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落落踏进屋门的时候,我刚梳完了头,捧起正冒着热气的茶盏。她就站在那儿定定地看着我,眼里是二十年不曾见过的慌乱。直到被轻拉了来坐下,又等丫鬟们奉了茶、关了门,还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到底怎么了”?
“我家那老头子昨天从京城回来”。
“喔”。就算那个老头子又不安分了,你也不用声音涩成这个样子来跟我诉苦吧。
“他说起丞相傅宗书通敌叛国,逼宫谋反。已被皇上定了株连九族,满门抄斩。”
“这倒是件大事,不会你家的老不死也掺乎进去了吧”。那倒是要早做准备,尽快脱身了。
“他还说,那个替傅宗书去逼宫的,是个叫顾惜朝的疯子”。
手一颤,不会这么巧吧,跟我儿子同名同姓。
“据说京城里的官员们都在议论,说这个疯子出身青楼还妄想出人头地,倒是可惜了生的一副好模好样。”
现在还真是佩服落落现在能这么镇静的坐在我面前东一句他说、西一句据说。终归是谁的儿子谁心疼啊!
“惜朝,是怎么判的他”?生生的挤出这句话,我都不敢相信自己这副千金不换的金嗓子这辈子会发出这么难听的声音。逼宫啊!还能怎么判?一刀砍了都是客气的。
“钦定的凌迟”。
心里一阵猛抽,眼前的事物和人也逐渐失去了色彩。我是不是就这样直接晕过去比较好?好像有谁在抓我的手……
“姐姐你先别晕,人已经跑了,说是凌迟的头天晚上在天牢里离奇失踪……”

穿梭于前厅园各个雅阁包间,与人招呼调笑几句陪饮几盏薄酒,那些我想知道又怕知道的故事就从那些文人墨客们的,江湖豪杰们的,达官富商们的嘴里滔滔不绝了。
原来还不止助纣为虐逼宫犯上这么简单啊!先是攀附权贵娶了丞相之女,然后千里追杀,背叛,下毒、坑杀、屠城、杀无赦……侠肝义胆的九现神龙、忠心耿耿的七大寨主、恩情重的第一美女、痴心不改的赫连公子,不计前嫌的冬雷震震、忠孝两难的高风亮节、还有忠义高洁、大义灭亲的晴玉公主以及英明神武的诸葛神侯加四大名捕加各个势力或英勇赴死或无辜垫背的家眷小卒。可叹一声惜朝我的儿,怎么全天下除了那个谋逆的傅相爷,貌似就只剩下你一个坏人了,还是坏的这么惊天动地人神共愤。
对了,我是不是忘了说这是什么地方?红袖招虽算不上扬州最大最有名的的青楼楚馆,却也有本钱与其它的几座楼子分庭抗礼了。而我当然就是这里的老板顾清辉。所以说那个顾疯子出身青楼这一点绝对是板上钉钉正确无误,不过有哪个不懂眉高眼低的敢在我的地盘上强调这一点就是自找不自在了。

惜朝,我的儿子。你根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可是当我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你就已经在那里了。我又怎么能再对你说,惜朝,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

那一年的那一天,十四岁的落落坐在床前,对着我笑得春光明媚。
我也想笑一下,于是翘了嘴角轻声吩咐着,“去给我抓服药吧”。
“没问题,”那丫头笑得更加灿烂,“是打胎用的还还是自尽用的都尽管说,妹妹成全你。”
这回我真的是有些想笑,“别胡思乱想了,安胎药,快去快回。”
那丫头的脸胡德一下垮下来,表情难得一见的严肃认真。
“请问你知不知道那位柳少爷今天成婚啊?”
“知道”。
“那今天拜堂的新娘子好像不是你喔?”
“的确”。

“那请问小姐还记不记得你肚子里的孩子的爹就是那位柳少爷呢?”
“当然”。
“那怎么你到了这个时候还想要给他生孩子啊,你知不知道这样将来害的不只是你一个人啊!”
落落终于爆发,我也只好拉住她的手慢慢给他讲。以前有一个老道跟我讲过,还没出生就死掉的小孩在阴间会很惨,被活生生打掉得更惨,娘亲先死一尸两命的最最惨……

落落当然不会真的想要我死,却是真的想要这个孩子死。或许她还想要那个负心薄幸的男人死,没那个本事就是了。不过一个十四岁的使唤丫头又怎么能真拧过她家小姐,还是垂头乖乖出门去了。
我当然也不会想死,要死六年前就死了用不着等不到现在。至于那个男人正洞房烛小登科快活的紧,我怎么想他都不会去死。可这个孩子呢?我不知道。
我知道落落说的字字都对,我知道生下你就是害了你,可你已经在这里了啊。
没人真的去信什么黄泉阴司,我只是下不了手杀自己的孩子,如此而已。

2
夜凉如水,幸而这里的水大多时候不会太凉,于是这里的夜大多时候也不会太凉。
夜风里夹着些园中的香气,也夹着些丝竹欢闹之声,看来今晚这楼里又有几要歌舞通宵了。
辞了知府大人出来的时候,曳梅看我的眼神还是有些怨怨的。这位时值中年有些发福又丝毫谈不上有趣的大爷实在难讨了她的喜欢,确有些是委屈了。
得知惜朝闯了大祸的消息三天了,距离他在天牢里失踪也该有月余。只有苦笑自己多少日子没有认真打理生意招呼客人了,这样人尽皆知的大事竟还是居于宅大院的落落先得了消息。
那天第一听说惜朝被小雷门诛杀的时候险些脚一软跌下楼去。幸而各种各样魔头伏诛的版本络绎不绝的传入耳中,到有人说他被九现神龙截杀于大漠,千刀万剐的时候已经不只是麻木了。看来江湖上但凡还走得动的各位都卯着劲诛杀玉面修罗或报仇雪恨或扬名立万或邀功请赏或维护正义我那人人得而诛之的宝贝儿子却还没有下落。不过奇怪的是为何跑了钦命要犯朝廷里却始终没有什么大的消息怎么说也该悬赏缉拿一下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一个绣着梅字的荷包送过去青衣小轿天刚擦黑就抬到了门口。
其实在这个地方只要乖一些想开一些也没什么可太难过的尤其是这些当红的姑娘们珠宝首饰、珍馐佳肴、随时随地的被人捧在手心上,自是这一片天地的皇后公主。只要值得起价钱,想当天仙神女也随便你。
曳梅并不算太红,脾气却几乎是楼里最大的。看在这小姑奶奶还算乖乖收金揽银的份子上,我也就容了她这几些年。谁知年前新上任的知府老爷第一来就相中了她,捧得跟瑶池仙子似的自是身价又翻了几番。这要将她用在刀刃上,软语相哄了半天,也算着小姑奶奶知情识趣了。

知府大人自是不比那些闲人,几杯酒下肚便透了个不知真假的消息出来。
私放钦命要犯的罪名虽然明着没有落到谁的头上,宫里传出的消息却是东方御前总捕铁手已经在皇帝的面前认下来了。
自然是笑,“大人果然神通,这京里宫里的事都也通透的紧了”。
“辉姐莫要取笑,如今做官的若不耳聪目明些,日后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说起来,比这知府大上几倍的达官,小上几倍的文吏,红袖招哪阶那级没接待过。所谓封疆大吏,也不过曳梅一个眼神横过去,在我面前照是副规规矩矩,问一答一的老实模样。
“这铁二爷的名声倒是没少听过,他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反正人人议论,倒也问的直接坦荡。
“此事涉及已故的晴玉公主,本官倒也知道不是很清楚。只说是公主临终要铁手一定保住那个疯子的性命。可这逼宫谋逆的大罪皇上又怎能容得……”
曳梅再添杯酒,眼神中已明白写着赶人了。
“诸葛神侯就算嘴上不说,自然还是要保住自己的爱徒,说是最后请动太后出面才压下此事。不过这些事又怎是外人能知详情的……”
隐约曾听说这知府与诸葛神侯并非一党……算了,嘱咐句曳梅好生伺候着,起身退出敛玉阁时已是月上中天了。

