人资料直直朝上翻着,沈嘉桁一眼就扫了个大概,那些帐号电话号码什么的没看清楚,生日倒是一下就注意到了,就在下周的星期日。

沈嘉桁正瞪着它琢磨这个新掌握的资讯对他有什么意义,脑袋前方的车门突然被打开了,吓得他全身一抖,手上的本子差点儿丢出去。

“怎么,吓着你了?趴在这儿干什么?”贺行殊坐进来,手一边拧开刚买的矿泉水。

“没事儿,你的本儿刚才掉下去了,我拣起来。”沈嘉桁很直觉地只陈述了客观事实,没把他发现的事讲出来。

贺行殊正在扬头喝水,当然也就没察觉沈嘉桁回答得有没有异状,很自然地喝完水,放好记事本,开车,走人吃饭。

自打这天之后,沈嘉桁就开始考虑着,为什么贺行殊没告诉他自己生日就快到了呢?是已经有了别的安排,不会跟他一起过?还是根本没打算找他要礼物?可是自己到底是要不要送他礼物呢,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太积极了?

思来想去把各种利弊和形象问题等等排算了个遍,沈嘉桁终于决定,礼物还是要提前准备好,到那天要是贺行殊是跟他在一块儿,就拿出来给他一个惊喜,要不是的话……哼哼,就算带回家给他对门那个养了三只猫的神婆级老太太也不给贺行殊!

不过真要送东西的话,该选什么又成了一大问题,想贺行殊家里什么没有,就算是他没有的恐怕以沈嘉桁那点儿收入也买不起,要是送手表领带什么的,哪怕牌子再好也是俗,倒显得他没什么品味似的,绝对不列入考虑范围。

到底什么才比较有新意呢,沈嘉桁从女同事那边随手借了一本时尚杂志,边翻边找灵感,一路西装革覆翻过去,结果还真有一页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个……想想似乎不错,可是会不会到时丢人呢,要不,还是先试试看好了……

计划暂时定下,至于到底是什么?嘿嘿,保密先。

总算贺行殊潜意识里的求生信念十分管用,正日子还没到就已经提前定下了两人一起过假日,沈嘉桁一方面很满意地将他的现行罪名调整到嫌疑罪名,一方面抓紧时间作着准备。

真正到了周日,贺行殊整十一点开着车来沈嘉桁的住接人,不过沈嘉桁的衣着还真让他有点吃惊,因为他居然只穿着宽宽松松的T恤和仔裤,这可跟他平时出门必光鲜出众的原则大大不符。

当然贺行殊暗压住了疑惑,等情人上车后先询问道:“肚子饿了吗?是去老地方还是换别?”

没想到沈嘉桁一把先按住了他发动车子的手说:“你先跟我上楼一趟。”

贺行殊疑惑,虽然疑惑但也还是按着他的话下了车,上了楼,没想到一进房里沈嘉桁就更古怪了,把他推进卧室里再从外面把房门一带,居然还拿钥匙把门锁了起来,只留下句话:“等我给你开门了再放你出来!”

……这不成变相的绑票了么?

于是贺行殊就只好待在房间里默默地等,听着外面虽然有些小动静但又听不出是怎么回事,足足得有半个多小时后,钥匙声才宣告了监禁期结束。

“过来吧。”沈嘉桁说话的时候脸上绷绷的,好像跟谁生着气一样。

贺行殊心里还嘀咕着自己哪里有没有惹着他,结果出了房间眼睛一扫,突然就在某点上愣住了。

难得干干净净的桌子上铺着米色的桌布,上面摆着两人份的餐盘刀叉和一大盘沙拉,细颈瓶里插着几枝玉兰,看上去那么赏心悦目。

身后的人低声喊道:“你要是敢笑出来我就拿去倒垃圾筒!”

可是贺行殊转过身,看着他淡淡绯红的脸,还是不由自主地笑了。

十五

看他居然还真笑出来了,沈嘉桁脸上更过不去,当真上前一步就抓起了盘子,亏得贺行殊反应快,赶紧把他给拦下来,拉住他的手不肯放了。

“你知道今天是我生日?”贺行殊傻笑一样死盯着他的脸。

沈嘉桁恨不得一巴掌把他那张脸遮下去,这人到底得意有够没够,他都学着那些女人来了一回洗手做羹汤给他当礼物了,难不成他还非要他把什么都用嘴讲出来?

贺行殊也知道自己这个情人是最要面子,于是也就不再硬逼,只高高兴兴地拉着他坐了下来,开始享用自己这顿爱心生日大餐。

沈嘉桁做的有鸡肉蔬菜沙拉,海鲜浓汤,意式煎猪排和意大利面,全都是照着菜谱上的指导做出来的,他是属于标准的君子远庖厨,平时只会弄点儿稀饭挂面什么的,这可是提前试做了好几,出产了不少失败品才敢在今天出手的,自信就算不是美味至少也不会难以下咽或是吃出卫生问题来。

虽然信心是大大的,但毕竟还是有点不放心,看着贺行殊把食物塞进口中后面无表情的样子,有些紧张地追问:“怎么样?应该……不太难吃吧?”

贺行殊挑了挑眉,慢慢道:“非常的……非常的……好吃,可以去冒充西餐厅的大厨了。”

沈嘉桁立刻长呼了一口气,然后瞪了贺行殊一眼,又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得到了期望中的答案,他这才顾得上发觉自己的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于是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抓起叉子先叉了一块猪排放进嘴里。

“唔唔……真好吃!”沈嘉桁三两口就把整块肉吞了下去,忍不住再陶醉于自己的手艺,“看来我真是个天才!”

“是是是,有谁敢怀疑我们嘉嘉不是个天才。”贺行殊笑着附和。

“所以说啊,你能认识我,肯定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沈嘉桁美滋滋地眼睛都咪起来了。

“当然当然,而且我会好好珍惜这份福气的。”

当然,贺行殊是不会光说不做的,他十分有诚意地将沈嘉桁做的菜全部吃进了肚子里,不仅如此,沈嘉桁吃不下的四分之一盘意大利面推到他面前,也被他毫不推拒地消灭了个精光,倒让沈嘉桁连刷起碗盘来都省了不少力气。

下午两人也干脆不再出门,只一起窝在沙发上吃水果看光盘,其实沈嘉桁也没租什么新电影来,所以选的都是他的藏货。

放到恐怖片时,沈嘉桁自然早就已经知道吓人的情节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他的玩心重,等快放到恐怖的地方时就配合着情节突然扑向贺行殊,嘴里也跟着发出怪叫,想要吓吓他。第一贺行殊没防备,结果小小地吃了一惊,可是等沈嘉桁故技重施时他就已完全没有反应了,沈嘉桁偏不信这个邪,只当他是要面子强撑着,于是等第三有女鬼杀人情节时还是大叫着扑了上去,谁想贺行殊也在同一刻转过身来,将扑进自己怀里的身体轻轻松松地接了个正着,而且收紧了胳臂就不肯放手了。

沈嘉桁愣了愣,然后开始使劲挣扎,“把我放开啦!你干嘛突然转过来啊!”

贺行殊当然不听他的,微笑抱着他,慢慢说道:“嘉嘉,忘了告诉你,这部片子啊……我也早就看过了。”

这下沈嘉桁才算明白自己原来根本是被他给算计了,不禁抗议地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狡猾啊。”

贺行殊凑近,跟他额对额,鼻对鼻,一排白牙露了出来,“不狡猾些,那还能把你拐上手么。”

沈嘉桁本来就被他勒得紧,现在又贴得这么近,空气越发显得稀薄,呼吸也不由得急促起来,两颊渐生红晕,像是刚熟透的苹果一般。

贺行殊看得心动,于是跟随着心意轻轻在他颊上咬了一口,又觉不满足,凑在左右各亲了好几下,才缓缓移到下方的嘴唇上贴住不再离开。

沈嘉桁早已不觉闭上了眼睛,只用感官去感觉贺行殊的温柔对待,在察觉到他的舌试探着舔着自己的唇缝时,立刻张开唇瓣,让他顺利缠上了自己的舌尖。也不知什么时候贺行殊放开了锢着他的手臂,沈嘉桁揽住他的后颈,半跪在他的大腿上,而贺行殊则一手托腰,一手按着他的后脑,两人在彼此口中辗转吮舐,许久不能分离。

直到再没有空气可以交换,四片紧贴的唇才不甘愿地分开,沈嘉桁气喘吁吁地靠到贺行殊肩上,哑着嗓子说道:“你今晚…住不住这儿?”

贺行殊也调整了一下呼吸,将身子不动声色地移开了少许,带着遗憾语气地道:“晚上他们给我准备了庆祝PARTY,不能不去……晚饭也不能一起吃了。”

沈嘉桁觉得有点扫兴,但也并不真十分在意,毕竟他也清楚男人们之间的哥们应酬有多重要。“这样啊,那算了,我也没准备那么多的菜,没办法给你再做一顿了。”

贺行殊抱着他道:“嘉嘉,对不起。”

“没什么啦,你的生日本来就不能全被我占着嘛。”沈嘉桁笑着给了他定心丸。

十六

话虽是这样讲,当天也就那么过去了,但后来沈嘉桁想起来却另有了一番想法,按道理说,贺行殊的父母都不在国内,会帮他庆祝的就只有朋友死党了,不过对于已经有了情人的人,一般朋友们都会很识相地不在生日这种日子参一脚才是,就算要在正日庆祝,应该也不会选在晚上吧?

由此想下去,沈嘉桁才意识到一件比这更重要的事。

他跟贺行殊居然已经交往三个多月了,而且居然到现在还没有上过床!

若是换做以前的他,能为了某个人撑住一个星期不找别人就已经是奇迹了,但现在竟然不知不觉就晃过了三个月,却没有任何不情愿?

自己的这种微妙心态倒也罢了,更令他在意的,反而是贺行殊的态度。

他不相信贺行殊对他毫无欲望,对自己的魅力他也不会失去信心,但他们却一直没有比接吻更进一步,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努力反省兼回忆了一下交往三个月来的过程,沈嘉桁自问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身心都是,两人独有时候比较动情起来,贺行殊要是提出要求他肯定不会拒绝,反正连他们俩的初遇也是从一夜情开始的(虽然没有成功就是了),偏偏这个贺行殊每却居然都像苦行僧似的自己克制住了欲望,然后装得像没事人一样把他送回家,半点儿不开口说上床的事,沈嘉桁简直不能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贺行殊不是不想,只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在刻意回避。

沈嘉桁得出了如上断定。

这日贺行殊又接沈嘉桁下班回家,恰巧白天工作时沈嘉桁因为对部里一个企划提出质疑,结果受到部长一顿海削,因此心里积下了些不痛快,好容易离开了公司,嘴里便开始直嚷嚷着要炒了老板鱿鱼。

说归说,自然是不敢真那么做的,所以贺行殊也只是在一旁听着,时不时还要响应一两句,以帮忙平抚沈小爷心中怨气。

沈嘉桁碎碎念了半晌,突然停住口,转头向贺行殊问道:“你以前说过要是我不想干了你就捧着合约来接我,是不是真的?”

贺行殊摸了摸他的头,“我跟你说过的话都是真的,不过嘉嘉,你这难道真打算认真了?”

沈嘉桁却不理他的问话,继续问道:“那如果我也不想工作,只想当个吃白饭的呢?”

贺行殊有点啼笑皆非地看看他,答道:“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啊,你愿意依靠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不是说过给你当抱枕加饭票一辈子么?唉,我的话这么没有可信度么,那你要是信阎王的话,我把下辈子也一起许给你当保证好了。”

心里一阵热意涌上,说不被贺行殊时不时的甜话感动是骗人的,沈嘉桁攀着贺行殊的宽肩,凑到他耳边吹着热气说话:“那我今天要去你家,验验抱枕的质量。”

贺行殊这时才终于手颤了一下,险些蹭上旁边的丰田,稳住方向盘后,将怀里的身子扯回正常高度,压低了声音警告:“嘉嘉,我开着车呢,别玩儿得过火了。”

沈嘉桁却立刻一把甩开他的手臂,端端正正坐回到副手席上,还刻意离得窗子近些,抱着臂突然冷冷说:“我倒是要跟你玩儿呢,可你又不肯奉陪,难道还要我求着不成?前面话说得好听,然后又变脸,逼急了我就去酒吧随便找个人去泄火,看谁要陪你一起忍着。”

贺行殊没料到他的态度变得这么突然,咬了咬牙道:“你敢!”

沈嘉桁更不会嘴软,“我有什么不敢的?自己情人不愿意碰我,还不许我找个愿意碰的人?”

“好,这可是你说的!”

贺行殊低咒一声,在下一个路口急刹车掉转了车头,惊得车后一片按喇叭声,他也毫不理会,踩下油门就拣最近的路线往自己的别墅方向飙。

看着把车开得像在飞一样的贺行殊,沈嘉桁在旁边绷着脸,可心里早笑得跟偷了腥的猫似的。他今天可是特地要试试贺行殊的反应,他这个人那么难琢磨搞定,也不晓得究竟在顾虑些什么,不趁机会激上一激,还不知道哪天才能真正“做”成呢。

也只有这种时候,才觉得算是把他也在手上玩了一玩,凭的,当然是他那对自己薄弱的抵抗力。

偶尔来上这么一下,还真是心里痛快得不得了,难怪他喜欢像逗猫一样对他。

到了临近郊区的别墅区,贺行殊发挥高超的甩尾技术,用最简洁的动作将车停在私家车库里,抱起来沈嘉桁就一路走进客厅。

说起来沈嘉桁是第一到他的家来,不过到了现在这时候,自然连木地板是什么颜色也顾不上看了,一进了正房,两个人就吻得如火如荼,从一楼客厅一直烧到二楼卧室,倒到床上的时候两人身上的衣服也早脱得差不多了,一边继续热烈接吻,一边互相爱抚起来。

就在贺行殊的手沿着沈嘉桁的腰线滑到小腹,正要碰上他热烫部位时,沈嘉桁忽然弹腰坐了起来,惊道:“不好,忘了准备东西了!”

这时候想刹车哪还容易,贺行殊搂住他的腰,嘴唇在他平滑的胸前不住舔吻,一只手伸到床头柜上,从抽屉里翻出一管润滑剂来。

“我这儿就有……”说着拧开盖子,倒出些液体在手上,然后往沈嘉桁光裸的下身探了过去。

沈嘉桁搂住他脖子,配合地把腰尽量抬起,说话的声音已经是断断续续,“哼……你倒准备得齐全,原来早存着这个心思,偏没有胆子说出来……”

贺行殊笑着亲了亲他,“我这哪是没有胆子……放在眼前的美味忍着不吃,你以为我好受啊?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好,怕你做完之后会后悔,要是抱你的时候你又给我哭起来,让我洗冷水澡不成。”

虽然贺行殊说得简短,但当中的意思却不难明白,这种时候本来就正情绪激动,听到他的话,沈嘉桁竟然差点掉下泪来。

从没一个人这么为他着想过,明知他曾经跟那么多人在一起过,却还是尊重他的选择,顾虑他的感受,把他像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呵护着。

“你把我也看得太逊了……嗯……”沈嘉桁压下鼻间的酸意,努力放松身体,接纳送进体内的手指头,“谁现在是我情人,啊……我分得清楚,绝不会在你面前想着别人的……”

“唉,你呀,这不是成心让我感动么……”贺行殊的身上因他的话立时又热了三分,不断磨蹭着身下敏感的身体,忍耐着为他做好准备工作,不管再怎么想做,他绝对不肯的就是伤着沈嘉桁一星半点。

等到真正放松得足够了,贺行殊才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埋入沈嘉桁火热紧窒的体内,看他在情欲下仰头呻吟出声,媚眼如丝又风情万种,身体更难耐蠢动,确定他没有任何不适后,才大着胆子一送到底,撞击上穴里突出的那一点,引来沈嘉桁更大声的叫喊。

两个人都不是情爱新手,配合起来也就少了很多问题,一迎一送间不用语言沟通就能产生默契,虽然是第一,却像是在一起多年的伴侣一样,对于对方的反应和敏感掌握得奇准,因此这场做爱也就进行得极为酣畅淋漓,双方都很是享受。

将至高潮时,贺行殊一面抽送着,一面贴近沈嘉桁细巧润红的耳垂呻喃:“嘉嘉……叫我的名字好吗……我想听你叫出来……”

“你就不肯,给我个痛快……嗯啊!”沈嘉桁被他顶得纤腰随着一颤一颤的,身体里的热意愈加漫天盖地,指尖不由得在贺行殊的背上狠掐了一下,“怕我喊错了名字是吧……啊……你,贺行殊……休想我不认得……”

听着他娇艳口里嗔着喊出自己名字,贺行殊情动如潮,动作更加激烈起来,“嘉嘉,嘉嘉……非要被你勾死不可……”

“啊!啊……行殊……再快点……行殊……”

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催促中,终极的悸动到来,欲望喷礴而出,交缠的身躯几乎同时攀上极乐巅峰。

十七

清晨的时候,沈嘉桁很早就醒了过来,动了动身体,没有什么酸痛感,也没有任何粘腻不适感,知道是贺行殊替他清理过了,原本就充分得到了肉体满足,这下子心里更加愉快,于是把脚趾压到贺行殊小腿上,左蹭右蹭地逗弄。

一开始贺行殊没什么反应,只是动了动腿,沈嘉桁一撇嘴,卯起来抬高了脚往他大腿内侧滑了过去,抱着他腰的双手也不闲着,拿指甲尖轻刮他皮肤敏感,非要折腾得人醒了不可。

突然眼前一个晕眩,身体就换了位置,变成仰躺在床上,手脚被贺行殊压了个紧实,再也没法儿兴风作浪,沈嘉桁反而开了心,咯咯地笑起来。

贺行殊摆出发狠的表情对着他,“没良心的小坏蛋,大早起就要招我。”勒住他细腰就凑下头往他脸上亲去。

沈嘉桁边笑边躲,“别闹了,哎哟,至少你也刮了胡渣子,扎得我疼死了。”

疼是没几分的,痒倒是很痒,不过贺行殊那么宝贝他,一听他说疼,立刻就松了口,半拉半抱地拖着他坐起来。

一看床头的闹钟,正正指着七点,贺行殊把他搂在怀里问:“你身上有哪儿不舒服么?今天要不要请假?”

