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战情录之四] 血魄(出书版)(上部) BY: 云彤

文案:

以颠覆武林为志业的血魄,在他人眼中,似乎天生就是个修罗厉鬼。

但没有人知道,一段少年时代纯真恋情,才是造成恶魔诞生的真正缘由──

自从母亲死后,血魄没有对任何人事物付出感情,直到遇见了那个人。

「喂,洛宇,我能相信你吗?」

「相信我,凤儿,就算与全武林为敌,我也会在你身边。」

然而,是他太傻,忘了十大恶人的教诲,才会体验到背叛。

正邪之间,根本不可能有天长地久的爱恋!

──因为,你是血魄。

楔子

传说江湖上有个叫「恶人榜」的东西,原为正道人士和官府缉捕的榜单,但不知何时竟变了调。邪道份子反视登上恶人榜为天大荣耀。

是以数百年来腥风血雨,刀光剑影,他们无恶不作只为了在恶人榜上争相占有一席之地。

在时光流逝中,一个又一个大恶人更是被谣传的丧尽天良。如今,同时排上恶人榜的前十人正在商讨着谁才是真正的恶人榜之首。

他们打了七年,斗了十年仍分不出个优胜劣败,最后为了不要过于消减自身力量而便宜了在旁伺机而动的正道人士,他们决定要收个徒弟,倾他们毕生所学的武功教导他,把他教导成一个真真正正的大魔头,然后看谁可以干掉那个徒弟,谁就是恶人榜之首。

可是,说的简单做的难,要找一个资质奇佳、领悟力高的徒弟并没有那么容易,而且为了公平起见,他们决定多找几个徒弟──以免一个徒弟死了就没了,这样要其他还没大展身手的人怎么办?!

为此,他们在武林上掀起了一场残虐屠杀,不计一切代价的血洗数个村庄,从江南杀到江北,终于在半年后找到四个三岁左右的男童,了八年教导男童们学尽他们的武学,再四年和男童们对打好磨练他们的实战经验。

等到男孩们到了志学之年,已经是江湖上难有敌手的狠角色了。

打从十三岁起便由各个师父带着与各大派好手周旋,先后挑了大小名门正派的师兄弟四人在江湖上已是恶名响叮当。人人惧怕他们、憎恨他们,仅仅一年之内他们的凶残传遍大江南北,令人闻之色变。

他们没有名字,仅有十大恶人给他们的称呼,分别是──

血魄,一头暗红色长发总是随性披散,个性阴险、狡诈、多变,并善于隐藏自己的思绪。平时总是一脸慵懒淡笑,却在谈笑中将对手生吞活剥。擅使毒蛊。

罗煞,拥有比女人更柔媚的长相和乌亮的即腰长发,是四名师兄弟中唯一被培养成「药人」的一个人,性情激烈从不掩饰,动手往往顷刻间尸陈遍野。擅使剑。

袭风,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性好青色衣衫,淡漠是他人格中最大的特质,「弱肉强食」是座右铭;「绝对不动情」是生存准则。擅使暗器。

绝魂,狂妄残酷、邪佞嚣张,曾因反抗时大恶人而被毁了左眼,却因此锻链出超凡的耳力,右眼冰冷的眼神是十年如一日的未曾改变过。擅使刀。

第一章

他不知道其他三个与他遭遇相同的家伙是怎么想的,说实话,他还挺喜欢在江湖上被称作十大恶人让他离开了童年那种噩梦一样的生活,给了母亲一个解脱――虽然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地狱。

同样都是地狱,他喜欢后者,尽管每天都有新的伤口,但只要努力就可以改变悲惨现状的感觉真的不错。至少十大恶人对他动手的时机是有迹可循的,也不会存心饿死他。

他们拿他来养蛊,一开始的恐惧在发现那些丑陋恶心的小东西会帮助保护他,让他能更轻易的杀死想伤害自己的人后,变成欣喜。

它们与他心意相通,在让它们直接吸吮自己鲜血时,渐渐开始觉得世间不可能有比它们更了解他的存在。

第一杀人时,他知道罗煞跟袭风都吐了,绝魂脸上有着报仇般的憎恨快意,他则是看着手上的鲜血与地上冰冷的尸体,觉得好玩的……笑了。

原来,杀人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吗?

他将维持一辈子的生存方式,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这让他感到讶异和愉快。

杀人,真的很容易。可不让自己受伤的杀人,却需要点头脑。

他讨厌受伤,也不喜欢让自己的行为暴露。早在他被十大恶人带离那个戏班子之前,他就已经学会如何做坏事不被发现,或者嫁祸给其他欺负自己的孩子的方式。杀人嫁祸,只不过是更一层的思考谋略罢了。

他喜欢鲜血,不管鲜血对其他人来说是多么的难以下咽。毕竟,他曾经被虐待到在婴儿时期就是喝母亲的鲜血活下来的,只是这个秘密自母亲死后就没有人知道了。再说,凝望和自己与母亲发色相同的血腥色泽飞溅的同时,让他觉得好像又看见了母亲绚烂如火的舞。

「血魄,好玩吗?」

忘记是哪个恶人,曾经在他成功设计两个地方帮派互相仇视、拼死互相砍杀后,这样问他。

「不好玩,他们竟然没有把战败的那方杀光,这样跟我的计划不一样。」

站在屋檐上冷眼观看下方的混乱战局,血魄失望的笑叹。

他啊,最讨厌「人」这种动物了,最丑陋却也最容易伤害他的动物,最好全部死光算了!

听他这么回答,他看见那名恶人脸上的表情诧异,然后露出高兴的神色,手舞足蹈的比划起来。

「没关系,你回去再想想新的计划,然后我再带你出来玩。」

那是母亲死的第二年,也是他刚成为「蛊人」的时候发生的小插曲。

然后,又发生了很多事。

再然后,他煽动其他三人与他联手杀害十大恶人。

有时候,人杀另一个人……并不是非要有什么不得了的理由不可。

「血魄去把卓家的九龙蛊取回来,罗煞去挑了少林寺的十八罗汉,袭风去唐门和五毒教把他们的地道暗语一分不差的带回来,绝魂到魔教夺镇教魔刀。给你们四个月的时间,超过四个月还没回来,就只有死路一条……」

脑中回忆着改变自己一生的命令,坐在船舷的血魄轻轻勾起红唇,无声的笑了。

如果没有那个命令,说不定十大恶人不会全死,正邪不会发生大战,他的右手不曾被废,也不会知道什么叫做心痛……

可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也没有如果。

已经好久了,算起来过了好些年,却又好像没过多久。

他发现很多事情不管怎么回想,都只有鲜血飞溅的场景,其他细节则什么也记不得了。还是说,其实他记得很清楚,只是他的过去本来就只有鲜血与杀戮?!

普通人的一生汲汲营营,唯恐浪费了一寸光阴――可是,对于他这种除了复仇以外毫无人生目的人来说,时间,似乎没有那么重要了。

一天是一天,一年是一年,都只是数字上的变化罢了。

他只需要在还活着的时候,或还没老到动不了前,将仇恨的鲜血染红整个世界……

不管血魄脑中的想法有多阴暗,夜晚的西湖却是平静而温柔的。

漆黑宁静中只有风声和水声,远方灯火点点,随风飘来湖岸上的人声,还有其他画舫渔舟传出来的琴律歌声,化作涟漪荡漾在湖面。

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血魄感觉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血红色的长发在夜里看起来与黑发无异,可是一旦曝晒在太阳底下,就是赤裸裸的异端。

他是怪物嘛,一直都是……说着不在意的人,都是骗子。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没有回头。

「主人,水准备好了,您要沐浴了吗?」云飞的声音静静传来,是不曾改变过的恭敬。

自从袭风被罗煞师徒带走后,血魄每日悠哉的待在船上,没管江湖事,也没管复仇大计,只是偶尔要他送几封信,又继续钓鱼、发呆、晒太阳。

对于这点,云飞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他清楚自己该是什么角色,只是实在不知道血魄希望他怎么做。

「呵呵,都说我洗冷水就好了。」轻笑,慵懒的慢慢爬起身。

就只有这个云飞爱担心,挂念他这残破的身体洗冷水会闹筋骨疼痛。

旧伤多了就是碍事,尽管习武以内功调和,有些伤还是不买帐的闹疼给他看,其中又以被挑断手筋的右手为最。

真麻烦,既然都没有感觉了,又为什么要闹疼痛呢?早知道当初就叫罗煞一剑把这没用的手斩断算了。千金难买早知道,他后悔自己当初为了避免大出血和露出破绽而选择留下右臂。

进了船舱,血魄瞥了眼伫立屏风旁的云飞,迳自试了试水温,便示意云飞上前替他脱衣。

咻!一抹红影抢先入池,水溅了刚褪下衣物的血魄一身。

看着在水中划水的宠物,血魄笑骂:

「贪水的小家伙!不怕把你煮熟了?你倒奸诈,等我试好水温了才进去!」

九天龙蛊摇头晃脑的吐着舌,在血魄进入浴盆后,缠上血魄的右肩。

冰凉的鳞片在热水中变得温暖,尖锐的爪子将浸水后变得柔软的肌肤抓出血痕,血魄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细微的疼痛。但他还记得用左手从浴桶旁的矮桌上拿了一瓶粉末洒入水中,以免要替他净身的云飞先被他的血毒死。

烛光摇曳,灯火下的雪白肌肤满布怵目惊心的疤痕。

十几年喋血生涯让他们四人身上都充满各种光荣战绩,而最喜欢使诈避免受伤的血魄身上的「战果」却堪称四人之冠的原因在于――他曾经差点被拷问致死。

红在水面浮沉,云飞动作轻柔的替血魄将长发洗净,然后盘起。

血魄的背后还有伤,泡水对伤势的复原是种阻碍。可是不知为何近乎有些洁癖的血魄,在环境许可的情况下,通常坚持每天一定要净身洗头,这点他是无力劝阻的。

为了救袭风滚落山崖被磨得血肉模糊的右手包着绷带,搭在浴盆边缘,血魄舒服的半眯眼。

他舍不得这个属下死,绝大因素就是因为有了乖巧忠心的云飞,他的生活轻松很多,右手残废的影响也少了些――虽然云飞有时候真的不够机伶。

再度加些热水在盆中,加了血魄喜欢的精露,某种清新的草香随着热气弥漫,云飞开始替血魄适度的按摩肩膀和右手手臂,小心避开他身上才结痂的新伤。

血魄轻哼,没说什么。

对于云飞的多事,他既不赞成也没反对,但是内心清楚知道,如果不是云飞顶着可能被他一不耐烦就宰掉的风险,从不间断的为他按摩,这条右臂可能早就肌肉萎缩得难看了,哪能像现在一样,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有异状呢?!

按摩了半个时辰,云飞再度替他添加热水,收拾他换下的衣服,沉默的退了出去,等待血魄沐浴完毕再叫他进来服侍。

「小龙……你别欺负他。」低声笑着,血魄的左手泛起一抹鲜血,那是他刚才自己用指甲划破的,只因为小龙又暗中喷毒,而他的血混合了这种精露就是解药……如果不这么做,云飞不死也去半条命。

听他这么说,小龙仍然我行我素的在水里游泳,外加朝他泼水,然后被他一把抓起,放到浴盆边挂着。

看见宠物吐着舌头,张嘴喷出几团红雾抗议,血魄像是感到很好玩一样,低声笑了。

要说小龙是他唯一的朋友也不为过,这几年来他一直都只相信它。

藉着热水,盘腿稍作调息。

看着躬身替自己着装,毫无防备的云飞,血魄的眼神闪了闪,忽然涌上一股不怀好意。

「如果我要你死,你已经死了。」左手扣着他的颈子,指甲陷入紧致充满弹性的肌肤,感受到颈动脉的鼓动。

被他忽然发难的坏心情吓了一跳,云飞抬头,湛蓝的眼瞳望着他,表情有些困惑,像是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主人?」他因为咽喉被锁住,只能低声轻唤,双手仍然放在血魄的腰带,从头到尾不曾有任何想反抗或挣扎的举动。

「不要这么温驯,太乖会让我想杀了你。」血魄血红色的眸子眯了眯,唇角划出一道意味不明的笑容。

「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主人的。」如果没有眼前这性情不定的年轻男人,自己已经不知道死多少了。这一点,云飞一直都很清楚。

颈部的五指缓缓收紧,直到再稍微用点力就可以扭断他颈骨的地步,还是不见他有任何动作。

「……不好玩,云飞,你再这么无趣,哪天会让我想把你撕了。」松开手,血魄抱怨云飞没有来个同归于尽或拼死反抗好增添他的乐趣。

轻咳了两声,云飞低头将他的腰带系好,才谦卑的道:

「如果那样能让您心情好的话。」

若这样能让他心情好,就算只有一晚的好心情,云飞知道自己也甘愿付出性命。

看穿他没有说出口的意思,血魄嘲讽的笑了笑,却不知道嘲讽的对象是谁。

「你真的很呆!」

没心情,不玩了。

推开云飞,他迳自离开船舱,到甲板上去赏月去了。

漆黑的夜空中,一轮缺了一角的明月挂在那里,他既不是文人,也不是女人,对于这样的夜景没有什么好听的想法,只是觉得今晚月亮的颜色跟云飞的发色有点相似。

云飞的发不是灿金色,而是较柔和的、宛若月晕的淡金,美丽柔顺,但在这中原,却是会致命的颜色。

明明不是谁的错,却要为此背负旁人加诸的罪孽,这样的苍天,真的很难让他们这种被天道遗弃的人信服啊!

有意无意的逗弄九天龙蛊,任由它咬着自己食指吸食鲜血。

靠着他才能存活的小龙,只听他的话,只肯接近他……是世间唯一不可能背叛他的存在。

看着暗红色的九天龙蛊发呆,直到天空中传来细小的翅膀拍动声。

又有消息近来了啊……也差不多了。

才在评估,云飞就已经从船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主人,暗冥堂送了信来。」他手上捧着一只信鸽。

血魄点点头,示意他挑开封蜡,取出信筒的信。

五秒后,神秘的来信交到血魄手上。

随意看了看内容,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的血魄将白纸放到烛火前,任跳跃的火舌吞噬掉所有迹证,然后,转头看着云飞笑道:

「我要喝酒。」

为人主子的好在于,无论任何时候提出任何不合理的要求,都有人拼死会去达成。

为人奴仆的辛苦在于,即使主子在莫名奇妙的时候提出莫名奇妙的要求,还是有义务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之合理化并且完成。

姑且不管云飞介不介意自己在夜半三更必须要跑到镇上去抓酒馆老板弄到主子要的美酒,提出要求的血魄倒是穿着宽松红衣懒洋洋的躺在甲板上,观看围绕整艘船的红纱飘舞等酒喝。

「再撑一下吧,至少再半年……」咕哝着帮自己的破烂身体打气,他疲倦的闭上眼,稍作休息。

除了罗煞以外,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因为多年前的某件事毁了,体力差、耐力大减、伤口难康复、身体常常打从骨子里泛起疼痛。

所以他总是表现出慵懒而游刃有馀的模样,尽可能的不表现出弱点,尽量别让自己受伤。

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为了袭风扯出的这场事故,不但右手跟背部的伤口迟迟好不了,还很容易累,结果明明毁灭武林的计划已经进行到最后了,他却只能把事情丢给手下做,自己每天在船上发呆。

都是袭风那小子害的,做什么蠢笨到那种地步?

