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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 愚人游戏
〈前篇〉 
一直到后来,小豫都坚持认为其实自己与敏春的友情是坚如磐石的。即使到了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也不会变质。但真实中这份友情比想象的脆弱的多。被小豫一酒后突发奇想的玩笑给轻易折断了。为此小豫差点送了命。又好象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之后就只剩小豫自己孤零零的了。
一切都要从小豫刚上大学说起。
开学报道的那天,小豫很英勇的一个人扛着行李进了大学校门。看着校园里来来往往的新生和跟在他们后面提行李的家长,小豫觉得自己很干练。
小豫扛着行李进了宿舍楼。经过“1”寝室时,小豫不经意地一转头,看见屋中间坐着个长手长脚的男孩。不知为什么男孩似乎很生气:眉毛在眉心重重地打了个噶瘩,嘴角向下撇着快掉到胸脯上了。闭着嘴闷闷的一言不发,眼睛愤愤地盯着脚下的水泥地面。男孩身旁的床位前站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忙着把一包包行李床上床下的放好,小豫就没缘由地站在门口看着。小豫也不知到当时为什么会站在那儿看住了,有点傻傻的。
西装男人收拾好行李,转身顺手缕缕男孩散在额前的乱发和被男孩穿得一身凌乱的衣服,嘴里还唠叨着什么。可男孩还是一脸闷气的没反应。一脸苦相活像上刑场一样。小豫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听到笑声屋里的四只眼睛齐刷刷地望向小豫。小豫尴尬得迅速止住笑,扭头看看门牌号,很此地无银地问:“这不是‘519’吧?”男孩没吱声,西装男人倒很热情地指指楼上说;“还得再上一层。”小豫看清了西装男人的长相:三十多岁,脸瘦瘦的――和男孩长得很像――大概是兄弟吧。小豫说了声谢谢,忙大步飞似的上楼去了。
正式开课后小豫才知道男孩叫魏敏春,和自己一个班。平时敏春在班上话不多,也不爱和同学扎堆。事事总独来独往的像个孤狭浪客。一脸的落寞中透着些许忧伤,让人觉着很沉。沉默的人总给人怪癖异类的感觉,因此班上没人爱搭理他。
可小豫却破天荒地坚信敏春是个好人,虽然此关点占时没事实可证明。但小豫就是肯定,就像肯定每天太阳打东边出来一样。仅仅因为敏春的沉默刚直正符合小豫对朋友的认识。当时的小豫一相情愿地认为敏春十分单纯。敏春的冷漠不过是一个过度自我保护的伪装。就像街上溜达着的小狗,齿尖爪利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生存而已。因此小豫犯了他最开始的错误,小狗的爪子也是可以伤人的。
于是想和敏春交朋友的小豫有事没事的爱在敏春面前露一脸套近乎,希望能让敏春熟识自己。而敏春呢对小豫的热情表现出平淡的友善。对小豫既不表露出反感,也不表露出好感,不温不火恰倒好。以至于相当长一段时间后,小豫除了知道敏春叫敏春,是自己一个班的同学外别的一无所知。
不过黄天不负有心人。大概还是小豫的弃而不舍感动了敏春吧,敏春渐渐对长时间无缘无故在面前晃荡的小豫产生了亲切感,话也多了,人也随和了,脸上时不时也有笑容了,只是对自己家里的事还是一概决口不提,即便小豫已把自己四姨妈二女儿的男朋友的表叔上缅甸倒卖假玉石的事天乱坠地吹了不下八边。不过小豫还是很高兴,毕竟自己和敏春已称的上是好朋友了。
当时有好心的同学提醒过小豫不要和怪脾气及性格极端内向的人交朋友,但小豫还是坚信自己的眼光。因为经过长时间的了解,小豫发现敏春并不如外表的冷漠刚直:内心敏春是个感情十分细腻的人,心思很细,很会照顾人―虽然小豫并不赞赏男孩子有这种性格。但小豫还是乐呵呵的,毕竟有了敏春自己就不用再为洗衣买饭这类琐事操心了?BR>  进入大学的第一个学年,小豫就是在这种简单的快乐中度过的。时间一长,这种快乐让小豫有些飘飘然。小豫时常认为敏春就是自己,自己就是敏春,自己快乐等于敏春也快乐,敏春对自己的好似乎也成了天经地义的了。小豫不知不觉犯了第二个错误:再好的朋友也是相互独立的个体,一加一是绝对不等于一的。
从现在开始,事件才真正的展开了。
寒假快结束的时候,一天天气比较回春。整整一冬都十分吝啬的太阳也慷慨地挤出几丝称得上是阳光的东西撒在大地上。风里还夹杂着阵阵寒意。
小豫裹着棉袄,鼻子里冒着白气,缩头缩尾地走在大街上。要开学了,小豫打算去文具店买几只笔什么的。走在路上,小豫看见一条穿衣服的狗,让人领着很得意地跑着。还看见一只被人剪了屁股毛的狮子狗,抖着诺大的毛脑袋光屁股一颠一颠的,也很得意地跑着。过马路时还抬头看看红绿灯,翘着的秃尾巴赶着北风一个劲儿地摇。
“谁干的?大冬天的不给衣服穿也罢了,连屁股毛也给推了,缺德到家了!”小豫盯着光屁股狗心里骂着,头就很不留神地吻上了路边苗条的电线杆。“当”的一声脆响,小豫整个头像要飞出去,眼前一片金星四撞。小豫听到路人哧哧的笑声。一个声音讥讽道:“活该!走路不长眼。”小豫红着脸灰溜溜地一阵小跑,逃离了那片笑声。
小豫拐过四条街才又昂首挺胸。抬头第一眼便看见敏春穿了身白色,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在马路对面走着。跟在身边的是报到那天在寝室见过的西装男人。今天西装男人穿得还是很绅士,灰色西装外套的一件臃肿的防寒服在他身上也一派斯文。
西装男人拉着敏春进了街边的一间休闲专卖店。小豫想和敏春打个招呼,就过了马路追了过去。
店里人不多,小豫站在门口一眼就看见敏春和西装男人的背影。西装男人拉着敏春停在一排休闲外套前。
西装男人扒拉着面前的衣服问敏春喜欢哪一件。敏春没有说话。西装男人拿起一件军绿色有很多口袋的衣服问:“这件好吗?我看很多小伙子都穿的。”
敏春嘟囔道:“别人穿的我就一定要穿呀?”
西装男人又拿起一件米白色剪裁很规整的问:“这件利落,小小的很好看。”
敏春又说:“开春还早着呢!买这么小的外套放在箱子里生虫呀?”
小豫站在门口听着觉得很有趣。印象中沉稳的敏春居然也有小孩子似的小性。话虽句句顶人但挺可爱。于是小豫不忍心打断敏春的可爱,悄悄猫在一排长裤后没有做声。
“这件呢?”西装男人不厌其烦地又挑了一件。敏春不耐烦了,抓过衣服往架子上一扔,嚷嚷着:“我不喜欢,我不想买衣服!”然后甩开西装男人的手走出店去。西装男人向店员陪了个尴尬的笑追出店外。
小豫从长裤后直起腰窜出店外。“好奇怪的兄弟俩。”自从第一在寝室里见到西装男人,小豫就认定他是敏春的哥哥了。“原来敏春在家人面前这么跋扈。看开学了我怎么笑他。”想到这儿,小豫一脸坏笑地走了。

报到的那天敏春没去。由于没有敏春家的联系方法,小豫没办法知到敏春是否出了什么事――是病了还是怎么了――小豫很担心,
开课第二天中午,卫强很诡祟地找到小豫问:“魏敏春来了么?”
”没有。”小豫摇摇头,“都开课两天了,不知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这着急,又没他们家电话……”
“没来最好,以后都别来!”卫强打断小豫,四下望望,见寝室里没别人,于是很神秘地说:“我劝你以后别再理魏敏春了。”
“为什么?”小豫问。
“为什么?”卫强语气很怪异地反问了一声,说:“班上数你跟魏敏春最好。我就问你一件事,这么久了,你觉不觉得魏敏春有什么地方奇怪?”
小豫愣愣地瞅了卫强半饷,问:“你想说什么?”
“跟你说,”卫强把头凑近小豫耳边,压低嗓门儿说“还是没开学的时候,大概两个星期前吧。那天中午我和阿仪在通顺的中餐馆吃饭。看见魏敏春和一穿得西装革履的男的,也就三十来岁吧,也在那儿吃饭。那男的和魏敏春挺亲热的,后来不知为什么事吵起来了。魏敏春把菜汤泼了那男的一身,然后是哭着走的。”
“吵架吗,有什么奇怪的?”小豫没听懂卫强此话的用意,问。
“同性恋呀!”卫强对于小豫的迟钝表示愤慨。
“瞎说什么呢?”小豫上下审视着卫强一字一句地说。
“哎,你别不信。以前阿仪她们高中有这种人。阿仪见过的,一眼就能认出来,没跑儿!”