沈嘉桁又是为他的关心感动又是想笑,嗔道:“你当我是第一的啊,还至于请假这么严重,赶紧洗脸刷牙换衣服,一会儿送我去公司。”说着又想起来,“得让你借我套衣服穿了,我住太远,来不及回去换。”

“别说借一套了,十套二十套也随便你拿,那你先去洗漱,我去找身我小号的衣服来,免得你穿着不合适。”

沈嘉桁依他的话下了床,进到卫生间里也不客气,抓着他的牙刷毛巾就直接用,刷牙半途还老跑出来跟贺行殊磨磨蹭蹭,一直拖到七点半多才正经收拾整齐,穿着贺行殊提供的HERMES夏季西装,坐上了贺氏专用独家班车。

这一天在公司里面,沈嘉桁就像跟平时换了个人似的,无论对谁都是亲切非常,就连自己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也不时露出微笑来,弄得一屋子同事都暗自惊讶,特别是被他的笑容煞到的女员工们,又是不由得脸红心跳又是怀疑今天这位沈美人是哪根筋不对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终于有人有勇气问了出来:“小沈啊,你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心情怎么这么好。”

立刻有人跟话:“是不是中彩票了?”

被他们这么一说,沈嘉桁才发觉自己今天真的是心情超愉快,立刻反问他们:“我看起来很像是遇见好事了?”

一个三十出头的已婚女同事笑呵呵说道:“我看肯定是走了什么桃运了,根本都写在脸上。”

旁边才大学毕业不久的新进小妹也连连点头,“沈科长你看起来绝对是陷入热恋的样子,一想到心上人就会露出那种超幸福的笑容,好甜蜜哦……”

沈嘉桁听了心上不由一动,嘴上则打着哈哈,随便找了点借口把一群人搪塞了过去,赶紧逃出了办公室。

躲到卫生间里,沈嘉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发现果真是微微上翘的,不禁趴在洗手台上直叹气。

他也不是第一和人上床了,但上完床第二天居然会这么高兴,以前可从来没有过,要说是因为贺行殊把他弄得太舒服了,那真是连鬼也不会信。

唯一的理由就是,他应该是有那么一点点……好吧,是有那么一些些,喜欢上贺行殊了,所以才会为他们昨晚的结合而有这种夸张的反应。

唉,这真不知道该算好事还是坏事,按道理说,贺行殊是他现任情人,又对他那么好,自己也喜欢上了他,应该是顺理成章,皆大欢喜的事才对,要是告诉了贺行殊,估计他非乐得转上几圈不可,可是……没想到自己当初心心念念着就是一个何季,为了他的离开还险些去学人迎风洒泪,原来也不过是一时热烈,还没过多少天就能另有新欢了。

让他这么快就对贺行殊产生了感情,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心理准备啊啊……

现在该怎么办呢?是跟贺行殊说,还是不跟他说?不跟他说的话……好像实在很没有品,而且也不像是个情人的行事,可是,要他向贺行殊表白……他怎么也拉不下这个脸!

算了,就只用行动表示好了,到时候能领悟算他聪明,领悟不了也只能怪他自己,人家古人不是也有说“心有灵犀”么,这大概就是考验他们俩有没有灵犀的时候了。

就这么耍赖一样地决定了自己的态度,沈嘉桁舒了一口气,半点不觉得愧疚地冲着镜子左右照了照,对着镜中的自己摆出一个诱惑无比的笑容,然后从卫生间走了出去。

其实两情相悦真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一件事啊,比起单相思来简直像是在天堂里一样,沈嘉桁一边感慨着,一边想到贺行殊的脸,口中连小曲儿都美得哼出来了。

十八

于是自打那天后,贺行殊就开始觉得沈嘉桁有哪里不太对劲了,起初还不太在意,后来越发的奇怪,两个人说着说着话时沈嘉桁会突然凑上来亲他,要是他在忙着理公务时偶尔抬个头,往往就能撞上沈嘉桁在一边笑得乱诡异的样子,让他几乎怀疑是他不正常了还是自己不正常了,忍不住的时候就抓过人来,问他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奇怪东西,偏那没良心的家伙嘴闭得死紧,半点儿不肯透露,逼得紧了就跳脚起来说我哪古怪了我哪古怪了再古怪也没你古怪,弄得贺行殊也拿他没辙。

那天沈嘉桁他们办公室一起去聚餐,拣了一个同事大力推荐的浙江菜馆,味道没让人失望,一伙人吃得心满意足,尤其有种饭后的小点心,是雪白的薄面皮覆上糖霜,里面裹着满满的鲜奶油,端上桌前先经冷藏过,吃进嘴里又凉爽又甜口。沈嘉桁特别中意这个,端上桌来的两打被他抢了四个过去。吃饱喝足后又有人提议去唱KTV,一群人大多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因此纷纷响应。沈嘉桁平时就不爱跟同事们玩得太热,一来保持形象,二来是免得自己的同志身份不小心曝了光,今天又突然想起来已经三四天没跟贺行殊见面了,于是坚决找个借口推辞了大家的邀请,再特意等到同事们转移阵地,才找餐厅老板要了半打刚才吃的那种点心和两份甜粥,打了包亲手提着,然后就打车直奔奥亚总部。

最近这些日子他才晓得了,每贺行殊和他有约会的时候都是提前下班带着工作回家做,只为了挤出和他共的时间,而凡是两人不见面的日子,贺行殊几乎一定是留在公司里加班,当个标准的辛勤老板,所以这个时间去奥亚多半还能看到他。

半小时后到了地方,这是沈嘉桁第四进奥亚的大楼,第一是因为公事,后两是跟着贺行殊来拿东西,路虽然算认得清楚,但还并不怎么熟悉。过了大堂保安那一关,沈嘉桁径直坐电梯上了高层主管所在的22层,发现外围办公间里已经基本没了人影,走道上的灯也是调到节能状态,昏暗的大楼里,只有尽头的副总裁办公室透出的亮光显得更加明显。

沈嘉桁走近过去,因为两手里都提着塑料袋不方便开门,刚要张口喊贺行殊出来迎他,突然注意到房间里隐隐约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除了贺行殊,屋里还会有谁?总不可能是他自己自言自语吧?

这时候沈嘉桁的脑子还没往别的地方想,只是好奇心人皆有之,尤其他的还格外旺盛,于是念头一起,把袋子放到一旁秘书办公桌上,脑袋凑近到门板上就干起了名曰“偷听”的事。

讲话的似乎是两个人,当中贺行殊的声音很明显,而另一个人就很陌生,想来应该是他不认识的。

“……你脱还是不脱?”

“你问我?那当然是不。”

“快点脱下来!我没时间跟你磨。”贺行殊的声音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哎呀呀,贺大总裁,别这么急么,多破坏你的沉稳形象。”对方则显得沉着从容许多。

“跟你,我还需要形象?别说我没先讲,再不快点我就用强的了!”

“啊哟,不要用威胁的么,弄得我好怕哦,其实你又不是不能解决,不过就是自己动动手而已嘛。”

“我动手要是就能管用的话,也不会跟你在这里磨这么久了,你到底是干还是不干?”

“我当然是……”

一直在外边听着的沈嘉桁因为他们这种暧昧的对话,想到贺行殊居然敢和别人在这种地方纠缠不清,早就心里火冒了三尺高,这时候再忍不下去了,一把推开门喊道:“他就是答应了你也别想!”

沈嘉桁眼睛直直瞪过去,就看见屋子里贺行殊和另一个年轻男人站在办公桌后面,而贺行殊的两手正扯着他的胳膊肩膀,身子几乎是压在了人家身上,那人则明显是后退的挣扎动作,怎么看怎么像是某人强迫未遂被半途打断的场面。

沈嘉桁再仔细看了眼那男人的长相,果然是个美人,眼睛又大,鼻子又挺,嘴唇红艳,十足的娃娃脸,可爱得紧,于是心里更气,扫到一旁贺行殊尚未回神的表情,不由怒极了反笑起来。

“我当你加班加得辛苦着呢,原来是这么个辛苦法儿,早知道该带些补身的东西来给你才对,看别把您累着儿!”说完狠瞪贺行殊一眼,“呸”了一口,扭身就往外走。

十九

见他真的走了出去,贺行殊立刻有了动作,扔开手上的人就大步奔过来,一把先将沈嘉桁拉住往怀里搂,管他怎么挣也不肯放开。

“你脾气倒冲,也不给人个解释的机会,倒是看清楚了再说啊!”

沈嘉桁这挣扎的力气自然不同于平日调笑的时候,连胳膊肘也送了贺行殊一拐。“看清楚?你还让我要看清楚什么?等你把人脱光了再看啊?你给我去死吧!放开我!”

“当然是看清楚他是谁了!”

沈嘉桁闻言稍微停下动作,转头再仔细看向娃娃脸美人,但还是半点儿没感到自己有见过他的印象。

美人已施施然靠了过来,妩媚一笑说道:“我是江希彦,奥亚集团的总裁,也是行殊的同学兼损友。”

沈嘉桁先是愣了一愣,然后就在贺行殊松了一口气时,抓住他的衣领子吼道:“原来你偷吃还偷吃到窝边来了!还是说你们一早就有一腿?贺行殊我要咬死你看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眼看着沈嘉桁小银牙一露就要扑上来,贺行殊逼不得已只好采取最后手段,箍紧了他的身子就把嘴凑了上去,堵住他想要惩凶的诱人小口,巧妙避开他的利齿,捉住嫩舌热烈吸吮起来,一直纠缠得沈嘉桁没了反抗力气后,才松开舌尖,扫过炽热的口腔内壁,将每一都再品尝个遍。

一吻结束,留恋不舍地放开沈嘉桁,贺行殊贴近着他红艳双唇哑声说:“我刚才要脱的是他手上的手套而已,你就怀疑我偷腥,真是没良心。”

沈嘉桁本来已被他吻得神智迷糊,听到这话,脑中一呆,立刻回头看向江希彦的双手,果然见到上面覆着的洁白丝绒手套。

“那、那可是……他干嘛要戴着手套,你、你又干嘛非要他脱掉不可?”沈嘉桁尴尬得连话也说不连贯。

“哼哼,还不是某人顶着总裁之名,却连稍微工作一下都不肯,还想把他的总裁事务都干脆推到我身上来,连在文件上签个名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肯干,我只好逼他用按手印的,谁知道他就给我死戴着手套不摘下来了,简直想气死我。”

“喂喂喂我说行殊,话不能被你一个人说了。你以为我不清楚么?今天只要我签了一份文件,明天你就会准备好一摞文件让我看,我可不想当工作狂然后英年早逝。”江希彦悠悠晃到两人面前,看看沈嘉桁,再冲一脸不豫的贺行殊笑道:“你家美人老婆原来这么泼辣,今天我算见识了。”

被人这么一说,沈嘉桁立刻燥得红了脸,还要硬撑着面子,强道:“谁、谁是他老婆来着,我跟他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哦?没关系?原来新时代果然已经进步到没关系也能接这种法式热吻了,那美人先生,可否赐小人一个香吻品尝?”

还不待沈嘉桁发飙,贺行殊已直接伸手按着江希彦的胸口推了出去,“你哪里凉快哪里去,别想占我老婆便宜!”

江希彦倒退了几步,装出很疼的样子直揉胸部,一手指着贺行殊控诉:“真没想到啊,原来的贺大木头一谈起恋爱来,居然也会变成这个样子,有了兽性就没了人性,真是太伤我的心了……”

贺行殊揽住沈嘉桁的肩,冲江希彦摇摇手指,“在你这家伙还没机会发挥兽性就已经对我没了人性的情况下,你没资格说我,现在我要和老婆大人去享用宵夜了,这间办公室就全权交托给你,展现些伟大人性吧,奥亚总裁先生。”最后六个字讲得格外重音。

被贺行殊搂着向外走去,沈嘉桁不忘回头再看了江希彦一眼,只见他整张可爱美颜都垮了下来,正用无比哀怨的眼神盯着贺行殊的后背。本来还想对他施以一点同情心的,但一想到贺行殊刚才的话,看来让他不得不每日加班到晚上的原因里少不了这个懒惰总裁的份,于是沈嘉桁的心立时自动自发地站到了与情人“同仇敌忾”的位置上。

幸好刚才沈嘉桁是把宵夜放在了秘书桌上后才听壁脚的,否则盛怒之下只怕那些美味早已化做武器送给了贺行殊,而不会像现在这样被放在休息室的桌上以供两人大肆品尝。

吃归吃,沈嘉桁可还没忘了一些重要的事,喝下最后一口甜粥后,他放下勺子,开始拷问起贺行殊来。

“刚才那个姓江的总裁,他经常不做事?然后都推给你?”

由于美食的麻痹,贺行殊的神经比平时粗了那么少许,没有注意到沈嘉桁问这问题时的严肃状,只是如实答道:“哪里是经常,根本是几乎所有时候,他连公司都很少来,混日子混得简直欠扁。”

“你跟他认识很久了?交情很?所以才一直心甘情愿被他压榨?”

贺行殊这时才察觉到沈嘉桁的语气不对,抬起头来,看到的是张紧绷的俊容,不禁有些诧异,“嘉嘉?怎么了,我是跟希彦认识好多年了,不过你似乎不太高兴?”

沈嘉桁终于吼道:“大笨蛋!我为什么要高兴?因为你认识他很多年所以就为他做牛做马啦?你整天工作加班忙得要死,他就顶个总裁的名号闲闲无事,只等着坐在位子上数钞票,平时你对付我时那么精明,怎么轮到自己身上反而会笨成这样?真是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贺行殊被他吼得错愕片刻,然后菀尔。

“你笑什么笑?!”看着他的表情,沈嘉桁更有吼人的冲动。

贺行殊却不理,突然一把扑上来,将他整个抱进怀里。

“嘉嘉,你在心疼我?心疼我做太多事了,是不是?是不是?”

被他一问,沈嘉桁立感脸上发烫,又不好意思承认,只得又吼道:“闭嘴啦!同一句话问那么多遍干什么,真是说你笨你就越……唔!”

不待他把话说完,贺行殊的唇已经欺了上来,压住了这张不坦诚却又诱人无比的嘴。

待热吻过后,沈嘉桁早已气息难匀,双手抓着贺行殊的衣襟,将脸埋在他的宽厚胸口上,微喘着轻声自语道:“呼,江希彦竟然说你是大木头……呼,你要是木头,这世界上的木头早就都自燃光了……”

二十

沈嘉桁这些天的生活可谓顺风顺水,无奈人太顺利就难免被老天看不惯,哪怕他不去就麻烦,麻烦也会来就他,而且还是属于躲也躲不掉的那种。

这日,沈嘉桁刚送了案子到广告部回来,就见部长小心翼翼地向他招了招手,然后把他拉到一旁,郑重其事地低声说道:“副总经理刚才来了电话,让你一回来立刻去见他。”

沈嘉桁一凛,会让那位老伯突然下达这种命令,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事,看到部长一脸紧张相,心下又不觉好笑,负责整个公司的高层竟然召唤他这样一名小科长,往好方面想是他才能卓越,吸引了高层注意,那么上司职位就危险了,往坏方面想是他犯了什么严重错误,那这位上司也难辞其咎,所以倒也难怪部长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乘电梯上到17楼,沿着通道直直走去正对的就是副总经理办公室,至于更高级别的人则是坐镇18楼。秘书小姐一看到沈嘉桁立刻站起身来,微笑着引他到门口,倾身恭敬地敲敲门,向里面的人报告:“沈科长到了。”

就听何世鹏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让他进来吧。”

秘书小姐将门扭开75度左右,沈嘉桁几乎怀疑那角度是不是精准得一点不差,走进去后便看到何世鹏正在办公桌前俯首工作,直到听见沈嘉桁的脚步声了,他才慢慢抬起头,朝秘书挥了挥手,“你出去吧,任何人我都先不见。”

真是很像电视里老板们摊牌前的作派口吻啊,沈嘉桁不禁暗叹,就不知道在他进门之前何老伯是否真的是这副公务忙碌的样子。

“你坐吧。”在沈嘉桁出神之际,何世鹏以指比比面前的沙发椅,然后便不再讲话。

心知他这是想让自己先开口,沈嘉桁也没心情陪他比耐性,于是打破僵局道:“不知道副总找我是有什么要事么?”

何世鹏这才正眼看向他,脸上露出一个含意不明的微笑,“你最近在公司和奥亚合作的案子上,做得挺令人满意的啊。”

“多谢副总夸奖,满意谈不上,行政这方面我是新手,还有很多不足需要改进呢。”沈嘉桁一个太极拳把话推了回去。

“年轻人,不用太谦虚,有冲劲是好的。现在这个合作案已经到了关键时期了,公司上下投入的人力物力都很大,你必须比之前更加努力,不能让它出一点差错。”他突然停顿了一下,两手手指搭在一起,又道:“当然,就算真出了什么差错,相信也是没多大关系的。”

看着何世鹏脸上莫测高的笑容,沈嘉桁突然沉默了下来。他的脑子并不差,明白何世鹏叫他来肯定是别有目的,刚才的话也是意有所指,因此既不想接下,更不想追问他最后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过何世鹏当然不会肯如此简单地放过他,彼此无语数秒后,何世鹏还是把早已准备好的后话讲了出来:“凭着沈科长和贺副总裁的关系,相信有什么差错奥亚也是能担待下来的吧?”

沈嘉桁的脸色立时慢慢冷了下来,很快又变得漠然一片。

他心里已经差不多明白了何世鹏的意思,但还是无法忍住开口说道:“副总有什么想说的,不妨直说就是,绕起圈子来太费脑力了。”

看着沈嘉桁竟没有勃然变色,何世鹏倒也有些惊讶,勉强笑了两声,道:“我虽然年纪已经大了,但眼力还没退化太多,要是下属在我面前想玩样就玩样,那这副总经理的位子也就别坐了。沈嘉桁,你和贺行殊之间那点事情,当老夫真的看不出来么?不过要不是上他一心太护着你,老夫还真一时注意不到这上面,你也算能耐,少了一个目标,马上就能转移目标到别人身上,而且一钓就是尾大鱼,我实在佩服你。”

此时沈嘉桁的心里已是翻覆一片,又气又羞,但在何世鹏面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落了软的,尽管手下已在隐隐发抖,面上仍是镇定道:“副总,现在是在公司里,应该以公事为重吧?至于我的私人交友情况如何,相信还不至于列入公司管辖范围里,更不用劳动您……亲自指点。”

何世鹏听了这话再按捺不住,手掌一按桌面,倾身道:“你公私分明?那你招惹我侄子又怎么解释?!”