朝廷、江湖、成王败寇,男人的世界我从不懂也从不想懂。
惜朝,我的儿子。我只想知道你现在在哪里而已。
如此而已。

一如以往难以入睡,突然发觉这二十年来我从未曾这样思念过惜朝。即使想起,大部分时候也是安慰着自己虽未对这个孩子尽心,却也算尽力,然后便匆匆转了思绪。

很多事我同样不愿想起。
恩恩爱爱,一载有余。他虽算不上挥金如土,也从来没折过我的面子。
珠胎暗结,心怀忐忑。他欣喜若狂,便要为我赎身。
鸨母开下天价,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只说要一月时间归家。
要我等他。
我想我是忘了告诉他,从不奢望能堂堂正正进门做他正妻。
我想我还忘了告诉他,我这里一样不缺金玉珠宝,不必他别筹钱。
可惜再等不到他回来听我细细诉说,一封绝情书,和他迎娶高官贵女的消息同时送到红袖招。还有当初议定的赎身价钱,三倍交到我的手上。
好一个浪子回头,好一个重信守诺。
好一个柳长卿,负心薄幸都负心薄幸的如此光明磊落。

我没赎自己,已没那个必要。
连自己多年的积蓄,干脆买下了这里。
其实不是钱的问题,真的不是。
扬州城那些名声在外的姑娘,哪个没有百宝箱?哪个不能在色衰之前赎了自己?只是出了这青楼,又该何去何从???
妈妈年老多病已无心经营,红袖招里也不是只有顾清辉够多金。
只是这些人里彻底断了从良念想的,恐怕只有我了。

惜朝,你有多恨我,我不敢想。
在你堂堂正正中了探却因为出身青楼被人革了功名的时候,有多恨我?
恨我沦落风尘不知廉耻,恨我明明有机会踏出欢场却执意堕落,恨我一边如此还一边生下你,养大你?
我不敢想。

我没有机会去做一个好女人,即使你从来不说,也明白自己同样不是个好母亲。

这一我一定会保住你,只要你回来,给我这个机会。

3
小顾终于出场,笔者认为他这个时候应该是落魄的。坚持中……

夜半时分踏入房门,就被蜷缩在屋角的人影吓了一跳。看清楚那是惜朝后,忽然觉得更加害怕起来。
下意识的从未敢想过那些流言中也许会暗藏着实情。我的孩子就在某个地方悄然死去,以我听说过或没听说过的某种方式。
当年你绝然出走是宁愿流落街头衣食无着也不愿意留在这里的。现在终于回来,是因为已经落魄到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吗?

“晚晴,死了……”
点亮灯烛,还来不及拉他起来,这句话就突然蹦了出来。
晚晴?晚晴是谁?刚要开口问的时候诺然想起那个大义灭亲的晴玉公主。又是个养尊优高贵无比的千金小姐啊,我那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儿媳。
现在管不了这么多,幸亏这里没有吩咐没人敢来。像我这样的身分,就算房里多了个男人大约也没什么人会觉得太奇怪吧。这场戏此时不过刚刚开锣,最好就让我无声无息的唱完全场,别有半个看客。

人后忙得鸡飞狗跳,人前还要眉开眼笑。几天心力交瘁下来,也只能好好反省这些年日子过得太安逸了。
惜朝身上的伤势没什么大碍,好好的上药喝药也就慢慢缓了回来。
可这人脑子里的毛病就没那么好办了,日日夜夜一个人念念叨叨的样子我都不敢肯定他是不是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他的亲娘。又不能请大夫来看,只能先这么拖着看看情况了。
白天醒着的时候,他会念晚晴。晚晴的美丽、晚晴的善良、晚晴的温柔、晚晴的快乐悲伤、晚晴的死……
睡着的时候,他会喊戚少商。一声声的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只是三个字翻来覆去辗转于唇齿之间,一夜夜不得安宁。
一个爱人,一个仇人。
一日一夜,一梦一醒,泾渭分明。
可惜晚晴已死,只剩个戚大侠满江湖的提着逆水寒找你报仇。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落落对我说。“干脆我先把他接过去,反正老头子又出门了。”
“你那里不行”,我摇头,“我有更好的办法。”
“再等两天,等他清醒一点。你先回去,这两天别老往这儿跑。”
不能掉以轻心,绝对不能。谁会相信那个什么太后会为了干女儿的遗愿真的放过个把剑架在她亲儿子脖子上的人。还有那个九现神龙啊!天才知道红袖招的重重院落里到底有多少口井。

“我没错……”
清醒过来的惜朝第一句话,让我简直想再一巴掌把他扇疯回去。就算我从没想在这个时候责备些什么,就算不提是非对错,只你把事情弄到这么不可收拾的地步难道不该稍微反省一下吗?还有那种冰冰冷冷的眼神,你以为你在看着的是谁?

“我只是想要一展所长,为什么他们都要挡着我……”
“我只有晚晴,可现在晚晴也不在了……”
算了。不论做了什么错了什么认与不认,他终归是我失而复得的宝贝儿子。何况现在,实在不是讨论这个的好时间。

于是一边细细思量计算,一边慢慢听他讲。讲他四投书的辛酸,被革了功名的绝望;讲他与晚晴成亲的欣喜,接受任务时的决心,遇见戚少商的惊讶;讲他步步紧逼,讲他没有退路;于是杀人盈川、孤注一掷,于是兵败皇城……
“晚晴也没了……”他说。
“我没错……”他说。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他终于低下头,声音小的听不清楚。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的,惜朝。人总是会做出不适合的选择,你我只是不该一错再错。
只是我不明白,你只说晚晴的好,为什么从来不提把你害的这么惨的是她的亲爹为什么不提最后背叛了你的是她;你只说戚少商一直一直挡你的路,为什么又从来不提初一见面就把半生基业拱手相送的是他到了最后依然没有下手杀你的还是他?
(插一句:笔者承认不喜欢傅小姐,不过顾妈妈现在这样想完全是因为她非常非常非常讨厌那种大小姐而已,请相信偶)

他不说是怎么从天牢里逃出来我也懒得问,反正总不能把刚活过来的儿子再送回去。至于那个铁二爷,也只好大恩不言谢了。

逃亡的计划是落落提出来的。她家的那个老爷子生意做得极广,编个身分将惜朝塞在哪条商船哪个商队里远走高飞对这位老板娘也不是什么难事。很多时候越是简单的方法就越是好用,所以我决定采纳这个计划。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出了大宋地界,最好比辽金蒙古都再远上一些,谁还管你是什么钦命要犯不钦命要犯的。
不过需要时间,最少也得一两个月才能筹备好一切。
我可不想把儿子送到各鸟不生蛋的地方受苦,目的地的选择不可马虎,最好不要太荒凉,路上更不能有太大的风险。之后的费用度倒不用发愁,红袖招这些年可不只是日进斗金。这样人员的选择就万分重要了,不动声色的调动资金也是个麻烦事……

这些事情都贪不得快,若是走漏了风声后果不堪设想,现下只有好好策划方可稳中求胜。可这青楼之地三教九流人来人往实在不可久留,落落那里则是宅大院绝藏不下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
看来我是非要去见一个人了。
虽然我极不愿意、更想不到今生还会再见到她。

开始的倾诉过后,这些日子惜朝显得很安静。
我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要在那里住些日子。”
他点点头。
“等事情都准备好我去接你,多则两月,少则一月。”
他又点点头。我的打算早对他说过,和现在一样没有得到太大的反应。
“在那边什么都别管好好照顾自己就行,我和落姨都不太可能过去看你。”

以为最多还是点头完事,他却抬头看我。
“如果……有人来找我,让他过去。”说出的话极犹豫,眼神却非常的认真。
“什么人?你把行踪告诉了谁?”
好了,现在我绝对承认自己儿子真是疯的。你不是不知道天底下会劳心劳力来找你顾大公子的人都是为着什么吧。
“有件事,如果不问清楚的话,我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不过,他总是知道我在哪里的。”似乎有点,莫名其妙的期待。
非常好,随便你疯去吧,反正现在我说了算。别指望我也会疯到真的带人过去,那还不如主动到六扇门自首来的痛快。

