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遇乐
第一章
出了六扇门就是金风细雨楼。
此话并不是说二者在汴京的地属位置,而是说那个人,一个千里追杀不死,豁然间就亮堂了后半生的人,一个让京城酒楼小二哥和苦水巷最低等的窑姐儿都竖上大拇指的绝代大侠。
打着说书人的小鼓吆喝起来响当当的名讳――九现神龙,戚,少,商。
一年前,若戚少商赶夜入六扇门绝不稀奇。彼时,他还是神龙大捕头,替铁手担着总捕的差使。而今日做了金风细雨楼代楼主,权掌象牙塔,发梦二党的他,竟在二更时刻从白牡丹李师师的杏楼奔去六扇门,还命人回楼中唤了总管杨无邪。
京城莫不是又要变天了?
政和二年,东京就差点反了日月。
三年前,如今权倾朝野的蔡太师虽官拜右仆射兼门下侍郎,远不及当时权相傅宗书来得呼风唤雨,只手遮天。
那时的金风细雨楼,苏梦枕未死,白愁飞仍活,王小石也从没想过绝踪这浪荡江湖。
连云寨里披裘皮敖甲的大当家戚少商决不会在春夜凉如水的汴京街道上策马夹风呼啸而过,他只喝不搀水的炮打灯,只瞧天连大漠的边陲光景,只念碎云渊上毁诺城里的息大娘。
随后,天地就仿佛颠翻了过来。戚少商交了知音,亡了兄弟,失了红泪,步步朝死路上逼。万丈悬崖边,又不知怎的再颠翻一。
去铠甲,着白袍,结权势,稳江湖,他进了官场却全身而退,他送息红泪嫁了人也识了白牡丹。
戚少商忽然想起,前些日子陪李师师去看回鹘来的杂耍班子,里面有个少年在高台间连着小拇指粗细的软铁绳上来去自由,身轻如燕,晃荡着似是要跌落地上,但转而又稳如磐石。戚少商顿悟,这杂耍像极了他那被瓦肆说书人分12回传奇循环称颂的前半生。那时他也是悬在高用尽法子谋生路,未料到不死,但却是知道死不了,自己不让,旁人不让,结局原来早有天定。
过东华门的时候,戚少商不由减慢马速。虽说已是差不多二更天过了,但东华门外夜市仍盛,不说酒肆、青楼,就连瓦肆也十之七八的开着,买卖的商家贩子多是未关市歇业的。连着几条街巷都还亮着招揽生意的各色大灯笼,现下都被夜露水汽裹了起来,光晕不开几分,当空这么一笼,晃神就迷了人的心眼。
这兴许还是初到的汴京。
戚少商心中感慨,离当年在东华门外卖艺遇息红泪已有很多年头,东京却仍就立着它的厚砖墙,就着它的青石道,城里的人还开着自己的买卖,卖酒,卖肉,卖笑。
恍惚间汴京未变也变不了。
可终究是哪里不同往日,华依然,夜凉依旧,戚少商又说不到底。
只能比方蔡京不是傅宗书,这乾坤中的棋子也不再只是他戚少商和那个谁……
此时,无情的小楼里烛火已晃了大半夜。
“追命,不要再挑灯芯子了,你玩了两个时辰,也没厌着。”铁手浓眉一皱,两手撑着桌子,立在追命对面。
“无人强行劫狱,无迷药,无马蹄印,无车辘碾痕,暂查无内奸帮应,晚上送过去的饭菜还都吃完。逃犯是饱了肚皮生对翅膀飞了?还是得道成仙去了?”追命无视铁手骇人的眼神,站起来又去挑了挑屋角白灯笼里面的烛芯。
“追命!”
铁手再出声制止,却听“嘎”一声,一侧窗户被推开,跃进一白衣青年。此人闪过带入的风轻撩着桌上的烛苗,忽明忽暗,几欲熄灭。
山雨欲来,风满楼。
无情的小楼一瞬间春寒乍临。
“戚楼主,怎么,杨总管是银子堆满库了?”一直坐书案前未出声的无情抬了抬眼。
“戚大哥,来得好。大师兄一晚上才应了这么一句。”
戚少商抱拳向屋内几人打了招呼,“无情,你如此着急唤我来,所谓何事?再急也不用探到师师那里,杏楼乱成了一锅热粥,惊了人家姑娘家。不好。”
“戚大哥,大师兄也是别无他策,还不是为个逃犯。”追命放下手中挑灯的铁镊,满腔无奈的口气。
“只,为一个逃犯?”
“对,一个插了翅膀乱飞的逃犯。似是用了郝连少夫人的双飞翼。”
追命调皮地对戚少商眨了眨眼睛。
戚少商却脸色未变,今日的他已经不是八年前京城街头卖艺的莽撞少年戚大胆。
他脚下走的是血雨江湖,肩上的是八百担侠义。
若要谈对红泪的愧疚,他明白,现在是最不恰当的时候。
“追命,我刚进门前似乎听你说,无一切可寻的迹象。”
“怪就怪在这里。”追命被铁手瞪了两下,也学乖了些。
“应留下的痕迹都没有,必有内应。太干净。神仙都有三分纰漏,那些衙内都问过了?”戚少商问向依然在灯后似是镇定的无情。他终是有些许不信,先不说逃脱之人未留下什么线索这个事情蹊跷得紧,单是说光凭一个逃犯就能让六扇门总捕全乱了阵脚的情景,戚少商这些年就不曾多见。
“问过了,也无可疑。”答的是一直皱眉不解的铁手,“人都是我和冷血亲自问的。我们本想剥丝抽茧,逐个击破,连同牢犯人都列入案内,可……”
“少商,你也知晓。一人骗世人容易,世人欺世道就难了。你觉得入案七百零四名大小捕快,包括我们四人,全设了瞒天过海的计谋?”
无情浅浅一笑,右手轻弹白衣下摆染上一块若隐若现的斑痕,眼睛毫不忌讳地直望戚少商。
“什么?”戚少商一惊,心中已有几分数目。
“少商,此人已逃过三。”铁手摇头,叹了口气。
自他取平乱珏,重回六扇门,还未曾出现这样沮丧的神情。他本已看透这名利场的浮华,但入公门行官场,总有太多捉襟之,全不能靠他泰然世的心境来化解。
铁手短短的七个字,让无情的小楼陷入一片沉默。屋内五人谁都明白,此案本已是非同小可,轻则当今圣上要失半壁江山,重则国破家亡。逃犯现又有高人相助,更是难妥善周全地完结。
“少商,这请你确是万不得已……”
事态已到这般田地,无情对戚少商就要直言不讳,他要借他金风细雨楼的势力,要用他的遍及天下的情报网,他要凭戚少商江湖上群龙之首的威名。他在赌,赌戚少商的八百担侠义,能不能压住这珍珑的万险,压住一个变数。
但无情正欲开口,被戚少商截住话头。
“就算你们不说,他们也会算上我戚少商。”白衣侠士说话间弯唇笑了笑,脸侧显出一一浅的两个酒窝,瞬间减弱了满屋肃然气氛,无情知道戚少商已是会意。
“此事我已略知一二,待杨总管来了我让他再详叙始末。我这就回楼里,早做准备。”
“慢。”无情以掌心轻拍了下桌面,推着轮椅离开书案,招呼其他四人坐下,拨亮桌前烛火,“我们大家先细细道来,等一等杨总管。日月,看茶。”
外面隐约有些落雨之音。此时正是春雨润无声的节气。
看来,今夜六扇门终将不眠。
而汴京却从未入睡。
=
第二章
“险”
杨无邪垂目依门而立,眼睛也不望戚少商,手上的蓝面长册翻得哗哗作响。只有一个“险”,在所有情报还未详数铺开之前,拿了这么一个字垫在万事的底下。
杨无邪明白的道理太多。他叫无邪却是看尽江湖凶恶,尔谀我诈。在他知晓的道理中,有一条关于那位耳鬓白雪替青丝的戚楼主:此人,阻不得。
其实,是阻不得,还是阻不了,已非关键。只要知道一个事情,他面前这个叫戚少商的白衣男子命格刻成侠义。
他杨无邪确是顺了王小石的托付,但却是因信了戚少商,才仍是金风细雨的杨无邪,甘心永为左膀右臂。
“无妨。”戚少商摆摆手,坐于桌前,拿白绢蘸着碗里的酒细细拭他的配剑。
东华门外一醉红尘里最烈性的烧刀子,比不起炮打灯。但那冲得烟霞烈火的酒,他不敢喝,也不愿再喝。
“杨总管,说说这个贾不换。”
天光,他和杨无邪才从六扇门回金风细雨楼。众人商议而定,朝廷六扇门在明里撒网收线,使那人无可逃,戚少商则可于暗守株待兔,一举将其擒获。
而那逃犯,便叫贾不换。
“贾不换,汴京最叫得响的买卖人。”
“哦?”戚少商擦剑的手顿了顿,瞥了眼杨无邪手中的蓝色长册。
“的确。且只要价钱公道,他便童叟无欺。”
“呵,杨总管,这话似是在谈你呀。”
“楼主,杨某可无此能。”杨无邪毫不在意地接下戚少商的玩笑话。
“那他卖什么?”
“下至今早追三爷入口的雕,上至朝堂官场之事。他能卖就卖,不能卖也想着法子卖个精透。”
“好大的买卖!”
戚少商的注意力似乎又回到那把折光映人的长剑上。他确不在意杨无邪之前的那个“险”字,面上的表情也是三分调侃,但心中已把方才的那几话细细揣测了几番。
贾不换,他也曾见过此人。
持的是一把缺齿金算盘,戴的是一只通绿翡翠扳指,着的是一身黄麻锦带粗布衣,踏的是一双流云镶边旧布靴,做的是一个惟利是图的商人。
还在戚少商当六扇门捕头时,就是这个贾不换,三两卖给他一句消息话,让他擒住了在其客栈歇脚的五个盗匪。
在贾不换眼里,这帮盗贼就是三两银子,多一分不值,少一分不换。
“无人阻他?”
戚少商言出已知问错。他身为金风细雨楼的楼主有怎会不知,贾不换做生意不仅在民间、在江湖,他最大的买卖地方是那塌了半边的龙阶上。
他每月支六千六百六十六两利钱于六分半堂,说明白点他是蔡京的棋中棋。
杨无邪见戚少商低头寻思了半刻,便知他已经了解其中玄机,“楼主,这世间少人同财过不去,更少人同命过不去。这京城里,当今天子早已不是唯一的忌讳。”杨无邪不愿多议国事,这样的朝廷,如此的官家,不谈也罢。
“杨总管,照你看,贾不换这仅为河间府一带五座城池的守军部署图,逃了三可值?”“楼主认为可值?”杨无邪笑着反问过去。
“不值”戚少商放下手中的白娟,“若贾不换觉得值,无情他们也自会权衡。”
说罢利剑“噌”地一声回鞘。冷兵器特有的入鞘寒光伴随着九现神龙稳而淡的声音隐没在屋内一角映照的三月晨曦中。
“为的什么?”戚少商此句语调极低,似乎是在自说自话地斟酌,但这字字,杨无邪都听的分明。
的确,无论是金风细雨楼暗里的情报网,还是依六扇门在旋涡中心的位置,都不可能查不出这笔让贾不换千难万险也要作成的买卖到底是什么,就在于无情说是不说,杨无邪说是不说。
杨总管半晌未出声,他背光而立,戚少商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个谜。”
“一个谜?”
三个字,说的人一字一顿地讲一,听的人一字一顿地复一。
“是,楼主。一个谜。”
杨无邪并不想金风细雨楼再卷入血腥波涛中。
砥柱骤倒,瓦砾半碎。
可这座楼本已陷于其中。躲不了,不能躲,无可躲。
而金风细雨楼的楼主会不会再换一换,杨无邪也不知道。他不想戚少商是第二个苏梦枕,没有白愁飞,总还有别人。
但他仍信戚少商,信了九现神龙能化险为夷,信了他担着的侠义可托着江湖,而信了便愿放手一搏。
“要说贾不换这趟跑的是买卖,倒不如说他贩了个赌局。他是条线,线那头牵的据说为一物,得此物者赢天下。可到底是什么,无人清楚。怕是知道的人都死了,想知道的也活不长。就连贾不换自个儿大概也说不清那是个什么,哪里来的。但世上的人最想得的,也不过是些真假难辩的东西,这个谜总会有人来争一争。”
“呵,好一个盖世宝物。看来我这回又免不了走软铁索。不过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平白无故可挡十万金戈铁骑。”
戚少商话音刚落,一只白灰相间的信鸽就打窗外扑腾进来,停至他面前的桌子上,啄蓝边白瓷浅碗里的酒。
杨无邪上前两步,捉住鸽子,抽出绑在其小腿的细竹筒,取了密报,快阅起来。
“人已至江南。”
“好。知会下去,我即刻动身。”
戚少商彻夜未眠,却不感疲倦。此时,速战迅决是最容易也是最妥当的法子。
“楼主……”
戚少商听出杨无邪语带犹豫,欲言又止。
“说”
“此去扬州,多加小心。”
戚少商咧嘴笑了笑,提剑,抱拳,转身潇洒出门而去。
现下是烟三月,戚少商好象听什么人说过,最暖也抵不过那里的春光。
第三章
由汴水入淮河,过京杭运河至扬州。
千里水路,依北望南。三夜两行,河山尽览。
戚少商未到过扬州,却对此胭粉华城有三分忌惮。他没来由地忆起另一场跋涉,从连云山水至京城,一样千里行路,却走了半年,撒了桶血,失了半命,死了些人。
要杀他的人也没杀成他的人就出自这二十四桥明月里流水华的扬州。
青衫,卷发,小斧,七略,长剑,微风。
戚少商觉得自己应该忘了仇人的样子,却隐约还记着了这些。
皇城一战后,开始仍是后悔未杀他,恨不能拆其骨饮其血嚼其皮肉,一剑结了那人的贱命,应了誓做给老天看。
待到傅姑娘灵堂上,才又惊觉,原来这场仗,他同他,谁也没赢。
那人的妻子死了。而息红泪立在戚少商身侧,左手与之牢牢交握,他却觉得裘皮铠甲再也挡不住凛冽的风。
他阻老八杀他,却拦不了死去弟兄盖着满头满脸的血污夜夜入梦;他应铁手放他条生路,却无奈弃了息大娘白马红衣的年年情。
二年前,大相国寺主持见戚少商,未打禅语不做点化,只送他“忘”。
朝待青丝,暮染雪。
原来,这一字,这么久,那么难。
船停岸近辰时,恰同东京,扬州城早市已开。
单不说码头上怎样热闹的景象,就往城里走上一走,长街中门板抵着门板的各式铺子,伙计当街吆喝着招揽生意。柏户、分茶这等中小酒楼食肆也都敞了门做生意,盛酒的坛子揭了红泥往架子上这么一摆,酒气混着各式小点的香,不尝也可醉上三天。
走猪鱼虾蟹的,已准备收拾摊子,赶上这时辰的多是些卖岁时瓜果的小贩子。但扬州城最当了名声的温柔乡里现下是绝没动静的,只有些翠衣侍女瞌睡着出门置物,以及担了胭脂水粉、钗头首饰的买卖人小心翼翼地向里探头张望。
十里春风三回头,一枕和阳渡余生。
江南,仿佛沾着了万物开新的兆头。真似了皇城里那众口一词的“太平盛世,天佑大宋”……
未达金风细雨楼设于扬州的商号,戚少商便接探子密报。贾不换雇灰棚毡顶马车一辆,带四位黑衣护卫,似是要离开扬州,此刻已出镇淮门①由官道向南而去。
好个贾不换,倒是张狂。
此念一生,戚少商剑眉微微皱起,心中多了些许不明来由地迟疑。这“张狂”二字不应使在贪财慕势的贾不换身上。只是眼下情景已不能作他想,唯有快马一鞭赶至城南,截人。
一人,一剑,一马,一江湖。
辰时过半,戚少商策马已至城外三里。方才过延宾亭时得报,贾不换此程走得不急不缓,四个护卫更是徒步而行,戚少商单人单马疾行,在此便可截住。
戚少商一路都揣度不清贾不换的举动,租马车,带护卫,走官道,看似件件事小,但在这逃命升天的当口,往往皆能断送全盘计策。他觉得贾不换是太明知故犯,似乎在……
在,等人。
戚少商一惊,眼睛下意识探察周围的态势。说是扬州城外官道,但已有小片山林,这么看往来,此百姓也太过密集。道左侧,有棵百年古槐,树下列一茶棚,单这么望过去掌柜小二伙计也有七八人,而茶客多有眼疾,不看茶只观白马上白衣胜雪的侠客。更不提茶棚旁的肉摊、布架子,挑箩筐食盒的食贩子。
戚少商握剑的手紧了紧,唇角稍稍一弯。不论这些是谁的人,冲的是他还是贾不换,都免不了打一场恶战。
戚少商从不怕打架,有人也不怕。
牵马抱剑站在路旁小土包上的戚少商,远瞧见一辆灰棚毡顶枣木色四轮马车从一抹青柳红中现出来。江南的沙石路有些蜿蜒,车一会儿能窥见个顶盖车帘,一会儿又隐进三月的碧色间。车行的不急,慢悠悠往前赶,戚少商也不急。倒是不远茶棚一伙人,打翻杯子的弄掉水瓠的,藏不住兵器的。戚少商忍不住笑出声,杀人截货这种事,这些人做不了面不改色心不跳。
小半柱香,马车已快近到眼前。行在车前的四名黑衣护卫远远见着戚少商,甚至只见他的白衣还未看清面容,就摆开架势拉了明晃晃的长刀冲过来。他们四人也不讲什么规矩,齐齐攻向戚少商。一人隔开戚少商待出长剑,一人攻面门,一人刺心口,一人截后背,似是研究过他使剑的套路,都是杀人躲命的招数,却只想作先发制人。四人武功并不算低,江湖上也可数中游之资,戚少商以一抵四,原也需半刻功夫。但他看准了他们眼中的怯。他们怕伤,要命,到头说来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主。
戚少商并不以剑出鞘,而是身形一闪,取两刀之间方寸地方,剑鞘一探,以末端击眼前一刀的手腕。此招急而险,面前的出刀人招数不可收,硬生生被震落了兵器。其余三人见状,更是一股脑向上攻,乱了阵脚。戚少商借侧身招式,避过了心口一刀,进而回身倾地,后扫躺腿将攻其背者揭倒。
立,出剑。以仞直拼当头一刀,巧力再隔开,转手既而一掌,四成力,足以第二人轻伤吐血。反手挡背后来刀,足尖一点,翻身,侧手向右横切,伤第三人。
白袍扬尘,宝剑划地,好一派英雄气概。
此时,中招的和未中招的慌忙地持到都退成一线,四人对视一眼,又有意无意地瞥身后的马车。车夫早已弃车溜之大吉。车厢里毫无动静,光打东方照过来,映着菱形的窗棱,微风时而吹动着门帘子,蓝色的布打着褶皱一漾一漾的。
从戚少商这看过去,里面确是有人。
那四名护卫也不知道那里来的决心,咬着白牙又涌上来,但已无招式可言,单凭逞能斗狠的蛮力。戚少商不愿与他们多作纠缠,见一旁看热闹的也还等着,便用了七分精神。
“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上到高山上……”
忽而,正与四人斗得难解难分的戚少商听到了那首自己在连云寨时兴起而做的打油诗。那吟诗的声音轻轻远远,似是在天涯之外,又仿佛永远在连云顶生杀帐外,自己的耳边。他握剑杀人的手不由一顿。
同时,一把环型利器从马车中抛出,划断墨蓝色车帘,盖去刀光剑影,直射对敌的戚少商。
一时间,嚣响动于天,寒光掩晴日。
那是戚少商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东西,
神,哭,小,斧。
戚少商潜意识提气运功,借力纵身后退,却眼见那小斧已近他胸口,唳气直冲面门,可片刻即在其身侧打了个回转,仅割破他的白袍,由原路折回去,擦过布帘子,又没于车厢里。
“举头红日连云起,四海五湖全一望。”
破空的神鬼夜哭声淡然消去,诗也咏颂了结。
那四名护卫似乎有默契地停了攻势。
戚少商停至方才牵马的小土坡上,举着的剑缓缓放下,剑尖点地,死死地盯着那割了一半的帘子。
那边,半截布帘被一只纤长的手轻挑起来,一个人微猫着身子从车中一步迈出,立于撩人春风中。
遥遥望去,青衣,卷发。
光在那人的右后面形成了个晕,照了他右面小半个脸,略长的头发和外衣上的短毛领已映成金色,依旧的乌木簪子染成黑色。戚少商看不怎么清楚他的脸,似乎点着下巴,蹙着眉头嘴角微扬的样子。
“明月千里故人稀,大当家的也来了。”
扬州城外三里,雀起,鸟飞,杀生阵起,闹烘烘糊成了一团。
而戚少商刻在心里的恨,却不知道怎么汹涌翻滚。
“明月千里故人稀,大当家的也来了。”
清冽的嗓音,带着三分得意,三分叽嘲,四分了然,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传入戚少商耳中,似化作了一把利刃狠狠插进胸中,又似一双无形的手死死卡在脖子上……
戚少商突然觉得,多年来在京师权力斗争中已经逐渐冰冷下来的血液,这一瞬间又燃烧起来。伴随着的,还有刻骨铭心的痛,汹涌翻滚的恨,以至于他常年握剑的手都感受到了主人此刻的内心激荡,微微颤抖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刚刚与那四个黑衣侍卫缠斗时而拨出剑来,戚少商甚至想要猜测一下,自己手中的“痴”,会不会在这个时候越匣而鸣?
不知道这一,他还能不能明白其实手中宝剑是在提醒危险已经来临。
顾惜朝依旧站在马车上,微微仰起脸,以便自己能更好的打量站在不远土坡上的那个人。没有任何表情,只用那双不见底的眼睛定定看着。初升太阳撒下的柔和光芒照在顾惜朝的脸上,在这里看不到一丝阴霾。而也是因为如此,才可以明白看清,于劣势位置的他,丝毫没有透露出一点气弱。
两个人就这样一高一低,面无表情,却又各怀心事的互相打量对方。
时间已经流逝,但此刻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似乎谁都不愿意打破这奇妙的情境。
平衡总有被打破的时候,戚少商就成了这打破平衡的人。
举剑,出招,剑气大盛。
顾惜朝在戚少商出手时也动了,旋身飞出马车,凌空一脚,踢向那四个黑衣侍卫之一,握刀的手。
飞出的刀身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后落入顾惜朝手中。没有半分停留,顾惜朝已经提刀横扫,格开迎面刺来的剑锋。
此剑,却不是戚少商手中那把“痴”。
原来,早在他们两个还停留在观察对方的时候,潜伏在四周的人已经按耐不住,决定撕破这两人之间沉静的气氛。他们的目的不是来观看这两人如何旁若无人的,而是贾不换手中的东西。既然今天收到的消息是贾不换会从扬州出镇淮门走官道,那现在他们要找的就是被锁定的这辆马车,管他上面是真不换还是贾不换,出了镇淮门,今天就让他插翅难飞。
除了茶棚里早埋伏好的人,其他躲在林子中的,也趁戚顾二人依旧沉默之际同时动手。
顾惜朝顺势格开直面刺来的剑尖时,左手已经飞出神哭小斧,目标直指第一个攻击者身后那人。
斧到,人亡。
汹涌的来势因这样的情况稍缓了缓,不过这出任务的人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这样的情况,也只能让他们有一瞬的征仲,不过就是这丁点儿时间拉出的空隙,顾惜朝已经能分神观望一下陷入另一个战圈的戚少商。
打架,戚少商从不害怕;以一敌十,他早已如鱼得水。
顾惜朝化掉第一轮攻势的时候,戚少商已经一剑挑飞了冲在最前面两个人的兵器,回旋转身躲开了后面一个人当头劈下来的大刀,顺势踢出的右腿又解决一个近身的人。因意不在杀人,所以就算得到了最好的攻击机会,戚少商也只是转用剑柄或剑面出招。
顾惜朝只用一眼就明白了戚少商的打算,勾嘴一笑,转手将刀尖插入地,再施以内力打向刀身,被激起的刀身卷起一阵尘土飞向攻击自己的那群人。趁他们被迷住眼睛那一会儿,顾惜朝却没有立刻逃逸,反是几个纵身,站到了戚少商背后,似有和他并肩作战之意。
如虎添翼?!
在场的人,都平生了这个念头,这些依计奉命的人甚至在考虑,这的任务,要怎样才可全身而退?
除了戚少商和顾惜朝。
顾惜朝知道不是,是因为他清楚自己过去不是为了助戚少商一臂之力;
戚少商知道不是,是顾惜朝过来后的一个动作让他明白这个人是来为自己找麻烦的。
其实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顾惜朝靠近戚少商时,顺便塞了一件东西到戚少商手中。以顾惜朝的本事,这样一个动作本可不让任何人发现,轻轻松松就完成。可他偏偏就那么不注意,让混战中聚在戚少商左手边的人都能在视线范围内模模糊糊看见有这样一件事发生。
如果说是不小心,那未免太瞧不起顾惜朝。那么多血的教训已经告诉戚少商:顾惜朝会这样做,必是在算计什么!
果真如此。
这人站在自己背后虚虚实实出了几招,就突然抽身而去,向镇淮方向退去,此间不忘用最真诚的口气对戚少商喊到:“定不负大哥所托,望大哥报重。”
这两句话一喊出,围攻的人里有大部分想赶上去追那个掉头先跑的青衣人,刚有动作就发现一直在战圈之外的四个黑衣侍卫亮出了手中的霹雳弹示威,谁再敢靠前一步,谁死。
望着已经成为一个青色小点的身影,对付的重心又换到了留在原地的戚少商身上。抓住这一个,刚才跑掉的那个人才有希望追回。
更加密集的杀气向戚少商袭去,其实已经有人隐隐约约猜出了此人就是金风细雨楼的现任楼主戚少商,不过抱着任务必须完成和击败戚少商就会扬名江湖这些想法,所有人都使出了浑身招数,以求将这个江湖上的不败神话拉下马。
哼,九现神龙又如何?强龙不压地头蛇,今天就让你这群龙之首也尝尝我们的厉害。
栖凤楼在扬州,绝对是数一数二的酒楼。当然不只是因为他家的酒香,菜好,单单一个依树搭建的“栖凤台”,就无人能出其右。
栖凤楼旁边有颗千年古树落地生根,主杆粗壮非十名壮年男子不得合围,错综复杂的枝叶铺散在半空中,已有遮日挡风之势。栖凤楼初建时,老板看到这参天的大树突发奇想,借着此树向上伸展的最坚固四根枝栉搭上一个平台,名曰“栖凤台”。
这栖凤台却是栖凤楼布置最简单的一个地方,一张方桌,四根木凳,无墙,无扶拦,就连顶,也是借抬眼就能看见的树叶稍作遮挡。而通往此台的通道,只利用了和栖凤台有落差的树枝树杆,且不说没有任何一个扶手的千年树枝上布满了苔藓等滑腻之物,单就那参差不齐,强弱不等的存在,就让许多轻功不济的人望而生畏。
虽说如此,这样奇妙的构造,自然引来了无数猎奇者的兴趣。不过栖凤楼这位老板也是个怪人,自栖凤台搭起来后,有兴趣的人不少,问津的人也不少,不过真正能坐上去的人却不多。说到底,从头至尾,谁出得起大价钱又能让他看顺眼,他就会让这个人试试,至于能不能上去,那就是个人的造化了。
不过今天栖凤台却坐了一位客人,饶是见惯了无数人物的老板,在看到这个人的第一眼,也要在心里默默夸个好字。城南说书先生口中的“风朗神俊”倒是在这个人身上体现了个遍。不过,老板也是识体之人,一看这位公子的眼神就知道不是个善主儿,要真得罪了他,估计去掉半条命都算轻的。将缩在袖子中的手掌捏成一团,老板已经摆出最诚挚的笑脸迎向来客……
顾惜朝此刻正坐在栖凤台上喝茶,茶是好茶,入口醇厚回甘,余味不断。不过顾惜朝特意坐在这个地方却不是为了品茶,而是等人。至于等的那个人知不知道来这里,有没有兴趣来这里,就不在顾惜朝的考虑之中了,他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就在这个登上来不久的栖凤台上。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很多年前,他顾惜朝曾在这样夕阳斜下的金红余光中,缓缓登上了那个人坐定的高台。那个时候的他,酬躇满志,势在必得,对自己制定的计划也是信心满载。甚至,他已经开始在心中想象拿下那个顶着江湖大侠名声的判国贼子后,他会得到什么样的功名利禄,权势地位。有了这些,他就可以和晚晴过上最幸福美满的日子,而接下的扬眉吐气都在不远等着他去紧紧握住。
顾惜朝盯着因自己轻荡茶杯而不停打旋的茶叶,原来,当年端鱼上酒的那段路里,他居然想了这么多事。可当时自己为什么就没考虑考虑,如果任务失败后,自己又会是怎样一种光景?其实就算想到了,还能改变现在的局面?
失之毫里,谬以千里。
而他和戚少商之间,岂又是失之毫里?
“嗒”的一声,似是有人踩上了栖凤台外的树干。
闻此,顾惜朝的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角度,放下手中的茶杯,改以握拳轻托住下巴,静静打量那个已经近在眼前的白影。
看吧,他和戚少商之间,果然也不是谬以千里。
到了今时今日,他们此的正式碰面都还可以重复一下当年的初相见。想到这里,顾惜朝的嘴角似乎越翘越高,就连一向沉静的双眼,都稍稍发出了闪亮的光芒。
他突然,迫不及待的,想感受,当年坐在高台上的戚少商,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情……
5
那个白色身影站到自己面前时,顾惜朝才有点懊恼的察觉,他怎么可能体会得到当年戚少商的心情?且不说当日,戚少商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接近怀着怎样的目的,单就现今横隔在他们之间的恩怨交缠,就不容他轻轻松松脱口赞一句“这位大侠真是一派英雄气概。”
面前的戚少商,只需一眼就可看出刚刚经历了一生死之战。但是他的衣袍依旧洁白无垢,他的气息仍是沉默安静,甚至连坐下来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透露出大家之派。
待戚少商坐定后,顾惜朝伸手翻起倒扣的茶杯,将还有余热的茶水倒入杯中,再轻推到戚少商手边,手心向上摆出一个“请”字。这套动作做的自然流畅,一气呵成,熟悉的如两个时常碰面的老友在这栖凤台上进行一茶会。
戚少商倒也不客气,顺手拿起顾惜朝推过来的茶杯,抬头一饮而尽,一杯完后还似不够,自己拿起茶壶再添满,一口饮尽,如此自斟自饮数后,方才尽兴。
期间顾惜朝一直没有开口,只是恢复了戚少商上来前那个姿势,定定观看这个人倒茶喝茶,直到戚少商最后一搁下茶杯,他才开口:“大当家如此牛饮,真是可惜了这样的好茶。”
说完还微微摇摇头,仿佛戚少商这样的做法是糟蹋了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一般。
“解渴而已,再好的茶,喝到嘴里都是一样的味儿。”根本不在意顾惜朝这种习惯性的嘲讽,戚少商反是相当平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也是。和那群亡命之徒打了大半天,就算是九现神龙戚少商戚大侠,估计身体也吃不消。要不在下做个东,请戚大侠用个晚膳,以谢今早的救命之恩?”
“顾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故意塞个只写了‘旗亭’二字的竹块给我,就是为了邀我过来喝茶吃饭这么简单?”
戚少商在说这句话时,已经放弃了继续挺立自己的背脊,而是将上半身的重量全放在腰部,摆出一付不可思议的表情反问顾惜朝。
估计戚少商这种慵懒的态度刺激到了对面的人,只见顾惜朝已经收回放在下鄂的手,改以双手拢进宽大的袍袖之中,直视戚少商:“你戚大楼主千里迢迢的从汴京赶到扬州,难道就是为了帮我这个仇人抵挡杀机?”
“要不是顾公子不小心让人看见你那些小动作,围攻的人会那么轻易相信我和你是一伙的?”
“大侠嘛,遇到这样的事,不拨刀相助,怎能体现你的身份?我不过顺水推舟而已。”
“好个顺水推舟,莫不是我还要感谢顾公子成全了我大侠的名声?”
虽然两个人都明白这样的对话没有任何意义,可他们似乎都有同对方纠缠到底的打算,就这样你一言我一句的互相较劲。
“好了,你如此大张旗鼓的引我过来,到底所谓何事?”
“大当家是为什么来扬州,我就是为什么事来找你。”
顾惜朝的话一出口,戚少商就笑了,这应该是顾惜朝此见到戚少商后,第一见他露出笑容。其实戚少商笑起来一直都是好看的,如果那一一浅两个酒窝能浮现出来,就更加好看,单是那笑容,就可以温暖很多人。但这并没让顾惜朝感到一丝一毫的暖意,因为他发现,戚少商的这个笑容,根本就不是出自真心。与其说这是笑容,不如说是嘲讽。
什么时候,你也学会虚以委蛇了?