全部都是一个样,不管是罗煞、绝魂,还是那个应该最没有感情的袭风,都无一幸免的被名为爱情的陷阱给套牢了。

爱情的滋味的确美妙,却像是最上等的剧毒「冰心醉」,短暂的快感后,是腐蚀五脏六腑的疼痛。

很不幸的,那三个蠢材都无法毁灭心爱的人,只能不断去迁就,然后在发现无法转圜后,开始恨无力的自己。

若只是笨到乱闯乱撞寻个发泄也就算了,为什么连命都不要了?害他只好拼命更改计划想办法,以免那三人愚蠢的自杀性攻击危害到他的布局。

早知道他们三个会拼命扯他后腿,还不如当初就趁着与十大恶人决战,双双两败俱伤的那一夜,让小龙毒死一个是一个。

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念头,而是他的想法隐约被罗煞注意到了。

所以……罗煞牵制住对手,刻意挡在他要前往另外两人身旁必经的路上。

那是挑衅与威胁,若他想杀了另外两个人,就必须先挑了不畏惧任何剧毒的罗煞――他们彼此都知道,凭他的体力与留有旧伤的身体,是没有那个能耐的。

罗煞总是这样,想什么就做什么,什么都不顾忌,也什么都没考虑,一点都不在乎他们彼此很可能在未来会是对方最大的阻碍者。

「有时候,真羡慕罗煞那种直肠子。」

低声呢喃,他亲吻九天龙蛊冰凉的鳞片,得到亲昵的回吻。

冰冷坚硬又带着毒蛊特殊腥味的吻跟记忆中的吻不一样――好痛,全身都痛,只要一想起记忆中的吻,全身就隐隐作痛……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选择毁掉对方……」看着自己的手,如舞伶一般的修长完美,却透着杀气,血魄森冷的沉了眼。

对,他跟那三人不一样,他学不会宽恕,因为太痛了,痛到几乎发狂,不发泄就无法呼吸,如果无法毁灭挚爱,就只能摧毁自己,所以,只好吧对方杀了,杀尽对方所有在乎的人,才能稍微减轻蚀骨般的剧痛。

「小龙,也许我已经疯了吧……」哑然低笑,他对着宠物自言自语道,「可是,这世上本来就只剩下疯子能生存。」

侧头想了想,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说法,他高兴的笑了起来。

完全看不出丝毫血腥气息的天真表情背后,似乎隐含了某种崩毁,但除了睁着大眼望着他的九天龙蛊之外,没有任何人看见。

二刻钟过后,装了美酒的寒玉杯和几样下酒小菜整整齐齐的被排放在他身边。

「主人。」云飞轻唤,恭敬的站在一旁等候血魄的指示。

「好了?」瞥了眼那唯一一杯酒和酒坛,血魄漾出浅浅的笑,「多倒两杯,你跟小龙陪我一起喝。」

「……」云飞有些呆愣住了。

记忆中血魄不曾要他一起喝酒,更别提那抹难得带有正常温度的笑容……主子……怎么了?

还在盘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血魄轻笑的弹了个指风直扑他门面。

回神闪过,云飞茫然的看着他。

「怎么?不愿意陪我喝酒?」似笑非笑的微嗔,清灵脱俗又诱惑人心……

血魄的喜怒转换本来就非常快,现在更是看不出稍早之前想杀人的模样。

但那不表示若他再呆下去,血魄仍是不会杀人。

思及此,云飞赶忙回神道歉,飞快的再拿出两只寒玉杯,倒了两杯酒,一杯放到趴在甲板上的九天龙蛊面前,一杯捧在手中。

血魄这才满意的轻啜了一口,放在千年寒玉雕琢的玉杯中,烈火般的醇美佳酿冰凉入骨,顺着食道滑入胃中,接着化作浓浓酒气,反冲回口中,留下满口酒香。

这九只千年寒玉杯可是价值连城,换做旁人只怕不是藏在神不知鬼不觉的藏宝箱,就是贴身小心收藏,再不然也弄个暗柜暗层什么的……就只有血魄这种小怪物才有这种洒脱气魄,丝毫不在意的把它们当成什么累赘似的,丢给贴身奴仆去保管,还随便拿出来又喝又摔。

没错,如今这雕刻成九龙盘天的九只寒玉杯,只剩下六只,其中三只被一点鉴赏珍惜细胞也没有的血魄随手摔烂了――只因为嫌酒不好喝。

「这的酒不错。」眯起眼,血魄轻声称赞。

「西湖旁的『季氏』是有名的酿酒名家,这坛『凤血』堪称一绝。」云飞恭敬的回答,没有注意到血魄在听见酒名后,眼底一闪即逝的诧异,轻晃酒杯,观察起杯中酒液的色泽。

凤血吗?这名字取的不错啊!

与一般酒液的颜色不同,是更近乎鲜血的颜色,只是稍微偏橘,看起来确实很像火焰的色泽。

传说中凤凰每千年磐涅一,浴火重生,是不老不死的神兽。人就做不到了,弄脏了就弄脏了,就算投火,也不可能重生……

轻笑,挥去脑中毫无意义的想法,一口一口喝着酒,品尝入口的灼热与辛辣酒香。

沉默,只剩下宁静的夜风。偶尔传来水声,也许是水里有鱼,带出淡淡的涟漪清音……

「凤血……」这算是在预告他的末路吗?

低声呢喃,仰头一口喝尽剩下的半杯酒。

这也难怪嘛!都已经走到这种地步了,难道还奢望能有不同的结局吗?

唇边的笑意明显扩大,但在浓密纤长的红艳睫毛遮掩下的,却是一双冰冷无情的眼。

云飞眼底的疑惑更甚,但他仍然没有发问,只是又替血魄斟上一杯。

他知道血魄最满意他的地方就是他的安静,所以只要血魄没问他话,他几乎不会开口。

但他看得出血魄今夜有些古怪,褪去了那身愤世嫉俗的张狂与邪佞,那张充满自嘲与冷漠的脸孔,有着极为陌生的神情。

「云飞,之前我救你的时候,是第一吗?」端着酒杯沉吟的血魄忽然将话题扯到非常久以前的事情。

云飞一愣,脸色先是转白,接着耳根隐隐泛红。

「嗯,是我第一被卖到青楼。」

看了眼有些闪神的云飞,血魄执着的追问。

「我是问,除此之外,有被强取过吗?」

「……在母亲娘家有一,但对方没成功。」拼死反抗的代价就是,他被毒打一顿后卖到青楼去。

虽然不知道血魄为什么对这些问题感兴趣,他仍然据实以答。

曾经在被毒打时不甘的想过,明明想侵犯他的是舅舅,为什么被指责辱没门风的人是他?!可是,没多久他就学会认命了,放弃挣扎封闭内心,会比较轻松……直到他遇见血魄,才重新有「活着」的感觉。

他会这么死心蹋地的跟着血魄,不是没有原因啊……

「还有想杀的人吗?趁我这阵子有空的时候,我们可以到走走。你母亲的娘家在湖北吧?」

这句话很平淡,但确实是在关心他。

闻言,云飞愣了愣,错愕的看着噙着笑意的血魄,不知道这是在考验他的反应力,还是只是主子心血来潮的新游戏。

瞬间犹豫后,决定说实话。

「我没有想杀的人,我属于您,主人。过去的事与现在的我没有任何关系。」他很坚定的回答。

他的人、他的命,甚至于他的意志,全部都属于眼前这个男人,而不属于自己。

「那你还真是我体积最庞大的财产了……」似笑非笑的低喃,血魄哼了哼。

不明白他这句话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的云飞只能继续沉默。

有这么呆的手下,有时候真的很想掐死他……血魄一口喝尽杯中酒,然后甩手丢开玉杯,直接抓起酒壶用灌的。

摔落甲板的玉杯侥幸的没有摔坏,只是在甲板上滚了一圈,残留的红色酒液顺势流淌到甲板上,在晃动的灯火下,是近似血的颜色。

同时,随着血魄灌酒的动作,红的酒渍沿着他弧度优雅的下颚流淌到颈部,沾湿了同样色泽的衣裳与长发,混合成更鲜艳的红。

这样喝很伤身。云飞微微皱眉,想说什么,还是忍了下来。

身为奴仆,他没有资格去干涉血魄的行为。

「算了,既然你没有想了结的仇人,那你就跟我走一趟岭南吧。」喝完一壶酒的血魄道,随手抹去下颚的酒液。

这句话没说明,只是下了结论。

「是的。」云飞接下命令,「那我去收拾行囊。」

才起身,左手脉门忽然被扣住,马上浑身无力。随着血魄用力往回一扯,整个人跌回血魄身旁。

「主人……」身体动不了――就算能动也不敢动――云飞愕然低唤。

「既然你属于我,」红唇贴上他耳畔,血魄脸上的笑容带着某种无法解释的阴霾与讽刺,但似乎不是针对任何人,「那,如果我命令你抱我呢……」

「主人?」云飞惊愕的提高音量。

他刚刚命令他做什么?!

抱……抱谁啊?

「没办法,目前世上我唯一勉强能忍受接触的就只剩下你了。」血魄笑眯眯的道。

没有再给云飞开口的机会,直接吻上他还想说什么的唇。

交缠的唇舌,有丝粗鲁的咬着云飞的嘴唇,直到味觉充斥血腥味……明明是很挑逗感官的吻,却感觉很冰冷。

感觉到云飞全身僵硬紧绷,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血魄低笑。

「再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如果还僵硬的跟死鱼一样,我就放你走。」

他可没有强取的兴趣……唔,也许下这种命令也算一种胁迫吧?

「主人……」云飞颤抖的嗓音中有着哀求,他真的不知道血魄想要的是什么。

用手指轻轻刮着云飞颈侧,若有似无的挑逗,偶尔加重力道,像猫玩弄老鼠那般的观察云飞吃痛的颤抖。

愉快的继续捉弄撩拨他,不经意间,看见趴在一旁的九天龙蛊,正困惑的看着自己。

他,究竟在干嘛呢?血魄脑中忽然闪过这个疑问。

他想跟云飞上床?!

――真的是疯了!他会害死云飞的!

念头浮现脑海的瞬间,反射性一手用力推开云飞,他猛然起身,快步走回船舱,完全没注意九天龙蛊在他经过时,迅速挂到宽大袖口的重量,脸上的表情阴森冷酷得吓人。

不理会身后云飞慌张的叫唤,只抛下一句话要他滚去睡觉,血魄紧紧关上舱门,把自己锁进船舱里的房间。

房间内一点光线也没有,完全黑暗的空间,就好像记忆中那个充满痛苦与屈辱的地牢……

凭记忆摸索熟悉的摆设来到桌边,抓起桌上的火摺子想点个烛火,但手一直在抖,怎么也无法握紧火摺子,点燃蜡烛。

「该死!」愤然将整个台扫落,他咬紧牙,忍住寒颤与反胃感。

左手环着身体缩坐在床上,黑暗中,只剩下自己的喘息声……

身体,动不了……很痛,好痛,好恶心……谁来杀了他!

――永无止尽的……折磨……

不知道过了多久,脸颊上一股冰凉的触碰让他倒抽一口气。但湿润的舔舐触感马上让他知道是他的小宠物正舔着自己同样冰冷的脸颊。

是小龙吗……对,当初也是小龙救了他……

「小龙……好痛,救我……」隐约带着呜咽的嗓音无意识的哀求,他的表情在黑暗中成了谜。

九天龙蛊舔着主人的脸颊,用脑袋上的小角磨蹭他的肌肤,像是撒娇,也像是安慰。

慢半拍的惊觉自己究竟说了什么,血魄开始笑,疯狂大笑。

真不可思议……都已经过了多久了?

为什么还是会讲一样的话?

不停的笑,笑到声音沙哑,才用低哑的声音要求:

「咬我,小龙……我还不能疯……只要再半年就好了……」

颈侧传来剧痛,他感觉到鲜血从体内流到趴在肩膀上的宠物口中,疼痛感带来了清醒,失血则渐渐让他晕眩得无法思考。

疲倦的闭上眼,他知道自己该加快计划的进展速度了――在他完全发疯以前。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神佛,也没有救赎。

所以,就将一切颠覆掉吧……只期待,毁灭可以将所有悲伤怨恨终结……

第二章

他做了一个梦,很遥远很遥远的梦。

在梦中,他第一遇见说喜欢他满头红发的男人――即使事后证明那只是过度甜蜜的谎言毒药。

哗啦哗啦!

森林,小瀑布不停的从高奔驰流下,水在空中飞溅,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七色光芒。

清澈的水面可以看见其中的鱼虾,水底是被冲蚀得圆润的石子,水潭边则有些小动物在喝水。

一抹黑影从瀑布下方游出,窜出水面发出不小的声响,受到惊吓的小动物惊慌失措的奔逃进森林。

「哈哈。」恶作剧成功的是一个年纪很轻的少年。

少年的皮肤很白,浸湿的雪白肌肤散发着珠润的柔和光泽,匀称的身段是未达发育期的少年体格,纤瘦却结实的体型不难看出潜在的爆发力。

一把撩起黑发,在水潭中站直身躯,水面高度大概在他胸腰之间,他愉快的划着水,在水中懒洋洋的浮沉着。

啪嚓!细小枯枝折断的声响传到耳中,少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偷瞥被他放在岸上的衣物,还有拿来遮掩双眼的红纱,他垂下眼,看着在水面倒映的模糊赤红双眼。

唔,太大意了,想说没人就来洗洗澡,才把红纱解下的……

不过,这个时候会过来的,应该只有他了吧?

思绪在瞬息间翻转,归纳出对自己有帮助的判断。

「偷窥吗?卓大少爷?」

语音方落,就听见身后岸边碎石被踩出细微的声响。

被发现了,卓家大少爷,现年二十三岁的卓洛宇笑问:

「为什么猜是我?」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他嘲讽的口气。

……因为猜想的话,就代表他可以吧闯入者给杀了!少年在心底回答。

毕竟,他只要在意这姓卓的能不能活着就好了,其他不管死几个人都可以直接怪到山贼头上,与他的计划没有任何影响。

「因为刚休息,只有你这个大少爷不用帮忙扎营啊!我猜得没错吧?」天真乖巧的口气中还是带着嘲笑。

「高见,真是犀利到我无法反驳啊!」卓洛宇笑了起来,背对他的少年从他的笑声中察觉不到任何怒气。

他的嗓音中有着一种很特殊的魅力,傲然自信,又冷静温和,若要打比方形容,他给人的感觉很像是烈日,总是散发热度,吸引众人目光。

他是五大世家中卓家的继承人,从五岁开始接受继承人教育,也只有这样的环境才能让他融合了各种引人追随的特质。

「为什么你不生气?」

「这是事实啊,除了我以外,就只有你能自己随意行动了,其他人都要帮忙准备晚餐。」

除了他,带了若干家仆的卓家大少爷;以及他,杂艺团赖以维生的头号舞伶,有那个身份可以不用帮忙以外,他想不到还有谁能到走动。

听见他的回答,少年弯起唇角。

他真的很好玩耶,以前遇过的每个人被这样挑衅都生气了――人们总喜欢在自己无力反驳的时候用怒气掩饰失败,但他却坦然接受了……

「怪人!走开啦,没看到我在净身吗?」

「我只看到你在玩水而已。」卓洛宇老实的道,迳自脱了衣衫下水。

水流的波动让少年知道他正往自己的背后走近。

「你不能等我洗完吗?有够没风度的!」少年嘟起嘴,飞快的动脑思考要怎么样才能够脱困并且不让自己的眼睛颜色被拆穿。

他想依靠「舞伶」这个身份混入卓家,就不能在这里被当成异端驱离啊!

「防人心何必这么重?」

「因为你很可疑啊,我听说富贵人家都喜欢抓没地位的寻常老百姓当男宠侍妾,更何况是我这种没地位的舞伶。」

这世界强者为尊,有钱的,拳头大的,就是老大。一般老百姓只能低头过日子,祈祷坏事不要落到自己家来,更别提舞伶这种跳舞取悦众人的低下职业了。

他会选择这个身份来当伪装,也只是想怀念母亲而已。

「停止你的尖牙利嘴,少爷我还没落魄到需要用强迫的地步。」好气又好笑的骂道,一抹红纱从后遮住少年的双眼,「拿去。」

他们贴的很近,这样的距离让少年要拼命克制才能压抑击杀背后生物的冲动。

将红纱遮盖住双眼在后脑绑住,少年转身,右足在水底一踏,往后漂了一段距离,才停下来,在一片红纱迷雾中看着卓洛宇。

「这样的贴近就是你的风度吗?」少年不满的指控。

他绝对不承认刚才那瞬间自己竟然因为感受到他的体温而有些乱了呼吸!