夜半无人,城郊竹林。
恩,还有阴风阵阵。这样僻静的院落白日看来应是极为清雅的吧,地方倒也算合用了。
落落下车叫门,一锭金子扔过去,那个开门的小丫头就乖乖的去扰她家夫人的清梦了。
等人迎出,干脆贴上耳际,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车上的那个人,是逼宫谋逆、钦定凌迟的在逃要犯;也是你亡夫唯一的子嗣,柳家仅剩的骨血;柳夫人,你留还是不留?”
然后懒得瞧她脸色,反正不会太好看就是了。
当然你是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事情当真败漏,我自是不怕陪惜朝一同送死,你就也别怕我把他的身世公告天下。柳家虽是人丁凋零,遍布各地的生意店铺却红火得很,听说膝下那两位小姐还是嫁入官家的吧。就不说你那还在朝堂上翻腾的老父,各地为官的几个兄弟,反正是七姑八姨盘根错节的不知能揪出多远。我自然知道他们压根不知道也不想认顾惜朝这个亲戚,不过大宋律法大约不会理会这种借口吧。
不知道皇帝有没有郁闷过顾惜朝根本没有九族可诛?
默然半晌,她扬声叫来几个仆役,说车上是远道而来、路上染了病的侄少爷,干脆把人送进房去了。最后竟还请我们两个厅里喝茶。
落落看过来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可能有诈”四个字。
我不想叹气,只是琢磨这样境况还如何开口。
今夜之行,无论这位正牌的夫人是勃然大怒惊慌失措或死不认账都是意料中的反应,要逼她乖乖就范并不是难事。现在这样置泰然,莫不是她早得了风声未雨绸缪,所以有恃无恐?
只能说他不过借你地方住些日子,只能说事情一过绝对再无牵连。
“我明白的。”她微笑,一如当年的美丽温柔。

回去的时候落落没有安慰我,她一向比我更会往坏想。
真是奇妙的一天,这两个完全不正常的人让我没法比较哪个疯得更厉害些。最好那位尊贵的夫人不要真的搞出什么事来,你愿意鱼死网破我还舍不得自己儿子呢。
可除了这样希望着却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会求到她头上只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保险,现在才想到会有多大风险已经太晚。事到如今就算能杀光了那一院子的人恐怕也没办法当作我们从没去过了。
可是惜朝,你等的人又是谁?
除了亡妻,还有谁能让你这么念念不忘,非见不可?又或者你还不甘心全盘的失败?“成王败寇”这种事情连我都懂得难道你不明白这你是真的败了,能保住性命回来已经是老天爷垂青了?

惜朝,虽然我从来也谈不上太懂你,这回来你真的让我觉得好陌生。外面的世界让你变得太多了。
这个世界的变数实在太多,例如长卿,离开了,就变了。
幸而我等不到他,还能等得到你。
不要再有不现实的奢望了。惜朝,我以为你唯一能从我这里学到的真理,就是绝对不要用自己的时光来期盼别人做什么事情。
这样的等待,实在太缥缈。

5

惜朝,早知有今日的话,我还会不会庆幸你生而为男子?
我曾为你另置豪宅,挑买丫鬓,广征仆役。
我也曾为你重金聘最好的先生,最有名的武师。
任他们恃才傲物、清高自赏,只要还为我这五斗米折腰,就一样得给我尽心尽力,倾囊相授。
锦衣华服、珍馐佳肴、书画笔砚、名剑古琴,所有可能需要的、可能想要的,我都一一为你仔细搜罗。
我会差落落隔上几日就过去看看,直到后来她嫁了还留着这样的习惯。每每按着日子先去看他,再来探我。 我听她说过惜朝的琴弹得极好,高山流水不输给楼里任哪个姑娘;我听她说过惜朝不知道拜了什么师傅,竟能凌空而起摘枝上最早开的一朵桃;我听她说过惜朝又引经据典驳的先生哑口无言,然后笑,“伶牙俐齿,倒是像足了你这丫头。”我自己极少会去,即使去了也只要见他不缺什么,无病无痛就行。剩下的就是堆砌着笑颜,看姑娘们迎来送往,看红袖招客似云来。
相依为命?不是说笑话的吧。
这样端的一位漂亮又多才的少年贵介公子,让我这个不知廉耻的烟女子如何与他相?
是教他如何曲意逢迎八面玲珑,还是教他倚门卖笑算人钱财?

直到得知那人病逝,我才是发了疯的想见惜朝。在灯下细细端详这个孩子,无论容貌神态都是七八分的像我。长卿长卿,可怜这天地之间,我是连你的一点影子都寻不到了。
我伸出手去摸他的脸,却被惊慌的躲开。看眼神里有些是陌生、有些是疏离。还有些、我看不懂的,是鄙夷吗?
是啊。就算身边的人都讳莫如也不可能真瞒得过,何况根本不可能要一个已经十六岁了的少年不问世事足不出户。
于是只有这一,我光明正大的带他进红袖招,上踏云阁
惜朝,如果可以我真想对你说这只是个噩梦。在童年的耳语里隐约得知,在成长的过程里渐渐清晰,今日又在莺声燕语里终于证实,一场难以醒来的可怕噩梦。
可我不能,我只能说,“你的爹爹,叫柳长卿。”
“我们在这里相识,也在这里分开。”
“然后我在这里生下你”。”
“你的爹爹,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
一个有名有姓的父亲,已经是我能给的最大安慰了。
他沉默,总是欲言又止,不肯躺我的床,不肯吃我端来的菜,倔强的站在屋角。
无奈也只有在天亮后差人送他回去。

再过三月,她就递了帖子约我相见。
美丽端庄,仪态万方,贤良淑德。我是不是该老老实实的来个自惭形秽?
“先夫病逝,膝下无子。”
“我知道你曾给长卿生下一个儿子。”
“我家公公的意思是要这个孩子认祖归宗,将来继承家业。”
“这也是为了孩子的将来。”
“你若舍不得骨肉,我可以为你设法一同进门。毕竟柳家当年欠你良多……”
只好一样的坐得端正,笑得端庄,“想要儿子没有问题,只要你们自己找得到人就行;至于贱妾,不好意思就恕不奉陪了。”
于我这一生,笑和开心绝大多数都是两码子事。

十六年来我都以为总有一天会坐在我面前说这番话的会是长卿。
我承认一开始只是喜欢你年少多金、英俊潇洒。
我也明白初见时你不过贪恋我纤音入云,细腰善舞。
谁都明白这踏云阁上不过是虚情假意的一场醉生梦死。
那又为何你心心念念非要许我一个好月圆、天长地久的美梦?那样温柔的、坚定地让我不能不信。
然后在我陷到最时拂袖而去,十六年都不曾回头。原来是为了这个名门淑媛?她确实很好,可除了出身,我又有那里输她?
还有惜朝,你明明知道他就在那里,又怎么可能如此狠心的不闻不问。

惜朝,也离开了。我送他回去的转天就有仆人慌慌张张的来报。
留书上只有“男儿应志在四方”几个大字,除了一柄剑外似乎什么也没有带的就走了。
很好,至少我知道他不是去寻死。若觉得一切只是负累,离开也不失是一种摆脱的好办法。
只有落落知道后凶神恶煞的闯上门来差点把我给吃了,其余的日子还是一天天照过。
惜朝,我等了长卿十六年,也让你等了我十六年。 
惜朝,现在换我等你了。
惜朝,我不是没有想过,你再也不会回来。
你终是回来了。然后告诉我,你要等另一个人,哪怕错过最后一线生机。

若有一个人,他既是一代大侠,急人所难,豪气冲云,四海英雄皆服其侠肝义胆重义守信;又曾领义军边关抗辽,为揭奸相通敌卖国忍辱负重,逃亡千里百折不挠终力挽狂澜救万民于水火。那么除了刻意隐藏行踪之外,他莅临江南的消息就几乎瞒不了任何人。更何况这人还光明正大的流连烟之地眠宿柳一掷千金,扬州城里各大销金窟里的头牌名妓短短十数日就会了七八成。
论如今江湖人物风头无二者,舍新任的金风细雨楼楼主戚少商其谁?
九现神龙、风流成性,不过再添些名罢了。
如今的红袖招,酒席宴间最常说到的便是这位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的最新韵事。
天香苑的李盼儿留了那人一夜;
风雅阁的杜韦娘也留了那人一夜;
揽月楼的孙笑笑还是留了那人一夜;
连海天月明居那位号称轻歌惊天、曼舞动地,色艺双绝、艳冠群芳可与白牡丹分庭抗礼的魁叶流霜,也只有在第二日的黄昏依依不舍送人出门。
任你清丽脱俗还是美艳如火施尽浑身解数,他还是白衣长剑笑笑离开。
好一个万丛中过,片叶不粘身。每每谈起者无不艳羡,就像这也是大侠们豪杰心性的一种表现。
“大约是看惯了天下第一的美人,旁的女子入不了他戚大侠的眼喽……哎呦辉姐,我这可不是说你家莫莲……。”
“话说回来,戚大侠还没来过这儿吗?……”
“我就不信,连咱们莫莲姑娘也不能留他多住几天,要不要赌?……”
饮尽杯中酒,不想再多听。
真觉得息红泪好,干吗不回去找她?
天下第一美人,真是想想都觉的好笑。
谁又会真的永远是谁的第一美人?