顾惜朝拢在袖中的双手瞬间捏紧,他甚至想马上开口问眼前这个人:你被诸葛小设计龙困浅滩后,就开始习惯那些权利斗争了?好个江湖群龙之首……
当顾惜朝的脑中还在不停地冒出那些剪不清,理还乱的思绪时,戚少商已经开口打断了他的沉思。
“和贾不换搭上的人,果然是你。我就说为什么这一路跟过来,帮助贾不换的那个神秘人,行事作风总是有种熟悉的感觉,没想到真是你顾公子。估计那四个黑衣侍卫、霹雳弹,还有现在这个栖凤台,都是借靠了贾不换的财富吧。”
闻此,顾惜朝又恢复了最初用拳头轻撑下鄂的姿势,另一支手的食指有节奏地轻敲桌面,用眼神示意戚少商继续说下去。
“早在你助贾不换逃出来前,就料到我很有可能会替六扇门出面追查这件事,而今天早上这场戏,估计是想通过这群人向天下散布消息:贾不换在顾惜朝手上,而顾惜朝和戚少商已经联手。”稍钝一下,看到顾惜朝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戚少商再开口:“戚某只是好奇,顾公子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兴趣,想和我戚少商联手了?”
戚少商这句话问的很认真,不论是此刻他眼中透露出的情绪,还是他问这话的口吻,都无一不昭显着他对这个问题的态度。如果在场还有其他人,在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和眼神后,肯定会以最认真的态度来回答这个问题。
可是,在场的,只有一个顾惜朝。而顾惜朝又岂是其他人。
顾惜朝在听到戚少商问出这个问题后,露出了一个戚少商在那场千里追杀时最熟悉的笑容,几分算计,几分得意,几分嘲讽,那是从来就到达不到心中的笑意。
“现在盯上贾不换的,可不只大宋的朝廷和江湖。如果我没估错,辽金也应该蠢蠢欲动了。要真是这样,仅凭我的计谋,恐怕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说到这里,顾惜朝上下打量了一下戚少商,似乎是在估算这个人到底有怎样的价值。看到戚少商因他这种过于挑衅的眼光而转开了眼,顾惜朝伸出手指,在空中点了点,认真说到:“要是有你戚大侠一路随行就不同了,相信戚大侠一定会尽力保住贾不换和他手中的东西。”
听到顾惜朝这样明目张胆的算计自己,戚少商不怒反笑:“顾公子可真有自信,你就这么肯定我会跳下你设的陷阱?我在这里擒下你,再利用你去找出贾不换不就行了?”
“莫说你这招在我顾惜朝身上行不通,只要你还顶着‘戚少商’这三个字,我就不信你会做出这种事。”
戚少商笑了。
笑容越扩越大,抑制不住的笑声从咽喉渲泻而出,就连双肩都开始微微颤抖,到最后戚少商只得以手遮住面孔,才能制止自己这种失控。
有这么好笑吗?顾惜朝冷眼打量眼前这个听到自己那句话后就开始笑的不可抑制的男人,再感叹这么多年后,自己真的不是那么了解戚少商了。
隔了许久,戚少商才慢慢敛起笑容,只对顾惜朝说了一句话:“我要见贾不换。”
“好。”
“好一个精明的商人!”
虽说这已是戚少商第二见到贾不换,不过每看到这个人,他的想法都差不多。
临走前杨无邪曾说过“贾不换是汴京城叫得最响的买卖人”,今日再见,戚少商在心中赞叹,自己楼子里的杨总管,果然对掌握一个人的特点相当在行。短短一句话,最简单的几个字,就将这贾不换描述的一清二楚。
和顾惜朝走进贾不换藏身的这间屋子时,戚少商就知道贾不换已经认出自己是谁了,时时透露出精光的眼睛在自己和顾惜朝身上打了几个转后,这人居然还能忍住不发一言。这人就真没兴趣知道,跟着顾惜朝回来的自己对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不急,顾惜朝不急,戚少商就更加不急,随着顾惜朝一前一后走到厅内安设的客椅旁。入座,放松,沏茶,等这两个人不发一言地准备端杯喝茶时,贾不换终于忍不住开口:“顾公子,你这两天忙前忙后,了不少银子,怎么还没见你提什么时候出扬州!现在还把和六扇门密切相关的戚少商带回来,难道你是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
戚少商拿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和顾惜朝做交易?看来这回去后记得提醒杨总管改改,这贾不换估计还没资格成为汴京城名声最大的买卖人。
戚少商那些微的动作没有逃过顾惜朝的双眼,虽说他差不多明白戚少商在想些什么,但却没有和他计较的打算,眼下的问题是贾不换。
“贾老板,如果你不信我,我们大可以一拍两散。不过你别忘了,顾某既能将你从汴京平平安安带到扬州,那自然也能把你毫发无伤的送回六扇门。”
顾惜朝向贾不换说这番话时,嘴角一直挂着一抹浅笑,彬彬有礼的态度配上温和的口气,似乎正诚心诚意地在商量一个困扰人的问题。不过真正了解他的人都明白,这个时候的顾惜朝,是个实实正正的危险存在。
贾不换看到顾惜朝那张笑得人畜无害的脸,背上的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这人一路上的手段他算是见识了,说不害怕那就叫自欺欺人。要真得罪了他,刚刚那些话,绝对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就算自己是如何精明的商人,遇到这样一个做霸王生意的,也要甘拜下风。
暗自吸口气,贾不换强撑一个笑脸:“顾公子,刚刚是我失言了。我也是急着想拿到那东西,免得夜长梦多。”
“这就不需要贾老板多费心了,你现在只需想想东西到手后,要怎样才能做笔好买卖。至于这一路上的安全,自有戚大侠为你担保。”
“原来,戚大侠是来助我们一臂之力……”说到最后,贾不换已经激动的语无伦了,虽说这一路上有顾惜朝的计谋就已经让他挺放心了,不过要是能加上这位江湖上众Kou交赞的戚少商,那自己的命不是又多了几分保障?想到这里,贾不换第一觉得自己能得到那个秘密,其实并不是一件倒霉的事。
“既然两位已经达成共识,那我想贾老板也不介意告诉我,你手中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戚少商并不在意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交易,也不在意他已经再一被顾惜朝拉入局中。经过这么多事后,他已经明白,很多事不是不想,不管,就不会发生的。既是如此,逃避不如面对。作为江湖上的群龙之首,“有担当”这三个字,他戚少商从来就对得起。他现在关心的只是贾不换手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会引得六扇门以及其他势力如此在意,甚至连辽金都有介入的势头。从头到尾,他还没忘记自己此是受人所托。
“不知道。”
刚刚经历过一轮刺激的贾不换,现在又换上了典型的商人脸谱,没到最后时刻,他是不会轻易亮自己的底牌的。
“不知道?”
戚少商重复这句话时,已经把目光放在了顾惜朝身上,不过那人却好似不知道有人在等待他的答案,只管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自己双手所捧的茶杯上。
戚少商苦笑,看来这自己的存在,不过是个保镖而已……
翌日,汴京
任怨是一个很好看的人。他的美,既艳,也邪。平时不管是对着其他人微笑或说话,都会让人产生这孩子是不是女扮男装的错觉。那张秀气的脸,在带他着羞涩的表情说话时,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染上红晕。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可以狠辣恶毒到令人心颤的地步。
但凡江湖上有人提到任怨这两个字时,大都是谈之色变,惊恐万分,这人在刑部那些所作所为传出来,估计许多胆小的人听见,能立刻魂飞魄散。
不过任怨心里最明白,真论可怕,自己是怎么都比不上此刻坐在自己前面的那位白衣公子。这位才是许多人不敢随便乱谈的人物。
谈笑袖手剑笑血翻手为云覆手雨,神枪血剑方小候爷,方应看。
饶是任怨这样的煞星,在面对方应看时,也会不自觉的心跳加速,他是真的怕这个人。这个人太,太狠,太毒,太聪明,太厉害,明明心里藏着惊天的祸心,可脸上却永远挂着最温和谦虚的笑容,好一个大世之家出来的翩翩佳公子。
跟了方应看这么久的任怨明白,每这位小候爷在他们面前笑得一脸淡然,却又迟迟不开口时,就代表有人要倒大霉了。就拿此刻来说,那封大清早就从扬州过来的飞鸽传书已经在方应看手中展开很久了,可他依然盯着上面那几个字淡淡的笑着,似乎是想从那几个最常见的字里发现一点端倪。他不说话,一旁的任劳任怨,再加上米公公更不敢开口,他们只能等,等这位小候爷向他们发布命令。
“叭”的一声,米公公砸了一颗生,而在此时,方应看也开口了:“派人盯着,必要时,东西带回来就行。”
短短一句话,杀机四伏。
方应看会关心这件事,就代表他派过去的人不简单,甚至有可能出动八大刀王。而那东西如真能为他所用,就势在必得。至于其他人,杀之既可。
方应看说完这句后,轻轻整了一下自己的衣袖,随即起身离开。
那张用来传递消息的纸在他起身后被带飞起来,悠悠转转在空中飘了几个圈后落地……
任怨定睛一看,上面写着:戚顾二人已携贾不换出扬州。
六扇门这边也收到了戚少商临行前传过来的消息,诸葛神候把看完的信纸交给坐在一边的无情后便不发一语。
无情迅速看完戚少商传来的消息,抬头和诸葛神候交换一个眼神后,就听诸葛神候似有点叹息的说了四个字:
静观其变。
此时,一辆灰棚毡顶马车正驶出扬州。
戚少商甩了一记鞭子,让套在前面的马能一直保持前行的速度,从扬州出来前几个人已经决定,为了不必要的伤亡,此行就是他再加上顾惜朝与贾不换三人即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戚少商则不可必免的充当起马夫的角色。
他们这一路过来,已经遭遇了大大小小数攻击,虽说每都是有惊无险,不过身体的疲劳和精神上的紧张也让人吃不消。如果单是他和顾惜朝,局面还容易控制些,但加上一个除了赚钱就什么都不知道的贾不换,单是要保护他不受伤这点,就已经能耗去他们两人不少精力。好在到目前为止,各方势力也只打算试听一下虚实,派过来的那些人只能算是走走过场而已,以他和顾惜朝之力尚能应付。而且那贾不换也是拿定了主意必须亲手取到那个东西,所以这一路上的惊险对他而言,根本没怎么放在心上。
戚少商回头看了一下马车内的两个人,贾不换已经睡的浑天黑地,估计要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才会睁开那双眼睛。
与他对立而坐着的顾惜朝似在闭目养神,但一直在自己膝盖敲打的手指又说明他的主人此刻内心并不平静。
如果此刻待在马车中的是其他人,那么戚少商一定会打破这种沉默。至少,他也会问问此人他们下一步要怎么走。
不过那人却是顾惜朝。
莫说要与顾惜朝讨论共同进退这样的问题,单是想到要和他说话,戚少商的心中就一阵烦乱。不是怕和他说什么,而是不知道和他说什么。
所以戚少商不开口。
他不开口,并不代表他和顾惜朝之间完全无话可说。
因为顾惜朝会开口。
“戚大侠,你就不问问我和贾不换之间有什么交易?”顾惜朝说这话前,从鼻腔轻轻哼出一个笑音,好似清楚自己这话有问到戚少商心中。
“顾公子真想说的事,即使不用戚某提出来,怕是早已开口。”
剩下的话戚少商没说出来,早在很多年前他就明白顾惜朝这个人,如果是他想对你说的,一定会发挥那三寸不烂之舌的优势滔滔不绝的全盘倒出。如果是他不想说的,就算你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估计也只能换回一个轻蔑的笑容,顺带几句可以让人暴跳如雷的言语。
既是如此,那他戚少商何苦自讨没趣。
“那倒不一定,如果是你戚大侠问,惜朝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戚少商闻后不语,他又不是傻子,顾惜朝这话摆明了就是请君入瓮,找个机会奚落他,指不定还是为骗他作好准备。
虽说这一直坐在马车上赶路的日子是很无聊,但并不代表戚少商就有那个心思与他顾惜朝玩这些文字游戏。
但是,戚少商的确低估了顾惜朝这个人的影响力。虽说他没去理会顾惜朝已经设好的套话,不过却问了一句他以后想起来就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的蠢话。
“顾惜朝,你的剑呢?”
戚少商会这样问当然是他的理由,在扬州城外初见顾惜朝直到现在为止,不论是遇到怎样的情况,他都没见过顾惜朝出过一剑。
他的那把无名,好象早在那场皇宫之斗中,就被逆水寒震断了……
问完这句话后,戚少商的双眼就一直盯着前面的道路,全神贯注的连扬起马鞭赶路这件事都忘了。
其实开口时他就已经后悔了,今时今日,他们之间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顾惜朝看着前面那个背影,它应该还与当年千里追杀时一样,坚韧,挺拔,不屈。就算有千斤重担压在上面,它的主人也会一声不吭,咬牙硬扛。
好一个江湖有千斤,一个大侠担八百。
顾惜朝内心的一股无名烈火瞬间窜高,他突然有直视那个背影主人双眼的冲动,他甚至想马上开口问他:戚少商你这算什么意思?
话到嘴边,却被顾惜朝全数压了回去。
他只是笑,笑的张狂又得意。
他不答,他反问。
“戚少商,你的逆水寒呢?”
意料之中的看到那个背影有了丝微地颤动,顾惜朝的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快感。
物不是,
人更非。
当那四个人出现在马车上能看到的视线范围内时,不只戚少商,就连前方奔跑的马儿,也似感受到了什么危险,突地扬起两个前蹄急停后,便驻足不行。
那四人倒也不急,待戚少商他们的马车停稳后,才慢慢向走他们走过来,行进的速度掌握的相当好,如果不是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告诉戚少商他们危险迫近,恐怕所有人都会以为这四个人是在此游山玩水。
不过在这样的荒郊野邻,除了像戚少商他们这种躲避围追赶路的,就只剩那些收到消息,等在这里截路的。
四人慢慢走近后,原是三男一女。
看这四人的服饰打扮与中原人士出入相当大,但说出来的却是大宋官话。只听见一位手持铜棍,作武僧打扮的人开口:“前面可是戚大侠与顾公子?”
嗓音浑厚雄亮,在这两面都是山壁的低谷中久久围绕不去,看来是个内家高手。
戚少商抱拳示意:“在下戚少商,敢问几位有何指教?”
那武僧打扮的人还没回答,已经有人接过戚少商的话头:“指教谈不上,不过是想请戚大侠与顾公子到舍下做客。就是不知道二位赏不赏这个脸?”
声音温和柔绵,带着一种絮絮不断缠人的韵味在里面。
原来接过戚少商这句话的,是那四人之中唯一的女人。
只见她身穿紫色纱裙,肤如凝脂的雪白胸膛露出大半,这是中原女人万万不敢的装束,但穿在她身上,却没有任何不妥,反而有种狂性十足的味道在里面。乌黑油亮的秀发束成一根辫子垂于腰间,点缀在上面的铃铛随着主人的移动而发出“铃铃”的响声。插在腰后的弯刀也隐隐发出惨白的亮光,似乎已准备好随时吸人鲜血。
这个女人回答戚少商时,一直都温柔地笑着,容貌姣好的脸上挂着这样的笑容,怕是一般人看到都会动心。
戚少商看过很多人的笑容,美艳不可方物者如息红泪;秀丽婉约者为李师师;豪爽却不失女儿家本色者为阮红袍;精灵古怪者为习玫红,甚至连顾惜朝的笑容,戚少商也是相当熟悉,算计的、开怀的、嘲讽的、落寞的……
可眼前这女子的笑,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潜在里面,似如单纯少女般的天真无邪,又似是艳丽少妇般的诱人与空洞。
于是戚少商跟着她笑,笑得真诚,笑得坦荡。
他笑着回答那位女人:“虽说盛情难却,不过戚某与顾惜朝还有要事在身。如果几位不介意,待我们办完了要事,再赴几位的邀约,如何?”
这话被戚少商如此说出来,虽然态度诚恳,语气谦和,不过在场的人都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只有一个,今天这路,他是走定了。
那紫衣女人听到这话后,略垂的脸孔闪现出一种名曰“为难”的神情,眼珠轻轻转了几下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还是用那轻轻柔柔的语气回答:“既然戚大侠不领情,那我们只有得罪了。”
得罪是什么意思?
得罪就是不管愿不愿意,你都必须要顺说出这话人的意。
至于他们会用什么手段来逼迫你就范,那也是你自己选的,怪不得他们。
所以说这话时,那女人的脸上一直都是一付不忍的样子,似乎这样的决定全是被逼无奈,倒是他戚少商不知好歹了。
到了这个地步,两方已经有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局面。
不过他们忘了一个人。
这个人一直坐在马车里没有出声,可在这个时候,他却笑了。
“呵”的一声。
笑声不大,从马车里传出,恰好所有人都能听见。
顾惜朝这个时候掀帘而出,可他并没有把马车前的四个人放在眼里。此刻,他只是偏头打量戚少商,似是责备的开口:“看这天色就快黑了,大当家的还要在这里浪费多少时间?”
“你这话可是错怪我了,要不是前面几位执意邀我们做客,我怎么会停在这个地方?”
“你就不会拒绝?”
“你没听见‘执意’二字?”
虽说顾惜朝和戚少商这样你来我往的对话把刚刚那紧张的气氛打破了,不过那四个人被戚少商与顾惜朝这样明显的忽视后,不满的情绪已经徒增。
这两个人,到底有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既然顾公子也出来了,那二位就请吧。”
紫衣女子说这话时,看着马车上那两人的眼神已经开始越发不耐烦。其实应该是顾惜朝出来后,她就已经按捺不住想把眼前这两个人马上抓回去的心绪。
她讨厌这两个人眼中只看得见彼此的态度;
她讨厌他们那种天衣无缝的默契;
她甚至讨厌他们有着这样表情的脸;
虽说这是两张她喜欢的好看的脸。
这是她丁铃铛第一产生在看到让她喜欢的脸时,忍不住想马上剥下来当成人皮面具的想法。
所以那一瞬间,除了戚少商和顾惜朝二人,连与她同来的其余三人,都感受到了她暴涨的杀气,站在她右手边的那位武僧甚至看到她一直垂着的右手微微颤动了一下。
“师妹……”
最先开口的武僧正想提醒她不要因一时冲动而坏了大事,顾惜朝已经开口反问丁铃铛:“如果我说不,你能耐我何?”
“哈哈哈哈哈…………”
丁铃铛仿佛听到了这个世间最好笑的话一般,就这样毫不掩饰的大笑起来,而初时见到戚少商后就刻意保持温柔形象已经荡然无存。
虽说她是个长的很好看的女人,不过这样笑起来,还是会令许多人胆颤心惊。
现在,大家都在等她笑完后想做什么。
戚少商和顾惜朝也在等。
等丁铃铛的笑声渐渐没下来后,她已经把眼光重新落到顾惜朝身上,而那双眼里,只剩冰冷和狠毒,她开口。
“那你就去死吧!”
她在说“那”字时,右手已经拔出腰间的弯刀;
说到“你”字时,刀握在手,攻势已经摆出;
说到“就去”时,已经瞬间滑到顾惜朝面前;
而最后二个字落下,她手中的弯刀离顾惜朝只剩一寸之距,
却再也无法前进。
她快,戚少商比她更快,在她的刀还没招呼到顾惜朝身上时,戚少商已经伸手握住了她的右手。
所以,她才没办法更进一步。
她没法动,顾惜朝却动了。
只见顾惜朝右手已经滑出一把小刀,刀锋直指丁铃铛的手腕。
快,准,狠。
大有废了她握刀之手的打算。
甚至连丁铃铛本人,都已经预感到那刀锋刺进自己手腕时,冷铁分离筋骨,吞嗜血肉的痛感。
但想象中的血光并没有出现,因为戚少商空出的那只手,已经和刚才一样,止住了顾惜朝的攻势。
“有话好好说,何必舞刀弄剑?”
其实戚少商在说这话时,突然想起自己当年曾说过的一句话。
真正的美人,都是带点杀气的。
至于眼下这两位,可能已经超出了他所说的那个范围。
7
有话好好说,何必舞刀弄剑?”
其实戚少商说出这句话后,已经想到了两件事。
一是他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放在眼下这两个人身上,好象不是那么合适。
二是他在反思,自己就这样横插在中间,是不是稍许托大了?
毕竟眼前这二人身上的杀气,可不单是“有点”这么简单。
作为江湖群龙之首,京师第一大帮会“金风细雨楼”楼主的九现神龙戚少商,在这瞬间突然产生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
他想,这两个人在盛怒之下,会不会转眼就把手中的刀子全招呼到自己身上?
这个想法让戚少商看了一眼顾惜朝手中那把小刀。
就这么一眼,他却突然觉得,那道留在自己腹上已经只余一条疤痕的伤口,有那么一点隐隐作痛。
戚少商很想立刻就对顾惜朝提个建议:顾公子你能不能将那把小刀收起来最好这一路上都别让我看见!
就在戚少商的心思还在七弯八转不得其解时,丁铃铛已经完全放下手中的攻势,周身的杀气也在此时全数收回。不仅如此,她已经恢复了最初见面时那种温柔谦和的态度。
只听丁铃铛再软绵绵的开口:“戚大侠,小女子不过是和顾公子开个玩笑,何必当真。”
戚少商闻言苦笑。
何必当真?
要是刚才不是自己出手制止,估计现在已有人血溅当场。
顾惜朝也笑,不过却是那种最常见的嘲讽笑意,挑起一边眉毛,嘴角抿出一个小小的弯度。
小女子?要真是小女子,会一出手就是这么凌厉的杀招?
丁铃铛看了一眼自己被抓住的手,表情似嗔似怨:“不如戚大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我们慢慢再说。”
待戚少商确定丁铃铛已经没打算再有任何攻势,才依言放开她的手腕。
“多有得罪。”
其实戚少商有没有说这句话,对丁铃铛而言都毫无意义,她只想借这个机会退回刚刚那三人身边。
因为她怕。
她怕戚少商接下来放开顾惜朝后,那个看起来如一位书生般文弱秀气的人,会立刻送她一刀。
不过丁铃铛似乎是多虑了,在她退回去后才发现,戚少商的手一直没有离开过顾惜朝的手腕。
而早在戚少商阻挡了自己的回击后,顾惜朝的心中已经有了隐约的不快,不过看到那个紫衣女人还在他们面前,他也不好当面发作。
等到戚少商放开那个女人,甚至连她都已经退回去后,顾惜朝才发现自己的手腕仍被戚少商握在手中。而从头至尾,自己居然就这样乖乖的被他一直捉住,要这件事传了出去,估计会成为江湖第一大笑话。
想到这里,顾惜朝已经管不上维持什么风度,只记得怒气冲冲地向那个人说到:“戚少商你打算握到什么时候,嗯?”
最后这个“嗯”字竟像是从咽喉中压抑着发出来的音节,看来顾惜朝果然对这件事相当在意。
“等你对她褪去杀意后。”平静,从容。
“不愧是大侠,真是威风啊。”
这句话细听起来,竟像是从鼻腔中哼出一般,不耐、恼怒的心情显而易见。看戚少商根本不为所动,顾惜朝继续开口:“这可巧了,你戚大侠不喜欢的事,我就偏偏乐意去做。你越是这样说,我越是要杀了她。”
其实顾惜朝在说这些话的期间,一直都试图挣脱戚少商对他的钳制。不过要比力气,他怎么都不是这位戚大侠的对手。
“顾公子……”
“有话就说,有……”
顾惜朝差点因戚少商这种莫名的做法而口不择言。
“你要是觉得拉拉扯扯有成体统,那你就继续吧。”
顾惜朝闻此气结,不仅仅是因为戚少商说这句话时那种悠哉惬意态度,而且他也清清楚楚的看见,戚少商脸上那一一浅两个酒窝。
“师妹,你刚刚也太急躁了。难道是忘了主上的命令?我们必须完整的带回那个东西。你这样冒冒然出手,就不怕坏了主上的大事?”
丁铃铛退回来后,那个一直面无表情的武僧立即开口,紧皱的双眉表示他对丁铃铛刚刚的行动颇有意见。
“我当然记得主上的密令。不过那东西在贾不换身上,我们只需带回那个姓贾的人就行。至于戚少商和顾惜朝,他们脸上那张皮,我是剥定了。”
武僧听到她这样狂妄的言语还想找话反驳,但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开口了。
“我说大师兄你就不用在这里瞎操心了。要说丁小师妹,可是我们这几个人之中,最能揣测主上心意的人。”
“就是就是,主上最相信的人可是小师妹。既然如此,大师兄你全听小师妹的安排不就结了。”
说这两句话的是一直站在旁边没开口的二人。经仔细打量,会发现这两人的衣着打扮完全是一模一样,就连他们的样貌,也区分不出什么差别,看来应该是一对双生子。
虽说这二人手中拿的都是剑,不过却是一左一右各握一边,依这样的情况可估计,他们走的武功套路应该是两人合作夹击对手。
“左疾,右风。你们既然有时间在这里感叹我是主上最信任的人,不如想想等会儿动手时,要怎么制住戚少商吧。”
“呵呵,小师妹,我们可没被那戚少商制住刀势无法前进。要是刚刚换了我们兄弟俩,估计你现在又能收藏两块中意的人皮面具了。”
“就是就是,难得看到小师妹也有失手的时候。不会是看人家长得俊,动心了吧。”
被称为“左疾,右风”的双胞兄弟明显和丁铃铛有什么积怨,不然怎会字字轻视,句句讽刺?
丁铃铛一个凌厉的眼刀扫向那两个站在一边嘲笑她刚刚失手的二人,末了却只是露出一个明艳动人的微笑。
“我的刀法快不快,利不利?你们试试看不就行了。”
明目张胆的挑衅。
左疾右风也被她这话激出斗志,甚至已经摆出接招的姿势,大有就地和丁铃铛比个高下的打算。
“够了。大敌当前,你们还有心情在这里内乱。想想出来时主上的命令吧。要真误了大事,我们谁都别想活。”
原来那位武僧见势不妙,已经马上开口阻止,生怕这三个人因一言不合而大打出手。这样不仅是让外人笑话了去,也会破坏他们此行的计划。
众人听他已将主上搬了出来,虽说心中有结,但也只能暂时搁下,一门心思重新放到这出行的任务上。
毕竟耽误了主上的计划,他们谁都担待不了。
“刚才那两个人的态度也算是表明了。既然他们不肯乖乖跟我们回去,那就……”
“杀。”
左疾右风在说出这个字的同时,脸上也浮现出相当大的期待。他们从来都喜欢暴力血腥地解决问题,况且又听说这的对手是中原武林数一数二的剑客,对于同样也是用剑的他们而言,能杀死这样的人,光想想就能令人兴奋了。
丁铃铛看那武僧也没表示异议,这就代表他们几人已经达成共识,看来这戚少商和顾惜朝今天是要把命放在这里了。
她低头打量自己那把依旧光洁铮亮的弯刀,想象不久之后有鲜血蔓延在上面时,将会是怎样的妖冶艳丽……
虽说他们四人都决定当场除掉戚少商和顾惜朝,但在他们看来已经一只脚踏入棺材的那二人,似乎还在纠缠握手这件事。
“戚大侠,顾公子,二位要耍枪,回家后关上门怎么玩都行。还是那句话,不走就休怪我们得罪了。”
“就是就是,我们可不是过来这里看你们打情骂俏,要走要死,随便选一个。”
如此奇特的说话方式,这里也只有左疾右风那二人才会这样。
兴许是多年的习惯,这两个人每只要其中一个开口,另一个就定会接起下一句。至于那说话时的语气与内容,恐怕一般人都会当场发怒。
其实左疾右风一前一后说出那两句话时,他们心中都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得意,其中还带着窥破了什么秘密般的兴奋。
这两个人就差没有当场击掌来庆祝他们之间的这种默契了。
不过顾惜朝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们这种莫名的兴奋感瞬间荡然无存,他们甚至因为那句话而愤怒异常。
顾惜朝只是向他们这个方向挑了挑左眉,再转头看着戚少商,脸上那付不可思议的表情让看见的人觉得他好似遇到了天大的怪事,于是他对那个仍然握住他手腕的人说道:“我本以为只来了一个癫子,没想到还有两个傻子。”
戚少商看见顾惜朝认真说这话时眼角透露出的那种惯见讥讽后,他便笑了,笑得相当开怀,而那双圆亮黝黑的双眼,已经因这样的笑容而发出闪亮夺目的光芒。
“惜朝,做人要厚道,别随便揭人短。”
戚少商对着顾惜朝说这句话时,他和顾惜朝的眼睛都没有离开过对方的双眸,他们觉得此时在各自的眼中看到了一些很多年都没再见过的熟悉东西。
刹那间又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顾惜朝灿烂地笑着回答他“我现在就答应你”那个时候,又似乎是戚少商认真对顾惜朝说“那我们就来个双剑合壁吧”那一瞬间。
原来,有些事,不管过了多长时间,都不会湮灭。
8
戚少商在喊出“惜朝”这两个字时察觉,被自己握在手中相较于一般成年男子而言过于偏瘦的细腕,这一瞬间有那么丁点的抖动。就算这个时间相当短,但这对比那些普通人更加灵敏的习武者来说,已经能算是相当明显的反应了。
于是抬眼看顾惜朝,试图从他的眼中发现什么端倪,但他也只看到了很多年前似曾相识的东西,仅此而已。
另一边的顾惜朝亦是如此。
而在他们还没来得及感叹自己的人生居然能如此兜兜转转循环不断时,不远那几个人已经再打断他们,迫使他们分清眼下孰轻孰重。
这一攻上来的,除了丁铃铛,还有左疾右风。
戚少商轻叹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每他和顾惜朝注视彼此想从对方的眼中发现什么时,就总会有人不合时宜的跳出来打断。
前有扬州城外那群埋伏者,后有这凭空冒出的四个怪人。
看来老天爷已有决心,定不给戚少商与顾惜朝这两人再了解对方的机会。
左疾右风的双剑夹击已经快贴近戚少商的身体,如果再不加以阻挡,那戚少商必被这两人的双剑斩成三段。
还有丁铃铛,这她手中弯刀对着的不再是顾惜朝,而是戚少商的咽喉。
三人成行,绝对杀招。
戚少商是否能躲过?
然戚少商却不躲不避,他反是迎面向前。
他本就是快意恩仇的江湖汉子,遇阻不退,逆流而上才是他的人生定义。
所以他从不轻易躲避。
就在左疾右风已经计算好要如何封死戚少商的所有退路时,他们根本没想到,戚少商会不退反进,拔剑迎上。
戚少商的“痴”已出鞘,通体雪白,如月洗炼。
剑在拔出来时绽放的光芒,足以撼动许多人。
左疾右风便在此列。
这样的剑,那样的人,组合在一起,便是震动。
早在戚少商迎面拔剑时他们已经有了令自己心颤的预感,这样的剑客,就算是终其一身,他们都无法抵达如此的高度。
而此时戚少商的剑已经抵挡住他们第一轮杀招,那甚至是左疾右风最引以为傲的杀招之一。
但戚少商好像还忘了一个丁铃铛。
那个看似温柔娇弱,出手却歹毒狠辣的女人。
丁铃铛并不如左疾右风一般,被戚少商拔出“痴”剑时的光芒迷住了眼。那只是因为她太执着,她的执着全是眼前两人脸上那张皮,为此她甚至有点急功近利。
所以她才会心无旁鹜,手中弯刀的目标不曾偏移半分。
被左疾右风拖住的戚少商,暂时还不能分心放到丁铃铛身上。
戚少商却不管,因为他知道,自己身后还有一个顾惜朝。
仿佛是应证了他所想无误,这时一阵戚少商最熟悉的声音惊天动地,凭空响起。
神哭小斧,神鬼夜哭。
那急速飞转的银色小斧在空中打出一道渗人心脾的寒光直接射向丁铃铛。
对准的,也是她的咽喉。
丁铃铛自是不敢硬接,她只有躲。而这关键时刻的身法改变,她那必取一刀却是不攻自破。
这是她今天第二被人破坏掉必杀的一招,且都是其中一人为了另一人而出手阻挠。
所以丁铃铛生气了,真正意义上的恼羞成怒。
被她躲开的神哭小斧重新回到顾惜朝手上时,她手中的弯刀已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弧,泛着冰冷光芒的刀尖直接指向这位青衣书生。
“顾惜朝,你刚才骂那两人是傻子也算对了我的心意,本说冲着这一点,就留你在这世上多活那一时半刻,没想到你居然冲上来送死,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哦?”
顾惜朝听到她那充满杀意的话语,却只是挑眉反问:“我倒是想看看你想怎么不客气,难道是打算联合那位大师来围攻剿杀我?”