「我不认为你会愿意回头跟我拿,也不想赶你走,只好直接拿给你了。」卓洛宇说的很坦白。

眼前这貌似刚脱离「孩子」称呼的少年有个很难捉摸的脾气,让他想起小时候养的野猫,性子野,总喜欢张牙舞爪,在年纪大了以后更是难以捉摸好恶。

果然,才说完,就看见前一刻还在生气的少年,不知道为什么露出愉快的笑容,非常清灵纯真的笑――然后说出更尖锐的话。

「既然知道我不想让人看见我这张脸,你还刻意过来,这是你该有的礼貌吗?卓家大少爷。」

他其实讨厌自己吧?卓洛宇内心不禁浮上一抹不是很确定的想法。

不然为什么总是刻意的强调他的身分……

「……我道歉,只是想找机会跟你说说话。」这样说起来,的确是他失礼了,早在同行的第一天,这少年就明讲他讨厌有人看见他脸上的伤,所以才用红纱遮掩,「我现在就离开。」

啊?

少年红纱后的眼因为错愕睁大,根本没想过他还真的颌首道歉后就要上岸离开。

那他脱衣服下水是干嘛的?含金汤匙出生的少爷不是应该盛气凌人又骄矜自大吗?

「等一下,你以为这样就算了吗?」

唔,这家伙的脾气真的很难掌握耶,这样要他怎么好好计算他?

「……不然呢?」听到他的刻意刁难,卓洛宇挑高眉,转过身面对他,好整以暇的双臂环胸,等他把话说完。

「你看,你害我把红纱弄湿了,这样天气热的时候很不舒服!」用两根手指投拎起浸了水的红纱,少年很懊恼的道。

「上岸我帮你弄乾。」卓洛宇说的很爽快。

「嗯哼?」他的怀疑很明显。

「我练的是极阳的心法,可以用内力帮你弄乾水。」第一被人如此质疑说话可信度的卓洛宇无奈解释。

至于随行的管家看见他把远赴天山拜师学艺十馀年的功夫拿来烘乾一条红纱时,脸色会有多难看,就不是他现在该关心的内容了。

「好像很不错,但是你破坏了我的玩性。」少年非常把握自身优势的用未变声的童音严重指控,言语间有一丝孩子气。

「……你希望我怎么补偿你?」双手一摊,被指控的人很有诚意。

明明在被刻意刁难,他却没有生气,因为少年刁钻的模样很像闹脾气的孩子,在他的认知中,任何一个经过足够磨练的成年人都不会跟孩子计较。

少年似乎被他的问题问倒了,歪着头,努力想了很久。

好半天后,才勉为其难的决定。

「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就抓五条鱼给我好了,不要太大只也不要太小只,不够肥的也不要,这样应该不难吧,卓大少爷?」

满脸勉强说到最后变成愉快的笑脸,少年有一张非常适合露出笑容的红唇,微微弯起的唇角就算力持面无表情看起来也是在笑,真正笑起来还会露出一点点虎牙跟酒窝,即使被红纱遮盖了大半面容,还是看得出他可爱的长相。

――可爱到让人无法对他生气。

不难?

说了半天条件,结论竟然是不难?!

卓洛宇现在才发现跟眼前少年的性子相比,江南那些娇气的姑娘,以及武林中骄纵的侠女,真的不算难以搞定。

至少,他还是第一在三言两语中被吃得死死的,还没有半点不情愿和生气。

「是是,五条鱼,大小要适中,还要够肥美。」他很识相的点头,表情是正经严肃的,只是嘴角的促狭透露出他不介意被整,或许还有些愉悦。

「还有第三个条件。」少年朝他皱皱鼻子,「你要负责把鱼烤熟给我吃。」

他向来知道得寸进尺四个字怎么写。

「……没问题,但是可以帮我解答一个疑惑吗?」

「嗯?」

「你叫什么名字?」

他就是好奇这点才在这个时间走到这里来找独自离开人群的少年,结果什么都还没问到,就已经先沦为奴仆了。

「啊?」少年错愕的微张嘴,「他们没人跟你说吗?」

「有,他们说『我们都叫他小彦』,但那是他们叫你的,我想知道你真正的名字。」

他简直要被那些纯朴又木讷的杂艺团给打败了,收留了一个孩子三个月,结果连他的名字都没问出来,还是随便找的称呼……

少年被这个问题难倒了,抓着湿淋淋的发尾甩来甩去。

真正的……名字?!

他问他真正的名字?他只记得十大恶人都叫他「血魄」,至于娘亲取的名字……是叫做什么呢?!

很久很久以前,在其他孩子都叫他妖怪、怪胎或被诅咒的鬼童的时候,只有娘亲会唤他的名字……只是,已经记不得了。

可是他也不能说他叫血魄,十大恶人徒弟的名字可是现在中原武林正道人物欲除之而后快的万恶渊薮――虽然他自认杀的人还没一般成名大侠多!

真麻烦,还要当场想一个给他喔?

「……雷,雷鸣凤。」雄为凤,雌为凰,他是凤凰一族雷氏的后裔,他只记得娘亲是这样告诉他的。

所以,既然他问了,那在这段日子中,他决定叫自己白鸣凤。

「鸣叫的鸣,凤凰的俸?鸣凤吗?」他反覆念着这个名字。

「对啊。」见他反覆低吟自己随口取的名字,少年忽然感觉有点热。

怪了,泡在水里也能热?自己是哪儿不对劲了?

「鸣凤鸣凤……」

他到底想念到什么时候?毒哑他怎么样?

红纱后头的大眼开始染上不怀好意。幸好,卓洛宇很快就停止了让少年想掐死他的举动。

「那,我叫你凤儿。」

「啥?」急转直下的话题让还在想要怎么让他闭嘴的少年有点反应不过来,只能愣愕的发出单音。

「作为交换,你就叫我洛宇吧?洛阳的洛,天地四方的宇。」

瞪着他的笑脸,从此刻开始叫做雷鸣凤的少年很直接的说出他的观察结论――

「你有病!」

惊醒,习惯性的保持呼吸跟姿势不变,一面凭听力确认环境安全,一面将内力运转一周,确定全都无误后,才稍微放松警戒。

缓缓睁开眼,血魄望着视线正前方的桌椅,以及烛台散落的凌乱地面,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昨夜发生的事情,可他仍是动也没动。

仍旧动也没动的躺着,酝酿着苦涩的唇角扯了扯,看起来在笑,却是苦笑。

真的没想过,在事隔多年后,还会梦到当初的相识……

原本,他没必要用那么复杂困难的计划,找个舞伶身分千方百计混入卓家偷东西。他大可正大光明的毒杀所有人,或假扮成家仆混入,而不是招人耳目的跟下任当家主扯上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他加入前往江南路途上遇到的杂艺团只是好玩,因为怀念母亲的舞蹈,所以想要有地方跳舞,没想过可以遇到凑巧也要回江南为父亲祝寿的卓洛宇――卓家年仅二十岁就已经接管家族在北方大部分生意的优秀继承人。

那一天,他就站在人群中,用专注的目光打量在跳舞的他。

等待一曲终了,围观的人群纷纷赏钱喝采散去时,他才开口――

「我想要你们到我家来表演,替我父亲祝寿,三百两走江南一遭,路上吃住我全包,有没有兴趣?」

没有虚假应酬与阿谀奉承,他坦然说出他的目的,与他愿意出的价额,干脆俐落的让人以为他只是个商人。

可是武林中人都知道,卓洛宇是天山神翁的徒弟,一身武艺尽得其真传,加以行事作风稳当,隐隐已成为五大世家第二代之首。

那时候,他认识的洛宇开朗又豪爽,兼具了武人的狂傲与一个家族当家主的气势,更多的是一种属于他个人的自在率性,总让他摸不着头绪。

因为好玩与好奇,他答应了那个邀约,同意前往卓家。原本只是把这插曲当个游戏,没想到陷进去的却是自己。

后来想来,「摸不着头绪」本来就是一个警讯,是他太天真,竟然妄想能够做一个与武林无关的梦。

随性的态度、狂傲的宠溺,以及隐藏在行动背后温柔的体贴,都是一张网。

若他因为依恋梦境而停驻,下场就是被网子困伏后……面临死亡。

「洛宇……为什么?」身体很痛,意识昏昏沉沉,执着的想要个解释,也只是想要个自我欺骗的藉口。

「因为,你是血魄。」

这就是答案,这就是他没资格当平凡人的理由。

不是他的选择,一切都是他的罪。

既然他只能是血魄……那,就让鲜血将过去的虚假淹没,然后,用死亡终结一切。

这样的结局,也许比较适合他们……

感觉到枕畔的湿凉,血魄轻扬红唇,有些凄绝的低笑。

「昨晚有吃饱吗?小龙……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把我全部吃了,然后,你就可以自由啦。」

像小龙这种高等蛊物,被饲主以鲜血喂养到一定程度后,若有机会吞食饲主的心脏,就可以不用再仰赖饲主的鲜血而活。

摸摸趴在颈边的宠物,让它用舌头卷住自己的食指,冰凉微痒的触感让血魄像个孩子一样的笑了起来,开怀的笑容一点都看不出来他前一秒还说了多么可怕的话语。

日落后,黑暗中的营火燃烧着绚丽的光亮,长途跋涉的人们决定在此歇脚。

晚饭过后,杂艺团的人吹奏起乐器,将营火旁的位置空出来。

卓洛宇一行人看不明白,明显有些纳闷他们为什么要远离温暖的火光,但马上就知道原因了。

身穿红色衣裳的少年慢慢从黑暗中走出,脸上扬起一抹愉快的笑,轻盈的身形一晃,倏然出现在火边,默数笙乐拍子,抓准时机翩然起舞。

宽大的衣裳随着他的动作飘汤,手腕足踝戴的十数只金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衣带在他旋转的身影旁翩翩飞舞,鲜红与火红交错出让人炫目的景象。

未达发育期的少年体格偏向中性,举手投足间带有一种非男非女的魅力,既散发出女性特有的柔媚,又有男人的俊美活力。

杂艺团的人因为看过很多已经多少习惯了点,卓家的家仆与武师被少年独特的舞蹈吸引住,甚至有年轻小伙子打翻了手中的酒碗。

真是的,看来接下来的路程,他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随扈,别让他们哪个人在大脑发热后对眼前的凤儿做出不规矩的举动,因为他已经够讨厌卓家了。不过,他真的很喜欢跳舞啊……卓洛宇含笑旁观,好几都暗暗捏了把冷汗――他真的很担心少年的衣角或长发在飞扬间会被火舌烧到。

少年……雷鸣凤注意到他蕴含担心的欣赏目光,发出淘气的轻笑,双臂一震,宽大衣袖像凤凰羽翼般,凭空张扬开来――

明明乐曲旋律不变,却随着他足下踏的节拍变换,轻盈灵巧的活泼舞蹈完全转换成另一种形式。

柔韧的身躯扭动出鼓动人心的节奏,一声声清脆的金环碰撞听起来都像是凤鸣声,那是宛若凤凰再现的舞蹈。

兼具凤鸟的绚丽轻盈与神兽的庄严气魄,身体末端的肢体动作却蕴藏了隐约的挑逗,指尖微妙的变化勾人心弦。

卓洛宇眯起眼,直视着少年,他敏感的察觉到少年这舞是专程跳给他看的,虽然隔着漫漫红纱,他仍然可以感觉到少年的目光专注的停在自己身上。

视线无法移开,尽管理智知道这样着迷很危险,经验告诉他不能疏于警戒外在潜藏的危机,但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竟然严重失常,令他无法自己的回应对方的注视,全心全意的想将舞动的身形纳入眼底。

他热切的目光让少年很高兴的加唇畔的笑容,脸颊上的酒窝更了。

一曲终了,少年右手一甩,运上内力的衣袖带起强大风压,令营火瞬间消失,眨眼间,这临时营地陷入一片黑暗。

顷刻后,火苗再度窜起,营火又恢复正常,众人也恢复了视线。

这时,少年也已经离开火边,独自走了开,远离众人的目光。

虽然他喜欢跳舞,但对于因为过分欣赏他的舞蹈而接踵而来的困扰可是感到很厌烦的。

如果在平时杀了也就罢了,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任务,是能少杀一条人命就少杀一条人命啊!

回马车边拿水喝,稍微擦擦汗,就听见身后有数声脚步声逼近,但旋即又退了开来,只剩下一人慢慢靠近。

看来,这卓家大少爷还有点用嘛!不枉费他刻意陪他玩玩了。

才在想着,就听见身后的开人口发问:

「凤儿,这舞……叫什么名字?」

固执的帮他取了小名的年轻男人的嗓音似乎比平时更低哑了点。察觉到这点,他愉快的勾起促狭的笑容。

要回答吗?少年想了想,然后转身,朝卓洛宇皱皱鼻子,淘气的笑了。

「不告诉你,除非哪天你能让我想主动想再跳一。」

那是他偶然兴起,也是他受到他吸引的最初表徵。

因为,那是凤求凰的舞步,是凤凰一族的求爱之舞,应该是两人合跳的双人舞,他只有在母亲死前跟母亲跳过一――为了传承。

原本不告诉他只是因为一时淘气,却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他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

不过,就算说了,结局大概也不会改变吧?

第三章

云飞觉得很不对劲,因为血魄的异常沉默。

虽然过去血魄也不是个话多的人,但多少会用嘲讽的口气对他介绍经过的地方,或者讲解武林中应该提防注意的人物,偶尔心情好,两人便戴着斗笠遮掩发色,混到城镇的市集中,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儿。

只有某种程度的心情不好,才会让血魄保持沉默――但那种沉默是想远离人群,独自消失数天的沉默。

至于现在,他感觉血魄好像不只是沉默,还在发呆,抑或是在思考什么,似乎没有什么人事物能映入那双火焰般绯红的瞳眸中。

猛然一看的人,或许还会因为他眼中的空洞无神而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尊人像雕刻。

可是偏偏他还愿意赶路,甚至不反对走进热闹的客栈用膳……这样的异常让云飞无法拿捏他的情绪,连带的有些不安和焦虑。

这样……不行啊……

「主人。」他低声轻唤,声音打破了单调的马蹄声。

因为周遭发生动静,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终于活了,缓缓转动,把视线停到他身上。

「怎么?」因为修练阴毒邪绝的内功而经年异常鲜红的红唇徐徐往上扬起。

血魄很爱笑,愈心情不好愈要笑,在云飞的记忆中,他还没看过笑意真正出现在血魄眼底。

「您在因为海沙帮、恶虎岭等帮派先后宣布叛变忧心吗?」

日前,就在他们刚离开西湖的隔两天,就收到以海沙帮、恶虎岭为首的十几个小帮派与无帮派的人宣告武林自此脱离「血魔尊」血魄的号令,反叛邪道联盟,从此不管武林中正邪两道的斗争,因为他们再也看不惯血魄的滥杀无辜与任性妄为了。

消息一出,正邪两道哗然。

而血魄迟迟不做出任何惩治叛徒的举动,更令他声威大减。

也许是因为这样开始,同盟之中,对血魄的敬畏慢慢减弱,渐渐有愈来愈多不平的声浪产生,也陆续有人脱离叛变,甚至公然声援协助正道抵抗血魄的暗算。

就连他都知道,若血魄再不有所行动,原本就是靠着血魄采取高压手段与狡诈计谋统整起来的邪道联盟,绝对会立刻瓦解,然后身盟主之位的血魄将背腹受敌,成为正邪两方欲除之而后快的箭靶。

不同于他的设想,血魄讶异的看着他,露出有些顽皮的笑容。

「猜错了喔,云飞,我为什么要为他们伤脑筋呢?他们没叛变我才担心呢!」

云飞被这答案搞糊涂了,一双眉不由自主的往眉心皱了起来。

「主人,您希望他们叛变?」

他没会错意吧?!一瞬间,他怀疑是自己想岔了。

「当然啊!」血魄的答案硬生生摧毁他小小的希望,「我都做到这种地步了,他们再不叛变,难道天生是当狗的料?」

邪恶狡诈的口吻中饱含恶意,还有一丝丝细微的、近似孩子恶作剧成功的得意。

「主人!」云飞急叫。

「叫什么?」血魄睐了他一眼,眼底的轻松与正经让他自觉的闭上嘴,「我从坐上盟主宝座开始,就不停对那些在武林上独霸一方惯了的人施予严重威压,又一直派人去跟正道做生死战,关键时候又让他们找不到人,自己胡乱满江湖跑,除了各派掌门一辈的杀了不少,就只有残害无辜,偶尔还会主动打破计划坏事……让我等了这么久才开始造反,我只能说也许之前的威压做得太成功了。」

「……」云飞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刻意要让他人背叛,存心让曾经的手下反捅自己一刀,血魄这样的计划在他看来,无疑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他感到阵阵昏眩与错愕。

如果他今天武功高强到能为血魄尽一份力,替他除掉众多敌手,那或许他不会这么不安。

偏偏他被血魄捡到时,已逾了十五岁,超过了打根基的最佳年龄,也因此即使血魄丢给他不少上等极品功法,几年来成就却只有堪堪爬在中上境界,实在无法在真正危急之时为血魄效命。

挥出一道掌风打掉云飞脸上的忧心,血魄的声音在风中飘散:

「想不透吗?你只要知道一切都按着我的计划在进行就可以了。」他并没有对他解释的意思。

困惑的盯着把头转回去迎视前方的血魄,隐隐从他的笑容中找出了昔日曾经一度在自己脸上看过的阴霾,云飞心头一惊,不安的低问:

「主人……您,不想死吧?」

听见他的问题,血魄咯咯笑了起来,笑得嚣张,直到马匹似乎被他的狂笑惊吓到,才勉强停止笑声,拍拍胯下的骏马以示安抚。

「我只是想要一个结束而已。」

语落,策马奔驰而过。

云飞双腿一夹马腹,飞快追了上去。

专着的凝视血魄宽松的红衣随着马儿奔驰而飘动,在阳光下看起来,似乎随时都会被强风卷上苍穹,消失在他面前……

握紧疆绳,强行压下心底的不安,感觉口中尽是苦涩。

他注意到了――血魄并没有否认他的问题。

听说拥有相同特质的人,不是互相吸引,就是相互排斥。

如果只有卓大少爷被他吸引就算了,十大恶人教的第一门课就是冷酷无情,他应该完全不受影响。只是……很幸运,也很不幸的,他竟然被那个家族大少爷吸引了?!

