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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残影 上
书 名:残影
作 者:旋钮

【简介】

他们之间的第一印象不算好,
陈明把曾启承想象成住在棺材里的吸血鬼少年,
而曾启承则将陈明当作一只大狼犬,会咬人的那种。
虽然如此,吸血鬼却爱上了狼犬,眷恋上他的体温,
可是狼犬始于是狼犬,与吸血鬼之间的差异,
就像同性恋与异性恋那样泾渭分明。
曾启承只能在心底祈求,这份紧靠着自己的体温,
不是同情、不是怜悯,而是和自己一样的……爱意

不管遇了你状危你的影像也在我的心底留了状危我⑺串了起恚刻在上,永不磨绌ぉ影。

A.狼犬

那是第一见到他。他顶着一头半长不短的过耳黑发。  
坐在附近老人运动公园的长椅上,阿明有点精神恍惚,看着眼前茂榕树下,三、五个龙钟老人正缓慢地打着太极拳,轻轻一掌挥出,徐徐地收回。阿明依然感到眼前一切的景象真是不可思议,长这幺大头一在公园里看别人运动打太极,真像做梦。
清晨的凉风让他瑟缩一下,倏地想起,自己应该在女友温暖被窝里做着美梦才对,脸颊上的热辣让阿明体会到现在的真实,他叹了一口气,换了一个更懒散的姿势。
那女人真狠。阿明回想早晨的风暴,原本温馨的情景一下子就被可人的女友一句话破坏掉,阿明仍旧清晰的记得那句话语,从女友娇嫩的粉唇说出,那是他见过女友最美的时刻,看着她略微幸福地微笑说道:『阿明,我好象怀孕了……我们结婚吧!』
宛如被大槌敲中,阿明只能哑口无言,瞠目以对,似乎问了一句白痴的话,女友一掌挥来把他从床上打落,随即便被扫帚赶出,昨晚与女友温存的甜蜜犹如虚假的,阿明半气愤半后悔地想着。
谁突然这幺听到一定都会吓一跳想确认的嘛!可恶!阿明将脚旁一块小碎石踢出,愤愤地抱怨这一切。

阿明那一脚劲力还挺大地,小石头飞奔了约一百公尺,现在也还正慢慢地滚动着,他无心地盯着那颗黑石看,突然撞上了一双最新款的NIKE球鞋。
顺着鞋带往上瞧,一个有点苍白的男人伫立着,可能被突来的石头暗器吓到。
他似乎往这里瞧了过来,阿明压根儿不想理他,只是不晓得该做些什幺,无聊地望着视线所收纳的一切。
那人又走近了些,阿明可以清楚判断出这人比他年轻许多,看着他那张有点病容般的脸阿明直觉联想到他像住在棺材里的吸血鬼,大概是个夜猫子吧!
这人可能不懂得人际距离,只见他竟大剌剌地在阿明身旁坐下,一句招呼也没问。
阿明想起身走了。
「喂,你被人甩了吗?」那人轻描淡写地说道。
有点讶异,但,却又感到内心有着一股想冲出的牢骚,阿明解除了戒备,眼角轻瞄,毕竟说话的是位陌生人呀!
那是头半长不短的过耳黑发,只见那人用条随可见的黄色橡皮筋随意地扎起,额前和鬓角则有几束散落,露出有点尖尖的白色薄耳。
「这样的头发竟能绑出一撮马尾?」阿明惊讶自己随口问了出来,因为这种发型在自己的朋友中真的很少见到。
「在男生中算长了。」
他一副你孤陋寡闻的样子。
「怎幺不去剪掉?」
「哈哈,没钱嘛!算你便宜点,怎样?让我有钱去剪头发吧!」
「呀!?」
阿明的脸皮似乎失去弹性地随着大开的嘴巴垂了下来。
心里更是想着开什幺玩笑,一大清早就做那档事,两个都男人能有什幺看头?
不、不,这些都不是主要问题,而是刚跟女友闹翻了心情恶劣的很,加上听到那幺惊人的消息就好象某个故事里的主人公,打开了一个神奇盒子瞬间苍老了好几十岁一样。阿明觉得自己的头发也如那主人公般变白了。
「你去找别人吧!我没那种兴趣。」
「『性』趣可以培养嘛!不然请我吃顿早餐就好,饿呢!」
阿明这真的站了起来,打算离开这怪异家伙。可惜转身欲走却又被拦下,终于败给他的纠缠不清、黏力十足。  
※※※※※  
这人走路怎幺这样呀!一直黏过来。
「喂,你走路别靠我那幺近行不行?」阿明抱怨说道。
在随可见的美X美早餐店结束一顿食而无味的早点,阿明尽量推开身边的男人往车站走去。
记得大学时代曾经因要上第一堂课而早起,偕同友人一伙去吃早餐过,那样的日子可真是美好记忆中的一环,然而边吃边聊,往往吃完第一节课也快完了,这时大家也就索性干脆把课翘了,将背包放下,借了颗球,兴奋地加入篮球行列,愉快可说是当时的心情代表外加最佳的写照,至少不是像现在这样。
「别这幺冷漠嘛!大家都是这样所以社会上的流浪汉才会这幺多,你多少也要关心一下别人呀!」
「关心?开什幺玩笑?我又不认识你,而且这不叫冷漠,叫礼貌!」
阿明用力握了一下拳头,大学时代所练出来的肌肉微微撑起了袖子,他真想给眼前这人一拳,把他打到另一条街上去,让他的视线不再看见这个自以为和他很熟的人。
「怎会不认识呢?我们一起吃过早餐还说过话哩!」

他果然说出阿明觉得他会反驳的话。
「好了,早餐我请你吃了,话也陪你说了不少,现在你可以走了。」
阿明的眼神也同样叙述着我也要走了,便大步往前迈去,不再理会身后的人影,这是他有始以来最荒唐的早晨,甩甩头他要好好再回去补个眠。
阿明猜想他的举动应该可以摆脱掉这只外表像粉笔、个性如蝓虫的不知名生物,听着背后没任何声响,阿明安心地吐了一口气。
「呼……终于可以好好静静了……」
走了约三分钟,车站的建筑清晰可见,外头稀稀疏疏的几人游走着,大概是渡过了上班尖峰时刻的拥挤,不过一进到里头人也就多了。阿明把零钱丢入车票投币口,发生叮叮当当的撞击声,有点悦耳。
其实阿明今天该去上班的,不过他完全没那个心情,虽然说那工作赚得不多,但人总是要吃饭的,不赚钱只有挨饿!
「看样子得再找一个新工作了。」
阿明取了车票,心里想着旷职时数太多快被Fire了吧!曲肘拿着票的右手忽然有股紧拉的错觉,陌生的物体从手臂与胸膛的空隙窜进。
那就像女孩子挽着男友的亲昵姿态,整个人贴了上来。
「你要回家?」
那令阿明头疼的水蛭声音硬生生地钻进脑袋,使他的内心愈加烦躁。

磅的一声,宛如折断粉笔的声音放大数千倍,然后加上厚重的大鼓调音将一切声响蒙蔽,阿明的理智在瞬间断裂后又再度接起。
刚刚问话的那人已经站不起来了。
因为阿明给了他一拳,愤怒的一拳。
谁叫他在我心情那幺恶劣的时候闯进来,谁叫他像只苍蝇在四周飞个不停,谁叫他那幺奇怪……
阿明的左手掌覆上右手的发麻拳头,歉疚地想着打人的借口。  
四周的骚动好一会儿才平息,阿明弯下腰捡起车票,同时也将那人扶了起来。
※※※※※ 
「喂,醒醒。」
阿明对着躺在眼前睡得像死猪的人拍着他另一边没肿起的脸颊,祈望他赶紧醒过来,那张惨不忍睹的脸上还遗留未拭去的鼻血。
在阿明的搀扶下,刚刚明明是那人自己走路上楼的,怎幺现在才重度昏死?
房间内的闷热霉味刺激着阿明的嗅觉,他只好先放弃叫醒地上那人的念头,走到窗台旁将窗帘拉起,用力地把玻璃窗唰地拉开,撞上窗框发出磅的一声巨响后,耀眼的光线急遽地射入幽暗,凉风灌进,空气霎时流通起来,霉味总算冲淡了一点。
「你这人还真是野蛮,你确定你是现代的文明人吗?」
阿明顺着声音转身,看见一张愤懑与不悦的脸,他正用手轻压白色皮肤上另一区块不同颜色的红肿。
「痛死我了。」一说完随即露出惊吓的表情,彷佛看见了妖魔鬼怪。
「怎幺了?」阿明不禁瞧瞧自己的身后。
「……我流血了……」恐惧爬上他的手,沾着红液的手指轻轻颤抖,散发着求助的眼神电波,「……你还不快来帮我!」
「不过是流鼻血,等下就会止住了。」没必要怕成这样吧!阿明觉得这人真是怪得可以。

他抽了几张摆在桌上有点盖了灰尘的面纸,覆上那人的鼻梁。
「头往前倾,用嘴巴呼吸。」左手搭上那人的肩,阿明有点不耐烦地为他治疗。
「啊?不是往后呀!」
「不要说话。」右手捏着鼻梁上的软骨,阿明漠然说道。
打了三、四个哈欠,随意观察着眼前这张近距离的凄惨脸孔,那条黄色的橡皮筋也不知到哪里去了,黑色的发丝散乱翘起,一大片头发从前额滑过盖住了半边脸,只留下一只圆睁的眼睛,阿明想到了小时候看过的一个卡通人物,是个灵异的卡通吧!他忍俊不禁地莞尔笑了一下。
手中的人眨了一下眼,认真地盯着阿明,彷佛问着:你笑什幺?
阿明赶紧将笑意忍住,反省着自己何时变得这幺残忍没有同情心,『好惨的脸,可是真的好好……』如果阿明不是加害者他大概就会笑了出来吧!
寂静的沉默持续约五分钟,阿明将手移走,房间的霉味也散了差不多。
「好了,不流了。」
阿明把染了鼻血的面纸扔进桌下满出来的垃圾筒,撞到顶端突出的垃圾后当然就滚到外面来,垃圾筒外也就多了一座小山。
「我妈是护士,她这样教的。」阿明把这样的话当做解答。
「喔!这样呀,真神。」他不放心地又轻碰了下鼻尖,「我还以为我又要流一脸盆的鼻血才会停,真是吓死我了。」看看阿明充满疑惑的脸他又补了一句:「我从出生血小板就比别人少,所以绝不打架的,今天遇上你算我倒霉,喂,你有没有冰块?」
觉有有种恶人先告状的不平,阿明拿了皮夹就要出门。
「喂!你要去哪里?」
「去买冰块,还有我叫陈明不叫喂。」
我干嘛这幺听话,阿明粗暴地关上门,打人的罪恶感还有一点残留在内心。他平时是不打人的,而且脾气也不会这幺暴躁,这全拜身为温柔的护士母亲教育有方,虽然还不至于被称呼为脾气温和的好好先生,但,一般的修养他还是有的。
不过事实上,他今天难得破例打了人了。
今天最倒霉的人应该是我才对,阿明叹了一口气走进转角的Seven。  
阿明很快就回来了,因为非常近。  
「你这人还真是一点情趣也没有,怪不得你的女人把你甩了,你应该带我回你住的地方看看你的温暖小窝才对。」
环视屋内,一张破旧的双人床,布满尘垢的桌子、椅子,角落还堆了几个大箱子和两个半开封的小纸箱,空荡荡的灰色空间充斥着两人对话的回音,似是很久没人住的废墟。
「我才没被甩,只是被赶了出来而已。」阿明掏出一半的冰块放到加了水的塑料袋里递给对方。
「阿明,这里到底是哪里呀?」
马上就直呼对方的名字,这人真的一点人际界线也没有。
「这里就是你说有情趣的地方。」
「咦?不会吧!你……住在这种地方?」吃惊的模样在那张冰敷中的脸上看起来更是滑稽可笑。
「有必要这幺吃惊吗?」阿明拉过一张唯一的椅子坐下,「我很少住这里,所以一直没整理,唉……」似乎又想起被女友赶出的事,还有那未解决的晴天霹雳事件,阿明有点颓丧地低着头。
「好了,你快走吧!我想睡一下。」
「你为什幺会被赶出来呀?」那人依旧霸占着床铺,一点也不想离开的样子。
「你是好奇宝宝呀!我干嘛要回答你?」