他这句话刚落音,那武僧的脸色便为之变了一变。这话岂不是明摆着,如果自己在此刻出手,就只能算是以多欺少,胜之不武。
虽说刚刚已经和其余三人达成共识,要在此地诛杀戚少商与顾惜朝二人,可从到至尾,这武僧就没打算过自己要亲自动手。一是相信仅凭那三人的武功,就应该能解决此事;二是自恃高手身份,也不愿在这样的情况下随意出手,以免有失大家之范。
这顾惜朝轻描淡写一句话,却将武僧逼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丁铃铛看到自家那大师兄的脸色微变后,当下就明白他在顾虑些什么。按说他们四人都是同出一门,怎么师傅就独独养出这么一个木讷谨慎,循规蹈矩的徒弟?除了那挂在嘴边的“得饶人且饶人”外,还喜欢没事就对他们几人念叨什么“行走江湖,必须谨记江湖规矩”之类的废话。偏生这个人又是他们之中武功造诣最高的,真是想找机会教训他都难。
待顾惜朝看清那武僧的神色后,就明白自己刚才那句话已经起到作用。他早就看出那武僧的行事作风与其余三人大相庭径,估计应该和戚少商那类大侠差不多,平生最喜欢的就是把什么义气,情谊之类的无用之物念在心里,挂在嘴边。那种所谓的破坏江湖规矩的宵小动作,他们定是不会去做的。
顾惜朝太了解这样的人了。
对着这类人该说些什么话,早已驾轻就熟。毕竟自己身边从来不缺少这种人充当试练品。
他这句话绝对不可能是无缘无故就会出口的,而最终的结果也令他相当满意。
所以他笑,带着几分狡E,几分得意的笑。
他笑的时候,略往上飞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丁铃铛。
丁铃铛当然明白顾惜朝在得意些什么,她从来就受不得挑衅,何况是同个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顾公子,你别得意。就算大师兄不出手,我也照样杀了你,你不如想想等会儿要怎么向本姑娘求饶吧。”
“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出手吧。”
左疾右风已心生退意,他们从没想过,这遇到的这位剑客,居然会是如此难缠的角色。不仅将他们多年来辛苦修炼的得意招式一一化为虚无,甚至已把他们耍得团团转了。
这人将手中那柄宝剑舞得畅快淋漓,似乎此剑已与他本人化为一体,有了生命般随性而动。
左疾右风的心里相当清楚,这样的敌人杀不了,那等待他们的结果就只有死。
戚少商的手中的剑已经完全封住左疾右风的所有攻势,行云流水的剑招也把这两人带入自己的步骤中,他甚至还有剩余的心思放在另一边的顾惜朝身上。
于他而言,其实这两人早于下风。
但顾惜朝的情况却不一样,他手中无刀无剑,仅凭一把神哭小斧就能抵住丁铃铛那把嗜血的弯刀?
戚少商的三心二意激得左疾右风脸上的汗涔涔而下,他们互递一个眼色,便在对方的眼中看出,那招必出。
然后他们二人便撤剑连连倒退,他们当然知道戚少商不会趁胜追击,因为那个人现在最关心的是被丁师妹逼的只剩招架之力的顾惜朝。
瞄准戚少商分神那一瞬间,左疾右风空出来的那只手,已经各自扣住三柄飞刀。
飞刀出手,居然不是对准戚少商,而是那个举斧挡刀的顾惜朝。
既然已经看出戚少商对顾惜朝的关心,与其进攻这个身法滴水不漏的人,不如改攻他的另一个弱点。
他们甚至已经算准了戚少商会出手解围,而他们等候的也是那个时刻。
这六柄飞刀不过是障眼之法,涂抹在飞刀上的那层剧毒才是真正的必杀之招。
而这一招,左疾右风会用上的数,实在是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至于成功的机率,也和这只数得过来的一只手数一样。
他们有自信戚少商会像其他人一样中招。
就算不直接用手接住那几柄飞刀,但只要用任何方式触碰到它们,刀身上的剧毒也会被立时震起,而它们能在空气中迅速挥发,杀人于无形。
戚少商的剑法再好,难道还能有什么不碰飞刀便可化解攻势的绝招?
左疾右风相信不可能有,至少在他们的脑子里,这种事不可能发生,所以戚顾二人必死无疑。
戚少商已经几个纵身飞到顾惜朝身边,伸手拿住顾惜朝的右肘,便带着他一起急退。
期间他也举剑,格开的却丁铃铛那迎面一斩,难道他不知道那几柄飞刀更加危险?
左疾右风冷笑,躲,我看你们怎么躲。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情况却出现了,戚少商放在顾惜朝肘间的左手,改握为抓,暗施一个巧力,便将顾惜朝那件宽大的青色罩衣直接扒扯下来。
然而戚少商手中的动作依然没有停止,贯注了内力的青色外衣被他迅速甩出一个旋涡状,将那几把迎面而来的飞刀全部纳入其中。
叮哩咣啷一阵响后,戚少商才扔掉那件卷裹了所有飞刀的青色外衣。
那如同一只青鸟般在众人眼中飞扬起舞的衣服,便这样在空中突现后,急速落在两拨人中间。
顾惜朝愤怒,如果不是大敌当前,他是真的想一把小斧直接劈向戚少商,他凭什么扒自己的衣服?
戚少商失笑,看到左疾右风脸上都是一付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便明白这件衣服没白扒。
左疾右风却惊诧,难道戚少商知道他们那几把飞刀的真正用意,所以才会这样出手?
他们盯着戚少商那张笑得一脸淡然的脸,只狠狠地问了三个字。
“为什么?”
于是戚少商脸上的笑容扩的更开,他好象是刚刚经历了一件相当令人开心的事一般。
他对那两个仍没参透自己怎么就这样躲过一劫的人开口:“很多年就有人教会戚某,对于突然飞过来的武器,千万不可贸然的乱接。”
那四个人当然不明白戚少商在说些什么,他们只会认为这不过是戚少商的敷衍托辞。
但顾惜朝明白。
就是因为明白,所以他那想劈戚少商一斧子的愿望更加强烈,这人不仅不经他同意就强行扒去他的衣服来隔挡那些可疑的飞刀,不想在侥幸猜中后,居然还要说出一些他们二人能都听明白的话。
当他顾惜朝好欺负是吗?
虽说戚少商的话全没有错,他刚刚这样做也是为了救自己。
但即使是这样,还是触动了顾惜朝的某根神经。
思及如此,顾惜朝微眯起那双犀利的鹰眼。
戚少商,这笔帐,我迟早要向你讨回来。
但顾惜朝并没忘记这里还有个一直都没出手的武僧,那个一眼过去就知道是四人之中武功最高的人。
“偷袭、下毒、以多欺少用上了,几位真是好本事。接下来还想怎么样?”顾惜朝在说这句话时,虽说因刚刚被强行剥下外衣而略显凌乱,可他的背脊依然挺立,态度还是不卑不亢,甚至连出口的声音,也如珍珠入玉盘,清冽动人。
丁铃铛先看看被刺激到的左疾右风二人,再打量一眼站在一边依然不为所动的大师兄。她知道今天这阻击应该是失败了,但她不甘心,她不愿意放弃这样的机会。所以顾惜朝说了什么她根本不在乎。
“顾公子,看来有件事你还没搞清楚。我们是来杀人的,不是来陪你们切磋较量的。”
她这话不只是说给顾惜朝听的,还是说给与她同来的其余三人听的,她要提醒这三人别忘了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顾惜朝目光转动,却是笑了。
“如果几位不怕今天这事传到江湖上去丢了面子,那你们尽可动手。”
顾惜朝这话是对着那四个人说的,但他的视线却是看向了戚少商。他希望戚少商能明白,如果那四个人还执意要杀他们,那他们只能想办法逃,而不是硬拼。
如果只有那三人还能稍占上风,但要加上那个内家功夫不可测的武僧,他们的胜算便不足一成。
戚少商当然知道顾惜朝此刻在看的人是他,他也明白顾惜朝到底想向他传达些什么。所以他偏头向顾惜朝示意:
如果等会儿真要脱身,那就全靠顾公子了。
这时那位一直不开口的武僧却说话了:“让二位见笑了,今日确是我们失礼在先。照理说,我们是败了,应该放二位过去。”
顾惜朝微仰着头听武僧说出这些话,他在等,等这个人给出的最后底线。
“但我们也身负所托,既然如此,不如你们接我三棍。只要能接下这三棍,这我便放你们过去。”
那位武僧说这最后一句话时,口中的坚定不容置疑。别说那三个一直忌惮他的师弟师妹,就连顾惜朝都清清楚楚明白,这样的条件不能拒绝。
三棍,听似轻松,但以那位武僧的功力,怕是这关不好过啊。
“好。”
答应的人,是戚少商。
他的答案刚刚给出,人就已经踏步上前,无风自振的白袍猎猎作响,真气已经贯注全身。
“赐教”二字一落口,武僧立于手中的铜棍已被他向前高高抛起,人也朝戚少商冲来。
人到,铜棍落于手。便已经上剃下滚,连出两棍。
顾惜朝叹,高手。
棍上劲力缠绵不断,沾连粘随,真正的人棍合一。不仅如此,那施于铜棍上的内力才是真正令人心惊的地方。
这边厢,戚少商也连续使出 “一触即发”,“一拍两散” 两招。
平分秋色。
一旁的顾惜朝却是最明白的,虽说戚少商的一字剑法能应付那武僧的棍法,但若论内力,戚少商却不是此人的对手。他甚至可以断言,戚少商已经受了内伤。
顾惜朝负在背后的双手不自觉的紧握一下,如果接下来戚少商不能挡住这最后一棍,他们要怎么办?
正在此时,最后一棍也呼之欲出。
那武僧见这两招不算得手,并无任何急躁不耐之情,只见他一个旋身,那根铜棍便横扫戚少商胸前。
这一下,他贯注的内力已经用上十分。
戚少商的“痴”由下而上迎上这一棍,在还没碰到那根铜棍时他就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那强劲的内力震的差点握不住手中的剑。
“铛”的一声。
武僧和戚少商连退数步,站定。
戚少商已经感觉得到在自己胸前逆行乱窜的真气,他急忙压下涌到喉间的甜腥感觉,但此时要他开口,恐怕很难。
而顾惜朝却走上来了,他站在戚少商前面开口:“现在杀也杀了,棍也接了,我们要走,诸位不会多加阻拦了吧。”
他说完这话,也不等那四人作什么反应,便转身面向戚少商,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
“刚才辛苦大当家了,不如等会儿我来赶车,大当家就好好休息吧。”
“恭敬不如从命,那便有劳顾公子了。”
看那马车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丁铃铛着急地开口:“师兄,就这么让他们跑了?”
“我说了如果能接我三棍便放他们走。”
“那主上命令要怎么办?”
“我只是说这放他们走,主上的命令我还没忘。还有,下最后把那些见不得人的招数收好,传出去也不怕丢脸。”
武僧这话虽然说得平静,但左疾右风听在耳中却不是那么回事,刚刚武僧那三棍的威力让他们再震惊,所以也不敢轻易开口反驳。武僧看他们不开口,便继续说到:“至于戚少商,他刚刚在接我那三棍时已经受了内伤,他们跑不了多远。”
等那辆马车已经完全消失在四人的视线范围内后,坐在车厢里的戚少商才将那口已经压在喉头良久的鲜血喷了出来。
9
“噗”的一声,坐在马车内的戚少商喷出了那口压抑很久的鲜血。
抬手擦掉嘴边的血迹,戚少商有点郁闷地看了一眼自己胸前沾染上的血渍。怎么出门前,就没考虑过多带几件衣服以备不时之需?
这算不算是自己刚刚毁掉顾惜朝那件衣服的报应?
思及此,戚少商突然想起那个时刻,顾惜朝的双眼中闪现着十成十的危险光芒。估计他对这件事相当愤怒。
还是,先给他赔个不是吧。
“顾惜朝,刚刚事出突然,所以才没经同意就扯掉你的衣服,望你能多加包涵。”
见坐在前面驾车的顾惜朝不发一言,戚少商只得继续开口:“等我们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戚某定会立刻送上新衣,以示歉意。”
饶是戚少商忍着真气随时都会岔乱的危险说这么多,顾惜朝却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他只是很坏心的,故意让马车辗过横在路中央的一块大石头,等意料之中的颠簸出现后,顾惜朝的脸上才浮现出一个阴谋得逞的笑容,“大当家的,这里路途崎岖,你可要坐稳了。”
戚少商觉得自己受了内伤的脏腑因这样的颠簸完全扭转在一起,虽说心有不甘,但他仍劝诫自己最好忽略顾惜朝刚才那种幸灾乐祸的口气。
其实还有一句话憋在口中没有说出来。
“顾公子你是故意的吧。”
反正说了也是白说,惊才绝艳的顾公子总会找到让你哑口无言的反驳之词。要是惹得这个人不高兴,指不定又会想出什么方子来对付自己,依他现在这种情况,还不想自找罪受。
所以戚少商选择闭嘴睡觉,但在这之前他却相当认真地托负,“接下来就有劳顾公子护驾,在下累了,想先休息一下。”
戚少商说完也不等顾惜朝回答,便闭眼沉沉睡去。
顾惜朝回望一眼不知道是晕过去还是故意装睡的戚少商,一个诡笑在脸上荡开。
戚少商,你以为你睡觉逃避,我就会轻易放过你?
事实证明,顾惜朝从来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戚少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打量一下四周的环境,确定是客栈无疑。他刚想起来询问自己睡了多久,顺便活动一下筋骨时才发现,自己藏于棉被下的身体居然不着一缕。
喂喂,用得着这么报复吗?自己不过是脱了他一件外衣,他却把自己剥得一丝不挂了。
正当戚少商躺在床上睡也不是,起也不是时,房门“吱”的一声被人由外面推开。
这么丢人的情况怎么能见人?
于是戚少商再闭眼,装睡。
他听到轻缓的脚步声由房门慢慢延伸到自己躺着的床前,虽然闭着眼,但戚少商依然能够感觉得到,一道凌厉的视线正在细细地打量自己。
那视线的主人仿佛是专为观看他而来,就这样一直站在床边,既不出声,也不做其他事。待戚少商本人快受不了这种缓慢而细致的注视准备就地跳起来时,那人却先他一步开口:“醒了。”
这两个字不是疑问,而是实实在在地肯定。说话那人继续说到:“醒了就起来,真没想到戚大侠还有装睡的习惯。”
其实听到那个脚步声后,戚少商便知道来人是顾惜朝,他也没想过自己这样子装睡能骗过那人。不过想到自己这样赤身裸体窝在一床被子中,他除了装睡,居然想不到更好的应对方式。
常言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戚少商本人也相当信奉这句话。但是想到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要面对的人是顾惜朝,戚少商却突然觉得应该避一下嫌。
虽说自己现在这样的始作俑者,就是这个顾惜朝。
既然顾惜朝已经当面揭穿他是在装睡,戚少商反而把那点扭捏心态抛到九霄云外。
他笑着睁开双眼,“我也没想到顾公子有在别人睡着后,剥光别人衣服的兴趣。”
顾惜朝此时已寻到房内桌旁的椅子坐下,“戚大侠莫不是误会了什么?惜朝不过是看你穿着的那件白衣溅上了血渍,才让这间客栈的小二将它们脱下来,没想到却让戚大侠误认我有随便脱人衣服的兴趣,真是……”
顾惜朝并没将余下那句话说出来,他只是失望的摇摇头,脸上挂着一个好心没好报的表情,反惹得戚少商不知道怎么接口。
“这倒是戚某的不是了,既是如此,烦请顾公子将衣服还与在下,我也好起床亲自向你赔礼。”
“你那件衣服……”
顾惜朝说这话时微微偏了头,似在思考一个令人困惑的问题,这样的神情让戚少商心中的不安越扩越大。
果然,顾惜朝接下来一句话让戚少商恨不得再吐一口血来表示心中的愤闷。
“我瞧着那些血渍也洗不掉了,便让小二扔了。”
“扔了?”不是在开玩笑吧。
“扔了。”我没事骗你作什么。
“那可是我此行唯一一件衣服,你居然就这样叫人扔了,难道你要我接下来赤身裸体到走吗?”
“大当家……”顾惜朝温柔低沉的声音慢慢吐出这三个字,“你在不久前不是也将我最喜欢的那件衣服扔了,惜朝可没向你发半点脾气,怎么现在你反倒动怒了?”
戚少商听到不急不徐说出这些话,料想这人还在介怀自己扒掉他衣服那件。于是他反而冷静下来,只将交叠双手的放于脑后,调整一个舒服的睡姿,如果不是顾及有失礼数,他甚至想在被窝里架起一个二郎腿,“顾公子好生小气,早说了那件衣服定会赔给你,你又何必剥光我的衣服来报复?”
顾惜朝见戚少商摆出这付吊儿郎当的态度也不恼,他顺手翻起一个茶杯为自己倒满茶水,浅尝一口,味道还过得去。
“那件衣服当然要赔,毕竟它可是救了你的命。至于你身上那些被扔掉的衣服,恕惜朝一介布衣,无钱无物,也只能让戚大楼主自己承担这个损失了。我想作为金风细雨楼的楼主,你不至于连这点钱都出不起吧。”
“不愧是开一言堂,做霸王生意的顾惜朝顾公子,我看在你身上,真是一点便宜都占不到。”
那种算计且得意的笑容浮现在顾惜朝脸上,“戚大楼主谬赞了,惜朝愧不敢当。”
愧不敢当,你明明是以此为傲吧。
当然这句话,戚少商还是不敢说出来。
顾惜朝起身步回戚少商床边,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戚少商,那认真的态度摆明了是一个地方都不放过。
戚少商觉得顾惜朝这道视线都快刺透遮掩他的这床棉被了。
任是戚少商这样豪迈不羁的人,在他这种意味长的注视下,也觉得脸上开始发烫。
“戚大楼主就安心养伤吧。至于你的衣服,惜朝定会理的妥妥当当。”
等戚少商穿上客栈小二忍笑送进来的衣服,再坐下来与顾惜朝、贾不换二人商量下一步要怎么走时,已经第二天晌午。
因为被点了睡穴,所以贾不换并不清楚昨天他们经历了怎样一场生死较量。这人现在反而想问在座的其余二人,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再上路?
“戚少商,你的伤怎么样了?”
贾不换听到顾惜朝一开口就在询问戚少商受伤的事,居然还吓了一跳,难道在自己睡得不醒人事时,发生了什么大事?
而且还让这位江湖闻名的戚大侠受伤,那接下来的路程,自己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已经不碍事了,虽说那武僧的内力了得,不过当初也和铁手学过两招,还能应付。”
四大名捕中的铁手,是四人之中内力最高强的一位。想当初因为“灭绝王”楚相玉的案子,戚少商也曾与他交手。十招定胜负的决斗中,戚少商败于铁手的最后一招“十面埋伏”,虽说铁手最后有略施巧计,但他的内家功夫,戚少商从来都不会轻视。
而逆水寒一案后,因为机缘巧合,铁手也向戚少商传授了几招“一以贯之”,但要说这样就能抵挡那位武僧的内力,莫说是骗过顾惜朝,就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顾惜朝听他这样回答也只是略一下眼帘,不再询问过多,似是真相信了他的措辞。
“昨天来那四个人,应该和大宋这边没什么关系。”
顾惜朝见戚少商并不反驳他的话,于是接着说下去:“现在贾老板手中有个不得了的东西这件事,几乎是传遍了全天下。引来大宋以外的势力插手也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动作会有这么快。”
“那四个人,应该是惊空老人门下的四位徒弟,现在归属金国一品堂。”
“惊空老人?”
“惊空老人。”
无情在重复杨无邪说过的这四个字时,已经失去了平时的淡漠冷静,他搁在轮椅扶靠上的手,也因瞬间的握紧而微微泛白。
追命与冷血看到无情这样的反应也有点吃惊,毕竟这个世上能让他们这位大师兄失控的事太少了,追命开始担心戚少商的安危,“大师兄,你的脸色不太好,那个惊空老人有这么厉害?”
无情看了一眼仍在朦胧状态的追命与冷血二人,也罢,他们都还太年轻,想当年惊空老人把整个江湖闹得翻天覆地时,而今名动天下的四大名捕,不过是几个尚在襁褓中的奶娃娃。就连自己,也是因为时常翻阅江湖上的奇闻异志,才对这位惊空老人比较了解。
惊空老人出现在中原武林便是一个秘,姓什名谁,年龄几何,师承谁,便是连那位号称知晓江湖百年事的百晓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他出现后,最大的兴趣就是挑战江湖各大门派,轻则击毙当家掌门,重者屠杀满门人口。正是如此,在他出现后不到一年,江湖上人心惶惶,谁都怕成为他下一个挑战的目标,而“惊空老人”便成为了许多人口中最痛恨却又最害怕的四个字。直到这人不知好歹硬闯少林,才被当时的少林方丈鸣空大师一掌击败。而此之后,这惊空老人便绝迹江湖,有传他是受伤太,早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的;也有传闻他已隐居山林潜心修炼,誓要报那一掌之仇的。
虽然江湖上的说法众多,但却没有一条得到有力的证实。但经历过当年那段日子的人都明白,如果惊空老人再现江湖,那势必又是一腥风血雨。
“既然惊空老人像大师兄说的这么厉害,那戚大哥他们不是很危险?”
追命听完这惊空老人的事迹后,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转。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插双翅膀马上飞到戚少商身边,也能助他们一臂之力。
“大师兄,我看不如让我立刻跟过去,我脚程快,应该能很快追上戚大哥他们。”
“追命,你稍安勿躁,到底是不是惊空老人过去截击少商他们,我们都还没确定,你在这里干着急也没用。而且我已经飞鸽传书给在附近查案的铁手,让他办完手上的事就跟过去。”
“可是杨总管不是说他的四个徒弟已经行动了吗?那惊空老人跟着出来的可能性也很大吧。”
无情还想劝阻追命,杨无邪却先他一步开口:“如果可以的话,杨某也希望追三爷能追上楼主他们。”
看到无情因为他的话而微皱起秀气的眉头,似在询问他何出此言?
“今早收到的消息,八大刀王已经齐齐离开汴京,而江南霹雳堂那边,也有借此机会除掉顾惜朝的打算。”
杨无邪并不理会在场其余三人略显沉重的脸,“而且,毁诺城的息城主与连云寨的穆寨主也在路上了。”
“惊空老人?”
顾惜朝又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他是在向戚少商确定,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但戚少商此刻的表情却告诉顾惜朝,他所言非虚。
“你怎么知道是他?”
“前年边境连续出现守城大将被刺杀的案件时,我就听杨总管提起过杀人手法很有当年惊空老人的作风,但他数十年前便不见踪迹,所以是他的可能性比较小。反是他当年绝迹后收的四位徒弟,这几年在西夏相当活跃。”
顾惜朝脸色微变,这话是其他人说的还可当作玩笑,但如果杨无邪说出来,那便有十成十的把握。
作为金风细雨楼里权掌白楼,管理最大情报资料库的杨无邪,他所知道的事当然比一般人多了几番。而江湖上送他“童叟无欺”这四个字,自然也不是谁都能担得起的。
既然这惊空老人的四个徒弟全都出来了,谁能保证接下来出现的,不会是他本人?
想到这里,顾惜朝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照现在这种情况,别说是惊空老人亲自出马,单就他那个武功不可测的大徒弟,都有可能将他们三人全部杀掉。
戚少商看见顾惜朝因过于用力而渗出点点血丝的下唇,突然觉得有点不忍,“你也不必考虑太多,毕竟那惊空老人已经二十多年没出现在江湖上了。就算他四个徒弟是一品堂的人,也不代表他就是。”
“戚少商,你真的以为,他那四个徒弟,会不经过他的同意就加入那什么一品堂吗?”
顾惜朝这句话的内容戚少商当然也有考虑到,知道是一回事,但被他这样毫不掩饰的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一时之间,这两人之间谁都不再开口。
“好了,与其担心那些还未发生的事,不如想想那四个人跟上来后,我们要如何应付?”
这便是戚少商的事之道,他的确不会像顾惜朝这样思前顾后,泛事都必须考虑周全,但这并不代表他对发生在身边的事毫无控制之力。
“大当家的倒是提醒了我。”顾惜朝在说这话时,又恢复了那种机关算尽,傲视天下的态度,“我们不如在这里多等几日,等大宋那边派出的人都过来了,再走。”
“什么!?”
贾不换闻言大惊失色,他一直不出声,除了的确不知道要怎么办外,也是相信眼前这两个人能想出一个万全的对策。可是现在,他们居然要待在这地方等大宋那边过来的人。
这个顾惜朝,难道就忘了大宋那边的人也是来追杀他们的?居然还要等他们亲自找上门来,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在心里啐了一口,顾惜朝,你果然是个疯子。
戚少商看着一脸高莫测的顾惜朝,停了片刻便大笑出声,“好。既然顾公子这样说,我们就在这里恭候各路人马的大驾
十
悦来客栈的店小二来福突然发现,他们这一家地理位置并不在华地段的小小客栈,这几天却突然涌来了许多人投宿,而且当中大部分人一看,就知道是平常那些茶客酒鬼口中常常提到的江湖人士,这样的情形,是在悦来客栈干了近十年的来福都从来没有见过的。
虽然过来投宿的里面,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不过这之中最让来福记忆刻的,却是几天前过来投宿的那位书生一行人。
来福还记得,那天自己招呼完一位打尖儿的客人后,便看到一辆马车缓缓向客栈驶来。靠得近了,才看清坐在前面驾车的是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马车在客栈门前停稳后,那位书生转身掀开马车的布帘朝后面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就见他就与一个身着粗麻布衣的中年人下了马车,往客栈走来。本着多年的习惯,来福第一时间就迎了上去,“二位客官,你们是打尖儿呢还是住店?”
“住店。”
回答他的声音清冽悦耳,听起来有说不出的舒服。
“好咧,二位朝里走。掌柜的,这儿有两位要住店的客人。”
来福向走在前面的书生做出个“请进”的姿势时,才真正看清那位书生的相貌。这一瞧却把来福吓了一跳,连接下来要做的熟手事都全部忘光。倒也不是因为这位书生面目可僧,凶神恶煞,反而这位书生的相貌,是来福活了这二十几年来,第一见到有如此好看的人,模样俊俏不说,单那通身的气派,就让来福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
很多年后来福与客栈里的熟客聊起此事,大家都笑问来福那位书生到底有多好看,没读过书的来福也形容不出个所以然,他只能用一句最简单最直接的话来表达初见那位书生时的感受――哎呀呀,这人长得居然比村里面人人都称赞的小红还好看。
那书生倒也没在意来福一时的失态,他只是踱到柜台前面,向掌柜开口:“掌柜的,我们这行人要住店,麻烦你准备三间客房,要最好的。”
“这位公子,你们不是只有两人,怎么要开三间房?”
掌柜也不忙着安排房间,他打量一下这位布衣书生,再越过他看了一眼粗布麻衣的同行人,似乎不太相信他们有能力住最好的客房。
“我还有位朋友在车上,他生了病行动不太方便,还要劳烦你们等会儿帮忙抬人。”
“这……”
看到掌柜因为这句话面露难色,那位书生也不急着解释什么,只是会心地一笑,转头对同行那位中年人说到:“贾老板,这里的开销费用,就要麻烦你了。”
那被称为贾老板的人听到这句话,虽然面色不是太高兴,不过还是依言掏出一块碎银放在柜台上。
掌柜的何时见过出手如此大方的客人,立即面露喜色,招呼着安排了房间,一并吩咐来福与另一个伙计去帮这位书生抬人。
来福与另一个伙计跟着书生来到马车前,待书生掀开布帘,来福才看到书生说的那位生了病的朋友,闭目抱剑躺在一边,身穿白衣的胸前,全是点点错错的血渍,看那颜色,应该是新沾上的。
来福与另一位伙计看到那个人抱在怀中的剑以及胸前的点点血渍,全都傻了眼。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阵仗,只得面面相觎地站在一边,不知道要怎么动手。
“二位不必担心,我这位朋友一直都有这咳血的毛病,所以这才带他出来看看这边出名的大夫。哪知这一路上周车劳顿,今早他的病又犯了,所以咳的血才会沾到衣服上。至于他手中那把剑,不过担心路上遇见贼匪,临时买来壮胆的。”
书生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虽然平静,但脸上担忧的表情却怎样都掩饰不住,来福他们看这文弱书生一付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也暗笑自己过于多心,于是立刻上车抬下那位生病的客人。
“劳烦二位小心些,他这病可受不得颠簸。”
来福听到这句话时只有一个念头,这两人该是多好的朋友啊。
至于后来来福在书生的示意下脱光生病客人沾血的衣服扔掉,再接过书生为他买的新衣送上去这事,他也没作多想,只是觉得这位书生对自己那位朋友真是照顾的无微不至。
待来福知道那位书生姓顾,生病客人姓戚时,已是隔日用晚膳那个时间,他听到书生叫那位生病客人为“戚大当家”,而“戚大当家”称书生为“顾公子”。
来福当然不会知道这位“戚大当家”是在什么地方当什么家,但这并不影响他认为“公子”这个称呼很适合那位书生。
本来在客栈里干活的人都以为只要这位戚大当家醒了,他们三人就会马上赶路去找那个有名的医生为戚大当家治病,不过这三人却一直没提要什么时候离开,而且看他们那个不慌不忙的架势,好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
似乎是印证了来福的猜测一点没错,在这三个人来了后,这间客栈便前前后后来了许多人投宿。
至于原因,来福也不会去多想,他们只知道来这么多客人,掌柜的就会高兴,掌柜的高兴了,他们的日子也好过些。
看到戚少商笑着同意顾惜朝待在这间客栈等那些人追上来这个计划时,贾不换开始怀疑不是他们疯了,而是自己疯了。
不然还会是怎样?如果不是自己疯了,那他一定会知道,这两人在完全是打哑谜的对话中,到底说了些什么;也一定能明白,为何他们会作出如此不要命的决定。
“我不同意。那些人全是为了我手上那个东西来的,如果被他们找到,我还有命吗?不行,我必须马上离开,就算只是我一个人也要走。”贾不换这几句话说的又快又急,不只如此,他已经站起身来,准备马上就离开这个破地方,离开这两个疯子。
“贾老板,你慌什么?早就和你说过了,既然我们要保你安全,那就绝不会食言。你不相信我,你也得相信这九现神龙吧。”
戚少商听到这话时失笑,这顾惜朝说话还是一如既往为自己留三分退路,协助贾不换逃出来的是他,和贾不换有交易的也是他,既然如此,为何自己反成了他们之间的保证人?
“况且,贾老板也是明白人,现在要追捕你的那些人,可不单是个六扇门。你这样孤身上路,就真不怕遇到什么危险?丢了东西事小,要真丢了命,就算你手上有十个那东西,你也不能起死回生。”
贾不换听到顾惜朝最后那句话,刚刚站立起来的身体明显摇晃了一下,他看看顾惜朝,再看看戚少商,隔了许久,才涩声开口:“好,我就再相信你们一。不过要是这再遇到什么事,那顾公子和我之间的交易,就当从来没有过。”
他说完这话便拂袖而去,似是已经不愿多待在这里一刻般。
戚少商看到贾不换走远后,才将视线重新回到顾惜朝身上,“你这个计划有没有把握?”
“如果想有十成的把握,我也不敢断言。不过,既然大家都有兴趣得到那个东西,不如就让他们各显神通好了。至于谁有那个本事,就不需你我二人多虑了。”
这顾惜朝的话应该是说中了戚少商心中所想,只见他点了点表示赞成,过了好一会,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一般,“不如我们在背后推波助澜一下,可好?”
“如果大当家愿意利用你手上的力量,那当然是求之不得。”
隔了几日,有关贾不换手上那件东西到底是什么的消息四传开。
三个字,盘龙锁。
盘龙锁,相传是打开秦朝始皇当年命人秘密埋下的大量宝藏的唯一一把钥匙。据闻秦始皇的这个宝藏拥有他一统六国后,从各搜括而来的宝物,里面收藏了大量的稀贵金属,奇珍异宝,还有许多名字流传世间却终不得见的神兵利器。不仅如此,传说中鲁班为了后世太平而不愿流传出来的《公输手札》也在其中。那本书中详细地记录了鲁班生前所有的机关设计,兵器制造之始末,所以不管是哪个人得到这个宝藏,得到这本书,他想一统天下,都不是在做梦。
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后,还能稳坐于泰山的人,便不是有心逐鹿天下之士,而真正有心之人,又怎会让这样的东西落在贾不换这种唯利是图的商人手上。
所以这悦来客栈,成了众家争宝的第一个聚集点。
戚少商这几天睡来后,都是先盘脚打坐调整内息,再出门邀顾惜朝和贾不换一起下去吃早饭。本来那贾不换过惯了奢侈享受的日子,平时不日上三竿,他都不可能起床。但这几天为了安全起见,便不让他随意离开两人身边。
待三人从楼梯上慢慢往下走时,才发现这间客栈的大堂里已经坐满了人,且个个都是江湖人。其中有成名已久的,名不见经传的,但看他们那个架势,似乎个个都是志在必得。
戚少商回头与顾惜朝相视一笑,看来他们的预期效果已经达成。
虽然他们这边只有三人,且其中一个还是根本不会武功的贾不换,不过那些人在看到戚少商与顾惜朝后,也不敢轻易出手。毕竟一个是江湖上名声响当当的九现神龙,别的不用说,单就他金风细雨楼楼主这个身份,一般人就不愿轻易与他交恶。而另一个是几年前追杀这位戚大侠追了一千多里的玉面修罗,这顾惜朝的事迹在江湖上还没有完全淡化,所以知道他那些狠绝毒辣的做事方式后,一般人也不敢轻易得罪他。
在众目睽睽之下,戚少商与顾惜朝二人也不慌,只是从容不迫的继续下楼,准备找一个地方坐下来吃早饭。
这时却有人行动了,那人站起来后,与他同坐的七人也跟着站了起来,戚少商却是认识他的,方应看手下的“八大刀王”之首,孟空空。
只见孟空空向走在楼梯前面的戚少商抱拳道:“戚楼主,久违了。”
戚少商也笑着抱拳,礼数周到却距人于千里之外,“久违了。不知八大刀王同时齐聚这偏僻荒凉之地,所谓何事?”