想到何世鹏提起的那个人,沈嘉桁不自觉地微微挺直背脊,傲然一般地回答:“我,从没有‘招惹’过他。”

刚才的话一出口,何世鹏已后悔太过冲动,只怪沈嘉桁一直的态度不若他所预想,竟让他有些自乱了分寸。这时稳住情绪,何世鹏又恢复了上位者作派,发话道:“算了,这件事我也不想再跟你多费口舌。我只是想告诉你,对于你和公司合作对象的关系,公司现在不打算追究,不管你是用公务关系,还是私务关系,务必把合作案搞定就好,绝不能因为个人而让公司蒙受任何损失,否则,后果你应该清楚。”

沈嘉桁心中不由冷笑,清楚?呵,自然清楚,大不了不就是炒了他的鱿鱼,然后全行业封杀么?可惜就如何世鹏自己说的,他现在可是“钓”着贺行殊这尾大鱼,又哪里是和信一家封杀得了的?何世鹏这威胁,也实在无力得很。

懒于再看他那卫道士一般的态度,沈嘉桁略一点头,起身便往门口走去,何世鹏也不斥他无礼,只坐在位上目送着他离开。

沈嘉桁走到门前,已拉开了门板,突然想到什么,回过头来沉声道:“何季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何世鹏完全没料到他居然会杀个回马枪,当下已控制不住神情,又惊又疑。

沈嘉桁一见他样子,更知道自己猜得没错,眉头不由皱紧,想了想又问道:“他……难道是要回来了?”

这下子何世鹏真的再讲不出话来,沈嘉桁看了看他,微哼一声,转头向外走去。

何世鹏终于忍不住,喊道:“站住!”然后见沈嘉桁果然停住脚,才强作镇定问道:“你为什么会往这方面想?”

“你是想问我怎么发觉的?这有什么,能劳动堂堂副总经理单独见我一面,要说是为了奥亚那笔生意,理由实在勉强了些,而我知道何副总你不是个爱大题小作的人,再想到你方才的话语反应,真正让你担心的事自然再明白不过。”沈嘉桁为他一一解了惑后,终究气不过,又道:“您放心,也请告诉其他为这事犯愁的人,沈嘉桁虚荣势利,现在好容易钓着了大鱼,何季那尾小鱼已经入不进眼了,让他们把心都放回肚子里去!”

说罢,走人,甩门。

留在办公室里的何世鹏愣了半晌,待那关门声的余音都已散尽了,才慢慢靠上椅背,叹了口气。

“这个孩子,倒也不是个庸才,我竟瞒不过他。……可惜,却是个男人,那就什么也不成了。”

二十一

沈嘉桁下了17楼,也没有直接回办公室,只觉得心里烦乱,于是钻进茶水间里接了杯水,一口气喝下去,冰凉的温度终于才让自己冷静了些。

刚才在何世鹏面前虽然讲得头头是道,其实他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凭着一种直觉,认定何世鹏看他那么不顺眼,不可能好心地默许他和别家公司的人搞什么同性之爱,他的话一定是为了掩饰些什么,没想到竟被他一猜就中了。

如今冷静下来,再想到何季将要回国这件事,脑里第一个闪过的就是贺行殊的脸,本来刚清晰了些的思路立时又乱了起来。

何季回国的事,该不该告诉他?可是他听了之后应该不可能高兴吧,再者要是他问起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势必又要把今天发生的事都讲出来,也不知到时他会是什么反应。

还是不告诉他好了吧?反正能让何世鹏这么紧张,何季一定是很快就要回来了,本来就是自己猜出来的,不讲顶多算是拖延,不能说是隐瞒,贺行殊应该也不会发现。

可是……沈嘉桁摇了摇头,突然想到贺行殊第一去他家时的情形。

那是他第一意识到贺行殊原来也会对他生气,不,也许不能算是对他,但却是因为他。

沈嘉桁的直觉告诉他,虽然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但如果贺行殊真的知道了自己在这件事上对他有所隐瞒,他一定会生气的。

那个样子的贺行殊,那个夺门而去只留下自己的贺行殊,他再也不想看到了。

一想到这里,他立即推翻了先前的所有想法,决定把整个经过都告诉贺行殊。

马上拿出手机拨给贺行殊,和他约定了下班之后直接在常去的餐厅见面,沈嘉桁这才觉得整个人慢慢放松了下来,又调整了一下情绪,便走出茶水间回到工作岗位,抓紧时间理今天剩下的工作。

一到了下班时间,沈嘉桁便准时打卡撤退,赶去约好的餐厅,不过还是慢了一步,到的时候贺行殊已经坐在位子上看着菜单了。

在约会上沈嘉桁从来顶多只有迟到的份,对这点他也早有认知,因此并不在意,心里只是一直思考着该在什么比较恰当的时候把话题引出来。

贺行殊不动声色,一如平时地细心打点沈嘉桁的饮食,间或聊些近来的趣事,以转移他的心思。

可是沈嘉桁本就心事重重,在贺行殊面前又格外沉不住气,原本想好要等到吃完饭后再讲以免影响情绪的话,用餐半途就控制不住地从嘴里跑了出来。

“行殊,何季快要回来了。”

贺行殊虽然早知道沈嘉桁今天特地约他一定有原因,看到他犹豫不决的样子也猜到他有重要的话难说出口,心里已做好了准备,但还是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话,一时间竟没法做出反应,只是默默坐在那里。

自从知道沈嘉桁当初暗恋的人是何季后,贺行殊就已想过他迟早会回国的问题,但想归想了,真正听到这件事已近在眼前的消息,这种感觉却不是凭预料所能控制的。

沈嘉桁把话说出来后便一直等着,可却迟迟没有听到贺行殊开口,心里微急,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啊?”

贺行殊身子一震,抬眼看向沈嘉桁,反问道:“我该说些什么?”

沈嘉桁重重叹了口气,身体缩进椅子里,“唉,我也不知道。”

听到他的话,贺行殊的心里突然一揪,却还是柔声问道:“那是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沈嘉桁没有注意到贺行殊脸上一瞬间的异样,只是如实答道:“也不是有人告诉我,今天何世鹏把我叫去警告了一番,明着是说让我不能因为和你的私情而对不起公司,实际上是要我以后只看紧了你,别再去骚扰别人。我看他态度不对,就猜到大概是何季那边出了什么状况,结果他也没否认,应该是错不了。”

贺行殊这时已渐渐冷静了下来,各种念头都不动声色地压到了最底层,语气平和地又问道:“你知道之后,心里应该很乱吧?”

沈嘉桁重重点头,“乱,乱得快烦死了。”

看着似乎真的有些要抓狂的沈嘉桁,贺行殊沉默了几秒钟,又慢慢问道:“那,嘉嘉,你是希望何季回来?还是不希望他回来?”

沈嘉桁突然愣住了。

就像原本不受控制随意乱走的钟表指针,被贺行殊的问题突然一锤砸进表盘一样,纷扰的思路一下子就停了。

头疼了一个下午,却一直没有思过这个问题。

他烦,当然是为了见到何季后该以何种态度面对他而烦,这样子的话,他应该是不希望何季回来的吧?只要他不回来,自己就不用思考这种事情了。

可是,他真的一点也不想再见到何季吗?

他看向贺行殊,想从他的脸上寻求一点答案,可贺行殊此时却是面无表情,只是注视着他,似乎正压抑着些什么,又好像漫不经心。

沈嘉桁眨眨眼,茫然地说:“我不知道。”

贺行殊的心又揪了一下。

今天,他的心一共疼了两,而每一,都是因为沈嘉桁说了一句“不知道”。虽然数并不多,但那力道他已经不想再尝试了。

他突然觉得有些疲惫。

二十二

面对着贺行殊不同以往的沉默,沈嘉桁终于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伸出手,有些小心翼翼地握上贺行殊的手晃了晃,“行殊,你怎么了?看起来怪怪的。”

贺行殊看向沈嘉桁,看着他一贯微微仰起的下巴此时低垂下来,看着他平日盛满傲然的眼瞳睁得大大的,带着些许担忧,像温顺的小白兔一般望向自己,贺行殊的心瞬时又柔软了,小小的刺痛被淹没在怜惜之下。

他探手摸了摸沈嘉桁的脸庞,仍是微笑了出来,“我没什么,只是在想着,也许该给你些时间好好想清楚了。”

虽然他的语调柔和,但听在沈嘉桁的耳里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这是……什么意思?”他问得小心翼翼。

“我们暂时先不要见面吧,在这段时间里,你可以没有任何负担地好好考虑,到底什么是自己想要的,然后,等你想清了再告诉我答案,我会尊重你的决定。”

贺行殊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那样突然的疏离感和隐约暗示让他直觉地产生了不好的预感,沈嘉桁的心底陡地慌张,一把抓住他的手攥得紧紧的,喊道:“我不要!”

“嘉桁……”贺行殊略带无奈地轻拍他的手背安抚。

然而这样的表情在沈嘉桁看来却更像是不耐烦,他察觉到了贺行殊此时的情绪不好,于是回忆着方才自己的言辞,继续说道:“我刚刚是不是说错什么了?你生气了是不是?那我收回来,你当我没说过好不好?”

“不是,不是的嘉桁……”贺行殊也有些惊讶于沈嘉桁突变的态度。

“那为什么?”为什么在他最需要他陪伴的时候反而说出不见面这种要求?为什么该给予他指引的人却要离他而去?“是因为你不希望我见何季吗?那我可以不见他啊,我能保证连一面都不让他碰上,就算见到他我也会躲开,真的!”

“嘉桁,你冷静一下,听我说!”贺行殊拉住沈嘉桁的双臂,把已经离开沙发不断倾前的他按回座内,“我没有生气,真的没有。我说让咱们先不见面一段时间也不是在赌气,因为我知道你现在很矛盾,而且这个时候的决定对你很重要,所以你更不能草率地判断,必须经过思熟虑,确定不会让自己后悔才行。我只是想给你一个相对公平的空间,不只是对你,也是对所有人,包括我自己,你能明白吗?”

是该面对一场冒险的赌博了。或许,他真的可以用其它办法阻止沈嘉桁同何季的碰面,然而他不能永远这么做下去。一直以来,面对着对感情理毫无经验的沈嘉桁,他一点点引导着他,影响着他,就像让幼鸟对第一眼见到的母鸟产生依赖一样,在他的心里逐渐刻划出自己,这原本就是他的计划,也一直进行得很好。

是的,他当然可以就这样让沈嘉桁一点点爱上他,不动声色地得到他,就算是何季也不会是他的对手,但,这样得到的是一个他想要的沈嘉桁,却不一定是真正的沈嘉桁。

所以选择放手一博,让决定权重新回到它原本的主人手中。

沈嘉桁的心情很不好。

这点不用明说,只要看看他那张已经绷了至少两小时的俊脸就能感觉到。

在这样的冰山威慑之下,整个科里的同事没有一人敢上前去摸虎须,最后只好将唯一一位男同胞踢出去当先锋。

平时和沈嘉桁还算关系不错的小张先在心里默默把一众女同事念叨了个遍,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靠到沈嘉桁办公桌旁问道:“沈科长,午休时间就快到了,你要不要一起下楼去吃饭?”

沈嘉桁抬头瞟他一眼,又重新瞪向手里的卷宗,“不用了,谢谢。”

咣铛铛,正面撞击冰山。

小张不自觉伸手摸了摸鼻子,再尝试道:“那我一会儿给你捎个盒饭上来?中午不吃东西可不行啊。”

“没关系,我有带面包。”

哗啦啦,完全粉碎。

看着小张灰头土脸地离开,沈嘉桁的心底小小地涌上一阵歉意,他不是不知道小张是一片好心,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在迁怒,可是他实在无法克制。

想到让自己心情如此糟糕的原因,不由得又是一叹气。

那天,他同贺行殊之间的争执毫无结果。虽然贺行殊坚持说并不是争执,但他还是认定如此,否则为什么他要提出那种要求,而且无论怎样都不肯退一步?

他当然也知道这一切都是源自何季,但他实在不明白贺行殊究竟想要他怎么办呢?就算说了自己不要什么选择,一再保证可以不见何季,也还是无法有一丝转回,实在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嘉桁没有形象地用手抓了抓头发,决定还是放下烦心的事,从公事包里拿出豆沙面包,准备开始享用自己简朴的午餐。

桌上电话适时响起,沈嘉桁瞄了眼空荡荡的办公室,只得拿起来接听。

“您好,这里是一楼服务台总机,请问沈嘉桁先生在吗?”

“我就是,请问有什么事情?”

“沈先生你好,有一位江希彦先生的电话找你,是否需要接通?”

江希彦?那不就是那个奥亚的总裁,贺行殊的好友?他为什么突然找过来?难道是……行殊那边出了什么事……

一想到这种可能,沈嘉桁立刻答道:“请帮忙接过来。”连声音里也带上了不自觉的紧张。

数秒钟的等待后,电话里传来了江希彦那与实际年龄严重不符的柔软腔调:“喂?是行殊家的美人老婆吗?”

一听到这句称呼,沈嘉桁虽然极为不满,但同时也放下了一颗心,毕竟没有人会在好友出事的时候还有这种闲心的。

“你好,江先生,我是沈嘉桁。”

“哎呀,总算听见你的声音了,你们公司的总机还真是严格,找个人也要盘查一堆问题,我又不知道你在哪个部门,不然就能直接打进来了。”

“抱歉让江先生费了这么多时间,不知急着找我有什么要事?”

“哎呀,哪有什么要事的。”听筒里居然传来了江希彦呵呵笑的声音,“我们两个,出来喝个咖啡见个面怎么样?”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用词,就算是情人好朋友的身份,也很难让人不往其它方面的意思想。沈嘉桁打了个哆嗦,谨慎地回答:“江先生太客气了,可是实在不好意思,我们的午休时间已经快结束了,我不能翘班出去。”

“没关系没关系,不是非要中午才行,今天下了班之后你应该没事吧?那这样,我们五点半在世纪广场那边的地中海餐厅见,你知道在哪里吧?他们家的希腊菜做得比较道地。我会提前订好位,如果你先到了就向服务生报我的名字。OK,那就这么说定了。”

沈嘉桁想要拒绝,但这种时候江希彦的主导话题能力好得惊人,语速飞快让沈嘉桁完全插不上嘴,然后三言两语了结对话直接挂了线,空让沈嘉桁对着电话机目瞪口呆,然后才想起自己根本不晓得江希彦的电话号码,连想打回去拒绝掉都没有可行性。

――彻底被人算计了。

二十三

最终认命的沈嘉桁只得在五点钟下班后赶去约定地点,因为怕迟到还忍痛选择了坐出租车。

世纪广场位于市中心偏北,是在六年前规划建设起来的一面向中高档消费的文化休闲区,一直广受高级白领们的欢迎,广场内的大多数店家也都以品味高雅,讲求格调为招牌。

沈嘉桁以前只来过这里几,不喜欢问路(或者说是觉得丢脸?)的他绕了大半圈才找到那家把店名写得极有“艺术”的地中海餐厅,而江希彦早已等候在座,见到沈嘉桁时立刻张大手臂一脸笑容地抱了上去,沈嘉桁一扭身轻巧避开,赶紧坐进了位子里。

江希彦也不生气,仍是热络地拿了MENU递给沈嘉桁,“我刚才已经私自做主点了两道菜,你看还有什么喜欢的,或添或改让他们下单子去。”

沈嘉桁一贯对吃食没讲究,平时吃饭又都是贺行殊忙前忙后,因此说道:“我对这边不熟,还是客随主便吧。”

江希彦微笑点头,又加了几道菜,这才让WAITER退下,转回头来道:“看来贺木头宠起人来倒有一手,平时吃饭都不用你打点的吧?”

这话问得倒让沈嘉桁不知如何答是好,只含糊道:“他对这方面比较在行。”

江希彦歪头笑笑,样子极是可爱,“你不知道,他以前才不在意这些吃穿上面的讲究,随便一顿炸酱面就能从早饭吃到晚饭也不腻,我可受不了,宁可倒掉。久而久之他被我传染了,结果现在反而比我还懂,十足十的老饕一个。”

沈嘉桁一讶,听了这些话心里不知怎么有些不舒服,于是便没有接口。

等到开胃菜开始端上来,沈嘉桁对着盘里面麸面包旁的一排沾酱有些无从下手,江希彦立刻指着一个个小碟道:“这种叫Hummus,是希腊式豆泥做的,这个Tzaziki则是用小黄瓜、优格和大蒜调成的,还有这个Feta是希腊最有名的羊奶起司,味道和一般起司很不一样,可能你吃起来不习惯,都尝尝,拣合口味的。”

沈嘉桁依话试了下来,发现自己最喜欢那种叫Tzaziki的沾酱,而江希彦由此越发打开了话匣子,每道菜上来后都要给他介绍一番,什么海鲜盅,茴香酒炖牛肉,乌柔酒,都能被他讲出一长串独特美味之,其热情简直像自己才是这家店的老板。

等到甜点和咖啡上桌后,江希彦才终于安静了下来,沈嘉桁在放松精神和耳朵的同时也暗暗打点起了精神,虽然他并不了解面前的这个人,但也知道联络感情绝不会是江希彦邀他来的目的。

果然,当江希彦再度开口时,郑重的态度与之前已判若两人,“我最近,听到了一个消息。”

沈嘉桁没有说话,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听说,和信的公子爷何季,这个周日就要从英国回来了。”

沈嘉桁手一抖,杯里的咖啡险些晃了出来。

周日么……原本只是自己的猜测,此时江希彦的肯定语气则给予了证实,难怪何家人会那么担心急切。

不过更让他吃惊的是,江希彦会直接讲出这样的话,必定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是……贺行殊告诉你的?”

江希彦浅笑:“当然不是。他只告诉过我在你的过去里有这么个人,但没说究竟是谁。你们最近的关系状况我自然有所察觉,又听到了这么个消息,算我多心吧,稍微回想了一下当初何季出国和行殊认识你的时间,也就猜到了个大概。”

沈嘉桁一凛,眼前的人在一张娃娃脸下,却有如此细密的心思,难怪能同贺行殊一起创立了奥亚。

“江先生,你确实猜对了,但我在猜谜这方面并不擅长,能不能请你直白地告诉我你的意图?”

“意图?你误会了,我只是想知道你接下来会怎么做而已。”

沈嘉桁苦笑了一下,“我想这已经不完全取决于我了。我只想见贺行殊,可他却非要我做出决定才能见他,我告诉了他我的决定,可他却又不相信。”

江希彦沉思了片刻,道:“恕我问得冒昧,你现在还喜欢何季么?”

听到这个问题,沈嘉桁也不由得想了一会儿,才反问道:“你觉得一个人能同时喜欢两个人么?”