一日日,一夜夜。我只掰着手指算日子。
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可我不敢有任何动作。
不能动,因为那个人来了。
他来,是为了抓捕惜朝?还是单纯的春风得意,江南寻欢?抑或有什么别的隐情,有关江湖、有关庙堂,反正是外人难以得知,需要掩人耳目的。
但愿是后两者,可是我敢这么想吗?恐怕就是他真当着我的面对我这么说,我也不会去信。
更何况,更何况他与惜朝之间那是如何的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就算他不为寻仇而来,万一打草惊蛇了也是个绝无幸理。
只有等,这是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若来扬州寻欢而不至红袖招,不见殷莫莲,那简直是个笑话。
所以他那日一脚踏进红袖招,莫莲便撩开了珠帘,拾阶而下。不见簪环金玉,不见珠光宝气,只几缕如墨青丝垂于颈间,端显肤白如雪,滑如凝脂。不颦不笑,低眉垂睑,任裙摆轻曳,任长袖偏偏。行至门口挽了那人的臂,才展颜一笑,柔情无限。
那人也笑,笑的温柔之极,也豪爽之极。

直到两人相携的身影隐入帘中,所有人才骤然发现前厅里异样的安静。

上最好的茶,最好的酒,最好的菜。
别的不用多说,那个平日里纵千金难求一笑的小祖宗今天亲自迎人,衣饰言行无一不是下足了功夫,至于惜凤阁上更是早就桩桩件件仔细打理过了,用不着我来操心。只希望那位大侠明日一早当走则走,千万别真对她动了情才好。
哪个女子不爱英雄豪杰?可越是这样的英雄豪杰,英俊公子,狠起心来就越是让人心寒的彻骨。

小厮来报,敛玉阁上那位大小姐又开始发彪,瓶茶盏的摔了一地。说人家戚少商又没有指名点姓,凭什么就让莫莲这么把人给截了。
随她去吧。人贵自知,曳梅你不值这个价。

这一夜当是无眠。
惜朝,这便是你千里追杀的那个人吗?
这便是那个挡你平步青云路,做梦都想要他死的知音人吗?
红袖招这几十年里我也算阅人无数。可这个人,我看不透。
就先不提他江南寻欢的真真假假,让天下第一的美女生生等了五年,如今尘埃落定仍不提嫁娶之事的,应是个薄情之人吧。
或许初一见面便引以为知音还说得过去,可没有交就把半生基业拱手相送?传说中驰骋大漠、翻腾天际的神龙会如此没有心机?
这样的人难道会为了一句知己,就如此轻易的上了你的当吗?
今日我于他不过前厅一瞥,确实是风神俊朗,英雄气概。
难怪这些年轻的女孩子们会趋之若鹜,弄的满城倾情又满城伤情了。
息红泪这五年等的,有些冤,但可以理解。
任佳人青灯冷烛,暗夜独垂泪,九现神龙也不过是个负心人啊。
但为什么他那一笑里除了温柔与豪爽,还带着些遮也遮不住的倦。
不见半丝的得意。

惜朝,他若是来杀你,是多么的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大不了见招拆招,也未见得鹿死谁手。
可如今他这么大大方方的踏进红袖招,住进栖凤阁,我却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是干脆在酒菜中做些手脚来个一了百了,可世人皆知他今夜在此如何收场?更何况我实在不觉的区区毒药真能拿下这头神龙。若是随风顺水曲意应付,谁又知道他不是早心中有数,故作姿态准备来个顺藤摸瓜。

又一个让我惊讶的人,又一个不可测的变数。
惜朝,明日我们又会怎样?

我真的能保住你吗?

7

唉,事情本该不是这个样子的。

再叹一声,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戚少商还是留下来了。
在我冥思苦想一夜最后还是得了个见机行事的结论之后,这种消息无疑是让人抓狂的。
戚少商没有走,却不是莫莲留住了人。
此大侠说要个安静的房间住上几天,我当即肯定他根本就是什么都知道在这儿给我玩什么欲擒故纵。
好,我陪你玩。红袖招里最安静的就是踏云阁,你肯住,我就搬。
天下皆知顾疯子出身青楼,我也没敢指望过神通广大的四大名捕、无孔不入的大内密探真的查不出来他娘是谁。不然也不用非要把惜朝送进柳家。
落落那里现下是随时准备送人上路。以她心思之巧,所做的安排绝对可以放心。而那位尊贵的夫人不管为了什么也是颇费心思的照顾着惜朝,一切状况貌似还不算太坏。
我就干脆陪这位大侠慢慢的拖上几日。
先动的人总是先露出破绽,他不怕,我却赌不起。

戚少商一住就是七天。
七天,有人想知道我这七天在做什么吗?
整整七天我都在挡那些前来拜访戚大侠戚楼主的英雄豪杰、文士名流的驾。顺便安慰栖凤阁上那位沮丧到无以复加的小祖宗:你个不知好歹的小丫头,戚少商不是还留在红袖招了吗?反正外人不知内情,只他这一留,叶流霜的魁位置就已经是你囊中之物了……
这一日,打发完那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庄主、帮主、掌门、长老之后夜已近半。
于是,我想,我无可抑制的爆发了。
有这么好的由头还不爆,真当我是傻的不成。
该是时候去会会九现神龙了。

手里提的是三蒸三酿的女儿红,虽不算珍贵,在江南也算是难得的烈酒了。
所谓夜倚西窗空寂寞,无言难对月潇湘。

苍天啊!谁来告诉我那个端着杯酒临窗望月眼神开始呈现迷离状的男人根本不是九现神龙戚少商?
回过头时他的眼神霎时清明,“辉姐,这些日子累了你了。”
“还好“,我放下酒坐在桌边,“只是妾身独居多年,这房间实在是太清冷了些。”
他见我一时不走,就干脆坐了过来。
“这酒如何。”
“不错”。也为我斟上一杯,“不如我陪辉姐喝上几杯。”
“戚大侠真是会说话。”明明是我陪你喝。
“有句话真是不当问的,莫莲伺候的不好?若是哪里得罪了戚大侠,不如依辉姐做主见见别的姑娘。”客套话还是不能少的。
“她很好。”再斟一杯,这人喝酒还真是不用劝的。“只是感觉不对……我这些日子确实太过放荡了。”
“男子本性如此,戚大侠一向豁达又何必介怀。”言不对心也是不能少的。不过那天栖凤阁彻夜琴声未停,你不想承认我自是不必点破。
“过几天我就要回京。”
“我还想再在扬州呆两天。” 一杯一杯又一杯,还是难掩的疲倦。
“戚大侠是累了”,我直言。“江南水气太重,戚大侠久居北地自然不能习惯,容易累些。”
“不是累”,他沉默许久又说,“是落魄”。
“不知你信不信,我觉得自己现在比让人一追千里时还要落魄”。
“连我自己都不信,呵呵”。
我无语,“一追千里”这四个字在他说来如此的清风云淡,在我听来确是如此的惊心动魄。
……
“他说自己生于江南,当初我们还可以朝夕相对把酒言欢时,常跟我讲自己的故乡。”
“他”?
“我的一个,厄,一个故人。”
戚少商的故人之多,听他九现神龙的名声就知道了。
“他念了好多诗词,其实他说的话都跟念诗似的有辙有韵。呵呵,当时我就想,像这么一个人,要多少斜风细雨才养得出来。”
“后来有好多日子,我不敢想他说过的话,念过的诗。再后来,想要去想的时候,发现那些话,哪些诗词都已经记不清了。只是当时的那种印象依旧,烟雨江南,春城无不飞。“
话题貌似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着,我倒是听出了些兴趣。就算九现神龙名头再大,戚少商在某些方面也还是个尚未娶亲的毛头小伙子啊!
“戚大侠也不必太过介怀往事。”
“不是介怀,我与他之间,也只有那点往事了。”
莫不是佳人已逝,才买醉江南。听闻息红泪仍安稳的呆在毁诺城,怪不得。怪不得天下第一的美人苦等良人不至,原来是良人早已琵琶别抱了。
“那位故人,怎么了吗?”他明摆着想接着说,我也干脆点知情识趣。
“兵败皇城,钦定凌迟,不知去向。”依旧是清清淡淡,仿佛在说着昨夜的天气。