卫强的语气很强硬,让小豫觉得很气愤。虽然卫强不是说自己,但小豫天生的仗仪性格不允许有人这样怀疑自己的朋友。
“你造什么谣?那穿西装的是敏春的哥,你看准了再瞎编。”
“说了你不信,哪有那样的兄弟。兄弟吵架是这么吵的吗?男人解决问题靠的是拳头,女人才一哭二闹三上吊呢。”
卫强还很嘴硬,于是小豫恐吓地扬起了拳头,气愤地说:“你小子欠揍!你再敢造敏春的谣,我揍扁了你!见你一揍你一!”
恐吓果然很管用。卫强自卫式地后退了两步,缓和了语气说:“爱信不信,看你是哥们儿才告诉你的。我看魏敏春平时挺亲你的,怕你小子脑子少根筋被人拐带坏了。好心给你提个醒。”说完卫强讪讪地走了。走廊里还传来他嘟囔的声音,什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空荡荡的寝室里就剩小豫举着拳头愣在地上。敏春怎么会是同性恋?小豫虽然百分百的否定卫强的话,但心里还是难免嘀咕了一些。细想起来两碰见敏春和西装男人,都看见西装男人近乎于发腻地讨好敏春,而敏春一直就是一副气愤模样。不过敏春和西装男人长得那么像,长得像好象也不一定就是兄弟,倒一直没听敏春说过他家里人…
小豫用力甩甩头觉得自己很可笑,怎么为卫强的几句谣言说得心烦意乱的。小豫走到窗边想吹吹风,刚把头探出窗子就看见西装男人从政教大楼里出来,步子急匆匆的好象在赶时间。看着这个一身斯文的男人,小豫突然从心底生出一股厌恶。觉得这男人就象一只丑陋的八爪章鱼,不断的向周围喷洒令人做呕的墨汁。
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本是坚信不移的事常会为了某些人以讹诈传讹的谣言而变得阴影重重。就好象出门邻居朝你笑笑,本是件稀松平常的事。但若在出门前有人告诉你你邻居说你什么什么的话,那再见到邻居的笑时友善就变成了不怀好意的嘲讽。总想着邻居又说自己什么了。时间一长勾心斗角的事就来了。
小豫也是这样。本是对敏春人品的单纯有着执卓的信任,却因听了卫强的话开始整日捕风捉影。总想着敏春还没来上课是不是和西装男人在一起;上从服装店出来他们又去哪了;吵架究竟为了什么事,敏春怎么会哭了?每每一开始胡思乱想,小豫就告戒自己不要轻信卫强的谣言,不要怀疑敏春。但即使这样小豫还是没办法栓住自己脱缰的思维。最奇怪是小豫对西装男人的憎恶没理由的与日俱增。说不清是为什么,反正小豫就是坚信西装男人是坏人,就象坚信敏春是好人一样。
小豫脑子里就象有只白老鼠,不分昼夜地踩着轮盘跑,跑得脑子晕乎乎的。但不管怎样,小豫决不苟同卫强的推测。心想敏春是多愁善感了些,但绝对不是卫强说的那种人。一定是敏春在外面惹过什么麻烦,不得不屈身和西装男人在一起。但老实的敏春会惹什么麻烦呢?想了半天,小豫也没想出敏春对自己诉过什么苦,叙过什么愁。因此,小豫地觉得敏春不够朋友。
敏春来上课已是开课一周后的事了。
这天下午没有课,小豫夹着课本来到敏春的寝室。寝室里空荡荡的,只看见敏春靠床头坐着看书。见小豫来了敏春挪了挪屁股,腾出个空位让小豫坐下。
小豫把课本随便扔在桌上就单刀直入地问敏春为什么这么久才来上课。敏春笑着说要开学时得了阑尾炎,不得不去医院挨了一刀。说完还调皮地眨眨眼。然后敏春慷慨激昂的大谈医生如何凶残的把自己开膛破肚,护士如何阴险的当了帮凶,自己如何象案板上任人宰割的肉。小豫见敏春说得一脸兴奋完全没有一丝痛苦迹象,一点不象是自己的事,倒有种落水狗被人痛打了一顿的开心。
几天来小豫被白老鼠踩得混混沌沌的大脑里此刻正不断重播着想象中敏春和西装男人在饭馆里吵架的情景。于是小豫坚定的认为敏春在说谎。终于小豫犯了他第三个致命的错误:为一些子无虚有的猜疑怀疑朋友的真诚。
“那个穿西装的男人是谁?”小豫用最符合自己性格的方式开始盘问敏春。
“哪个穿西装的?”敏春问。
“前两天替你来报到的人。”小豫说。
敏春看了看小豫,脸色不大好的样子,没有吭声。

“他是你哥哥吧?”小豫试探地问着。
“干吗这么问?”敏春没有正面回答,反问到。
“我见你们长得有点儿象,所以……”小豫耸耸肩,没再说下去,希望敏春能主动解释点儿什么。可敏春低着头还是没吭声。
小豫见自己一连问了三句,三句敏春都不正面回答,心中有些慌张。”卫强说的是真的”一句话突然在小豫脑子里跳出来吓了小豫一跳。小豫立刻又安慰自己,什么都还没问清楚不能下结论。
小豫措措手换了个切入点问道:“你是不是在外面惹过麻烦?”
敏春很疑惑地看着小豫,改被动为主动地问道:“今天你干吗老打听我的事?是不是有人说我什么了?”
敏春的敏感让小豫有些心虚。小豫忙掩饰着说:“没有,别多心。我只是关心你吗!”
敏春脸上冷冷的扔过一句硬邦邦的话:“如果你想和我长久做朋友,对我的事就别打听太多!”
小豫听这话有些恩断义绝的意思,“噌”地站了起来,张了张嘴,终于像被针戳漏的气球炸开了:“话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当你是朋友才关心你的,要是别人我才不管呢!敏春你别老疑心病这么重。咱们是朋友,朋友就是困难时拿来帮忙的。你要有麻烦就说出来,我帮的上的一定不推辞!你平时不也老帮我吗?我觉得朋友之间没什么不能拿到桌面上来说的。别什么都藏着掖着的,我觉得憋气!”
言辞激烈地说了这么一大通小豫很痛快。但敏春不如小豫想象的被感动,还是冷冷的反应不大。
敏春看着小豫坚定的目光思索了半天,出人意料地问:“是不是卫强说我什么了?”
小豫被惊得一愣:敏春怎么会知道卫强的话?小豫坚信从头至尾没漏过一个和卫强有关的字眼。卫强是个长舌头,敏春又有点小心眼。要让敏春知道卫强说过他,天知道,原子弹会爆炸的。
小豫慌乱地解释道:“没有卫强的事,你怎么能往一边乱想呢?只是我一个人……”小豫像绞了带的录音机,先叽哩哇啦乱叫了几声,然后“咔”的就卡住了。
敏春目光锐利的逼视出小豫一头冷汗。小豫没敢抬头听敏春说:“今天早上我看见卫强在教室里和人说什么,看见我他们就散了。是不是在说我?”