“就我而言是不能。不过,这种事也是因人而异,有些人大概就能理所当然吧。”

沈嘉桁没有漏听掉江希彦语气里的淡淡嘲讽,他一贯气傲,况且这样的暗讽又是来自于贺行殊的至交好友,因此愈发难以忍受,语气刹时冷了下来,“江先生,在你心里,沈嘉桁难道就是个滥情不专之人么?”

江希彦却仍神色自若道:“你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新欢旧爱,难以取舍,这本来就是情场上的一大难题,你会有所迷惑也很正常。”他一挑眉,倾了倾身,“但是,恕我直言,你对行殊,未免太过自私了些,所以我也更不放心。”

这时的两人已算是剑拔弩张,再没半点和平气氛,沈嘉桁也不再顾忌,直接答道:“我和他之间的事,只有我们彼此最清楚,旁人不该随便下结论。”

“确实,我是不清楚你们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事,不过难道你自己就很清楚么?你可有站在行殊的立场上为他想过?他为什么会要你慎重做出决定,他又为什么不相信你的决定,这些你想过么?他知道这些事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不肯见你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这些你又晓得么?”

沈嘉桁一震,立时觉得一口气梗在了喉间,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开口。

江希彦的问题太尖锐了,他竟真的一个也答不出来。

怎么会从来没有注意到过呢?难道自己真如他所说的那样自私?

不行,他需要空间来思考,他不能再空坐在这里了。

沈嘉桁“刷”地拉开椅子站了起来。

“抱歉,我要回去了。另外,也许你说得对,是我在这件事上错了,不过还是请你不要再插手了,毕竟你只是他的朋友。”

说完话,沈嘉桁转身便要离开,谁知就在这时,江希彦悠哉地掷下最后一颗地雷――

“谁说我只是行殊的朋友了?我是他的初恋啊,当然有权利关心他的感情问题了,要是他眼光不好我岂不也跟着没面子。”

二十四

沈嘉桁完全不记得自己后来在餐厅里又说了些什么。

他也不记得最后是如何结束对话的,只知道是江希彦开车把他送回了家,然后他便一直窝在沙发里,呆呆地坐到了现在。

当江希彦说完那句话后心里被炸到的感觉直到这一刻也没有完全消散。

酸的,辣的,苦的,咸的,乱七八糟的一种感觉。

又有些恍然大悟,难怪贺行殊会那么纵容江希彦,替他辛辛苦苦地看着整个公司也没抱怨,原来,原来是有这么个缘故。

保不准,现在心里面还没放下他呢吧?江希彦那么漂亮,人又精明,何况还是人生里最难忘的初恋,天天面对着,哪里放得开。

一想到之前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时的画面,沈嘉桁的眼眶就发热。

死混蛋,大混蛋,贺行殊,你居然什么都没告诉我,而且还想蓄意隐瞒,你这只不要脸的山猪!

对着抱枕,沈嘉桁一阵叮叮咣咣地猛砸。

砸完了,继续坐着发呆。

其实,他有资格怪贺行殊吗?

江希彦的问题问得很好,一直以来,他从没有设身地地为贺行殊想过,因此也一直没有真正体会到过他的心情,直到现在,他终于能切切实实感受到,当知道自己情人的初恋就近在眼前时,心中那简直如芒刺在背一般的感觉。

怎么可能从容镇定!

只恨不得能把江希彦立刻送到大洋彼岸隔离开来,再给贺行殊打上“此人乃沈嘉桁所有非请勿摸”的防伪标志才好安心。

可是,他却完全没有去注意贺行殊的这种心情!

不只没有注意,还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提起何季,而在他询问时也没有给予坚定的答案,反而将自己的问题抛给了他。

真是个差劲的情人!

一时间陷入完全的自我厌恶中,沈嘉桁将脸地埋入膝盖,连面对灯光的勇气都没有了。

许久,房间里突然传出隐隐约约的乐声,他才仿佛被震醒般,慢慢抬起头来。

走到卧室门口,看着放在床边的精致音乐盒,上面的小人正在转着圈跳舞,伴随着音乐唱出的不是什么名曲,而是一遍遍重复着的――“夜了,该睡觉了”。

那是贺行殊买给他的,怕他晚上贪玩熬夜,特地调在每晚十一点定时响起,好催他早点上床。

沈嘉桁一直看着小玻璃人,看它转了一圈又一圈,直看到音乐终于停了下来,房间又恢复了一片安静,他突然转身抓起外套跑出了门。

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向司机报上贺行殊家的地址,沈嘉桁就开始瞪着前面的路况,恨不得车子能立刻长出翅膀来才好。

“小兄弟,大晚上出门,怎么也没拿把伞啊?”

“呃?”听到出租车司机像老熟人一样的搭话,沈嘉桁这才注意到,原来路面上已经因为小雨而湿鞯牧耍自己的身上也沾了些潮湿水汽,只是刚才完全没有感觉。

他只得开始祈祷――老天爷啊,就让这雨快点无声无息地停掉吧。

可惜,在这样的天气下,老天爷早就不知躲到哪里睡觉去了,因此他的祈祷也就完全没起作用。

当出租车到达高级住宅小区门口时,原本的浠漓小雨已经转为绵绵细雨了,沈嘉桁下了车,抱着头刚想迅速地往小区里冲,结果却被大门的保安给拦了下来。

这片小区因为住的大多都是名流人士,管理也就格外的严,保安基本认识所有的住户。上沈嘉桁是同贺行殊一起来的,又是轿车出入,自然没遇到问题,但现在已经是将近凌晨,他这张陌生脸孔想要这么直闯进去可就十分困难了。

沈嘉桁本想打电话给贺行殊以证明身份,但一想到这几天贺行殊一直不肯接自己的电话,那么打给他也是无济于事。最后他只好商量着让保安跟他一起走到贺行殊家门口亲自确认,这一来二去间,身上的雨水落得更多了。

贺行殊听到门铃打开大门时,看到的就是一个浑身都已湿漉漉,像水人一般的沈嘉桁,他愣了足有几秒,才几乎气急败坏地一把将他拉进了门厅。

“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沈嘉桁伸手拨开贴在额前的湿发,有点可怜兮兮地指了指身后,“先帮我搞定那个吧。”

贺行殊给他把拖鞋拿出放好,重新望向门外,看到冲他微笑鞠躬的保安人员,不禁叹了口气。

沈嘉桁径自走进屋内,尚能算熟门熟路地直接找到卫生间,把早已淋透了的外套脱下扔进洗衣机里。这时贺行殊也已送走了保安,又到自己房里取了套睡衣,出来交到沈嘉桁的手上。

“先洗澡,有事然后再说。”不容拒绝的语气。

沈嘉桁耸耸肩,再钻进了卫生间里。

哗哗的水声传进耳中,盖过了外面下雨的声音。贺行殊望了一眼透出晕黄灯光的磨砂门,又沉沉坐进了沙发里。

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说不惊喜是骗人的吧。

这么多天来的避而不见,根本不曾有助于所谓的“冷静地思考”,反而只有让想念叠加得更高而已。

其实他后悔了。

虽然人家都说恋爱中的人是傻子,但大概也没有哪个傻子是像他这样,明明胜利近在眼前,却突然转而去帮助对手,好像自己是什么圣人似的。

贺行殊苦笑了一下,为自己的表里不一。心里恨不得把沈嘉桁的里里外外全都占有,嘴上却说出见鬼的“公平选择”;害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那个答案所以拖延时间,却美其名曰给他充分的时间思熟虑……

既然是这样,刚才就应该狠心把他关在门外边才是!

为最终这个不切实际的结论,贺行殊笑得更苦了。

二十五

“我洗好了。”

沈嘉桁穿着贺行殊的睡衣走了出来,衣服长度上的差距并不那么明显,然而本来就是宽松款式的上衣长裤套在他的身上,就格外衬出了一股纤细感,手踝脚踝露在外面,细得仿佛一捏就碎。犹滴着水珠的发上随意盖着一条白毛巾,使脸显得呆呆小小的,却又透出难得的纯净可爱。

贺行殊看着他走到近前坐下,见他似乎完全没有利用那条毛巾的意思,只得亲自动手给他擦起头发来,而沈嘉桁也就安安静静地坐着任他摆弄。

左擦擦,右擦擦,头发好像变长了。

“行殊,我跟你说件事。”

手劲不能太重,不然会伤害了他的好发质。

“嗯?说吧。”

头发根也要擦干净,不然容易感冒。

“哦。就是……我喜欢你,早就喜欢了。”

都翘起来了,得拿梳子梳顺……

贺行殊镇定地站起来,取来梳子,回到沙发前,一下一下地把柔软的黑发梳理整齐。

“你真的确定?”很好,声音足够稳。

沈嘉桁张臂,环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心脏下方。

“真的。我一直都没告诉你。……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

沈嘉桁偷偷抬眼看他的表情,竟然还是那么从容呢,若不是这句话泄露出了意味,还真不敢确定自己的话是否起了作用呢,这人真是打击别人的自信心。

伸手拉他一起坐下来,沈嘉桁一边玩着他的手指头,一边慢声细语说道:“你知道吗?我们第一见面时,我就对你印象很好呢。”

“是么?可是后来再遇见你时,看你的反应可不像啊。”

沈嘉桁“啪”地拍了一下他的手,“那也不能怪我啊,谁让你突然在我工作场合下出现的,搞得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后来还提出那么吓人的要求,而且居然还威胁我,换成是谁都会一下子从好感变成非好感的吧。”

“嗯哼,我明天要去烧柱高香,竟然能从黑名单死里逃生。”许是因为沈嘉桁的柔软态度,贺行殊比之前渐渐放松,也重新有心情开开玩笑了。

沈嘉桁嗤到:“你当然该烧高香,要不是我当时宽宏大量,没有跟你计较,你早就被淘汰出局了。”说完,他突然又转过身来同贺行殊面对面,正色道:“行殊,虽然一开始我并不情愿,但当我答应和你交往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你是一个难得的好对象,就算我自己去找也未必能找到比你更好的了,所以我要珍惜,给你机会的同时也是给我自己一个机会。”

贺行殊张口欲言,却被沈嘉桁用手掩住了。

“今天我要把所有的事都说清楚,在我讲完之前你不能插嘴!”

被剥夺了发言权的人点了点头。

“……如你所知的,我以前喜欢的人是何季,从进大学见到他后不久,就发觉喜欢他,不过他一直不知道,我也从来没告诉过他。一来是因为我的朋友不多,不想失去这份友情,二来也是因为我看出他并没有任何这方面的倾向。虽然是我自己选择了什么都不说,但当看到他开始和女孩子交往时还是很痛苦。痛苦,却又没有办法,所以我开始跑到酒吧里混日子,在那种环境下麻痹自己,之前和你逛街时遇到的那个男人就是在那段时间里认识过的。虽然有很多都觉得还是放弃的好,但一直到毕业的时候,还是克制不住想待在他身边的念头,而他那时候的女朋友又因为要回老家而和他分了手,所以最后我选择了拼死拼活地挤进和信来,虽然不一定每天能和他见到面,但可以看见他,知道他过得怎样,我本来也就不奢求什么了。”

贺行殊温柔地看着他,“后来呢?”

“后来……”沈嘉桁失神般地回忆着,“后来,就是遇到你之前的那天了,部长要我去主管层交一份文件,正好当时他们何家在开家族会议,一群人从会议室涌出来,结果就有人不小心撞到了我,人没怎样,但却把我口袋的证件夹给撞掉了,里面有张何季的照片,刚刚好滑了出来。”

贺行殊完全可以想象出那是怎样的一种尴尬场面,而沈嘉桁略显苍白的脸色,说明了他有多么不愿意去回想那段情节。

“当时,所有在场的何家人都瞪着我,我则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站在那里,然后他们开始窃窃私语,然后何季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看见了我,也看见了地上的东西,然后他的脸变得很难看。”

终究还是忍不住怜惜他的心情啊。贺行殊张开臂抱住眼前的人,轻轻拍抚着他的背,“好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别哭。”

“我没哭。”

是的是的,你没哭,只不过是一脸比哭还令人心疼的表情。

“行殊……我不怪他那样的,真的不怪他,就算他用鄙视和耻辱的眼神看我也没关系,我早就想过会有这样的可能了。但他不该在那样的情况下连夜出了国,甚至连一句话一个字也没留下,就算是拒绝,哪怕是骂我一顿,也该当着我的面亲口对我说啊,我要的也不过就是这样而已。……他可以一转头逃避到英国去了,却没有为留在这里的我想过。”

用自己的额紧贴着他的额头,贺行殊轻声安慰着他:“别再想了,把那些痛苦都忘了吧,都过去了。你看,我都已经开始自责了,不该这么逼你的,让你一下子要想这么多不愉快的事……”

感受到由额上皮肤传来的温度,沈嘉桁的情绪渐渐从过往回忆中脱离出来,在那温柔的话语下,就算是想到初听到何季出国消息时的震惊,或是后来何家人所不断给予的冷眼,似乎都变得不再那么有杀伤力了。贺行殊对自己而言,果真就像是带有魔力一样。

“不,我还没有说完呢,这些都不是我告诉你过去事情的目的。行殊,我真正想告诉你的是,就算没有遇到你,我也不会再去追逐何季了,因为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彻底放弃这段感情,重新开始我自己的生活。我是一个决定了就不会再回头的人,所以,我对他早已经结束了,完全结束了。”说完,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低下头去,喃声道:“……何况,你对我好成这样……我又不是个没心没肺,不知感激的人。”说到最后,脸已慢慢红了。

贺行殊抬起他的下颌,看进他的眼里,“是不是只有感激呢?嘉嘉,你最好真的确定,虽然我说了要给你抉择的机会,但我早就想收回了,恐怕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不会放手了,你真的有思想准备么?”

“唉呀,我看你应该是故意的!”沈嘉桁一把抓下他的手,有点怒气冲冲地瞪着他,“非要什么话都让我说清楚吗?你也知道我虚荣心大,爱面子的嘛,让我亲口说出来我喜欢你怎么好意思?本来还想等你自己慢慢察觉的,谁知道你平时心细得像针鼻,关键问题上倒粗得像水桶。再者,我……唉,你现在知道了,我一直是暗恋别人的,也没有恋爱经验,所以很少需要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想问题的,难免就习惯了只为自己着想,结果完全忽略了你的心情,让你一直替我承受了那么多。好啦,现在我认罪完毕,责任都在我的身上了,这下你满意啦?”一说完,他已觉得不好意思,双颊立时红如火烧,可再掩饰又来不及,只有更加用力地瞪着贺行殊。

谁想贺行殊竟突然站了起来,一把将沈嘉桁搂进怀里,死死不松手。

“你……你怎么啦?”沈嘉桁吓了一跳,推了几下他的肩,又不敢太用力。

“嘉嘉……嘉嘉,你觉得我对你很好很好么?那是因为我在你面前总故作大方,明明心里有担心有期待,也总要装得让你以为我事事胸有成竹似的。可是,上天怎么这么善心呢?每你都表现得比我期望的还要好。”将唇贴近柔软的耳垂,贺行殊低声道:“所以,谁也别想再指望我让步了。我曾经说过给你选择的机会是吗?去他的!就当我从来没说过。不只这,就算以后也是,我不会再给你投向别人的机会,你要有所觉悟了。”

沈嘉桁轻轻勾起唇角,这样子说话的贺行殊,实在跟平时温言和语的他大相径庭呢,可是,怎么办呢,看到这样强势的,满是占有欲的他,自己却好像反而更加喜欢了,连心都温柔得像有水在流淌一样。

探手回抱住他宽厚的背,沈嘉桁出其不意地在他下巴上快速啄了一口,道:“现在的我,还不敢肯定地说心里已经完全没有了何季的影子,但有件事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是你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脑子里一定只会想着你一个,怎么样?”

这种问题还需要回答么?只会动嘴而不知道在这时候付诸行动的人绝对是傻子,更何况方才的那一下轻啄完全是起了唤起某方面欲望的作用,既然思想上已经沟通完毕,现在当然是该和自己多日不见的情人进行一下身体上的沟通了。

低头用唇寻找到另一双温热的唇瓣,轻轻含着,细细舔舐着,用舌尖勾勒描画着,在得到鼓励的信号时再灵巧探入,先是挑弄着那只不肯动作的舌,在它和口腔内膜间穿梭来回,直到它放弃坚持,缠上来同自己的卷绞在一起,在一热切的呼吸中乍分即合,感觉到有滑腻的液体一丝丝自唇齿缝隙间流溢而出,但已无人有心思顾及。

就在贺行殊边吻边将怀中的人拦腰抱起,准备移步进入卧室时,沈嘉桁却突然很不给面子的一把挣开,大喊道:“等一下!”

“怎么了?”天啊,居然这种时候喊停,他不知道那是很困难的么。

沈嘉桁却完全不管,一副理直气壮地道:“差点忘了还有件重要事得问你,你先给我说清楚,关于江希彦是你的初恋情人这件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嗯?”

贺行殊心中大叫不好,赶紧先按住情人双肩,问道:“你今天见过他?他跟你说的是吧?”

沈嘉桁一挑眉,“是没错,不过你别想转移话题,是谁说的不重要,我只关心事实。”

“唉……你不知道,是谁说的有时候还是很重要的……”贺行殊无奈抚了抚额,“我就说你怎么会突然转变了想法,原来是他在捣鬼。”

“嗯?什么意思?”

“嘉嘉,你被那小子耍了,我确信他那么说一定是为了激你,故意误导你。”

沈嘉桁回想了一下,当时江希彦同他之间的对话确实有下套之嫌,“这么说,他其实不是你初恋情人了?”

贺行殊不由苦笑,“呃,也不能这么说……你听我给你讲清楚。”于是贺行殊就将在纯纯的高中时期怎么遇到江希彦,怎么被他那张天使外表的假相所欺骗,怎么就此产生了少男情怀,后来怎么见识到天使外表下的魔鬼性格,初恋幻想从此破碎成玻璃渣的经过讲了一遍。

“所以,你可以想象的,从那以后我是怕他唯恐不及,更别说是往喜欢那边想了。现在我跟他顶多只能算是损友,换句话说就是在恶势力下不敢反抗的可怜劳工,绝对没有也不会有大人您所想的那种关系可能。”

沈嘉桁听后沉思了下,半晌才抬头,斜眼看他,“真的?”

贺行殊举起右手做发誓状,“千真万确,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唔,算你表现良好。好吧,我是很明理的,冤有头债有主,今天放过你,改天我再去找江希彦那家伙算总帐。”沈嘉桁掰了掰自己的手指头。

尽管贺行殊很想提醒一下自己的老婆大人,他大概是斗不过江希彦那只狐狸的狡诈心思的,但一想到沈嘉桁好面子的程度,要是当着他的面说这样的话,估计自己今晚不只无法抱得美人归,恐怕还会有跪搓板的危险,所以还是识时务些,等以后再严加防范两人的接触机会吧。

至于现下这种宝贵时间该干些什么?