心猛地一抽,“这样的话,对妾身讲合适吗?”
“对辉姐讲自然有些不合适,可对别人,却是根本不能讲的。”倒上另外一坛的女儿红,他又对我笑,无可奈何又有些苦。“况且,我真的觉着和辉姐说话很舒服啊”
明朝酒醒不识君。有些话,说与一个珠颜凋零的风尘女子,确实和说与一节枯木没有什么两样。他现在身边的那些别人,这些话确实是说不得的。
现在我倒有些真的相信,他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因为不知道,才可以借着酒劲说这些胡言乱语吧。
我当然看得出他未醉,我也一样看的出他想醉。

8

干脆再为他满上一杯,今夜我也想醉。
“我当然恨他,恨到想剥皮拆骨生吞了他。我从没有这么发急的想对一个人好,我真已经给了他我所有能给的,那时候我也不是没觉得他不对劲。只是,只是,我最多觉得他是哪个仇家派的杀手,只要我真心实意……我实在没想到后来扣下来的是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我担不起。”
我也恨,我想过你金屋藏娇,我想过你两逢迎,我想过你琵琶别抱;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却不曾想到你真可以老死不相见,连亲生的骨肉都可以弃之不顾。
“我只是不想承认自己错了,人人都说他追名逐利,豺狼心性,天生的嗜血修罗卑劣小人。可就这么一个人,我把他引进连云寨,我请他作大寨主,我对兄弟们说这是我的知音,文才武略,智计过人。若他真是这样的人,那我是犯了多可笑的大错啊!戚少商的一个误结匪友就把自己兄弟朋友和无数无辜之人送到了刀尖上任人杀?就算从没人责备过,这样的错,我犯不起。”
若我当真认了你的负心薄幸,那我守着这座楼子,守着这间屋子,这十六年岂不也是错了?那个因为我鬼迷心窍执意生下来的孩子,更是错的离谱,错得无可挽回?
“我也想杀了他,可下不了手。我也想原谅他,可做不到。我记得他一手下留情,念着他最初不过是奉了皇帝的圣旨丞相的密令;可也忘不了这一路上是如何的苦苦相劝,他还是死不回头啊……你告诉我,当初的琴剑相合,他难道没有一丝的真心吗?”
我也想问啊!曾几何时,那个护着我捧着我宠着我的长卿,真的只是一句逢场作戏可以了结?
“后来那人逃了,不知所踪了。也好,我终究是不忍心他受那千刀万剐的。干脆就忘了吧。我该想的是金风细雨楼,该想的是息红泪,该想的是大宋朝万里江山。可偏偏就想到了江南,就干脆来了。”

……

“可是不对。”他拍开最后一坛酒,眼神中一半是疯狂,一半是、伤心?
“这里确实是斜风细雨,满城飞。这里的姑娘确实是个个芙蓉杨柳面,七巧玲珑心。殷莫莲很好,李盼盼,杜韦娘,李笑笑也很好,叶流霜更是好的不能再好。我一夜夜同她们喝酒,听她们吟诗弹琴,我只是想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冲动到为另一个人舞剑……”
“诗不对,酒不对,琴也不对。”
“我对着那些女子,只有觉得陌生。“
“我再也寻不到他说的那个江南……他还是骗了我,那个江南,根本不在这里……“
落魄?落魄。
谁说锦衣玉食、夜夜笙歌的人不会落魄到想假笑都扬不起嘴角?
谁说名扬天下、万众敬仰的人不会落魄到偷着哭都流不出眼泪?

我是醉了,不然怎么会突然记起那长卿远行归来,揽着我的肩轻声私语。
“平日里不觉怎样,相隔千里归来无期的时候才忽然发现,原来竟已经是这般的相思入骨。辉儿,从今我再不离开你可好……”

我是疯了,一把揪起那条酒醉神龙,“若我能让你寻到那个江南,你打算怎样待他?”
醉眼朦胧忽的清明,然后醍醐灌顶般的狂喜。恩,这个反应还算合格。
“杀不得,原谅不得,忘不得,还能怎样?只有看好了管好了,从今以后再不许他从身边离开半步。”
“一样的平步青云,换条路我助他重走一。”
从今我再不离开你可好?可好?可好?
当然是好。

反正疯也疯了,醉也醉了。
沾着盏中残酒在桌上龙飞凤舞,城南竹林,柳府别院。
“他一直在那里等你。”

惜朝,如今不由我不信。他真是总知道你在哪里的?
若一个人日日夜夜都念着另一个人,又怎么会不去想他在哪里?

惜朝,你还真不愧是那个人的孩子。
对着这样一个的掏心挖肺,竟还能忍的下心叛他杀他。

恍恍惚惚间,那人穿窗越下又越了回来。
“到底要怎样?他才会真的信我。到底要怎样?他才会跟我走。”

傻孩子,这一夜的话,在对他说上一遍不就行了。
我倒要看对着这么一个事到如今还心心念念要寻他梦里江南的知音人,那个小畜牲还能不能再蹦出个“我没错”来。

9

惜朝,不管承不承认,我一直是按照自己的期望与想法来安排着你的一切,并且到如今仍然庆幸自己至少有这样的能力。
直到少年的你决然出走,我才开始后悔没有问过你究竟想要什么。
惜朝,这你落难归来,我是不是又犯了同样的错误。千般计算,仍是忘了问你到底愿不愿意。

你要等他,这是我唯一知道的你的想法。
带他见你,这是你唯一对我说出口的要求。
惜朝,这一我就随了你的心意。可这样的后果,我们能不能承担得起?
不是不信戚少商,可我就是有些不明白。
昨晚上借着酒意听的很正常的话,现在酒醒了想来怎么就那么诡异不可理解呢?
回想起来,戚少商大概是说虽然又恨又气,却还是放不下惜朝,所以要把他留在身边大约是要教他学好吧。
先不管事情有没有这么简单,那个放不下,又是为了什么?
惜才、怜悯、宽宏大量,或者还是那个“知音”。

知音?
知音是什么?
简单说是那个能听懂你琴音里意思的人。
再延伸一点就是说有那么一个人,无论你是否说出来或表现出来,他都能透过现象看本质了解你的真实意图和想法。
当真有这么个人,该有多可怕!怎么还会有人像得了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 这样想来惜朝的杀无赦反而是更合理了些。
唉,男人之间的事情,我果然是不懂。
好,就算因为你们是知音吧。
可这个知音真的有这么重要?重要到要你千里血债刻骨仇恨也只得生生摁下的杀不下手,重要到要你将天下人人艳羡又对你恩情重的第一美人抛在毁诺城空候佳期无音讯,重要到要你丢了魂一样的放荡江南,只想寻一丝他存在过的气息。
好了我不是不明白,即使金玉满堂人声喧闹也寂寞如同身沙漠之中的那种感觉。可不一样的啊。即使没有天长地久,长卿同我依旧是曾经交颈缠绵的夫妻。
戚少商,有个人懂你难道就这么就这么重要!

你若是对息红泪如此倒还正常些。天下第一美人,果然是个笑话。幸亏,幸亏,我的长卿有一日若是说把我这样丢在红袖招只是为了个劳什子的知音,不活活掐死他才怪。
那我的长卿又是为了什么?
如今这世上有可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个人了吧。
可这样的话,要我怎么开口问她?

“辉姐,惜朝就这样跟那个人走了真的没关系吗?"
太久的静默,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声。
大侠果然是大侠,竟然一大清早就闯上门去抢人。还真是,光明磊落啊。结果就是某尊贵的夫人红着眼圈寻上红袖招。任我说了八百多遍“不会有事,是我叫他去的”,还是一张标准的哭丧脸。
“可是惜朝说什么‘我一直等你来杀’。”

“那个人呢?”
“他翻来覆去的就那么两句话,什么“跟我回京城”什么“我带你回去"的。”
“那惜朝有没有问他什么?”还是有点好奇那个“不问清楚不能甘心”的问题。
“嗯……惜朝有问,‘你难道就那么想看我被凌迟死吗?’”
“回答呢?”
“现在什么都说不清楚,你先跟我回去。”
拜托,戚大侠你跟我这儿一个晚上的滔滔不绝都掉到酒缸里去了吗?
“最后他说,‘事到如今你要是还不信我,只怕以后真的没有机会了。’”
总算没掉光,还剩那么一点。
“结果惜朝就突然愿意和他走了,我实在是拦他不住,只能先来找你……。”

惜朝,其实你是信他的。其实从最初的最初开始,你就是信了他的。 只是你说服不了自己回头,纵千万理由,你还是用一句开弓没有回头箭把自己逼上了绝路。现在他说要带你回去,可真的回得去吗?
惜朝这不会是你心里想问的那句话。
若真的在意千刀万剐,你又怎么会执意留下。

“我说了没事就是没事!!!!”你上辈子还真是念经的和尚不成。
“只是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会这么关心惜朝。”我更奇怪怎么连你也能这样波澜不惊的叫我辉姐。
她低头犹疑,似是料不到我会这样问.
"我和长卿不只是无子,那两个女儿也是过继来的."
"我知道有另一个女人给他生过一个儿子的时候,整个天都塌了.整整十几年,那孩子就是我心里的一根刺."
"可自从长卿死后我才发现,那个孩子竟已经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安慰了. 不管是谁生的,他都是那个人的孩子."
除了叹息,我还能怎么样.
原来在厌恨着来自别人的伤害时,我们的存在本身对别人也是一种伤害.
"你很爱他啊!那他,爱不爱你?"
不该这样问的.
何必让双方都伤的更.
“长卿对我极好他说过他很爱很爱我的”
展颜轻笑间恍若初见时那个尊贵端庄的美丽女子重新坐到面前
“他一直相信自己是爱我的"

不是"他一直是爱我的"
甚至不是"我一直相信他是爱我的"
若曾有人说我今日会为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差点掉泪我信吗?