“教室里?”小豫松了口气,原来自己没说漏。小豫重新坐回敏春身边,说:“不是的,他们不是在说你,我保证!”小豫说着话拍拍胸脯,“肯定是你去时他们正好说完了,所以就散了。你千万别多心。”
“我知道卫强爱在背后议论我。他一定跟你说过我的坏话。”敏春很坚持地说。
小豫又摇头又摆手的想把敏春的注意力从卫强身上移开,说:“我今天跟你说这些真和卫强没任何关系。全是因为寒假的时候我看见你和那个穿西装的人吵架才……”
“寒假的时候我见过你?”敏春很惊异。
“你是没看见我,但我看见你了,没打招呼罢了。就在通顺的中餐馆。你和那人吵得很厉害,还泼了他一身菜汤。”小豫边说边看敏春的表情。敏春很仔细地听着小豫说的每一个字,刚才还气呼呼的脸渐渐僵硬起来。“我看你很生气,就没和你打招呼,想开学后问问。”小豫很顺利的把卫强的话转述了一遍。当再接触到敏春的眼神时,小豫惊讶地看见无数警惕。似乎自己接触到的确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敏春僵硬的脸在阳光中开始苍白。“你听见我们吵什么了?”敏春静静地问。
“没有。”小豫也静静地回答。
“真没听见?”敏春不相信,又问了一遍。
“真没有。”小豫也很肯定的又回答了一遍。
敏春盯着小豫的双眼没有丝毫松懈,突然象发现了什么破绽似的叫道:“你肯定是听见什么了,不然你今天不会这么问我!你把这些都告诉卫强了,所以他们才在议论我。”
“你怎么能把不沾边的事连在一起乱想呢?”小豫有些气愤,觉着敏春并没听自己的解释,而是把自己话中他所需要的东西断章取义的联系在一起了。在这种情况下是最容易吵架的,所以小豫尽量缓和语气地说道:“卫强他们早上说什么我不知道。而我现在所说的除了我没任何人知道。这两个完全不是一码事。你不要把它们绞在一起了。”
听小豫这么说敏春平静了一些,但眼中的警惕还是没有松懈。小豫“嘘”了口气,事态似乎被控制住了。小豫绷紧的神经松弛了一些。令小豫完没想到的是自己松懈的过早了,随后而来的几分钟才是暴风雨的高潮。其实当时小豫如果细心一些就会发现了,可他没有。就这么一瞬间的粗心,造成了整件事的悲剧。
“那你听见我们吵什么了,是吧?”敏春幽幽地又开口了。
“刚才不是说了没有吗?”小豫有些不耐烦。
“要没听见,那干吗这么盘问我?”敏春抓住小豫的手,有点不依不饶的。
对话好象又回到起点了。小豫该死的好奇心又被勾起来了。敏春这么紧张,就代表他和西装男人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顺藤牵下去可能就知道敏春的秘密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小豫张开了嘴:”你好象很怕别人知道你和那人的关系。是不是有很尴尬的事呀?告诉我好不好,看我能不能帮你。”

小豫尽量温和地说话,满以为敏春会痛哭流涕地叙述自己的遭遇,好让自己在患难时候显一真情。可小豫又猜错了。敏春并不因为小豫是朋友就极端信任的一头倒向他。相反的是敏春更加狐疑地盯着小豫,好象从没相信过小豫的任何一句话。
敏春掐着小豫的手臂,下意识的越来越紧,都快攥出水了。脸上除了苍白没有任何颜色。但心里敏春正飞速估量着小豫说话的可信度。终于敏春还是不能相信小豫。
“你全都听见了,还都告诉了卫强!别想骗我,你们都想骗我!”敏春歇斯底里地大叫着。
“别像个疯子似的大叫好不好!”小豫猛地甩开敏春的手,气愤地嚷嚷。完没想到敏春是如此的不讲道理。自己一片好心全被当成粪土踩在脚下了。
敏春烫着了似的躲出小豫老远,立在墙角不吭声了。一双失去血色的唇剧烈地哆嗦着,象得了重伤寒的病人。看着敏春的样子小豫有点过意不去。本是一片好心向着敏春,却成了滋事吵架。
门口“咔啦”一声。小豫转头看见卫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儿了。卫强和小豫打了个照面,“嘿嘿”笑了两声勾着背走了。
小豫张大嘴巴指着卫强离去的地方,突然转头对着敏春,张嘴结舌地表白:“不是我让他站在那儿的。”一句话解释得莫名其妙,好象是被敏春的过敏给传染了。
敏春涨红着脸愤恨的将目光投向小豫。
“我真的没有……”小豫的声音渐渐衰减,心里想着:完了,好心办坏事了。想着敏春会如何大骂自己一顿。可敏春又出人意料地软化了。
“你怎么能……告诉别人?”敏春一改刚才的歇斯底里,换上一脸的哀怜。小豫象做了天大的错事似的,垂手站着,心里的冤枉真是有口难辩:在还未知道事件分毫之前已被当做叛徒了。
寝室里沉静下去,小豫就这么不知所措地站了很久。
整整一天小豫无法面对敏春。一半是因为昨日敏春的表现证明卫强的猜测成真了,小豫见到敏春也不知是该安慰他的不幸还是叱责他的懦弱;另一半也是最主要的一半是敏春从昨天那事后就回避小豫,小豫想解释也没有机会。
小豫心里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一闭上眼就看见最后敏春哀怜的模样。小豫对西装男人的痛恨已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但一下子又觉得自己比西装男人还坏,残忍地撕开了敏春多年的伤痛,弄得到血淋林的,刽子手一样。
就在这种复杂的心态中,小豫稀哩糊涂地答应了同系的严圆的生日邀请。小豫同严圆并不太熟,只记得上篮球比赛时从严圆手中截过一个三分球。虽然犯规了,但小豫为班上挣夺了主动权,为此小豫还得到了班主任的表扬。
开始小豫对于参加严圆的生日聚会三心二意的,等到了严圆家小豫彻底后悔――看见卫强了。
小豫没说话,转身想走。可卫强象早就看见小豫了似的,早早打了招呼迎了出来。无奈小豫只得留下了。
小豫闷闷地坐在沙发上。因为和敏春吵架的事小豫对卫强有些不满:如果不是他先对自己说了那些奇怪的话,自己怎么会胡思乱想,更不会有吵架的事发生了。但仔细想想,这事和卫强没有任何关系。
一个凉冰冰的东西突然贴在脸上,惊得小豫肩膀一抽。原来是卫强拿了瓶啤酒杵到小豫脸上。
“喝啊!”卫强笑笑,好象很友好。
小豫接过啤酒大口灌着,决定好好放松一下。先别为敏春的事烦心了,这一个礼拜够累的了。过了今天再考虑如何改善和敏春的关系吧。小豫混在人群里,听周围的人讲些无聊的笑话,大脑中一片空白,直到似乎有人提到了敏春的名字。
小豫清理混沌的大脑,看见卫强正唾沫横飞的把敏春的事夸大百倍四宣扬着。一只手拍到小豫腿上,调侃道:“卫强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是当事人,最有发言权。”接着一阵坏笑。
小豫心底升起一股无名火,顾不上看坏笑的发源地,照着卫强坐的地方奋力把啤酒瓶砸了过去。“啪”的一声,碎玻璃渣滓和啤酒沫子溅了一地。屋里顿时肃静下来,所有的人都不出声了。
卫强一骨碌站了起来,粗着脖子问:“干吗摔我?”
“摔你?我还揍你呢!”小豫刚要扑上去,却被身边的“坏笑”拉住了。
“醉了,醉了。”众人一边拉着小豫,一边拽着卫强劝解着,“都是说笑的。谁也每当真。”
“有你们这么开玩笑的吗?”小豫甩开身上的四五只手,叱责道。
卫强倒较起真儿来,顶撞道:“我还就这么开玩笑,怎么着?魏敏春那个怪人,班上谁不讨厌他?系里都是有名的!大家一块玩儿,不调侃他调侃谁?一提到魏敏春你就替他强出头。你倒真当他是朋友,谁知道他在背地里打你什么主意。知人知面不知心,别以为他帮你洗了几回袜子就是惊天动地的大好人了。表面上越老实的人,暗地里越坏。只有你这种直肠子的傻鸟才会信他。”
卫强借着酒劲说了一大堆,完全忘了小豫有关再造谣就揍人的恐吓。可小豫没出手,只是反唇相讥道:“干吗对敏春这么大成见?你了解他多少,凭什么这么说?”
卫强笑道:“我是不了解他。同学半年我们没说过话。倒是想请教你这位高人,整天在他面前跑前跑后的,又了解他多少?”
小豫咽住了。的确,自己除了和敏春多说过几句话外,别的一无所知。一时间,小豫伸伸脖子,没挤出什么言语。

看着小豫的狼狈,卫强放声大笑:”哑巴了?我也不跟你争什么,只打一个赌。赌魏敏春当不当你是朋友。”
“好啊!”小豫理所当然地接受挑战了。因为这事关自己与敏春的荣誉。
“怎么赌?”小豫信誓旦旦地问。
卫强指着墙上的挂钟说:“现在十点。过两个钟头你想办法把魏敏春叫到这来。找什么借口我不管,只要他来了我就输。证明我看走了眼,他的确拿你当哥们儿。怎么样?”
“赌就赌,怕你?”小豫口气很硬。“话说在前头,你输了就不许再嚼敏春的舌头根儿!”
“君子一言……”卫强伸出手与小豫击掌为誓。
小豫伸出手,鄙视地说道:“你也佩叫‘君子’?你输定了!”