当然是用来做最有效益的“那件”事了!

二十六

当甜蜜已经达到满点的时候,更高一层的境界是什么?

问贺行殊,他说那就叫“幸福”。沈嘉桁不敢轻易地用幸福这种词来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因为他以前从来没能体会到过,但,也许已经是接近了。

他们似乎正在体验一种更新的关系,比之前的宠爱与享受更加平等的,亲近的关系。他们都在发掘着一个更新鲜的自己和对方,贺行殊不再表现得那么万事掌握胸有成竹,他偶尔会突然冒出来的一两句任性霸道的话,总让沈嘉桁目瞪口呆,而沈嘉桁也变得更体贴温柔,不再像个只懂得等着被宠的孩子,这样的转变让他们都有些不太适应,但也都在兴致勃勃地探索体验着。

可惜,实验期还不够长,才刚刚几天而已,江希彦所说的那个星期日就已经来了。

其实星期日是不需要担心的,他们两人都不会有机会在这种第一时间见到何季,到了第二天早晨贺行殊送沈嘉桁上班,他什么也没有开口讲,只是定定地看着开门下车的沈嘉桁,温柔地微笑,倒是沈嘉桁回头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愣了几秒,然后绽开笑容,低下身来凑上去在他的嘴角亲了一下。

“放心吧。”

那一刻他幸福得甚至有点疼痛,他选定的一生的伴侣已经在学着该怎么爱他了,之前的一切付出都已值得。

而且,该说是大大的超值吧?

沈嘉桁走进公司的时候是略有些忐忑的,虽然他早就想好了要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何季,但真正到了眼前时还是难免紧张。

不过他的紧张多余了,整整一天,何季都没有出现。

下班的时候他终于轻吁了口气,想来也是,何家的那群长辈自然是要让他多歇歇的,怎么会舍得把他第二天就送来工作呢。

然而转天他就得到了消息,何季晚上将会出席一个慈善酒会,而他自己也是要去的,因为酒会的主办方恰好是他们上一企划案的合作对象。

一接了消息,他立刻闪出办公间给贺行殊打电话,把情况老老实实地报告给他。

“你也去,陪我。”说完,又追加了句,“……给我壮胆。”

电话那头似乎是轻笑了一声,然后贺行殊说了声“好”。

听到这声答复,沈嘉桁的心立刻从高空安安稳稳地落到了肚子底,紧张什么的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下了班之后还要回家去换衣服,沈嘉桁这种人,就算在最紧要的关头也不会忘了把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的,拿出衬衫西装足足熨了两遍才往身上穿。

刚系上衬衫第三颗扣子,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沈嘉桁挂好西装后才去接,原来是他大姐。

客套问候了几句后,沈曼直切主题。“嘉桁啊,上托你给你姐夫找工作的事儿,有消息了没?”

沈嘉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什么时候答应帮他们了?嘴上只搪塞道:“姐你就别指望我了,我能接触到的那些机会都是受累的,你舍不得姐夫去干的。”

“哎哟,看你说的什么话,在姐面前还谦虚什么,你工作那么好,肯定认识不少人物。还是说你现在赚钱多了,嫌我们给你丢脸面啦?”

“姐,你这是怎么说?我可没那意思。”沈嘉桁皱眉,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间不多了,酒会七点半开始,他们这种小兵还得提早到呢。

“嘿,你就别瞒我啦,我都从妈那儿听说了,你前几天不是还给家里寄了两万块么,要不是越混越好,哪能攒得了这么多钱。”

沈嘉桁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清楚,那是他这几个月跟贺行殊交往,一直没怎么用到自己的钱,结果不知不觉攒下来的,再加上以前攒的钱凑起来才寄回去的。

他也不是不愧疚的,自己只喜欢男人,这辈子不可能再完成父母对他的期望,也不好多回去面对他们,只能用这种方法尽些孝心,好在家里不只他一个男孩,不至于背上让沈家绝后的罪名。

“我现在有急事,没时间了,今天就不多说了,以后再给你打电话。我那个钱是攒了一年才有的,姐你别想太多,拜拜。”说完一连串的话,沈嘉桁立刻挂了线,也顾不得他姐姐反应不反应得过来,赶紧抓了衣服换上出了门。

这下倒好,被人这么一闹,都快忘了今天还有个重要人物得见呢。

赶到会场时已经是七点多,万幸部长还没有出现,沈嘉桁先拣了些已经摆上来的冷盘,找个角落躲起来吃东西,这种酒会正式开始后就得一直跟着上司跑关系,现在不填饱肚子可就没有机会了。

正动着嘴,陆陆续续已有不少人走进了会场来,有些沈嘉桁看着面熟,财经杂志上少不了经常露脸的,但大部分他还是说不出个姓氏来历。

正打量着,又有一行三人进入视线,沈嘉桁一看,背脊立时“刷”地僵挺了起来,旋即又想到自己站的位置不会被看到,才稍微缓了精神。

跟在最后面的是他的顶头上司,而再前面的,不正是何季和他另一位伯父。

沈嘉桁默默看着他,依然是俊逸的容貌,亲切含笑的眼神,也看不出几个月的留学有留下任何改变,大概是过得很好。

走上前和自己的部长打招呼,不可避免地与另外两人分别对视,看到何季眼中第一时间流露出的竟是惊喜之色。

唉,罢了,既然有这一眼,以前的那些伤心不甘也就一并抵清了吧。

沈嘉桁尝试着回给他一个淡然微笑,竟然不是太难。

转眼间何季已经被他伯父拉去同各方人士寒暄,沈嘉桁也退开,回头四张望着寻找应该出现的人,正主没望见,倒被他瞅见了另一个人影。

“江、希、彦!总算让我逮到你了!”

江希彦回身,看到他,立时先送上一个大大的笑容,“真巧,我正在找你呢。”

沈嘉桁狐疑,“你为什么要找我?贺行殊呢,怎么还没来?”

“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啊,有人被事情拖住了,要晚些再到,让我先和你说一声。”

沈嘉桁一听就开始扳手指头,“那可好,咱们两个现在不如来清算一下恩怨。”

江希彦眨眨圆滚大眼,“我们哪来的恩怨?”

“你敢说那天不是故意耍我?”

“我有么?”

“行殊明明只是当初对你一时迷惑而已,才不是你讲的那样,你能说不是故意想激起我的嫉妒心?”

“所以我只说我是他的初恋,可没说他是我的初恋啊,这可是事实。”

沈嘉桁差点气结,难怪行殊不让他找江希彦算帐,这人简直是耍无赖的高手。

正在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江希彦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沈嘉桁还没反映过来是怎么回事,肩上已被人轻拍了一下。

转身,是何季。

“我有事要和你说,过来一下吧?”

沈嘉桁狠瞪了江希彦一眼,然后不甘不愿地点头。

走出去没两三步,就听身后的人轻快说道:“对了小嘉嘉,忘了告诉你,我今天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看戏来着……”

沈嘉桁差点转回去暴打他一顿。

被何季拉着手臂一直走到露台上,沈嘉桁看着他们相触的地方有些怔忡,没想到他竟然还愿意碰触自己,那么至少他还算把自己仍当成朋友了?

面对面站着的时刻,气氛有些尴尬。

最终还是何季先开了口,“这段时间你过得还好吧?”

沈嘉桁点点头,“嗯,挺好的啊。”就算有过不好的时候又怎样呢,难道是可以说出来的吗。

“那个,嘉桁……我待在英国的期间,想了很多事情。”

“嗯?”沈嘉桁若有似无地回应。

“你……是真的对我有那种感情吗?为什么我一直都没有感觉到呢?”

沈嘉桁有些哭笑不得,“也许你很想听我说出否定的答案,但很可惜,那是真的。”至于为什么会感觉不到,那是因为你的心从来都没有放在我身上过吧。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突然一下子变成这样,我才会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但我绝对没有看不起你的想法,也没有不把你当朋友看……”

“这么说,我们还是能继续做朋友的了?”沈嘉桁惊喜地望着他,天知道,他是多么不想因为爱情而把当初的那段友情也毁掉,毕竟何季是他少有的几个亲近过的人之一。

而且,如果他能平和地与何季做朋友,也就说明他对过去的感情已经能够释然了吧?

何季有些踌躇,又有些小心翼翼地答道:“我从来就没说过你不是我的朋友了啊,我们还是一切顺其自然吧,就算,就算你还是会一直喜欢我下去,我也不会因为这个原因推开你的。”

“等等!”沈嘉桁突然感觉有哪里似乎不太对劲,“你叔伯们……没有告诉你吗?”

“什么?”

“……就是,我已经有男朋友的事啊。”

“你说什么?!”何季吃惊地扬高了声调,“你怎么会有了……你刚才不是还说……是谁?”

沈嘉桁有些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怎么他看起来是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他啊,其实就是……”

“HI,需要我做个自我介绍么?”一道声音突然自背后传来,而且声音的主人极为自然地将手搭在了沈嘉桁的肩上。

“你终于来了!”回头对上贺行殊的淡定面容,他不由松了口气,说实话,虽然同何季只是讲了几句话,但他还是感到很紧张。

“贺副总?!”何季不敢相信地将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移动,“难道,你就是……?”

沈嘉桁一把拉住贺行殊的手,点头道:“他就是我现在的男朋友,你们应该以前就认识了吧?”

贺行殊摸了摸鼻子,“咳,嘉嘉啊,你就不能把‘现在’两个字去掉么。”随即转向何季道:“何先生,我刚才看见令伯父好像一直在找你,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呢。”

沈嘉桁看向厅内,果然何季的大伯何世卿正注视着他们这边,且目光中隐隐戒备审度。

“既然你有事,就快过去吧。”

“可是……”何季瞟一眼贺行殊,似乎不愿就此离开。

沈嘉桁一笑,“反正我们要聊天的话机会还多得是,让长辈等就不好了。”

何季被说服了,看了他一眼后才转身走入大厅。

沈嘉桁再没有心思回去应付那些商场狐狸们,贺行殊自然也乐得陪他,于是两人只留在原地闲聊,而何世卿那边更是不希望他再跟何季接触,巴不得他一直留在贺行殊身边才好,因此只拉着何季满场应酬,以免他空出时间来。

等酒会进行到大约过半,贺行殊便向主办人告了罪,径自带着沈嘉桁离开回家去了。

两人自然都没有注意到何季投向他们背影的复杂眼神。

一到了贺行殊家,沈嘉桁随手先脱掉了西装扔在椅子上,然后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一角里。

贺行殊锁了门,慢慢走近,似笑非笑地看他,“那个人,对你有感觉。”

沈嘉桁一下子弹坐起来,“你也这么想?!”然后发觉自己说法不太对,“呃,虽然他说的话是有些诡异,但他也没有明说,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

贺行殊忍不住敲了敲他的头顶,“你也学会自欺欺人了么?从他看你的眼神也该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但……”沈嘉桁低下了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了,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他。”

贺行殊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头发,伸到半途时却停了下来,一点点攥成拳收了回去。

“那你现在对他……是什么感觉?”

沈嘉桁抬起头,先是高莫测地看着他,然后突然看向他收在腿侧的手,漾起一个绝美的笑容,“你在想什么,行殊?该不会是想让我再来一什么公平选择那种见鬼的东西吧?你不是说过再也不给我机会了么,难道你想反悔?我告诉你,作梦!”

贺行殊看着他,许久,终于放弃般地呼了口气,向他伸出手,无法抑制地笑,“看来,我是真的不能再有任何别的想法了吧,否则就该是我配不上你了。”

“嗯哼,”沈嘉桁傲然将手放入他的掌内,“我暂时保留把你淘汰出局的权利。”

贺行殊微一使力,将他拉到怀里,低头亲亲他的脸颊,“为了奖励你,也为了赎罪,我去做杯水果圣代如何?”

“水果要有草莓西瓜香蕉弥猴桃。”

“这个,我尽量……”

“还有,冰淇淋我要香芋味的。”

“呃,嘉嘉,香芋味的上就被你吃光了。”

“谁理你,去买!”

二十七

离新年已经近了,贺行殊提议趁着法定假日,再加上两人的年假,凑成一星期的时间来个出国旅行。

沈家小爷一开始推三阻四,因为这种极度浪费荷包资源的行为不符合他的小民生活,直到贺行殊提出解决方案,恭请沈小爷在新年后搬到自己的陋室同住,并再三给他计算了这样以后他可以省下多少房租水电饭费,这才换得小爷点头应允,两人初回蜜月旅行(单方面说法)就此敲定。

天晓得这样算下来最后到底是谁便宜了谁。

这天,沈嘉桁找上司提前申请好了年假时间,心里高兴得开一朵朵,竟然主动揽下了全办公室的午饭购买任务,弄得众人纷纷大呼世界第九大奇迹现世。

拿着大家点餐的目录进了电梯,沈嘉桁在空无一人的封闭空间里一会儿摆下POSE,一会儿做下表情,玩得不亦乐乎,突然电梯停下,金属门滑开,沈嘉桁连忙收回手脚重新做冷美人状,然后在对上门外的人时僵住了表情。

何季也是微愣了愣,才迈步走了进来。

“嗨,好啊,你去几层?”沈嘉桁连忙收敛心神打招呼道。

“和你一样,一层。”

然后,两人陷入沉默。

“……你跟贺行殊,多长时间了?”

“快五个月了吧。”沈嘉桁望着电梯顶。

“呃?可那时你明明还……”何季的眼神里跳动着被欺骗和谴责的意味。

沈嘉桁简直为他的无声谴责失笑,撇撇嘴道:“是在你出国之后。”

“可是那也太快了!……是因为我吗?”

沈嘉桁终于笑出了声,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出何季的脑子里正在演绎着怎样的故事情节,但他可不是什么悲情男主角,虽然在形式上有些相似。

“季,别想太多,和你无关的。是那家伙的死缠烂打让我拒绝不了,不过,我也觉得自己拣了个大便宜就是了。”

“他……对你很好?”

“这个嘛……还算不坏吧。”

看着他抑制不住的甜蜜笑容,何季知道,贺行殊对他绝不是他嘴上坚持的“不坏”那种程度而已。

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他似乎真的已经错过了。

可是,上天跟他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他被人毫无预兆地拉入一个赌局,当他好容易决定要押下全副家当时,为什么那个始作俑者却宣布游戏作废了呢?

而自己的心,又要怎么才能回到最初的位置?

根据旅游经验丰富的贺行殊的意见,他们选择了泰国的芭堤雅(Pattaya)作为目的地。其实,像这种以海滩为招牌的旅游点,贺行殊早就去过不知凡几,但因为沈嘉桁坚决不允许选放血量过大的欧美地区,而冬季北上又太过寒冷,因此他只得挑了旅游菜鸟一般都会喜欢的东南亚线路。

初到芭堤雅的沈嘉桁非常兴奋,一见到海就不管不顾地脱了鞋子往水里跑,蹦蹦跳跳地简直像个孩子。他不是没见过海,他们所在的T市就有郊区是邻海的,只是那边的海都是发灰的,完全不像眼前的这么蔚蓝清澈,蓝得接近碧绿,甚至有些透明,人站进水中后就像钻进了大块的果冻里一样。

他们预订的度假村是个家庭式的饭店,直接坐落在芭堤雅的乔木提恩-赛特艾泊细沙滩上,度假村本身拥有自己的一片海滩,因此住客不需要去和大批的游客一起挤公共海域,每个房间实际上都是带着走廊的木制单层小别墅,既有情调又可以同其他住客保持距离,而这两点当然都是贺行殊愿意选定这里的原因。

只待了没两天,贺行殊就发现自己的亲亲爱人对海有着极大的热忱,一有时间就拉着他去踩踩沙滩,他们两个都会游泳,而且技术都算不错,只不过贺行殊还会潜水,而沈嘉桁则从没接触过。沈嘉桁拉着他学潜水,结果竟然还真被发现出有那么点天份,连度假村里的潜水教练都竖大拇指,夸他学得快,直把他得意得差点尾巴翘到天上去。

晚上,在沈嘉桁强烈的要求下两人进到市区玩,五光十色的街道上,酒店、夜总会林立,门面不大的酒吧更是数不胜数,整个芭堤雅就像是个不夜城一般。沈嘉桁自然一马当先地拉着贺行殊钻进了一个装潢看起来不错的酒吧,点了两杯度数不高的酒,找个灯光幽暗的角落坐下,兴致勃勃地看舞池里肤色各异服装千奇百怪的人们自我陶醉。

看了一会儿,沈嘉桁突然放下酒杯站起来,在窄窄的过道上开始学着泰国人跳舞,他本来就只穿了件紧身的白色无袖衫,手腕翻转间更显得胳臂结实纤长,比划了几下后,他又转过头去观察一个印度女孩,然后便仿效着跳起肚皮舞,还假装手里有条纱巾似地冲贺行殊做各种造型,直把他逗得边笑边捶酒桌。

一直玩到十一点多两人才打道回府,沈嘉桁还不想睡,于是扯着贺行殊走到木屋外围的走廊高台上,让贺行殊先坐下靠着屋墙,然后自己再坐到他身前,腿探到台子外边闲闲地晃。

芭堤雅的夜空是莹黑的,宛如一整块黑玛瑙镶嵌在头顶,完全不像大城市里已经被污染彻底的天空,无数颗的星星像糖果被四散在空中,释放着柔和的亮光。

沈嘉桁头靠在身后人的胸上,仰望着美不胜收的夜景,若有所思地叹息。

“在想什么?”