懊恼的拔下一把小草,雷鸣凤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蠢到家的想去玩弄那个也许他根本不应该多费心思的人。

如果不要刻意观察认识,就不会受到影响了吧?

「凤儿?」

说人人到,说鬼鬼来,让他苦恼好一阵子的年轻男人神出鬼没的找到他了。

「怎么样?」

「给你吃。」

一小包用油纸小心仔细包裹的东西被放到他面前。

一边打开油纸,他随口问道:

「怎么找到我的?」

哦喔,是桂糖!有糖球跟软糖……这桂软糖不便宜吧?

「你不觉得我们很像吗?我也喜欢这种地方。」卓洛宇轻笑,随意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喂喂,大少爷,有人邀请你吗?太自动了吧!

「小心弄脏你的衣服。」

红纱后的眼眸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将一颗糖球丢到嘴里。

「没关系,天气那么好,很适合躺在草地上午歇。」

「……」他有些愣住了,因为这也是他的感觉……

很像……是吗?

或许是吧!只是因为成长环境不同,所以他在自傲的背后是能体恤人心的温柔,他的傲然却建立在冷酷之上。

怔愣间,嘴唇感觉到温暖柔软的触碰。

诧异的瞪大眼,隔着红纱,可以看见他坚定执着而温柔的眼中,有着他曾经在很多人眼中看过,却不曾有人用这样的目光凝视自己的……爱恋。

假的吧?

因为太过惊讶,所以忘了把他推开――或者是他也不想推开用如此眷恋的目光看待自己的人,直到湿热的舌窜入口中,意外之下差点被糖球噎到,才赶忙推开他。

「我不会道歉。」

卓洛宇的第一句话就差点把他气死,但第二句又让他迷蒙了好久。

「因为我很喜欢你,如果你讨厌的话可以直说,我立刻离开你的人生。」

他的人生?他还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可言吗?

这个人说喜欢他……

目光沉静的停在之前温柔强势的亲吻自己,现在却已经有点泛黑的唇,知道是自己充斥剧毒的体质害了他。

但他不会察觉,因为那种毒会让人死于无形。

喜欢?讨厌?相似的两个人,如果说他被他吸引了,那他自己,是喜欢还是排斥他?

就算想留下来,只会害他被十大恶人杀害罢了……尽管该顾虑的他都知道,但任务期间还有三个多月,他……还可以做三个月的梦,对吧?

可能他的沉默让卓洛宇做出了解释,身旁的男人无奈一笑,刚准备起身,衣襟就被用力抓住。

「下不准偷亲我,你害我差点被糖球噎死了!」露出笑容,咬破舌根,主动亲吻他,让他吞咽下自己的血。

跟「药人」罗煞相反,他全身上下的体液都是毒药,只有舌根由他自己逼出的精血,可以解毒。

一直都认为不可能有人让自己主动逼出精血相救,因为他是血魄,是十大恶人精心制造的杀人傀儡,他安于与十大恶人互相利用,就算就这样死去亦无妨。

可是,这个人说他喜欢他啊……尽管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是这个人喜欢上了他最无防备伪装的真实自我。

「洛宇……」这是他第一叫他的名字,「别讨厌我,我绝对不会害你的。」

他与他,很相似,所以在感情来时投入的很快,决裂后也走上相同的诀然――因为,他们是同一种人嘛!

只是,在偶尔回想起过去的时候,会很想问,既然是同一种人,为什么不知道他的想法?

他是真的认为就算要背叛十大恶人也无所谓,甚至为了保护他,他不介意跟正道联手诛杀十大恶人抹去这层威胁。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杀了他!

难道只因为他是血魄,因为这身充满血腥的红,就没有资格说想跟他永远在一起了吗?

更或许,是他把承诺看得太真,一开始就看错人了。

说爱或喜欢,即使当下是真心的……却不见得会到永恒。

红唇勾勒出一抹充满嘲讽的笑,红瞳沉静的看着静坐一旁听后差遣的云飞。

「云飞,我提醒你一件事。」他边说边折断小枯枝丢进身前的营火中。

云飞真的很好,谨慎、细心、够忠诚,也不多话,但还不够心狠,身手也还不够高强,这让他很难放心的把云飞丢进他计划里的最后一步。

「是的,主人。」听见他出声了,云飞立刻将原本四警戒的注意力全放到他身上。

「就算有一天,你遇到一个说爱你的人,也别把心交出去。就因为我们这种人与常人不同,很少有人愿意爱我们,所以才容易被感动……可是,你要记得,自己永远是最重要的,如果还想活下去的话,先爱自己,再爱对方,把对方摆在要,永远别去相信虚假的承诺,这样子,才不会坠入地狱。」

如果当初他能够冷静点,能够狠下心来,就不会尝到接下来几欲令人发疯的地狱酷刑了。

因为云飞跟他同为「异类」,所以必须提醒。

「……主人?」

「若是背叛,就亲手杀了爱人吧,趁你还爱着对方的时候。死亡并不可惧,没有人有资格摧毁另一个人的真心。」

就因为爱,所以才要亲手杀了对方。在爱变成恨之前,将一切归于零。这样的话,或许还可以当个「人」。

「没有那个机会的,主人,我会用我一辈子服侍您,直到我死。」隐约察觉了什么,云飞坚定的道。

挑眉,血魄看着说词数年如一日的男人,扬起一抹无奈的笑。

「我知道你想死在我身边当背后灵,但这武林喋血总有结束的一日,就快了……若你没死,也差不多要考虑成家了。」

他不喜欢血魄用要替他打算后半辈子的语气在说话,他一辈子都会跟随他的……

「主人!」云飞不安的低叫。

「吵死了!叫什么叫?成家了也还是可以跟着我嘛!奴性这么重干嘛?」没好气的瞪了云飞一眼,「再吵!再吵我找个男人给你!」

「……」云飞很识相的马上闭嘴,以免这主子一时心血来潮决定押他去妓院,或者当真决意包个男人给他,那他可就真的哭不出来了。

「真是的……有哪个男人跟你一样都二十有四了,还连个妓院都没去过……」

但显然兴致很高的血魄仍不打算饶过他,嘀咕嘀咕的继续抱怨个没完,一直抱怨到云飞那张正经严肃的脸红到几乎要烧起来了,才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停止刻意的调侃,倒地翻身睡觉。

闭上眼,感觉到云飞拿了毯子替他盖上,他将毯子往上拉,一直到遮住半张脸为止。

宁静的夜晚,只剩下枯枝在火焰燃烧下发出的细微声响,还有一些出没于夜晚的生物的鸣叫声。

天空中,月亮的位置慢慢移动,就在云飞替营火第三添加树枝时,听见血魄平静的命令:

「云飞,你也可以准备睡了,小龙会守夜。」

「是的,主人。」

背对自己的身影纤细而瘦弱,血魄的逐渐异常让他很不踏实,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因为血魄的思绪本来就瞬息万变。

说不定,只是他多心了,他的主人不是行为异常,只是继续让他捉摸不着头绪罢了……

再过了两天,云飞奉血魄之命联系上了原本就按计划在岭南活动的人马,来到了邪道联盟作为隐藏据点的四合院。

「参见盟主。」

看着三三两两从屋子里走出来的人,以及那种稀稀落落的参拜跟称呼,云飞忍不着皱眉,一股怒气在胸口盘旋。

无论如何,他都见不得他们对血魄如此不恭敬。

右手搭上血魄赐与他的软剑,才想动手,就被血魄哼了一声。

心下一凛,想起血魄就算有点失常也还是血魔尊,并不需要他自以为是的出头或多嘴。反应过来的同时,他连忙低头退回血魄身体右侧。

血魄笑容不减的举步上前,赤红色的眼底是冰冷的光芒。

看着他一步步前进,原本脸上充满着不屑与轻视目光的众人额头开始冒汗。

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忘了血魔尊称号的由来,以及这三个字代表的狠辣。有些怕死的人已经开始含恨嘀咕,刚刚是谁带头说想给他脸色看的?!最糟糕的是,为什么自己还蠢到跟着他们一起做呢?

无形中,原本随意摆手的行礼,腰杆却不由自主的弯了下去。

血魄一声不吭的坐到主位上,目光不怀好意的扫过每个人,将那些还敢抬眼看他的人给看得低下头去,才慢慢露出邪佞笑容。

他是不介意他们反抗或叛变,但那也要有时间的先后顺序,最恰当的时机显然不是现在,万一坏了他的好事,可不是毒死几个人能了事的。

「好了,你们心里服不服我只有你们自己知道,要怎么做随便你们,但若有谁敢坏了我的好事,就别怪我让他生不如死了。」

死,可怕吗?!

不,死亡对真正的亡命之徒而言,并不算是真的可怕,因为他们一直过着在刀口舔血玩命的日子。

对这种人来说,真正可怕的是将人折磨到毫无自尊理智,却偏偏死不了的酷刑――偏偏这正是血魄最常拿来惩治手下或被俘虏的敌人的手段。

额角的冷汗滴落在地上,他们只能沉默不吭声,保持原本的姿势僵硬不动,以免血魄将矛头指向第一个乱动的人,心里却不知道已经把血魄骂了多少。

云飞看着他们,眼底有些了然。

他知道他们心中在想什么,在他遇到血魄前,也常常有这种举动――不甘心,想反抗,偏偏又畏惧死亡与折磨,所以只能抛弃自尊。

自尊这种东西,不是每个人都拿得起的。

默然的替血魄上茶,他纹风不动的伫立血魄右后方,替右手无法行动的血魄提供了掩护与防备。

早就习惯他的作法,血魄顺手拿了茶来解渴,为了从西湖赶来,他们可是在马背上奔波了好几个昼夜,这事情讨论完,还是得要先休息一晚才能行动。

「好了,来个能说话的,现在计划进行的如何?」再拖下去,他可能就没耐性听了。

他的目标,是岭南陈家。

陈是中国的大姓,随便一抓都可以抓一把,但说起这「岭南陈家」,大概跟「江南柳家」的声名差不多。

陈家在岭南六代经营,有百年历史,对武林而言明着没什么势力,暗地里却有不小的影响力,因为陈家非常爱交朋友。

跟柳家的乐善好施赢来的好名声不同,陈家是爱结交江湖朋友,六代下来,影响力绝对不容小觑。

随便江湖上哪个有名的大侠的师父或太师父都可能跟陈家老太爷认识;随便一个绿林好汉的祖上也可能是陈家资助过的……蜘蛛网一般的关系牵扯出去,可真牵扯个没完没了。

就像之前叛变的饿虎岭山寨,正是因为曾经承了陈家的大恩,宁可得罪血魄被刀剑抹脖子,也不愿意伤害陈家人。

这正是他要的结果。

会选定陈家,一方面是逼得邪道中人不得不反他,好颠覆正道人心中对于邪道份子的成见,替罗煞三人以后铺路……

按照之前的计划,消息应该已经由饿虎岭放出了,不少人都赶往陈家,因为陈家交朋友只凭一个义气而不问身分,所以各路好汉都有,有些敌对派狭路相逢,全赖得陈家老太爷的面子,才没有在大厅见面时就抄家伙拼命。

这种时候,只要给他们一个共同敌对的目标,就很容易逼得他们不得不联手,进而感到惺惺相惜。

他要改变这整个武林,献上的祭品将不可计数。

只有用鲜血与尸骸将原本的道路淹没,才有可能强迫众人走上另一条道路。

现在他要问的,也只有对方来了多少人,以及在人手的分配上是如何戒备的……等等问题。

面前众人直起身,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后一人往屋子中央一站。

「启秉盟主,目前整个陈家大概有近百名好手,其中更有素心派、武当派的好手,卓洛宇、叶歌等独行侠也已经到了……」

「陈家人呢?撤走了吗?」血魄挂着莫名的微笑,眼中闪烁着某种光芒,在听见卓洛宇的名字后,笑容似乎更了一分。

「没有,一个都没走。」这可是他们监控了快一个月才确定的。

「很好,歇息一晚,把人手都叫回来,明天……咱们去打声招呼。」

虽然嘴里说的是打招呼,但每个人都听出那句话的冰冷与杀机。

毫不犹豫的起身,准备招呼云飞帮他准备沐浴与歇息,但身后的急喊勾住了他的脚步。

「盟主,且慢,我有一个问题。」

回头,血魄微微眯起眼,看着那名约莫三十五岁上下的男人。

「秦庄主是吧?有事吗?」

「我想请问盟主,屠杀陈家与我们要血洗正道有什么关系?陈家并不算是真正的武林人士啊!」

血魄兴味盎然的笑了,非但没有杀人的意思,反而坐回位子。

「秦庄主,若我没记错,你臣服于我就是为了帮被正道人士血洗的全庄一百一十三人报仇吧?」

秦庄主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血魄连他家枉死的人数都记得一清二楚。

「是的。」

「那我问你,难道你觉得你六十岁的老母亲、端庄婉约的夫人、十五岁的儿子、忠心的丫环家仆,还有管事与其他兄弟的父母妻儿,都算是武林人士吗?」

话语一落,屋内先后响起抽气声,随后,是连根针落地都可以听见的寂静――安静到沉闷的地步。

而能够面对血魄仍悍不畏死的男人,则全身发抖,用尽全力才能压抑下满心伤痛。

「当然不关他们的事,真正在武林上舔血过生活的是你们结拜兄弟十四人,庄里的人会武功是因为那是你们教导他们防身的,别说杀人了,搞不好连跟寻常百姓打架的经验都没几个。可是他们全死了,就因为你们兄弟在外出时跟青城派干了一场,杀了青城派掌门的独子,秦家庄就被冠上『恶贯满盈、死不足惜』的大帽子,直接被抄家灭门,只有远赴邻镇去替母亲买药的你逃过一劫……可笑的是,据说起冲突的原因,只是因为青城派那个浪荡子跟师兄弟喝多了酒,在客栈用膳不给钱,还调戏掌柜的女儿,所以你家冲动的老三看不过去出声骂人,对吧?」

轻笑,笑声里没有笑意,反而充满无奈与憎恨。

「你同情陈家,是因为陈家让你想起故人吗?」

「……」昂然而立的男人没吭声,他拼命的扬起头,不让眼泪落下。

「可是,秦庄主,所谓的报仇,就是把自己所尝到的痛苦,加倍的还给对方,让对方后悔再后悔,痛苦到生不如死,才能血祭故人啊。这世上早就没有真正无辜的人了。你自己考虑一晚吧,真的不想去,就别去了。」

明明就不是谁的错,却偏偏要为此而死,打着正义的旗帜,把「异己」者冠上邪魔歪道的头衔,名正言顺的铲除……若这就是正道与公理,就让公理正义去死!