「说嘛!搞不好我可以帮你解决烦恼。」
「哼!我快当未婚爸爸了,你解决得了就是神了。」阿明有点讽刺地说着。
那人还真的烦恼起来,静默思索,然后淡淡说道:「女人就是这幺麻烦,嗯,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堕胎!不过,你的防护措施做得还真逊,你一定不喜欢用套子吧!」
口气带着愉悦的轻松,宛如喝杯茶般简易,是呀!这本来就是别人的事嘛!
原以为会说出有用的解决方案没料到竟是这种低俗回答,阿明感觉自己的眼睛快充血了。
「你叫什幺?」
「嗯?」
「我问你叫什幺?」
「喔!曾启承,下个月满十八岁喔!嘿嘿。」阿承笑了两声,牵动脸颊上的疼痛让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顷刻,阿承便被拎至门外,无情的大门快速合起。
「曾启承,下别再让我遇到你,否则就不只给你一拳。」
忿忿的声音杜绝在门的一边,门外留下一张受伤惨白的脸,阿承无言地往外走去。    
曾启承,真是莫名其妙的人,我说的是一个胎儿耶!他竟然像在说只小猫小狗一样。
大概是因为自己带过妹妹的关系,所以阿明对生命的看法比较实际,那是阿明九岁的事,担任护士的工作狂母亲经常值大夜班,照顾妹妹的工作便落到家事一窍不通的爸爸与自己的身上,但是,父亲也累了整天一躺下便呼呼大睡,在半夜,唯有自己听得到妹妹肚子饿的哭声。
在那一刻,他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活力,已经会爬的妹妹正用尽全身肌肉哭喊着,咿咿呀呀地叫着,快要会说话了吧!
从那时候起,阿明就觉得婴儿是个不可思议的生物,那幺小还不懂得思考却已知要活下去。
或许可以称他为古板又传统的人吧!阿明觉得他没有权力扼杀一个尚未成形的生命体,所以每当听到新闻报导的九月堕胎潮,阿明只觉得起了鸡皮疙瘩。
「咳、咳……」突然扬起的干燥尘埃让阿明中断思绪用力咳嗽。
他正在打扫这已搬来两个月,但只住过两、三晚的房间。原本是因为工作关系而搬的,现在可能又要搬走了。
「真真说要来帮我整理的,一直拖到现在,唉,不知道她气消没?」
阿明继续舞动着扫帚,努力把灰尘扫成一堆小砂山。
「等会再打给她看看吧!」
结束了呢喃,房间总算布置得有点生气,不再阴沉沉了。把掏空的纸箱压平,阿明将所有的垃圾废弃物全裹成一大袋,等待垃圾车的到来。  
※※※※※
同样是灯,但夜晚的灯总是比白天的美,比白天的耀眼,同时也比白天的虚幻。
启承悠游在这样虚美的灯光下,看着人潮人来人往,都市的橘黄街灯衬得他的皮肤不再那幺苍白。
眼睛的酸涩让他对这样的市容常态有点腻了,打了一个哈欠,知道自己该回去好好睡个觉。
走进熟悉的公寓,搭上熟悉的电梯,顷刻便到了自己住的门前。
他还没拿出钥匙,厚重的大门早已倏地打开,一张憔悴担忧的脸就在门内。
「文哥,你该刮胡子了。」阿承笑着说道。

一个沉重的大力拥抱随即将阿承紧紧箍住,犹如挣脱不开的枷锁束缚。
阿承静静地承受清文单向传递的体温,微笑地将门阖上。
「阿承,这两天你跑哪去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清文仍舍不得放开好不容易回来的阿承,他身上的西装衬衫又增添了几条皱褶。
「嗯,我去同学家玩顺便住了下来,结果玩得太开心忘了时间了,文哥,你有好好去上班吧!」
阿承笑嘻嘻地回答,下意识地将左边脸颊转开。
「你的脸怎幺了?」清文抓过阿承的下颚,硬是将脸转过来。
「呵呵,我不小心撞上电线杆,结果就肿成这样,呵,别担心啦!睡一觉就会好了。」
「是吗?」清文轻触着阿承的脸颊,眼中满是疼惜地望着。
「好了,文哥,我想先去洗个澡等会儿好好睡一下,你可以帮我弄点吃的吗?」
「蛋包饭可以吗?」
阿承将鞋袜脱下,疲倦地撩起T恤,从衣服里回答了一声有点模糊的「好」。
一双迷恋的眼神盯了阿承白的背部一眼。
一道温热的触觉抚上阿承的背脊,让他微微地震动一下。
阿承转头笑道:「文哥,我饿了!」
清文点了一下头马上往厨房走去。

淡蓝色的床褥上有着两条赤裸的身影,亲昵地相互依偎,轻声的絮语陆续飘出。
「文哥,今天早上我遇上一只大狼犬喔!」阿承兴奋地说着。
「喔!然后呢?」
「呵,我看一副被主人弃的可怜模样就走过去想安慰安慰,可是没想到那只狼犬那幺凶,轻轻一碰就咬了我一口。」
「哪里?我看看。」
清文将阿承的双手拉过,攒向自己的胸前细细地审视着,纤细的白色手指彷佛很容易折断,想象断裂的同时应该也会发出清脆的响亮吧!
清文将舌头舔了上去,像是要清掉上面还余留的食物残渣。
阿承则静静看着清文对他做的举动。
越过清文的头颅,望向床边刚才送来的pizza,虽然吃了蛋包饭还是觉得有点饿,阿承抽出左手又拿了一块pizza来咬。
「阿承,你最近是不是都没去补习班了,是觉得师资不好吗?」
清文拿着莲蓬头俐落地将阿承身上的沐浴乳用温水冲掉,一股白茫雾气瞬霎充斥整间浴室,阿承奶油色的肌肤表皮跟着飘散出冉冉白烟。
「没啦!只是没有心情上课。」
挤了一点洗发乳,阿承努力在头发上搓出泡沫,虽然说刚刚洗过一了,可是在剧烈的流汗挥发下他还是想再清洗一。
「文哥,放心啦!我明天就去上课,明年一定会随便考间学校来念的,别担心了。」

「那就好,不然妈也会担心的。」
「姑姑有打电话来?」
「嗯,就你不在的昨天,她说她很想你,你明天打给她,好好陪她聊聊知道吗?」
「……好。」
「对了,你出门要记得带手机呀,还有别再去打扰你的同学了,他们也不会喜欢老是有人住他们家吧!」
阿承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一点也没说谎的心虚,他根本没有什幺同学,当然也不是在同学家过夜。
「如果你需要钱的话就放在抽屉里……」
阿承继续笑着应对,但已经没有心思听清文在讲什幺了。  
「……不过那只大狼犬还真是容易生气哩!呵……」阿承若有所思地嗫嚅着。
B.弟弟

望着那显眼的抽屉,阿承知道里面有他所需要的钱,不过,他只是看一看,连打开它的想法也没有,套上球鞋,将侧背包拉好头也不回地出门。
算是一种坚持吧!
他一点也不想清文的钱,不是因为他对自己做的事让他讨厌,也不是因为不好意思拿堂哥的钱,他只是想借着这样的小小举动,保持唯一一点点的自我而已。
所以,他宁可去外面骗别人钱,也不想依赖清文。
一阵小小的震动与刺耳的铃声从背包里传出,他知道清文又偷偷把手机放了进去。
不知道是第几支了,但,这不重要,阿承搭上补习班的电梯同时也将手机电源切掉。
他不会接,不管响了多久都一样。
拐进教室后门里,顺便把它丢到角落的垃圾桶中,宛如那不是他的东西一般。
这是他唯一的自由,可以感到自己还在呼吸,他不愿被打扰、不想被束缚。
偌大的教室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大家正专心地听着课堂内容。
好无聊,台上老师卖力的讲解,传进阿承耳中只成了毫无高低的音调,宛如从录音带放出来的声音,虽还不至于升级至催眠的魔音,但,这已足够让没有耐性的他受不了。
他真想把老师那半秃头壳上的灰发全部拔光,好使它闪闪发亮,也许这样反而能吸引阿承的注意力。

听清文的话乖乖回补习班上课已是第三天了,阿承手肘撑着桌面,掌心贴着脸颊再度打了一个哈欠,面颊上的疼痛感早巳消逝,余留一点点瘀青的痕迹,他用指腹拂过那个叫陈明所留下的暴力杰作,霍地站起身来。
「老师,我不舒服,请让我回家休息。」
眼角尚未瞄到大家的反应,阿承早巳走出教室。
他悠哉地经过补习班的接洽柜台,一条不算太热悉的身影突地映入眼帘。
阿承的心默默地跳了一下,这是兴奋前的前奏,愉悦前的信号。
真是不可思议,那不是前几天那头凶暴的大狼犬?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有着世界真小的感叹。
阿承带着几分调皮成份的欢愉,轻松地走过去。
「嘿,阿明,你怎么会在这里?」

宛若海星伏贴在水中礁石,紧吸住附着物才不会被浪潮冲走,阿承自然地再挽上阿明的手,有如孩童贪心地缠着母亲,既依恋又不舍,就算母亲生气甩开他的手,他仍旧不会放弃撒娇,直到他能够紧紧抓住,抓住母亲的慈爱也抓住了想要的任性。
只不过,这位临时母亲似是一副被别家小孩吓到般地吃惊。
「曾启承!」
阿明讶异,但,他不是因为有人叫他而讶异,也不是对他的奇怪举动感到讶异,而是对着相遇惊奇。
这机率简直可称之微乎其微,但竟然还是发生了。
这是第二见到他。
刹那的讶然让阿明脑中那日的倒霉情况再现,有种毛发倒竖的错觉。
最终的想法归纳:回答他的问题,抑或反问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呢?还是应该再给他一拳,好实现他上说的承诺?
阿明的脑袋仿佛在流星殒落消逝下的空白。
※※※※※
阿承喜欢黏着人,因为人的体温是温暖的。
他喜欢穿著球鞋,因为风不会灌进来冻脚指。
他甚至在夏天晚上睡觉也要盖着薄薄的被子。
他想破头也想不出为什么有人喜欢在寒冷的冬天吃冰。
为什么有人喜欢在冰凉的早晨游泳。
明明会冷还去滑雪。
为什么虐待自己,赶走温暖?
他不知道答案也不想知道。
只要自己是温暖的就好,阿承这么想。
「我该称你一声学长吗?你要是重考生应该重考很多年吧!」阿承发出啧啧地赞叹,一面不忘盯着阿明手上的东西瞧,他还是维持着相同的姿式。
阿明的手中满满一叠的补习宣传讲义,加上那张仿佛偷东西被抓到吓得发青的脸,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狼狈。
「大学都不知毕业几年了,怎么还可能重考。」明了隐藏在阿承狐疑眼神下的戏噱,阿明口气有点冷淡地说着。
「那你来这里干嘛?」
「这里是你的地盘吗?」
阿明将纸张卷了卷作势要走了,因为他一点也不想跟这人多费唇舌。
遇见他只会让自己更加倒霉而已。