沈嘉桁低下头,抓起贺行殊放在他腰间的手玩着手指,“这样的生活,让人觉得像幻觉。”

“的确很梦幻,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的人被吸引而来。”

“因为太像幻觉了,所以反而会让人去怀疑以前的生活是不是假的,又或者眼前的一切才是假的。”

贺行殊轻笑,“难得你这么沉。”

“你说的倒是没错,我不喜欢去想太沉的东西。自从发觉到自己是这类人后,我就很少再去想明天会怎么样,以后要怎么过。不是悲观,但这就是现实。”慢慢转过头,晶亮眸子对上贺行殊,“可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有很多个瞬间,我好像可以想象得出将来的日子。”

贺行殊慢慢收紧手臂,将怀中人的身体托高,然后轻覆上那双讲出令他感动不已的话的唇,“不用去想象,我会让你一一经历的。而且,一定会比你所想的更加美好。”

美丽的芭堤雅的夜空下,今晚,有一对美丽的爱人,和一段美丽的爱情。

二十八

清晨,阳光早早地透过木窗照进了屋内,可惜只延伸到了床角,照不到大床上尚未清醒的人。

不过随着时间流逝,空气里的热度逐渐攀升,沈嘉桁终究还是耐不住,慢慢睁开了眼睛。

虽然并没有完全清醒,但还是坐起了身,却在支起腰时险些软倒了回去,最后只得用手撑在床上让身体渐渐适应。

想到昨晚的情事,他不由呻吟一声,大概是拜昨天自己的话的刺激,贺行殊表现得比以往格外热情,激烈缠绵地一再需索,连他这样身经百战的人也差点开口求饶。不过,没有屈服的最终代价就是现在自己的举步维艰。

掀起被子径直下床,任由灿烂阳光照射在自己光裸的身上,暧昧的红色斑点遍布周身,昭示着昨夜战事的激烈程度。

沈嘉桁先在屋内转了一圈,没有看到贺行殊的踪影,于是才抓起衣服随意套上,走出房门去寻人。

小屋四周也不见人,沿着沙滩走也没找到,一直走到度假村的主建筑大堂,才看见贺行殊从餐厅走了出来。

“你在做什么?”沈嘉桁走上前,脸上没什么好气色,一来为身体上的越加不适,二来不想承认一路找过来时心里有为他小紧张那么一下。

“你又没看我留的纸条?”

“纸条?什么,没注意到。”发现似乎是自己的问题,沈嘉桁吐吐舌头,眼角注意到贺行殊手上提着的网兜,立刻转移话题,“这是什么?”

贺行殊无奈又宠溺地伸手拉着他往回走,边解释道:“我跟餐厅厨房商量了一下,买了些他们早上新送过来的海鲜,想我们自己烧烤着吃。”

“你确定最后不会一起拉肚子?”

贺行殊失笑地在他腰上掐了下,结果就听沈嘉桁一声惨痛的哎哟,跟着被重重捶了一拳,立时醒悟是自己犯下的“罪过”,赶紧搭上手给他小心翼翼地按摩。

从服务中心租来烧烤炉架和沙滩桌椅,再买了些餐厅腌好的肉片和鸡翅等烧烤必备食材,两个人就在小木屋前不远架起了火,开始准备他们今天的早餐兼午餐。沈嘉桁自从那生日献餐之后,厨艺大有进步,而贺行殊身为老饕一个,更是不会没有身好手艺,因此两人很快就进入状态,把铁架上的肉烤得滋滋冒油,香气四溢,连好几个其它木屋的邻居也被他们这边的香味勾引得不住探头。

等到已经烤出大约两盘食物时,贺行殊就不让沈嘉桁再帮忙,一径赶他先去试味,沈嘉桁也不推让,乖乖跑到椅子上坐下,抓起烤鸡翅就努力啃了起来。

等到他消灭了三只鸡翅,两串大虾后,才放下手中盘子,突然开口问道:“行殊,你早上时说我又没看到你的纸条,为什么会说‘又’?”

“……咦?”贺行殊惊讶回头。

“别想赖,是你说的。”

“看来你是真的没发现。”贺行殊笑笑,将烤好的几串蔬菜和玉米夹到盘里,再往架上摆好新的食物,把火调小,然后端着盘子走了过来。

“记得我们第一见面的时候吧?那天早上我先离开了,因为当时我要赶去美国出一个星期的差,所以就给你留了张纸条,上面写了我的名字和手机号码,因为怕你漏掉,所以特地压在了你手机下面,以为等手机闹铃响的时候你就能看见。没想到后来你一直没给我打电话,我回来后的几天也没能找到你,所以我觉得大概是你对我没什么兴趣。没想到在和信的时候居然又看到了你,从你当时的反应和后来的谈话,我猜你大概是根本就没注意到我留下的信息,这么一想,倒也算让我本来倍受挫折的心找回了点儿平衡。”

沈嘉桁瞪大了眼睛,“真的?可是,你怎么都没告诉过我?”

“嘉嘉,你得知道,其实我的自尊心也是很重的。那时候你对我的态度并没有多好不是么?虽然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追到你,但多讲出来一件让我自己丢脸的事可并没有什么好,我当然不想那么做。”

“说实话,到现在我还是不怎么相信。”沈嘉桁放下餐盘,认真盯着他,“难道你对我真的是一见钟情?这可不太现实。”

“的确,算不上是一见钟情。”听到他的话,沈嘉桁挑了挑眉。“你知道自己当时在酒吧里是什么样子吗?我还记得,那时候的你,性感,媚眼如丝,光彩四射,故意诱惑着周围所有的男人去注视你,但是,你眼睛的却不是这么说的。很明显的,你在为情所苦,可你的眼里没有恨意,也没有痛苦,有的只是难过。我很惊讶,那跟你当时的形象真是很不相符,我很想知道,是什么人能让你这么爱他,又是什么原因让你可以不恨不痛这个伤了你的人。”

“可是,当你在我面前哭出来的时候,我才一下子明白了,根本不是靠任何原因,你在感情面前根本就是单纯得像个小孩子一样,表面上的光鲜和放纵都只是你的保护色而已,也因此,你才能用那么诚实的反应表达内心情绪。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觉得不该错过我们之间的缘份。”

听完他的话,沈嘉桁喃喃道:“天啊,我怎么觉得被你隐瞒了好多事,我是不是太不动脑子了……”

贺行殊哭笑不得,“嘉嘉,一般人在这种时候应该会说‘我好感动’之类的话吧?”

“才怪咧!我现在才发觉平时你都什么也不告诉我,而我却笨得被你牵着鼻子走,这实在太不公平了吧。”

贺行殊伸手揽住他,往他唇上大大亲了一口,“这才说明,我们是天生一对啊!”

完成了一周的甜蜜之旅(心灵之旅?),沈嘉桁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住,扔下行李直接奔上床铺睡了一大觉后,他才心满意足地起床吃饭,然后便开始准备整理物品。因为已经提前通知过房东,所以现在还有不到一星期时间就到约定租期了,他准备用三天的时间把自己的东西分批运到贺行殊家,至于不好搬动的大件家具就折价卖给房东,反正贺行殊肯定已经给他把房间布置好了。

正在打包衣服,门铃突然响了起来,沈嘉桁想着大概是房东带人来看房子,赶紧跑过去开门,没想到站在外面的,竟然是他大姐沈曼夫妻俩。

还不待他从吃惊中回神,沈曼已经大大咧咧推开了门,拉着丈夫朱宏往屋里走,边走边说道:“嘉桁啊,我说你这两天都跑哪儿去了?我跟你姐夫前天就来了,结果你却没在,你又从来不给我你的手机号,搞得我们联系不上你,你那个房东就硬是不肯放我们进来,我跟你姐夫只好去住了两天小旅馆,一个晚上居然要七十,身上带的钱都快光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们两个恐怕就要去露宿街头了。说起来你房东可真不是什么好人,我还能骗他咋样,让我们住两天又亏不了他房租钱……”

沈嘉桁越听越是头大,赶紧关上门冲过去拦住沈曼就要往他卧室走的脚步,没好气地问:“姐,你倒是先告诉我,你们突然这么来了是有什么事?”

“还能为什么事?当然是来找工作了,我跟你姐夫商量着,看你实在挺忙,也不好让你一直替我们操心,不如我们自己过来找找看,比平时在家里也多不了几个钱,只要能先住在你这儿就行了。”

“嘉桁,”朱宏也开口道,“小鹃就快六岁了,眼看着就要上小学,到时候年年都是笔大费,我们必须得攒些钱了。”

沈嘉桁冷冷看了眼他这个相貌猥琐,好吃懒作的姐夫,“你们把小鹃放在妈那边了?”

沈曼道:“是啊,这回我们打算着,不赚出些钱来就不回老家。”

沈嘉桁忍着没给他们泼盆冷水,只说道:“可是,这房子我已经退租了,这星期就要搬走。”

“搬?你要搬哪儿去?”沈曼赶紧追问。

沈嘉桁看出她想要死跟住自己的算盘,“我是要去同人合住,没有多余的房间,带不了你们的。”其实贺行殊家房间多得很,但他不可能会告诉他们。

沈曼和朱宏听了大为失望,原本想好的美事看来是没指望了,但沈曼可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转眼间就产生了另一个念头,厚着脸皮说道:“那个,小弟啊,你看要不这样,反正这房子也是用来租的,谁住不是一样呢,你跟人合住应该也用不了多少钱,不如等你走了就把这里给我和你姐夫先住着吧?等我们找着了工作,也会把房钱还给你的。”

要不是因为说出这话的人是自己的姐姐,沈嘉桁差点就蹦出脏话了!

这算什么,根本就是想白赖着自己嘛,天晓得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找到工作?况且还不知道到时候他们是不是真的会还他钱呢,难道自己长得这么像冤大头的样子?

不过,沈曼和朱宏夫妇的脸皮之厚度是令人难以想象的,被他们缠着磨着,就算是铁人也招架不住,最后沈嘉桁终于还是答应了他们,权当是拿钱挡灾吧。

还好住到贺行殊家是不用交房租的,否则凭他现在每月的收入都不一定能应付得了。

搞屁咧,根本就不可能省钱的嘛!

安抚了吸血二人组后,沈嘉桁立刻抽空给贺行殊拨了个电话,要他晚上九点时开车来接自己,然后就迅速开始收拾起卧室里的物品。将所有隐私的,不能让他们看见的东西和生活必需用品全都打包后,沈嘉桁又带着他们找到房东,说明清楚了情况,然后才把钥匙转交给了沈曼。

九点一到,楼下就传来了汽车喇叭声,沈嘉桁顺着窗户一望,果然是贺行殊那辆臭屁的BMW,于是立即拎着大小行李箱往外走,连身后二人的虚情告别也懒得回应了。

贺行殊看到两手满满的沈嘉桁时微微一愣,赶忙下车帮他接过东西放到后备箱里,一边问他:“怎么突然这么急?”在电话里他也没有和自己说清楚,只说要自己来,而且还不能上楼去。

沈嘉桁瞟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家里被煌虫扫境啦,我要是再不逃出来,就要被啃光了。”他将今天发生的事向贺行殊讲了一遍。

“也许,他们……”贺行殊斟酌着字眼,“真的有心为女儿改好也说不定?毕竟是你的至亲。”

沈嘉桁不以为然,“算了吧,正因为是至亲,所以我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以前他们就说过好几要改过了,结果哪不是半途而废,然后回去找我爸妈要钱?要说帮,我也算仁至义尽了,房子都给他们住了,其它的他们最好别再想指望我。”

看他决心已定,况且又是他的家事,贺行殊也就不再多说,发动车子载着两人向自己的家驶去。

果然如沈嘉桁所料,贺行殊早已把名义上属于他的房间收拾得焕然一新,寝具换了一套他最喜欢的水蓝色,知道他的衣服多,还特地在屋里多加了个多功能组合衣柜,床对面也安上了背投电视,配上一套小巧但性能超好的音响,简直称得上是完美。

沈嘉桁赞叹地浏览着房间似笑非笑地说:“你就不怕我对这儿太满意,以后天天睡在这边,你可要怎么办?”

贺行殊伸臂从后面轻搂住他的腰,低声道:“你觉得这边的床容不下我们两个人?”

沈嘉桁低头一看,KING SIZE,不禁一叹,果然商人就是商人,都算好了的。

转念一想,他又吃吃笑了起来,既然卧房这么多,那今晚先睡哪个好呢?

要不,以后每天掷硬币来决定吧?

二十九

年假放完,沈嘉桁精神熠熠地回到工作岗位,把从Pattaya买的小礼物送给整个办公室的同事,一众娘子军见到平日的冷美人竟然如此春光满面,纷纷大呼被电得吃不消,直叹爱情果然是世间最强的兴奋剂。

到资料室找了一些需要的历史档案,沈嘉桁回到自己的楼层,恰巧在楼道里碰到了迎面而来的何季,心情很好的他不吝于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嗨,下来干什么的?”

“哦……到宣传部看海报样照的。”看到他笑容的何季似乎有一瞬间失神,“你……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刚放完年假回来。”沈嘉桁笑着没有给予正面回答。

“一直和……‘他’在一起?”

有些疑惑何季竟会这样问,但他仍是坦然地点头答“是”。

何季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苦笑,问道:“我们以后,只是朋友了吧?”

看着他的表情,沈嘉桁心中泛起一阵不忍,然而一切都已经不可能再回头了,错过的终究只能是错过,最后他只认真地强调:“是‘好朋友’。”

何季笑着轻叹口气,点点头,将已快要到嘴边的话又吞回了心里。

与此同时,就在奥亚的副总裁办公室内,万年难得一见的公司名义上的总裁先生正坐在办公桌的一角,跷着二郎腿,悠闲地品着手中的维也纳咖啡,一边从口中冒出气死人不偿命的话语。

“我说贺木头啊,怎么看你就从来不知道改善一下工作品质呢,用的桌子永远这么冷冰冰,转椅永远那么华而不实,也不懂得在工作中劳逸结合,你的人生到底都享受到哪里去了啊?还是说,只有在你们家美人面前你才会转变一下人格属性?”

坐在办公桌后的贺行殊略一停笔,然后又继续流畅地书写起来,“如果你在讲这番话的时候,能不坐在我的办公桌上,喝着我的秘书泡的咖啡,穿着靠我赚的钱买的衣服,那我会更有诚意聆听你的教诲的。”

“切切切,你怎么永远都这么无趣啊。”江希彦立刻从桌面上跳了下来,“没见过这么小气的人。”

“给你三分钟时间说明来意,过时不候。”

江希彦听了,立刻哇哇大叫,不过他知贺行殊的脾气,很快还是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绕到他身边,用三八兮兮的语调问道:“亲爱的大木头同志,你最近啊……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啊?”

贺行殊闻言立刻认真起来,他知道,江希彦虽然看起来没有正经的时候,但他却从不会说一句没有意义的话,而且,事实上他的智商高得吓人,只不过生性懒散,在公司里他真正负责的工作是选择公司未来发展方向这种决定性事务,要不然贺行殊也不可能容忍他这样子每天混吃等死。

“怎么,你听到了什么风声?”

“嘿嘿嘿,现在知道要问我啦?我凭什么告诉你?”

贺行殊以指敲敲光滑桌面,悠哉说道:“你当然没有理由非要告诉我不可……反正是我要倒霉嘛,如果对方是针对我个人的话,我大概难免会受点伤什么的,到时候恐怕就没精力正常上班了,要是对方针对整个公司的话,有什么重大损失我首先难辞其咎,不如到时候我向董事会引咎辞职好了。接下来一切重责大任就该交给总裁大人你了,希望你能做得比我好比我勤奋,可别英年早逝啊。”

“你……你够狠……”江希彦咬牙切齿地挤出字来,果然两人相交太久了,只有彼此才能制得住彼此。

“现在,说不说随你了。”

看着贺行殊把握十足的神情,江希彦不甘不愿地讲道:“是方源汉告诉我的,他说有人在设计伏击奥亚,意在针对你。”

贺行殊皱了皱眉,“他没告诉你具体些的消息?”

“我问了,他不肯再说。不过依他的口气来看,这明显不是个小计划,而他也肯定知道内情。”

“他不肯说?……应该是你不肯向他低头的缘故吧?”

江希彦“腾”地站了起来,“我凭什么要向他低头!?为什么不是他向我低头?”

贺行殊耸肩,“好吧,算我说错话了,你们两个啊,爱怎样就怎样,真搞不懂你们。”

江希彦瞬间化身兔子状眼巴巴地望着他,“难道你不站在我这边?”

“站!我当然站,不过现在我还是去了解了解这个所谓的计划吧,免得公司最后真的赔在我的手上。”说完,贺行殊赶紧溜出了办公室,把某位难缠人物甩在了身后。

由事实可见,沈嘉桁对于沈曼朱宏两夫妻的了解是足够刻的,在进城十日有余的时间里,他们没有找到一份可以坚持下去的工作,虽然在小超商或饭馆这种地方有打些零工,但劳动强度大,薪水少的工作水准完全满足不了他们的心理,眼看农历年快要到了,他们一心想回趟老家,可现在别说是买过年礼,就连车费他们也掏不出来。

这天夫妻俩又守着报纸招聘栏圈圈划划,企图从里面找出份又轻松又赚钱的工作,突然电话响了起来,朱宏随手抓了过来,“喂?”

“……是贺行殊吗?”电话另一头迟疑道。

朱宏听得一头雾水,怀疑是打错的,“喂,你到底找谁啊?”

“我找沈嘉桁。”

“哦,他已经搬走啦,跟别人合住去了,我是他姐夫。”

“请问你知道……他现在是跟谁合住吗?”

“不好意思不清楚哎,你有事儿可以打他手机啊。”

“那好吧,麻烦您了。”

听到对方有结束通话的意思,朱宏心中突然一动,“等等,那个先生啊,请问哎……你是不是嘉桁的好朋友啊?”

“是的,怎么了?”

朱宏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就是……我想问一下,你手上现在有没有什么工作可以介绍给我和嘉桁他姐呢?看在你们是好朋友的份儿上,我和他姐都刚来不久,什么都还没着落呢。”

“这……也许我们可以……”

…………

挂上电话听筒的何季将转椅旋转了半圈,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轻啜了一口手中的黑咖啡。

脑中想法逐渐成形,或许,这真的是个不错的机会……

三十

贺宅的某间客房大床上,有两个人正一起靠在枕头堆上看着电视,不,准确地说,只有一个人在认真地看。

“你过年时要回家吗?”贺行殊拿着行事历边检查边向身边人问道。

“嗯嗯。”某人目不斜视地随口回答。

“会提前回来吗?”

“嗯嗯。”

“我父母可能会回来过年,到时候要见见吗?”

“嗯嗯。”

答得太顺利了吧?“你老公我是不是很帅?”

“嗯嗯。”

这么好玩?那再试试好了。“今年嫁给我算了吧?”

“嗯嗯。”

“再给我生个宝宝来玩?”

“嗯嗯。”

真是太有意思了!贺行殊忍不住钻到被子里狂笑起来。

等到电视里的节目开始插进广告,沈嘉桁才终于有时间关心一下亲亲爱人,刚才他好像问了些什么,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理?

一转过头,结果就发现贺行殊正抱着被子缩成虫蛹状,怎么回事?

“喂,你肚子疼?”晚上吃了什么来着,他们应该是吃一样的东西啊。

“没有。”闷闷的声音隔着棉被传出来。

“那是觉得太冷?”可是暖气开得挺足的啊。

“不是。”

眼见广告结束,沈嘉桁决定不再管他在搞些什么鬼,“哦,那你继续好好窝着吧。”

棉被里又传来贺行殊捶床的声音。

窝?再窝他就该闷死掉了!