阴毒在眼底一闪而过,血魄浑身弥漫着冷酷的杀意,身形眨眼间消失在主位上,众人只看见一抹红云飘落屋外空地,云飞立刻跟上。

无声中,屋子里的众人也渐渐散去,只剩下秦庄主独自伫立原地,一动也不动。

鲜血,一滴滴的从握紧的指缝中滴落。

日落后,未点烛火的屋内陷入一片漆黑。

映着窗外的月光,似乎隐约可见,有什么从男人的脸颊流下……

第四章

自从认识洛宇以后,他生平第一尝到被人宠溺的滋味。

母亲当然疼爱他,但儿时那种生活环境是做不到宠溺那种程度的。

虽然有时候会觉得过度的关心很烦――因为他已经太习惯自己照顾自己了,所以连食衣住行都要被念半天时,就有点想让说话的人变哑巴的冲动。

他知道泉水洗澡很冰冷,但从他有记忆开始,就没有洗过热水澡,也不觉得冬天泡溪水有什么不对的。

「凤儿,你再敢在冬天给我在溪里洗澡试试看!」卓洛宇难得动怒,双手忙着拿毛毡将雷鸣凤整个包裹起来。

「不然在哪里洗?你该不会要我一整个冬天都不准洗澡吧?」皱眉,打定主意不可能真的听他的话不洗澡净身。

「……你可以要我找人帮你烧水。」

「你想煮熟我吗?」

「……」

怒气尽消,年轻男人很困惑的看着他满脸因为洗澡被打断的馀怒,小心的问:

「凤儿,你洗过热水澡吗?」

「……洗热水好玩吗?」

他看见卓洛宇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但他从没看过那种情绪反应,所以猜不出来那代表什么意涵。

话题结束,他被拖回房间穿衣服,来不及抗议,又被拖上马,策马狂奔了一刻钟,最后来到一座山上。

「你带我来山上做什么?天都黑了……」还强迫他跟他骑一匹马,害他好几都想把身后的人给干掉。

「上山就知道了。」他的口气很闷。

讨厌,乱发脾气做什么?惹火他就直接宰……不对,惹火他就直接早人比较好,毕竟他一直都对他还不错,怎么说也不该杀了他。

满脑子胡思乱想中,他看见半山腰有个小山庄,那就是他要带他来的地方吗?

下马,卓洛宇随口吩咐仆人准备晚膳,然后带他往屋后走。

大户人家的建筑就是复杂,连小山庄都要七拐八绕了。

「你打算把我埋掉吗?」愈走愈偏僻。

「我还想把你淹死咧。」哭笑不得的回应。

嗟,怪人一个,心情又好了喔?

他们来到建筑物环绕的一个庭院,院中很奇怪的有一圈用木板围起来的地方,没有屋顶,但从外面什么也看不到。

卓洛宇走上前,推开木门,一股热风夹带一股奇怪的气味迎面而来,雷鸣凤先是警觉的闭气,稍后察觉体内的蛊没反应,所以可以确定这气味没有毒,才又放轻松。

「凤儿,进来。」

他边招呼边在里头点起火光。

好奇心旺盛的雷鸣凤左看右看,慢吞吞的靠近木门。

在下雪的冬天,这种温度真的很舒服。

木板围绕的是一个池子,池中的水冒着热气,不大不小的空间中弥漫着淡淡的白雾。

「这是暖泉,冬天泡很舒服,下去吧,我等等帮你拿衣服过来。」

卓洛宇微笑,拍拍他的头。

「喔。」探手触碰有些烫人的池水,他犹豫着要不要下去。

习惯了冷水冲澡,这水温让他有点担心会烫人。

但一来认为卓洛宇应该不会害他,二来他也不认为自己会蠢笨到被煮熟,所以在卓洛宇出去后,他好奇的褪了衣衫下水。

一开始有点烫人的温度在习惯了以后,舒服得让他发出满足的叹息。

冬天冲冷水澡总是让身上一些旧伤很难受,泡这热水让肌肉都放松了,原本隐隐作痛的旧伤也比较不疼了。

「好棒……」干脆跟洛宇说他想住这边算了……

不过因为是热水的关系,让他脸上的红纱变得湿湿黏黏的贴在脸上,弄得很不舒服。

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红纱解下来,吸了一口气,整个人沉入水池里,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浮出水面。

「凤儿……」迟疑错愕的低喃声让他吓了一跳。

糟糕,沉入水中反而让他没有听见本来脚步声就极轻微的卓洛宇进来的声音。

一手抓住红纱想往脸上蒙,却注意到水池中有一丝丝黑水,因为池水有排出口,所以他一直到现在才注意到。

慌忙抓起身后的长发,原本用药水染黑的发色已经恢复赤红色。

被看到了!

低喘,虽然泡在热水中,却觉得打从心里发冷。

他不知道……他没想过这暖泉会把药水洗掉……有么办?!

他感觉时间过得好慢,僵持的沉默中,原本的温暖在渐渐崩毁。

他放手让红纱沉入池底,感觉心也随之沉入黑暗。

「……被发现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扬起唇角,他干脆让红纱沉入池底,转头面对最不想面对的人。

卓洛宇面无表情的瞪着他,眼中充满了无数复杂的情绪,还是没说话。

果然……除了母亲跟十大恶人以外,没有人能不在意这身血腥的颜色……

「我穿了衣服就走。」

垂下眼掩饰心底的落寞,他探手去抓从卓洛宇手中滑落到地上的衣衫。

刚抓住布料的一角,手腕就被压住。

原本僵硬站直的男人跪了下来,一手压住他想拿衣服的手,一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凝视他赤红的双眼。

他不安的想挣扎,因为不喜欢眼睛的颜色被看见,也不想看见对方脸上的嫌误或恐惧。

「很漂亮……」低哑的呢喃让他挣扎的动作顿住,细细的吻先是落在额头,然后温柔的落在眼帘。

他刚刚……说什么?!

不是恶心、不是妖怪……而是漂亮……?!

过度的惊讶让他无法反应的任凭原以为会用力推开他的双臂抱紧他,感觉到身上的水弄湿他的衣服。

对,是身上的水弄湿他的衣服的,绝对不可能是泪……从他有记忆开始,甚至连母亲死的时候,他都没哭过啊……

「凤儿,这下你真的像只凤凰了,这身羽毛挺漂亮的。」他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耳畔的嗓音隐约含笑,有心疼,也有宠溺,他用跟记忆中母亲同样的温柔力道磨搓着艳红的发。

「我……我是血……」

「嘘,」他打断了他不安的话语,「你是我的凤儿,除此之外,谁也不是。」

他愣愣的看着他,听着他强势的话语,无法答腔。

「看过血珀吗?血色的琥珀,是种非常美丽的宝石,跟你眼睛的色泽一模一样,下我送你血珀好吗?」低喃的沙哑嗓音温柔而眷恋。

跟他染血的称呼同音的宝石,在眼前这人眼中,却是美丽的……

珍惜而温柔的吻,一样带着血腥味,却在唇舌交缠中,尝到了一丝甜蜜。

哗啦!

热水从背后淋下,血魄一震,猛然回神。

他又在发呆了吗?最近老是想起以前的事情……红唇噙着苦笑,他慢慢闭上眼。

「主人?」云飞的声音带有迟疑的想确定。

「没事,我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

起身让云飞帮他擦乾身体,穿上衣服,独自走回寝室,熄灯。

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亮,思绪还是不停翻腾。

有时候很困惑的是,那个人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他的「血魄」的?是一开始就猜到了吗?还是后来才得知的?

他所说的话,又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从前那所有的温柔与爱恋,曾经有真实存在过的吗?

想问,或许只是想知道,自己到底也没有被爱过……可是,是到如今,这答案肯定与否,都已经不重要了啊。

「小龙,过来。」轻声低叫,让小宠物缩进怀里,冰冰凉凉的温度让他平静了下来。

不该迟疑,不该留恋,就这样把所有都结束掉……可明明知道该怎么做,却还是会不时想起。

「哼哼。」自嘲的哼笑,他闭上眼任黑暗吞没神识。

自从得知「血魔尊」血魄没有去费心思追缉叛徒,反而把矛头直指岭南陈家以后,不少武林好手就已经先后赶至救援。

他们有的曾在穷愁潦倒之际接受过陈家的帮助,有的真心与陈家老爷兄弟相称……虽然帮助陈家的理由各个不一,身份也黑白交杂,但不约而同的,他们都希望能够帮助陈家,别再让血魄嚣张下去。

照理来说,有这么多各方好手齐聚一堂,就算不至于摸摸鼻子绕道而行,也至少会先观望风向再想点办法好个别击破。

可是,血魄是狡诈的、谨慎的、擅于玩弄人心的。

他清楚知道,这些众派之掌、数帮之主因为谁也不服谁,反而疏于调度人手,少数几个没有门派牵累的人,又因为陈家人口众多,无法顾及陈家偌大宅邸的每一个角落。

正因为如此,他不但没有暂避其锋,反而趁他们站稳脚步前,趁势出击,使用环环相扣的连环计,利用人心弱点,嚣张至极的在众人看护之下,掳走了陈家第三代唯一的男丁,甚至嚣张的在刷洗得雪白的屋墙上以鲜血书写下大剌剌的拜帖。

这举动无疑的是在这些英雄好汉脸上扇了几记响亮的耳光,也让他们知道,忌讳着什么旧恨新愁互相猜忌的后果,就是不足十五岁的、会用景仰崇拜的目光看着他们的那个少年如今陷入生死未卜的险境――意气之争连个屁用也没有。

打从成名以来,他们就未曾蒙受如此奇耻大辱,但人从他们铁铮铮的保证下被带走也是事实。

事发之后,陈家原本就紧绷的气氛,更是一下子蒙上了愁云惨雾。

「陈老爷,这事是我周征办事不力,我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会把小公子平安救回来的!」

周征非常不爽,一张大胡子脸胀得火红,脖子上青筋浮动,只差没被血魄气到脑溢血。

想他塞北雷霆堡独霸一方,竟然在赶来岭南帮助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朋友时出了搂子,他简直有一刀把自己脑袋砍掉的冲动。

「周堡主,您别这样说,大家都已经为我陈家尽心尽力了,是那厮太过狡诈,这……依各位所看,老夫那孙儿……可还有希望救回来?」陈老太爷忧心忡忡,面色惨灰的问。

这话说得体谅,但众人老脸上均是一红。

如果不是他们东提防西提防,各自猜忌又隐隐有暗斗相争之意,谁也不服谁的安排,导致于闹了这般大乌龙,那血魄不管有通天本领,都很难在他们层层戒护下把人掳走。

但千金难买早知道,不管他们现在如何后悔都没用了。

面对陈老太爷这个不安的询问,饶他们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顶尖人物,也不敢答得肯定,因为掳人的是血魄。

诡谲莫测的血魄、狡诈阴险的血魄、性情变换不定的血魄……过去三年多的喋血事件中,只告诉他们一件事――只要有血魄出现的地方,一定会死不少人。

这样的魔头,可能费心抓走一个少年却不取他性命吗?

此时的沉默,是凝重的。

陈老太爷眼中的绝望,在众人的无语中随着时间流逝愈来愈浓,耳中听见的,只有从屋后传来的媳妇的哭泣声,以及依稀可闻的……孙子的呼救声。

他为什么没有看好那活泼好动的孩子呢?这种问题现在就算问上一千也不可能有答案,可是他还是忍不住一再的这么问自己。

「陈老太爷,现在绝望还太早了。」

出声的是刚好走进大厅的两个年轻人之一。

「韩七爷,你这话怎说?」

韩七,北海七狂的老七,昔日恩师曾受过陈家恩惠,所以听闻陈家有难,素来不过问中原武林之事的北海七狂也只好合力把资质武功最高,同时年纪最小的小师弟踢出来「为师报恩」。

由于北海七狂的师父辈分高得吓人,连少林寺高僧都得称呼一声师叔祖,想到自己的辈分比一堆老和尚还高,这天性率性自在的韩七就开始想咒骂自家师父是个老不死妖怪――虽然恩师现在已经挂了。

面对这种「困境」,韩七除了在心底死命咒骂上头六个不够义气的师兄师姐,顺便哀鸣师父的「祸害遗千年」,没事欠了个恩情,害他闲云野鹤般的有为弟子必须耗费青春在这中原武林的斗争之中。

可是咒骂是一回事,能不能真的把亡师的遗骸拖出来鞭尸又是另一回事,所以韩七低骂含在嘴里,还是很认命的一路从北海千里迢迢赶至岭南。

不过,赶到了是赶到了,但他懒得应酬,厌烦互相吹捧,讨厌客套,在他的坚持下,这乱得可以的中原武林几乎人人都称他为「韩七爷」――他宁可他奶奶的当个大爷,也不要被一堆年纪可以当他爷爷的老前辈叫师叔!

他也是在前院作战时,第一个发现后院有异状的人,不过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护院被毒死了四个,陈家小公子的贴身随仆惨死,雪白的墙上用鲜血抹上了「血债血还,不死不休」八个大字。

然后,在各个武林好手回到大厅去唉声叹气时,只有两个人还留在后院。

一个就是韩七,另外一个,则是卓别山庄的庄主,卓洛宇。

此时,听到陈老太爷的问题,韩七马上把球踢给跟自己一起研究半天的男人。

「与其问我,倒不如问他。」

众人这才注意到,卓洛宇手中沾有沙土和鲜血的信签。

「这似乎是挑战信的样子,上头言明若要救回小公子,三日后到东边三十里外的八仙亭一会,但若提早有人行动,小公子的性命绝对不保。」他说着,将手中的信签交给陈老太爷。

「卓庄主,这信签是在哪里发现的?」周征性急的追问。

「尸体身下。」回答问题的是韩七,「他研究现场的痕迹找出来的。」

卓洛宇沉默着,无视众人投注在他身上的视线,安静的在下人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众人开始讨论,他也只是低垂着眼,沉默。

这些年来,他的话愈来愈少,眉宇间的沉重愈来愈浓,漆黑邃的眼中,情感也被藏得愈来愈,尤其是在卓家因为五大世家开罪朝廷入狱,又在狱中被血魄毒杀后,似乎就再也没有人看见他笑过。

注意到他似乎将自己隔绝在众人之外,韩七感兴趣的盯着他,辛苦的在脑中复习来中原武林之前,他家酷爱L集武林侠士资料的六姊给他灌输的情报。

其实这也不难,因为卓洛宇在中原武林中可以说是赫赫有名――出名的不止是他出身于五大世家中的卓家,甚至曾经有成为五大世家第二代中的领导人的趋势,还有他在正欲大展鸿图的时候,仅仅二十三岁的年纪就在武林中宣布脱离卓家自立,放弃卓家继承权,一个人跑到远离江南的长沙,成立了卓别山庄。

有人说他轻狂,有人猜他犯了家规被驱离,有人笑他不知好歹……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两年中建立了属于他自己的成就,在江湖中行侠仗义,专管不平之事――脱离了五大世家的光环,他的声名不减反增,隐隐成为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与此同样攀升的,还有他的身价,多少闺女青睐于他,多少武林前辈希望有他这个乘龙快婿,数年间媒婆几乎踏坏了不知多少卓别山庄的门槛,但没一找到他的人――没有人知道他是为了什么经年在广大的中原武林奔走不休。

而后「血魔尊」血魄在十大恶人死后,一举促成邪道联盟,大举向正道宣战,这才增加了卓洛宇跟正道人士的接触。

随着武林喋血愈演愈烈,柳煜扬、白彦海等原本受倚赖的好手又先后隐退的隐退、被驱离门派的被驱离门派,落在卓洛宇肩膀上的担子也日渐沉重起来……

「唔……」差不多想了个大概,他用手肘轻轻拐了拐坐在自己身旁的人。

沉思中的卓洛宇似乎被惊扰到,用带着困惑的眼神回望他。

「韩七爷?」

「趁他们还在讨论,你介不介意回答我几个问题?」韩七露出一口白牙,友善的笑问。

「如果我能回答的话。」

「之前还在后院的时候,你说『再来一吗,对你而言,游戏还没结束』是什么意思?」看着卓洛宇诧异的眼神,他耸肩道歉,「抱歉啊,我耳力很好,所以你的自言自语我听得很清楚。」

「……」卓洛宇张嘴,顿了顿,才低语,「就是话里的意思啊,他只是在布局,也许我们所有人的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中……」

他是个很适合神采飞扬的男人,却不知道为什么只剩下疲惫和沉重。韩七想着。

「你口中的他,指的是血魔尊吗?」

「没错,就是血魄……」微微握紧空汤的手心,卓洛宇在注意到自己下意识的动作后,苦涩的扯扯唇角,将手放开。

「他心计真的如此诡谲难测?按照年纪算来,他也不过十九岁吧?」

年未弱冠的少年,当真凭一己之计就在三年内几乎把中原武林给颠覆掉了?