「别这么冷淡呀!」蛮横拖住往前移动的人柱,故意大声喊道:「上被你打伤的地方还在疼耶!」
这家伙肯定是麦芽糖做成的,阿明只好无奈地回道:「你威胁我也没用呀!我这人什么都有,就是钱没有。」
「谁要跟你要钱呀!真是俗气……」
「是呀!那你就别黏着我,当做不认识这么俗气的人吧!」
「那怎么行?我可是被你揍了很大力的一拳耶!还流了一大滩的血,你一点都不愧疚?」
事后的冷静回想当然满心歉疚,可是阿明现在还是想再给他几拳,竟然夸饰成那样。
「好吧!你说要怎么办?」
「跟我约会吧!呵……」仿佛偷窃得手后的欲掩笑声,阿承嗤嗤地笑了。
约会?跟一个男生?我没听错?
看见阿承的脸上好象散发出一片慑人的光茫,逼得阿明不敢直视,怕被那光线刺伤。阿明的全身毛发似乎都竖了起来,眼前的世界三百六十度在旋转。
一只踏入网中的虫,随即被蜘蛛分泌的蛋白质蜘蛛丝捆起,一点空隙也不留,然后痛苦地窒息而亡。
在观赏了动物园后,这就是阿明现在的想象。
「阿明,你没工作吗?」阿承搅拌着咖啡问道。
香味伴随着白烟飘冉,纯白的奶精渐渐和在近黑褐色的热液中,令人昏眩的漩涡越来越不明显了。
「嗯,现在没有?」
「什么叫现在呀?」
「就是还在找寻中……」阿明有点扭捏地喝了面前的冰饮,突然觉得有点可笑,双方都不是女人干嘛别扭。
「你笑什么?」
「没什么。」
令对方不满意的回答,不过阿承似是毫不在乎,马上转往别的话题。
「真没想到你还有妹妹,好难以想象喔!」
「有什么难以想象的。」
阿明有个读高三的妹妹,因为想换补习班所以就托阿明帮她拿些宣传单,反正阿明现在失业中呈现游手好闲的状态。
「因为看你这么暴力,你是不是也用这种方法疼你妹妹?」
「你是不是又想挨一拳?」
望着阿承有点挑衅的微笑,阿明有点咬牙地说。
默默地喝完桌上的饮料,黄昏也悄悄地降临,外面的街灯、招牌一盏盏亮起。
「接下来你要去哪里?」阿明起身问道。
「嗯,让我想想。」
阿承做了一个突然想到的手势,笑道:「你知道在市区有一个露天的广场吗?」

「知道,今天有表演吗?」
阿承点点头,看样子他像是非常熟悉。
广场并不远,不过演奏时尚未到,两人只好和一堆在石阶上休憩的人一样坐着等待。夏末的夜晚有着即将入秋的凉意,令人联想到家乡的乘凉夏夜,仿佛拿了把扇子在摇。
「我想喝姜母茶。」
「姜母茶?」阿明讶异地再问道。
「没错,姜母茶,帮我买吧!我在这里等你。」
有人会在乘凉的时候喝热热的姜母茶吗?纵使浮在脑袋里的景象很怪,阿明还是乖乖地去买。
那只是一刹那的离开,阿明觉得马上就可以回来了,阿承也是这样认为。
相了一个下午,彼此好象有点熟识的默契了。
※※※※※
身边的空气被抽空,置换成冷的感觉,刚刚还在一侧的温暖已经快速地蒸散掉了。
「好慢。」
抱怨中一个远远的黑影直直地往阿承的方向过来。
终于回来了。
等待后的松懈让阿承不再注意那身影,直到看清那是张陌生的睑孔时才知道太迟。
霎时的惊讶站起却抵不住来者的迅速举动。
左手腕上的疼痛传递,阿承知道自己遇上了麻烦,白皙的脸庞划过一丝惨绿,瞬间失去了表情。
「真没想到还能遇见你,我很想念你呢!」有点略为中年的男人顶着捕捉到猎物的胜利笑容说道。
「放开我!」阿承大喊,几个路过的行人好奇地望了一下,「我不认识你,放开我!」
「怎么会不认识呢?」男人加重手上的力道,阿承只好噤口不再挣扎。
「你可是在床上吵着我说还要哩。」男人逼近的脸令阿承有股呕吐的感觉,「而且你还是第一个毫不客气从我钱包里掏钱的人。」
「……」瞪了男人一眼,阿承期望阿明快回来。
「怎样?你是想到警局作笔录呢?还是……」男人并没有给阿承太多时间考虑,右手一拉便将阿承强硬地带走。
「把你的手放开。」阿承再严厉地说道:「我不会跑,你抓这么紧我的手好痛。」
男人对阿承望了一眼,恶心的笑容再度浮现:「忍耐一下,马上就到了。」
阿承努力在记忆中搜寻这家伙,无奈就是想不起来,一抬头,硕大的压克力招牌在眼前发光着。
男人蛮横地把阿承拉进房间,而代替扔到柔软的床褥的,竟是粗暴地将阿承拖进宽敞的浴室。
「你到底想干嘛?要做就快,我没太多时间陪你玩。」阿承厌恶地大声说道。
「火气还真大呢,拿了我的钱还敢这么嚣张,看样子真的好好惩罚一下!」
温度调节转到蓝色底端,沙沙的水声响起,冰冷的水流从头顶如雨般洒落,阿承霎时知道男人要做什么。

「先洗个冷水澡吧!让你冷静冷静。」
「……」
「真可惜,本来想跟你一起洗的,洗干净点玩吧!呵。」
「……你这变态。」

愤怒的情绪交织着慌乱惧意,此时阿承内心充塞着后悔,以前真的玩得太过火了。阿承脑海浮现刚刚分离的人影,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现在的他多么希望阿明就在身边,带他离开这恶心的地方。
冷冽的水喷洒在阿承的头顶、躯干,没有脱掉的遮蔽物沉重地黏贴住皮肤,阿承只是任由那人残虐的举动无情地加诸在自己身上,思绪随着排水孔发出的声音渐渐变得规律。
「你以为我会乖乖的让你玩吗?」
下一刻,抓起一旁的吹风机狠狠地掷了过去。
「可恶!我最讨厌动粗了!」
反击、反击,一再的反击,直到那人让出退路阿承赶紧逃了出去。
※※※※※
高分贝的震耳音乐从广场中央流泻,人群围着演奏伫足,有的聆听欣赏,有的人则随着曲调摇头晃脑翩然起舞。
满是人潮的阻碍让阿明看不清阿承的所在。
「跑去哪了?会在人群里面吗?」
手里拿着一杯温热的姜母茶,阿明努力往人群中探寻。
等到找不到目标的烦躁占据整个脑袋,阿明才惊觉时间已过了很久,手中的饮料也变得冰冷。
「真可恶,也不说一声就跑了。」
愤怒地将饮料丢到垃圾筒里,阿明竟觉得有股被放鸽子的落寞。
无趣地回到住,阿明还在为刚刚那事生气,倏地想起要交给妹妹的补习传单,懒洋洋地躺在有擦拭过的大床上阿明拿起手机拨了通电话。
接的人是母亲,「喂,是阿明呀!工作找到没?」
劈头就是一个使人挫折的问题,阿明当然只能照实回答。
「还没啦!小琳回来了没?」
「在洗澡,怎么了吗?」
「嗯,她叫我帮她拿一些资料,告诉她我明天再拿给她。」
「喔,这样呀!」
该说的事说完了,阿明想挂了,偏偏母亲要开始说教了。
阿明心底响起『终于』这两个字。
「对了,真真有来找我谈过了,你们和好了吗?」
「她不接我的电话呀!」

「光打电话有什么用,你要让人家看到你的诚意呀!真真是个好女孩,你就别再把这件事拖下去了,赶快陪她去医院检查看看,知道吗?」
「……」
「女孩子这时候总是最是不安的,你要记得好好向她道歉呐!」
「好啦!我知道啦,你已经快说一百遍了。」
又听了母亲一些关心唠叨的话语,阿明真的快受不了了。
「好了,妈,有人在敲门了,我不聊了。」
快速地将手机切掉,因为真的有人在敲门,急促又用力地节奏,还真会让人误会是不是隔壁失火了。
「搞什么嘛,有门铃不按吵死了。」
心想会不会是附近的邻居,一打开门却吓了一跳。
是那个令人气愤的人,是那张令人生气的脸,只是那张脸如今白得全无血色,若不是认识他,还会觉得他是一只突然蹦出的鬼。
「曾启承,你怎么了?怎么跑到这来?」
话刚问完,阿承已倒进自己的怀中。速度快得宛如自由落体的掉落。
※※※※※
怀中的人仿佛刚淋完一场雨,不过外头并没有下雨,马路上的柏油是干的,就连堵塞的排水孔上也没有积水。
冰冷又僵硬的躯体似是一具手工的陶瓷人偶,只是他有在呼吸。
没有话语、没有表情,静止得像具死尸。
一看就知道不对劲。
阿明赶紧把他抱进来,甚至考虑要不要叫救护车。
将热烫的浴水淋下,阿明伸手便要打开他的衣襟。
虚弱无力的手连握住都称不上,算是攀附吧!只见阿承无意识地抓住那只解开他胸前钮扣的手腕。
「湿衣服脱了会比较舒服。」
温柔又低沉的语调令人有股安心,这可是阿明第一对他这么温柔说话。
迷蒙微开的眼神似欲再度合起,阿承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呻吟便将身体交给对方打理。
这家伙跑去哪游泳啦?阿明好不容易将阿承的衣服全剥下,心底为阿承感到怀疑,无数个问题浮起。
浴缸的水渐满,阿明也不管溢出的水弄湿他的裤管和袖子,他只是想赶紧让阿承恢复应有的体温,不断将热水冲刷在他身上。
白皙的躯体似在细细颤抖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顺呼吸。
拂过阿承手腕的红肿,阿明拿了条大浴巾把他包起。
瞧着阿承的睡睑,总算有点血色,不再像刚刚那样骇人。
「他刚才去哪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阿明无聊地自言自语,眼睛还是不忘观察阿承的脸色,怕又发生状况。
突地,撞上了忽然睁开的双眼。

漆黑的瞳孔映上阿明的脸,一瞬间阿明不知先该问哪一句。
可是下一刻阿明知道他不用问了,因为阿承根本就没有清醒。
如果他是醒着的怎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如果他是醒着的怎会轻易地在他面前哭泣?
他像小孩子般将身体蜷曲,把自己埋进了被子发出低低抽搐。
被子轻轻地抖动,阿明只能在一旁看着,他着实不知该如何安慰像一个这样伤心的大男孩。
不晓得对方流泪的原因,不晓得对方哭泣的理由,他只能怜悯地感受这一切的发生,心情漫着奇怪又不可思议。
真令他不敢相信,起初的敌意竟然消失得这么快、这么迅,阿明已不再觉得讨厌或是排斥了。
现在对他而言,阿承仿佛成了一个需要人家帮忙的小孩,一个既脆弱又无助的小孩。
夜,很静。
阿明从打盹中醒来,僵直不变的姿式让他的手脚有点酸麻,干脆拉开椅子用力站起,将四肢伸展一下。
瞧着床头上笼罩在柔和小夜灯光线下的小闹钟,重叠的时分针正巧指在阿拉伯数字上,原来已是另一天的开始。
再过两个小时太阳就要出来了吧!
阿明感到一夜未寝的疲惫袭来,但脑袋的思绪却异常澄明,不,应该是静止思考了,太累了总是这样,脑筋会自动罢工而不运作。
如果可以躺下来睡一下就好,毕竟现在的体力已不像年轻时那么好,偶而熬一下夜就会觉得肝脏好象快要坏死,不过这种想法还真是夸张了点。
再看了一眼睡得很熟的阿承,阿明走到浴室去把残骸理一下。
「时间还很早,再睡一下吧!」
阿承揉着哭肿而没有对焦的双眼,一脸茫然地搜寻四周。
那样的动作宛若一只刚睡醒的猫般有趣,阿明不由得站着俯视欣赏,他正巧拎着一块浸湿的毛巾。
「好冰!」
阿承发出浅浅的一声抱怨,盖住双眼的世界似乎又更加漆黑。
只见他伸出手来覆上那块冰凉的毛巾。
「手。」沙哑的声音。
「什么?」
阿明以为是毛巾太湿了,自然地将手伸去,迎接的却是阿承的手掌。
「手借我,我觉得冷。」
握住阿明的手掌有着细碎的晃动,不是很用力,但,倒是真的有点冰。
阿明用无言当作回答,他总不能说不行吧!拒绝一个病弱的人的请求这可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感觉有点微妙。
如果有弟弟的话就像这样吧!