打完赌,周围的人立即从僵硬的空气中解脱出来,肆无忌惮的放声大笑了。严圆从抽屉里取出一把西藏带回来的折叠小刀炫耀着。卫强阴谋家似的看着小豫笑了一下,就拧头扎到人堆里神砍去了。
小豫重新开了瓶啤酒,对着瓶嘴猛灌。看着墙上的挂钟,小豫有些心虚。刚才逞了一时嘴强,现在落回实际了。已是晚上十点过了,打赌的时间是凌晨。那会儿学校大门早关了,路上也没什么车了,加上学校在市郊,到这里路不近,敏春能来吗?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昨天和敏春吵得那么厉害,他还肯来吗?小豫为刚才的冲动后悔。
小豫盲目地大口喝着啤酒。墙上的挂钟做对似的越走越快。滴答滴答的走针声越来越大,小豫恐慌地看着指针一格格逼向十二点。此刻小豫的耳鼓膜里只留下时针走动和自己吞咽啤酒引发的震动。灯光变得异常刺眼,人影也晃动地厉害。
就在小豫陷在沙发里昏昏欲睡之际,卫强的巴掌有力的把小豫拍醒了。由远及近地传来一些话和挂钟精确的报时声。小豫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看见诺大的电话被卫强端着第到眼前。
小豫咂咂嘴,看看卫强,又看看周围十几双雪亮的眼睛,麻木地抓起电话。感觉梦游似的,听觉、触觉、视觉都迟钝了。小豫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反射性的,和大脑没有关系。甚至在接通电话时,小豫都没想该如何对白。
铃声约莫响了十三、四下,电话“咔啦”一声被人极不耐烦地抓了起来。
“找谁?”声音好象是班长吴栋,不过也可能是别人。因为无论谁被从梦中吵醒都一个腔调。
“找,魏敏春。”小豫结巴了一下。听到电话那头懒洋洋的喊敏春的名字,然后是电话放在桌上的撞击声和有人下床趿着鞋由远及近的硒唆声。
“谁呀?”敏春刚醒过来,声音很模糊。
“我!”小豫直楞楞地回答到。
听到小豫的声音,敏春有些犹豫:“这么晚了什么事?”
“我在严圆家。今天他过生日……班上还有别人也在……”小豫不着四六的说了一大堆,有点无从下嘴。
敏春听电话那头有音乐声,估计是小豫喝醉了酒打电话胡闹,就不太想理,淡淡地说:“又喝多了?没事挂了。”刚要挂电话,听小豫在那头嚷嚷。
“别挂,我还没说完!”想着这个赌事关敏春的形象,小豫鬼使神差的撒谎了。“不是故意吵醒你的。我这有儿点事儿。”小豫这么说了,很溜,没有结巴,逻辑上也没有矛盾。
“我下楼时摔着了。刚才说散了回学校了,结果走时楼道里没灯,就摔下去了。膝盖大概破了,脚踝有点扭伤。”撒谎的过程很平静,唯一使小豫坎坷不安的是敏春的反映。
敏春问:“哪儿还有人吗?严圆该在吧。”
“在是在,只是屋里剩下的都醉的东倒西歪的,能站着的都先我一步走了。”小豫把话逼上了绝路。
沉没了一会儿,敏春问:“严圆家在哪儿?”
小豫笑了,冲着十几号人比了个“V”字。果然敏春还是关心他的。
挂了电话,卫强拍着桌子不服气地叫嚷着:“到这儿才算!到这儿才算!”人群又哄地一下散开了。
小豫兴奋地猛灌了一口啤酒,却因咽得太急呛了出来。小豫低着头,用袖子抹干溅在胸口和大腿上的酒渍,顺手又抹抹湿漉漉的嘴。嘴上很苦,小豫动动舌头,满嘴都是苦的。
小豫抬起头,心脏突然没征兆地剧烈跳动起来。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抬头过猛的原因。小豫觉得心慌坐不住,于是放下酒瓶子,站到窗边。一打开窗户,凉飕飕的夜风就涌入室内。嗅着冰凉的风,小豫好过一些了。可还是没理由的心慌,象要出什么事。
街上只有路灯还亮着。附近的住家大厦死气沉沉的,一个个窗口黑洞洞的,象随时可以跳出鬼怪似的。

“关上!怪冷的。”背后有人提抗议了。小豫迎着风抓了抓头皮,然后“嘭”的把窗户拉上了。室内又回到了刚才的潮热、烦闷。
现在相当晚了,小豫在心里告诉自己。敏春怎么来呢?骑车最快也要一个多钟头。干脆打个电话别让他来了。可过了这么半天了,敏春一定在路上了。小豫站起来走了几步,还是不能安心:敏春没生气,他还是关心我的。我又帮他在卫强面前挣了面子。可为什么心里不塌实呢?这么晚了,街上好象不安全。但敏春是男孩子,应该不怕什么。我好象又不是为这些烦心……小豫又糊涂了,喝过酒脑子不太够用。小豫索性坐回沙发上,抄着手盯着墙上的挂钟。
几个人胡闹够了,趴在地上睡着了。一个醉猫还死抱着小豫的腿不放。小豫使劲儿一踹,醉猫滚到茶几下打酣去了。卫强还强打精神的和几个夜猫子甩扑克,黄纸条贴了一脸。
在挂钟显示凌晨一点四十三分时,门铃响了。小豫“噌”地从沙发上跳起来,窜到门口。
敏春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脸被夜风吹得通红,嘴里喘着粗气。见小豫好端端地站在门口,敏春心中十二万分的奇怪。
“你不是摔着了吗?”敏春瞟到客厅地板上横着几具“死尸”。
“我……哪个……”不等小豫解释,卫强和另几个清醒的围过来了。
一见卫强,敏春心里有八分明白了。敏春咬着牙没说话。卫强打趣地笑道:“呦,真来了?小豫没看走眼,是个好人!” 
小豫觉察到室内空气分子迅速凝结。没找到很好的理由来解释这个局面,地上的一具“死尸”也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添乱。
“死尸”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站在门口的敏春,咬着舌头说:“来啦?卫强你小子真行,让你说对了。魏敏春还真是听小豫的话,情有独钟。这是我输给你的。连地上躺着的一共五十,拿好。”“死尸”醉得厉害,几伸手到口袋里都伸错了地方。但脑子还不糊涂,还知道加上他地上躺了五个人。
卫强身边的人也主动递钱到卫强手上。卫强得意地笑着,从手中的一堆票子中抽了两张塞到小豫手里。卫强乐滋滋地说:“你赢了。这是我输给你的。”
看着这两张钱,小豫一下子混沌初开,酒全醒了。原来自己一早就掉进了卫强的大阴谋中――被利用了。这回真是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了。
小豫想拉敏春的手,向他解释。可手伸出去时,门口已空了。气愤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小豫急忙追了下去。
楼道里黑漆漆的,突然一声巨响,象有什么东西被撞倒了。小豫三步两步地冲下去,在转弯的地方踢上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小豫一个踉跄向前栽去。
“敏春!”小豫爬起来想把敏春扶起来,可敏春蹲在地上没有动。小豫一手抓到敏春的手臂,一只手摸倒了敏春的头。小豫在敏春头上左摸右摸,又顺势向下按按敏春的肩,想看敏春伤哪儿了。冷不防被敏春极厌恶地推倒在地。
脚步声又向楼下响去。小豫慌乱地想站起来。手刚往身边的一个破坛子扶去,摞在上面的就东西你挣我抢地掉了下来。一阵“叮哩桄榔”让小豫抬不起头。
好容易塌方停止了,小豫从硝烟中抬起被砸肿的脑袋,头痛欲裂。小豫赶了赶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推开砸在身上上的杂物,继续向楼下追。小豫冲出楼梯口,看见昏暗的路灯下并没有人影。小豫喊着敏春的名字四望望,然后选定一个方向追了过去。
街上空荡荡的,死城一般。皮鞋在水泥地上撞击的声音格外震耳。夜风吹来,冻得小豫身上每个毛孔都紧缩起来。当小豫发现马路上除了自己就是影子在动时,终于绝望了。敏春一定是跑远了,看来他真的生气了。
小豫想狠K自己一顿。卫强早把自己看穿了。的确,自己不够精明。正如卫强说的“笨瓜一个,傻鸟一只”,还小丑似的在人前买弄,心甘情愿的让人取笑。当颜面和朋友同时离自己远去时,感觉真的好冷。小豫抱着肩站在惨白的路灯下哆嗦着,觉得自己被人剥得精光。
小豫没精打采地转回身,走了几步又不甘心地回头望望。确实没有敏春的身影了。小豫叹了口气,走回到楼梯口。突然发现前方墙下有人影在晃动。
“敏春!”小豫叫着迎了过去。敏春正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地缩在地上。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打着颤儿地往地上落。
“撞哪儿了?我看看。”小豫蹲下身子去拉敏春的手。一拉开手吓了小豫一跳。昏弱的路灯下,敏春灰白的裤子上映出斑斑血迹。血液从小腹的一侧往外渗着。
“怎么会这样?撞上什么了?”小于惊慌失措地乱了方寸。
“不是撞的。”敏春极力压抑着愤怒的声音。“翻学校铁门时伤口裂开了。”
“伤口?”小豫短暂地愣了一下,才想起前天敏春说他去动了手术。“原来你做手术是真的!”小豫傻眼了。
敏春听了小豫的话,两眼鼓鼓地冒出血丝来,火气是再也忍耐不住了。“原来你一直认为我在骗你?”敏春咆哮到。那双绝望的眼睛在小豫面前越来越大,充斥了小豫整个大脑。十八年来,小豫头一感觉到做人的失败,失败之极。
“我送你去医院。”小豫讨好地伸出手,被敏春绝情地打开了。敏春想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挣扎了几下,失去重心向前栽去。小豫忙把整个自己迎了过去,让敏春靠着,感受到了敏春因剧烈疼痛而发出的颤抖。小豫合上双臂给敏春送去些温暖。
严圆家的窗口还亮着灯。小豫看见有人影在窗口晃动。小豫可以想象明天校园里又会有什么谣言了。
“卫强这个王八蛋,我一定不轻饶了他!”小豫咬着牙虎视着那个亮着灯的窗口。
〈后篇〉 

第二天下午,小豫抄着手跑到学校旁的自由市场,买了一大袋的水果,然后搭上去市里的公交车到了第二人民医院。今天凌晨送敏春来后,医生为敏春重新缝了伤口,还要求敏春住院观察。好象是说伤口有点感染。小豫在敏春的病床前守侯到清晨,才坐早班车回学校上课。这会儿替敏春收拾了几件衣服买了些水果,又赶来了。
进了病房看见个陌生的老头躺在床上。小豫问护士敏春上哪儿去了。护士说中午医生允许他出院了。小豫心想敏春大概回家了。小豫只得出了医院,提着水果在街上乱转。
小豫一时不知该上哪儿去,想想还是回学校吧。马路对面就是车站。小豫刚要过马路,一辆出租车横在面前,差点儿撞上。刚想骂,车上下来一个人,竟然是西装男人!