“我们是为戚楼主而来。”
戚少商闻言皱眉,他好像在思考孟空空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毕竟在世人眼中,金风细雨楼和有桥集团扯不上任何关系。
顾惜朝却在这时开口了,他说的很慢,很稳,字字清晰,毫不粘腻,“都说杀戚者得金风细雨楼,看来八大刀王也受不这样的诱惑啊。”
杀戚者,得金风细雨楼,这是奸相蔡京放出过的承诺。这当然对很多别有用心的人而言,是一个至高的诱惑,但顾惜朝把这话安在“八大刀王”头上,未免有轻视污蔑之嫌。
“顾惜朝,明人不说暗话,我们是为什么而来你最清楚,何必出言相讽。”
戚少商听到这话反而笑了,没想到这么一句话,就能让八大刀王有了不快,顾惜朝的那张嘴,果然厉害。
他却听到站在自己身后的顾惜朝轻哧一声。
“如果你们是为了贾老板身上的盘龙锁而来,那就稍安勿躁……”
大堂里所有的人现在都把注意力放在了顾惜朝身上,他们想听听这个出言狂妄的人接下来到底想说些什么。
“在座的哪位不是为了此物而来,如果真想要,就各凭本事吧。”
这句话如一碗水倒进了滚烫的油锅。
坐在下面的所有人都没想到顾惜朝会这样明目张胆地揭穿他们聚集到这边的意图,甚至有些人已经坐不住了,起身叫嚣。
“既然知道我们是为了什么而来,就把东西交出来,免得我们大开杀戒。”
“把贾不换交出来就饶你们一命。”
“你真以为凭你和戚少商就能保住贾不换身上那东西?”
…………
此起彼落叫骂之声不绝于耳,贾不换听到这些都快站不稳了,莫说是他,就连这间客栈的小二连同掌柜,也一并躲到后面去了,生怕他们一言不和打起来,倒霉的是自己。
顾惜朝听到他们这样的叫骂也不动怒,他甚至很享受这些人现在的表演,只见他脸上浮现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抬起自己垂于身侧的左手,伸出纤长有力的食指指向客栈门外,“慌什么?你们不如先想想怎么斗过金国一品堂的人,再来找我们要贾不换吧。”
众人顺着他手指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见有四个人站在客栈门口,戚少商此时也看到了,正是前几天伏击他们的那四个人。
令众人吃惊的并不是这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四人,而是他们隶属金国一品堂的身份。
国仇私怨下,他们的目标暂时转到了这四人身上。
那四人见顾惜朝当众揭穿他们,也只是呆愣一下便立刻恢复正常。至于其他人停在他们身上那种仇恨的视线,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对他们几个而言,除了坐在一边那八个没有表明态度的人,其余这些,还入不了他们的眼。
那丁铃铛看见站于楼梯上的二人后,便娇笑着开口:“戚大侠,顾公子,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不知道戚大侠的伤,好了没有?”
戚少商受了伤?这可能是继知道那四个是金国那边的人后,又一个让他们吃惊的消息。
顾惜朝却没因为丁铃铛故意说出这句话而生气,对于这个女人,他的表情从来就只有似笑非笑,“他的伤好是没好,你试试不就知道了,问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你……”
“几位如果不进去,能否给在下行个方便?”
这个声音,不只是戚少商,连顾惜朝都是相当地熟悉。
铁手来了。
11
“几位如果不进去,能否给在下行个方便?”
戚少商听到这句话时,那双大大的眼睛忽地亮了一下,这可是他相当熟悉的声音。反观顾惜朝只是挑挑眉头,一时半会儿还窥探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待那四人之中的武僧侧身让出一条通道让说这话的人走进来时,来者果然是铁手。
忠厚敦实,公正无私的铁手。
“大哥,你终于来了。”
最先开口的却是顾惜朝,他这句话中毫不掩饰的期待与高兴,别说是站在他身边的戚少商,就连下面大堂中的那些人也都听出来了。
就是因为听出来了,他们心里才会嗝噔一下,莫非这铁手要来,是早就安排好的?
本来刚才那顾惜朝当众揭穿众人此行目的那些话,就是为了挑起几拨人之间的冲突。谁都想要贾不换身上那把盘龙锁,但眼下这种情况,谁也不会轻易去夺取这把钥匙,毕竟现在所有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这个东西,如果没有充分的把握,谁敢随随便便就把这样一个烫手山芋握在手里?
顾惜朝这一招算是明明白白给所有人设了个套,不钻进去,就代表你已经失去争夺盘龙锁的机会;钻进去,也不代表盘龙锁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你不仅要提防其他人会在什么时候给你一刀,你还要考虑要怎样才能从戚少商和顾惜朝手中把那盘龙锁夺过来。
不,现在不只是戚少商和顾惜朝,还要加一个铁手。
四大名捕之中的铁手。
四大名捕,邪魔无阻。
一句话,八个字,江湖上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样的一个人再加入进来,不管是他代表“六扇门”的公家身份,还是他那一身内力厚的武功,都无疑会让很多人心生怯意。
而且顾惜朝刚才明明唤他为“大哥”,这两人居然是兄弟?
铁手在听到顾惜朝唤他“大哥”时,虽然心里有那么一点介意,不过环视一眼现下这种情况,也不好在面上表露出些什么。他只向那二人抱拳,“久违。”
难道说,这铁手真的是有备而来?
这之中感到最吃惊的人,却是贾不换。他从没想到,助自己逃过六扇门所有追踪的这个顾惜朝,居然会与六扇门中的铁手称兄道弟。这个顾惜朝,到底有没有对自己讲过一句真话?
如坠冰窖的寒冷感觉瞬间窜遍贾不换全身。
离贾不换最近的便是顾惜朝,他是最清楚这个人此时的这些反应。但顾惜朝也不急于向他解释什么,只是丢给贾不换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示意他不要在这个时候自乱其阵。
他顾惜朝现在最想应对的人,是铁手。
“看大哥风尘仆仆的样子,想必是这一路上辛苦了,不如先到房间里休息一会儿,再另做打算。”
于是,所有人便眼睁睁地看着铁手穿过大堂,步上楼梯,与等在那里的三个人一齐回到他们上面的客房。
“铁手,我离开汴京的时候,你不是也因为手上有案子而出城了,怎么现在会过来这边?”
一行人回到戚少商住的那间客房坐下,根本没有寒暄一番,就马上进入了主题。
“我本来就这在附近办案,不过在中途收到了大师兄的飞鸽传书,让我了结手上的案子后就过来找你,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助。”
铁手这话是对着戚少商说的,本来在收到戚少商和顾惜朝一同出扬州的消息时,便已经有动身过来的打算,想帮的人,也只是戚少商。毕竟这件事牵扯到了顾惜朝,铁手不可谓不小心。
但他会这样说出来,已经带了警告顾惜朝的意思在里面。
顾惜朝又岂会不明白铁手想向他传达些什么,但他却装作不懂。其实顾惜朝的心中相当明白,只要戚少商还和他坐在同一条船上,别说一个铁手,就算六扇门的四大名捕全来了,他也不用担心那些人能对自己做个什么。
所以他才好以整暇地安静坐在一边。
“如果是你铁手要来帮忙,那可真是求之不得。”戚少商脸上挂上一个真诚的微笑,“刚刚你进来时也看到那个金国一品堂的内家高手了,上与他一战,不过是侥幸脱身,虽说如此,还是受了点内伤。你没出现之前,我还在想下要怎样才逃过他那关。我们之中也只有你的内力,才能与他一较高下。”
这种类似于甘拜下风的话,铁手和贾不换都不曾想到会是戚少商说出来的。
贾不换是没想到这过来的人里面,居然还有比九现神龙更厉害的。
铁手是吃惊今时今日的戚少商,居然会如此轻易地就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顾惜朝反是三人之中唯一一个没被这话影响的,一是他曾亲眼见识过那位武僧的厉害;二是他太了解戚少商这个人,虽然此人心高气傲,从不随便说出“认输”二字,但这并不代表戚少商是一个只懂得横冲直撞,尽拼蛮力的莽夫。
“既然情况如戚兄所说,那铁某定当助一臂之力。”
这铁手见到戚少商后,第二抱拳。戚少商对此只是略点一下头。既然是熟悉彼此的好兄弟,那有些事就不用特意说出那个“谢”字。
“大哥和戚楼主应该还有话要说,那惜朝与贾老板便不再打扰了。”
既然铁手已经答应戚少商要离下来,那接下来他一定有很多事想找戚少商问个清楚,自己和贾不换继续待在这里,反是让他们有些话不好摊开来说。
“戚少商,你和顾惜朝是怎么回事?最开始你不是到扬州去追回贾不换吗?怎么人没追回去,现在反而变成和顾惜朝他们一起跑了?”
戚少商听到铁手这连珠炮式的提问,忍不住笑起来,他从没想到沉稳的铁手会如此着急,这反而不像他,更像追命。
“我收到消息赶去扬州拦截贾不换出城的马车,谁知上面坐的人是顾惜朝,等遇上他后就明白,他早已设好所有陷阱等我入局,求的就是现在这样一个三人行的局面。既是如此,我不如就此顺水推舟,充当他与贾不换的护卫,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听你这样说,我算是明白大师兄为什么要在信中写上如果不到危急关头,绝不能轻举妄动这些话了。”
“无情真这样说?”
“嗯,大师兄在信中说你和顾惜朝此行相当危险,要我跟着你们随行,如有什么意外,也能有个照应。”
其实最初收到无情的发来的信时,铁手没弄明白为什么不让他立即带贾不换回六扇门。但既然世叔与大师兄都这样决定了,铁手也准备遵守他们的嘱托,“只是没想到,这不仅有江湖上的各门各派,连金国一品堂都插手了。”
“不只他们,还有方应看手下的八大刀王。”
八刀联手,不逢敌手。
也许这一路上的危机,远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凶险。
“现在也不必过于忧虑这些人到底打算怎么办。刚刚你来之前,顾惜朝三言两语就成功挑起了他们彼此的间隙。至少目前为止,各方都不愿先下手。”
“就算如此,也需小心行事,毕竟贾不换手上那把盘龙锁,关系到这大宋的江山社稷。”
“铁手,怎么连你都会相信贾不换手上有什么盘龙锁?”
“难道?”
“看来金风细雨楼遍布在各的势力真是不错,居然让铁二捕头都相信这么无稽的传言。”
最后一句话,戚少商已经带上戏谑的口气,本以为这个顾惜朝一手编造出来的假消息只会骗过对这件事一知半解的那些人,但从没想到这种空穴来风未经证实的传言,居然把会铁手都诓了过去。
但铁手上当确是情有可原,毕竟这之前他就知道贾不换是因为手上拥有某件重要的东西才会被收押在六扇门。现在有消息传出那是盘龙锁,也算符合这事件的始末。却没想到这所谓的可以打开秦始皇宝藏的盘龙锁,不过是戚少商和顾惜朝故意放出的一个假消息。至于那些收到风声后就急忙行动的人,除了道一句“利欲熏心”,还能多说些什么。
戚少商想起顾惜朝当时坐在桌边一字一句编出那所谓的“盘龙锁”时,将世人玩弄于鼓掌之间那种既得意,又嘲讽的表情交替出现在那人脸上。那一瞬间,戚少商打从心底觉得这顾惜朝某些时候的心性其实和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那贾不换手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铁手对此还是相当执着,毕竟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因为贾不换手中的东西,才让所有人都有所动作。
“不知道。”
“不知道?”
这戚少商居然就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心甘情愿地跳进顾惜朝设好的局里?
他莫不是忘了逆水寒那件案子?
“莫说是顾惜朝,连贾不换都紧咬住口不谈任何与此相关的话题。”
看到铁手紧皱的眉头,戚少商继续开口:“他们既然什么都不想说,我也没兴趣为这事撕破脸。反正迟早都会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铁手闻言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他只在心里暗叹一句:戚少商,怎么你每遇到顾惜朝,脑子就那么不清醒。
“好了,你先洗把脸休息休息。我下去让小二把早饭送上来。闹了这么半天,肚子都空了。”
“戚兄,你真觉得,单凭顾惜朝一个人,就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贾不换带到扬州吗?”
戚少商往门口走去的身体因铁手这句话而顿了一下,其实铁手这话他不是没想考虑过,但事情走到这个份上,他是真的不想去戳穿这层窗户纸。
“铁手,你大可放心。如果顾惜朝真要用贾不换身上那东西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戚少商第一个不放过他。”
戚少商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屋子。
追命的到来,其实并没让戚少商他们过于吃惊,毕竟看到八大刀王现身后,戚少商就预感六扇门那边定会派遣四大名捕中的一位过来,只是没想到一来就来了两位。看来六扇门对这件事,果然是相当关注。
“喂喂喂,我说你们看到三爷我,怎么都像没见到人一样?枉费我听到你们有危险就日夜奔波的赶过来,居然连个惊喜都不表示一下,真是太令人伤心了。”
直接跳到戚少商他们就坐的那张桌子旁,追命看看戚少商,又看看顾惜朝,最后再看看那个永远都不可能表情丰富的铁手,一脸愤愤然的说着。
“你二师兄早上过来那会儿我们已经很惊喜了,现在看到你,还有什么好惊喜的?”
戚少商看到追命那张表情生动的脸,忍不住开口调侃。要说在六扇门中,诸葛神候是他的良师,无情是他的知己,铁手、冷血是他的兄弟,那追命,便是他戚少商的朋友,不仅仅是一起喝酒交心的朋友,他与追命之间的情谊,是可以交命的。虽说追命看似单纯,但戚少商明白,这个人的心里比谁都明白,只不过他喜欢以最平和的心态对待所有事,所以有时候反而显得他什么都不懂。
但戚少商却知道,这不过是追命掩饰自己的表相。
就像那场千里追杀完结后,戚少商的苦,追命最明白,而当他接替铁手成为六扇门的神龙捕头后,戚少商的困,追命也明白,甚至在成为金风细雨楼的代理楼主,拥有一呼百应的身份后,戚少商那如影随行的寂寞,也是追命最先发现的。
但追命并不点破这一切,他只是在戚少商需要找个人说话时,提上两坛自己珍藏的佳酿前去找他拼酒,待一起喝得大醉酩酊后,再醒来继续过以后的日子。
这就是追命,最善解人意的追命,最能在适当时刻给予他人帮助的追命。
而戚少商和这样的人交好,也不是没有理由的,虽然其中有一点,他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我说戚少商,几天没见你,口齿伶俐了不少嘛。我还以为你当上金风细雨楼的楼主后,就准备学着像二师兄那样,沉默寡言,面无表情了。”
戚少商听他这样没头没脑的胡说也不生气,反是笑得一脸开心,继续和他抬杠。
“要我真成了你二师兄那样倒好了,至少你在我面前,就不会这样随随便便地胡言乱语。”
“那算了,想想都可怕。不过你得说清楚,我什么时候和你胡言乱语过?”
“现在不就是?”
铁手听这两人越说越过分,甚至都调侃到自己身上了,就算再忠厚老实,有些事还是忍不住的。
“我说你们两个也不小了,怎么每在一起,总要这样胡天胡地乱扯一番才开心?”
“二师兄你这就不懂了,这是我和戚大哥之间的乐趣。”
说完还朝铁手得意洋洋地一笑,好似在笑这个木讷的二师兄永远不会明白这种事的好玩之。
铁手看他这样也只是摇摇头,对于这个三师弟,只要不是违反原则的事,他现在都是能忍则忍,免得自己耳根子不清静。
“是是是,我不明白。知道你和你戚大哥感情好,行了吧?”
“那是当然。”
追命和这两人扯谈完后,才发现打从自己进来后,顾惜朝就坐在旁边不发一言只顾着吃饭,好像连个视线都没在他们身上留过。
于是他那见人三分熟的特质又开始发挥,旋身便坐到顾惜朝身旁,“顾惜朝是吧,这我可是来帮你和戚少商的。看在这个的份上,你是不是也要和我打个招呼?”
顾惜朝放下手中的筷子,对坐在自己身旁的追命点了点头,然后认认真真地说到:“追三捕头,你好。”
其实追命见过顾惜朝三。
第一见到他,便是逆水寒一案中,他与戚少商那皇城一战。他与三位师兄弟赶过去阻止傅宗书一党逼宫作乱的逆反时,顾惜朝与戚少商之间的决斗已经结束。
追命一直都记得,当时的顾惜朝,虽然已身受重伤,满脸血污,但他却依然强立起自己受伤的右腿,丝毫不肯显露出已经失败的落迫。追命当时就想,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妻子,就是那位他很早之前便有所耳闻的傅晚晴小姐在中间声泪俱下的劝阻,也许这个顾惜朝真的会提起那把断剑再与戚少商一战到底,不死不休。
那个时候追命便了解,顾惜朝这个人,是那种一旦认定了什么事,就会只朝着那个目标头也不回的前进,坚定绝决的让他这个不了解事件始末的旁观者都能瞬间感觉得到他顾惜朝身上那股执拗劲。
接下来傅宗书一党当场伏法,傅晚晴小姐以死相逼保全顾惜朝的性命,那个被唤为“疯子”的人就带着一脸的忧伤与落寞,一瘸一拐地离开了皇宫。本来追命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顾惜朝了,谁知二师兄因为对晚晴小姐的愧疚,不仅放过了这个本该立刻死的罪人,还一力承担对那人的照顾,将他安置在汴京城郊外的一小屋里,既能让顾惜朝靠近葬在不远的晚晴小姐,也能为他阻挡那些前来寻仇的江湖人。
一年多后,追命突然偷偷地跑去看了如今安安静静待在郊外小屋里的顾惜朝。
他那个时候只是好奇,这个当年掀起腥风血雨,所到之无不是灰飞烟灭的玉面修罗,现在究竟在干些什么。
他便这样没通知任何一个人,只是静静地站在小屋的远观察那个人。
那几天里,顾惜朝除了一日两餐①外,不是待在屋里写字看书,浇水栽,就是带上亲手准备的祭品前去看望晚晴小姐。似乎除了这些,世上已别无他事能够引起他的关心,他会就这样循环单一地过完自己的下半辈子。
如果说那个时候的戚少商身上已经有了如形随行的寂寞,那么当时的顾惜朝就只有两个字能形容。
心死。
追命看到这样的顾惜朝,再想想那样的戚少商,突然觉得想抱起酒坛大醉一场。
本来他以为顾惜朝会这样在他或者办案或者喝酒或者做其他什么事的时候,由二师兄带来他的死讯,然后大家在惋惜他怀才不遇走错了路的同时,“顾惜朝”三个字也就变成六扇门那堆积如山的卷宗中,一个曾经存在过的犯人名字。
然而他完全没想到,顾惜朝的消息再传来时,居然会是他协助贾不换悄然无息的逃到扬州,甚至最后还拉了戚少商一起上路。
看来这个人,注定了不可能就这那样安于现状碌碌无为的过完一生。
所以追命才会第三见到顾惜朝。
而这一,他才真正有了和顾惜朝说话的机会。
谁想那人在自己热情主动先打招呼的情况下,却只是微点下头,认认真真地对他说了一句,“追三捕头,你好。”
其实心思细腻的追命已经感觉到,如果可以的话,顾惜朝根本不想理他。而且,追命还感觉到顾惜朝对他有那么一点不屑。
对四大名捕中的追命不屑,多新鲜的事。
摸摸自己的脸,追命暗想:虽说自己不是长得人见人爱,见开,一表人材气宇不凡,但无论怎么说都是相貌堂堂外加一派英雄气概吧。既然如此,也不至于会让一般人看到就产生这样的想法啊。
追命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顾惜朝,想通过仔细观察来确定自己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他。
顾惜朝面对追命那明目张胆的探寻目光也没表示任何不快,他只是再一认认真真地对追命开口:“追三捕头,看了这么久,不知道你看出什么没有?”
追命摸着下巴认真思考了一下顾惜朝的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再以右拳击向左手掌心,似乎困惑已久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
环视众人一眼,追命笑得一脸灿烂,摇头晃脑的说到:“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每看到惜朝都有亲切感了,原来是我们长得挺像啊!”
说完还将自己的脸靠近顾惜朝,应该是想让众人明白他所言非虚。
“咳咳。”
戚少商用拳头抵住嘴,防止自己刚刚喝下去的茶水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喷出来,那实在是太丢脸了。
铁手闻言哭笑不得,虽然早知道自己这三师弟不分时间场合随意开口的习惯将会终身随行,但从没想到他在面对顾惜朝时,也能这样口无遮拦,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看着追命那张笑得相当得意的脸,铁手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好像有点痛。
惜朝?亲切感?长得像?
顾惜朝听到追命突然冒出这些令他感觉莫明其妙的字眼,再看看那个人似乎因为这样的发现而异常兴奋的脸,不自觉的挑了挑眉,这人是不是哪只眼睛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说出自己与他相像这种蠢话?
戚少商在一旁看到顾惜朝那习惯性的挑眉动作,心道情况不妙,要比口才,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如一个顾惜朝伶俐。为了不让追命的热情被顾惜朝打击,他只得马上开口:“追命,你一路过来辛苦了,看看要不要吃点什么?”
说完也不等追命有什么反应,直接招手呼唤店小二过来。
顾惜朝斜睨一眼急急忙忙出来打圆场的戚少商,心中一个冷笑,这种解救的方法也亏这位大侠想得出来。
“追三捕头,如果你没有其他事,那恕我先行离开了。”
追命看着顾惜朝起身离开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楼梯拐角后才转过头,双手交叠托住下巴,一本正经地对戚少商说到:“戚大哥,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
戚少商的眉头已经皱出一个“川”字,他完全不明白追命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追命看到戚少商那付莫名其妙的困惑表情,也不再多言,只是托住下巴对着他笑得一脸诡异,那表情让戚少商有马上逃开的打算……
“顾惜朝,我可以进来吗?”戚少商敲敲房门,向进了房间后就一直没出来过的顾惜朝询问。
听到屋里那人“嗯”了一声的肯定答案,戚少商才推门进屋,却看到顾惜朝背负双手站于窗前,也不知道望着外面的荒凉景色在思考些什么。
寻得一坐下后,戚少商发现这人依然没有转过来与他说话的打算,于是便先开口打破沉默:“顾惜朝,刚才追命说的那些话,你别太介意。虽然那个人说话从来都不知轻重,不过他没什么恶意的。”
看顾惜朝依然维持自己最初进来时那个姿势,甚至连手指头都没动过分毫,戚少商突然觉得这样的气氛有点尴尬,只得继续,“等你和追命相久了就会知道,其实他和个小孩子没两样,心思单纯,人也善良……”
戚少商还在绞尽脑汁寻找自己脑海中要怎样称赞一个人的那些赞美词句,不想这时顾惜朝却突然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他。黝黑的双眼不见底,完全猜不到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这边戚少商也在心里嘀咕,怎么今天尽被他人这样毫不掩饰的盯着看,难道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不成?
顾惜朝看了戚少商许久,才慢慢勾起右边的嘴角,露也一个既像自嘲,又像讽刺的笑容,“都道是大侠最喜欢惩奸除恶,行侠仗义。我却不知道,原来戚大侠还有为别人安排朋友这个兴趣?”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觉得,既然大家都是接下来要一路同行的朋友,互相了解一下也是很重要的。”
“我顾惜朝从来就没有朋友。还有,你让如此单纯善良的追命与我这种居心不良,心如蛇蝎的人相,你就不怕我像当初害你那样来害他吗?”
顾惜朝说这话时,脸上甚至带上了一点残忍的微笑。
戚少商脑中“轰”的一声,就这样炸开了。
他眼中突然看到勾青锋坠下悬崖时,那溅在自己脚边那一朵朵盛开的血;然后又是红袍倒在自己怀里时,那张苍白如鬼魅的脸孔;还有卷哥,他与沈边儿一箭穿心立在烈火边时,自己心中某个地方突然倒塌的痛与恨。
然后他便看到,那个嘴角带笑,脸上写满张扬算计,双眼中毫不掩饰地透露出得意非凡的男人,用怎样一种戏谑的口吻念着: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去,桃依旧笑春风。
好好好,好一个人面不知何去。
“呵”,“呵”,“呵”,连续三个笑音,从戚少商的口中发出。他笑,不知道是在笑顾惜朝刚刚说的那句话;还是在笑自己突然想起的那首诗;亦或只是,单单是在笑自己。
顾惜朝一直都在看着戚少商,他想知道,自己说出那句话后,这个人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会是因为刺到了他的伤痛而让他脸色大变,还是拍案而起大叱他死性不改,或者就是愤怒的甩袖便走。
但他却没想到,戚少商听到那句话后,只是陷入了自己沉思。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表情,顾惜朝知道,戚少商绝对是想起了千里追杀中那些为他丧命的兄弟。那是埋在戚少商心中永远的痛,那亦是他们之间永远都无法跨越的万丈渊。
顾惜朝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知道,即使到他们之中有人死去的那一天,这纠缠在他们之间的仇恨和孽缘,都是抹不去,消不掉的。
顾惜朝很多时候甚至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这些事,是不是会铭刻在他们灵魂,跟随他们到生生世世,让他们世世代代都纠缠不清?
然后他便看到戚少商一顿一顿地笑了起来,那样绝望又沉的笑声,连带着那微微抖动的双肩。顾惜朝的眉头皱在一起,正想开口打断,戚少商却先于一步。
“顾惜朝,这个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像我戚少商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戚少商说这话的时候,那一个一个的字都像从喉咙发出来一般,此时他已经恢复了面无表情。顾惜朝在这瞬间有个错觉,眼前这个戚少商,好象回到了在扬州城初见时那个样子。
说完也没等顾惜朝要如何应对,便起身快步离开这个房间。
顾惜朝看到他迅速离开的背影,在房门被拉过去后,他才展开刚刚握成拳头的右手,看着上面的月牙状红印陷入沉思。
追命本端着一盘果子②准备送上去和戚少商他们一起吃的,谁知刚走到顾惜朝房间的门口,就看到戚少商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要不是自己轻功好闪得快,绝对会和这个人撞到一起。
看他那脸色,估计比二师兄最生气时还黑上三分。
这是怎么了?
一向都好奇心旺盛的追命,并没有去追那个已经走的不见影儿的戚大侠,反是走进顾惜朝住的那间屋子。
结果进去后才发现,剩下那个人也很反常,居然就这样痴痴傻傻的看着自己的右手。
放下手中的盘子,追命轻手轻脚走到顾惜朝身边,想看看顾惜朝手中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如此吸引他的注意力?自己这么大个活人走进来半天,他居然都没发现。
如果自己是前来偷袭的,那不是已经成功几了。
结果靠近后才发现,顾惜朝手中什么都没有,最多是手掌上面有几个一看就是因握拳太紧而引起的红印。
心中叹口气,害他这么好奇。
就这么几个红印有什么好看的?
摸不着头脑的追命,就这样继续站在顾惜朝旁边,一言不发的和他一起观看那几个红印,似乎想从中瞧出些端倪。
过了片刻,只见顾惜朝放下自己的手掌,转头看着站于旁边的追命,毫不意外地开口:“追三爷,你进来这么久,有什么事吗?”
追命并没因为被顾惜朝发现而显出尴尬之色,他笑着回答:“刚刚店小二送来一盘果子,我尝了一个味道不错,就想端来给你和戚大哥试试。谁知道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戚大哥黑着一张脸冲了出去,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便进来看看。惜朝,你没事吧?”
看追命一脸关心的表情,顾惜朝也知道他绝不是在惺惺作态,回以一个淡淡地笑容,“我们只是因为一些事发生了不快,没事的。”
“我就说,什么时候看到戚大哥脸色这么黑过。就连当初武林第一美女息红泪送来成亲的喜贴时,都没见他这样怒气冲冲。”
说完追命还点点头,好似很明白为什么戚少商会这样生气。
顾惜朝闻言愣了一会儿,随后开口:“你不想知道,我们是为什么了什么事吗?”
追命的眼睛因为顾惜朝这句话瞬间亮了起来,他急忙反问:“惜朝,你要告诉我吗?”
“因为我告诉他,如果让你和我这样的人接触,难保我不会害你。”
顾惜朝说完这话便看着追命,认真的表情一看就不是作假。他想看看这人听到这些话时,会不会出相同的反应。
“啊,就因为这样?”
顾惜朝听追命如此反问,虽然心里有点诧异,但却还是点了点头。其实真正的原因不只是这么简单,但他也不想拿出来说。
“大师兄他们常说我是小孩子,到了今天我才知道,你和戚少商,才是真正的小孩子,居然会为这种事怄气。”
一脸开心说完这些话,追命那闪闪亮的眼睛又望向顾惜朝,“惜朝,你真想害我,就不会这么说了。”
顾惜朝心中有个角落因为这句话而被触动了,就某方面而言,甚至有醍醐灌顶之感。
于是他发出会心的一笑。
戚少商,你刚刚说错了一句话。
其实不仅你是傻子,我也是。
①古时中国人基本上只有两餐,晌午一餐, 傍晚一餐,基本对应农耕的开工和收工的时间。
②泛指各类面粉制成的系列零食点心。
13
“惜朝,你真想害我,就不会这么说了。”
追命的这个结论,反是让顾惜朝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个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什么都不会去思的人,心里居然如此明镜通透。
连将他顾惜朝都绕进去的事,他却能一语道破其中的关键,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
顾惜朝会心地一笑。
“追三爷,如果以后还有人说你像小孩子一样不懂事,只要你告诉顾某一声,我一定帮你教训他。”
顾惜朝对着追命说这句话时,笑得相当张狂,相当得意,他一向都对自己的口才信心十足。
吵架,他确实不行,不过要论到和他人说正理说歪理,顾惜朝有自信在这世上,没几个人会是他的对手。
追命听到顾惜朝突然说出这样的话,那双由刚刚开始就闪闪发亮的眼睛,在顾惜朝看来,都快冒出万丈金光了。
“惜朝,我真是太感动了!没想到你会对我这么好!要是有了你的支持,别说二师兄冷师弟他们两个,就算是大师兄与世叔,我也不怕啊。”
说完还激动地搓了搓双手,跳起来围着桌子转了几圈。如果不是顾惜朝和他身高相仿,指不定追命会当场抱着他转几圈。
顾惜朝看他这样激动也不出口阻挠,就这样继续笑着看追命在一边高兴。
过了一会儿,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人像是想到什么,表情瞬间严肃起来。先看了看顾惜朝,又左右瞄了几眼,欲言又止地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
顾惜朝看到他那付左右为难的窘迫样子,就知道这追命一定是有什么话想问却又不敢问,为了不使他为难,于是自己主动开口:“追三爷,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那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看到顾惜朝肯定的点头后,追命才小心翼翼的开口:“惜朝,你最初见我的时候,为什么会讨厌我呢?是不是因为我和二师兄一样,是六扇门的人?”
顾惜朝闻言失笑,自己什么时候有表现出讨厌他的迹象?最多不过,是有那么一点不屑而已。那也不过是看到这人动不动就顶着一张笑意灿烂的脸与每个人都相甚佳,单纯善良的好像不知晓这人世疾苦一样。
不过真正接触后就知道,这人的确如戚少商说的一样,是个善良的人。至于单纯这一点,顾惜朝持保留态度。
身为四大名捕中的一员,怎么还可能会单纯?
他们每见见到的,听到的,都是这人间世最黑暗最肮脏的一面,如果说这样的人还能保持所谓的单纯,不过是大家在自欺欺人而已。
但追命又的确是个没什么坏心眼儿的好人,所以关于“单纯”这一点,顾惜朝就忽略不计了。
顾惜朝自省,好像早在某些年前开始,自己就对那种一看就知道是光明磊落的老好人没什么抵抗力。
“追三爷,你想多了。我这几天都在考虑贾不换这件事,所以心情不怎么好,也就没考虑其他人的想法。得罪之,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会不会,我绝对不会放在心上,惜朝你放心好了。”追命听见顾惜朝都这样说了,急忙摇手表示自己不在意这件事, “还有啊,惜朝,你能不能别叫我追三捕头,追三爷这种生疏的称呼?你就叫我追命吧。”
“嗯。追命。”
顾惜朝看到眼前这个喜怒言行于色的追命,在听到自己这样称呼他后,那张笑得弧度大弯的嘴角,都快裂到耳根去了。
感染到好的心情,顾惜朝也跟着笑了起来。
于是在这样不知不觉中,追命与顾惜朝二人反倒亲近起来。
追命去找戚少商的时候,那人正负手仰头站在客栈外面的榕树下,似乎正在思考什么问题,就这样维持同一个姿势盯着头上的树叶发呆。
走得近了,追命才发现戚少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刚才那种怒气。于是才上前道:“戚大哥,惜朝说了,今天晚上大家一起商议接下来的打算。”
“知道了。”
戚少商在回答追命的时候,姿势依然不变。那语气平常的好像追命是过来喊他去吃饭喝酒一般。
追命看到他这样反是笑了出来,“我说戚大哥,你和顾惜朝两个人也真是有趣。不仅为了这么一件事怄气,连怄气后的反应都差不多。一个呢,就呆在屋里盯着自己的手出神。另一个呢,就跑到外面来盯着树叶发呆。怎么,看出什么没有?”
见戚少商也不接过他的话头,于是追命继续自顾自的往下说:“其实吧,我觉得惜朝对你说那些话,不过是在试探而已。你想想,他要是真想害我,会这么对你直接说出来吗?看你平时挺灵光的,怎么这就犯糊涂了?”
戚少商闻言嘴角勾了勾,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哼”的笑音,“追命,你不明白。顾惜朝和你平时遇见的那些人情况不一样,他这个人,如果真想害你,那么说不说出来都没关系,只要他有这心就行。再说你说他这样是在试探我,他没事试探我干什么?”