「你的手指还真细。」阿明随口说道,突然睡意一下涌来,用另一手掌遮掩打哈欠的嘴。
「你会笑我吗?……突然跑来你这里,又害你没有床睡……而且还……」
阿明怔忡地听着,满脸讶异。
乖乖,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坦率可爱,还会为别人着想,这可真是一大进步呀!
阿明有点想笑,忍耐回道:「怎会,把我当成大哥就行了,我妹有时也会这样莫名其妙,你别想太多了。」
被人当作大哥的崇高荣誉感,让自己觉得是一位安心可靠又坚强稳重的人。阿明很满意也喜欢这种感觉。
「呀!对了,你得先跟父母连络一下,不然你家人会担心。」
阿明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他。
「我没有爸妈。」
「……抱歉,我不知道……」阿明头一遇上孤儿,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阿承突然咯咯笑道:「你那是什么表情呀!我还是有家人的,他们对我都很好。」
「是吗?那就好。」阿明松了一口气说道。
「我跟堂哥一起住,不过他现在出差了,再过不久才会回来,现在打回去也没人接。」
阿承用着『不用了』的表情把手机推回,对着阿明开心地笑了一下,说谎似是成了他的乐趣了。
「我下还可以再来这里吗?」阿承问道。
「嗯。」阿明点点头,觉得自己像多了一个亲昵的弟弟。

C.水晶蓝――月光下

有点小小喧闹的医院,并没有刺鼻的药水味,反倒是冷气强了些。
阿明战战兢兢地等着女友真真从诊察室出来。
淌着冷汗的手将掌中的小物品快浸湿了,这是妹妹帮他挑选的礼物,准备用来向真真道歉的。

阿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会坦然接受,虽然现在没车、没房子更没有钱,但是,为了将来着想,辛苦没有关系,反正在很久前就有跟真真结婚的打算,只是现在对阿明来说这件事比想象的规划早了点。
门轻轻地滑开,阿明的宣判即将到来。
真真微微低着头,她的双手正在发抖,并不是因为医生说的真相而发抖,而是为了自己等会儿要说的话而颤抖。
她没有怀孕,这事实使她害怕,她知道自己男友的个性,他是好人,跟他说自己弄错了他绝不会生气的。
但是,她仍旧害怕,她在他身上的时间与心思让她知道自己有多爱他,她想绑住他。
她努力让自己的眼眶看起来有点潮红。

门开了,她得出去扮成一位可人的女友,一位因怀孕而不安的美丽女人。
「真真。」她听到他在叫她了。
「阿明,我……」真真很自然地滑下泪水。
阿明拍拍她的背道:「出去再说。」
没怀过孕的真真该怎么说呢?两个人沉重地走在街上,入秋的晚风拂过两人,带动他们的衣角与头发。
「这样呀!」
「嗯,阿明,你……你会跟我结婚吧!」
真真小心奕奕地说着,她感到自己渐渐心虚。
阿明凝视她一会儿,然后温柔地笑道:「你放心,我早就有这个打算了。」
真真看着阿明的笑容反而有些动摇。
太好了,这不正是自己要的结果吗?真真摇摇头,她觉得内心有股喜悦,但同时也觉得这种做法很糟。
她有点后悔对阿明说了谎。
「我想一个人静静,我先回去好了。」
真真迅速地招来一辆出租车,连让阿明再说句分别的话的时间也没有就跳上车开走了,留下在原地错愕的阿明。
怎么回事?我说错了什么吗?阿明问问自己,好不容易才跟真真和好的呀!

一个人孤单地回到住,阿明突然觉得有股疲惫袭来,这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疲惫,他觉得他越来越无法了解真真了,好不容易交往了两三年,彼此愈来愈熟稔,藉由沟通阿明可以清楚地掌握与真真的互动,但,如今,阿明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对真真毫不了解,他甚更很难猜测对方的心思,这在以前是很少发生的。
一开门,一股食物的香味,阿明知道他又来了。
「阿承,你怎么又来我这里?」
自从上对他的感觉改观后,这小子好象真成了他弟弟,三不五时就跑来这里。
「阿明,你的电灯管是不是该换了,不会亮耶!」靠着射进的w洁月光,阿承笑嘻嘻地对着阿明说道。
「三天前就不亮了,我明天再换。」
阿明脱下鞋袜一个徉躺在床上呈了大字型。
「好累。」阿明叹了口气。
「你累什么累呀!要不要吃红豆饼?还热热地好吃哩!」
「不吃。」阿明简洁地回道,他现在连讲话都懒还吃东西咧。
右手掠过自己的胸前,摸到了一个鼓胀的物体。
呀!忘了送了。
「给你。」阿明把礼物掏了出来向阿承丢去。
「什么东西?」

「礼物。」
「送我的吗?」阿承有点惊讶问道。
「嗯,本来要送给真真的,可是忘了,就送你吧!」
虽然听阿明这么说,可是阿承还是很高兴,礼物就是礼物,只要是送给自己的礼物当然开心,管它原本要送给谁,反正他本来就不拘小节也不太会计较。
「好难得喔!咦?这是什么?」
阿承把礼物拆开,一个小小的淡蓝玻璃瓶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阿明,你确定要给我这个?」
「什么东西呀?」阿明从床上坐了起来问道。
「水晶蓝,是指甲油耶!」
「啊!」
阿承把瓶盖打开,指甲油的味道立刻飘了出来。
「嗯,好难闻,女人怎么这么喜欢这种致癌物呀!」阿承挥挥自己鼻前的空气。
「你把它丢了吧!」
「丢了,很可惜耶!」阿承感到有点惋惜。
走到床边坐下,阿承把阿明的手拉起。
「你干嘛?」
「不用多可惜,用了就会变好玩了,呵。」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阿明很难想象自己的指甲涂着蔻丹的样子,他极力的抵抗。
「你给我放手!」
「又没关系,反正它是透明的呀!」
「管它透不透明,你给我放手就是了,我才不涂这种鬼东西,要涂你涂你自己的,呀哈,还是你想让我把你打得恢复正常。」
「哼,好呀!那你来帮我呀!」
阿承将指甲油递了出去,阿明则气愤地接过。
「手伸过来。」
阿明有点粗鲁地将笔刷划过阿承的指甲,他竟然会做出这种要人命的细致工作,而且对象还不是他的女友。
低着头,两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湿亮的食指指甲上,阿明看着阿承古怪的表情问道:「怎样?」
「有点舒服耶!」
「你有病呀!」
「不是啦,是凉凉的,好好玩。」
看阿承的样子似乎想继续,阿明只好把他当成外星人来看待,衬着月光,在没有现代照明的房间里,无声地继续涂着。

※※※※※
瞧着放在桌上的光亮手指,阿承晃了晃自己的手,他此刻才了解补习班的灯光有多么地明亮。
「该死,这鬼东西要怎么弄掉呀?」阿承低声地抱怨,回想昨晚的情景,阿承心里有道淡淡的甜蜜流过。
与他不搭的轻柔举动,没有抱怨地为他涂着,还有那相当迫近得令人怦然心动的帅气脸孔,在在留给了阿承刻的印象。他多想一直待在那个地方,一直盯着他的脸瞧。
他承认自己真的喜欢上那个人了,那个叫做陈明的暴力先生。
喜欢吗?这种感觉是何时出现的呢?阿承问自己。
这种喜欢不是对堂哥那样的喜欢,也不是对小猫小狗那样的喜欢,而是另一种的喜欢。
大概是在公园见到的第一面吧!虽然他很暴力但事实上是个温柔的人呢。
对了,而且他还很听话。阿承想着,嘴角不经意地上扬。
这叫做『爱』吗?呵呵,阿承仍旧微笑地盯着闪烁的指甲片瞧,沉浸在自己愉悦的世界中,为自己的发现感到内心充实。
「……用去光水擦就掉了。」
同样低的音量,但却清楚地传进阿承的耳中,他惊讶地收起自己的思绪,不好意思地脸红。
眼角轻轻地向左侧瞄去,是一个五官相当端整的女孩,可惜剪了一头女子高中规定的传统齐耳西瓜皮。
呼!吓了一跳。阿承啧了一声,为自己大惊小怪感到白痴,差点还以为对方有着透视人心的超能力,原来只是刚刚自己murmur得太大声。
「去光水是什么呀?」阿承压低声调地回问。
「就是把指甲油卸掉的化学药品,我想大概的内容物是甲醇吧!」女孩比了一个『我没研究过』的手势,吐了吐舌头,令人感觉俏皮可爱。
阿承直觉地说道:「真可惜!」
「什么可惜?」
「我说你的头发毁了你,很可惜。」
「嘿嘿,我也这么认为,不过嘛……」女孩用眼光打量着阿承,马上回道:「你的头发也是。」
阿承想笑,赶紧捣住自己的嘴,这女孩很有趣。
「是呀!如果我剪掉就成了阳光少年了,呵。」
「哼,等我毕业我一定要留一头像嫂子那样漆黑齐腰的长发。」
「嗯,那可能要很久吧!咦?你还没毕业怎会……」
「同学,你真的很混喔!今天是大牌老师所以合班上课呀!」女孩为阿承的不专心笑了笑,「我叫小琳,你呢?」
「叫我阿承吧?」
十元便利商店,当真每一物品都十元,货品也相当地多,阿承为自己从未踏进的领域感到好奇。
小琳买了瓶上面印有小丸子的去光水微笑地在阿承身旁坐下。
「你这样擦掉你女友不会生气吗?」抽出一张面纸,小琳用去光水将它浸湿。

「生气?不会啦?他巴不得我快弄掉咧?」是呀?他根本不是我的『女友』,况且,我在他的心中大概只是弟弟的等级而已,阿承这样想着,突然有点落寞袭来表情也变得暗淡。
「怎么啦?」小琳温柔问道,停下手中的动作。
「没事,还是快点弄掉,免得被别人误以为我有女装癖。」阿承笑呵呵地说道,拿起冰凉湿漉的面纸往手指甲搓揉,「为了庆祝我们认识,我们去唱歌吧?」
「好呀?只要你的女友不吃醋就行。」
阿承露出一个苦笑,耸了耸肩,拉了小琳的手便往骑楼外走去,远远地,好象想起阿明有个女友的事,一个叫真真的女人。
「我回来了。」阿承有精神地喊着,但却没有人响应。
「文哥还没回来呀?又加班了吗?」