西装男人好象是刚下班,提着只黑色公文包拐进一个小胡同。小豫一时起了好奇心,就跟了进去。
胡同很狭长,左拐右弯地在一片家属区前豁然开朗。
西装男人经过楼前的葡萄架时,被一个白头发老头叫住了。小豫及时地避在墙角观看。
老头怀里抱了只类似于小豫曾在街上看见过的光屁股狗,一脸铁青地训斥着:“有你这样的人吗?说是借去玩一天,还回来就变成这样了!狗也是要面子的。你把他的毛剪成这样,让他怎么有脸见出门朋友?我把你的头剃成这样,你乐意吗?这才刚开春,天还乍冷乍寒的,感冒了怎么办?”
西装男人被劈头盖脸的训斥压得抬不起头。光屁股狗在老头怀里不安分的蠕动着,伸着大毛脑袋一把西装男人的领带往自己这边拖。西装男人很谦卑的一面向老头讨好地笑着,一面小心翼翼地和光屁股狗抢领带。
“呸!”小豫往地上吐了口痰,心里骂到,“死八爪章鱼原来这么多怪癖,连狗都不放过!”
突然一阵凄厉的猫叫从葡萄架上划过。葡萄架上的竹竿剧烈地晃动了几下,一只披着碎毛的猫惶恐地落在地上,四爪紧刨了一阵,夹着尾巴一瘸一拐地窜了。
西装难男人抬眼看了看二楼挂蓝窗帘的窗户,紧张起来,一把扯回领带,从口袋里摸出张百圆大钞拍在光屁股狗头上。西装男人三两步冲进楼梯口,还不忘转头对老头说:“赔你的狗毛!买件狗衣服穿吧!”
“什么我的狗毛?骂谁呢!小伙子,我不是想要你的钱,只和你讲个道理!”老头话未说完,西装男人已消失在楼梯口。
小豫跟着往前走了几步,看见老头把钱对光照了照,然后很高兴地揣在衣兜里,抱着狗,哼着小曲,一步一晃地向对面的单元踱去。
小豫赶紧进了楼,没听见有人上楼的脚步声。小豫摸索着走到二楼时,听见“B”座里传出吵架的声音。
一个男人的声音怒道:“纸杯子纸碗是吃饭喝水用的,不是烧着玩的!”
“干吗!摸什么?”
好象有两个男的推推拉拉的。小豫想多站一会儿听听清楚。
“打火机呢?”
“没有!”
“没有怎么烧么大堆灰?”
“用天然气啊!”
“你还张本事了。上回把瓷碟子碗一个不剩全砸了,这回又烧……一会儿我买把锁把厨房门锁起来!我看你烧!”
男人被气得不轻,有点语无伦。
“先不跟你说这些。管大爷的狗是怎么回事?你说要玩儿,我舔着脸给你借来了,你倒好,把毛给我剪了,还剪得那么难看!你让我怎么跟人家交代?”
“不好交代你不会不交代!”另一个声音很是理直气壮。
“还有那只猫又怎么招你了?从二楼扔出去,你倒不怕把它摔死!”
“我就是要实验一下,猫从多高的地方才摔得死。不行吗?”
另一个声音简直就是无理取闹地叫嚷着。过了一会又补充了一句:“摔死了吗?”
“没有!男人愤怒到了极点。
“你烦我了?”另一个声音有点戏弄地问到,“烦我当初别充英雄说要照顾我呀!这会儿后悔呀,晚了!”

什么人呀,说话声音这么尖酸刻薄。小豫没听见像男人说什么,只听见另一个声音突然高亢地叫道:“你打我?”但没听见巴掌响,估计只是扬起手吓唬吓唬。
“你敢碰我一下试试。等老头出来了,新帐老帐跟你一块算!”另一个声音这样威胁到。
男人没再出声。屋里“唏唆”响了一阵,然后是重重的脚步声,门突然开了。小豫来不及闪避,愣愣地站在楼梯间里看着敞开大门里的人――西装男人。
他脸部的肌肉因要极力压抑愤怒而严重扭曲着,鼻孔喘着粗气,再也没有一点风度残留。看到小豫,西装男人怔了一下,问:“找谁?”
小豫见场面很尴尬,就试探着颤颤说了一句:“找魏敏春。我是他大学同学,探病的。”
西装男人听后极力换了幅亲和的表情,说:“他在里面,进去吧。”然后侧身饶过小豫,眉头阴沉地下楼去了。
敏春在里面?小豫有点不敢想象。这还真是敏春的家?那刚才和西装男人吵架的是敏春的什么人?家里有这样的人,怪不得敏春不愿提。
小豫小心地进了屋。刚一关上门,空气的对流把一堆纸灰吹到小豫脚下。大概是刚才说的那些纸盘子吧。沙发上还扔了一把剪刀和一堆乱毛――不知到是那条光屁股狗的还是那只瘸腿猫的。小豫向窗外望了望,刚好可以看见一楼的葡萄架。窗口兰色的窗帘在晚风中一晃一晃的。
“你怎么来了?”从里间屋传来的声音。
小豫顺着声音看见卧室的门敞开着,敏春正坐在床上看着自己。
“谁带你来的?”敏春又问了一句。脸上的怒气还没消,眉头还有些发紧。
“我去医院,护士说你出院了。”小豫笑着说,一心想缓和与敏春的矛盾。“刚才在街上转转就碰见你哥,我跟着就进来了。运气挺好。”
说完尴尬的见面词,室内沉默下来。小豫偷偷环视四周,想发现刚才声音尖酸刻薄的人。人没看见,只看见屋里小套间的门紧闭着,那人是在里面吧。无数的玩具熊堆在房间的另一角,不下几十个。另人不解的是,这一大堆的熊全是一个样式,连胸口的蝴蝶结都是统一的红,红得刺眼。
小豫指指熊,打破了沉默:“你的玩具熊?”
“不能玩儿吗?”敏春冷冷地说。
“当然能。”小豫又笑了,可发现自己灿烂的笑容没人欣赏。
室内又重新回到沉默。小豫知道敏春还在生气,心想还是正式道个歉吧。敏春是外冷内热的人,把道理讲清了他会原谅我的。
想到这儿,小豫说:“我,道歉。那天我真的不知道卫强要涮我……”
“过去的事不要说了。”敏春轻描淡写地打断了小豫,可脸上并没有打算原谅谁的表情。
“我要说。”小豫坚持要表白自己。“是我对不起你。我喝醉了一时心血来潮。本来是想帮你的,谁知道……我不是有意的……”
有时候小豫的这种性格是十分令人讨厌的。因为坚持要说的话,常常是别人讨厌的话。果然敏春并不为小豫的坦率所感动,相反的敏春激动地大叫:“不要再说了!如果你只是来道歉的,现在话说完了,可以走了!”