“喂喂喂,不要说得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顾惜朝是什么样的人,六扇门那几本关于傅宗书一党的卷宗里记载的清清楚楚。就算不是全中,也八九不离十了。我还是那话,他要是真有心害我,不会这样轻易说出来的,就算不把你放在眼里,但还是要忌惮我吧,而且还有二师兄。”
说到这里,追命看了他一眼,“至于试探你什么?我怎么可能知道。明明你比我更了解他,你都不知道事,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此时戚少商已经转过头来,听追命说了这么多,就算心里有其他想法,他也不想反驳出来,免得又陷入毫无意义的争论。
不过,适当的打击还是必要的。
“看你一口一个‘惜朝’叫得开心,我看就算他现在把你拉去卖了,你也会高高兴兴地给他数钱。”
“戚少商!”
追命听到戚少商一开口又是在调侃他,而且脸上那副表情摆明了就是戏弄,气得哇哇大叫,一个飞腿就踹了过去。
戚少商见他过来也不躲,反是迎上去对战,见招拆招。几十个回合比下来后,心里也畅快了不少,当下大笑起来。
“哈哈哈,痛快。走,追命,我请你喝酒。”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嗜酒如命的追三爷只要听到有人要请他喝酒,那简直比任何事都令他高兴。但是这他却没忘记还有要事在身,“不过我们别喝醉了,晚上还要商议大事。”
再一坐下来商谈接下来的计划,与上一样,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不同的是,多加了追命与铁手二人。
这里面最先开口的人却是追命,眼前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是追命。
贾不换根本就不顶用,每让他亲自参加这样的商议,不过是免去还要第二传话的麻烦。
铁手是不会开口的,毕竟事情和顾惜朝扯在一起,他想问的虽然很多,但独独不是他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至于戚少商,这人进来后,就挑了一个离桌子最远的地方坐下,然后便如老僧入定般,既无表情也不开口,摆出一付一切全听大家安排的态度。
顾惜朝仿佛没看到戚少商的这种表现。
如果是换了以前,估计早就面带冷笑出口嘲讽的来一句“戚大侠不会是瞧不起顾某这种人,不屑与我同坐一桌吧”之类的话。看到顾惜朝那风平浪静的脸,追命都怀疑他是不是根本没发现那位坐在不远的戚少商。
看来还没忘记不久前的那场争执啊。
看吧,我果然没说错,这两个人果然是小孩子,现在居然都冷战了,追命在心中再肯定自己的犀利。
不过,你们两个还有完没完?
把拳头放在唇上轻咳一声,追命只得率先开口,打破几个人坐在一起后就无人说话的局面。
“惜朝,既然你已经挑起那些人之间的矛盾了,那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办?还有,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个客栈?”
顾惜朝看了追命一眼,脸上挂起一个微笑。
“金国一品堂来了四个人,除了那个武僧外,其余三个一看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这种人嘛,和顾某倒是一模一样,所以他们接下来要干什么,我当然最是了解。”
顾惜朝在说这句话时,视线故意扫了一下铁手和戚少商,前者脸色略沉了一下,不过鉴于眼下大敌当前,情况特殊,也不便多说些什么。至于后面那位,却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只是垂着头打量自己手中的那把剑。
顾惜朝心中一个冷哼,脸上也没发作,只是转向追命开口:“最迟不过后天,堂下那些人,只要武功不如他们的,都会被清扫得一干二净。”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如此甚好,也免去我们浪费不必要的力气。到时候真对上一品堂的人,我们的胜算也多上几分。不过,这是我预测到八大刀王不会轻易出手,以及……”
“什么?”
顾惜朝看到房内那燃烧着的灯火芯子突地跳了一下,才慢慢说出:“以及那惊空老人也不会出现的前提下。”
“惊空老人,又是那个惊空老人。”追命听到这个名字后,“腾”的一下就从椅子上跳起来,“我就是因为听到大师兄和杨无邪说起那个惊空老人有多么多么厉害,才一路赶过来的。我才不管他是什么惊空老人,破空老人的,只要敢来,你追三爷我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追命说这话的时候,右手握着拳头在空中连续挥舞几,仿佛惊空老人正在他面前,吃他拳头的厉害。
本来因听到“惊空老人”四个字而不发一语的其余几人,在看到追命这么一闹后,全都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刚才那种沉闷的气氛一下子便荡然无存。
被这种的气氛感染到的戚少商,看一眼还在手舞足蹈的追命,于是笑着开口:“我说追三爷,你这别随便夸口了。要是到时候被惊空老人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看你还敢不敢这样得意。事先声明,我可不会救你。”
“戚少商,你这家伙就不会说句好听的话吗?谁说我会被他打的毫无招架之力,我说你才会被他打得落荒而逃。要不要三爷我现在教你几招踏雪无痕的轻功,好到时候逃命啊?”
“不用了,你追三爷刚刚不是夸口要打得人家满地找牙吗?那我就勉为其难,待在一边当看场好戏。别到时候满地找牙齿的是你,那就……”
说到这里,戚少商“哼哼”哧笑二声,似乎在嘲笑追命的不自量力。
追命听到戚少商这句话立马气晕了,心想:好你个戚少商。一晚上坐在那里屁都不放一个。怎么一开口说话,就这样招人厌。
吃错药了是不是?
“戚少商,我现在就打得你满地找牙。我看你还怎么口齿伶俐?”追命说完就扑了上去,大有直接出腿踢晕戚少商的打算。
“好了。我说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们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闹?动口不够,居然还想动手,传出去了,成何体统?”
追命一行动,铁手也跟着动了,隔于二人中间,开口斥责扑过来的追命。
“二师兄,你让开。怎么每我和别人起了争执,你都帮别人啊?好歹大家都是六扇门的人,应该一致对外才是。”
“追三爷,你忘了,我也曾是六扇门的人。”
戚少商站在铁手背后,懒洋洋地对怒气冲冲的追命开口。
追命看到一脸得意的戚少商,虽然气得牙痒痒的,但碍于铁手隔在中间,也不好直接动手。
过了片刻,追命似首想到了什么事,突然收回所有的怒气,环抱双臂,学着刚才戚少商那种懒洋洋的得意态度,调侃着对他开口:“三爷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了。但你也别得意的太早,等隔两天息城主和你那穆老八跟过来了,我看你要怎么办?”
戚少商感觉自己的心脏瞬间紧抽了一下,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他却顾不得这些,第一反应就是转眼去看那个坐在旁边喝茶观戏的人。
然后戚少商便发现,顾惜朝居然也顺着他的视线回望过来。
为什么,隔着这么近的距离,他却看不清顾惜朝的脸上有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
十四
“追命,”戚少商出声,嗓音低哑的连他本人都怀疑是不是出自己口,“你刚才说,红泪和老八他们要来?”
“嗯。出来前,杨无邪有收到消息,说息城主与穆鸠平已经往这边赶过来了。”
追命看到刚才还得意洋洋的戚少商,在听到他那句话后,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难道说那两个人来了,有什么不妥?
但戚少商根本不给任何人仔细考虑这件事的机会。
“顾惜朝,我们明天就出发。”
戚少商这句说的相当肯定,不容商量的口气中透露出此事必当如此的坚决。
“好。”
“追命,我希望你能去截住红泪与老八他们二人。见到他们后,就告诉他们我这边一切平安,让他们勿需担心。至于这趟混水,他们最好别趟进来,到时候,我也不愿还要分心出来照顾他们。”
破开荒的,追命第一没有反驳别人安排他接应这个任务。因为在他看到戚少商那双隐忍又坚定的眼睛后,他便明白戚少商这样的决定一定不容反驳。
而且追命也相信,二师兄他们一定也是赞同戚少商的。
“行,我明天就动身去拦截他们。如果时间上允许,我再赶回来和你们会合。”
追命镇重地点点头,认真回答戚少商。
“既然这样决定了,那大家就早点回去休息吧。至于贾老板,请你暂时留下,顾某还有几句话要与你单独说。”
贾不换听到顾惜朝当着其他几人明说要与他单独谈谈,倒是有点诧异的瞄了顾惜朝一眼。不过鉴于此人做事风格一向如此,也没作其余的反应。
铁手与追命交换一个眼神,也随着戚少商一前一后的出去了。
待确定那三人走远后,顾惜朝才起身走到贾不换面前,“贾老板,我这里可有一个最稳妥的法子,定能保你平平安安的得到那样东西,你要听吗?”
第二天天还没亮,一行人早已在客栈门前道别,相互抱拳说了句“后悔有期”,便各自起程上路。
那群等了几天的人却没立刻跟上来,这样的情况早在顾惜朝意料之中,如果金国一品堂那四人不待在那里除掉其他人,也断不会就这样贸然追上来截击他们。
想到这里,顾惜朝的心中突然有点幸灾乐祸:如果金国一品堂能跟八大刀王直接动手,那他们岂不是又省了很多麻烦?
不过,方应看会是这样轻易就上当的人吗?
这四人从没妄想此行能轻易逃脱追捕,所以一路上走的也不急,甚至有点等他们追上来的意思在里面。
顾惜朝的猜想确实没错,走了不过二日的路,金国一品堂那帮人便追上来了。
“几位走这么快作什么?离开的时候也不打个招呼,也好让我们向你们邀邀功,告诉几位一个乐事,那些不自量力的虾兵蟹将,早就帮你们解决好了。”
顾惜朝实在是很讨厌这个穿紫色衣服的女人,不管哪撞上她,都是一付自以为是的嘴脸,那样子惹得顾惜朝与她说句话的心情都没有。
戚少商更是直接,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既然要打就快点动手,说这么话废话作什么。”
那四人听他如此明明白白地挑衅也不急着动手,且丁铃铛还回给戚少商一个更加自信的笑容,“戚大侠,我劝你话不要说得太满,你就这么肯定能和我们打?”
戚少商他们心下一惊,什么叫能和他们打?
难道是?
仿佛是印证了他们的猜想,丁铃铛那句话说完没多久,他们四人就这样毫无知觉地全部倒了下去。不仅四肢无力,甚至想动弹手指半分,也都做不到。
果然是用毒。
“卑鄙。”最先感到愤怒的,却是铁手。
戚少商和顾惜朝反倒没太大的反应,毕竟前和他们交手时就知道,这几人会使出这样的招数绝不奇怪。只是没想通,他们是怎样下的毒?居然这样轻易就中招了。
“对顾公子这种人,不卑鄙一点怎么行。你在悦来客栈那一招,摆明了就是拿我们当打手,想借刀杀人。我们不是也明着认栽,实现你的想法,把那些人扫得一干二净。怎么,只准你们使计,就不许我们用谋了?”
“就是就是,丁师妹早说过了,我们是来杀人的,不是来陪你们切磋武艺的,哪来这么多光明正大。而且,这就别指望我们大师兄会像上那样大发善心,轻易放过你们。”
那武僧听两位师弟这样说也不开口,只是朝着顾惜朝他们那个方向,左手当胸,微微点了一下头。
“别说我丁铃铛没好心提醒过你们,各位最好是别妄想运功逼毒这事。这药可是我师傅亲手配制出来的,这几个时辰内别说是运功,就是光用招势和我们打,都难保你们不会筋骨寸断。”
戚少商突然想起听过的一句话,“这种人为求目的不择手断,和顾某倒是一模一样,他们接下来要做些什么,我倒是清楚的很。”
他无奈地看了一眼离自己并不太远的顾惜朝:你怎么就没猜到他们会用如此可怕的毒药。
除那武僧外,其余三人确定戚少商这行人的确是中毒后,才慢慢走到他们身边,形成一个包围圈。
丁铃铛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躺在最后面的贾不换,“贾老板,请吧。”
贾不换听到丁铃铛这话后,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他知道如果就这样跟那四个人走了,此行必死无疑。心里一紧张,该说的不该说的便这样全喊了出来,“顾公子,你不是承诺要护我安全吗?还说什么那东西放在你身上最安全,我就是信了你才全听你的。你,你要救救我啊。”
除了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言的顾惜朝,其他几人听到贾不换这话时都愣上一愣,没有人想到贾不换身上那东西会放在顾惜朝那里。
顾惜朝此刻的脸色如罩上了一片沉云,他刚天口说了个“你”字,便被丁铃铛迫不及待的打断。
“既然如此,那就请顾公子把东西交出来吧。”
“交出来,我还能活命吗?”
丁铃铛偏头蹙眉思考了一下顾惜朝这个问题,不多久,便认真回答:“不能。”
她蹲下身来,那只如普通女子般纤细修长的手,轻轻抚上顾惜朝的脸颊,拇指来回摸捏数后,慢慢开口:“我不是早就说过了,你和戚大侠脸上那张皮,我是一定要取的。”
丁铃铛看到顾惜朝脸上那种毫不遮掩的厌恶情绪,心中那股快感却更加强烈。
虽然顾惜朝对丁铃铛这种轻佻的行为相当不耐,但眼下他却不想得罪这个女人。
“你们要我把那东西交出来也行,不过必须答应我提的条件。不然,就算杀了我,也休想从我嘴里撬出些什么。至于你们主上心心挂念的东西,恐怕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天日了。”
左疾右风与丁铃铛交换一个眼色,他们在权衡顾惜朝这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那顾公子先说说,你有什么条件?”
“带我和贾老板一起去见你们主人,待把东西亲手交给他后,我们也要相应的报偿。”
“顾惜朝,你居然要和金国的人做交易?如果你手上那东西真和大宋的江山社稷有关,那便通敌叛国。你知不知道其中的厉害?”
铁手听到顾惜朝就这样当着他和戚少商的面毫不顾及的与金国人做交易,心中愤怒的火焰瞬间冲高。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到了今时今日,居然有这种大逆不道的心思。他怎么做,怎么对得起为他舍命相救的晚晴?怎么对得起一再放他生活的戚少商?
“铁二捕头,你也看到了,不是惜朝想通敌叛国,而是时不待我,只得如此。我总不能为了一个大宋,就丢掉身家性命吧。再说你问问贾老板,他就从没想过要把那东西送给大金,卖给大辽?”
贾不换闻言脸色变了几,终是平静下来。
其实顾惜朝没有说错,不管是宋或辽或金,只要能开个让他满意的好价钱,他绝不介意这东西到底是落在谁手上。
铁手听到他如此巧言诡辩,脸色早是铁青。早知如此,也许当初就不该遵守晚晴的嘱托,放这个疯子一条生路。
顾惜朝倒像是没把铁手的反应看在眼里,他只是盯着那三人反问:“怎样?这样的条件,应该不算苛刻吧。几位到底是答应不答应?”
“哈哈哈,要早知道顾公子是这么一个明白事理的人,那我们早就该来与你谈条件。”
“就是就是,绕了这么大个圈子,也算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既然两位师兄都这样觉得,那我们就带贾老板和顾公子上路吧。”
说完便为顾惜朝与贾不换二人解了毒,待他们能活动时就动身离开。
那站在远的武僧听到这些也不惊讶,只是对倒在一边的戚少商与铁手摇了摇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左疾右风这时却是相当兴奋的,他们想到手中之剑可以同时插进戚少商的胸膛时,前几天那种连续受挫的落败感已经被接下来的兴奋代替,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杀了这个戚少商。
“等等,我还有一个要求。”
不仅是左疾右风,连丁铃铛都觉得这个顾惜朝实在是太麻烦了些。
“顾公子请说。”答话的却是那位武僧。
“看在戚少商曾对我有不杀之恩的份上,我希望你们这能放过他。至于铁手,他是六扇门的人,杀了他麻烦也多,不如就此作罢。”
“不行!这不杀他们,难保他们不会在毒性过后,再追上来,这样的尾巴,我可不喜欢。”
顾惜朝还想开口说些什么,那位武僧却出口打断了他。
“好,我答应你。”
“师兄……”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至于戚大侠他们,如果到时候真要追上来,那大家就各凭本事。”
武僧说完这话便转身离开,左疾右风见此也只有跟随上去,丁铃铛此时却狠狠剜了戚少商一眼,“戚少商,要是下再碰到你,就不会是四肢无力这种轻松的毒了。”
她说完便向顾惜朝与贾不换二人使个眼色,示意他们跟上来。
顾惜朝倒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反是贾不换,蹲到戚少商面前,轻轻说了一句:“戚大侠,道不到不相为谋,告辞。”
待那群人越行越远直至离开视线,铁手才不可置信的开口:“戚少商,你就这样让他们走了?为什么刚刚不开口阻止?”
戚少商苦笑一下,“铁手,你认为顾惜朝决定的事,我阻止有用吗?还有……”
“还有?”
“我觉得这件事有点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暂时,还说不清楚……”
铁手在心中叹口气,也许让戚少商从汴京出来追查这件事,是个相当错误的决定。
“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等药性过后,我想先去确定一些事。”戚少商说完这话,便闭目调息,一是他不想来浪费无谓的力气,二是他的确有些事要好好想想。
“就这样心甘情愿地跟他们走了?”
趁一行人休息的时间,贾不换找了个机会向坐在旁边的顾惜朝问到。
“不然还能怎么样?如果不是你刚才那惊惶失措的一吼,会是这样的结果?”
顾惜朝将“惊惶失措”那四个字咬得相当重,完全是在提醒贾不换刚才那一喊不过是有心为之。
贾不换被揭穿后也不恼,只是露出一个笑容,回到:“不然还能怎样?我可是时时刻刻都记得我们之间还有交易。既然如此,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该共同进退。至于让他们知道那个东西在谁身上,有这么重要?”
“真是没看出来,原来你是事事都算到了。”
本想回个“承让了”,谁知这时候一个女声却突兀的插了进来,“二位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不如说出来,也让我们大家乐乐。”
又是那个丁铃铛。
自从答应和他们一起离开后,这女人的视线就没离开过顾惜朝半刻。她一直都不相信,顾惜朝会如此轻易地就顺从了他们,这太不符合丁铃铛所认识的那个顾惜朝了。
难道说,他还有什么其他的打算?
顾惜朝见她走过来有加入到他和贾不换之间的打算,便站起身来,走到另一边去休息。
丁铃铛见他这样也不开口阻止,毕竟她与顾惜朝之间的心结颇,一时半会儿都解决不了,现在也没必要硬碰硬。看了远的顾惜朝一眼,她便在贾不换身边坐下。
“贾老板,等那件东西交到主上手中后,你会提些什么要求?钱?权?还是美人?”
丁铃铛说到“美人”二字时,脸上的笑容很艳,很娇,那似乎是掌握了男人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的得意。
“丁姑娘此言差异。”没在意丁铃铛瞬间的征仲,贾不换继续开口:“在大宋谁不知道,‘贾不换’这三个字就代唯利是图,见利忘义,所以真金白银才是我的最爱。权势的话,也不能说是从来没放心思在上面过,不过现在年龄大了,不愿去趟那滩子混水。至于这美人……”
贾不换这时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丁铃铛,随即露出一个双方都心知肚明的笑容,“虽说美人的确赏心悦目,让人向往。不过这越美好的事物,危险就越大。就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还真没这么大的胆子去招惹他们。”
丁铃铛听到这里已是笑得枝乱颤,不知是觉得贾不换这样的想法有趣,还是因为贾不换夸她是美人而开心。
“没想到贾老板是这么有趣的人。离开金国之前,我还以为宋人个个都是故作正经,假扮清高的伪君子。不过没想到这出来后,还真发现了几个不同的人。”
“哦?愿闻其详。”
“一是那戚少商,早在出发之前,我就听说了许多关于他那些行侠仗义的传闻。本来我从不相信这世上居然会有这样的人存在,结果见到面后才明白,原来这世上真有如此愚笨之人。”
“愚笨?戚少商可是江湖上人人都夸赞的大侠。”
“大侠?大侠值几个钱?为了坚守那些所谓的正义,无聊的情谊,就可以轻易放弃内心所想之事,这不是愚笨是什么?还有,听说戚少商最喜欢的那位第一美女也都另嫁他人,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让别人称他为大侠?要我说,不过是个畏首畏尾,思前恐后的缩头乌龟而已。”
贾不换失笑出声,虽说金国蛮人不懂得大宋那些礼法教数,孔孟之德,但他没想到这丁铃铛对所谓的“大侠”会有这么大的意见。不过,这些看法倒和自己挺相似的。
“没想到中原武林人人盛赞的九现神龙戚少商,到了丁姑娘这里,只不过是一个毫无可取之缩头乌龟。”
“那倒未必,至少戚少商那张脸,我还是很喜欢的。”
曾不只一听到这丁铃铛提到要把戚少商与顾惜朝的脸皮剥下来,想到她如此狠毒的手段,贾不换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贾老板不用担心,不管如何,你这块脸皮,都能好好待在自己脸上。铃铛可不敢向主上的贵宾动手。”
其实最重要的,是她丁铃铛还瞧不上贾不换那张脸。
“那除了戚少商,还有什么人让丁姑娘感到不同?”
“顾惜朝。”
丁铃铛轻启朱唇说出这三个字,温柔地好像是在低诉情郎的名字一般,但她视线转到已经在闭目养神的顾惜朝身上时,那种痛恨到已经有点狰狞的表情,却告诉贾不换事实并非如他所听这么简单。
“那个人身上,并没有一般宋人那种装腔作势的酸儒之气。他不仅狂傲张扬,自视甚高,还喜欢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说到这里丁铃铛又恢复了刚刚的笑颜,“在这世上,能被他顾惜朝看上眼的,估计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看来丁姑娘对不同于大宋其他人的这两人,评价也不怎么好啊。”
“那倒也不是,他们身上还是有优点的,而且这个优点能算得上是一模一样。”
这话倒是成功地挑起了贾不换的好奇之心,他向丁铃铛投去一个询问的表情,相当在意为什么她会这样说?
“那两个人都是相当真的人,虽说一个是真大侠,一个是真小人,不过都是明明白白,毫不做作的表现出来。所以,我才说他们在这点上面是一模一样。”
“哈哈哈,丁姑娘真是个妙人。没想到你居然看出了戚少商与顾惜朝的相同之,要是这话传了出去,估计好多人都会跌破下巴。”
贾不换连续拍手鼓掌几才作罢,他是真的觉得这个女人刚刚那套说辞相当有趣。
丁铃铛却是但笑不语。
左疾右风二人见他们相谈甚欢,笑声都传到了他们这边,便远远地开口阻止。
“好了,你们话也说了,笑也笑了,也该早点休息了。那戚少商与铁手,定会在药性过后再追上来。真是麻烦,要不是因为顾惜朝拿那个东西做胁,那两个人早就一命呜呼了。”
丁铃铛倒不在意左疾说了些什么,她也觉得到了这个时辰还是早点休息为妙,毕竟前面还有一段不怎么太平的路要走。
起身向贾不换靠辞,转身准备离开时,却听到贾不换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丁姑娘,如果我告诉你,真正的东西其实还在我手上。你会怎么置那顾惜朝?”
贾不换的脸,在火光的照映下显得忽明忽暗,看不真切。但那双眼睛,却分明透露出相当地认真。
丁铃铛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挑起自己的右眉反问一句:“贾老板想我怎样?”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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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
丁铃铛看到贾不换这样轻描淡写的对她说出这个字来,很是不太确定地反问一句。她根本就不相信,像贾不换这种只会藏头藏脑,一直躲避在他人身后的贪生怕死之徒,居然还敢去算计他人的性命。
而且,这个人,偏偏是顾惜朝。
想到这里,她实在是很好奇贾不换为何会起了这样的心思?于是她压低声音再问:“贾老板何出此言?”
贾不换扫了一眼不知是已经睡着还是正在闭目养神的顾惜朝,再看看丁铃铛,像是已忘了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只顾盯着火堆出神。
丁铃铛是何等聪明的人物,见此情况就明白贾不换是怕接下来的谈话被顾惜朝全听了去,所以刚刚才会说那么两句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话,看她接下来要如何理。
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拨掉上面的塞子后,让瓶口内溢出的白烟顺着风向往顾惜朝飘去。在收到贾不换询问的眼神后,丁铃铛才有点得意地开口:“这是涣神香,专让闻到的人陷入眠状态。因无色无味不易察觉,中招的人醒了后也不会发现任何不妥,权当是自己太疲劳所致。”
贾不换的双眼因听到丁铃铛的话而亮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女人真的相信了他。既是如此,那这个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
“贾老板,如果我收到的消息无误的话。那顾惜朝可是一路上护送你的恩人,你现在居然要我们帮你除掉他?”
确定顾惜朝真的中招后,丁铃铛才将那个瓷瓶重新收于怀中,向一脸期待的贾不换开口。
“保护?恩人?丁姑娘你不是在说笑吧,那不过是顾惜朝看中了我手上捏着的东西,才会这样做而已。”贾不换丝毫不掩饰自己那充满鄙视嘲讽的语气,对丁铃铛刚刚那套说辞不屑一顾。发现丁铃铛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却不发一言时,他才继续开口:“我想丁姑娘也知道我与顾惜朝有交易这件事吧。这交易的内容就是当我用那件东西换来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时,必须立刻分他一半。哼,他顾惜朝充其量就是一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有什么资格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
“听贾老板这样说,铃铛也算是明白了您的心思。不过就是想把辛苦换来的一切紧紧握在自己一个人手中而已。”这倒不奇怪,像贾不换这样的商人,为了阻止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巨大财富这样白白飞走一半,估计他是什么事都敢也都能去做的。
“那是当然,如果不是他顾惜朝仗着自己有几分才智就苦苦相逼,我也不用走到今天这一步。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怨不得别人。”
贾不换说到这里时,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上写满了痛恨与仇视。他对顾惜朝这一路过来的很多做法,早是忍气吞声不满到极点,要不是自己没有半点武功,恐怕早就杀了那个人以泄心中之怒。现在有个如此大好的机会能除掉他,他当然不可能白白错过。
“那贾老板凭什么让我相信,那个东西还在你手上?”
贾不换咬了咬牙,思考一会儿后才站起身来解开束于腰间的衣带,在那中间的空层一阵摸索,找准其中一个地方,举到丁铃铛面前,示意她拿东西割开。
那层布被丁铃铛用弯刀划开后,果然露出了藏裹在里面的东西,看样子应该是绢麻之类的布料,叠放的整整齐齐收于腰带内,平时根本看不出来有任何异常。贾不换将那东西取出来后,展开放到丁铃铛眼前,以便她能借着火光看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在这样的黑夜里,仅凭那忽明忽暗的火光,丁铃铛也实在无法看清这上面到底有些什么,只是隐约看出来应该是一付地图。
不过仅仅只是如此,丁铃铛却已经相信,这应该就是现在所有人都想夺到手上的东西。
“呵呵,没想到贾老板还留了这么一手。连顾惜朝都栽到了你手上,实在是妙哉。妙哉。”
贾不换确定丁铃铛已经完全相信了自己所言非虚,所以接下来还是只问那一句,“杀?”
丁铃铛嘴角勾起一个轻笑,既是在嘲笑顾惜朝的机关算尽却算掉自己的性命,又是在嘲笑宋人果然个个都喜欢躲在暗背后捅刀子,你方唱完,我又登场。
“杀。”
“为表诚意,也为感谢丁姑娘替贾某除了一个眼中钉,贾某就先将这地图中的一部分交给丁姑娘。”
贾不换说完便撕下那地图中的一部分递给丁铃铛,见她接过后仔细看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叠好收于怀中。
两人相视一笑,所有的阴谋算计就这样隐藏于其中,如果是不知道事情前因后果的其他人看见了,根本不可能猜到这两人刚刚已经算计完一条人命。
看了一眼已经倒在远的贾不换与顾惜朝,再看看听到丁铃铛带回来的消息后就沉默不语的大师兄,左疾先开口向丁铃铛问到:“贾不换说东西还在他身上?还要你帮忙杀了顾惜朝?”
丁铃铛倒没急着回答这两个问题,只是把贾不换撕下的那块地图扔到左疾手上,才慢慢开口:“这是贾不换撕给我的一部分,我想他这一路上还没那么空闲去搞这些假物吧。而且,单凭顾惜朝的为人,如果东西真在他身上,你觉得他会就这样乖乖的跟我们走吗?”
大家听后不语。的确,依顾惜朝的事手段,这一路上的破绽的确多了些。难道真如贾不换所说,东西的确不在他身上,不过当时为了保命,也只好这样承认。
左疾展开那块绢帛对着火光与右风认认真真看个仔细后,对视一眼,才把手中的东西传到武僧手上,“大师兄,你看看。照丁师这样说来,应该不会有假。”
武僧接过东西后倒不如他两位师弟这样仔细,只是捏在手里反问丁铃铛:“师妹,你看那贾不换说起此事时,可有任何不当之?”
“不当之倒是一点没有,不过不愿与其他人共分一杯羹的愿望倒是十分强烈。还有……”
丁铃铛说到这里,视线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看他们都是同样静待下文的样子,却突然改成一种相当戏谑的口气继续,“还有就是对那顾惜朝一路过来的轻视嘲讽相当不满,积怨颇。如果可以,我看他恨不得借此机会亲手杀了顾惜朝以泄心中之忿。呵呵,没想到这顾惜朝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居然会栽到一个他根本不放在眼中的奸商手里。”
虽然丁铃铛这话完全像是在说笑般,不过了解她的那三人都明白,但逢遇到什么重要的事,他们这位丁师妹用这样的口气说了些什么,都是全然可以当真的。
趁众人思量这阵子,丁铃铛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对那武僧笑得一脸调侃,“大师兄,这可是他顾惜朝不仁在先,所以就算我们真要杀他,他也没资格责备我们不义。如果到时候我要下手,望大师兄不要插手,再放过这个人。”
那武僧却依然面无表情,不发一言。比起丁铃铛刚刚对他说的那些,他现在更关心手中这张地图,如果能将它完整带回去,也算不辱使命,对得起主上的信任。
丁铃铛看到武僧的拇指在手中那块地图上回摩挲了多,便知道这位大师兄现在的心思全都放在这件事上面了。至于顾惜朝是死是活,反不是他关心的重点。
但适当的提醒还是必要的,毕竟那顾惜朝不容小窥。
“大师兄你想想,像顾惜朝这种诡计多端心术不正的小人,真把他带到主上身边,难保不会发生什么怪事,如果到时候危及主上的安全要怎么办?主上需要的是你我这种全心全力只忠于他一人的部下,而不是一个二面三刀见风使舵的顾惜朝。”
左疾右风听丁铃铛这么明明白白的把话摞明了,心中细细一思恃,当下就选择此站在丁铃铛这一边。
“大师兄,丁师妹说的很有道理。那顾惜朝本就是一个拿不准猜不透的奸诈之人。真把这种人放在主上身边,我们时时刻刻都要提防他对主上不利。为臣者,不能为主上分忧不说,难道还要给他招来麻烦不成?”
“就是就是,我们一路上也算吃了这顾惜朝不少哑巴亏,这小子不简单啊。这样的人,只要想到他待在主上身边,就是如哽在喉,芒刺在背一般。”
其实就算自己那三位师弟妹不说这些,武僧在听到丁铃铛带来的那个消息时,就已经觉得这顾惜朝的确不能再留了。这样的人,太聪明太会算计,给他一步棋,说不定他会把整盘全部算完。而且最可怕的是,你永远无法猜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对所有人说帮助贾不换只是为了荣华富贵,权势地位,但真正见到他后,却又感觉不到此人对他说的这些有特别渴求。而且,从最初见到时仅用三言两语就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他们四人的必杀之行,到再见时将中原武林对贾不换的虎视眈眈明白张胆地挑拨到他们金国一品堂这个身份上来,甚至这顺着贾不换承认东西在他身上为求保命不惜入虎穴这种做法,都显示了这个人的确如传说中所言,一点都不简单。
既是如此,还是早点除掉为好,免得夜长梦多。
“此事,大家就听凭师妹的吩咐吧。”
顺着他们三人铺好的台阶,武僧也将自己的态度立场表了个明白,左疾右风听到也不想反驳什么。毕竟这件事最开始知情的就是丁铃铛,所以现在主事人选作她也不奇怪。只要能杀了那个诡计多端的小子,他们倒不在意谁是领头人。
“仅遵师兄之命。还有,那块地图还是放在师兄身上最安全,铃铛就将它交与师兄保管了。”
丁铃铛从来就是一个聪明的人,既然武僧已经被她说动,而且还亲自授意这件事由自己全权理,那么还点小礼,也是应该的。
武僧听到这样说也不拒绝,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这件事自己知道了。
“丁师妹,你打算怎么做?马上就杀了那小子?”
“不用急,顾惜朝就算是孙悟空,也飞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至于什么时候杀他,当然得挑个有趣的时间,等所有人都来齐了才好。”
左疾右风眼珠子一转,相互对视一眼后,当下都明白丁铃铛刚刚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看到丁铃铛那张如鲜怒放般明妍的笑脸,左疾右风心中打个哆嗦,自己师妹那些特殊的癖好,真是想想都寒碜。
“你们可得给我仔细藏好了,千万别让那顾惜朝看出来我们要杀他。”
接下来这一路下,除了有时候和贾不换私下里说上几句话外,顾惜朝对一品堂那四人都是非到必要时才会开口说话,至于那说话内容,不提也罢,反正总是能让人听到的人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多生几根舌头几张嘴巴将他全堵回去。
而且顾惜朝对丁铃铛的讨厌更是毫不掩饰,每当她有意无意接近时,那张俊俏的脸上都会清清楚楚的摆出“嫌恶”二字。
但这二人却并没因这些而发生龌鹾,只是继续不把对方放在眼中。
左疾右风作为知情人看到这一幕都暗自偷笑,难怪丁师妹想杀这顾惜朝的心思从来就没减少过一分。一嘛是因为顾惜朝这副皮相的确是丁师妹最喜欢的那种。二是打从第一见面后直到现在,顾惜朝就一直没把丁师妹放在眼中,那厌恶之情倒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全写在脸上,一向都自视甚高的丁师妹怎么受得了这种气。
想到丁师妹接下来的报复以及顾惜朝将有的下场,左疾右风又感叹:宁可得罪小人,不可得罪女人,特别是像丁师妹这样的女人。
前方那八个手持铜盾的人出现时,丁铃铛本以为他们和前几天在悦来客栈的那些人一样,是为了贾不换的东西而来。真是这样,倒也好打发。
“各位英雄,所谓何事?”