最近清文常加班,大概是年关将至,公司接的Case也较多吧?阿承其实不清楚清文的工作性质,因为他对任何事都不关心,该怎么说呢?应该是没有这个必要吧?这样的个性自己也无法改变,只能说是与生俱来的,还是因为小时候的那件事成了契机呢?
阿承甩了甩头,打算止住自己继续思考,他不愿忆起那件事,好不容易现任的自己比较快乐点了,而且也找到了一个令他在意的人了,不是吗?
「文哥快回来吧?我好饿呀!」
对着空屋大喊,阿承倒在床上翻滚着,想着今天认识的女孩小琳,不喜欢女人的自己竟可以对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心平气和的讲话,真是奇异。
「小琳长得跟阿明好象喔?尤其是那只鼻子,都一样地挺。」
自言自语的症状似乎又变严重了,阿承无趣地闭上嘴,顺便也把眼皮合上。

「好的,妈妈,我会跟他说的。」
「嗯,就这样,晚安。」
低低的絮语将阿承从睡梦中唤醒,他揉揉双眼从薄被里钻出。
「姑姑打来的?」
「嗯,妈打电话来说二叔的忌日要到了,你这会回去吧?」
「……」可恶?明明不想回想的,偏偏还是得面对,阿承在内心咒骂着,不发一语。
「阿承?」
「……原来时间到了呀?」
「是呀?下礼拜五,我会请假的,我们一起回去吧?大家也都想见见你呢。」
阿承微微点了头,撒娇地将身子挪近,双手一环抱住了站在床边的清文的腰。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摸摸阿承的头,清文安慰着。
「文哥,我想做,来做吧?」
阿承用力拉下清文半解开的领带,主动地递上自己的唇。
「不先吃饭?」
「等会儿再吃。」

「呵,真拿你没办法。」

清文扯下自己的衬杉,捧着阿承的脸颊给他一个热切而冗长的吻,黏炽的吻顺着阿承尖俏的下颚往下滑,舔过了白皙的脖颈,吸吮着挺立的瑰丽色突起,舌尖的挑弄让阿承发出难耐的呻吟。
「你真的长大了很多呢?阿承。」清文在阿承耳边呢喃,双手没有松懈地将阿承仅有的遮蔽褪下。
「你小时候真的很可爱呢?小不点一个。」
「……啊……啊……那……现在呢?」阿承躺在床褥上忘情地扭着自己的身躯。
「现在则是更有魅力罗?呵。」清文俯下身,温柔地含住阿承的分身,另一手则将阿承的腿打得更开。
「……呜……啊……我还要、再来……」欢愉的悲鸣高昂地流泻,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
清文缓慢地将自己的硬挺放进阿承的体内,满足地望着阿承淫荡的表情。
「第一见到你是什么时候呢?……从那时起我就忘不了你那无助的神情……」清文口中念着话语,更是加快身下的动作。
阿承的喘息越趋紊乱,陶醉在性欲的快感,不管清文说什么他都只能无力地闷哼着。腰部的痉挛让他迷失,全身洋溢着酥软麻痹的错觉,他闭上眼享受这一切。
「对了,是你刚升国一的时候吧?你母亲把你带到本家来……」
一个惊愕,清文不得不停下抽送的动作。
只见阿承瞪着清文,淫乱的声音已不再从他的口中传出,余留几分情欲下的混乱呼吸还有一股慑人的怒气。
汗珠从额上滚落,阿承奋力地撑起自己的身体。
「……拔出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的,对不起……」
阖上自己的双腿,阿承抓起一旁的衣衫套上。
「……请你陪在我的身边……不要走……」清文发出哀求,后悔地垂丧着脸。
阿承恍若未闻,穿上鞋子开门而出。
他明了这样的举动会伤清文的心,可是他没办法子息自己的怒气,如果当场发作的话,他一定会伤害清文伤得更重,也因此他只好选择这样的方法。
走出去,让自己的头脑冷静冷静。
然后,忘却清文说的话,忘掉那时发生的事。
脖子的酸疼让阿承将头垂下,他刚才望了多久的夜空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一颗星星也没有。」
当然不可能有,阿承自嘲地笑道。
都市的光书将夜空整个染红,活像在远方发生了火灾一般。
站在无人的街道上,任凭凉风将体温袭去,阿承就这样一动也不动地伫立在路的正中央。
耳际仿佛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随着风从遥远的地方飘送,飘进自己的脑袋,送进自己的心海。
『阿承,我们来比赛吧?看谁可以把星星都数完。』

『哈哈,你看,这是老爸的杰作喔?别看颜色这样,它可是很好吃的喔?』
『奇怪,你妈怎么还不回来?』
『哎哟,阿承,你又赖床了,快起来吧?』
『你又长高了两公分呢?越来越高罗?将来要比爸爸还要高喔?』
宛如沙滩上被海水侵洗的足迹,愉悦的语调渐渐地淡去,在阿承脑中留下短暂的回立曰。
「可怜的老爸,到死都不知道妈妈背叛了。」
阿承低语着,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原谅那个从未尽过母职的母亲、那个在老爸死后就将他抛弃的女人。
所以,现在的他对女人都没有什么好感,也不会想跟她们交往更不可能与她们结婚共组家庭。
感到手指有点冷,阿承转身徐徐而行。打开之前大力合上的门,担心的清文正坐在客厅等着他的归来。
「别再提起那个人了,好吗?」阿承轻声说道。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提起的。」清文嗫嚅地回道,两行清泪就这样地掉下来,
「别离开我,阿承。」
「嗯,你真是一个寂寞的人呢?放心,我不会走的。」
绕到清文的身后,阿承给他一个紧紧地拥抱,柔声说道:「你是一个寂寞的人,而我也是一个寂寞的人,但是两个人的话就不会孤独了,你说不是吗?」
「所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文哥。」

阿承自己很清楚和堂哥这样的关系实在是太不正常了,但是他不在意,因为清文是唯一会对他好的人,在他被母亲放弃的时候是他给了阿承亲情,在他旁徨无助独自悲伤的时候是他给了阿承安慰。

同时他也是把一切的情感交给阿承的人,自从清文的婚姻失败后,阿承就成了清文的感情寄托,如今,阿承实在不忍心看他痛苦,叫他为清文做任何事都可以,但,这样的心情不是爱情,宛若互舔伤口的败犬,只是变质的亲情罢了。
※※※※※

一抹茶香从眼前的陶碗里飘升,褐色的半透明液体尚撞击着白碗内侧的弧度形成旋转的围绕,这是母亲方才沏好的茶。拈拈自己上衣的口袋阿明找不着两年前戒的烟,这只是紧张时的习惯性动作。
啜了一口热茶,缓相了口唇的干涩,年轻女孩的声音打断了沉寂。
「咦?哥还有嫂子来了呀?」
「小琳,你回来啦?」母亲应道。
「你们在聊什么?」小琳趋上前来,开心问道。
「小琳,我跟真真要结婚了。」阿明带了一股羞赧咧嘴笑道。
「真的?」小琳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再欢呼道:「耶?太好了,真真真的变成我的嫂子了,有喜酒可喝了。」
看着小琳兴高采烈地说着要通知同学,像只忙碌蜜蜂般消失在通往二楼的梯口,阿明将视线转回坐在一旁默默无语的真真身上。
真真漠然的表情让阿明猜不透她的想法。她应该很高兴吧?可是为何在她身上找不着开心的感觉?

「真真?」阿明想把疑感解开地叫了一声真真。

只见她对阿明腼腆一笑:「伯母,我很喜欢你们,所以能和阿明结婚我真的好开心,我想我父母亲也一定很高兴能跟你们结成亲戚,不过呀……」真真一扫刚才的沉静,揶揶说道:「阿明,你要快点说服我那固执的老爸喔!」
「当然,我会的。」听了真真说的话,阿明安心回道,「妈,那接下来要着手的工作,可能得麻烦你们帮忙了。」
母亲笑呵呵地道:「你们年轻人别想太多,所有的事都交给我们啦,你们只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结婚就好。」

看到自己一手养育的儿子成家在即,想必当然欢心、满足,阿明觉得母亲仿佛年轻了好几岁,而自己也感到开心,对一个男人来说,没有什么事是比成家立业还重要的了,能够让母亲早点抱孙子,也许这就是给母亲最好的回报。

阿明忽然认为现在的自己是人生最顺遂的时刻,工作在几日前找到了,不久自己也要结婚了,也没有其它令人烦心的事,全部都是那么地美满幸福,还有什么要在意或烦恼的吗?
应该是没有吧?阿明下了一个结论,自己的心已经被美好一切塞得满满了。
啊?得告诉阿承这件好消息。
突地想起那小子阿明的头就有点疼,这算是一件需要烦恼的小事吧?
那个来路不明的古怪家伙,最近有好好回家吗?会不会又赖在我住的地方不走?还是又跑到什么地方玩了?不会又去游泳吧?
搞什么鬼?我干嘛替他担心。
对于阿承这个没有血缘的小弟,阿明竟不知不觉地为他担忧起来,真如一位称职的大哥了。

D.我一点也不可怜

对于新工作还不大适应的疲惫,阿明一点也不觉得累,他反倒希望工作快点上手,因为现在的他可说是充满了干劲期望多存点积蓄。
结束与新同事的告别,阿明步出公司门口往车站走去回到往昔的住宿地点。
这的新工作就在以往上班公司附近,因此就没有换新的住,同样地,阿承来访的数也累积增多了不少。

提着两盒便当,阿明预感阿承晚上会来。天色渐暗四周景象模糊浑然,宛如被黑墨快速吞噬,透过没有铁架围护的窗户,看着自己住的绿色窗帷在外舞动,斗室显得更加漆黑沉,一点生气也没有。
猜错了?看样子晚上肚子会很撑。阿明难得猜测错误,小小的失落让他放慢脚步。开了门,一道黑影向阿明急遽地扑来,瞬间擒住了阿明。
「我的天呀?这的欢迎仪式可真惊人。」阿明不慌不忙地按下电灯开关道。
「啧,你没被吓到真不好玩。」放开阿明的腰杆阿承惋叹说着。
「你还没吃吧?喏,便当。」
「谢啦?」接过食物阿承主动地大方享用。
「你好久没来了是到哪里去玩了?」

「嗯,有吗?应该是回家吧?」
阿承的注意力全放在便当里的内容物,连头也未抬地回答道。
「看样子几天不见你已经变成乖宝宝了。」
「呵。」阿承轻呵了一声,随即不语地继续吃着便当。
这小子今天怪怪的,要是平常一定会笑得更夸张的,注意到阿承与往常的不同,阿明只是想着:这小子哪天不怪了。
「你的母亲是怎样的人呢?」
突来的问题让阿明有点措手不及,挟起的豌豆险险掉落。
「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啦?快点回答我呀?」有点失控的语调杂夹着莫名的怒气,阿承自知失态地掩住了双唇。
「……阿承,你怎么了?」
不是特别温柔的问句,也不是非常柔和的话语,但却有着初春旭日升腾的暖意,听在阿承耳里宛若包含着无限的关心。
「没、没什么。」放下末食用完毕的便当,阿承有点狼狈地站起,打算即刻离去。
「等一下,别走?」
放着这奇怪的家伙不管肯定会出事,阿明赶紧拉住阿承的手,阻止他的唐突举动。
「你看你,东西部打翻了。」
「……我……」阿承停下他的步伐,被握住的手腕传来细细颤抖。
「我不是叫你把我当大哥吗?有烦恼可以告诉我,没关系的。」
两、三秒的等待,沉默在细语传出后中止。
「……我好怕见到她……因为我不知道我见到她的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来,好怕……」
她?是谁?阿承的母亲吗?咦?等等,我记得……阿承没有父母……
「……虽然我不知道她是谁,可是……如果你们好好聊一聊一定可以化解误会的。」
「误会?」阿承转身,迫近的脸带着读不出的表情让阿明松开了手,令他有点畏怯地退了一小步,「我跟那女人一点误会也没有。」
这样的说法太自以为是了吗?阿承愤慨的语气使阿明有股即将被暴力笼罩的幻觉,他睁大眼打算看清阿承下一步行动。
「……如果你可以安慰我就好了……」