六姊的情报在这方面很弱,因为他们北海真的距离中原太远了,平常谁在意这些啊?!

「他今年应该二十有一了。」

「不是说十大恶人收了四个三岁孩童当徒儿,按照时间算来,他们四个应该今年都十九岁上下吧?」怎么会说二十一了?

「……他骗了十大恶人,因为有异族血统的关系,十大恶人对他的年纪也抓不准。」卓洛宇面色平淡的回答。

而且,记忆中的那张清灵秀丽、总带有孩子气的娃娃脸,会误导十大恶人,也不是没可能的。

虽然他的语气并不肯定,但已透露出某些讯息。

「你认识血魄?!」眯起眼,这是肯定的猜测。却不期望卓洛宇会回答。

一双剑眉往眉心皱紧,卓洛宇眨去眼前充斥焦尸与断亘残壁的景象,抑制住心绪起伏。

「在他杀光我家别院的家仆与从小跟我一同长大的侍从离开前,我曾经跟他相了三个月,在那之后,我就在找他了……差不多已经快七年了吧……」

韩七愣了愣,没料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这么说,他离开卓家的原因莫非是……

不等他想透因果关系,卓洛宇又低声道:

「可是,在我找到他之前,他又杀了我父亲兄弟,与其他世伯与世兄弟。」

那是平静到几乎没有一点感情波动的音调,因为太过平静的阐述杀父之仇与残灭手足之恨,反而让人心生恐惧与不安的颤栗。

「因为了解他,所以知道他的游戏还没结束,这陈家,他不可能只要杀一个人而已。」

「了解他?你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吗?!」韩七忍不住脱口追问。

他在情绪波动之下没有强力压抑的声音吸引了大厅内其他人的注意,卓洛宇终于缓缓抬起垂下的眼,漆黑的眼瞳中没有丝毫波澜。

沉默,是他唯一的答案。

第五章

他与他,自从武林喋血开始以后,好像还是第一有机会碰面啊!

站在费两天搭建起来的木台之上,血魄想着,脸上的笑容愈来愈扩大。

这些年来,虽然他总是不停的找卓洛宇麻烦,但两人老是错开碰面的机会,不是卓洛宇来的时候他还没到,就是他杀人的时候卓洛宇来不及赶来――说不出是有意无意的错过,但他肯定这一定能见面!

「主人?」云飞的轻唤让他回神,他侧过头,噙着笑看云飞。

「怎么了?」

「……您似乎有点发抖……」云飞小声的道,努力控制自己的遣词用字。

「发抖?」低头,看着握拳的左手隐隐颤抖,血魄轻笑,「不是发抖,是兴奋的颤抖,接下来会是一场有趣的人性考验啊。」

瞥了眼在这三天内被折磨得只剩下几口气,此时被吊在木台中央的陈小公子,云飞沉默。

他从不曾反对血魄的任何决定,尽管他不知道折磨一个未满十五岁的孩子对他们的计划有什么帮助。

「东西都准备好了?」

「是的,主人。」

血魄眯起眼,看着台下不远的秦庄主,眼中一抹思一闪而过。

「你会怎么选择呢……」他的声音轻微到连站在他身旁的云飞都没听清楚。

没过多久,远方一枝响箭冲天。

「来了,云飞,你带着小龙,去指挥另外一边。」血魄衣袖一挥,命令道。

「……遵命。」看着趴在血魄右肩,懒洋洋的九天龙蛊在体会到主人的心意后,直接跳到他肩膀上,云飞躬身行礼,「预祝您一切顺利。」

「好好办你的事,我不用你操心。」血魄头也没回的道。

云飞什么也没说,直接跳下木台离去。

血魄发出一声轻哨,埋伏在明暗的各人手开始提高警戒。

血红色的长发在风中吹扬,初升的阳光照得他不时的眯起赤红的眼瞳,惯穿的宽大衣袖在风中吹飒,长过膝盖的腰带飞舞得彷佛像是凤凰尾翎。

来的人不少,在看清楚陈小公子的模样后,纷纷愀然变色。

他们脸上的悲愤让血魄愈笑愈开心,旋即,他注意到众人中唯一还保持冷静,劝阻住就要往前冲的中年男人的男子――卓洛宇!

胸口一闷,血魄眼中寒光大盛,唇角的笑容却绽放得更加灿烂。

「久违了,陈家主与各位英雄好汉。」

「血魄!你狗娘养的立刻给老子把人放了,折磨小孩子算什么男人?让老子来会会你!」周征性子最急,开口就骂。

「好说好说,若非各位有意相让,我又怎么能悠哉的进陈家掳人呢?也许你们该感谢我没有把陈家女眷一鼓作气的杀光,或带回来让我手下弟兄们爽几把。」含笑的嗓音是说不出的恶毒,「说穿了明明是这小子自找的,别人都乖乖躲在屋子哩,就他跑到后院闲逛,不带走他还真说不过去,我几乎都要以为是几位下的诱饵了。」

对,几乎,但显然不是。

听闻到此,不少人气得老脸通红,如果眼神能够杀人,血魄可能已经死了不知道几百了。

「血魔尊好大派头,为什么不下来说话?」卓洛宇淡道,浑厚的内力远远传出,硬是来了个下马威――武功差一点的人马上被震得胸口一痛。

听到他的声音,血魄浑身一震,感觉从骨子里泛起一种颤栗,唇畔的笑容因此收敛几分。

垂下眼,打量从众人中往前走出的卓洛宇,忽然一愣。

他脸上……没有伤痕……

电光火石间,阴暗血腥的回忆不受控制的涌上DD

『事到如今,你还是老实的供出十大恶人的藏身吧。』

曾经温柔的面容冷酷无比,熟悉的眼中只剩下轻蔑与冷漠算计,是他变了,还是他没看出这些本来就存在的本质?

喀!

愤怒之中,藉着丹田内最后一股气,将右手手腕扯到脱臼,迅速从镣铐脱出,扬手就在那张曾令他感到幸福的俊挺脸颊上留下四道血痕。

这是全身无力的他唯一能做出的抵抗,只可惜,自从跟他在一起后,为了怕伤到他,他把指甲中的毒粉弄干净了。

不然的话,光这一下,就足以杀了他……如果知道能杀了他,他还会挥出右手吗――内心有个微弱的声音在问,然后逐渐沉到心底。

冷冷的抹去脸颊流下的鲜血,他用力握住他脱臼的手腕,剧痛让他本来就苍白的脸色褪到毫无血色,一颗颗冷汗从额角滑下。

『就这样把手弄脱臼吗?』

喀!喀!

又是两声,右手手肘与肩膀关节被残忍的卸下,虽然痛,但习惯了十大恶人的手段,这种痛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但有另一种痛,却是十大恶人从来没有施予过的――痛到几乎无法承受。

逐渐模糊的目光中,他解下了他左手手腕上,约莫一指粗的薄刃,那是他送给他防身的东西……

冷光一闪,从左肩开始,横跨过被鞭打得伤痕累累的身躯,斜划至下身最脆弱的地方。

他迟钝的触觉中,只感觉到先是一凉,然后是痛到连叫都叫不出来的剧痛。

有某种热流流淌而下,他分不出是大量出血还是失禁。

来不及昏迷,右手手肘再传来椎心剧痛。

精心找人打造的软铁薄刃从手肘软骨刺入,在内部转绕一圈再挑出,从内部被往外切裂的肌肉与肌肤,露出混杂鲜血的经脉。

不是切断,而是刻意用薄刃刃身将经脉挑出,让他亲身体验到什么叫做抽筋扒骨之痛。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痛叫出声,只知道那四道血痕在最后昏过去前,是眼中唯一的景色。

『洛宇……为什么?』

痛,很痛,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如此对待。

『因为,你是血魄。』

因为他是血魄,所以没资格爱人,也没资格被爱……尽管,他曾经日夜思考着要为了他与十大恶人反目,暗中杀掉可能会危害他性命的十大恶人。

是这样的,对吧?

「一定是这样的……对吧?」喃喃自语,问着没有人会回答的问题,凄绝的笑容秀丽而纯真,血魄扬起手,手中的火摺子带着火光,落到木台下方的基架上――

淋过油的基架顿时窜起冲天火光。

看着卓洛宇震惊而不敢置信的愤怒眼神,他扬声大笑。

「现在是考验人性的时间!木台下方有个铁箱,里面有剧毒,只要吊着这小鬼的重量一消失,铁箱的盖子就会打开,毒粉会随着这浓烟飘散开来,也许你们的位置反而安全,但毒粉说不定会随风飘进城里;一个最简单的选择,你们要选择城里的陈家人和无辜百姓还有你们自己,还是陈家血脉中唯一的男丁?」

选择吧,一如当初选择毁去他已救天下苍生那样……

牺牲一人而救其他人,或救一人而放弃其他人?!

看着血魄脸上凄艳美丽却显得异常狰狞的笑容,一时之间,他们陷入了两难。

火光愈来愈大,来救人的众人气愤的咒骂,终于忍不住跟眼前的邪道份子交上了手。

映着火光,血魄白皙的面容带着一种莫名的笑容,随手挥开几枚暗器,冷眼看着双方厮杀。

暗埋伏的手下把握时机射冷箭,早有预谋的布局逐渐让前来救援的人分不了心,各自投入自己的战局。

陈小公子的父亲,陈家现任家主,也不过是个武功中等的普通好手,纵使心急如焚,也无法往木台前进一步。

眼看火愈烧愈大,原本一直强忍着不出声的少年忍不住哭叫:

「爹!救我!好烫……」

听见爱子呼救,陈家主一时分神,差点被一刀毙命,幸亏一旁的卓洛宇和周征及时抢救。

「你下来!」恼怒的低吼,卓洛宇纵身就要上木台,却在途中就被另一人拦下,「武林的事情扯上还没成年的孩子,你到底在想什么?!陈家根本不算武林中人!」

他在问他吗?血魄挑眉。问他到底在想什么?

「因为……我是血魄啊!」笑吟吟的回答,眼底却没了温度,「而且,是不是武林中人都是你们正道在说,我偏要说他们算武林中人,不然怎么请得到诸位英雄好汉来助阵呢?」

卓洛宇气得脸色铁青,却迟迟无法摆脱三人拼死夹攻。

「爹……咳咳……好烫……」

转头看着被浓烟呛得直咳嗽的少年,血魄愉快的笑了。

「要怪,就怪你干嘛要是你爹的儿子了,谁叫你爹认识这么多武林人士呢!」

每个人杀人的理由,根本不算是理由。硬要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也不过是想减轻杀人带来的心理负担。

……要怪,就怪这身血腥的颜色,就怪自己身为十大恶人之徒吧……这曾经是他在无数自问中找到的答案。

所以,他就该恨娘生下他,该恨十大恶人教导他这身武功吗?

可是,娘爱他,他也不是自愿要当十大恶人的徒弟的啊!为什么错的都是他呢?

『好痛……别碰我!滚开!』

『你给我闭嘴!你以为我想浪费血救你啊?』

『痛……我宁可死,为什么不一掌杀了我?!』

『妈的,杀神杀佛也要让你活下去,再痛也给我忍着!』

杀神杀佛,宁可杀尽一切也要活下来……

如果说谁都没错,公理正义没错,他也不认为自己有错,那就一定是时代错了,是整个舞林都疯了吧!

「我不恨你,也不恨你爹,可是你们都得死,很多时候,杀人根本不需要理由。」

火焰的灼热已经开始连他都感觉难受了,所以,他该准备离开这木台,下去好好杀上一场!

微笑,正准备纵身而下,一道人影从另一侧踏着火光跃上木台,持刀将他逼下木台。

「全部都住手!」

暴然大喝让纠缠的场面有片刻凝滞,然后,他们都注意到那抹血红的身影已经离开了木台。

取而代之的,是手持兵刃的秦庄主。

内讧?卓洛宇蹙眉,诧异的同时不忘小心注意是否又是诡计。

「秦庄主,你想背叛我吗?」血魄看着自己被划伤的右肩,嘴角噙着不明笑意,问道。

「……盟主,我不能认同你的作法。」男人在火光中昂然而立,脸色甚是坚决。

「为什么?正道杀你兄弟,屠杀你家眷,活活烧死你老母妻儿,现在把那小子活活烧死再毒死那些他们心积虑想保护的人,不正是一个完美的报复吗?」为什么,不要呢?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只有这样,心痛才会少一点……这个男人得到的答案,跟他不一样吗?

「这不是我要的……他跟我儿子差不多大……」秦庄主苦涩惨笑,挥刀欲断吊着少年的细链。

「你这一挥,城里的人就死定了。」血魄恼怒的道。

「秦某虽然不算是堂堂大侠,但一生中也没杀过一个无辜百姓!」秦庄主毅然道,右手狠狠斩断细链,左手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链子在手上缠牢,接着抛开兵器,抓着少年的衣领用力甩出。

场面一时间混乱无比。

赶在第一时间接到陈小公子并将他牢牢护好的正道愕然,邪道则纷纷出口叫骂,但也有不少人保持沉默。

「你们这些正道给我听着!我秦家庄是杀了青城派掌门的独子,但那是因为他调戏我十四弟的未婚妻!我们也赔了两个兄弟进去。我们是不敢说自己有多正直,不能跟你们这些掌门大侠比侠义,但家乡在我们十四个兄弟的努力下,可从没不长眼的骚扰乡亲父老……你青城派了不起,邀了这么多好手来报仇,杀我兄弟十一人,偿命不说,为何杀我妻儿老母?!我母亲卧病在床,妻子温良谦恭,儿子刚满十五,弟妹还怀着身孕……全部都被困在宅子里活活烧死、浓烟呛死!我收尸的时候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他们紧紧抱在一起我分不开,只能全部合葬在一块儿……」

哽咽的吼声随着浓烟远远飘出,这才是不为人知的真相。

邪道的咒骂声消失了,正道恻然,只剩下他沉重的喘息。

火苗已经点燃了他的衣衫,但他仍没有松手下来的打算。

「我从没加入邪道,只是为了向那些满口侠情正义的正道报仇,报杀母杀妻杀子之仇,报灭门之恨!我这几年是杀了不少正道,但那是因为我分不出来哪个是披着人皮的强盗!可我不曾杀害一个普通百姓,更没有动过谁的家人,因为我还想抬头挺胸的去见我兄弟,我不想让我们的名声蒙羞……」就算见到儿子,他也可以说自己从来没有给儿子当坏榜样,也对得起父母与妻子了。

火焰灼烧在身上,很痛,可是没有心痛。

紧紧抓着细链,他将目光放到血魄身上。

纤瘦体格的年轻人,将一切思绪藏在他无法猜测的彼端,但他仍忍不住想着,或许自己想死的心念早就被猜到了,这复杂诡谲的计谋与刻意找陈家麻烦,都只是在给他做出选择……

「我的仇早就报了……盟主您已经让我手刃仇人了……原本我确实发誓要将这条命卖给您,但我无法将无辜的人卷进来,不然我跟那些自称正道的人渣有什么两样?」

对,他绝对不要跟那些正道一样……

「盟主!我秦浩把这条命还给您了!请恕我出尔反尔背信忘义之罪,大恩大德,来世再报!」

血魄的嘴角动了动,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而平静的看着他。

接着,只看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将竹筒内的油泼洒在自己身上――

漫天大火瞬间吞没一切,凄厉的叫喊声大概会让不少人作很久的恶梦!