五点钟下了班,沈嘉桁一走出公司大楼,就感到有哪里不太对劲,似乎周围正有人紧盯着他,不过他一向也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因此不以为意,径自找到贺行殊的车子坐了上去。

开车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贺行殊也发觉了一直跟在后面的一辆出租车,想到江希彦之前提过的事,他决定还是先不打草惊蛇,等着看对方到底有何意图。

一路开回住宅小区,直到贺行殊的车子远远地驶进了自己家的车库,小区外的某辆出租车上才下来了两个人,他们趴到金属栏杆上,犹不死心地努力抬头向里面张望。

“老婆,看来那个何先生说的应该没错啊。”

“也许……也许只是普通朋友呢,要是没搞清楚就随便撞上去,可是要闹大笑话的。”女人的声音明显犹疑。

“切,这还不叫清楚?哪家的普通朋友搞得像你弟弟他们那么亲密的?刚才他上车的时候,两个人的头贴那么近,那个应该是、是在……亲嘴儿吧?”

“呸!别乱说话。”沈曼一把捂住自己丈夫的嘴。

朱宏挥掉她的手,继续贪婪地向远望着,“喂喂,你看呐,那个男的住得真高级,又是车库又是园,好像楼顶还有游泳池呢,这房子少说也得有个三四百万吧,要是让我住一晚上那可就爽死了。”

“做你的梦去吧。”沈曼一指戳在他的额头上,“你呀,就是个睡板床的命!”

“少在那里乌鸦嘴,我朱宏难道就没有翻身之日?那个何先生不是说了么,只要我们吓唬这个男的几句,他就会给我们五十万,到时候再凭我把钱一翻二,二翻四,还怕没有这种别墅住?对了,我们可以先自己敲他一笔,这样子两头加起来赚得就更多了。”

沈曼明显被他说得有些心动,“可是……这样真的好么?毕竟他是我亲弟弟……”

朱宏冷笑两声,“是啊,你们沈家的好弟弟,天天在你爸妈嘴里供得像佛爷一样,又是大学生又是白领,结果还不是跑来跟男人睡?”见沈曼的脸色有些惨白,他又放软了些语气道:“再说,咱们要找的是那个凯子,又不是你弟弟,不关他的事,对他不会有什么损失的。”

“那……那好吧……”终于,沈曼还是忍不住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上午,奥亚总部一楼大厅进来了两个看来有些畏怯的男女,面对亲切微笑着的前台小姐,还是沈曼先开口道:“我们……我们想找你们副总裁贺行殊。”

前台小姐有些讶异,但还是礼貌地问道:“请问两位有没有预约?”

“没有。……不过他应该会见我们的!”

“抱歉,按照规矩,没有预约的话我不能为两位联系。”

朱宏一听,赶紧抢到前面,“你跟他说是跟沈嘉桁有关,他会见我们的!”

前台小姐有些犹豫,考虑了片刻还是接通了副总裁室主任秘书的电话,“李秘书,这边有两位没有预约的客人想见副总裁。”

忙碌的主任秘书想也不想地回答:“没有预约?那当然就拒绝啊,副总正在听报告呢。”

“可是……他们说只要告诉副总是和沈嘉桁有关,他就会见的,我不知道是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您看怎么理?”

“等等,你说沈嘉桁?你先留他们一下。”李秘书迅速抓起桌上另一支电话切内线,“副总,一楼大厅有两位客人想见您,他们说同沈先生有关。”

“带他们上来,先到第一会客室等我,十五分钟后我过去。”

“是。”

被人引领着坐电梯来到大楼21层,沈曼和朱宏两人望着四周严谨简洁又不失高雅的装潢,都有些合不拢嘴巴。

直到那位看起来很精明的秘书放下两杯咖啡退出房间后,夫妻俩才有胆子开始交谈。

“真有钱,你说咱们找他要二十万会不会太少了?”朱宏摸了摸身下的真皮沙发。

“我看还是别太贪心的好,要是把他们这种人惹毛了,存心对付起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办法可多着呢。”

朱宏听了不以为然,不过他聪明得没有回话,站起身来刚想去摸摸一旁的摆饰,门突然被拉开,吓得他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贺行殊身着三件套西装,器宇轩昂地走进来,声势凌人,“两位好,我就是贺行殊,听说两位找我有事?”

沈曼推了推身边人,朱宏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是……是有点事情要问问贺总……就是那个……”

沈曼瞪了眼不争气的丈夫,抢过话道:“贺先生,我是沈嘉桁的姐姐,你跟我弟弟的事我们已经都知道了,不知道这笔帐现在该怎么算?”

贺行殊眼中冷芒闪过,这对夫妻果然不负嘉嘉描述的形象呢,竟然张口就是要算帐,不知道他们把自己的弟弟到底当成什么了。

“沈小姐,你的话我不太明白,我和嘉桁之间有什么需要算帐的关系么?”

“我是个粗人,不会绕圈子那一套,直话直说了吧,你勾引了我弟弟,难道不该给沈家个交待么?”

贺行殊抱臂冷笑,“既然你这么爽快,那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请说个数吧,你们想要多少?”

沈曼刚要开口,朱宏突然把她拉到一边,伸手比了个“四”,“就这个数。”

贺行殊挑眉,“四百万?你们的胃口倒真不小,很敢开口嘛。不过,我的嘉嘉倒也的确值得上。”

一听到贺行殊说出的数字,那夫妻两人已经瞪大了眼,等再听到他说值得时,他们已经呆愣得无法反应了。

四百万该是多少钱啊!他们连要四十万都怕太多,没想到贺行殊居然张口就是四百万,这、这简直是天上砸下来的运气,放着这种有钱人不宰的才是傻子。

想到以后可以拿四百万过上什么样的好日子,他们俩已经忍不住要陶醉其中了。

没想到贺行殊接下来的话却打破了他们的幻梦,“可惜,我一分钱也没打算给你们。”

“你、你说什么?”朱宏惊得讲话都有点结巴了,“一、一分钱也不给?你知道后果吗?”

贺行殊笑得冷酷,“后果?你们能给我什么后果?向我上司告发我?可惜,我是这个公司合伙人之一,谁也不敢炒我的鱿鱼。去法院告我个诱拐罪?嘉桁早已经不是未成年人了,他有完全的行为自主权。还是,把消息告诉媒体?尽管去试试,看哪家杂志敢明目张胆发我的新闻,我在这里随时恭候。只要不怕报复的话,你们就请便吧。”

朱宏夫妻俩被贺行殊的气势彻底骇住了,甚至没法再说出一两句话来挽回面子。他们跌跌撞撞地跑出了会客室,一直跑到大楼外面才停住脚,终于敢换口气。

“怎么办,他好像一点儿也不怕……”沈曼想到刚才射在她身上的凌厉眼神,仍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啐!不就是仗着有钱有势才那么嚣张么,在老子面前装大爷。”朱宏骂骂咧咧发泄了一番,才觉得出了口闷气,“哼,咱们吓不倒他没关系,不是还有何先生呢么,他也说了,只让咱们吓唬他,可没说非要成功了不可,钱还是要拿的。”

回到他们的暂住,朱宏便立刻给他口中的何先生,也就是何季打了电话,将今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其间还把贺行殊的言辞形状极力夸张,以表示他们没能达到目的是何其无奈。

电话那一头的何季在听完他的描述后陷入一阵沉默,他当然不会完全相信朱宏的话,但毫无疑问的,贺行殊不怕以沈嘉桁为名的威胁,这是他没有想到,或者说是不愿相信的。

是他根本就不在乎沈嘉桁?还是说他自信到敢为这段感情承担一切后果?

何季很想说服自己是前一种可能,但以他对贺行殊的了解,他知道那是个足够冷静,足够自信,也足够有担当的男人。

“可恶……”何季将手中的笔狠狠甩了出去,在小小的撞击声后,精致的钢笔弹到了角落,旋了几圈便停止了运动。

“就算是这样,就算是这样……我又怎么能够甘心……”何季喃喃自语,随即抓起电话拨回给朱宏,“你们不用再针对贺行殊了,想办法把他和你弟弟分开吧,只要让他们失去彼此的消息就好,剩下的,交给我。”

因为有一个临时报告要赶,沈嘉桁在公司一直加班到八点钟才结束了工作,一回到家,就看到贺行殊正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

“嗨,帅哥,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沈嘉桁挥着公事包在他的头顶盘旋一周,然后准确落到沙发角落。

贺行殊回头,看着他的脸露出微笑,站起身来牵着他的手向餐厅走去,“美人,小的一直在担心你有没有进食,担心得心神俱乱,什么也做不好。”当情人想玩的时候,他从来不介意陪他表演。

沈嘉桁随着贺行殊的引领坐入椅内,看他像变魔术般地端出四个小碟的炒菜放到桌上,再将一碗热腾腾的米饭放在他的面前,一瞬间,他竟感动得有些不知所措。

“平时你难得加一班,我也就一直没机会给你留饭菜,今天好容易表现一下,怎么样,有没有加分?”最后一把魔术展现,贺行殊端着还冒着热气的汤碗在他面前邀功。

沈嘉桁抓起筷子夹了一只虾仁丢尽嘴里,满足地吃进肚里后,才施恩般地笑道:“勉勉强强把你平时丢掉的分数补上了。”

贺行殊故作惊讶,“哦?那我可要更加努力才是了。”

“领悟力尚佳,孺子可教也。”说完,沈嘉桁可再顾不上斗嘴,立即被饭菜吸引了全部注意,卖力消灭起来。

贺行殊坐在一旁微笑着看他,心里已决定先不把今天见到他姐姐姐夫的事讲出来,以沈嘉桁的脾气,要是知道了恐怕少不了发作一通,眼看他就要回老家去了,到时候反害得家里连年都过不好,何况沈曼夫妻俩心大胆小,应该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倒不如让他一并应付。

明天沈嘉桁就要起程回家了,白天上完班后回来收拾了行李就去赶火车,过了今晚也不会再有多少相时间,因此两个人分外有些不舍。自从恋爱以来,这还是头一要分开长达近半个月的时间,贺行殊本来最会在这类时候说些甜言蜜语,但一想到沈嘉桁是回去看望父母,反而不想表现得太过了让他为难,只是嘴上细细叮嘱事事操心,沈嘉桁虽然口里笑称他像个老妈子一样,心里却又多被感动了几分。

晚上两个人到了床上,贺行殊还是不忘继续唠叨,把他到时候回来的日期,坐的火车车,到站时间问了个一清二楚,然后又要他答应自己绝不图省手机费,自己每天早中晚打过去的电话一定第一时间接听,这才稍稍缓下了口,沈嘉桁早就听得忍无可忍,立刻倾上身去拿嘴把他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接下来当然就是小别的情人之间少不了的戏码,贺行殊情绪激荡,沈嘉桁又难得格外柔顺,两个人一直缠绵到将近凌晨三点才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沈嘉桁回了老家,贺行殊果然如自己所说,天天按三餐地打电话关心,一面又接了自己父母回国来过年,顺便将跟沈嘉桁的事情禀告了清楚,贺家二老当然早已知道自己儿子性向,不只没有微词,反而对这个男儿媳妇极有兴趣,就等着过完年后可以亲眼见见。

谁知,到了大年初三时,沈嘉桁那边突然出了事情。

三十一

沈嘉桁刚回到家的时候,一切原本倒都正常,父母亲和他唯一的妹妹见到他后都高兴得不得了,个个对他嘘寒问暖的,他虽然一向不习惯这样,但因为是自己亲人,也就尽量接受了。

沈嘉桁的老家是个临江的县级市,虽说近几年发展得也有些样子,但毕竟比不上华都市,物价也极为便宜。他是带了公司发的年终奖回来的,全交给了父母用来当过年开销,这在老家就已经不算是笔小钱,乐得沈母逢人就夸自己儿子能干孝顺,街坊四邻也都不由羡慕沈家有个这么出息的孩子。

可是,等沈曼朱宏夫妇回到家的时候,情况就有了变化。因为朱家那边两个老人早亡,亲戚也已经稀落,再加上他们两人心里惦记着何季的吩咐,所以根本没有打算回婆家过年,直接留在了沈家。见到沈嘉桁后,两人虽然言语间时不时就夹个枪带个棒,总之是绝不肯给他个顺耳,沈父沈母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而沈嘉桁则以为是因为他没有帮他们找工作的缘故,所以在父母亲戚面前就都忍了下来,不肯坏了家里的气氛。

没想到更出格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朱宏眼看着沈嘉桁假期结束的日子就快到了,想到何季要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把人留住,情急之下竟然把他是个同性恋并且和人同居的事在一家人面前讲了出来。

沈父当场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在朱宏添油加醋的描述下完全听不得半点解释,只一声声逼问沈嘉桁到底有没有这回事,沈嘉桁也是从没想到过这种局面,虽然他也曾设想过会有向父母家人出柜的一天,但绝不会是在这么被动激烈的情形下,但要他开口否认自己的性向和跟贺行殊之间的感情也不可能,因此只得硬着头皮向父亲点头承认。

沈父听了立时暴跳如雷,一边骂一边就要把这个不孝的儿子关起来,沈嘉桁见事情越发不好,虽然也有抵抗,但毕竟怕伤到自己父亲,况且一个人的力气也抵不过加上姐姐姐父的三人合力,一番折腾下还是被锁进了房间,连手机钱包也被没收了去以防他逃走。

沈母推开门给儿子送饭进来的时候,沈父正在客厅里大声嚷着丢人败德之类的话,这样的噪音已经持续了大半天,而房间里的沈嘉桁正失神般地望着窗子。

看着这样的儿子,沈母忍不住一阵心酸,她没有多么开放的思想,沈曼讲出来的那些事她无法理解也不能接受,但身为一个母亲,她也看不下去自己的孩子脸上毫无快乐可言。

“吃饭了。”沈母放下碗碟,轻声开口唤道。

“哦,妈,麻烦您了。”沈嘉桁终于收回视线,看到母亲黯然的神色,心里不由得愧疚,“……让您替我烦心了。”

沈母叹了口气,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半晌才出声道:“你跟那个人在一块儿,过得还好吗?”

沈嘉桁愣了一下,然后认真看着母亲答道:“妈,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幸福’其实是个挺奢侈的词儿,但我要是说跟他在一起过得不好,那就是我昧着自己的良心,这辈子要遭雷劈的。”

沈母默默看着他,半晌,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我是老人了,你们年轻人的这种事儿,我不懂,也不敢想,可现在听你讲了这样的话,要我再说什么,我也说不出来了……你从小自立,爸妈也没能管过你什么,以后的生活是你自己的,妈就是怕你后悔……”

说着,沈母鼻子一酸,连忙起身走了出去,沈嘉桁望着房门,不知何时眼中渐渐湿润起来。

半夜,沈嘉桁靠在床上了无睡意,索性跳下床趴到窗边研究起来。其实离开房间的办法他已经想了好几种,最简单的一种就是等到父亲出门的时候把门踹开,可是今天已等了一天,看起来老爸还完全没有放松看管的打算,而一想到贺行殊那边可能会有的担忧,他就觉得无法再忍耐更多的日子了。

既然走门行不通,那就只有打窗户的主意了,电影里虽然常演那种把床单被子结在一起垂下楼的情节,但他家可是在五楼,况且他房间里也找不出足够长的布来。跳别人家的窗虽然相对容易些,但太容易被当成小偷了,所以最有可能的办法就是爬到四五层间的公共楼梯口。

公共楼梯口和他家窗户的直线距离只有大概两米半,床单加上被罩就足够了,而且从那里直接就可以下楼,唯一的问题就是公共楼梯口位于斜下方,恐怕他得冒险荡上那么几下才能进去,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也不想演出这么有难度的杂技的……

正在沈嘉桁踌躇之际,身后突然传来开门的动静,吓得他差点栽了出去,惊魂未定地转身一看,竟然是他母亲。

“妈,你、你怎么还没睡……”

沈母冲他比了个手势,“嘘,小声点,把你爸吵醒了可就有得闹了。”

看着母亲手里提着的属于他的行李袋,沈嘉桁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您是要……”

沈母一手拉着他,放轻了脚步慢慢往外走,一边小声说道:“我知道你性子倔,肯定不会跟你爸低头的,难道真要眼看着闹出什么事来?唉,反正儿大也是不由娘了……”

一直走到楼道口,沈母才把行李袋交到他手里,再从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来,“你的钱包和手机都被你爸枕在脑袋下面了,我拿不出来,这四百块钱给你,回去后先别打电话过来,免得惹你爸生气。”

“那您呢?爸要是发起火来怎么办?”

沈母笑了笑,“甭替我操心,我都跟他过了大半辈子了,他还能冲我发多大的火?没人理他也就过去了。”

沈嘉桁忍不住喊了声“妈……”,然后却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了。

沈母了然地拍了拍他的手,“行了,快走吧,早点儿回去,别让人家担心着你。”

离开家,沈嘉桁等了十几分钟才在马路上拦到一辆出租车,到了火车站一查,最早的去T市的车是一趟五点多的过路慢车。买好了票,一看现在才不到两点钟,他赶紧找了个公用电话拨到贺行殊家里。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迅速接了起来,“喂,嘉嘉?!”

再听到他的声音,竟好像已经隔了很久的时间,沈嘉桁呼吸了口气,说道:“是我。我们的事被我姐知道了,然后告诉了家里,我被我爸关在房间里了,所以接不了电话,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别担心我。”

电话另一头传来长长的呼气声,可以想见是精神终于放松了下来。“你现在在哪儿?”

“哦,我在家这边的火车站,已经买了早上五点的票回去,可惜是慢车,大概要十点多才能到。”

“你别离开,我马上过去。”

沈嘉桁一听吓着了,“过……你要过来?不用了,我很快就回去了,现在太晚,开车危险。”

“没事,你就在候车大厅等着,我到了进去找你。”说完,也不待沈嘉桁回答,贺行殊立刻挂了电话,抄起桌上的车钥匙就出了门。

一天,虽然只有一天而已,但联络不到沈嘉桁的时间对他来说很难熬。

尽管担心,但他没有轻举妄动,因为不知道自己贸然去找人的话对沈嘉桁来说是好是坏,只是派了人去和信查,确定沈家并没有给公司里打过任何电话,这才略微让自己宽心,但终究还是不能安稳,连觉也睡不着,当电话打进来的时候他还清醒得很。

一边开车驶上高速公路,贺行殊一边把手机调成扩音,按了快捷键直接拨到江希彦那里。

足足响了十二声,江希彦才接起电话吼了过来:“你要是有病了拨12,找我没用!”