取代被打的痛楚,阿明霎时感到一股沉甸的重量直直地压在他身上,发烫的体温倏地导输过来,不是很使力的双手围吊在他的脖颈上,方才的那句呢喃宛若有魔力的咒语清晰地刻在脑里。
搞什么鬼呀,这家伙?真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阿明把他当做是撒娇症状的发作,摸摸那颗趴在他肩膀上的头。
「好好好,乖乖没事了……你病得比我妹还严重呐。」

阿明无奈地拍着阿承的背,感触这奇妙的感觉。微弱的抖动发自阿承的肩,双手环住之后才察觉他的纤细薄背,有阵淡淡的青苹果香味从那颇长的发丝飘出,令人有种迷惑的醉,醉在这寂静平凡的夜,醉在这温暖肤触的错觉。

喝!不对,阿明惶恐地拉开怀中的人,惊惧地结束这样诡谲的行为,中止这不该发生的突兀,这是怎么回事?阿明在内心大问。

唇边尚留冷却的湿润,慌乱占据阿明的思考,他勉强定眼看着面前那张彷佛受伤的脸,宛若脆弱的本质却扮起高贵的坚强,唯独一滴傲睨的晶晶莹珠从戴起的面具上不小心滑落,但这不仅没有破坏整体的美反倒更增添了一抹鲜明,在阿明的记忆中留下一个难以忘怀的烙印。
「你、你干什么?」阿明有点不知所措地问道,他竟吻了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硕大的疑问让他的舌头有点打了结。
阿承无言地挣开阿明紧抓的扶持,哪怕知道自己可能因此而腿软倒地,一个踉跄转身,阿承在阿明的眼中留下一个浮动的身影后离去。
「哈,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明沙哑低吟着不会有人回答的问题,干涸的口腔似乎还残存刚刚的味道与记忆,他不自觉地咽下一口燥热大喊着:「谁来告诉我呀?」

关掉哗啦的水声,阿明将抹布扭干,在徒剩油渍的地板上做最后一擦拭,脑海依旧是一片混浑,无数的疑问与讶然仍盘旋在心中,阿明努力地归纳自己的思路好理出一个头绪。

这是怎样的意外呀?那家伙怎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真是吓死我了,头一被男人吻,这该说是新奇的体验吗?不对吧?应该是令人惊骇的恶梦才对。阿明把擦拭好的抹布丢进垃圾简里,以向下扑倒之势跌到床褥上,翻个身曲肘枕着自己思考得快爆烈的头壳叹了口气。

他到底怎么了?哪家伙。他的嘴唇很软嘛?还有……还有他的表情……一想到阿承那副有点倔强不认输的神韵,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一样,阿明的胸口仿佛有某种说不出口的紧绷揪住了呼吸,烦躁的感觉也随之飘升而至。
「唉,我很担心你耶?可别在明天的报纸上看到什么人自杀的新闻呀?」
真是的,那么让人操心,害我都不能好好结婚,呀?忘了跟他说了。
阿明把皮鞋用力踢掉,不想再心烦下去了。
※※※※※

犹如钻石发出的光辉般耀眼,各式各样款式的婚纱礼服整齐柔亮地呈现在眼前,轻柔丝缎上仿佛跳动着光之精灵,随着天板上的美术罩灯变化各种舞姿。阿明看着真真欢欣地试穿著不同颜色的缤纷礼服,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众人眼中的那位美丽女子即将成为他的未来新娘,阿明有着自满且骄傲的甘美。

倏地一道小小烦闷窜入心中化作一抹微小的沉重,勾起一点点的担忧,对着昨晚异样的阿承担忧,只是内心那微小的沉重,轻如鸿毛的重量根本引不起阿明的注意,好比羽毛轻点的涟漪终究会平静散去,然后水波仍旧会恢复以往的稳定。
「阿明,你看这件好不好?」真真唤道。
「呀?什么?」阿明招回刚刚涣散的思绪,「很好看,你不管穿什么都美。」
「呵呵,你每都这么说。」
阿明说的是事实,身形苗条的真真不论穿的是何种衣服都很适合,倒不如说她能把衣服的特色都展现出来吧?
「对了,腰围的部份到时可能得……」阿明话未落完,眼前的美人震了一下,宛若被何事吓着般。阿明当然不会遗落掉这份异状,但,他也只能当做没有瞧见地继续说下去。
「是吧?到时要修改。」
「嗯,对、对呀?不然我可能就穿不下去了,呵。」真真有点落寞地说道,眼角带了点愁绪。

阿明肯定真真有事瞒着他,所以他在等待,等待真真愿意与他共享秘密的时刻,他不想强求她说出,因为他不想伤害她,如果强迫她说出来会使她受伤,那么,阿明愿意等待下去,就算那个秘密无法透露,抑或是对阿明而言很糟糕的消息,阿明仍然乐观地想着他一定都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可以完全包容即将成为妻子的真真以及她的所有一切。

结束礼服的试穿阿明勤快地送了真真回家。在回途的路上真真那张愁颜宛然叠上了不小心忆起的另一张模糊影像。
又是一个礼拜五,阿明下了班迫不及待地在自己房里的月历上图画记号,心跳跟着脉动一下,距离自己的婚礼越来越近了。
解开领带,他想着是不是该去哪里渡蜜月才好,可惜贫穷的现状似乎不是一下子就能改善的。
「幸好真真说不在意。」
大门响起开启的声音,阿明知道就只有一个超级主动没礼貌的人会这样进来,他忽然想不起自己是何时给他钥匙的呢?非常薄弱的印象呀!
「阿承,我是什么时候给你钥匙的?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呢?」

进来的人果然是阿承,不过那副与平时差异万分的打扮让阿明相当诧异。阿承穿著一套黑色西装,原本就颇为高佻的他,那新款的剪裁更是衬得体形匀称,散发着非凡魅力的年轻帅气,装饰作用的领带正被阿承拉扯开,解开上扣的同时,白皙的肌肤便从半敞的领口裸露出来,正巧与披在身外的漆黑成了强烈对比,那相当平凡的举动不知为何看在阿明眼中有着无法言喻的中性气质。
「哇?你今天怎么穿得这么正式?」阿明丢掉那种起鸡皮疙瘩的感觉,尽量用着不在意上意外的口气问着。
「钥匙是我上偷去重打的,今天穿这样是因为我爸爸的忌日。」一架会发出人声的机器,阿承用着平淡的冰冷语调一字一宇说着。
――着阿承慢慢的靠近,阿明感到有股压力迫得他无法移动,他只能静静地瞧着阿承对他的拥抱。

天呀?今天又是这种大礼。阿明对于阿承的行为定律似乎已经有点习惯甚至可说是了若指掌,阿承仿佛退化的婴孩无助地攀附着,他喜欢拥抱,应该是不分对象的那种吧?阿明心想。
「……我喜欢你,阿明,我爱你……」阿承望着阿明说道,邃的眼眸底部荡着诱人的妩媚,吐出的气息蕴藏着炽热的情焰,弥漫着淡淡的犯罪气息。
心脏差点暂停,宛如被那话语大力袭击。阿明吃惊地睁大双眼听着穿刺耳膜的震撼告白。
这家伙竟然喝酒,小孩子喝什么酒呀?阿明摇了摇头。
「阿承你喝醉了。」别说这种傻话,我是男的呀!阿明理所当然把它当成另一个玩笑来看待。
「才不咧?我喝酒但是、我、没、醉。」给了阿明一抹艳丽的笑,续道:「我真的喜欢你,来做吧?我们来做舒服的事,你一定会喜欢的,呵?」
「看样子当你的大哥心脏要很强才行呐?」阿明扶好阿承快滑下的身躯,极力将他搬到床褥上安置。
「嘿嘿。」攫获对方的唇,阿承吸吮着。
「你别这样,我真的很担心你耶。」阿明推开他,一掌将阿承压回床上躺好。
俯视身下的脸孔,阿明的身影落在阿承的脸上形成了一块半透明黑影,但那黑影却遮掩不住阿承的神情倏地撞进阿明的眼睛,唤醒前的记忆。
又是这样的容貌,在那面孔下到底包涵着多少的不甘心?到底有着多少的委屈?又有着多少的寂寞才会聚成这样的表情?
「我是说真的……我爱你。」流露真诚的挚率,阿承相当认真地说道。
「爱上一个人有那么快吗?」阿明不可置信地反问。
「是呀?就是有那么快,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上你了,你为何不相信?」阿承大声地反驳道,期望将他催眠洗脑。
这是那个平时嬉皮笑脸的阿承?这是平常那个古怪无天理的阿承?还是这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晴天霹雳的感觉漫开,阿明只能哑口无言。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是没有办法响应你的,我就要结婚了,况且我对你没有那种爱呀?怎会演变成这种情况呢?
「……可怜的孩子,我不可能……」
「我一点也不可怜!为什么没有父母就是可怜?为什么得不到爱就是可怜?你们少装慈悲了……我根本就不需要你们多余的同情。」

是刚刚的冰冷语调,是方才隐藏在眼底的另一股悲哀,阿明觉得他有点自暴自弃了,心疼的感觉正催促着阿明要做点什么。
「你冷静点。」
「你不是说要当我的大哥吗?那为什么不安慰我?」泪,落了,不争气地落了。
「问题是这种安慰法是不对的呀?」
「哪里不对?我一点也不觉得呀?……你这大骗子,你骗人?」
竟然说我是骗子。阿明露出一个苦笑,望着那一串串滑下的莹珠闪着白光的幻美,阿承的瞳仁澄清得像池湖水,倒映着阿明的脸。

阿明忆起第二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地哭着,像一个抢不到糖的孩童般放纵尽情地哭着,丝毫不觉得难为情,哭泣成了他的权利,泪水成了他的代言,他借着哭泣发泄他的心情,也凭着哭泣掳获别人的心思。
呀?是啊?从那时起似乎就想着要如何安慰他了。
唉,怎会有这么容易掉眼泪的人呢?阿明忽然想起雨天,那种潮湿的日子,抬头凝视降雨的同时他有种想跟着雨滴从亿万公尺的高空坠落下来的疯狂冲动。
昏眩的心绪,蒙蔽了应有的理智。
「好呀!我来安慰你吧!」这是同情还是怜悯?拭掉阿承脸庞上的泪水,阿明弯下腰轻轻地吻上他的脸。

如果一个吻就可以止住他的眼泪,一个拥抱就可以令他欢心,那么,他愿意这么做,仿佛理所当然,只是他不晓得自己为何可以接受。也许人类有时的行动就是这样无法解释与言喻的吧?真是很不负责任的想法呢。
阿明他没有去想,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因为接下来的恣肆激情已将他袭卷至另一种感官风暴。