……

“辉姐,那个人,真的是九现神龙戚少商吗?”
“嗯”天哪,又来了。
“那个,他和惜朝不是?我实在不明白。”
别看着我,我也不明白。
“红袖招实在不是合适您这样的人来的地方。天色不早,柳夫人还是请回吧。”难道还真要逼我喊看场子的赶人不成?
“辉姐,不要再喊我柳夫人,叫宝琴吧。”
“我已经不恨了,你能不能也把前尘旧事全都放下?”

1

后来终于想明白了那两个男人之间的那点猫腻的时候,我已经是居于扬州别院掌握大江南北无数商行店铺的柳家二夫人了。

说起来都是那个宝琴啊!
天天都要跑过来在我耳边念叨什么“我一向是个没什么大主意的人柳家那么多商行店铺本来想着反正绝后也就随它们去了谁知现在惜朝回来了自然要好好打理留给咱儿子不能对不起柳家列祖列宗不能对不起死去的长卿反正辉姐你纵横商场那么多年……”
天才知道这位柳大夫人在美丽温柔尊贵优雅的外表下隐藏的竟是个这样天真到近乎白痴的话唠。
我说长卿,你的品味还真是、别致。

没办法,自己的儿子终于登坛拜将,难道还要他再顶着个不光彩的出身?前车之鉴啊!
英年早逝的江南豪富柳长卿的外室之子。
虽然也算不上多么的光彩照人,可跟青楼表子生的野种相比实在是天差地别的。

貌似现在无论是在酒里下点毒干脆干掉戚少商还是当机立断送惜朝远走他乡都已经来不及了。
话说当年我那号称惊才绝艳的宝贝儿子归根到底不过做了件和天下第一的息大美人异曲同工的事。
一个冒着千刀万剐的危险梗着脖子铁齿钢牙说等你来杀。

一个冰天雪地建了座毁诺城死鸭子嘴硬说我要杀了你。
分别只是在那个人心里,究竟哪个更重要吗?抑或说,他不来,你便干脆的寻了去。
我早该明白的,无论如何,你都不会真的甘心离开。
你终究还是舍不得壮志凌云,终究还是舍不得他。

先传来的消息是顾惜朝远赴边关救了被困于孤城的赫连大将军,然后就是诸葛神侯请旨让惜朝在边关领兵戴罪立功。最后当然是大破敌阵,班师回朝,龙颜大悦,论功封赏。
柳家在商场上如日中天,柳家主母的娘家虽不算权倾朝野,也是盘根错节不容小觑。这样的情况下,惜朝的情形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世态炎凉本如此,不必多言。
从当年逼宫反贼到如今朝堂新贵,话说来多么简单。
可这背后那个人为他耗费了多少心力,付出了多少代价,已经不是我这样一个居于江南的女子可以想象了。
若无双翼相助,何来一飞冲天。
再者惜朝自己都愿意了,我还能再说什么。

看着满桌的账本细目,再叹一声。
出身青楼还是有出身青楼的好。好好一个文武双全、登坛拜将的儿子就这样便宜了另一个男人,还能安慰自己说总比当真被人一刀刀剐了强些。

不过呢。对面那位从小养尊优循规蹈矩的官家小姐豪门夫人??????????
厄,这个比较难办。

“辉姐,你说惜朝的信到了这么多天怎么还不见人回来了。”
“再等等,哪有这么快的。”
他晚回来一天你就晚受刺激一天知道吗?我几乎可以肯定他一定会买一送一的再给你带个儿子回来。

“辉姐,我哥哥他们来信说到将军府里都找不到惜朝的人呢!你说惜朝是不是还在怨恨我们?”
“不会的,可能,可能他比较忙吧。”
不用那么委屈了,落落从京城回来说那个小兔崽子一直都是住在金风细雨楼的,你们找的着人才怪。

“那个辉姐……”。
“说。”到底有完没完啊!
“那个,惜朝年纪也不小了。可是,可是,我最近找了全扬州的媒婆过来,那些姑娘都不能让人太满意。你说咱们惜朝长的又好,又是新封的大将军……”

“咳咳咳咳咳……”
“辉姐你怎么了?你不用担心了,只要惜朝自己有了心上人,无论怎样我是绝对不会反对的。”
不要那么激昂了。心上人倒是有,不过要你接受,恐怕有点难。

“宝琴啊!我有点事要和你好好谈谈。”
难道真是老天爷怨我不好好养儿子,所以变相扔了个女儿来折磨我的余生。
“什么事?”
“就是……”
“那个辉姐,有件事我们一定要先说好。”
“……”
“惜朝姓顾我是没话说,不过将来他有了儿子可一定要给柳家承继香火的。”
“……”
“最好多生几个,一半姓柳,一半姓顾,反正咱们家大业大的。”
“……”
“那个,我们还是改日再谈好了。”

醒醒吧,我的柳大夫人。子孙满堂,含饴弄孙之乐,恐怕咱俩这辈子都没这个命了。
不过这个事情嘛,就算我在欢场里打滚了差不多三十年,也是转了七八十个圈才想明白的。说起来这样的事情在江南也算不得多稀奇,那两个人的表现也是很昭然若揭的,不过他们本来的关系,实在是让人不敢往那方面想去啊。

惜朝,我不知道弄成这样是不是真的好。
不过,你心甘情愿,大约是真的幸福了吧。

所谓的幸福,不过是一种感觉。自己觉的幸福,也就是真的幸福了。

看如今满园春色,皆大欢喜。
我才有些恍然大悟。

长卿,或许,或许。

我痴痴的等你的时候,你也在盼着我能主动的离开那座楼子?
我们终于错过。

幸而我们的孩子,今生终于没有错过。

那个,这就完了。
是个无聊的结局吧,不过我是真的很想他们都幸福呢。
番外嘛,会有的,不过不会太正经就是了。
又是男男又是男女的痴缠了这么久,不好好娱乐一下自己怎么行。
再三拜谢所有看文的大人们对偶的包容,让偶满嘴跑火车了这么久。
偶会回去反省的,慢慢反省~~~~~~~反省中~~~~~~~~~~

话说九现神龙戚少商戚大侠从扬州抢了人回来,干脆把那青衣的公子送进了留白轩。
听到楼主如此吩咐,扬大总管是自然不能怠慢的。只一边殷勤准备,一边却是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
要说这留白轩在金风细雨楼里是有着绝对特殊的意义的,绝对不是什么人想住就能住了的。遥想当年入主留白轩的那位娇客,白衣胜雪谈笑间就玩儿完了金风细雨楼的两位楼主,其中那些翻云覆雨明争暗夺的隐情,瞒得了谁也是瞒不了他杨无邪的。
如今戚楼主带回来的这位顾公子嘛!
哼哼哼哼,貌似更不是善茬啊!