“哦……本来我要说的事找你才有用的,不过看来你好像挺忙,是不是我打扰了你和某人?那就算了。”

电话里传来大口喘气的声音,大概江希彦已经被气得不轻,“……你有屁快放,最好是有什么要紧事,不然我明天就去废了你。还有,我现在在自己家里,那个混蛋没跟我在一起!”

“没在?那可挺遗憾的,我要说的事跟他有关呢。”

“什么意思?”

“希彦,你去帮我找方源汉要一份他跟和信签的地下合同的影印本,还有,就说我有桩大生意要跟他谈,替我约个时间地点。”

“地下合同?贺行殊,你要是想让我帮忙,就把话先讲清楚些。”

贺行殊轻轻一笑,“你上不是说有人在针对我么?我查过了,结果十分凑巧的,正好就是我的情敌和你的情人联手,要在咱们公司的合作案背后搞鬼呢。你说,方源汉敢大着胆子做出这样的事来,这笔帐我不找你讨要找谁?”

江希彦沉默了片刻,再开口的语气已经十分冷静:“我知道了,这件事是他做得不对,我会尽量想办法。不过我先说清楚,他不是我的情人,凭着私交他到底肯不肯收手,我不敢给你打包票。”

贺行殊熟练地单手驾驶着汽车在公路上飞驰,嘴角多了一丝嘲弄的意味,“希彦,这话你唬别人去,可别在我面前说。你们两个的事我是从来不管的,你爱说他不是你情人,那我就当他不是,只要他别惹到我的事,我就不会怎么样,可惜现在事实是他惹了。现在你要来讲你们没关系的话了么?他方源汉放着那么多赚钱的生意不做,偏来开家电子企业和我们对着干,难不成是为了我?我打赌只要你肯讲,他就没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只看你愿不愿意而已。要是你真不想管,那好,我就在商场上真刀真枪对付他们也没关系,不过到那个时候你可别心疼。”

江希彦静默了许久才开口:“贺行殊,你非要这样逼我!”

“别这样说嘛,一来你是我朋友,为了你的幸福着想我也该推你们一把才是,二来我是你公司里的勤劳副总,要是我累垮了,你想想自己要接手多少工作吧?于情于理你都不该推辞的。”

江希彦长叹了一声,“唉,就当是我上辈子欠过你的。我去和他说,事情办妥后再告诉你。”

“多谢。时间晚了,我不打扰你睡觉了,有任何消息再给我电话。”挂了手机,贺行殊将精神重新放到前方的路面上,不动声色地提高了车速,他的眼中,是难得一见的郑重和势在必得。

四点二十五分,贺行殊在接近空荡无人的候车大厅里找到了靠在椅上已经昏昏欲睡的沈嘉桁。

全权包办下之后的动作,退票,带人出站,送入车中,系好安全带,贺行殊完成得行云流水,然后,一手握着多日不见的情人,驶上了回家的路程。

回家,回他们的家。

一直睡到下午两点多,沈嘉桁才慢慢恢复了意识,睁开眼就看到想念了很多天的面孔,于是心满意足地扑上去亲吻他的额头,眼睑,面颊,最后停留在嘴唇上缠绵不去。

被骚扰的人在挣扎许久后终于忍不住醒了过来,第一个动作就是抱住骚扰者,翻个身压住回吻过去,直吻到两个人都快没了呼吸才停下。

沈嘉桁伸舌舔舔嘴唇,声音沙哑地道了声“早”,表情十足像偷腥成功的猫咪。

贺行殊宠溺地用手背在他脸上磨来蹭去,“别抢了我的角色。”

“历经大劫归来,本来就该得到些安慰才对嘛。”

“对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你讲得太简单,我没搞清整个状况。”边说着,贺行殊边把沈嘉桁从被窝中拉起,半坐着揽在怀里。

用了半个小时,沈嘉桁将回到家后发生的事详细讲述了一遍,末尾不忘强调自己差点表演杂技的勇敢伟大。

“我现在算是被逐出家门啦,从此无依无靠,要是你也负了我,我就只有杀你或者自杀两条路可走了。”沈嘉桁尽量用轻快的语气模仿痴情少女说道。

贺行殊沉思了片刻才道:“放心,你爸也是一时想不通,再加上你又不肯低头,老人家总是脾气硬的,过些日子自然就会心里软化了。你妈说得对,这几天你就先不要激他火气了,我会请我父母打电话和你家人谈谈,他们年纪相近,立场相同,比较容易讲得通话。”他怎会不明白沈嘉桁内心其实很介意得不到家人认同这一点呢,反正他也早就定好了由父母来搞定父母这个作战方法,现在就当做是提早实施吧。

“你……父母?这样会不会,太唐突了一点?”事实上他是想说太诡异了,不过最后还是换了词。

贺行殊戏谑地笑道:“怎么,现在才知道不好意思了么?可惜啊,晚了,今晚你就得跟他们见面了,所以你还有四个小时的时间梳洗换衣服整理仪容,顺便可以练习一下丑媳妇见公婆时都该说些什么。”

贺行殊这一招激将加转移话题用得高明,沈嘉桁果然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冲着他露出极为不满的表情,“什么?你敢说我是丑媳妇?天底下有几家能娶到我这么美丽大方聪慧孝顺的媳妇啊?你们贺家算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才对。”

贺行殊连连点头,“这么说,我是不娶不行了。”

“呸呸呸,不对,谁说我要嫁你了?怎么不是你嫁给我,你当我们沈家的媳妇?”

贺行殊以手端着下巴,故意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这个原因,难道不是大家都能看出来的么?”

沈嘉桁努力挺了挺胸,“这种事也不是非要以体型定论的。”

“那好吧,如果你能说服你父母,让他们高高兴兴接受我这个男儿媳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地委屈一下。”贺行殊故作大方地摊摊手。

沈嘉桁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让他父母接受这种事?那根本是……下辈子也没可能的嘛。

孰夫孰妻问题,就此盖棺定论!

三十二

沈嘉桁早知道能养出贺行殊这种百无禁忌,脸皮奇厚的人,其父母必定不会是普通人物,不过面对着眼前这两位笑容持续诡异的长辈,他还是忍不住再感叹遗传的奇妙。

“小沈啊,听说你跟我们家行殊已经住在一起了,他要是对你不好的话你就告诉贺妈妈,我一定帮你教训他。”

沈嘉桁努力让自己相信贺母脸上的笑容并不是故意那么暧昧,同时尽量抱以微笑回答:“他对我很好的,您不用担心。”

贺父在一旁也开口说道:“你家里人的态度我和你贺妈妈已经听说了,你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们,三个月内保证让你父母点头同意,你们就安心结婚好了。”

沈嘉桁张了张口答不出话来,心里默默吐血,只能低头冲贺行殊横了一眼。

接收到眼神讯息,贺行殊立刻带笑接话,“爸妈你们别这么心急,我跟嘉嘉也还有些事需要解决,等一切都料理妥当了我们会尽快结的。”

沈嘉桁一听,血吐得越发厉害,也顾不得贺爸贺妈笑得更加暧昧,努力用眼刀射向身边人,可惜贺行殊皮糙肉厚,完全视之如无物。

好容易吃完一餐饭,两人回家路上,沈嘉桁忍不住问道:“你刚才说我们还有事没解决,是些什么事啊?还是说你是讲来应付你爸妈的?”

贺行殊想了想,冲他摆摆手指,“这个问题啊……天机不可泄露!”

贺家父母果然极有行动力,自那之后就开始打电话到沈家去,自报家门后就同沈家二老聊起了天,究竟他们聊了些什么没人知道,只不过听说不出一个星期,当贺母在电话里管沈父叫亲家公时,电话那头已经听不到咆哮声了。

江希彦那边也很快来了消息,一切顺利,所有事情都如贺行殊计划般进行。

万事俱备,只欠贺行殊自己去引那场东风了。

风和日丽的下午,第二天正是奥亚同和信合作案正式启动的记者会召开日,贺行殊将何季约了出来。

两人照了面,贺行殊笑得云淡风轻,只专心喝着手中咖啡,没有丝毫开口的意思。

何季终究敌不过他的沉老道,先行问道:“贺总在这种时候相邀何某,不知有何要事?”

贺行殊放下咖啡杯,“何先生该心知肚明才是。”

何季心中暗惊,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贺总的话,我听不明白。”

贺行殊笑了,“我只是想劝你,在事情还可以挽回的时候不如就此收手,免得后果不堪设想。”

何季冷下脸,站起身来,“我们两家公司马上就要携手合作了,贺总有什么话是不能明说的?贺总要是只管想打哑谜的话,恕我不能奉陪了。”

“别急呀。”贺行殊不紧不慢地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夹放到桌上,“要是你看了它还打算立刻离开的话,我绝不挽留。”

何季抓起文件一翻,脸色立时发白,里面的内容正是他同方源汉签署的地下合同。

和信同奥亚这的合作案内容是关于手机的研发生产,奥亚的电子事业近年来越做越大,因此决定把旗下手机产品的生产环节转移,今后只负责研发部分,而质量口碑一向良好的和信正是他们的合作对象。奥亚将协助和信架设生产线,最后出产的手机冠以代表两家公司的新品牌,收益按一定比例分成,这一合作可以说对两家公司都有相当大的好。

而何季同方源汉达成的协议就是,在奥亚向和信提供技术内容后,将其秘密转交给方氏,以帮助方氏在手机市场挤垮奥亚,同时方氏将会补偿和信高额的损失费。

这不仅违反了同奥亚之间的约定,而且更是完全背离了商业道德,因此本是极为机密的协议,何季万万没有想到竟会落到贺行殊手中。

一想到种种后果,何季已是心如死灰,他捏着文件夹,声音颤抖地问道:“你想要怎样?”

贺行殊抬首看向他,平静开口:“我现在只想问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何季惨然一笑,“贺行殊,我不相信你会不知道。”

“是的,我当然知道是为了嘉嘉,只是我不明白,既然当初是你不喜欢他,现在又有什么立场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

“谁说我不喜欢他!”何季高声叫道。

贺行殊嘲讽地笑道:“哦?原来你喜欢他?因为喜欢他,所以在他性向曝露的时候和你那些好亲戚们用同样的眼光歧视他?因为喜欢他,所以才连夜夹着尾巴逃到了国外去?因为喜欢他,所以几个月都不跟他联系,让他在这边受尽你家人的鄙视?”

“不,我也不想的。可是当时实在太突然了,我实在无法接受,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想想这一切。虽然想了很多,但还是不能确定到底该怎么做,所以我才没有和他联络,因为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可是后来我突然想通了,我不想失去他,就算他希望的是爱情,我也愿意陪他尝试,所以我立刻就决定回国,没想到回来后,面对的却是这样一种局面。贺行殊,你不会明白的,从满怀希望突然变成绝望,那种感觉你不明白,这么多年来他都待在我的身边,就在我愿意去接受他的时候,突然之间却变成比陌生人还不如的关系,换作是你会甘心吗?我不甘心,所以我必须做点什么,否则我一辈子也不会甘心。”

尽管何季讲得情绪激动,贺行殊却是不以为意,“听起来很值得人同情。不过无论你的理由听起来多么无可奈何,我都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只要你肯在走的时候留下一句话,哪怕不是承诺,只要你叫他等着你,以嘉嘉的性格,他是不管怎样都会等下去的。这点你应该也很清楚,可是你没有,因为你不敢,你连给他份希望的勇气都没有,只知道为自己考虑。凭什么他就要无怨无悔地爱你?凭什么一切都要顺着你的选择走?所以,什么都没做的你没有资格说什么不甘心,因为让他决定放弃的人正是你自己。”

贺行殊毫不留情的话语彻底击倒了何季,他一下子颓然坐倒在沙发上,失神地呆望着窗外。

话已说清,贺行殊也不再停留,拿起桌上的文件起身,回头看了一眼喃喃自语的何季后,转身离开了咖啡厅。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话过于残忍,虽然沈嘉桁心里的伤口早已被他抚平,但对于曾经带给他痛苦伤害的人,无论再严重的惩罚都不为过。

回到家中,沈嘉桁已经做好了晚饭,正在边看电视边等他。

从对待对手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感受到情人的体贴温柔,心中也渐渐被温馨重新占满。

吃饭过程中,沈嘉桁几若有所思地望着贺行殊,一般情况下这总代表了他有心事,贺行殊当然不会察觉不到,晚饭结束后便把他拉到沙发上仔细询问。

沈嘉桁倒是难得的老实,一问就讲了出来,“江希彦说你有事瞒着我。”

贺行殊轻松口气,原来是他,还以为有什么大事,看来上把江希彦逼得紧了,他还是有怀恨在心的,不过这件事本来也就没打算瞒着沈嘉桁,向他说清楚也无妨。

于是将今天同何季见面的经过详细讲了一遍,顺便把他姐姐姐夫是受何季指使的事也告诉了他。

沈嘉桁听得十分震惊,一时间难以消化这么多内容,只说道:“你讲的话可真狠啊。”

贺行殊一把抱住他,佯装不悦道:“怎么?你心疼他了?”

“那倒不是,只不过他从来都是天之骄子,今天受了这么大的打击,恐怕一时之间很难振作了。”

贺行殊忍不住问道:“他害你以前那么伤心,你还这么为他着想?”

沈嘉桁认真想了想,突然转头对上他的眼睛,“行殊,你是不是还有其它对付他的手段留着?”贺行殊有多宠他,他可是再清楚不过,听他的口气就知道他为自己不平得紧,怎么可能简单放过何季。

贺行殊回避了一下他的视线,迟疑片刻才终究说了出来,“我和方源汉已经签了合约,奥亚和方氏将一起开设一家研发中心,还有和信的几名元老的股票转让书已经在我手里,等到明天记者会时把和信违约和奥亚另外签约的消息一公布,和信的股票一定会大跌,到时候我用准备好的资金伏击他们,应该可以一举拿下和信的控股权。”

沈嘉桁听得嘴都合不拢了,天呐,原来他发起飙来是这么狠的,根本连点余地都不给对手留,以前自己还真是小看了他呢。

抓着他的手,沈嘉桁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行殊,我能不能拜托你件事情?”

“什么?”贺行殊的语气有些不好,对于他的请求心知肚明。

“那个……还是不要对和信斩尽杀绝了吧。”

贺行殊伸手捏捏他的脸,“你果然还是舍不得我对他太狠。”

“不是你想的那样。”沈嘉桁诚恳地说,“我并不是替他想,而是替我自己着想。以前虽然他不爱我,但我也不怪他,也不恨他,因为现在的我已经够幸福了,如果你这扳倒了他,我会觉得自己欠了他的,是我害他变成这样的,所以这不如就这么结束吧,就当我以前喜欢他是上辈子欠的债,这算是还他了,以后我不会再想他,也不会再感到负担了。”

贺行殊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你真的决定要这样?”

“就答应了我吧。”沈嘉桁努力眨巴眼睛。

“唉,我拿你没办法的,谁让你都讲得这么有说服力了。不过,只此一,以后再也不能为他的事求我。”

话一落,沈嘉桁立刻欢呼着抱住他亲了一口。

“只有这么轻的奖励?这可不够啊……”

托住沈嘉桁的后脑按向自己,封住诱人的双唇,他索求着更多,更多……

第二日,奥亚集团同和信电子的联合记者会准时召开。

尽管和信电子的代表方――总经理何季的脸色看起来十分糟糕,受到记者们闪光灯的格外关照,但记者会仍是按照预定的计划一项项进行了下去,最后顺利结束。

作为参与谈判的工作人员之一,沈嘉桁自然也有到场,一直等到记者们散去之后,他才在某人强力视线的护送下走向了何季。

“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何季看到是他,勉强挤出笑容,“可能是昨晚睡得不好。”

沈嘉桁慢慢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不用再担心了,行殊已经决定当整件事情没发生过,和信跟奥亚还是好的合作伙伴。”

“你……”何季惊讶地看着他,半晌才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才好。”

沈嘉桁笑了,比比身后,“不必谢我了,你还是谢谢他的宽宏大量吧。”回过头,对上某人既甜蜜又夹带酸意的目光,他不禁笑得更甜了。

看着这样的他,何季心中已经不知是何味道,不禁开口问出了一直不敢问的话,“你,已经不爱我了吧?”

听到他的话,沈嘉桁倏然回头。“不,我当然还爱你。”

看到何季眼中突现的光芒,他继续说道:“爱是不可能轻易就消失的,需要很长的时间去渐渐淡忘。现在的我虽然还爱着你,但那已经只是一种残余的习惯,慢慢的,它们就会消失不见,像水份被阳光蒸发掉一样。”

何季苦涩地问:“那么,对他呢?”

“对他?”沈嘉桁不由得再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我只能说,我已经控制不了心里对他的感情了,……而且,也不想控制。”

“季,也许你爱我,也许你只是不想失去我,友情和爱情的界线很模糊,但它们毕竟还是不同的。想清楚些,你的未来还很长,如果只是一时迷失了方向,那退回去还来得及。”这是他对好友,也是曾经爱过的人最后的忠告。

说完,他不再留恋,转身奔向那个已经等候许久的身影,同时,也奔向了自己的未来。

尾声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是啦,醋坛先生,已经说得一清二楚了。”

“那么……接下来的事……”

“什么?”

“嘉嘉,还记得我跟爸妈说的话吧?所有问题都解决了,我们是不是该开始筹备婚礼了?”

“啊……对了行殊,有个问题我还没问你,要是我姐姐他们真的把咱们的事告诉媒体怎么办?这可是说不准的事呢。”

“那有什么,难道我会怕那些小报周刊么?随他们怎么写,大不了我可以转到奥亚的幕后工作,反正希彦也是个懒到要死的总裁,而且就算离开了奥亚我也有办法养活我们。正好有件事要告诉你,我妈说,你父母已经默许我们结婚的事了,怎么样,效率挺高吧?好了你不用再转移话题了,快点告诉我你想去荷兰还是加拿大……”

“喂,贺行殊,我到底什么时候答应过要跟你结婚了?你别自作主张好吧?”

“原来你忘了啊,有一你可答应我要在今年嫁给我的,我还有存证录音呢,反正早也是嫁晚也是嫁,不如早点把手续办了多好。”

“贺行殊!你什么时候拐骗我答应的!我、我真后悔认识你……”

“亲爱的,这种话,现在讲已经太晚了……”

“总之,我绝不要现在结婚!”

“可是,你还有答应了我要给我生宝宝呢……”

“你去做梦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