敏春愤怒得脸色通红。小豫吓得不敢再说话。短短几天内,已是第二见敏春发这么大的脾气了。小豫知道一切都是自己多疑惹的祸。如果不听信卫强的谣言,如果不整天瞎猜疑,如果自己脑子多根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只听敏春落寞地说道:“我是相信你的,可你从没把我当一会事儿。”小豫怔住了。长久以来自认为是对敏春肝胆相照的,却为这么个误会落的个无异于骗子的下场。
小豫眼睛红了,噼里啪啦掉了不少眼泪。揉干了眼睛,小豫突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小豫赶回学校时已是傍晚。晚饭后的学生们三三两两的在校园里走着。小豫大步流星地直奔宿舍五楼。推开“521”的房门,正看见卫强正和几个人在打牌。
几人见了小豫,含义颇地笑着点点头,说:“回来了?”卫强也打着招呼说:“来来,打牌!”十分热情,好象从未与小豫发生过什么过节似的。
小豫站在门口,对着卫强恨很地说:“上天台,我有话说!”然后不等卫强回答就大步先走了。这就是告诉卫强,你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由不得你。
卫强正在纳闷,旁边几个人哄笑着,拍着卫强的头说:“走走走,别妨碍我们打牌!”卫强被推推搡搡地离了牌桌。
上了天台才一探头,卫强就被挝了一耳光。在还没弄清事情原由之前,又被劈头盖脸地拍了一顿。卫强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就被人提着衣领揪了起来。
“早就警告过你!再造谣,见你一,揍你一!我罗豫说话是算数的。”听到这声音,卫强才回过闷儿来――是小豫。

“我没造过谣!是他们听到后乱想的!”卫强扯着小豫的手大叫着。
“不要把自己的事推到别人身上。就是因为你敏春又进医院了。你不是口口声声男人怎么的吗?今天我就用男人的方法教训教训你!”小豫说着,照着卫强的肚子就是一拳。
卫强被揍得口吐酸水,猛烈地咳着。很不甘心的骂道:“是你自己逞强要喊他来的。我和你打赌,你可以不理呀!”
一句话正戳到小豫的痛。小豫恨地额头上青筋暴起,提着卫强把他反叩在天台边缘的铁栏杆上。
卫强只觉得头上一凉,脚下忽悠的就空了。腰顶在铁栏杆上,整个人半截在天台外悬着。卫强这才大惊失色,慌乱地大叫着救命。
“道不道歉?”小豫问。
“放我下来!”卫强拼死地抓住小豫的手,惟恐小豫一个失手把他摔下去。
“道歉,听见没有?”小豫咬着牙重复了一遍。
卫强惊恐地手足乱登着,语无伦地喊着:“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求求你,我怕高!”
小豫只当没听见,揪着卫强的衣领一个劲儿往下放。卫强感到自己的重心已被逼到栏杆外了,眼中的小豫疯了一般,完全丧失了理智。“哇”的一声,眼泪夺眶而出,卫强彻底崩溃了。哭爹喊娘地告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很是煽情,他真的害怕了。
听到楼顶的动静,楼下早围了一群看热闹的闲人,都伸手指着楼上嘀咕着什么。还有几个冲到了天台,其中就有小豫的班主任。
“罗豫!住手!”班主任大叫着。
小豫很不甘心,刚教育到关键时刻就有人来捣乱――真该死,但又不能不给班主任面子。小豫不情愿地缓缓放下卫强,捏紧双拳就那么站着,一言不发像个准备就义的烈士。
卫强双腿酥软地瘫坐在地上,还“哇哇”地哭个不停,很是丢人。
孬种!小豫心里鄙夷地骂到。
接下来,小豫和卫强分别被老师提去审问。当然老师是什么也问不出来的,当事人的口风很紧的。大家这十多年的学生不是白当的,心照不宣了。都很明白,某些事是不能让老师插进来的。一旦老师插手,事情会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这些是学生自己的事,得靠自己解决。
所以在一阵无功而劳的情况下,老师决定让行为极其恶劣的小豫停课反省一周。什么时候主动交代了问题,什么时候上课。
一切有点不了了之了,小豫也不觉得难过。反正事情早就一团糟了。同学们开始在背后指指点点,大学生活顷刻间乱得像团糨糊,粘粘的很恶心。
反省的几天里,小豫每天定时去食堂吃饭,然后回寝室睡觉,时不时被老师提去过过堂,也问不出什么,日子过得简单又滋润。只是没教育到卫强有些不甘心,还有就是不知道敏春近来怎么样了,一直也没来上课,让人挺担心的。
一个礼拜之后,小豫终于在老师循循善诱的强大攻势下低头了。承认自己因一些个人好恶问题对同学不满。并且未经批准就私底下教育同学的方式是极端错误的。希望同学一心向上,却心急办了坏事。
老师见教育很成功,满心欢喜。在周末的班会上让小豫公开给卫强道了个谦,整件事就圆满了。
会后,一心怕小豫报复的卫强在走廊里叫住了小豫,哆嗦着说道歉不是他要求的,千万求小豫不要把帐记在他身上。然后又说严圆生日那天大家都走后,发现少了那把西藏带回来的小刀,问小豫看见没有。问的时候相当胆怯,看来是被严圆怂恿很久了,心里虽然怕小豫又不得不问。
小豫瞪着眼睛,威胁似地骂道:“扔你两把水果刀!”还没等挥拳,卫强就抱着脑袋跑了,身后一阵狼烟滚滚。
小豫手抄着裤兜走到操场上,看着寡淡无味的天心里空空的。想明天去看看敏春,问他什么时候来上课。如果他还生气的话,自己也没办法了。祸已经闯了,补救也只能到这个份上了,别的就什么也不能做了。
第二天上午,小豫正准备动身时,意外地接到了敏春的电话。敏春声调平和地请小豫去他家,说是有话要说。小豫的心情一下子兴奋无比,像中了头彩似的。整整一路小豫都是哼着歌的。
到了敏春家楼下,看见那只光屁股狗扭着刚长出毛茬的屁股在地上闻着。见了小豫伸着大湿鼻子往前凑。小豫绕开它,赶紧上了楼。
敏春家的屋门没锁。小豫推开门,看见满屋堆着大小不一的行李袋,都鼓鼓囊囊的,一副要搬家的样子。
敏春从里间屋出来,脸上有些忧郁。
“我们要搬家了。”敏春说。
“要我帮忙吗?”小豫热心地问到。

敏春忧郁了一下,说:“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要离开这个城市。我休学了。”
这个消息倒真出人意料。
“为什么?”小豫十分不解地问。
“他说在这儿念书不适合我,要换个环境。”敏春说。
小豫不明白“适合”是什么意思,以为只是单纯的专业问题,就说:“你不喜欢现在的专业吗?转个系就是了,何必休学呢?考大学多不容易。”
“你不明白的。在这个家里,从来都是他说了算的。我只有听他的。”说到这里敏春低下了头。
“他怎么这样?简直是独裁!”小豫又开始为朋友鸣不平了。“那你打算怎么办,自己不能做主吗?”
“我不知道。”敏春回答到,言语之中有些伤感。
小豫最不喜欢的就是敏春的这种懦弱,让人无法同情他。
“这么大人了,什么事还要听别人决定,丢不丢人?”小豫开始教训人,意外的是低着头的敏春竟哽咽起来。
“你不了解。我是寄人篱下,没有发言权的。”敏春呜呜地说。
“寄人篱下又怎么了?他当亲戚的也不能不让你念书啊。”小豫很义愤填膺。
敏春沉默了一会儿,象下了好大决心似的说:“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然后怔怔地看着小豫。
小豫看着敏春,半天二人对视无语。猛然间小豫才回过神,挤出几个字:“福利院?那你不是……”
“算是孤儿吧。什么时候进去的,我都不记得了。只记着十四岁生日时他把我接出来了。给我一个家,我才能象别的孩子一样去念书。他的话我能不听吗?”敏春的眼睛湿了,几滴眼泪跟着流了下来。
小豫的喉咙哽住了,长这么大头一听这么悲戚真实的故事。对敏春懦弱的厌恶瞬间烟消云散了。
“小时侯我转过很多个学校,不是成绩跟不上,而是他们知道我是福利院出来的就笑我。每这种事情一发生,他就替我转学。说是到新的地方重新开始。于是,我们就不断地搬家,不断地换学校……谁知到了现在也没改变。”
“逃避不是办法呀?”小豫说。
“其实我不想逃。”敏春突然激动起来,提高声音说。“这我不想逃避,我想留在这儿……我喜欢你,小豫。长这么大,头一有人对我这么好。他都没这么好过。”
“我?”小豫诧异地张大了嘴。
”我知道那些事都是卫强做的,和你没关系,你是真心为我好。那天我是在气头上,才会对你不礼貌的,你别生气。原谅我吧。”敏春眼中全是真诚。
一番诚恳的道歉,让小豫很感动。原来敏春还是知道自己的好。小豫很欣慰,同时有些羞愧,觉得自己不配被敏春这么信任。
“我找你来,就是想找你商量一个可以不走的办法。你说我该怎么办?”敏春急切地问。
小豫想了想,说:“要我说其实很简单。你直接告诉他你不想离开,不就行了吗?他让你换环境,无非也是想让你重新站起来。如果他知道你现在就过得很好,就不用走了?”