[EG戚顾] 失足青年顾惜朝再教育计划(旧事江南番外)

顾惜朝刚住进留白轩的时候,整个人冷的像块冰一样。这也怨不得他,兵败皇城、爱妻惨死那段经历确实太过惨痛了些,关进天牢等死时吃的苦头和受的侮辱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戚少商一点也不着急,自顾自的事事体贴周到,恨不能将人放到手心里捧着,藏到心尖上暖着。
其实顾惜朝也不是天生的冷厉孤绝,相反地由于之前的某种经历,对于身边亲近之人很是珍惜,更何况还是对自己千难万险终不弃的那个人。
没过多久,顾大公子的眉眼开始慢慢柔和,嘴角时不时有翘起的倾向,言辞也不再那么尖锐,整个人都像初春的阳光一样慢慢暖了起来。甚至于高兴了还能两个人一起吃个饭聊些楼里的无聊闲事什么的。
这一切都让戚少商很开心,可越开心就越担心。这个人总是变脸太快,杀人又太顺手,更重要的是他从心里就不相信天理正义 。现在看来一切平顺,谁知哪天再受个什么刺激还不定又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 总不能一辈子都防着他吧,更别提有朝一日还要助他东山再起了。
思来想去只有从根本上改变顾惜朝的观念才能彻底解决隐患,无奈之下只有硬着头皮求上六扇门诸葛大统领。京中无人不知诸葛小对于说教有着一种近乎于偏执的爱好,尤其是这么一个天纵奇才又行差踏错的大好青年。不由得燃起熊熊斗志,欣然应允叫戚少商明日一早带人过来。

日不情不愿的顾公子就被戚楼主硬拽到了六扇门。
诸葛小说:“我先听听他的想法再对症下药,慢慢说服他。你晚上再来领人吧。”
戚少商觉得很有道理,就放心得回去理金风细雨楼的事儿了。
到了晚上去领人的时候,却只见诸葛小坐于凉亭石椅之上双眼望天目光迷离,口中念念有词却听不清楚。
戚少商正奇怪为何不见了顾惜朝,就见追命一下子跳到了面前。
“戚大哥,惜朝好厉害啊,这么多年我是第一看见有人能把师傅噎成这样的。”
戚少商不由大怒,这个顾惜朝竟然如此不受教,真是枉费了自己的一番心意。
于是大吼一声,“顾惜朝人呢?”
“在小楼和大师兄下棋。”
“下棋????这个无情也真是的。”戚少商更是怒不可遏。
却听一旁的冷血悠悠答道,“若不是大师兄拉了他去下棋,恐怕师傅就不只是痴呆了。”
…………
结果当天戚少商把顾惜朝从无情的小楼又拉回留白轩,盛怒之下干脆把人好好修理了一通。直接导致顾惜朝的再教育计划不得不延后数日进行。

几日后戚楼主携顾大公子再入六扇门,诸葛大统领以心灵受创需静养为名把事情干脆的推给了铁手。什么?你说按照排行和智商考虑应该是无情?莫非你真的认为诸葛小真的能支动我们天下无双的公子不成????
铁手大骇,心说让我劝他还不如直接让他给我洗脑来的利索,戚少商你忘了追杀时那血泪的教训了吗?无奈师命难违,盛情难却,只好勉强答应。
“那个,我干脆带他去办案吧。慢慢的耳濡目染他就会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
戚少商觉得这样也对,铁手办事一向还算靠谱。说了声晚上来领人就接着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这日戚少商晚上一踏进六扇门大厅,先被衣衫破烂坐在门口运气的铁手吓了一大跳。
抓住旁边退避三舍的捕快甲一问,才知道白天顾惜朝随铁手去查件无头尸的案子。本来好好的也很利索的找出了凶手。只是顾惜朝还不等大伙儿把人往六扇门里带就干脆一剑捅了过去,要不是铁手的手果然名不虚传,那个倒霉犯人就直接被这么扎个对穿了。
戚少商狐疑,“便是如此,依铁兄武功也不用弄到这样吧,莫非那犯人趁乱偷袭?”
铁手长叹,“我忍了一路,最后实在没忍住说了顾惜朝两句,他就这么干脆得动了手了。你说我也不能真的伤了他,戚少商,你就不能告诉他随便杀人是不对的吗?”
腾的无名火起,“我说他听的话还找你们干什么???顾惜朝又在哪儿???”
冷血抱剑悠然,“幸亏大师兄拉他去小楼品茶,不然二师兄怕破的就不只是衣服了。”
…………
结果这戚少商直接把人拖回留白轩,借着火气一不做二不休又把顾惜朝给好好好好的修理了。
再教育计划再搁浅。

到第三戚顾二人登门的时候,诸葛小闭而不见,铁手早得了消息出差在外,无情说我这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了……
追命倒是爽快地拍着胸脯说交给三爷我。没等戚少商答话,就拉着顾惜朝不见踪影了。那个,追三爷的轻功还真是天下第一啊~~~~~~

直接看向冷血,只得二字,“酒肆”。
戚少商于两个时辰后终于再城郊小酒馆找到了人。追命正一边喝一边抱怨顾惜朝酒量太小,那边的那一个已经醉倒不省人事了。
戚少商不发一言直接抱人回了留白轩。再看怀里的人不停扭着身子发酒疯,管你白天还是黑夜直接一个修理没商量。
这个计划还能继续下去吗?

凡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再四这个道理,我们顾大公子是当然明白的。虽说第三是喝醉了酒失去反抗能力,老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可所谓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些道理,就算顾公子当年不太明白,经历了这么多也不能不明白了。何况那个人啊,若说是为了这些事再伤他一,自己也着实的不忍心。
于是乎,顾惜朝在身子大好后老老实实的陪冷血巡了一天的街。
再后来,诸葛小终于鼓起勇气再挑战的时候只见顾惜朝乖乖的坐在那儿听着;铁手狐狐疑疑的再带人外出查案时会想后面那个垂头只管走路的究竟是不是顾惜朝;至于追三爷,他已经被自觉自动的屏蔽掉了;无情感叹没人陪他品茶下棋;方小侯爷大喜说崖余我来陪你,后果~~~~~~~~
众人皆服,戚少商你还真是有本事,到底用什么办法把个顾惜朝管的这么服服帖帖。
戚楼主大悲,惜朝你怎么就不犯点错呢?

强忍了半个月之后,戚楼主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终于咬牙趁黑摸进了留白轩。
日清晨,有人来报昨夜留白轩隐隐传来鬼哭神嚎和似是有人受伤呻吟之声。杨无邪沉思,“这莫不是金风细雨楼又要换楼主的前兆?倘若如此,下一定要换个娶妻生子了的,夫妻和美的,最好没有二哥也没有知音的……”

戚少商说:“惜朝你便从了我吧。”

顾惜朝心说:“我绝对不承认我是在故意整他。”

话说偶确实是没有看过温大的说英雄的(只看四大名捕了),所以连留白轩这三个字到底对不对都弄不清楚。不过从各位大人们的文里看来,确实是一个充满JQ的存在啊!苏白,王白,苏王白啊!至于那个杨白,老杨大概没这个胆却不好说没这个心~~~~~
最后,偶写EG完全不好笑,这个偶知道。呜呜呜呜呜,偶不是故意的,把个番外写这么长貌似还有没完没了的倾向。呜呜呜呜呜,大人们就表PIA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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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世往往会抱着些看似极难实现的愿望不肯撒手
譬如顾公子就一直觉得这么窝在金风细雨楼不是个办法想一飞冲天却苦于龙困浅滩翻身无期。
再譬如戚楼主老是觉得顾公子成天喊自己"大当家的"甚为别扭直接叫声"少商"多好要不把那个"大"字去了也行啊!

在二人种种心思微妙作用下,收到诸葛神侯委婉表示请顾惜朝赴边关解赫连军之围的书信后,顾公子波澜不惊,戚楼主万般为难。
从一开始来讲,被困孤城绝不是赫连老将军的错。想他赫连军兵精粮足,谁知道被敌军用阵势所困。四周只见茫茫白雾、目不能视,冲入阵中的死士皆不得归。
无奈之下,老将军只有紧闭城门不出。派出了军中所有信鸽哨鹰才将将把消息传回了京城。
赫连家世代忠烈,赫连老将军更是一生戎马、劳苦功高。才子皇帝难得大急,连夜召见各位机要重臣商讨对策。如何相救?谁来领兵?何人可破阵……
然后就是?????????
于是有了诸葛小同赫连小将军在无人之对今上的私人点评,“老夫劝了他多少年不能荒废政务不能不理朝政,谁知这回好不容易勤政一把,指着他拿个主意竟比要他生个孩子出来还难”
“唉!就算现在大军立即拔营出征,恐怕能赶上给家父过头七就是好的了。”
“如今之际只有派人轻装快马晓行夜宿前去破阵。阵势一破,区区敌兵自然不足为患。我说少将军,你心里早有合适之人,不去相请,天天赖在我们神侯府干什么。”
“好说好说,不如这件事完了之后神侯也给顾惜朝追一试试,看以后还能不能心不慌腿不软的走进金风细雨楼。”
“不必,这两年他就差把六扇门整个拆了……老夫好像待他不薄啊……”
……
所以来的既不是赫连春水也不是诸葛小,而是摆在桌子上的这封信。
顾大公子坐在桌前眼睛都不向那封信瞟上一下。只把一本《七略》从头翻到尾再翻回来。一遍一遍又一遍。
戚楼主满楼瞎转。想当初不就是欣赏他的兵书战法吗?何况以那个人的性子,是绝做不了笼中金丝雀的。
可两年多的相守,要他到边关大漠受偌大危险,实在比从心里挖块肉还疼啊。
戚少商其实也明白,这块肉是挖也要挖,不挖也要挖。像这种莫名其妙,漫天掉金子的绝好机会,错过就真的再不会有了。但最重要的是,小妖是可以肝胆相照的好朋友,这种能救不救的事情他戚少商干不出来,更不会叫顾惜朝干。
留白轩,果然是谁也留不住啊。