脱下彼此的衣服,阿明爬上那张陈旧的床铺,第一见面时的最初印象即是阿承苍白的皮肤,此刻,他正仰躺在阿明日夜为寝的折褥上张开迎接的双臂,瑰丽的紫贝光泽浮漫在阿承富有弹性的雪肤肌理上,没有粗糙触感反倒有着可媲美女性的滑腻,阿明像是在赏玩这种特别肤触,不舍地游馗摸着阿承的瑞白胸脯。
「阿明,会痒耶?」一个小小抱怨,阿承抓住阿明在胸前玩弄的手腕,忽地用力拉扯,阿明顺势跌躺在阿承身边。

讶然之余阿明翻身,两人的位置已然互换,只见阿承大剌剌地跪坐在阿明的肚皮上,赤裸的白色光景煞是美艳惊人,阿明不好意思的往身下瞧去,一瞥眼,阿承的私更是一览无遗,那稍稍挺立的硬挺尚未完全勃起,正发烫地顶在阿明许久未操练的腹肌。
巍巍颤抖的惊恐促使阿明半坐起,但,立刻被阿承迅捷的吻压下去,那是一个带有泪水味道的半强迫性的吻,有着酸涩与酒醉的迷离。

似乎感染了阿承的醉,阿明觉得晕眩,悖德的欢愉正频频吸引着他,他陷落了,犹如一座被攻陷的城,阿明的感官被敌人渐渐掏空,意识朦胧,填进了一种阿明从未感受过的未知,身体在海上漂流,未知逐渐地扩大。
突地,对未知的恐惧让阿明联想到『后悔』这个字眼,他会后悔?或是会令阿承后悔?他直盯着阿承,期望他停止这奇异的行为。
使人喘不过气来的吻在阿承单方面努力下结束,他留恋地舔了一下嘴唇,眼眶潮湿地眯起。他笑了,满足地笑了。
「没关系,我想要,我不会后悔的。」
仿佛卡在脑袋计算两、三夜还无法解答的微积分数学,阿承竟轻易释怀地解决。
高涨的欲望瞬间爆发,阿明忘情地享受接下来的一切,口中更流露出强忍的欢愉。

含进那抖动的分身,阿承正极力地服侍着身下的阿明,灵巧地运用他的舌头,舔舐着滑腻略带咸味的圆弧顶端,拨开浓密的体毛,阿承更给予根部刺激,用着舌尖细细探剌着略凹的褶皱皮质,而扶持的双手更不忘给予圆球轻柔的按摩。

很快地,那硬挺便释放浊热的白色黏液,阿明也呼出一口解放的喘息,误以为结束的阿明脱力地呼吸,未料竟还有下一波高层快意。
「……啊……阿、阿承,够了……住手……」
阿承咽下对方的蜜液再含住那已萎缩的象征,不出一会儿,挺立已泛着晶莹的蜜滴。
「等、等一下,你……啊……」来不及问完的问句,阿明已让腹部的灼热燃烧得丧失语言能力,徒留发出像动物般无意义的呻吟。
挟着热烫的硬块,阿承竖起腰脊蹙眉地吸气,努力放松自己紧绷窄狭的后庭,好让阿明能更入那两丘间的密道。
「……呜……啊……」

阿承眼角泛着红潮,让热意蒸馏出来的汗水细细凝在肌肤,聚成滴滴莹珠滴落在阿明的皮肤,汗滴滑落下的同时,盼望转变成甜滋滋的爱意渗入对方毛孔,祈求有着与他相同的感受。
爱我吧?阿明,爱上我……阿承在内心幸福地祷颂着。

「我看到我妈了。」

叠在臂膀上的身影这样说道,汗湿的黑发敖贴在他的面颊与额头,刚才的激情仿佛还残留着未完情韵,阿明看着格外妩媚的他,重新审视有关他的相关记忆。不过,阿明现在还徜游在梦幻般地极境与情欲后的满足。
知道阿承正提起自己相关的事,阿明有种被看重接纳与相信的感觉。与逐渐模糊的思维对抗,阿明暂且摆脱接下来的烦恼,极力听着阿承所说的话语。
伸手拨弄他的头发,将阿承微长的发丝撩起巨耳后,阿明担忧问道:「你……有做了什么吗?」
「没有。」阿承摇摇头,「结果我什么都没做,我还以为我会当场扼死她呢?」
漠然的说法听不出带有想杀人犯罪的激动,阿承换了一个姿势。
「太好了,不用去牢里探望你。」阿明笑笑地说着。

瞪了阿明一眼,阿承续道:「我妈她还是没变,一样是个自私的女人,她每年都会回来闹一下,目的是我爸的保险金,她似乎没拿到手就不甘心。」阿承微微挪动身体,更贴近阿明温热的体温,「……她的眼里还是没有我这个儿子,看到我就好象看到外人一样……这不知道是第几见到我了,每都是从我的身旁经过,一句话也没有。」
「你很难过吗?」阿明问道。
「嗯,难过毕竟是有的,只是时间已经将我的感觉冲淡了,不,应该说是我麻痹了吧?」

E.婚礼――离别

「嗯,难过毕竟是有的,只是时间已经将我的感觉冲淡了,不,应该说是我麻痹了吧?」
阿明反复听着脑海中的清脆声音,那是上阿承说的话,一句令人感到心疼但却又无能为力的话。
这是第几了呢?距离上疯狂举动,阿明现在还是搞不太清楚事情怎会演变成这种结局,那时的他为何不排斥?为何不抗拒?这样做好吗?对吗?
阿明现在还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不过,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不应该给他希望的,不该给阿承希望的……不应该放任这种事情继续发生……

阿明像是打破远古天空的罪魁祸首,在一旁看着女娲补天,而内心满怀着罪恶感不敢出去为自己闯的祸负责。
对,他只是同情他、怜悯他罢了。

阿明找着借口,他没有勇气看向自己在月历上做的记号,自从那天后他已不再画上新记号了,因为面对身为未来妻子的真真他有着背叛她的感觉,可是更令阿明感到害怕惶恐的,却是这种感觉竟然这么地薄弱,轻微得宛如要消失般。
而造成这种动力的原因阿明很快就了解了。

真真变了,这样说或许不太公平,因为阿明相对也变了,人总是会随着时间成长而发生变化的,观念上的改变、思想上的不同或是行为上的差异,再者连容貌也都会变的,阿明发觉现在的他已经无法了解真真,伴随婚礼的迫近真真愈是愁颜不展,以工作要做好为理由的她极力地避开阿明,与他约会的数反倒减少了,阿明还是想好了理由,大概是结婚之后每天都可以见面所以现在不急,但,阿明自知,这不是主要的缘故,而是真真有着无法说出的心结存在所致。
阿明坦承自己并没有变心,他还是爱着真真,只是心底仿佛还有另一个模糊的影子,这也就是另一个困扰的原因。
一想至此,阿明又心神不宁了。
「阿承等下会来吧?」

他在期待着,等着阿承的到来,等着月圆后即将来临的狂欢,这个房间宛如成了他们两人共同的犯罪空间,在这里不会有着任何人的责罚,就连自己消极的斥骂也封闭了起来。
他沈沦了,沉浸在双方肉体的欢愉,那样的甘美让他的理智磨灭,只剩下追求彼此体温的渴望。
来了,门再打开了,阿明的心跳加快了,接下阿承交给他的体温两人再度紧抱缠绵。
「这是我的恋爱颜色,你看,美吧?
」阿承甩着他的头发,发梢的活泼紫鲜明地跃入阿明眼帘。
「你怎么染这种颜色?」
「特别嘛?不好看?」
不,怎会不好看,那近黑的紫色宛如一生出就是头发的颜色,不仅未与原本发色的黑排斥反而有融合的感觉,怎会不美?
「很适合你。」
「真的。」阿承呵呵笑道,满意地抚摸着自己的发尾。
是时候了吧?阿明心想,虽然难以启齿可是终究得说。
「阿承……」
「嗯?什么?」阿承在阿明的胸膛上玩弄着手指,将食指与中指交叉走动着玩。
「我……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阿承张大他那水灵灵的双眼认真地盯着阿明。
下个月我要结婚了。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很简单地呀?但却是很不容易说出口的话。阿明有点为难了。
他一点也不想伤害任何人的。可是这句话却会伤了眼前的人,眼前这一个脆弱又寂寞的人。
快说呀?阿明催促自己。
「……不,没什么。」阿明摇摇头补道:「明天是假日,你想不想出去玩?哪里都行。」

「真的?」乌鸦发现光亮宝藏时的兴奋外加一点惊喜,像是得到特赦的一张脸。
「当然,我有说谎过吗?」
「耶?太好了。」阿承开心地在床上直翻滚,阿明只好微笑地看着。
吻上那片有点单薄的背,落下一个轻轻的碰触,倏地离去,今晚是分手的最后一夜。

吵杂的欢乐嬉闹,游乐园里到充斥着喧嚣,眼前的一片空地正有一群鸽子移动着,并且轮流发出咕噜叫声。
看着那甩动的紫色发梢阿明的唇角微微上扬,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笑,也许是因为跟他有同样的感受吧?玩得很愉快的感受。
那背影宛若雀跃的孩童,一只在地上不停啄食的小鸟,脸庞正凝着几滴几欲滑落的汗珠,阿承正快步地走在距离阿明两、三步的前头。
「阿明,接下来你要玩什么?」阿承转头说道。
「我想休息一下。」找了一张长椅坐着阿明疲累说着。
「是吗?那我自己再去玩一云霄飞车唔?

无数道柔和光芒从阿承说话的身后射出,阿明眯起眼来仰望着他被阳光映成桔红的身影,太阳已经走到西边了呀?
有哪个高四生会这么喜欢游乐园?而且还是一个这么大的男孩。阿明在脑袋里胡想,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一个最终需要正视的问题迫使阿明站起。
「阿承。」他伸出手握住阿承的肩,勇气似乎从打直的臂膀流走,指尖有点发烫,「阿承。」他叫了第二声名字期望他转过身来。
「要一起去玩吗?」
无丝毫防备的语气,一双质朴天真的眼睛。
「我下个月要结婚了。」相当流利且快速,阿明一气呵成地说出。
下一瞬间,阿承只是睁大了他的眼,褐的瞳仁有着两、三秒的扩大,然后,他闭上了眼,缓慢得犹如谢幕的布帘规律放下,阿明望着他,他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忘了这一幕。
那双孩童般的辰星眼眸转为游戏人间的犀利,就在他重新打开双眼时,漫着即将吹起的暴雨,阿明从他的眼底读出了愤怒、不甘、憎恶、痛苦、寂寞与悲伤。
那紧咬的下唇就像要渗出血来,刹那,透明的液体就这样倾泻,宛如要冲刷掉眼里的一切,抹灭掉自己的情感。

阿明仿佛可以听到在头部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非常地遥远、非常地轻微。呀?想起来了,是小时候妈妈给阿明最喜欢吃的可乐糖在嘴里溶化裂开的声音,当护士的母亲平时是禁止阿明吃会蛀牙的零食,那是记忆中唯一一颗珍贵的糖果。
「……阿承……」
在他笑得最开心的时候伤害他,在他感到最幸福的时候伤害他,这样是何等的罪恶、何等的残忍呀?
「……对不起……」
阿明等待他开口,不管阿承要如何辱骂他、责备他,他都会欣然承受。
「……要不是她怀孕……你才不想跟她结婚……是吧?
」阿承敞开喉咙说着,「你爱我的吧?不然你为什么跟我做爱?」任性的话语大声撞击着阿明的耳膜。
阿明恍然想到自己真是一个没有大脑的男人,竟然在众目睽睽的地方说出,一旁的众人正拉着他们的小孩迅速离去。