“可事情不象你想的那么简单。”敏春的脸色暗淡下来。“他这个人很讨厌的,专门喜欢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和他在一起的这些年,我从来就没快乐过!”敏春说着话,目光阴沉地盯着小豫,好象小豫就是那个讨厌的西装男人。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他?有时候我真想一刀杀了他!”突然间,敏春的眼中露出阵阵寒气,小豫哆嗦了一下。
“啪”,小豫在敏春的脸上拍了一巴掌,让敏春清醒清醒,说:“敏春你在说什么?想问题不可以这么极端的。他理问题的方法可能不对,但就把你接出福利院,又照顾你这么多年来看,就是你的恩人。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恩人?我可不这么看。你知道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吗?“敏春的目光咄咄逼人地说下去:“全是因为他毁了我的家!所以我才会进福利院。全是因为他!他想赎罪,想忏悔才这么做的。所以他根本不是真心对我好,这么做不过是想让他的良心好过一些罢了!”
“他毁了你的家?”事件的曲折迂回让小豫很费解。
刚想问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敏春已抓住小豫的手,很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帮我杀他!”

小豫的大脑僵住了。敏春严肃又期待的目光让小豫不敢相信这是个玩笑。这就是一直想要了解的敏春吗?敏感、多疑、思想偏激,但又不失对朋友的真诚。不能放任敏春这么一错再错下去,对朋友的责任感让小豫觉得该帮帮敏春。
“你不能有这么错误的念头。就算他对你有千个不好,万个不好,你也不能动这个念头。明不明白,敏春?”小豫劝到。
敏春似乎没听进小豫的劝解,说:“你害怕是不是?其实杀人没你想的那么可怕,一点也不复杂。就像我小时侯的那,到现在也没人知道,我不是一样过得很好?”
敏春的脸上划过一丝淡淡的狡捷的微笑。小豫的头皮开始阵阵发麻,一个血腥的亲情故事从敏春口中娓娓道来。
“是我五岁的时候,那会儿我就在福利院了。我对我人生最早的记忆,就是福利院后面的那个小山坡。山坡上有一片小树林,树林里有一口废弃多年的枯井。我常喜欢到那里玩儿。那会儿我就不爱说话,不讨人喜欢。所以我总是一个人到井边去玩儿。
“那年夏天,福利院里来了一个九岁大的男孩。那男孩看见我的第一眼,就冲我笑,后来他成了我的第一个朋友。他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他,于是原本属于我的那个小树林,成了我们俩的秘密乐园。
“可第二年春天的时候,有一对华侨夫妇在回乡探亲后顺便来到了福利院。他们说想收养一个家乡的孩子。当时普通人家的日子都很贫困,更别说福利院了。所以小孩子一听说有机会到国外过好日子当然都很兴奋,争先恐后地在人前表现。
“现在想起来,就象到鸟市场买猫买狗。它们叫一叫,跳一跳,你看高兴了就钱领回家。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情形。
“当时,和我最好的男孩对这件事表现的也相当激动。他对我说,如果那对夫妇选中他,他一定会带我一起去。发誓的时候还把他母亲生前买给他的小布熊送给我,说这辈子都要和我在一起。
“我忘记当时的心情了,只记得那只小布熊抱在手中十分柔软。我看着手中的小熊快乐地笑。
“幸运的事被他说中了,那对夫妇真的选中了他。就在我为将要到来的幸福生活激动不已时,他食言了,他不可能带我一起去。我失望极了,眼睁睁的与幸福擦肩而过。我一心指望他能留下来陪我,可他再令我失望。因为等待他的是福利院的孩子一辈子也不敢想象的奢华生活。他终于为了自己的快乐舍我而去了。
“临走的那一天,他终于做了让我此生无法原谅他的事。他向我要还那只小布熊。他说,原以为会和我一直在一起,所以他母亲唯一的纪念放在我这里也无所谓。可他现在要远涉重洋,附异国生活了,他舍不得……那只小布熊。
“当时我的心情出奇得平静,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淡淡地对他说,让他到小树林里来,我想和他做最后的告别。
“我知道他要离开我了,也就在这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我在他心中的分量还远不及手中的这只小熊。于是我决定赋予‘离开’一个更刻的含义。
“就在临别的那天下午,我站在小树林的枯井边等着他的到来。看见他身影出现的那一瞬间,我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他看见我抱着小熊站在那里,就直直地伸手过来拿那只小熊,完全没有再和我说话的打算。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看着我手中的小熊。我毫不忧郁地把熊扔进了枯井,笑着看见他一脸惊慌。
“他趴在井沿上,想够那只熊――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他又坐在井沿上,试图跳下去拾起小熊。可下面一片漆黑,他胆怯了,哆嗦着想回到地面上。就在他忧郁不决时,我成全了他。他声都没吭一下,就消失在井沿边了。
“我知道他永远不会再和小熊分开了,他会很快乐。可我却因失去了那只小熊而伤心着,直到现在。”
小豫整个人傻了,这就是敏春的过去,绝口不提的过去。小豫头上冷汗涔涔,脸上也不知用什么表情来表达此刻的心情了。
敏春见小豫久久的没有反应,拉着小豫的手说:“你没什么想说的吗?你不觉得那个男孩该死?他欺骗了我,欺骗我的人都该死!”
小豫在声音发源的地方看见了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怒火高涨着。
“你在骗我,开玩笑的?”小豫声音晦涩地说。
“为什么你总不相信我?”敏春瞬间又转回了最初的忧郁,目光暗淡地让人不忍心伤害。
突然有一堆东西倒在小豫脚上――是一包没捆牢的行李。从敞开的行李袋里滚出一只小布熊,扎着火红的蝴蝶结滚到小豫脚边。小熊在小豫脚边笑着,笑得小豫浑身冰凉。火红的蝴蝶结象一团血液在小豫眼中蠕动着,舒展、曼延。
这就是敏春的小布熊情结,一个十八岁大男孩对小布熊眷恋的原因?执卓疯狂地收藏了这么多的小熊,是想追回童年对幸福的向往,还是回味那杀人一瞬间的快乐?眼前的敏春离小豫越来越远,在混沌的空间中化为一团灰蓝,四飘散着,阴沉得让小豫悲哀。
“这个故事是不是让你很感动?我头一看时也很感动,还流了不少眼泪。”在敏春确信看见小豫一脸苦涩而又沉重的表情后,语调突然变得很开朗。
小豫惊愕地见到敏春一脸阳光般的微笑。“我从杂志上看来的,是不是很恐怖?我最喜欢恐怖的故事了,你呢?”
小豫石雕般的张大嘴巴,心情混乱地不知该说什么。怎么敏春也喜欢这样玩弄人的心情?刚才一切的一切都是虚构的吗?自己白白的为这些虚构的故事伤感了半天。
小豫想骂敏春混蛋,但心里涩涩的骂不出来。为什么大家总喜欢把自己当傻瓜一样的愚弄。这样很开心吗?
“生气了?”敏春见小豫半响没有说话,讪讪地问。

“没有!”小豫否认着,但语气是遮掩不住的气愤。
敏春转身从茶几上端来一杯果汁递给小豫,笑着道歉:“别生气了,开个玩笑吗。”
小豫接过果汁大口地饮干,又急又快,好象果汁是罪魁祸首。
“我哥哥被聘到北京医科大学教书了,所以才收拾东西搬家。我当然还是住在学校里,不会走的。”敏春很正经地说。
“骗我很好玩是不是?”小豫一拳揍向敏春的胸口,被敏春伸手接住了。敏春笑呵呵的,没有生气:“男子汉别那么小气吗。那天我被你害得那么惨,不也没放在心上吗。就算大家扯平了还不行?”
小豫悻悻地放下拳头,觉得自己活该。敏春都这么大方了,自己还能怎样?
“以后不要编这种故事来吓我!”小豫松了口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果汁喝下肚。“哪儿看来的这么离奇的故事,能写这种故事的人,肯定心理变态!”
“刚才你不是还很感动吗?”敏春问。
“刚才我以为是你……”小豫话说到一半又咽回去了。敏春紧接着问:“是我怎么样?你会同情我吗?”