磨到华灯初上,戚楼主终于蹭了回去。
“惜朝,你放心去吧。京中斡旋的事情都交给我。”
“大当家,你不拦我?”
“我怎么能忍心真的折你双翼。只要你得胜而归,我就是拼了命也要给你讨一道将功抵过的圣旨,送你重步青云,一展长才。”
”好,难得大当家知我如此,这顾惜朝若不能破阵救人,就干脆埋骨黄沙……“
”别胡说八道,你埋骨黄沙倒是干脆,我怎么办……“

貌似这类事情是能快上一分一秒都好的。要不是戚楼主极力反对,赫连春水简直想要当夜就动身。
日清晨大伙在六扇门集合。
追命说:“三爷我从来没见过打仗哎,惜朝我和你一起去吧。”
铁手说:“师傅我不放心三师弟,再说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戚少商说:“惜朝,我也不放心你,还是一块去吧。”

杨无邪说:“楼主,你还记得自己是楼主吗?”
顾惜朝说:“大当家昨天晚上跟我说京中事务都交给谁来着?”
诸葛小说:“交给我交给我都交给我。”你就是把金銮殿上那位祖宗带上我都没意见,你个小瘟神快点动身吧。
赫连春水说:“红泪离那里比较近,说不定已经到了。”言毕飞身上马。
众人黑线:“你还记得要救的那个是你爹吗?”

2 

话说顾惜朝刚到边关就带着小妖借来的几百兵士干净利索破了阵式,然后里应外合赫连军阻击敌人。敌军正在得意间忽然受到奇袭,仓皇退却。
结果?有谁忘了顾大公子的专长是什么了吗?

顾惜朝一路痛打落水狗,只觉得人生得意莫过如此。围剿、陷阱、火烧、箭网,追的不是自己的知音感觉果然不同啊!

能从纵观历史的角度感叹人类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是哲人。能在刀架在脖子上时还不忍伤害对方的是圣人。能在被人追杀到无路可逃还记得惜才的是大侠。可在战场上还念念不忘根本不把我方当人的敌方士兵亦是同生为人心存不忍的就只是个傻子了。
幸而这里没有傻子。
于是乎穆鸠平的气也顺了,息红泪的怨也平了,小雷门神威镖局及各路江湖人物也偃旗息鼓了。这个时候不来帮忙反倒添乱,通敌叛国的罪名担不起啊!
戚少商叹:“看别人被追心情就是舒爽。”
众人叹:“幸亏没被你真给教傻了。”

没等差点喜极而泣的赫连老将军上表为顾惜朝请功,诸葛神侯就亲自送来了皇帝准顾惜朝戴罪立功在边关领兵的圣旨。
“这回那位爷也知道是自己差点误了事,看都没看就把玉玺给扣了。”诸葛小再评今上。
真是昏君也有昏君得好啊!

临别时戚楼主说:“惜朝,不如……”
顾惜朝说:“大当家是想要自己动身还是想要惜朝的小斧再送上一程。”
……
3 

两年是什么概念。七百多个日日夜夜。
在这七百多个日日夜夜里,诸葛神侯曾经无数的对着自己四个爱徒自省,“想老夫只图一时清静弄了道圣旨把顾惜朝困在了边关。悔不当初啊!”

真是悔不当初啊!
当初怎么就没想到还有个不依不饶的戚少商呢?
看看手里通传捷报的奏章,再不把顾惜朝弄回来,神侯府恐怕连一片能遮雨的瓦都不剩了。

人生最奇妙不过人生本身。
曾经顾惜朝怎么敢想有朝一日还能重登金銮殿?还是像这样银盔亮甲,军功显赫的上殿面君。人人夸他少年俊杰,谁还记得两年前逼宫的疯子?

这时候戚大楼主可高兴不起来了。
皇宫里五天一大宴,三天一小宴,不到夜那人出不了宫门这他能忍。早知他顾大公子琴棋书画样样皆精正对了那位爷的胃口。可那位爷也不该好死不死的非要赏一座将军府吧。更不能忍的是顾惜朝自从回京就是直接住进了新宅子,连他金风细雨楼的门都没跨进一步。
无奈之下,戚少商决定自救。

这一日顾惜朝出宫之时又是月上中天,还没等上马就被戚楼主堵个正着。
“惜朝,我今天摆了酒宴为你庆功。”
“今天太晚了,大当家改日吧。”
“怎么,皇帝的酒喝得,我戚少商的酒就喝不得?”
“大当家,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酒席宴上,戚少商只殷勤劝酒。顾惜朝本来就量浅,不用太久就有了七分醉意。
“大当家,你是怨我不回留白轩吗?”
“你不愿回的话,我不会强迫你。”
“惜朝,我只是想问你,如今你所求的全都有了,觉得快活了吗?”
“如今我所求的全都有了吗?今日羞作攀附,他日得势成龙。大当家,顾惜朝今日的一切还不都是你给的。”
“你觉得你那些日子是在攀附于我?攀附于金风细雨楼?所以你留在边关不愿回来,躲在将军府不想见我!”
顾惜朝抓过酒壶直接惯了下去,“我不是不想见你,我不是不想你。”
“你总是这样,为什么你总不明白。我做这些事情,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你。”
“惜朝,我做这些是为了我们。我当留白轩是家,所以想要你也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家。”
“惜朝,我真正想要给你的不是高官厚禄,只是一个家……”
“家……少商,你对我……我……”
顾惜朝踉跄着想站起来,戚少商赶紧一把扶住了人。
“惜朝,我有好多话,咱们回去慢慢说。”

从此在无人敢提将军府之事,对此顾大将军的官方解释是,“突然间冒出那么多亲戚实在不习惯,还是呆在金风细雨楼躲清静好了。”

其实我不想讲的故事

还是那一夜,六扇门于金风细雨楼中间那条被顾惜朝不知趟了多少遍的路。
“二师兄,你拉我干什么。惜朝喊得嗓子都哑了,你还不让我进去救人。”
恩,貌似追三爷晚上又心血来潮想找人喝酒,又恰好听说顾惜朝跟着戚少商回了金风细雨楼,就干脆拉着铁手一块跳了回墙。反正前因已不可考,结果就是刚到留白轩的门口就因为某种原因被铁二爷的铁手直接拽了就往回走。
“二师兄你再不撒手我真翻脸了,惜朝的声音那么惨一定是受伤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铁二爷当然不敢松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个时候放追命闯进去会是个什么后果。
干脆把人整个钳在怀里,“顾惜朝只是在和戚少商……”
“戚大哥??原来他一直都在欺负惜朝,怪不得惜朝不想回去。好哇,我不能饶了他。二师兄你快给我放开。”
“你别闹了!唉,这回戚兄也是太心急了,不想想那人已经两年……”
“两年什么?”
追命听铁手支支吾吾,终于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
“两年没见他了。追命,你真闯进去顾惜朝是会生气的。”
“为什么?他明明被戚少商欺负的很难过啊!”
“那个,恩,虽然顾惜朝叫得很惨,其实他和戚少商做的那件事很舒服的。”汗,应该吧。
“所以你进去他们都会很不高兴的,明白了吗?”
“不明白。什么事情啊!舒服还能叫成这个样子。二师兄,你会不会呀!”
“……”
“二师兄,你怎么不说话了。”
“追命。”
“嗯?”
“那件事情,回去之后二师兄教你好不好?”
“好啊。可是我还想先去喝酒……”
“不行!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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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怎么说咩。

我们英俊潇洒的御前南方总部追命追三爷终于跨出了他进化为追宝宝的伟大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