那一看便知道是八人之中话事的灰衣男子回答:“江南霹雳堂雷风,特率领手下弟子前来捉拿仇人顾惜朝,望各位成全。”
说完还看了一眼站在一品堂那四人后面的顾惜朝,那一眼中所包含的恶痛绝,杀之后快的恨意,太明太白,令不相关的人都能体味得到。
丁铃铛转头斜睨顾惜朝一眼,对方倒是像个没事人一般,一脸坦然,仿佛前面那些人要留下的人,不是他顾惜朝一般。
丁铃铛勾嘴轻笑,对一派气定神闲的顾惜朝说到:“顾公子真是好本事。不论走到哪里,都有避不完的麻烦。”
顾惜朝听后也学丁铃铛那似笑非笑的样子,“这一路上要说真正的麻烦,除了你们四人,顾某真想不出来还有谁?”
顾惜朝挑挑眉,以眼神示意那八人站定的方向,“至于他们,既然是你们出手就能摆平的,还能叫麻烦?”
“那倒也是。”听到顾惜朝这种明为赞扬实在贬低的说法,丁铃铛却只是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表示对他这种说法的赞同。
另外三人也不开口,虽说江南霹雳堂独创的阵法与他们的火器都堪称当世一绝,不过他们四人还是有信心破了这称霸武林的利器。
那八人被他们如此轻视也没自乱阵脚,这一路追着过来,他们自有情报来源告知最近发生的大小诸事。金国一品堂这四人的厉害当然会有耳闻。除此之外,再加上一个顾惜朝,不可谓不是艰险一战。不过临阵脱逃,见势不妙立刻撤退这种做法,霹雳堂还真没有过这样的前例。
“顾惜朝,除了卷哥和沈边儿,小雷门上下一百多口人命之仇,就等着拿你的人头去奠祭。”
雷风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那早就慢慢散开的剩余七人,已经走到各自己的所在的方位上,俨然成形。
“没想到这里居然这么热闹,看来我们来得还真是时候。”
丁铃铛听到这个声音就笑了,转头一看,来的果然是戚少商与铁手二人。
也好,等了这么久,他们终于赶了上来。现在再加上霹雳堂的人,丁铃铛是打从心底感到高兴,人越多,就越热闹。
“戚大侠,我本以为纠缠不休这种事,大侠是不屑一做的,可没想到戚大侠却是个例外。如果你是来请顾公子与贾老板回去,我看就免了,那天顾公子不是当着你的面说得清清楚楚,要跟我们一起走的。”
“姑娘想多了,我跟上来,不过是把顾公子落在我这里的东西还给他而已。”戚少商的回答倒是让所有人都呆愣了一下,别说是他们,就连顾惜朝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他在讲些什么。
“顾公子,前两天你走得实在是太过匆忙,你刚买的那些衣物忘在我这里没有带走。所以我特别追上来,想把它们交还与你。”
原来前几日顾惜朝为了报复那扯衣之仇,不仅了戚少商身上的不少铜钱为他添置了一套新衫,还特意为自己做了二套。害得戚少商那几日看到顾惜朝穿着新衣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一付得意模样,那句“一表人才气宇不凡”怎么都无法脱口而出。
所有人面面相觑,这戚少商就为了这样一件事追了上来?大侠的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些什么?
倒是铁手一惯面无表情的脸上有点一点忍俊不禁,没想到这戚少商胡扯起来,和顾惜朝有得一拼。
“戚少商,如果你真是为这事而来,那最好不要插手这件事。念在你曾是小雷门大总管这个份上,念在卷哥他们是为你而死的份上,你让我们杀了顾惜朝报仇。”
雷风这话不仅是说给戚少商听的,也是说给铁手听的。
戚少商的眉目,在听到雷风的喊话后,黯然起来,似乎又回到那天他听到顾惜朝说出“背叛,陷害”这样的话时,陷入的那种无法自拔的痛苦。
顾惜朝每见到戚少商这付样子就怒火冲天。
戚少商,你没事摆出这种左右为难的样子是想给谁看?我顾惜朝从不怕为自己做的事承担后果,所以别把你那些可笑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
雷风那边还没等到戚少商的答案,丁铃铛却先他一步开口了:“你们不就是要顾惜朝的命吗?”
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丁铃铛已经抽出腰间的弯刀,回身对准顾惜朝的胸膛,狠狠地刺了下去。
只听得“嗤”的一声,那把弯刀就这样被丁铃铛准确无误地送进了顾惜朝的胸膛。
合着骨肉分离的声音,穿胸而过。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是弹指之间。
顾惜朝看到丁铃铛抽出自己胸前的那把弯刀时,脸上浮现出一个艳丽的如传说之中吸血妖物一般的诡异笑容。
残忍,讥讽,暴力,嗜血。
接着便听到丁铃铛用那种最天真的语气自答刚刚那句问话,“嗯,现在已经送给你们了。”
他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自己胸前那个如窟窿洞一样的伤口,那里有止不住的鲜血不停地从身体里面流出来,似乎怎么都流不尽一般……
他想开口问丁铃铛为什么要这样做?一切不是都在按照计划进行吗?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撑着最后一分力气,他也想问个明白。但他却在只说了一个“你”字后,便感觉到身后有双手轻轻地托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不可置信的把头转向了扶住他的那个男人,那是一张自己这辈子最熟悉的面孔。
那是贾不换。
这一瞬间,茅塞顿开,什么都不用多说,他却已经明白。
原来,自己完完全全被这个男人利用了。
在快要失去所有意识的那一刻,那个眼角眉梢都捎上笑意的男人在他耳边慢慢地,温柔地轻声低诉。
“通敌叛国,你早就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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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铃铛见到被自己一刀穿心而过的顾惜朝倒下去那个瞬间,脑海里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戚少商在这个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她是真的好奇,好奇戚少商亲眼看到顾惜朝这样死在自己面前,会不会在一怒之下拔剑相向,不管不顾只想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毕竟,在她眼中的戚少商与顾惜朝二人之间,可不是江湖上盛传的“血海仇”四个字,就能简单概括的。
于是她望着戚少商笑,如最初见到时那种笑容,妖艳,挑衅。
但事实却令她相当失望,因为戚少商不仅没有因为顾惜朝的死而怒气冲天,反是那张因刚刚突发事件而略显吃惊的脸上,又恢复到了毫无表情,直接告诉众人他的无动于衷。
丁铃铛暗恃,莫不是自己想错了?
倒是铁手,那张一向都平静无波的脸上已经有了轻微的怒意,他根本没想到丁铃铛居然会在他们面前如此明目张胆的杀人。这是不是也代表,这群人,完全是有恃无恐?
而且,死的不是其他人,却是晚晴临终前托负给他的顾惜朝。难道说,他又要再辜负晚晴?
想到这里,铁手皱起那双浓眉,“这位姑娘,就算你是金国的人,但也不容你在我大宋国境上随意杀人,请随在下回六扇门一趟。”
“铁大捕头都说了我是金国的人。既是如此,如果我真犯了什么事,也得照金国的律法条例来置我,我凭什么随你回六扇门?”
如此狂妄的言语一出口,莫说是身为六扇门捕头的铁手,就连霹雳堂那几人都听不下去了。在大宋的国土上,什么时候容你等金狗如此肆意猖狂,横行无纪了?
虽然被杀的那人是顾惜朝,但也容不得你金国之人在此狂傲无礼,家恨国仇一相比较,霹雳堂众人自然是把后者放在第一位置。
不只如此,他们还想到这几年来金国对大宋的屡挑衅打击,不仅杀伤掳掠大宋的黎民百姓,更是多派人暗杀驻守边关的忠臣良将,这等令人发指之事无不令中原武林的英雄好汉痛恨至极。如不是当今官家软弱,朝廷一味求和退让,估计他们早就杀到金国皇宫,直取那狗皇帝的项上人头了。
现在更听到一品堂之人如此轻视大宋律法,莫不是欺我大宋真无好儿郎?
这种人,该杀。
“姑娘,你莫忘了这还是在我大宋境内。既是如此,你们就得遵守大宋的律法。”
铁手每说完一句,就向前踏进一步。迈出的步子沉稳有力,毫不拖泥带水,正如它们的主人一样。
在走到离丁铃铛只有十步之遥的距离时,铁手才站定。
十步,对于铁手这样的高手来说,已经可以在这个距离内做很多事了。
“如果我不同意,难道铁大捕头还要动手捉我回去不成?”
“正是如此。”
霹雳堂那八人听到铁手这样回答,料想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将这金国女人带回六扇门。既是如此,他们绝不在意能在这个时候助铁手一臂之力。
毕竟,面对金国一品堂的高手,大家就应该一致对外。
所以雷风才开口:“如果铁二捕头在逮捕此人时遇到什么阻挡,霹雳堂定当为铁二捕头扫清那些障碍。”
铁手闻言向雷风他们抱拳一笑,“铁手在此先谢过霹雳堂诸位英雄。”
一来一去,立场表明。
一品堂那几人明白今天铁手是铁了心要把丁铃铛带回六扇门,虽然表面上是为了顾惜朝被杀这件事,不过实际还是与贾不换脱不了关系。看来今天要把贾不换带走,还真得经历一场恶战。
丁铃铛看现在的情况的确对他们不利,心念一转,当下有了计量。只见她笑吟吟地再一向铁手开口,但这语气却是娇柔了许多,“行,我就跟着铁二捕头回六扇门一趟,就我一个。”
她说到“就我一个”时,咬字相当清楚,就怕所有人没听见她在说什么一般。这里意思也清楚的很:杀人的既然是我,那我跟你回六扇门不就得了。至于我师兄他们与贾不换,可不会跟着你走。
铁手的眉头却皱的更紧,按说他和戚少商跟过来,本就是为了找机会带回顾惜朝与贾不换二人。可谁知见面后,戚少商又开口说什么只是为了将顾惜朝落在这里的衣服还给他,照铁手这种老实耿直的性格,的确想不通戚少商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现在丁铃铛这样说了,戚少商,你要怎么办?
铁手回头看了戚少商一眼,从顾惜朝被杀后,他就一直没有任何动作,也不发一言,难道说,被刺激傻了?
等看到那人后铁手却被气得差点一口气都没提上来,只见戚少商非但没有如他所想那样变得痴痴傻傻,反倒好以整瑕的抱臂环胸,一付坐看好戏的模样,甚至连刚刚还面无表情的脸上都浮现了丝丝笑容。
戚少商,就算顾惜朝是你的仇人,但他被金人这样毫无理由的杀了,别的不说,只为大家都是宋人这点上,你也该表示一下愤怒吧。
铁手觉得自己的眉头都快皱成两个点了,甚至连那张刚毅的脸上,都显示了对戚少商的不满。就算此刻时间不合适,但他也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戚少商。
“戚少商,你……”
而戚少商却似乎没听到他的话一般,脸上的笑容却越扩越大,就连那标志性的两个酒窝都浮现出来。他已经出口打断了铁手,那是有点调侃有点戏谑地语气,“还待在那里干什么?等那癫子再送你第二刀?”
癫子,顾惜朝就曾骂过丁铃铛是个癫子。
这两个字除了当时在场的一品堂四人,就只剩戚少商与顾惜朝二人知道。
他这句话当然不可能是说给一品堂的人听,难道是说给顾惜朝听?
但是顾惜朝,刚刚不是已经被丁铃铛一刀穿胸死了吗?
既然如此,戚少商怎么可能平白无故说这样一句废话。
事实上,戚少商从来就不是无缘无故说废话的人。
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恰好印证了这一点。
“哼”的一声,一个嗤笑音轻轻响起,别说是靠在近的丁铃铛等人,就连十步之遥的铁手,都听到了这个声音。
那是他们相当熟悉的笑音,那是顾惜朝。
只见刚刚还站在顾惜朝尸体旁边的贾不换已经足尖轻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大鸟。连续几个纵身倒退,向戚少商那边飞了过去。
站得离他最近的左疾右风看到这样的突变,就算想提剑追上去,却也不敢轻举妄动。莫说是铁手与霹雳堂的人已经对他们形成的夹击之势,当就站在顾惜朝身后一直没动的戚少商,就够让他们头痛了。
戚少商的剑法,他们已经没兴趣再去尝试一遍。
于是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贾不换施展轻功飞到戚少商身边。
不,现在大家都明白了,那根本不可能是不会武功的贾不换,那是顾惜朝。
真正的顾惜朝。
而戚少商看到施展身法过来的顾惜朝,第一觉得,其实顾惜朝这样子主动靠过来,也不是件坏事。
顾惜朝上下打量了一下戚少商,双目中射出的光芒已经恢复成那种最令人熟悉的犀利。戚少商被他这样仔细观察也不急,反是笑吟吟的回看顾惜朝,大有请君随意的味道在里面。
顾惜朝见他这付模样,于是先开口打破沉默,“你是怎么知道的?”
“直觉。”
“哦?”挑眉不信,单凭如此简单的两个字,也想拿来搪塞他顾惜朝?
“真的只是直觉。”见顾惜朝依然是一付这种废话谁会相信的模样,戚少商只得继续开口:“不过也是发觉那个‘顾惜朝’不太对劲时,突然想起临走前杨总管曾说过贾不换有个很少人知道的秘密,原来他曾是妙手空空前辈的关门弟子。”
“原来如此,看来金风细雨楼白楼的资料果然包罗万象,连贾不换曾拜师妙手空空这样的事都有记载。”顾惜朝点了点头,应该是相信了戚少商刚刚那套说辞,“不过还是有美中不足的地方。”
“哦?”这下换成戚少商挑眉询问了。
于是那还套着贾不换脸孔的人笑了,笑的相当得意,相当自傲,那排露出来的洁白牙齿能让站在近的戚少商挨个儿数清。
“我想杨无邪一定没告诉过你,我是妙手空空那老头子最后一个徒弟吧。”
戚少商看到顾惜朝那笑得如同小孩子得到最喜欢的糖果那付得意模样,突然很想把手放到他头上轻轻摸几下,顺便再夸他两句。
不过想到对象是顾惜朝,再加上眼前这种情况,嗯,还是算了。
丁铃铛看到贾不换施展轻功逃脱后,脸上的神色如同大白天活见了鬼怪一般,她甚至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已经凝固了一般。她根本不愿意去相信,自己居然又着了这顾惜朝的道。同样的事发生二,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
于是她蹲到还躺着的那个“顾惜朝”面前,伸手在他的脖子细细一翻摸索,果然在一个不容易引人注意的地方发现了不自然的凸起,顺着那地方使劲一扯,一张面具从“顾惜朝”的脸上拉扯下来。面具下那张脸,所有人看到都倒吸一口气,果然是贾不换。
丁铃铛慢慢地站起身来,盯着不远的顾惜朝恶狠狠地说了三个字。
“顾惜朝。”
顾惜朝听到这充满恨意的声音,只是对着已气得浑身发抖的丁铃铛挑挑好看的眉,接着才相当认真地反问:“丁姑娘有何赐教?”
只见丁铃铛将手中那块扯下来的面具捏得死紧,恨不得立刻就将其震得粉碎。那张容月貌的脸上已经看不见平时最常见的莫名笑意,她举起那把依然带血的弯刀指着顾惜朝,一字一顿慢慢开口:“我要杀了你。”
顾惜朝看到丁铃铛如此明显的杀意,却也丝毫不在意。不过此时说话的口气却是真真变了,嘲讽,不屑。
“刚刚丁姑娘不是已经穿了顾惜朝了?至于你一直念念不忘的顾某这幅皮相,现在也被丁姑娘紧紧握在手中。既是如此,姑娘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一般的需要补充,“一个姑娘家,何苦如此咄咄逼人,太过未免惹人厌烦而已。”
说完还摇了摇头,似乎对丁铃铛这些做法相当不屑。
其实知道死的人是贾不换后,霹雳堂那边的人也相当惊诧。本以为那个金国妖女已经帮他们除掉了顾惜朝这个仇人,可谁料到情况急转直下,顾惜朝不仅没死,还好好站在他们面前讥讽那个金国妖女。
而其中最重要的是,戚少商早知此情。
早知如此,就不该轻易放话要助铁手拿下那金国妖女。
这下虽然想立刻捕捉顾惜朝,不过照戚少商与顾惜朝相的情况来看,要让戚少商对此事袖手旁观都难。而且,还有一个铁手,一个曾放话要保全顾惜朝性命安全的铁手。
再加上金国一品堂也在中间横杠了一脚,他们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走下一步。
雷风向几个人打个手势,示意他们见机行事。
“顾惜朝,少说这些废话,动手。”
丁铃铛根本不在意顾惜朝刚刚究竟说了些什么,她现在一心只想杀了那个人。
看到丁铃铛已经大失风度的咬牙切齿,顾惜朝却笑的更加开心,他只对丁铃铛说了最后一句话,“丁姑娘想杀我,还得问问铁二捕头同意不同意?”
顾惜朝当然不是怕丁铃铛会杀他,才将铁手搬出来当挡箭牌的。他心里相当清楚,丁铃铛想杀他,铁手一定会出手阻止。虽然霹雳堂那些人很想带他走,但他们刚刚已经向铁手许诺定助一臂之力,如果等下铁手真要和丁铃铛动手,霹雳堂也不可能轻易毁约。
所以,让铁手带丁铃铛回六扇门,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一件事。
“铁二捕头,如果待会儿一品堂的人要反抗你奉公执法,你可得小心丁姑娘身上那些各式各样的毒药。另外那两位手中的飞刀也不容小觊。”
“顾惜朝,你……”
这下不单是丁铃铛,就连左疾右风都想马上提剑杀了顾惜朝。他们没想到,这个人能卑鄙到这个地步,居然把他们的杀招都这样堂而皇之的说了出来。
而那被他们恨得牙痒痒的人却只是微偏了偏头,笑得一脸天真地反问:“我?”
戚少商见一品堂那些人一付火烧眉毛的样子却暗自好笑,和顾惜朝讲侠之大义,光明正大打个痛快这类的话,无疑是秀才遇到兵一般。这里的兵,指的可是顾大公子。如果哪天顾惜朝不利用眼前的情况为自己取得优势,那戚少商肯定会怀疑那个人不过又是一个顶着人皮面具的易容者。
想到一品堂那几人一路过来的作为,现在被顾惜朝这样对付,也是自取其辱,怨不得他人。
戚少商看看一派悠闲自得的顾惜朝,想象此刻这人心中一定相当自得。
像是感觉到戚少商心中的想法一般,顾惜朝转过头来,“怎么,戚大侠也想指责我刚刚那样太过卑鄙?”
戚少商失笑,这顾惜朝怎么总觉得他戚少商有事无事就喜欢把侠义、道德这一类的东西挂在嘴边。莫不是非要与他争执一番,顾公子才能心满意足?
这人到底还是太别扭了些。
“你应该再提醒铁手一句,那位武僧的手中铜棍一定不要强接。”
戚少商摸住自己的下巴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些话,看来上的受伤还令他记忆犹新。
顾惜朝见他这付样子,也恍然大悟地露出“原来大侠也不过如此”的嘲笑表情,随后双方相当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等一下他们打起来,我们要怎么办?”
“如果戚大侠相信我的话,不如跟我一起逃走,可好?”
顾惜朝本以为戚少商定不会将他那些兄弟留在这里与一品堂的人交战,哪想到戚少商却笑得一脸灿烂的回应他。
“好。”
17
其实无情并不想应邀赶赴此的约会。
因为发下请帖的人是方应看。
无情那只苍白秀气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叩着放在桌上那张请帖,整张帖子倒没用平日里常常都能见着的那种喜庆之色,反是一片素净,不过勾画在面上的几枝红梅,却凭添了几分雅致在里面。
无情关心的并不是这张帖子是什么款式,里面又写了些什么,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那个落款上面,简简单单六个字:神通侯,方应看。
无情再抬眸看见“神通侯”这三个字时,突然觉得有点头痛起来。
如果方应看仅凭他“谈笑袖手剑笑血”这个身份前来邀约,那么无情定然不会如此为难,直接拒绝便是。但现在方应看把御赐“神通侯”这个身份抬了出来,既然是隶属于朝廷一份子的无情,便不得随意拒绝推辞。
虽然相当不屑官场上虚与委蛇,阳奉阴违那一套,但无情必须要承认,
很多时候,他们都要为这些而低头。
三剑一刀童见到自从递上那张请帖后,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的自家公子,心中开始暗暗着急。
不知看见来依旧沉默安静的公子,内心已经有了怎样的涟漪?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总觉得应该有个人率先去打破这种沉闷的气氛,正在悄悄争论应该由谁去当这个人时,却听见无情已经淡淡地开口:“日月,你去回话给前来送帖之人。就说谢他家主人的美意,成某定当赴约。”
被唤作日月的童子愣了一下,稍过片刻便反应过来,刚对无情回了一个“遵命”,人已经消失在小楼里。
无情看到那飞奔而去的身影,无声的笑了笑,如此温暖和煦的笑容,除了三剑一刀童外,可能也只有他那三位师弟以及戚少商才能看到了。
无情到达贴中所说的醉亭时,方应看已经坐在亭中饮茶等候,一袭白衣在阳光的照耀下隐隐散开一层又一层的红色晕圈。无情认识许多喜着白衣之人,他们都能各自把白衣穿出不同的味道,寂寞的,落拓的,孤傲的,出尘的。而这些人中间,能将一袭白衣穿出如此雍容华贵之感的,却只有一个方应看。
无情心中暗恃,看来习惯了皇亲贵胄这类身份,周身的气派果然与常人不同。
方应看见无情已推着自己的轮椅慢慢滑过来,忙起身行礼,认认真真地说到:“小弟有失远迎,望成兄见谅。”
语意谦和,礼数周到,真真是一付受过良好教育的大世之家贵公子模样。
可他面对的人,偏偏是无情。
四大名捕中,睿智聪慧名满天下的无情。
无情也向他回个礼,“哪里,是成某失礼了,让神通侯在此等待多时。”
见方应看对“神通侯”这个称呼不置可否,无情继续开口:“不知神通侯特地召成某来此,所谓何事?”
方应看此时正负手观望亭外栽种的各类奇异草,似乎已被眼前这片姹紫嫣红的景色完全吸引住。无情见他如此便不再开口,反是学方应看那样,也认真看起亭外那片草来。
良久,方应看像是得到了什么启发一般,也不知道是有感而发还是自言自语,“没想到这个时节还能看到如此景,实乃人生一大乐事。就是不知道那些留在外地疲于奔波之人,有没有机会停下来看看这样的美景?”
他说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仍在赏的无情,“成兄,你以为如何?”
以为如何?
无情突然觉得有点好笑,本以为这方应看会故弄玄虚,东拉西扯一番后套取他手中的情报。却没想到方应看会一上来就直切中心,明确直白。
这倒是令人有点意外。
“景色美不美,不过是因人而异。倒是小侯爷,何必如此执着眼下之好?谁能笃定,那些不过是乱渐入迷人眼,还是顺其自然好些。”
方应看闻言点点头,肯定的神色表示他此刻应该相当赞成眼前这人说的话,末了又笑笑,“不过有些东西,不亲自去体会,便永远不可能明白其中滋味。与成兄不同,本侯还是更喜欢泛事皆握手中的感觉。”
“天下之广,人心之宽,变数之大,又岂是我等凡夫俗子都能随心掌控的。”无情这话说得很慢,很平,他想提醒的人不只是一个方应看。其实在不为人知的内心,他也是在提醒着自己。
方应看当然知道无情这话是在旁敲侧击,里面甚至还带了点警世的意味,但是对他而言,仅就是过耳之言,听听就算。他反是很好奇,这位看似冷漠无情的大捕头在说完这些话后,眼中微微泄露出的迷惘,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成兄之言,倒是个通透明白事理之人,难怪江湖上人人都异口同赞四大名捕中的无情看透世情,心若止水。不过小弟却有一事想不明白,为何在贾不换这件事上,无情大捕头偏偏就犯了这么大的糊涂?”
无情抬头看了一眼正低头审视他的方应看,他的脸上有好奇,有不解,偏偏就没有与那句问话相配合的审问。过了半晌,无情不答反问:“听闻八大刀王也曾离京追踪到贾不换身边,那为何事到最后,小侯爷又一纸密令将他们全部急召了回来?”
无情这话中的意思相当明显,你方应看本就是野心勃勃,觊觎天下之人,既然已派出八大刀王去截取贾不换手中的那个东西了,为何偏到临门一脚,又全力撤退,不再有强抢明夺之心?
这可完全不符合方应看一向的作风。
“那盘龙锁的消息一出来,我便明白今不过是被绕进一个空虚假相之中。既然已有这么多人趋之若鹜,那也不差方某这颗棋……”方应看说到这里笑了笑,那是洞察了一切的明白笑容,也是嘲笑自己也曾被算计进去的笑容。
“你和诸葛神侯,”他又看一眼依旧沉静如水的无情,“哦,应该是,你们和顾惜朝,到底想干什么?”
“你与诸葛神侯他们,到底在策划些什么?”
这是两人丢下铁手他们逃走后,戚少商问顾惜朝的第二句话。
第一句,是他们来到这个相对而言非常安全的破庙时,顾惜朝迫不及待脱下贾不换那身行头,换回戚少商一直带在身边的那套青衫黄裳后。自己脱口赞的一句:“如此这般,倒是一表人材,气宇不凡。”
正在整理衣衫的顾惜朝斜睨这位戚大侠一眼,不只一听闻戚少商此人不仅武功高强,文才方面也是一派风流,世人称奇。既是如此,那怎么每夸他,都是这句话?
戚少商见顾惜朝那付似笑非笑的讥嘲样子也不恼,只是指指一旁的空位,示意他先坐下。
戚少商拿着顾惜朝取下来的那张“贾不换”的面具仔仔细细观察一番,心中暗赞,这妙手空空教出来的徒弟果然不负他当年的盛名,易容术居然厉害,达到了形神俱似的地步。
如不是太过了解此人,恐怕一般人都无法发现什么破绽。
一旁的顾惜朝也不急着打断戚少商,他只是有点好笑的看着这位脸上充满了赞叹的大侠。这样的易容术,难道他从来没见过?有必要这样夸张吗?
顾惜朝趁这个时候也在猜想,接下来戚大侠是不是要问问关于妙手空空和他之间是怎么认识的,或者贾不换的东西到底在什么地方,亦只是,顾惜朝为何要设圈套除掉贾不换。
仍在打量手中面具的戚少商的确如顾惜朝所料开口了,不过问的话却是顾惜朝完全没想到的,他看见低着头的戚少商有点低闷的问了一句,“你与诸葛神侯他们,到底在策划些什么?”
顾惜朝有了一瞬的征仲,他的确没想到戚少商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反应过来后,顾惜朝心里已经有了数条计算。
如果只是试探套话,那未免太看轻他顾惜朝了。
嘴角略微上翘,轻拢一下眉头,顾惜朝一派真诚地反问:“戚大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惜朝不是太明白。”
“顾惜朝,你我之间,不用绕这么大的圈子来说这些。我虽然答应与你一同离开,但并不代表我在贾不换这件事上一点谱都没有。如果你真的认为这样能瞒混过去,那未免也太小瞧我戚少商了。”
见顾惜朝仍然不为所动,戚少商自顾自的继续下去,“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和诸葛神侯他们,到底在策划什么?”
戚少商此时已经抬头直视顾惜朝,那双邃见不其底的双眸却能轻易看到诚挚的光芒,他只想通过这样的注视告诉顾惜朝。
在这件事上,不要骗他。
面对这样的戚少商,顾惜朝无法再摆出刚刚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他也直直地回望戚少商,想从他的双眼里看出,他现在这种态度,到底由怎样的心思驱使的?
然后顾惜朝突然想起,自从再见到戚少商后,他们这样注视对方,是第几了?
而他们在对方的眼睛里,又到底看清了什么?
“大当家的,你就不怕我又骗你?”
“如果你肯说,我就相信。”
顾惜朝却笑了,几分无奈,几分落寞,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清的莫名。他拢在袖子里的双手,如果不是因为那件青衣外袍的袖子过于宽大,如果不是因为那道探寻的目光过于认真,也许那道目光的主人一定会察觉,其实他握在一起的双手,已经有了微微的颤抖。
戚少商,你果然是个执迷不悟之人。
暗自吸口气,顾惜朝再露出那种自傲的笑容,“既然戚大侠都这样开口了,那惜朝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无情飞鸽传书邀约顾惜朝上他的小楼一叙这件事,除了诸葛神侯,这世上便再无第二人知道。
其实无情并不担心顾惜朝不会来,因为从第一眼看到顾惜朝后无情就明白,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持续那种古井无波的日子过完下半辈子。他心高气傲,志在天下,他不过是在等待一个机会。
所以有了那个计划后,他和诸葛神侯第一个想起的人,都是顾惜朝。
不仅是因为他与贾不换同是妙手空空的徒弟,不仅因为此行需要一个胆大心细,事无漏算之人来掌控。这之中最重要的是,这样大胆而疯狂的计划,除了顾惜朝,这世上便再无第二人有资格担当此任。
无情向顾惜朝说起贾不换,说起那个神秘不为人之的东西,说起现今京城三足鼎力的局势,说起诸葛神侯携同六扇门在朝廷上独撑大局,甚至在说起辽金对大宋虎视眈眈时,顾惜朝一直都是安静的。那个人就这样静静地,托住自己的下鄂看着窗外的景色,似乎眼前的景色比无情对他说的那些事更加吸引人。
但无情知道顾惜朝在听,不仅在听,而且还在盘算这件事对他而言,到底有什么样的意义。所以对着表面上心不在焉的顾惜朝,无情却一直没有停止向他分析整个局势和此行的重要性。
果然不出所料,顾惜朝最后的确答应了他的要求。
而那个时候,顾惜朝连换个姿势的兴趣都没有。
“此行太过危险,各方势力一定不会等闲视之。如果你需要有人助你一臂之力,我们可以安排。除我之外的三位师弟,只要是能够帮得上忙的,我就有办法把他们顺利安插过来。”
顾惜朝这个时候却笑了,连无情都不得不承认,顾惜朝实在是一个笑起来相当好看的男子。只是这样淡淡地一笑,不仅连他身上那种如影随行的狠绝凌厉全部随风而逝,就连周围的景色都因为他这样的笑容而明亮起来。
这样的人,如果没有人说出来,谁会将他与那场千里追杀中人闻人惧的玉面修罗联系起来?
顾惜朝转头看着无情,因为刚刚的笑容而略显上挑的眼角让他此刻看起来有点慵懒。他的嘴角正好想抿出一个形状,却就这样陷入沉沉的黑夜里。
那个时候打开的窗外恰好吹了一阵轻风进来,燃烧的烛火便因此左右晃动,所以无情并没看到顾惜朝接下来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他在这忽明忽暗的小楼里,只听到顾惜朝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只要戚少商。”
“那你就这样答应无情,同意帮六扇门寻探贾不换身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顺便也看看到底是哪些势力蠢蠢欲动?”
见顾惜朝轻点下头表示同意,戚少商反像是得到了一个期望的答案般松口气,眼光再落回自己手中的面具上,“设计除掉贾不换,也是早就有的计划?”
“六扇门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才盯上了贾不换,早在很久以前,他们就掌握了贾不换通敌叛国资料。这样的人,你说他该死不该死?”
戚少商听闻此言倒并不惊奇,像贾不换这样的人能维持自己的那些不正当生意这么多年,这个人背景当然不可能太简单。既然牵涉到通敌卖国这样的大事上,那的确是死有余辜。
曲起自己的左腿将手臂放置膝上,戚少商看到被自己递过去后又被顾惜朝扔在地上的面具,有点不解的询问:“那为什么又要把我卷进来?”想想又觉得这样问话未免太过直白了些,又马上接口到:“你就不怕我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反而拖了你们的后腿?”
顾惜时发出轻轻的笑声,随后戚少商便在他的脸上看到那最常见的神情,那是带着三分挑衅,三分得意,四分算计的笑容。
“我是想让你知道,不论你在什么地方,换了什么样的身份,只要我顾惜朝有那个意思,你就能再被我算计进来。”
戚少商闻言失笑,如果顾惜朝不这样说,他反而会觉得奇怪。
顾惜朝曾不只一表示过相当了解戚少商这个人,那么反之,其实他戚少商也相当了解顾惜朝这个人。
将脸压在手臂中轻轻一笑。
呵,知音吗?
“你们和顾惜朝,到底想干什么?”
方应看这话问的相当肯定,他的口气听起来,根本不像是在询问,而是在肯定一件事。
这是方应看一向的原则,不是笃定了的事,他就绝不会这么轻易开口。
所以他才会这样问无情。
“小侯爷何出此言?想那顾惜朝可是逆臣傅宗书一党的漏网之鱼,如果不是我二师弟为了遵守傅姑娘临死前的嘱托,如果不是官家开恩,那顾惜朝早就应该伏法抄斩了。既是这样的人,怎么又可能和六扇门牵扯上什么关系?小侯爷刚才那话中的意思,莫不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怀疑六扇门有逆乱之心?”