“当然会呀。我们是朋友吗!”小豫支吾着,有点不好意思。开学以来,与敏春的友情太坎坷了。
敏春开怀地笑着,靠近小豫,很自然的将手搭在小豫肩上,亲密地说:“顺便告诉你,以后我再看这个故事时,还是会感动的一塌糊涂。可你,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
阳光消失了,微笑渗入了一丝污浊的颜色。
敏春的手铁钳般钳住小豫的肩膀,猛然间一个硬物戳在小豫的肚子上。
是另一个玩笑吗?
小豫顺着感觉低头看去:一把藏式小刀的刀柄在敏春的手中握着,另一端刺在自己的肚子上。汩汩血红粘稠的液体从刀柄与肚子结合的部位淌了出来,滴落在地板上,一圈圈地晕散。
小豫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刺痛,向敏春身上载去。
“好久没遇到象你这么单纯的人了,单纯得可爱,对人不留一点心计,所以你该倒霉。
”我讨厌你,真的很讨厌你!我已经相当耐心的想象一个普通人一样对你,可你不给我机会。你接二连三地伤我的心,是你活该,千万别怪我!
“你该听卫强的话,听班上同学的话,不要和我打交道。你不听,就是自找死路!”
敏春的话比刀子锋利百倍的刺痛小豫的心。小豫尝试着抓住敏春的肩,好让自己不至于摔倒,可十指麻木,双脚渐渐失去了知觉。膝盖一软,小豫整个人靠着敏春的身体慢慢滑了下去。
知觉慢慢消退,一种刺骨的寒冷袭遍全身,整个世界在寒冷中变得虚无。小豫僵硬的唇终于没有力气再发出半点声音。没有机会问清为什么了,但小豫的心中十分清晰:自己又一落入了陷阱。
“你对我的事不是一直很感兴趣吗?现在好奇心得到满足了吧!我就是这样的人,喜欢看别人的痛苦,特别是由我带给他的痛苦。”敏春的声音象隔着金属容器一般,十分空洞。
小豫觉得眼皮很沉,意识恍惚起来。在这个朦胧的视野中,小豫看见了一个恶魔般的微笑,笑得让人不寒而栗。小豫此刻才发现这个笑容写在敏春脸上是多么合适。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有着一种血腥的冷酷的天真。
小豫无力地合上双眼,感觉自己正从身体里消失。
似乎房门被打开了,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惊恐。
“你,你干了些什么?”
“一个死人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帮我把他理掉。”
小豫又听到了那个尖酸刻薄的声音,他终于知道声音的主人了。就在这一刻,整个世界从耳边消失了。
清晨,和煦的阳光再撒满大地,鸟儿在笼中欢快地唱着,光屁股狗在园里愉快地追着瘸腿猫,一切是那么生机勃勃。
家属区早起锻炼的人们熙嚷着在葡萄架下聚了一大堆。人们摇着头交头接耳着什么。

“来了,来了!”随着一声叫喊,一个手臂上带红箍的大爷领着两个“11”挤进人群。
“就是这个死人?”大胖子“11”问,“谁发现的?”说着掏出笔纸记录。围观的人开始争先恐后地叙述事件经过,惟恐没有表现到自己。矮个子“11”费力地离开人群,差点儿踩着逃难的瘸腿猫,定神之后用无线电联系辖区派出所增援。
就在这个人头攒动的时候,尸体小豫突然吭了一声。但由于人们表现欲过强,没人注意。倒是光屁股狗被这吭的一声吸引了,将兴趣从瘸腿猫身上转移到小豫的脸上。大湿鼻子呼哧呼哧地嗅着,长舌头吧唧吧唧地添着,彻底把小豫从死神召唤回来。
小豫艰难地睁开双眼,只看见群蹄飞舞。万多只脚在头顶上挪动,稍不注意就有误伤自己的可能。出于一种自卫式的条件反射,小豫撑着地晃悠着坐了起来,费力地用手推开就要踩上来的一只脚。
脚的主人以为被什么绊住了,低头却看见一身血淋淋尸体正抓着自己的脚不放。一声大叫“诈尸”惊得时间瞬时停住了几秒。
人群惊恐地看着小豫,小豫也诧异地看着人群。僵持了几秒后,大胖子“11”壮胆打破了沉默:“不是说你死了吗?”接着又向人群怒气冲冲地叫嚷:“谁报的假警!逗着玩儿哪?”
这声吼叫在小区上空环绕良久,一直伴随着小豫走出派出所大门。
小豫一脸苦笑着,不知道这是否就是恶作剧的终点。肚子上被刀秉戳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块红印,小豫用手揉了一下,那种幻觉中产生的刺痛又开始了。小豫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隐约感觉自己被敏春打了烙印――在心里很的地方,痛的看不见也摸不着。
寒风从胡同口涌进来,冻得小豫从头到脚地哆嗦。小豫用力裹紧了大衣,急速向前走着,害怕敏春随时会跳出来揪着自己不放。
噩梦应该快点结束掉。
事件好象就这么完了,让人有点不甘心,总觉得应该再发生点什么才完整。
好长时间小豫都掉在这个噩梦中醒不过来。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漂来最后敏春那个美丽的微笑,笑得天上下起了红色的雪,落在地上结成一张粘稠蠕动的网。小豫就象苍蝇一样被网粘住,眼睁睁地看着那只血红的大蜘蛛继续向自己身上吐出鲜血般的污物。小豫就在这片污物中窒息。
这个残冬,小豫比任何一个变温动物都更盼望春天的到来。
春天来到的时候小豫变了。变得对周围的一切敏感了。怀疑任何一件和自己有关的事件,不相信任何一个和自己有关的人。因为不管遇到什么,小豫总爱拿敏春出来比较。想着敏春是如何欺骗自己的,自己要如何防止再上当。有的时候又很懊恼,自己如果不激怒敏春他还算是个很不错的人。
小豫越来越孤僻了,象刚进大学时的敏春。差一点小豫就变成敏春第二了。爱情及时的将小豫挽救。是同系的一个短发女生,总爱穿肥肥的背带裤,走起路来蹦蹦跳跳象个高中生。
小豫也说不清是被她那点吸引了。只觉得和她在一起会忘记自己的存在。忘记那个自以为是、傻头傻脑、总让人涮的小豫。
阳光灿烂的日子中只有那么一丝阴影:小豫总觉得这段感情似曾相识。以前也有过这么不假思索就信任他人的经验。
终于有一天,小豫看见短发女生和卫强站在树荫下大笑着,嘴里他呀他的说着谁。好象两只怪兽张着血盆大口撕咬着小豫。小豫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在短发女生脸上脆脆地拍了一下。短发女生倒在地上哭起来,卫强早逃的不见踪影。小豫平静地看着哭泣的女孩儿,并不打算安慰她。这是她应得的,叛徒的下场。
短暂的恋情结束之后,小豫又回到了封闭状态。每天小豫都重复思考着同样的问题――敏春的迷局是怎么布的。过了这么长时间,小豫只记得那天在敏春家喝了很多饮料。敏春的那把藏式小刀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刀是用来在人前买弄的,不是用来杀人。还有那逼真的血浆。当然,如果西装男人真是医生,敏春弄点血浆不成问题。退一步说,市场上的番茄汁也红呼呼的。反正那天在派出所也没化验。
一直到放暑假,小豫也没把整件事想明白。敏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啊?
小豫提着行李回家后,妈妈交给小豫一封信。是放假前一个礼拜到的。信封上钢笔很潦草的大字:罗豫收。没有寄信人地址,没有邮戳。看起来象什么人亲自送来的。
拆开信封,没有信纸。只有一张相片从里面滑落出来。相片正面朝上,落在地上。是一张被水浸过的黑白相片,很陈旧了,表面污浊不堪。小豫拾起相片,极力分辨着相片上模糊的人影。
照片上,两个小男孩儿手拉手并肩站着。高一些的男孩儿似乎十一二岁,笑盈盈地注视着前方。矮一些的也就四五岁,提着一只小布熊,神情落寞的显出孩子不应有的老成。背景象是个山坡,远的树下隐约有口井的形状。提小熊的男孩儿双眼似乎有生命一般,幽幽地注视着小豫。小豫猛然间心脏紧缩,惊恐的把照片扔在地上。照片上的影象越来越模糊,只有小男孩儿的双眼格外清晰,象真人一般。
小豫双唇哆嗦起来,腹部一阵刺痛。掀起衬衫,小豫看见那红色的印记又出现了,一圈圈在不断扩大。小豫惊讶的发现,照片上的小男孩儿似乎在笑,恶魔般胜利的微笑。
小豫明白这印记一辈子都不会散去了。
魏敏春,他根本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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