在他们眼中也许正鄙视着自己也说不定,阿明叹了一口气,他还是只能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办法响应你。
阿明低着头,他没有直视阿承的勇气。
「……你这个博爱的家伙……我知道了……」
阿承走了,丢下这句话走了。阿明抬起他的头,他知道他没有追上去的权力,他不能安慰他更不可能给他所想要的爱情,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他离去。
※※※※※
那人向阿承走了过来,同时阿承也让自己吓了一大跳,因为那时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眼泪是蹦出来的,而不是滑下来,累积的情绪一下子就爆发开。
他向那人哭诉,因为他知道在这世界上只有他是无所回报地爱他,他不会背叛他,而他得到了爱。
突然间,阿承一点也不觉得悲哀了。
「爸爸……」

是梦,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梦,一段很久很久前的回忆。阿承擦拭掉眼角的冷湿,他醒了,从睡梦中醒了。梦境是那么的美好,那时的心情是那么地满足,但醒来的感觉却是徒剩凄凉与无奈,因为梦里的那个人在现实中早已不在。
梦终究会幻灭的,尤其是越发美好的梦。
已经没有爱我的人了吗?一直以为他是喜欢我的,爱我的。阿承突然觉得自己相当地肤浅,一种无力的感觉正在吞噬着他,黑色漩涡慢慢地卷起,眼前的景象又再度模糊。

他忘了那天自己是怎样回到家里,只知道这里还有一盏为他而留的灯光,他很感激清文对他的照顾,可是他知道那不是他想要的,清文只是依赖他,想从他那里得到温暖而已,就算清文对阿承说再多的爱你,那也都只是清文的自我催眠。
「你醒了,饿了吧?
」清文端了一杯鲜奶过来。
阿承摇摇头:「我不饿,文哥,现在几点?你不上班吗?」阿承拉开棉被坐起。
「十点,我下午再去,反正现在也迟到了。」清文毫不在意地微笑说道。
「……文哥,抱歉,让你担心了。」
「说什么傻话,关心你是当然的呀?
」清文抱着他续道:「阿承,忘了那个人吧?虽然我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人,但是他们都只是跟你玩玩而已,你有我就够了,对,有我就够了,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你终究得回到这里的,回到我的身边。」清文毫不厌烦地说着,一再重复,直到阿承有了响应,同样倦恋他的体温而回拥他,他才停口。
「……安慰我吧?文哥。」
不在乎了,一切都无所谓了。原来只是自己自作多情,阿明不过陪他玩玩罢了,阿承漠然地想着。
对于自己心情的平静他感到不可思议,也许这是悲伤到极点的表现,他有种无所适从的酸软,任凭灰色心绪在交战。

是呀?他从未说过喜欢我之类的话,而且他还有女友呀?我真是愚笨,真是盲目,不过是自己一头热罢了,我太狂妄自大了,阿承突然有股自以为是的羞耻混着泪水滑下,脑袋又再度陷入混乱。

可是,他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呢?那温柔的吻、体贴的手指,还有那充满柔情的笑容……这些都不是虚假的吧?是有温度的、有重量的,我可以感受得到的,我的皮肤、我的身体、我的嘴唇、我的心底都刻上了他的记忆,是真实的。
「不是这样的,文哥,我终究还是会离开你的,我并不属于你,我跟你是完全不同的个体,你不能再依赖我了,就像我一样,虽然我会寂寞会受伤,可是我不想逃避。」

「你、你在说什么?阿承,你是需要我的吧?」清文睁大眼,难以相信地说着。
「文哥,我不再需要你的安慰了,你懂吗?」
「阿承,你要离开我了吗?」

「是呀?」阿承仿佛理清了某种概念,态度坚定地说着,「文哥,我将来不可能一直陪着你的,我一定会再找到一个我爱的人,就算那时的爱情很短暂,可是我还是会满足的,不管是男是女,我会和他在一起,然后独立又坚强地活着。」
「是吗?」迷惘的眼神,清文啃着阿承所说的话。
「嗯,同样地,你也要好好地照顾你自己。」
一个人的观念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开通的,阿承知道堂哥需要时间治疗属于他自己的伤痛,那不是自己可以插手的,可是他会在一旁帮助他,只要他需要帮忙的时刻。
推开清文覆盖的身躯,阿承理好自己衣服,他要再见阿明一面。
他想见他,没有任何理由,他只是想再见他一。
※※※※※

又是那种表情,就像小孩最爱的玩具被抢走,而得忍耐着不哭,带着强烈不甘与轻微的憎恨。阿明在心里不停咀嚼着自己散播的恶果,他很清楚这样的后果必定会发生的,无可避免地呈现。

仿如在他的身体割下伤口,他感到有点轻微的痛,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大概只能说是不舍吧?不舍他那与时下青年追逐流行的染紫长发,不舍那天真无厘头的古怪脾气,不舍那洁净无瑕的滑腻肤触,还有那令人感到窝心的温暖柔情。

阿明知道阿承是发自真心爱着他的,从他的行为举止、他的声音、他的眼神……无一不是浸淫在幸福里的表现,所以,他怕了,不能同等响应他的压力让他惊醒,阿明冷汗涔涔地数着自己惶恐的心跳声音。

因此,他说了,毫不留情地说了,将那句台词残酷地在脑里演练几番,每一练习都带着至上的无奈,然后,就在最残虐的时刻毁了这一切,震垮阿承所建筑的爱情高塔,就如同一位扼杀了他的所有的无情杀手。

他应该感到轻松才是,他可以好好地自在呼吸,让自己的思虑自由澄明,因为他将一直以来使他烦闷的恼人问题解决了,不是吗?可是为何现在的他犹如被人掐紧脖子难以喘气的鸡,塞满即将待宰的恐惧?
他感到口渴,拿起矿泉水的手指有点冰冷,仰头喝下时,从唇边溢出的凉水让他想起相同成分的物体,同样受着地心引力影响的流动频率。
阿明追忆着那难以忘怀的一幕无止境地上演,阿承流下的泪仿佛滴上了他的心,侵蚀着细胞,蛮横入侵他的脑,因为他忘不掉。
他不会再来了,一个亲昵的家人消失了,被定位为弟弟的阿承。
世上有哪种弟弟会与他有着这么怪异又不纯的联系,阿明自嘲地暗想。
「他会好好回家吗?会不会又玩到半夜?……」
阿明咋了一下舌,没想到自己还是替他担心着。
「他不会再来了呀!」阿明喃喃说着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在游乐园的分别距今已经快十天了,怎么还可能会来呢?
收拾着行李的同时,阿明也努力整理自己的心情,他要结婚了,搬回老家跟妻子组成一个三代同堂的美满家庭,他得离开这里了,离开这个有着短暂温馨回忆的古老住。

「真真怎么还没来?」约好要来帮忙的真真现在还未抵达,阿明着实有点担心,毕竟她是位孕妇嘛!
刚提问的同时,大门开了,伴着无声地息的脚步走进。
「真真你怎么那么慢?」阿明将一堆闲书丢进纸箱里转头问道,惊讶让他的双肩跟着吸气而耸立。
「阿、阿承……」
是梦吗?阿承竟然活生生地在眼前站立着。是记忆中那个怀念的影像,那姣好身形,还有那熟悉的脸孔,只可惜他不像以往那样笑得灿烂。
这不愧是只有厚脸皮的阿承才做得出来的事。阿明这样想道。
「太、太好了,你来了,来得正好,我在收拾行李,来帮我吧?」阿明不知要说什么地胡扯着。
「我是来还你这个的。」阿承把钥匙放在桌上,发出喀的一声。
「……」
「还有一件事,希望你把欠我的东西还我。」
「……什么东西?」
「一个吻……过去的吻都是我主动给你的,现在请你主动地回吻我。」冰冷的语气加上漠然的表情,阿明难以想象『亲吻』这样的热情举动要如何做下去。
跟在游乐园重迭上的一幕,阿明看着他慢慢地闭上了眼。仿佛要吻上敌人般地颤抖,要碰触最恶毒的毒液般难受,阿明落下他的吻,吻上阿承冰冷的唇。
来不及咽下的炙热黏液从口腔里溢出,忘情的拥抱驱赶掉阿明的理智,他陶醉在这种甘美直到不能呼吸为止。

薄唇尚留湿润,但怀中的阿承早已逃脱,放开拥住那纤细腰杆的双手,手臂上的热意突然消逝无踪,没有感情起伏的眼眸正盯着阿明瞧,对阿明来说那是种折磨,一种伤害了别人的罪恶与歉疚。
阿明眼里的精致人偶开口了。

「我想再一理智地跟你说声再见,所以我来见你最后一面,现在我了解了……」阿承抿了抿那因接吻而红润的唇,像是下了决心地说出:「你是爱我的,阿明,我可以肯定。」

「……我、我……爱你……我是爱着你的?」他不可置信地反问,内心有块还没有拼上的积木,顷刻,他感到一股寒冷的恐惧袭来,攀上了背脊扩散到整个身体,就连脚趾也不禁颤抖起来。仿如在推理小说中被拨开的真相,阿明就宛若被指认出的凶手般原形毕露。
「……不……不是……」他无力地反驳着,觉得自己脑袋又刮起了一阵旋风。
「没关系,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反正你都要结婚了……」阿承仿佛渐渐地拾回感情的娃娃,「我想祝你幸福……可是我办不到。」绝望的透明泪水沿着阿承的脸颊流下。
阿明感到心疼,突然有股冲动想吻去他脸上的泪痕,但是,他不能。
「你是爱我的呀!为什么不选择我,偏偏跟一个女人……」
「不……我……」阿明此时却无法说出我不爱你的话来,因为他有点疑惑了。
好悲伤,心里有股苦涩好想将胃里的东西全呕出来。
「这样是不对的,不对的,阿承,你还有大好人生要过,别再对我着迷了,我就要结婚了呀!」
既然已经做了那就要做到极点,阿明努力地将一线希望弭平。对呀!只要再一点点,阿承就可以完完全全把他这个差劲的人忘了,恨我吧!如果这样可以使你活得更好。
「而且你看看,我们这样能组成一个家庭吗?我想要孩子呀!你能为我生小孩吗?不可能吧?别再让我为你担心了,你也快去找个女友过一个正常的生活。」

碎了,仿佛在阿承眼中看到有个碎裂的景象,发出玻璃破裂的声音,连那么微小的求救呻吟都听不到了。
「你不是本来就知道我有女友了吗?我们只是玩玩的而已呀!」
瞧瞧,就是这么地容易。走呀!我不会挽留你的,是呀!就这样安静地走出去吧!走出这个大门,轻轻地把手把转上,只留下离去的脚步就好、就好。
阿明笑了,开怀地大笑,笑得连眼角的泪珠都掉出来了。
他有种想要自虐的极端疯狂,双手握拳拼命捶打着墙壁,直到虎口都震出血来他还是不停地打着。
他又伤害他了,他想,这是最严重的一,同时这也会是最后的一。
真真后来来了,对阿明的不快不带有任何疑惑,温驯地帮着阿明理手背上的伤口,默默不语地整理着行李。
也许,她看到了,看到了阿明与阿承分手的经过,不过,阿明不想究,因为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对于结婚典礼需准备的琐事,场地的租借、亲戚好友的联络、酒席的招办等等,阿明幸亏有父母的亲切帮助,大致上都已张罗办妥,如今就只等那天的吉时到来罢了。
阿明撕掉那张只画了几个记号的月历,下个月的婚礼就要到了。

乞积静绰 公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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