无情最后那几句话,已经有了质问嫌犯时那种咄咄逼人,其实了解他的人都明白,无情很少会有这样失控的表现。如果不是到了关键之,他是根本不可能会这样的。
方应看注视无情那张已经挂上了愤怒神色的脸孔,虽然知道这不过是无情为这场戏而挂上的面具,不过一股笑意还是就这样萌生出来。
“成兄不必恼怒,小弟不过是一时失言。”
方应看这句话却说得相当谦逊,相当有技巧。他不过是一时的失言,至于他到底有没有失言,那就要看接下来还会发生的事来证实了。
无情当然明白方应看话中有话,但是他却不想再说些什么,大家都是明白人,继续只是徒劳而已,不过是授人笑话罢了。
无情盯着自己秀气苍白的手指发了一会儿呆。
不知道顾惜朝和戚少商二人,现在走到哪一步了?
18
“那么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其实戚少商在开口后,就已经后悔自己怎么会向顾惜朝提出如此授之以柄的话题。
事实证明,戚少商的确没有想错,顾惜朝听到后并没有给他任何正面的回答。只是挑起半边眉毛,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戚大侠仅管听我的指令就是了。”
那类似于挑衅的表情,实在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戚少商:如果你戚大侠不能忍受这样的安排那就早早离开免得自己给自己添堵。
戚少商见他如此倒是不怒不急,只是站起身向仍坐地上的顾惜朝抱拳行个礼,“一切全听顾公子安排。”
然后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戚少商已经第二后悔了。
因为他看到顾惜朝那双微微眯起的鹰目中,闪现出了类似于计谋得逞的得意光芒。
他为什么又如此随随便便的便把自己卖给顾惜朝了?
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划算,于是戚少商脸上挂起一个相当谦虚的笑容向顾惜朝提了一个请求。
反正现在也不用担心有什么人会追着我们跑了那顾公子你不如给我讲讲整件事的始末我们也好打发这一路上的无聊。
顾惜朝微仰着头看了看这位一脸不耻下问的大侠,轻嗤一声,“我看戚大侠在金风细雨楼当楼主的时间太长了些,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喜欢有人向你详细认真的报告吧。”
“那也是因为,与其胡乱猜测你顾公子想干些什么,不如直接听你说出来更好。”
顾惜朝看到戚少商那付扭扭捏捏的模样,心中既好气又好笑,这就是人人盛赞的九现神龙戚少商戚大侠?
未免太厚颜了些。
果然不出戚少商所料,接下来的这段路,倒是比前几天安静平淡了许多。看来铁手与霹雳堂在拖住一品堂的人这件事上面,还是起了不小的作用。如此这般,戚少商和顾惜朝倒是轻松了许多,没事还可以谈天论一番。如京城三大势力的相互制衡,当今朝廷的阴暗腐败,辽金对大宋的威胁这类问题。而这个时候戚少商和顾惜朝也常常在心中感叹,虽然彼此之间的行事作风基本上是大相径庭,不过对于很多事情的看法和观点,他们却又往往有着相当惊人的一致。
待到达顾惜朝手中那张地图所示的地点时,戚少商倒是平生了这几天来的第一惊诧,于是他的第一句话便是, “就是这座旧宅?”
眼前这座宅子,占地虽不如大户之家这样广阔,但也相差不远了。破败的大门只剩半扇摇摇晃晃的挂在一边,斜塌的梁柱与凌乱的砖瓦四散乱在地上,视线范围内随可见的蜘蛛网加上因太久没有修葺而到长满了茂密杂草的情形可以看出,这个地方已被荒弃了相当长的时间。
“这个地方藏了贾不换要找的东西?”
这是戚少商的第二句话,却仍然是在询问。
虽然凭着那几年在六扇门当捕快习得的经验让他知道,这里绝对不只一有人在此翻找过什么,不过建在如此荒僻之地的一座大宅,真能藏住如此重要的东西?
顾惜朝却像没听到戚少商那两个问题一般,只是抬脚起腿向屋内走去。待穿过大门后才想起,同路那位此时还站在门外,回头看一眼仍摸着下巴啧啧称奇的戚少商,顾惜朝习惯性地开口嘲讽,“莫非戚大侠从没听过‘一叶障目’这四个字?还是你准备待在这里继续感叹到有人跟上后与我们一同进去?”
戚少商却对着顾惜朝笑得露出一一浅两个酒窝,“哪里,顾公子不是曾说过一切全听你的安排,戚某一直将此铭记于心。既是如此,我怎么好意思在你前面行动?”
顾惜朝见他一派谦虚谨慎的样子再不多言,只是面无表情扫了戚少商一眼后,便转身甩袖继续往里面走去。
戚少商笑了笑,随即便跟了上去。
戚少商随着前面那个青色的单薄背影静静地走着,虽然再也没有听到顾惜朝说过一句话,不过他却知道,顾惜朝此刻定没有放过屋内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估计就连墙角都没放过一。时不时的见他东敲敲西碰碰,戚少商见他全神贯注在上面也不再开口打扰,只是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周围的动静上,如果突然发生不能预测之事,自己也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依最有可能的地方顺序走完主房,书房,客房这些房间后,除了剩下一些前代主人离开时留下的不甚值钱的家具字画,瓷器摆设,就什么都找不到了。戚少商借着月光偷瞄一眼顾惜朝越来越紧绷的脸,突然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来打破这种沉闷的气氛。
“顾惜朝,也许这间屋子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那张地图都很有可能是假的……”
顾惜朝此时却没有看他,反是站在前庭环视一周,待目光锁定在客厅后,便向那边走去,且边走边说:“贾不换得到这张地图后,他曾亲自过来了二。如果不是六扇门派人将他押回汴京,他可能会待在这里直到找出那个东西为止。至于从他被关押直到死之前这段时间,我料他还没这么大的本事造这些假。”
戚少商站在屋顶已经破了一个大洞的客厅中央四打量,待目光重新回到正摸摸碰碰的顾惜朝身上时,才继续刚刚的话题,“就算这间屋子里真有什么东西,但为何一定要藏在客厅?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过这也实在是太过冒险了。”
“这里藏的不一定是东西,有可能是暗道,有可能是密室,还有可能是陷阱。总之泛事皆有可能,我们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戚少商闻言点点头,便自动加入寻找的行列。
“大当家的,你过来看看。”
戚少商此刻正弯腰检查客厅里摆放的两个烛台有无不妥时,却听到顾惜朝有点惊喜的声音传了过来。抬眼看了一下声音来源的方向,只见那个人像赢得胜利的小孩子一般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怎么,找到了?”
“嗯。”
顾惜朝抬头指指顶上的某根横梁,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正好可以看见那里有点不自然的凸出,看样子应该是开启什么机关的触发点。
仔细观察了一下顾惜朝所指的那个地方,的确在横梁上出现这样的构造相当不合理,于是戚少商也开口猜测:“看样子应该是打开什么的机关。”
“那你上去试试,我在下面等着。”
戚少商闻言转过头来打量一番顾惜朝,虽然没说一句话,不过眼神却泄露出他对这样的安排有意见。
顾惜朝却丝毫不在意戚少商的目光,反是一脸坦然的与他对视,末了还微抬了抬下巴,“怎么,戚大侠怀疑我又要害你,所以才让你去开启机关?”
“虽然戚某不如顾公子这般七巧玲珑心,不过那些一听就明的事还是无法瞒过我。”看到顾惜朝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戚少商继续开口:“如果等会儿我上去开启机关,下面发生了什么无法控制之事,那不是明摆着将顾公子置于危险之中。如此不义之举,戚某可干不出来。”
顾惜朝轻嗤出声,似乎是对戚少商这种假设相当不满,却不知道是在不满戚少商这种时不时就要摆出来的侠义之举,还是不满戚少商居然敢如此小看他。
“既然戚大侠如此关心顾某的安危,那不如你等在下面,我上去开启机关,可好?”
本以为这样便可遂了他的心愿,却哪知戚少商仍是摇了摇头,“那和刚刚的安排相比也没什么区别,如果到时候戚某掉进什么机关陷阱里死于非命,那传出去不是成了一大笑话。”
顾惜朝此刻心中大怒,说来说去,你戚少商不就是不相信顾惜朝这个人吗?如此可笑的借口也只有他才想得出来。
既然如此,那还跟着来干什么,没事给他添堵不是。
“没想到戚大侠是如此贪生怕死之徒,如果你怕等会儿有什么不能控制的事发生,不如现在就走得远远的。至于剩下来的事,顾某一个人也有的是办法解决,就不劳戚大侠费心了。”
这已经算是明明白白的在赶人了。
戚少商见他怒气冲冲的样子,便知道这人是误会了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他不过是觉得应该两个人一起面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共同面对总比独自承担好上数倍。而且以顾惜朝的智谋加上他的武功,他有自信无论发生什么都能迎刃而解。
“你多心了,我的意思不过是我们两人待在一起最好,真有什么事发生也好有个照应。”
顾惜朝转过脸去轻哼一声不置可否,戚少商也不管他到底相信没有,便开始寻找一个顺手的重物以便等会儿扔上去触动那个开关。看来看去还是那对铜制的烛台最合适,于是上前取走其中一只递到顾惜朝手边,“论抛东西还是顾公子更加擅长,有劳了。”
顾惜朝接过戚少商递过来的烛台,拿在手中掂量一下轻重大小,来回上抛下接几后,才突地发力,找准位置往那个凸出的地方飞去。
只听得“碰”的一声,果然是毫无虚发的打准了那个位置。
这个声音过后,客厅里又恢复到初时那种万籁俱静的时候。
而顾惜朝和戚少商的心中却还是相当紧张的,等待危机随时都会突然降临的滋味并不好受。此刻这两人就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他们担心因自己的动静过大而掩盖了其他声音。
顾惜朝与戚少商迅速交换一个眼神,同时发现了对方眼中的紧张与不安。
然而再怎么小心,戚少商与顾惜朝二人却万万没料到,等候他们的危机,竟会来自于防备最为薄弱的脚下。
只听到“咣当”一声,戚少商与顾惜朝二人所站的地面瞬间裂开一个规则的缺口,他们二人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就这样毫无防备的掉了下去……
掉入陷阱后的那一瞬间,戚少商的脑子里已经想出了数十种方法以求自救,不过还没等到拔剑找个支持点阻止下落的身体,他就已经停止了继续往下掉的命运。
落在地上的一瞬间,虽然有真气护体抵抗掉不少冲击,不过戚少商还是觉得自己的肩背出现了闷痛。心中哀叹一声,怎么这出来,常常都会反醒自己的内力修为的确还需要继续提高啊。
突然想起和自己一起掉下来的那个人,刚刚也听到他落地的声音,听那沉闷的一声便可以知道,顾惜朝不会比自己好太多。想到这里,戚少商立马翻身跳起,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遁着刚刚顾惜朝摔下来时落地的声音方向走去。
寻到那人躺着的地方后,戚少商蹲在顾惜朝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惜朝?顾惜朝?”
叫了两声没有听到回答,戚少商的心里开始有点着急了,不会是真的摔到了什么地方吧?于是加重了手上摇晃的力度。
“顾惜朝?顾惜朝?你没事吧?”
连戚少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刻焦急如焚的心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这个人再不醒,他已经决定马上扶他起身为他运功疗伤了。
“戚少商,你再摇厉害一点,估计我掉下来没摔死,也被你活活晃死了。”
这是戚少商重逢顾惜朝这么长的时间后,第一觉得他这种嘲讽刺人的口气听起来如此令人舒坦。放下心中那块重石,戚少商轻轻吁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关心询问:“你没事就好,站得起来吗?”
又是那人习惯性的轻哼一声,戚少商本以为顾惜朝还会继续自嘲嘲人几句,却没想到那人只是相当平静地开口:“没事,不过是刚才摔下来那会儿有点回不过神。”
戚少商点点头,虽然知道顾惜朝此刻应该也和自己一样,根本是什么都看不清楚,不过他还是想点点头来表示自己的宽心。
“那接下来要怎么办?”
想到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继续待着,就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九现神龙,也开始担忧起来。毕竟在这样一个视觉全失,其他感受也会慢慢变迟钝的地方待着,莫说接下来还有可能发生什么变数,当时要承受的心理压力,就会使常人发疯。
一旁的顾惜朝却“呵呵呵”的笑出声来,“戚大侠难道怕葬身此地?”没等戚少商给出答案,顾惜朝自顾自的往下继续,“那倒也是,想你戚少商戚大侠也是当世一大英雄,从小雷门到连云寨,再从六扇门到金风细雨楼,那是何等的威风快意,可望而不可及,简直就是江湖上的第一神话。如果九现神龙今天真与顾惜朝死于此地,数年后被其他人发现,不知他们会作何感想?是不是会感叹一代大侠,居然就和顾惜朝这样一个卑鄙小人同归于尽了?”
顾惜朝全然不像是在诉说生死攸关之事,反倒是像与戚少商讲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抑止不住的笑声从他的口里一阵接一阵的泄出,在他们所待的这个地方反复回荡。
“顾公子尽可放心,戚某死之前,一定会在这地方刻下‘高山流水’四个大字,免得后世之人胡乱猜测。不知道这样,顾公子可否满意?”
顾惜朝听到“高山流水”这四个字时,那种绢绢不断的笑音刹时就全部收了回去。如果此刻戚少商可以看到他的表情,一定会在他的脸上发现,那带着三分愤怒,三分嘲讽,三分怨毒以及一分惊痛的神色。
可是戚少商并没看见这样的顾惜朝,就如同顾惜朝并没有看见戚少商在说那些话时,眼中一闪而逝的温柔。
“戚大侠,与其有时间在这里安排身后事,不如想想怎么离开这个地方才是重点。”
顾惜朝此刻已经站起身来,他的语气也恢复了惯有的冷冽与疏远,他现在迫不及待的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听刚刚他与戚少商说话时的回音就能明白,他们现在待的这个地方应该是个不太大的密室。
戚少商听到顾惜朝在石壁上敲敲打打的声音后,也转身面向另一堵石壁敲打起来。
“这地方一定另有奇径出去,安排这个机关的人,怎么可能留这样一个只有四面石壁的密室在下面?”
顾惜朝一边在石壁上敲打,也不知道是在对戚少商说,还是在自言自语。戚少商当然知道他这样的猜测应该有相当大的可能性,费这么大的劲修一个这样的密室,想想也觉得不合常理。
刚刚还在思考可能要找很久才能发现点什么时,却听到似是巨大石块被移动的沉重声响起,伴随着一缕亮光,戚少商听到顾惜朝“哎”了一声后,就再也察觉不到任何动静。
“顾惜朝?顾惜朝?”
连呼两声得不到回应后,戚少商便知道,顾惜朝已经随着刚刚被触动的机关,掉进另一个地方去了。
本来想顺着顾惜朝消失的那个方向追过去一探究意,不过戚少商却发现,自己右手所触摸到的石壁有了轻微的下陷,刚想收回放在石壁上的双手退后一步,然而却因来不及收回的推力加上机关被触动后的力量,戚少商也顺势掉了进去。
落入暗门的那一瞬间,戚少商想的却是,不知道另一边的顾惜朝现在怎么样了?
19
顾惜朝顺着被自己触动的暗门掉进另一个地方时,虽然嘴上轻轻“哎”了一声,不过心中想的却是:终于被我找到了。
阻止继续向前扑倒的姿势,顾惜朝稳住了自己的身体后才抬起头,细细打量这个地方。
与前面那个类似于密室的暗屋不同,这里的光线,已经足够让人看清楚眼前到底有些什么东西。
然而只是短短一瞥,顾惜朝的脸色已在一瞬间变得相当难看,不自觉蹙起的眉头也昭显着他此刻的心境并不太平。
难道是眼前的景色太过可怕,以至于像顾惜朝这样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都会轻易变了脸。
然而事实却是,此刻顾惜朝的眼中除了一层接着一层的垂地白纱,就再也看不到其它任何东西了。
其实顾惜朝倒宁愿这个时候出现的是其他人或事,如一位绝世高手蓄势待发等候与他一决高下,如一个上古迷阵恭迎他前去自投罗网,当然是什么都没有就更加好了。真是如此,他反会觉得事情不那么棘手。
因为眼前这些在暗光中轻舞曼扬的白纱只能让他联想起一个地方。
旗亭酒肆。
不管这是机缘巧合还是有意为之,顾惜朝已经不敢掉以轻心了。如果仅仅是巧合,那么如此数量庞多的轻质白纱只会令人怀疑这是不是以前有人摆出来的一个相当玄妙的阵法,目的只是为了阻止有人寻到更的秘密。
但如果真是什么人有意而为之,那这个类似于当初旗亭酒肆的地方,必定是对他相当了解的人才会想到的陷阱。
事实如果真是如此,那么顾惜朝倒是很想弄明白,到底是什么人如此知根究底,会摆下这样一个明目张胆的阵势来等他?
也许换了其他人,面对这样目的不明而又危机潜藏的地方会望而却步。不过他是顾惜朝,遇神杀神,遇佛弑佛的顾惜朝,从来就只有他算计别人,设好陷阱等着其他人来跳。
什么时候轮到有人来算计他?
所以没有任何犹豫,顾惜朝已经迈开步子,向那层层坠叠的白纱阵中走去。
戚少商发现随着暗门掉进来后,眼前豁然亮起一片白色炽热的光线,刚刚已经适应了一片黑暗的双眼受不了这样忽然而来的强烈刺激,戚少商不得不抬手遮在自己眼前。待到感觉已经适应这样的光芒且不再刺眼时,他才放下自己的左手,打算认真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与比他先掉进另一个暗门的顾惜朝一样,只是这样简单的一眼,戚少商的脸色就全变了。
眼前这片景色,曾是他这辈子最留恋,最热爱的一片土地。
那是他付出满腔热血的土地。
那是连云寨。
“大当家的,大当家的,大当家的……”一声接一声的呼唤,在戚少商的耳边絮绕不去,刺激着他在看到连云山水后,已经脆弱的神经。
是谁?是谁会这么呼唤他?
是打退辽贼后,兄弟们聚在一起喝酒庆功,大声笑闹的时候?是因为老八又犯了糊涂,被红袍斥责,其余几个寨主围在一旁边看热闹边呼唤他的时候?是自己被红泪送了两只小公羊后,八大寨主想着要怎么安慰他的时候?
还是,生杀大帐里,自己不顾被捅了一刀且中了箱子燕的危险情况下,强行为他们运功疗伤,他们着急又担心的围在自己身边的时候?
戚少商的脑海中不断的出现当年和八大寨主在连云寨时的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然后又突地转到他们一个接一个在自己面前死去的最后那个片断,那个时候的自己,是以怎样一种心情,来面对他们的死亡?
戚少商觉得胸中有块巨石压得自己许久都不能喘过一口气来,而因为缺氧造成的窒息感让他头痛欲裂。握紧手中的“痴”,他用尽一切力量告诉自己: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离开这个地方。
刚想搞清楚那些声音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眼前的情景又发生了变化。
那是自己整个少年时代最熟悉不过的场景,卷哥正坐在他平日里最喜欢的那个位置上,双手拢袖,神色淡漠却又无比宠爱的喊了一句:“小老幺。”
心脏瞬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捏得死紧,戚少商的头中一片空白。
顾惜朝有条不紊的走在白纱阵中,四周所及,除了随着有微风流过时微微起舞的轻质白纱,就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心中仔细盘算,顾惜朝一刻都不敢大意。虽然到目前为止都看不出来这里面到底有何玄机。似乎恰好就是这样的布置而已。
不过这样的设计,顾惜朝心中暗笑,难道以前的主人是个爱纱成狂的痴子不成?
“顾兄弟,这真是一本好书。”
“说你是疯子的人,他才是疯子。”
“锥子在囊里,总会脱颖而出的。”
…………
脑海中突然一阵接一阵的浮现出在旗亭酒肆时的那些对话,声音如此清明,感觉如此真实,仿佛就在此时,就在此地发生一般。
那些已经刻入骨血的事实,不管怎样,都不可能抹去。
但是,在这里突然想起这些,未免太过蹊跷。
顾惜朝就是再蠢都应该明白,他是掉进别人设好的陷阱了。
而且,还是一个相当了解他的人。
轻轻摇了一下越来越晕沉的脑袋,指甲刺破掌心的痛楚让自己的神智暂时恢复了清明。
抬起头四打量了一下周围,眼中的情景和刚刚进来时并无任何区别。不过顾惜朝却清楚,在一个他不知道的暗,应该有双眼睛正在阴毒的注视着他,坐看他怎样陷进这一个接一个的幻想之中。
嘴角勾起一个嘲讽又鄙夷的笑容,顾惜朝那独特的,既清朗又自得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地方响起,“我没兴趣知道你到底想怎么做?也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想在我顾惜朝面前装神弄鬼,你最好是掂掂自己有几两重。”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层层白纱中走去。
“所有人都当我是疯子。”
“我就为你奏一曲,以谢知音。”
“不是,只是觉得还没有和你喝够酒。”
…………
戚少商心中苦笑,本以为看到卷哥已经是个头了,可谁知眼前的情景又一转,层层白纱已在自己眼前轻轻飞舞,就如……
就如当年在旗亭酒肆那夜一模一样。
看来把他带进来的人,对于戚少商这个人,可谓相当的了解啊。
先让他想起那场千里追杀中那些因他而死的兄弟们,现在又让他回想起完全脱不掉关系的顾惜朝。如果换了是以前的戚少商,可能这个时候看到顾惜朝,早就一剑劈过去了。
真是,相当厉害的一招啊。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在旗亭酒肆?
戚少商必须得承认,这个发现让他有点困惑。
不过与其顿足不前,不如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搞这些事,心中略一计量,戚少商坚定地抬脚往层层白纱中走去。
似乎,隔着若隐若现的轻纱,能看到一个人的影子。
越往前走,那些垂地的白纱已经越来越少,不如才进去的时候,周围除了纱,什么都看不见。
顾惜朝只是看着自己右手那边越来越清晰的人影,继续静静地往前走。
戚少商在看到那模模糊糊的人影后,虽然学着那人一样,继续静静的往前走,不过眼光却再也没有离开过那个相当熟悉的身影。
隔着白纱的两人步伐已经一致,白纱也越来越少,十层,五层,二层,一层,什么都不剩……
模糊的身影,熟悉的身影,隔着三层纱的脸,隔着二层纱互相注视的眼睛,直到走完那最后的一层纱……
看到清清楚楚站在自己眼前的那个人,果然是他。
顾惜朝与戚少商依旧是继续静静的注视彼此,然而他们之间既没有平静和善的互相关心,也没有同伴间再相见时的喜悦之情。
如果这个时候还有第三个人站在他们周围,一定会轻而易举地发现,这两人之间早就是剑拔弩张,随时都有可能向对方出手。
他们都在等,等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现在他们的眼中已经没有旗亭酒肆,没有高山流水,更没有共同进退。他们的眼中,只剩下拜香后,顾惜朝一刀捅在戚少商身上那之后……
一切都如那天一样,先动手的依然是顾惜朝。
虽然手中已经没有无名,不过顾惜朝身上还有那把一直都随身携带的小刀,那把曾经刺伤过戚少商的小刀。
此刻小刀已出鞘,直刺戚少商腹部。
不只如此,顾惜朝的左手也已经积蓄内力,向戚少商的胸口打去。
那是当年在鱼池子时,顾惜朝向九幽神君习得的落凤掌。
诡异,毒辣。
如果真被顾惜朝的落凤掌打中,即使不当场毙命,但也不久矣。
手手都是致命的杀招,顾惜朝此刻是真的想杀了戚少商。
他已经回到了大顶峰上,接到杀掉戚少商取回逆水寒的命令那个时候。
所以此刻,顾惜朝的杀意是真实明白的。
戚少商当然也感受到了顾惜朝扑面而来的杀气,而且看顾惜朝出的招他就知道,眼前这个人,是真的想杀了他。
而戚少商自己,此刻也是想杀了这个人的。
被背叛的恨意,已经瞬间席卷他全身。
顾惜朝,我当你是今生唯一的知音。本想说将你引进连云寨后,你的一腔抱负才华能有展示的地方,成为真正指点江山,谈笑间灰飞烟灭的一代英雄。
然后,你却这样对我,如此的背信弃义。
你毒害我连云寨所有兄弟,我不杀你,怎对得起他们?
“铮”的一声激响。
戚少商已经将“痴”拔出,迎向顾惜朝的落凤掌。
戚少商并不管顾惜朝刺过来的那一刀,他心中已有打算,就算被顾惜朝刺中一刀,他也要废他一只手。
顾惜朝见他如此不要命的打法,心中一凛,已经伸出的左手瞬间收了回来,腰间一扭,堪堪避开了戚少商送过来的一剑,同时手中的小刀也改刺为抛,将内力全部贯注在上面,直指戚少商胸口。
戚少商见自己那一剑并没刺到顾惜朝,心里也不急,他等的就是顾惜朝收手这个机会,只要顾惜朝收手,那小刀能不能刺中他九现神龙戚少商,就是个未知数了。
毕竟,现在的戚少商已经不是当年的戚少商,经过那场千里追杀,经过在六扇门当那几年捕快,经过坐镇金风细雨楼后的场场出生入死。现在的他,不过是哪一方面,都比以前更加强大,更加厉害。
见顾惜朝脱手的小刀向自己直刺而来,刚刚收回攻势的戚少商立刻急退数步,挽一个剑,挑飞小刀。
还没等到停稳因惯性而后退的身体,顾惜朝的攻势又迫不及待地再攻了过来。
这一刻,戚少商再一听到了这辈子最熟悉的兵器响声。
神哭小斧。
举剑格挡,却觉得迎面而来的小斧上面贯注了相当厉害的内力,戚少商只觉得气息一沉,聚集起来的内力瞬间翻江倒海,一股腥甜的液体急速涌往喉头。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忍不住吐了出来,戚少商只觉得此时要站直身体都相当困难,只得右膝着地半跪下,以手中的“痴”撑住还在下滑的身体。
迷糊的视线里,只见一双黑色靴子慢慢向自己靠近,努力睁开双眼抬头往上看,杏黄中衣,青色外袍,不是顾惜朝还是谁?
只见顾惜朝伸出右手居高临下的指着戚少商,脸上的神情是最常见的三分得意,三分讥讽,三分轻视,以及一分淡漠。他慢慢的,清晰的,一字一句的对半跪着的戚少商说着,“神哭小斧,专破高手罡气,你守住气魄的罡气已被我破了。戚少商,你还不魂飞魄散!”
戚少商却根本不在意顾惜朝到底对他说了些什么。
他只是静静地在等,等顾惜朝掉以轻心,慢慢靠近。
所以顾惜朝不管和他说什么,他都不会回应一句,只是暗自在聚气养神。
待顾惜朝站在他面前,想给他最后致命一招时,戚少商眼中精光一现,左掌聚起所有内力,狠狠地打在了顾惜朝胸口上面。
顾惜朝根本没想到,今时今日的戚少商,在受了神哭小斧一击后,居然还能蓄起这么大的反抗。而且,戚少商居然会为自己制造这样的机会。
他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戚少商一掌打中了胸口。
看到那个青色的身影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戚少商感到刚刚急速激发内力的身体,终于因为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而全面崩溃。眼前一黑,承受不住自身重量的身体已经倒了下去。在这之前,戚少商看了一眼倒在远一动不动的顾惜朝。
看来,今天这个地方,就是他们的葬生之地了。
2
呵呵呵呵……”
一阵接着一阵的怪异笑声,在戚少商与顾惜朝倒下不久后,突兀地响了起来。这样的响声,类似于野兽发现猎物时,滚动在喉咙的压抑音节,生生能让人心生毛骨悚然之感。而在这样一个光线黯淡,敌我不明的地方听到这样的声音,就更令听到的人浑身发寒,时刻都提心掉胆在看不见的地方藏着一个可怕的怪物。
如果戚少商与顾惜朝二人已经因为刚刚的自相残杀而死掉,那么他们根本无法听到这样的声音。所以要问他们害不害怕,也不过是徒劳而已。
笑声的主人,此时就是这样的想法,他一直躲在暗偷窥着这两个人的一举一动,等的就是他们举剑相迎杀掉对方。
魏无忌在看到有两个年青人掉进来后,被关押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牢里产生的愤恨之心,突然一下子烟消云散。几十年了,几十年都没有看过有人死在自己眼前了,现在有两个自投罗网的小娃娃,他怎么能不高兴?
虽然被废了武功不能亲力亲为,不过有妙手空空那伪君子摆下的十番迷魂阵,就能不废吹灰之力收拾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想到能再看到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失,魏无忌浑身上下就禁不住激动的颤抖。
来啊,来啊,我倒想看看这世上有没有人能破了妙手空空亲手摆下的阵法?
来啊,来啊,只要你们两人之间有一点点间隙,那掉进这个阵法,就必被迷惑心智,将仇恨无限的扩大。
来啊,来啊,快快自相残杀吧!不管是谁割破谁的咽喉,还是谁刺穿谁的胸膛。
来啊,来啊,快让我看一出精彩的好戏。
他就这样卑鄙的,阴险的躲在一边,等着看戚少商与顾惜朝二人怎样因为十番迷魂阵而心生间隙,自相残杀。魏无忌自从出江湖以来,就是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人,每看到有鲜活的生命在他眼前消失,便是最大的快乐。
他嗜血,嗜杀,嗜虐。而每当有人死得越痛苦,他便会觉得越开心。所以最后他才会被妙手空空废了一身的武功,丢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人不人,鬼不鬼的活了几十年。
哼,这些名门正派的伪君子们,说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且放他一条生路,要他待在这里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赎罪,好好反省自己究意做错了什么。
呸,真当他魏无忌不知道,这不过是妙手空空为了赢得江湖上那些人的盛赞而已,这种伎俩,也只有骗骗那些心怀道义的大侠们。
妙手空空,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罢了。
要他悔改,除非恢复他的武功再把他放出去,他还可以考虑考虑。
想到这里,他又在心里啐了妙手空空一口。
魏无忌从暗慢慢走出来,一边看着倒在地上已经没有了气息的两个人,一边回想自己这几十年所受的屈辱。
愤怒,不满,仇恨此刻溢满在他的胸中,似乎连戚少商与顾惜朝的死都不能平复他心中燃烧的火焰。
不知道妙手空空那混账东西看到拿来阻挡他的十番迷魂阵不仅没困死他这个祸害,反而害死了另外两人闯进来的年青人,会不会伤心的流下眼泪啊?
想到这里,魏无忌那独特怪异的笑声又响了起来,每只要能看到那个人难受,他就止不住的痛快。
走到戚少商身边,踢了踢倒在地上的人,看到没反应后,魏无忌蹲下身来,准备探探此人的脉息,而正当手伸到一半时,他却觉得一股凌厉的杀气在自己的身后扑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杀气?除了他和倒下的这两个人,难道这里还有第四人?
魏无忌的反应倒也迅速,本想立刻去扣住戚少商的脉门,不过那只手在只离戚少商脉门的一寸之,他已经感觉到颈子一凉,兵器特有的冰冷感侵蚀了颈部所有的皮肤。
清冷的,调侃的声音在耳边慢慢响起,“你这手要是再往前探一寸,我可不能保证会不会在一惊之下割断你的颈子。”
蹲在戚少商身边的魏无忌看到,那个刚刚被他踢了几下都毫无反应的年青人,现在已经睁开双眼,大而圆的双眼里闪现出计谋得逞后的晶亮光芒,甚至脸上已经露出了浅浅的酒窝。不过魏无忌却知道,这个人现在所有的表情都不是给他看的,而是露给后面那个挟持住自己的人看的。
魏无忌心下大惊,难道刚刚这两人之间的自相残杀不过是演一场戏给自己看?为的就是把他引出来。
既然如此,那便是十番迷魂阵失效了。
这种事可能吗?
魏无忌心中虽然百转千回,但面上却依旧不露声色。虽然自己武功已废,但他毕竟是混迹江湖多年的恶贼。
“没想到你们两个小娃娃也挺厉害的,这专门诱人心魔爆发的十番迷魂阵居然都被你们破了,不错不错。”
说到这里他又大笑起来,没想到妙手空空的阵法也有被破的时候,而且还是两个年青人,思及此,魏无忌继续开口:“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破绽的?”
戚少商此刻已经站起身来,清理干净刚刚因演戏吐血而留下的血渍。做这些事的时候,他却不急着回答魏无忌的问题。只是对顾惜朝笑了笑,“顾公子出手的真是及时,不然戚某在挨了几脚后,又要考虑要怎样才能毫无危险的把脉门露给别人。”
顾惜朝听到戚少商这类似于抱怨的话也不多言,只是趁此机会连点魏无忌身上几大穴,不过刚出手后就发现眼前这人武功尽失,但为了保险起见,顾惜朝还是没有停止自己点穴的指法。
收起神哭小斧,顾惜朝整理了一下衣袖,居高临下打量一番坐在地上的魏无忌,才慢慢开口:“你刚刚说我们走过的地方是十番迷魂阵?据我所知,除了妙手空空外,这世上便再无第二人能摆出此阵了。”
魏无忌看到眼前这个青衣人点穴时的态度及手法就明白,此人定是一个行事毒辣,作风果断之人,与这样的人周旋不过是浪费时间,所以也没必要耍那些枪。“这的确是妙手空空亲自布下的十番迷魂阵,当年他废我武功,把我困陷于此,就是怕有人前来相救或我找机会逃出去,所以才会布下这样的阵法。听说要是有心术不正或心有魔障之人闯进来,一定会被困于此阵,至死方休。如果不是为了困住我这个他口中的魔头,他妙手空空绝不会摆下如此凶狠的阵法。”说到这里,魏无忌又得意的笑出声来,似乎是在回忆自己当年的英勇事迹,隔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到:“不过他一定没想到,他当年布下这样一个绝妙的阵法,居然被你们这两个小子糊里糊涂的给破了,妙哉妙哉。”
戚少商在听到“心有魔障”四个字时,脸色微变了一下,难道说当时他看到的那些情景,都是困扰他已久的心魔?既是如此,最后他却能和顾惜朝在关键时刻醒过来并联手演戏给眼前这个人看,是不是代表他的心魔已破?
如果真是这样,那顾惜朝是不是也是如此?
戚少商抬头看了一眼顾惜朝,却见此人面不改色,只是笑得一脸玩味,似乎在判断那个人口中所说,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戚少商一时的色变并没有逃过魏无忌的双眼,为此他又发出那种难听且诡异的笑声,久久不能停止,戚少商与顾惜朝二人见他如此也不阻挡,只当他是因为两人破了此阵,心有不甘而已。
良久,才见魏无忌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我躲在暗看到你们两个进入此阵后的所有情形,看样子你们两个之间应该有相当大的仇恨却又不得不走在一起吧。这十番迷魂阵本可以帮你们解决这些问题,谁知你们偏偏要违背本心,强破此阵,可惜可惜。报仇的机会又这样白白错过了。”
顾惜朝又岂会不知眼前这人说出的这些话,不过是想挑拨离间他与戚少商。虽然明白,但这些话又的确是说中了他和戚少商之间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顾惜朝这个时候甚至觉得,他连反驳的借口都没有。
此时戚少商却先于顾惜朝开口,他只是认真地看着魏无忌,坚定地说到:“前辈,就算戚某与顾惜朝之间仇似海,那我们两人之间的事,绝容不得第三人插手。”
顾惜朝闻言立刻转头看着戚少商,那个人的面容依旧平静,但双眼中透露出来的坚定和真诚却令人无法忽视。
顾惜朝的心中突然蔓延中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似哀愁,似震惊,似不解,似迷惑,不过他却不可否认,这一刻,他的心中最多的,却是高兴。
相当地,高兴。
魏无忌似乎也被这样的戚少商震住,认真打量了戚少商许久,才一脸不屑地嘲讽开口,“哼,真是个木榆脑袋,到时候不要后悔就成了。”
戚少商听完面露微笑,“即使后悔,也是晚辈之事。前辈就不必操心了。”
魏无忌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怪人,不过在今天看到戚少商后,他才觉得自己不是这个世上最怪的人。看了一眼顾惜朝,魏无忌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对着顾惜朝惋惜,“你也真够可怜的。”
他是真的有点同情顾惜朝了,遇到的仇人居然是个疯子。
顾惜朝却好似没看见魏无忌的惋惜,只是向那个还在摇头叹息的人慢慢开口:“你是不会明白的。”
说完便转向戚少商那边,果然看到那个人正笑得露出一一浅两个酒窝看着自己,回以一个真诚的笑容。
的确, 他们之间的事,只有他们才明白。
魏无忌见此气结,敢情今天遇到两个疯子了。
“说吧,你们两个臭小子,没事跑到这个地方来是想干什么?”
戚少商看看顾惜朝,见他并无回答之意,才转向魏无忌,“刚才听前辈提到这阵法是妙手空空前辈当初所设,难倒这地方以前和妙手空空前辈有什么渊源?”
“呵呵,这可奇了,你们两个掉到这十番迷魂阵来,居然还不知道这地方就是当年妙手空空为了囚禁我而专门置下的一块地方。那你们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在下和这位顾兄弟能到此,也是因为无意之间从妙手空空的徒弟手上得到一张地图,才误打误撞掉了进来。”
顾惜朝看到戚少商一本正经的说出诸如“无意之间”、“误打误撞”这类模棱两可的词时,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没想到这戚大侠还不算太笨,在没弄明白对方的底细前,也学会说话半真半假了。
戚少商看到顾惜朝似笑非笑的样子,当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过现在他明白眼下的问题不只是掉进了一个不知道怎样才能出去的地方,还有就是,他们怎么会这么凑巧掉进妙手空空关人的地方。
“地图?标示着这个地方的地图?你们不会是信了什么这里有传世宝藏,绝派秘籍才会掉进来吧?”说到这里,魏无忌似乎是看到了一群人为了一个莫名的东西厮杀拼命的情景,又抑制不住“哈哈哈哈”的怪笑起来。
顾惜朝闻此皱眉,他已经没什么耐心和眼前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在这个地方纠缠下去,于是开口时也恢复了惯有的冷冽,“我们是为了什么进来并不重要。重要的,这地方除了你之外,到底还有没有妙手空空留下来的东西?还有,这地方要怎么样才能出去?”
魏无忌却好似没听到顾惜朝的质问,只是一味的狂笑,甚至声音越笑越大,整个身体也因为这样的大笑而抖动的厉害。戚少商看了一眼顾惜朝,却发现此人突然又平静下来,负手站定,微微偏头打量坐在地上笑得开怀的魏无忌。
良久,魏无忌像是笑累了,才渐渐平息下来,慢悠悠地开口:“这地方除了我魏无忌这个魔头之外,的确还有东西,那就是妙手空空留下来的破除这十番迷魂阵,离开这鬼地方的残书一本。不过那厮实在太过阴险,此书不仅只有一小半,而且记录文字全是他本人才能看懂的字符,这明摆着除了是要折磨我外,还能有他用?至于怎样才能出去,除非是妙手空空亲自来了,不然你们就等在这里陪我一起慢慢老死吧。”
顾惜朝冷哼一声,“魏无忌,我劝你早点死了妙手空空会来放你出去这条心。因为那个老头子早就已经死了,估计现在已经转世投胎到哪个大户人家去享福了。所以,你不过是被一个被抛弃的可怜虫而已。至于你要我们陪你在这里等死,恕顾某没这个兴趣奉陪,你还是自己去死吧。”
顾惜朝说完这话,已经迅速出爪伸向魏无忌的胸口,速度之快连站在近的戚少商都来不及阻止,戚少商只来得及大喝一声:“顾惜朝!”却见顾惜朝只是将魏无忌放在胸膛的一本相当破旧的书抓到手中后,便再也没有其它动作。
眼见魏无忌被抢了书,却好像没事发生一般,只是双目无神呆视前方,双口喃喃道:“死了?死了,他居然死了……”
看样子,三魂六魄已经丢失一半。
戚少商听到魏无忌口中的喃喃自语也明白可能是妙手空空已经逝去的消息对他打击太大,一时半会儿也恢复不过来。为此,不得不又看一眼那个造成此人现在这个样子的始作俑者。
顾惜朝却只是对他露出一个不知是嘲讽还是悲哀的微笑,“怎么,戚大侠觉得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是顾某有意为之?想为他主持公道?”
戚少商当然知道顾惜朝这话是在有意挑衅,可能是因为刚刚他出手抢书时,自己那不信任的一声大喝激怒了他,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虽然心中相当明白那样的行为的确会让对方不满,不过戚少商心里更清楚,那根本是他下意识的反应,作不得半点假。
暗暗叹息一声,也许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远远比他们能想到的还要多。
虽然如此,戚少商还是有点涩声地开口:“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完便不再有任何解释,只是坐在魏无忌身旁,看着那个在听到妙手空空的死讯后,瞬间苍老下去的男人。
看来失去了活下去的支持,对魏无忌的打击相当大啊。
其实戚少商的所有动作顾惜朝都相当明白,他不仅明白,而且还能理解。毕竟在经历了那么多事后,他们之间要真说是毫无芥蒂,那恐怕连本人都不能相信。虽然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可顾惜朝又没办法抑制住自己在面对戚少商时,总是会不经意间流露出焦躁与急切,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直视与戚少商之间的关系。
顾惜朝看着坐在一旁的戚少商,决定将注意力放到妙手空空留下的残本上,当年被妙手空空那个老头子强行认作徒弟后,自己当然能认识他那特有的记事符号,就因为这些,他不只一被妙手空空夸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材,恨不得倾其一身的绝学全部授予给他。至于残本,就凭他顾惜朝,手上已经掌握了这么多资料,完全足够他逃出这个地方了。
一时之间,这诺大的地方除了魏无忌一阵接一阵的喃喃自语,就只剩下顾惜朝翻书时的沙沙声……
看完残本,就着眼前的十番迷魂阵对比一番后,顾惜朝已经算出了此阵的生门所在。回头向坐在地上看着他的戚少商露出一个笑容,“大当家的,这里的生门已经被我找到了,我们现在就出去吧。”
戚少商看着眼前这个向他微笑着的顾惜朝,脑海中突然想起,他们这一路过来,这个男人在他面前常常展现出不同的笑容。高兴的,得意的,张狂的,算计的,嘲讽的,悲切的,这些众多却有各有其态的笑脸,在他眼前不断的浮现,最后渐渐汇集成它们的主人,一个微笑着的顾惜朝。
不知道这出去后,还能不能见到他的笑容?
戚少商摇了摇头,这个时候,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些奇怪的事?
看到似在神游太虚的戚少商,顾惜朝微微蹙眉,这个人又怎么了,难道是被旁边那个人的疯病传染,也跟着疯了不成?
对戚少商伸出一支手,顾惜朝再试探性的喊了喊:“戚少商?”
戚少商看到眼前突然多出一只顾惜朝伸过来的手,对着它的主人笑得露出一一浅两个酒窝,在这光线并不充沛的地方,他的双眼却依然闪亮夺目,用力握住顾惜朝伸过来的手,戚少商略施一力,便站起身来,与顾惜朝齐肩。
“魏前辈,既然我们已经找到生门了,那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出去?”虽然魏无忌的确是因为犯了大错而被囚禁于此,不过这么多年已经够了,得饶人且饶人。
顾惜朝看了一眼开口询问的戚少商,这个人,不管到了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对着任何人,都是不改这些侠义作风啊。
戚少商,你的侠义,你的正直,是不是在对待这世间每一个人,都会一模一样?
仍在发呆的魏无忌听到戚少商这话,却根本没有表现出一个被囚禁多年的人应该有的高兴,只见他慢慢抬起头,对戚少商与顾惜朝二人说到:“出去?我还能到哪里去?莫说我的功夫已经全废了,现在的江湖,还是我在的那个江湖吗?而且,妙手空空已死,我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了,我还出去干什么?”
他这话说得悲切,戚少商和顾惜朝二人都能轻易发现,这是他们自见到魏无忌后,第一看到这个人相当认真的说出心里话。而且不能否则认的是,这些话的确句句属实。
既然魏无忌身上已无离开之念,甚至连求生的欲望都不复存在,他们也不再勉强,戚少商只得向魏无忌抱拳道:“那望前辈多多保重。”
魏无忌此刻已经低下头不再搭理他们,只是对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快快离开。顾惜朝上前解开他的穴道后,便向站在一旁的戚少商点点头,“走吧。”
从生门离开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待看到刺眼的阳光后,戚少商回想起刚刚在十番迷魂阵的种种,才惊觉心中竟有一种逃出升天的感觉。
谁都不敢保证,那样迷惑人心的阵法再进去第二,会不会发生不一样的结果?
思及此,戚少商此刻相当庆幸,他和顾惜朝并没有命丧此阵。
本来以为贾不换手上拿的是张地图,应该和什么传世之宝有关,谁知却是妙手空空用来囚禁当年武林一大魔头的地方。想到现在江湖上的各门各派与几国之间为了这张地图抢得头破血流,如果他们知道这里其实什么都没有,而且等待他们还有一个如此凶险的杀阵后,还会不会如此大费周张?
可悲,可笑。
这时候从带领戚少商由十番阵魂阵逃出来时就一直不说话的顾惜朝突然开口了:“大当家的,你可知道,妙手空空留下的这个残本阵法,如果加以修补,用在战场上,将会是很好的杀招,甚至能有一夫当关的作用。”
戚少商一时没反应过来顾惜朝怎么会突然提到这样的事,不过还是下意识地接口:“既是如此,待拿回去后也给诸葛神候与无情他们瞧瞧,指不定合你们三人之力可以修补这个阵法,如果将来能在大宋与辽金的战场上起到作用便是最好的。”
他在对顾惜朝说这些话时,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前面那个负手看天的青衣人,为什么他们之间明明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他却始终会觉得中间隔着千山万水?似乎到了下一刻,顾惜朝的背上就会长出一双翅膀,顷刻之间便在他的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可以,他可不可以紧紧圈住他,把他禁锢在身边,让他永远也不离开?
可真是这样,那个人还会是顾惜朝吗?
戚少商第一觉得,原来有很多事,并不是你想做,便可以去做的。
悲哀。
这是戚少商第一感受到这样的感情,然后这随之将成为伴随他一生的感情。
因为在很多年后的一个寂静夜晚里他突然发现,其实早在那个夕阳余辉撒落下琦丽光芒的傍晚,他在第一看到这个青衣书生后,这样的感情便会与他终身随形。
顾惜朝在戚少商陷入沉思时已经转过身来,认认真真打量了眼前这个人许久,久到戚少商身上的任何一个细节,任何一个表情,都刻在自己脑海里。不,其实只有顾惜朝自己清楚,戚少商早就已经刻在了自己的心里。
嘴角拉出一个弧度,顾惜朝又恢复了他那独有的说话方式,带着三分讥讽,三分算计,三分得意,以及一分莫名的语气,“大当家的,既然你也明白这个阵法如此有用,那你觉得我会这么乖乖的把他交给大宋那个昏庸的官家吗?十番迷魂阵,便是我顾惜朝平步青云的最好一颗棋子。”
顾惜朝在说这话时,一直是笑着的,看到那样张扬的笑脸,戚少商很想亲口问一句,“顾惜朝,你不经意泄露出的一点点落寞,是为了什么?”
但戚少商此刻却已经没有开口的力气,他觉得眼前这张熟悉的脸,从刚刚开始,便如同先前在十番迷魂阵里一般,隔着层层白纱,渐渐地迷朦不清。他的视线已经越来越模糊,除了能看到顾惜朝的双唇一开一合似在说着什么外,其他的,戚少商已经全部感觉不到了。
与上不一样,戚少商在倒下前便明白,自己这是真的中了顾惜朝的招了。
21
“少商,少商……”
“戚少商……”
是谁?究竟是什么人,一直在他的耳边不停呼唤?
听到他们焦急的、忧虑的声音,由远及及,一阵接着一阵的在耳边响起,他实在是很想立即睁开沉重的眼皮,微笑着向他们示意自己已经没有事了。可是,为什么在脑海又有另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叫嚣着,“如果你醒了,那你将会直视最不想看到的情形,面临最不愿做出的选择。”
“为什么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还不见醒?大当家的没事吧?”
“八寨主,你别急,我看戚大哥只是中迷药太,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而已。”
没想到,连老八都跟着过来了,看来刚刚叫的人,应该是红泪吧。
其实戚少商早就在他们的呼唤中慢慢恢复了意识,可他却不愿意睁开双眼来面对这些人,就算只能躲过一时,他也不介意能这样逃避。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戚少商,江湖侠义有千斤,他一人就要担上八百的戚少商。
就算有许多事情他并不愿意去做,但他还是必须得承担下来。就如同现在一般,其实他很想闭上双眼,好好想想这一路过来的所有事,好好想想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好好想想自己的心情。
好好想想,顾惜朝……
但是,他却必须马上清醒过来,睁开双眼面对这些关心他的人们,告诉他们不用担心,他戚少商已经没事了。
然后再告诉他们,这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接下来又该做些什么。
这些是摆在他面前的唯一选择,就如同他要走的路一样,其实从来就只有一条,至于剩下那些,不过是奢求与渴望而已。
所以他慢慢睁开自己的双眼,看了看围在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红泪、老八、追命、铁手,没想到他们都来了。
看到他们因为自己清醒过来而露出的惊喜神情,戚少商也露出一个笑容,“怎么大家都来了?”
戚少商环视一眼坐在屋子里的几个人,突然想起不久前,自己曾与他们之中的铁手与追命待在另一间客栈的屋子里,商讨着他们接下来的计划。
而这两个人甚至和当时没有两样,一个仍是坐在桌边,另一个就坐在不远的椅子上。
似曾相识的场景,仿佛刚刚才发生了一般。
唯一不同的,这没有了贾不换与顾惜朝,却又多了红泪与老八。
短短几日,却已经物是人非。
戚少商揉了揉微微发痛的太阳穴,阻止自己继续去想这些事。
也许是担心戚少商才醒过来,脑子并不太清楚;也许是戚少商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息,让其他人不知道该怎样开口问他。所以息红泪与追命等人除了面露忧色外,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到要怎样找机会开口,打破戚少商自醒过来后就再没说过第二句话的沉默。就连一向鲁莽直率的穆鸠平,都被这样的气氛所影响,暂时闭上了那张呱噪的嘴巴。
不过沉默总有被打破的那一刻,铁手就率先站了出来。事出突然,他也没有耐性再等下去了。
“戚兄,你怎么会一个人躺在那个地方?还有,顾惜朝呢?”
铁手相信在场的每个人心里面都清楚,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很多事等着他们去了解,去解决。
一切,都当以大局为重。
戚少商放下搁在太阳穴的右手,改以手指轻敲桌面,似在思索要怎样回答铁手刚刚的问题。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双眸,慢慢地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他的目光依旧明亮灿烂,他的眼神依然能让人感到温暖,但如果能仔细观察一下便可以发现,在这双黝黑沉的双眸里,有些事,已经变了。
“自上与铁兄分道后,我便与顾惜朝二人照着贾不换手中那张地图寻到那座废弃的旧屋。本以为屋里的机关背后藏着什么秘宝或珍藉,没想到那下面却是妙手空空前辈用来囚禁当年一个江湖魔头的地方,本来我们曾打算带着那个人一起离开那个地下囚室的,没想到他在听到妙手空空前辈的死讯后拒绝了我们。待顺着找到的机关离下那个地方后,顾惜朝便趁机迷晕了我,带着妙手空空前辈留下的十番迷魂阵残本消失得无影无踪。接下来的,便是你们顺着痕迹跟过来,发现了倒在荒郊野地的我。”
戚少商将他们与铁手分开后的大致经过讲了出来,除了隐去魏无忌的名字外,差不多所有重要的信息都包含在这短短的一段话里。
还有就是,他向所有人省去了掉进那个地下囚室后,自己与顾惜朝联手破了十番迷魂阵这个细节。并不是想对他们隐瞒什么,而是突然想起魏无忌曾经说过的话。他们既然能破解那十番迷魂阵,就代表他们心中的魔障已除。既是如此,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其他目的,这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还是就让它这样继续成为一个秘密吧。
铁手在听完戚少商的话后,已经紧紧地皱起了眉头,那张一向都是临危不乱的脸上,也隐隐约约地泛起不安的神色。从知道顾惜朝也卷入这件事的开始到现在为止,他最担心的情况已经出现。
最终,顾惜朝还是选择站到了与他们对立的一方。
虽然并不清楚戚少商口中所说的十番迷魂阵残本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既然顾惜朝会拿着它独自离开,就代表这东西一定是相当的重要。依铁手对顾惜朝的了解,他甚至敢大胆的猜测,这所谓的残本,也许就是顾惜朝重入江湖,再翻云覆雨的有利工具。
也许,从一开始,顾惜朝就有着这样的打算,而他们在座的每一个人,包括死去的贾不换,都不过是他局中的一颗棋子而已。
想到这里,铁手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难道戚少商就从来没想过,如顾惜朝这般的人,根本就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明明他戚少商在所有人之中,是最能刻体会这一点的人不是吗?既是如此,怎么又会一点防范都没有,就被顾惜朝轻易放倒了?
其实铁手自己相当明白,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在埋怨戚少商的大意了。
“少商,你说顾惜朝拿了十番迷魂阵的残本迷晕你离开,这十番迷魂阵,是什么东西?”
息红泪在听完戚少商的叙述后,虽然凭着她这么多年来对这个人的了解,直觉刚刚那段话里,戚少商应该还隐瞒了些什么。不过既然他不想讲出来,自己也没有逼迫他的必要。所以她只问眼下最重要的二件事:一,十番迷魂阵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二,顾惜朝是真的带着它的残本逃走了?
戚少商看了一眼虽然已经是风尘仆仆,但却依旧掩盖不了绝色的息红泪,慢慢地露出了两个酒窝,“听被囚禁住的那个人讲,十番迷魂阵应该是妙手空空前辈自创的高阵法。此阵法能轻易迷惑那些入阵之人,如果碰巧那人心怀鬼胎,品术不正,进入此阵,便是不死不休。而顾惜朝现在手上有的,便是记录此阵的一部残本。他离开前说的那些话,大意是根据这部残本修补改良,此阵便能用在战场之上,甚至有一夫当关之效。可以这样说,现在不管是哪国得到这个阵法,至少在将来的战场上,总会起到很大的作用的。”
戚少商发现,自己每说出与十番迷魂阵有关的一句话,以铁手为首的追命,息红泪等人的脸色就难看几分,老八是还没反应过来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所以才仍能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如果让他就立刻就弄清楚这其中的因果厉害关系,不知道老八会不会气得跳起来?
“那也就是说,顾惜朝是打算带着这十番迷魂阵,投靠大辽或金国?”
虽然在被顾惜朝下药迷晕之前,戚少商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不过当再听到有人这样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之前,戚少商却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还存在着那么一点小小的侥幸之心。也许这不过是顾惜朝向他们开的一个玩笑而已,也许只是他们想太多了,待他们焦头烂额时,一展莫筹时,那个人又会安静地出在所有人面前,挑起骄傲的眉头,似笑非笑的嘲讽一句:“真是一群蠢材。”
如果真是这样,那该有多好“
但只要回想起那个人在自己晕倒前说出那些话时的神情与眼神,戚少商就知道这不过是自己无聊的奢望而已。
戚少商与顾惜朝之间,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奇迹。
心中暗叹一声,想起自己曾对顾惜朝豪言壮志地说过,“狮子受再大的打击也还是狮子”。可是当打击他的人仍然还是这个顾惜朝时,戚少商已经没有自信能再说出这样的话了。
息红泪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戚少商,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与最后一分别时不同,虽然那个时候的戚少商,身上已经有了如影随行的寂寞,但那个人却依然还是九现神龙戚少商,是为了兄弟朋友可以两肋插刀之人,是为了大宋可以提剑痛斩奸佞弄臣之人,你依然可以一眼就看清,戚少商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现在,戚少商的周围却好似筑起了一座高高的无形的城墙,虽然仍然能让你看清楚他,但却又没办法真正弄明白他。
而且息红泪的直觉告诉她,这座城墙,也许谁都没办法去打破了。
少商,在你和顾惜朝相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既是如此,那我们必须马上找到顾惜朝,阻止他将十番迷魂阵带出大宋。”
既然已经知道了顾惜朝手上的东西如此重要,那么他们六扇门便不能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顾惜朝将东西带到辽国或金国。
“追命,吩咐潜伏在两边境地带的探子,让他们全力搜索顾惜朝。有消息后立刻通知我们,如果到时候情况没办法控制,就地正法。”
最后四个字,铁手几乎是咬紧牙关才能说出来的,他不是没想到晚晴临死前的嘱托,不是没想到自己对这个女人终身的亏欠,但现在这种情况,就算他想遵守这个约定也不行了。毕竟在国家大事前,什么都可以做出牺牲。
“二师兄,这……”
追命本想反驳铁手的话,他甚至很急切的想告诉大家,也许这件事里还有什么误会,等他们找到顾惜朝,问清楚了后再做决定也不迟啊。可是当他看到铁手那张沉静严肃的脸孔后,这样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这么多年的师兄弟做下来,追命比谁都清楚,二师兄刚刚的决定根本不容反驳。
而且,就目前他们掌握的情况来看,要说顾惜朝真有什么难言之隐,追命连想说服自己都难。
本想再询问一下戚少商的意见,但追命却发现,戚少商在听完铁手的安排后,莫说是反驳,甚至连神情都没有些微的变化。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握在手中的“痴”,似乎想从中看出什么端倪一般,不发一言地再陷入自己的沉思之中。
追命暗中捏了捏拳头,权衡一下当前的情况后,终于还是领了铁手的吩咐出去安排。
铁手在追命出去后不久,也向戚少商他们三人抱拳道:“在下还有些事要理,先告辞了。”
等追命与铁手一前一后的离开这个房间,闷不出声很长时间的穆鸠平才将自己已经憋到嘴边的话全部吼了出来,“你爷爷的,顾惜朝这个无耻狗贼,想方设法找机会要和大当家的同路,我就说他怎么可能会安什么好心?”使出全劲将手中的八丈枪朝地上一跺,“要不是追三爷非要阻止我和红泪姐追上大当家的,那狗贼的阴谋怎么可能得逞?我看这事,他们六扇门也逃不掉责任。”
说完还似没解气一般,朝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
“好了,老八。现在追究是谁的责任还有什么意义?眼下最重要的是要追回顾惜朝,把十番迷魂阵的残本拿回来才是重点。”
息红泪见穆鸠平越骂越不成样子,只得立刻开口阻止。毕竟现在追命和铁手与他们还在同一条船上,大家没必要人为造成这些间隙。
穆鸠平对息红泪一向是敬重有加的,听她如此严厉地开口阻止,也只得讪讪地闭上了嘴巴。不过心中那口恶气,却仍然憋得他难受。
息红泪看了一眼仍然维持同一个姿势的戚少商,似乎刚才穆鸠平那样的破口大骂,也没有影响到他继续看剑的情绪。见他如此,息红泪也明白现在无论说什么,这个人都不会给她任何答案。与其待在这里看这个人发痴,不如让他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想将来的路要怎么走。
“老八,我们先出去吧,让你大当家的好好休息一下。”
带走了那个愣头愣脑仍想呆在房里继续守着戚少商的穆鸠平,息红泪在关门前再看了一眼戚少商,最后也只能在心中暗叹一口气。
戚少商不是不知道老八与红泪对他的关心,也不是不知道其实大家还有很多事想问他,可除了说出该说的那些话外,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说些什么。
不只如此,他连觉得要单独去面对老八与红泪的担忧,都是一件相当疲劳的事。
待所有人都离开这间屋子后,戚少商才拿出不久前顾惜朝演戏时扔过来的小刀,轻轻摩挲着。带着厚茧的拇指慢慢抚过湛亮的刀锋,都说物随主人,这把曾经刺伤过他的小刀也如它的主人一般,锋利,冷冽。
良久,带着微微寒光的刀锋似是刺痛了他的双眼,戚少商使劲眨了眨有点泛酸的双眼,将小刀重新纳入怀中。
惜朝,没想到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你我终是回到原点了……
“铁手,确定顾惜朝在这附近出现了?”
“嗯,据前方探子回报,顾惜朝是往白沟河的方向过去了。”
“白沟河?那不是宋辽边界吗?难道惜朝是准备带着十番阵魂阵投辽?”
追命刚刚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因为他看到大家都因为他的这句话而脸色相当难看。二师兄是越来越像锅底,穆鸠平是愤怒仇恨流露于表,就连息城主都隐藏不住担忧与着急。追命挠了挠头,也许事情真的比他想象中的还严重。思及此,追命也开始着急起来,如果还来得及,他是真的很想追上顾惜朝,然后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过,为什么戚少商反倒是他们之中最为平静的一个?
令追命心生疑问的那个人,此时却已经开口了:“不管怎么样,我们先追上顾惜朝再说。”
众人听戚少商这样一说,也不再多言,只是挥鞭抽向胯下坐骑,以求速度能更快些。
戚少商只希望自己能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如果能赶在那个人离开白沟河前,也许很多事都会不一样。
也许是感应到了他的急切,也许是老天爷决定再给他戚少商一个机会,在他能渐渐地看到白沟河奔流不止的河水时,他也一并看到了那个青色的人影。
近了,越来越近了,从最初模模糊糊的青色一点,到越来越清晰的人影轮廓,戚少商已经可以看见,那个他曾经有一刻最熟悉不过的人,此刻正负手站立在白沟河的对岸边,似是在等待他们的到来。
戚少商甚至能猜到此刻顾惜朝脸上的表情,一定是有点嘲讽,有点得意,有点惊讶,却又相当不屑地微笑着……
于是那一直压抑在他胸口的两个字就这样冲口而出,
“惜朝……”
莫说是跟在近的息红泪与追命等人,就连那个站在对岸河边,随时都像要羽化升仙的人,都因为戚少商这样的一喊,而微微蹙起了眉头。
戚少商,你到底还是不死心的。
顾惜朝看着那个在对岸急切地翻身下马的人,清朗的声音合着流水声慢慢响起,“大当家的真是好本事,居然这么快就带着这么多人追上来了。”
他说这话时,却是一直笑着的,笑的张扬,笑的得意,似乎根本没把前来捉拿他的人放在眼中。
穆鸠平这辈子最恨的就是顾惜朝这付似笑非笑,一派瞧不起众人的张狂模样,再加上这又是旧恨未报再添新仇,如果不是这白沟河阻在中间,穆鸠平早就一枪刺过去了。本想破口大骂那个狗贼,不过却被红泪以一个手势阻止下来。看了一眼阻止自己的息红泪,穆鸠平心中虽然万般不愿,但也不得不听从她的安排。
息红泪的阻止当然有她的理由,这样的场合,还轮不到她和老八说话。他们只能等,等戚少商表态。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
“顾惜朝,你莫要再走错了路。通敌叛国。你这么做对得起晚晴吗?如果你在再执迷不悟,休怪我无情。”
铁手不提晚晴还好,提到晚晴,顾惜朝心中憋闷几年的怒火瞬间暴涨起来。这个人,除了自以为是的拿着晚晴的遗嘱来严加约束他之外,他还做过些什么?要论对不起晚晴,他铁手也休息摆脱责任。想到这些,顾惜朝开口便再不留一丝情面,“铁手,你要杀就杀,何必拿晚晴来做借口。她生前你为她做过什么?死后你倒是想起自己对不起她,要补偿她了。不过可惜的是,为了弥补你那点可怜的良心,你却又偏偏要保我顾惜朝这个魔头的生命安全。想你这位名捕头也是相当的为难吧。告诉你,我顾惜朝从来就不希罕谁能保我不死,我的命,从来都是我自己的。”顾惜朝看见铁手的神情因为自己刚刚那些话而痛苦纠结起来,报复的快感瞬间溢满全身。只见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出口的话却依然犀利,“想来铁二捕头到了这里,也清楚顾某接下来想干什么了。既是如此,你大可不必守着那些约定,如果真想杀我,大可以现在就动手。别现在放过我,到时候又来后悔。”
“顾惜朝,你……”
那一刻,铁手也许是动了杀心。并不是因为顾惜朝刚刚说的那些话,而是因为,他真的不能让顾惜朝把十番阵魂阵这么重要的东西带到大辽去。照顾惜朝的个性,只要这个东西能帮他平步青云,权势在握, 就算以后因这十番迷魂阵送命的全是大宋的官兵将士,他顾惜朝也不会眨一下子眼皮。
不过阻止他的人,却是戚少商。
“你真的要带着十番迷魂阵投辽?”
既听不到有丝毫愤怒,也听不到有任何埋怨的声音,就如同一句平平淡淡的询问,合着滚滚而逝的白沟河水,轻轻地飘散在顾惜朝耳边。
顾惜朝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与他只有一河之隔的人。从那个人策马飞奔而来时,他便一直在看着他,看着他急急地跑到自己身边,看着他因见到自己后而舒展开的眉头,看着他阻止铁手的杀招,看着他这样看着自己……
就如同上那样,那双遂的鹰目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
良久,顾惜朝才慢慢地浮现一个嘲讽的笑容。
“大当家的,后会无期。”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径直往辽国的边境走去。
“少商,现在这个距离让我动手,还来得及……”
“大当家的……”
莫说是红泪与老八急切地要求,就连一直对事态发展还抱着希望的追命此刻也明明的透露出,他想立刻去阻止顾惜朝的心思。
戚少商却只是轻挥一下手,阻止了他们的接下来要说的话。
“让他走。”
“戚少商!”
震怒,难以置信,铁手根本想不到,戚少商最后居然会有这样的决定,他难道不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吗?
莫说是铁手,就连息红泪与穆鸠平他们,此时脸上的表情也是难以置信震动。
然而回答铁手的,却仍然是那三个字,“让他走。”
戚少商此刻双眼中透露出的坚定和不容拒绝已经清清楚楚告诉在场的每一个人,如果此刻谁想杀了顾惜朝,那么第一个要对付的人,便是他戚少商。
其实铁手也明白,如果此刻他真与戚少商对上,那么穆鸠平与息红泪也势必加入这个战团。现在这种情况下,难道还要自相残杀不成?
呼唤几口恢复平静后,铁手才认真地对戚少商开口:“戚少商,我希望你知道你此刻在做什么?”
戚少商却再没有回答铁手的话,他只是转向顾惜朝离开的那个方向,目送那个青色身影越走越远,直到消失。
后会,无期吗?
戚少商终于还是笑了,相当自嘲的笑了,没想到快马加鞭追过来,得到的,还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顾惜朝,你好,你好得很。
戚少商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青色背影消失的方向,待那颗曾经鲜活地,激烈地,为他跳动过的心脏慢慢恢复到正常时,戚少商已经决绝地转身上马,挥鞭往来时的方向奔去。
众人见他如此,也翻身上马,跟了过去。
尘土飞扬后,不久前还有一丝人气的白沟河岸边,又再恢复了平时的宁静。
于是,刚刚还在夕阳余辉照耀下的白沟河,除了河水流腾时发出的响声,便再也不剩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