如此错愕的结局让所有人都无法反应,秦庄主死前所说的话对前来救人的正道来说是个耸人听闻的真相,对邪道同伙则是一个震撼。

熊熊烈火燃烧下,木台逐渐倾倒,最后终于在充分的油渍助燃中,化作一堆灰烬。

随着高台倒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也跟着在众人心中瓦解掉了……

血债血还,不死不休DD是要将所有人拖下地狱,还是了结自己?

血魄留下的血字,不只是宣告,也是提问。

但说道「血魔尊」血魄会那么大的工夫只为了帮一个属下作出选择与在众人面前说出真相,未免令人难以接受了些……

待他们回神后,血魄已经杳无踪迹。只留下再也没有心情斗争的正邪两方数十余人。

事情结束了吗?

如果可以就这样让一切都结束掉,有多好。几乎江湖中的每个人都感觉累了,之所以还拿着武器,也只是因为一种连自己都无法分辨的坚持。

但世事总与愿违,在秦浩死后,武林再兴起腥风血雨。

「血魔尊」血魄一反过去按部就班,藏身幕后指挥手下作乱的态度,独自以风声鹤唳的残暴手段扫荡整个中原武林,短短两个月内,七个门派被灭门,三个山庄覆灭,无数人战死。

同时,就在血魄击杀某镳局,下命成年男丁杀无赦,并且把少年与女人丢给手下去玩弄的时候,盟内第二把交椅,拥有盟内近百人信服声望的雷焰当场抗命,扬言要脱离邪道同盟,还与赶来的正道联手夹杀已经杀红眼的血魄。

由于血魄自知无法单打这么多敌手,所以他且战且走,一条条人命在追击下累积。

那是长达五天的杀戮,交战的痕迹拖延了数百哩,横跨两个山头,加上正道援军不断赶到……他们看得出血魄已经逐渐精疲力竭!

但让他们胆寒的是,即使伤痕累累,即使数在死亡关头游走,血魄仍在笑。

他笑得很愉快,尽管身上多了好几道见骨的刀剑伤;他杀人手段仍是狠谲残忍,尽管他身上的血迹已经浸透了衣衫的每一角,长发甚至被乾掉的血块弄得零乱不堪……最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在短短两个月内杀了何止上百人的血魄,眼神却愈来愈澄澈。

原本杀戮应该会让人狂乱,血魄却在杀戮中平静。

是什么样的个性,才会不以杀人为意?

死了这么多人,对这样的血魄而言,或许真的只是个游戏。

他像个脾气不稳定的孩子,喜怒无常,有时候杀人杀到一半会忽然停手,宁可让自己多出两道伤口,也要刻意放水,饶了对手一命;有时候却忽然发狂,没预警的毒杀被牵连的小村庄整村的人,在被指责时露出愉快的笑容。

他或许已经不算是人了――或许他从来就只是从血腥中诞生的修罗厉鬼。

这么多人追杀一人却迟迟无法得手,反而不断有人员折损,真的是让正道感到羞惭。

但一成不变的追击就在这一天产生变化。

由于血魄的形踪太诡谲,所以他们打打追追,除非血魄刻意现身,总是会落后个半天一天。

这一天,正道人士隔个数哩就听见有呼救尖叫声,料想血魄又找上无辜村落,急忙赶至。

只见小村庄里里外外倒了不少人,有的被毒死,有的被空手杀死,到都是哭天喊地,他们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循着尸体,追寻孩子哭声的来源,才找到那间小屋的。

那间小屋离村庄有些距离,是残破的茅草屋,简陋不堪。

闯进屋内,他们第一个看见的,就是那刺目的血红,滴滴答答的鲜血,不停的滴在地上,回汤成刺耳的清音。

他们以为又是迟了一步,又有无辜的人枉死在血魄手下,却在血魄稍微退开时,看见一个惊慌失措却神情决然的女人,颤抖的手中,握着一柄匕首,匕首的刀刃全没入血魄腹侧。

女人身后是一个白发孩子,苍白到可以看见血管的皮肤,与全白的头发……那是白子,被村人视为不祥的白子,通常出生就会被迷信的村民淹死,这孩子却不知道怎么活了下来,此刻正抓着母亲的裙摆,害怕的哭泣。

血魄没有回头看他们,弥漫血腥味的身上出奇的没有杀意,反而充满压抑。那是一种很诡异的气氛,让赶至的众人不敢动手,生怕一刺激到他,那对母子的性命就不保了。

沉默中,只剩下孩子的哭声,血魄就在这时候开口:

「你不怕吗?为什么挡着我的路,还敢攻击我?」他的声音很柔,少了邪佞与嘲讽,温柔到一点也不像刚被捅了一刀的人,「哪,母亲,都是这样的吗?」

女人的神经已经紧绷到最极限,她瞪着血魄,虚弱却坚持的将匕首更刺入一分,「我不会让你伤害我的孩子……」

「……就算我不伤他,身为异类,他一辈子都会被人歧视。」嘲讽的轻喃令女人红了眼眶,那是身为一个母亲却无力转圜的悲哀。

「那又如何?他又没有害过任何人,我是他母亲……所以,就算你杀了我,也不许你伤害我儿子!」女人双眼含泪,苍白的唇吐出决绝的话语,那是连男人都无法做到的气魄,女人双眼含泪,苍白的唇吐出坚决的话语。

血魄沉默的垂下头,看着已经沾到他的血的粗糙双手,那是属于一个独立养活孩子、操持家务的母亲的手。

左手轻轻按上女人持刀的手,慢慢扳开她僵硬的指关节,然后退开一步,掏出一颗药丸。

「吃了我就保证不伤害你儿子。」

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药,闯进屋的各派好手纷纷惊叫阻止。但毫无迟疑的,女人立刻将药丸吞下。

她在意的只有血魄的保证,不伤害她重要胜于性命的儿子的保证。

见状,血魄愉快的笑了,不理会那些正道紧张前进的举动,他又从怀里取出几个瓶子,与身上所有的银两钱票放到一旁摇摇晃晃的桌上,再以不知道是村人还是自己的血在桌上写了一些字。

「替孩子把头发染黑,换个地方住吧……只要别碰暖泉,定时染发,等他过了三四十岁就安全了。」如果说,白子虚弱的身体能活到那个年纪,有着满头白发也不稀奇了。

女人愣住了,警戒的眼添上一抹慌乱,她不明白眼前忽然闯进屋内的红发厉鬼为什么会愿意帮助她。但没等她想明白,血魄已经随手替自己点了止血穴道,飘忽的身影迅速窜过她身侧,从窗户跳出,只留下一句近乎叹息的低语――

「也许我该谢谢你,你让我想起我母亲。」

惊鸿一瞥间,只看见那属于孩子对母亲的思念……

跪下身抱紧儿子,屋外的打斗声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第六章

时间继续推移,杀出村庄的血魄直接闯入山林中,藉由树木的遮掩,很快失去了行踪。紧跟而来的正道只能分成几批人马,寻找血迹追踪他的方向。

「怪事,他明明有机会可以杀掉这对母子,为什么忽然留手,反而让自己被护子心切的母亲捅了一刀?」

与其他人同样忙于追踪地上、树干树叶上的血迹的韩七不解的问。

若真有这么容易捅到血魄,还需要死这么多人吗?!

不过,这血魄的伤势当真不轻,只怕是伤到内脏才会这般血流不止,便宜了他们好追踪。

听到他的问句,卓洛宇身形一顿,没有说话。

「而他给那位妇人吃的又是什么?我们的人帮那位妇人检查却发现什么事也没有……」

「韩七爷,那应该是解药,血魄的血有毒……虽然不管怎么想,血魄都没道理给解药。」回答他的是华山派的二弟子,在白彦海被驱离华山派后,他旋即挑起原本属于「大师兄」的担子。

「说到这个我就觉得奇怪,那血魄一得知你那三师弟是华山的,怎么就这样收手了?」结果还被铁了心要同归于尽的华山派三弟子在身上开了道大口子。

在这半年间才来到中原的韩七并不知道之前闹得满城风雨的「华山派大弟子被驱逐山门」事件的主因,自然也没有任何联想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华山派二弟子苦笑回答。

虽然或多或少都有人猜测是因为袭风的关系,但是……说血魄会因为顾忌袭风而不对华山派出手,怎么说都有点让人难以置信。

真要顾忌,当初还会把大师兄打成重伤、杀了几位长老,又把袭风拖下山崖吗?!

不过,说到袭风……他忽然好想跟袭风一起销声匿迹的大师兄啊!

就在韩七跟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时,卓洛宇依然沉默,他在思考的是另一个问题。

凭着血魄的心计与实力,大可在之前就甩掉他们,为什么要一直在他们面前出现,一再的挑衅杀人,弄得有伤无法静养,还面临这种危机……

如果是血魄,会怎么想?

如果他是血魄,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他……会想要做什么……拖着这样伤重的身躯却带着他们在山林里绕圈……

还在思考,另一侧忽然传来哨音,那是约定好的暗号,代表已经找到血魄的行踪了。

众人正想赶去,卓洛宇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站定身形,看着前方山林。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假设隐约浮现心中。

「卓庄主?」

讶异他的举动,其他人跟着停下脚步。卓洛宇没有解释,只是专注的看着远边。

虽然被树冠挡住了不少视线,但还是可以依稀分辨出地形……

「前面是哪?」卓洛宇厉声追问。

此不是他熟悉的地界,只能追问山门就在附近的华山派的门人。

「前面?」华山派二弟子一怔,「天落峡,再往下追,我们会直接追进谷底,现在就可以看出来两侧地形比较高了……」话没说完,跟着脸色一变。

虽然武林人士的争斗不算是打仗,他们也没几个人学过兵法,更没理会「逢林莫入」这个铁则,在山林中跟血魄你追我逃的跑了两天,但是……让人从高伏击的作法,血魄不是第一用。

费尽苦心拿自己当诱饵,把他们引到这样的地形……卓洛宇长啸一声,身影如大鹏般在树林间穿梭而过。

「通知各派掌门!别再追击!」韩七匆忙交代,施展轻功迅速跟上。

慢了几步反应过来的各派弟子纷纷纵声长啸,用各派的暗号通知自己门派的师父与师伯叔提防有诈。

而韩七追在卓洛宇身旁,两个人都是毫无把留的加把劲往前急掠,途中就算遇到其他负责搜寻的武林前辈,也没有停下来解释。

他不知道卓洛宇在想什么,脑中拼命思考现在的情况。

是计谋吗?!

拿自己当饵,耗费两个月让伤势逐渐加重,使得经验充沛的江湖老手因为近在眼前的胜利与两个月间加剧的仇恨而蒙蔽双眼,忽略潜在的危机,或者说是……即使知道有危险,但因为胜利的果实太诱人,所以宁可一赌,也要踏入陷阱――只求能杀了血魄。

可能吗?!

拿命来玩,用命来赌,那个杀人如麻的血魄……愈想,愈是心寒。

如果是那个血魄,或许会这样做吧?

因为他就像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任性孩子,也像个存心要把所有人拖入地狱的腥红恶鬼,不怕死亡,不在乎受伤,更不在意有多少人陪葬……

才穿出树林,看见陡峭的峡壁,还没来得及追入谷口,就听见沉闷的爆炸声,接着沙石飞散,两侧山壁滚落大大小小的石块。

来不及诧异,又是一声闷响,视线中,两侧山崖上,无数颗巨石翻滚直落――

「师父!」稍后华山派二弟子失声大叫。

「掌门!」跟过来的众人也纷纷绝望大喊。

同时传来的还有一声急促的叫喊:

「君逸!」

没给他们反应过来声音主人的身分,空气中传来细微的暗器破空声,无数的银光从另一侧急速射向那些随便一颗都足以压死人的大石,在接触的瞬间炸开。

短短盏茶时分,至少发生了数百的小爆炸。

「轰天雷?」韩七大惊,没想过中原武林竟然有人能齐发数百枚轰天雷,还运用精准的命中与计算将每块巨石都炸成不大不小的碎块。

这种声势,若与此人为敌,有什么样的人能全身而退?武功再高也不可能闪避开数百发轰天雷吧?!

他忽然感到满身冷汗。

「大师兄!」华山派弟子们惊喜交加,一时间也忘了改变称呼。

在他们心目中,白彦海跟师父是差不多值得信任的存在,更何况,如果说白彦海赶来了,刚刚出手的,就是那个与血魄齐名的――袭风!

因为爆炸产生的飞砂走石渐渐消散,众人匆忙想上前,却被谷口的两个人拦住。

那是两个戴着斗笠的男人,其中一个面向他们,正伸手把斗笠摘下,另一人背对众人面向谷口警戒。

摘下斗笠的男人有着一张清秀略带孩子气的俊朗五官,眉宇间充满正气,正是半年前被逐出华山派的白彦海。

白彦海没向那些师弟多寒喧,反而先跟各个前辈见礼,然后才说明状况:

「现在不清楚里面状况,烟尘弥漫的看不清楚反而危险,所以他建议最好先等等。」

也是,谁也说不准里头还有没有埋伏。韩七等没有门派的人先后点头认同,但有师门成员被困的人可没那么冷静了。

「怎么可能等?!我师父(徒儿)还在里面,万一有埋伏,他们不就危险了?」

「为什么要听他的……等等,君逸?『袭风』席君逸?!」

「袭风?你要我们听袭风的建议?!」

又来了……听着反对声浪逐渐扩大,白彦海头大的叹气。

「为什么他们会知道你叫君逸?」退后一步,懊恼的低语。

「你叫的。」除了这小子以外,全天下还有谁会成天叫着他的名字满江湖乱跑?再说,当初在晴雾峰帮助罗煞时,这个名字就不是秘密了。

「啊!会喔……抱歉。」懊恼变成尴尬,他只能无辜的干笑。

接收他傻笑的男人无奈轻哼,转身往众人身前走了两步,成功的在沉默中把原本满腔怒火想上前的人给逼退两步。

「你们可以选择在这边跟我动手,让我宰了你们,或者是不听我的建议闯进去被毒死……想活命的最好待在这边等毒粉被风吹散。」

斗笠遮掩的后方飘出平静到近乎没有感情的声音,拥有巫之力的他光凭本能就察觉了血魄的计谋。

一开始的落石只是幌子,趁着正道人士忙着提气运用轻功躲避的时候下毒,再趁他们中毒后用巨石将他们活埋。

简单狡诈,又计算人性的作法。

声音过后,成功让原本群情激愤的众人闭上嘴,没有人再出声,反倒是白彦海倒抽一口气,跨步到他身侧,探手抓住他的肩膀。

「君逸,你说里面都是毒?!」

「嗯。」

「要救他们!说不定还来得及解毒……」他说出所有人都想,却没人敢要求袭风的话。

面对他的妄想,袭风只有沉默以对。

「我师父也在里面!」这的声音中有着明显的恳求意味。

他知道他师父曾经对君逸做的事情,也明白自己的要求很过分,但即使已经被逐出师门,那份情还在……他已经有觉悟,就算君逸不答应,也必须去救那教养自己二十馀年的恩师。

看穿他眼底的坚决,席君逸摘下斗笠,打量依旧弥漫混浊烟尘的山谷,撕下前襟捂住口鼻。

「……你待着。」他只打算独自去闯。

「耶?我跟你去……」

「你没喝过罗煞的血。」这句话就代表一切理由。

而他,调养的这半年来不时的有机会喝到「药人」罗煞的血,只要不是正面对上血魄的九天龙蛊,应该不是问题。

白彦海还想说什么,却在席君逸忽然凝重起来的脸色下,注意到不对劲。

沙尘中,缓缓走出一抹艳红人影,与同样鲜红的长发。

血魄一身狼狈,在席君逸的记忆中,自从满十三岁以后,他还没看过血魄这么凄惨的模样,就连跟十大恶人最后那一战,他都不曾见到血魄这般落魄。

浑身上下的衣物沾满尘土、残破不堪,蕴含剧毒的鲜血从大大小小起码三十的伤口渗出,天生白皙的肌肤透着失血过多的苍白,只有那妖异的红唇仍是鲜艳的血红。

挂着浅笑的人在看见他后,笑容从唇边隐去。

「结果,你还是没隐退啊?」面无表情的道,他把内心某部份的情感掩饰的很好。

席君逸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他。

「所以说,你决定要与我为敌了吗?袭风……」森冷的问道,血魄主动上前两步,鲜血沿着他的脚步,在地上开出点点血。

咻!席君逸手腕一震,软珠索已经缠绕在右手手腕。

别再靠近!他的警告很明显。

「呵呵,算你聪明……这是否表示我答应你不伤害华山派的人的约定就这样失效了呢?」

他在透露出一个讯息,不伤华山派的人,只是跟袭风作了交换条件。

白彦海错愕的看着席君逸,不知道他何时答应了这种要求,后者凝着一张俊颜,瞪视血魄。

视线在空气中胶着,最后,是血魄先移开目光。

「……算了,我今天不想与你动手,一人份解药给华山派掌门,跟你交换条件,今天别拦我吧。」

席君逸挑眉,直觉的想答应,但忽然感觉到背心的衣服被轻微拉扯,只能在内心无奈的叹气。

平常不知道时就算了,一旦知道实情,他那个性耿直过火的情人根本不可能对有关人命的事情妥协。

「所有人的解药都留下。」面无表情的道,他已经开始准备动手了。

依照他对血魄的了解,前一秒愿意谈判的血魄,很可能后一秒就决定把所有人都杀了。

但显然他对血魄还不够了解,因为他以为会翻脸动手的人忽然笑了起来。

「袭风,剩下的解药我给不给,决定权不在你。」血魄终于把视线从席君逸脸上移开,在人群中搜索,最后看着卓洛宇,冷笑,「卓庄主,久仰久仰,三年半下来,阁下还真的坏了我不少好事。」

他的话让所有人不由自主的跟着把视线投向卓洛宇。

「血魔尊可客气了,在下还没多谢盟主厚爱。」卓洛宇冷冷的回应。

有些事情,是想忘也忘不了的;也有些事情,想记却记不得了。

互相凝视后,两个人身上都开始弥漫滔天杀意,但是他们都没动手。

血魄扬起笑容,慢慢掏出身上所有瓶子,在所有人提防的目光下,把每个瓶子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数十颗药丸就这样在地上混在一起了。

席君逸警戒的拉着白彦海退后一步,过去相十二年的经验告诉他,对于血魄的任何一个动作都别轻忽,否则随时有可能送命。

虽然他感觉不出血魄有任何杀了他的意图,但他更注意的是白彦海的安全。

注意到他的戒备,血魄只是轻笑。

「这些药里面,只有十颗是真的解药,其他都是剧毒,光把蜡衣捏破,就会在空气中产生足以毒杀十个人的毒药。」所以他们就算抢到药丸,也无法分辨出那个是解药,反而可能因此害死更多人。

他的嗓音很轻,脸色苍白到连血管都看得见,但眼底的嘲讽与冰冷算计愈盛。

「交换条件呢?」卓洛宇在众人的沉默中反问。

血魄似乎一直在逼他们做选择,不断的让他们做出两难的选择,他的每一步棋都会死人,但死多少人、死哪些人,又是由他们决定的。

他只是布下一张又一张的网,设下一道又一道的陷阱,让他们自己选择死亡的方向……而他,只是旁观,然后挂着清灵的笑,用像孩子般纯真愉快的笑脸收割送上门来的人命――残忍讽刺得可恨!

「卓庄主果然聪明,」血魄笑着拍拍肩膀上的九天龙蛊,「我出来的时候,山谷里还活着的有十三个人,我提出来的条件就是――你,卓别山庄的庄主卓洛宇,一个换十三个,换不换?」

这话一出,震惊四方。

「你胆子也忒大,若是我说,条件应该改成如果不想要我现在就杀了你,就最好把解药交出来!」韩七恼怒的挺身而出,手上兵刃已经出鞘。

被韩七这么一讲,众人看着摇摇欲坠的血魄,也纷纷踏上前。

血红色的眸子转了转,血魄扬起一抹残酷的笑意。

「在我动手前,袭风,为了你的情人,你考不考虑多说两个字,告诉他们十大恶人之一的『黑风掌』是怎么死的?」

冰冷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的双眼,肩膀上的九天龙蛊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片片鳞片开始浮动,暗红色的身体因此看起来似乎膨胀了一圈。

「被九天龙蛊毒死的,十招之内。」席君逸冷声提醒,已经准备眼看情况不对就得让白彦海快退。

右手被废,又曾经身受重伤的血魄确实是四人中武功最差的,跟罗煞之间的差距甚至高达两三成功力,但若搭配九天龙蛊,除了不怕任何毒蛊的罗煞,全天下大概没有人有本事不以付出以性命为代价的杀了他。

因为,九天龙蛊极为忠心护主,除非心意相通的主人下命,否则一生永远不会离开主人超过三步远,最重要的是,主人死亡后的九天龙蛊,会吐出足以将方圆百里内所有生物的毒气,然后殉主。

就是因为这种特性,九天龙蛊的数量才会这么稀少,因为为了主人,它们不交配、不求生,一生只为了主人而活。

韩七似乎也听过九天龙蛊的名头,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飞快转换,又青又白,真的不知道该杀还是不杀。

「韩七爷,这时候别和他争了,先救几位前辈要紧。」卓洛宇制止了韩七。

「是啊,我出来的时候他们是还活着,但毒性过烈,说不定现在已经死了几个了。」血魄笑道,完全无视于所有人注视他的视线中所蕴含的杀意,嚣张得过份。

「我答应你的条件,现在可以说了,我要怎么做你才肯把十三人份的解药交出来,并且放所有人安全离开。」面无表情的看着血魄,卓洛宇的声音空洞而冰冷。

九天龙蛊,这血魄是故意甩他们一巴掌的,有九天龙蛊在,根本不需要有现在的废话,直接下毒,在无形中就足以夺人性命。

说给他选择,也不过就是又在玩弄人性罢了。「让我封了你全身武功,跟我走,解药跟药方,留下。」血魄说得也很爽快。「……那还不动手?」

看着卓洛宇不曾改变的冷漠表情,血魄微微蹙眉。

他,很不喜欢看见他这模样……冷漠得,跟那时候好像……相像到让他好想凌迟他,把所有仇恨都一并奉还……

憎恨与杀意在眼中翻腾,眼角馀光却看见席君逸皱眉戒备的表情,另一种念头马上将杀意压下。

还不能杀,现在……还不能!

袭风在这里,云飞在待命,而他心目中的那个计划――还没进行到最后!

左手衣袖一翻,寸许常的金针在阳光下闪耀诡谲的色泽,席君逸眼神中流露出某种惊愕,来不及说什么,血魄抬手间就已经将十三根金针迅速刺入卓洛宇周身各大要穴,转眼封住他所有功力与大半气力,让他变得如同幼儿般脆弱无抵抗能力。

卓洛宇蹙眉,咽下本能的痛哼。

现在他逐渐能感觉到体内金针带来的折磨,有些彷佛在燃烧的火把,有些则让他冰寒刺骨,甚至恍若活物,从穴道内啮咬,逐渐蔓延到经脉……

见卓洛宇的脸色在瞬间大变,接着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颤抖与冷汗,谁都知道血魄在那金针上动了手脚。

但他们不能动血魄,之前他们都只是「猜测」血魄养的毒蛊很可能不简单,但从袭风口中证实了是九天龙蛊――绝迹数百年却还拥有让全武林的人耳熟能详的残酷剧毒的……灭世之蛊!

之前血魄能独力让那么多门派好手惨死的真相,似乎也呼之欲出。

所以,如果不希望卓洛宇的牺牲白废,他们再不甘心与忿恨也必须忍着。更重要的是,就算成功杀了血魄,在场的所有人等于全要陪葬,若坚持要出手,说不准会被「自己人」给干掉。

――血魄就是看穿了人性的自私,才敢这么有恃无恐。

偏偏他们就算再想救人,也必须受制于局势考量。

「很好,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轻描淡写的道,血魄脸上残酷冰冷的神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意的笑。

甩手将一只响箭甩上天,通知不远奉命等候的云飞,他随手扣住卓洛宇的脉门。

「袭风,我下的是碧蛇红蟾,你知道怎么解毒的!」

掠下这句话,血魄抓着卓洛宇纵身往后退到谷口,刚好迎上蒙着面策马赶来的云飞。

顺手将毫无抵抗之力的卓洛宇丢给云飞,他纵身跳上另一匹马,领着云飞离开,只留下煞是恼人的笑声。

终于,最后一枚棋子到手了!

接下来,就看他要怎么玩了……

「加倍偿还啊……只有你……还不想让你这么轻易死去。」在让你尝到真正的生不如死之前,绝对不让你死!

看着三人两马就这样奔驰而去,韩七脸色阴沉的咒骂出声,简直不敢相信他们在人数相差如此悬殊的情况下,还会如此屈辱的必需把卓洛宇给交出去。

但事实就是,他们被狠狠摆了一道,不是损失卓洛宇,就是损失各派掌门与好手十三馀人。

完完全全的……被算计了!

因为中原武林的人总是因为辈分关系在他面前显得很拘谨不自在(拜托,他也很不自在好吗?!谁会喜欢被年纪足以当自己爷爷的老人喊师叔?!),其中只有卓洛宇是例外。

虽然口头上尊称他一声韩七爷,但态度完全是自然的平辈论交,结果他却只能看着他在中原武林中唯一个朋友被当众羞辱带走……

砰!一拳狠狠砸在树上,没有刻意运上内力的结果就是树干纹风不动,他右手关节则开始渗血,但他却像是完全没感觉一样,默默收回手,双手抱胸靠着树干开始思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依照他那已经死透了的师父的说法,就算有再不甘心的事情,也别无聊的自残,否则等到有转圜馀地的时候却因为伤势过重而无力扭转情势,就只能说是死了活该!

另一边,在其他人忙着冲到山谷里救人、韩七捶树出气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前」恩师吴掌门的白彦海拒绝了师弟们要他一起去看师父的好意,只是蹲在地上帮忙席君逸捡拾那些据说捏破蜡衣就足以要人命的可怕药丸。

「君逸,你真的会解那个毒?」他是愈想愈不安。

虽然说他每中毒都是君逸帮忙解的,但那也是因为封亦麒有给万能解毒丹的关系,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君逸在毒蛊这方面很擅长,竟然光听名字就可知道该怎么解了。

「嗯。」席君逸点头,表情有些古怪。

「怎么了?」

他奇特的神情让白彦海正在把药丸放到他手上的动作一颤,差点让大半药丸滚回地上好重捡一,好在席君逸眼明手快的翻转手腕,将所有药丸用内力吸回掌心。

眨眼之间露了一手高武学,席君逸仍是闷不吭声一古脑的把所有药丸都丢进水囊中,再隔着水囊把药丸的蜡衣拍碎,摇晃水囊把所有药粉混合。

「君逸,你别在这种时候吓我,是解药有问题吗?」白彦海马上开始紧张。

如果解药有问题,他要去哪里找可以解毒的人或有卖解药的药店啊?!

抓住不知道想站起身去做什么的白彦海,拖着他重新在身旁蹲下,席君逸迟疑了半晌才道:

「碧蛇红蟾杀不死人。」

「嘎?杀不死人?」白彦海错愕惊叫。

「杀不死人。」很肯定的回答,「连只狗都毒不死。」更确定的补充。

那种毒药唯一的功用就是能在瞬间封住中毒者的内力,让中毒者四肢发软,特点是可以混在空气中,只要使用一点点就可以达到完美的作用,而且药效持久,缺点则是只要有风,很容易被吹散。严格说来,那只算麻醉粉,而不算毒药。

但由于毒发的状态似毒,也能让银针变黑,所以常常让中「毒」者心慌意乱又心生胆怯不安,算是「毒煞」江枫的一大恶劣玩笑。

所以说,之前他们根本不用停留谷外等候,在这样的地形环境中,大概早在第二爆炸时,「毒药」就已经被风吹得散光了。

被血魄摆了一道啊……

听完他的说法,白彦海的脸色变得比他还奇怪。

「这么说……我们被骗了?!」

「嗯。」也只有血魄才有这种胆子,竟然敢理直气壮的欺骗这一群气到快抓狂的武林人。

「喂喂,你知道为什么不早说?」一直待在一旁,被白彦海的叫声吸引过来的韩七发现自己快被这几个脾气古怪的家伙气到爆炸了。

怪不得他家师父要躲到北海去养老,中原武林的人一个比一个奇怪!

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席君逸轻哼:

「说了,有差吗?」

血魄已经没了闲扯的兴致,把九天龙蛊给抬出来了,所以不管到底是用毒还是用药,也不必理会谷内那些人的是死是活,只要不想死在九天龙蛊的剧毒之下,包围在谷外的武林人士就必须让卓洛宇当交换代价……

――等等!闪过脑海的想法让席君逸皱起眉,不再理会韩七,迳自低头思索起来。

如果是想颠覆整个武林的血魄,应该会选择利用这个机会杀掉大部分的人才对,只要这追来的人死了一半以上,中原武林事实上就名存实亡了……那,为什么要这么麻烦的提出那种奇怪的条件,还连一直以来当做最后保命符的九天龙蛊都说出来了……总不可能是因为他在场的关系吧?!

因为这样的猜测,他冷静而内敛的眼中闪过一丝细微的惊愕与无措,但很快就趋于平静。

「君逸?」白彦海关心的凑近他,研究他的脸色。

虽然说席君逸一直都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皮,但身为他的恋人,白彦海或多或少都知道他某些细微的神情变化是代表什么样的意涵。

那么,他忽然眼神有些浮动不安是因为什么?

「……海。」

「怎么了?你有不舒服吗?」

摇头制止白彦海探询的动作,席君逸把目光投向正被弟子们搀扶着走出山谷的各派前辈好手,将水囊内的水倒出,分别装在用附近的竹子临时削制而成的容器内。

「等确定你师父没事以后,陪我去找一趟罗煞。」

他的猜测到底对不对,全天下只剩下罗煞一个人可以给他答案。

也许他早该问了,只是一直认为不关他的事;也许他早该注意到了,只是一直不愿意去究……如果他的猜测没错,说不定,血魄真正的目的是……

忽地一只手搭上他的肩,熟悉的气息抑制住本能的反击,他从思绪中回神,看向脸上有着难掩的关心的白彦海。

「没事了?」白彦海认真的看着他的眼,仔细确定他是否只是在逞强,「别担心那么多,我们稍后启程,只要赶点路,半个月内……不,最多只要十天就可以回到落霞山了。」

虽然他们才离开落霞山不过一个多月,要再赶回去似乎有点走回头路的感觉,不过既然席君逸坚持,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在,所以他根本没想过要反对。

听见他的安慰,席君逸扯出很淡的微笑,低头继续手边的解药制作。

韩七困惑的看着与「血魄」同为十大恶人之徒的「袭风」席君逸,注意到他很小心的没把水囊中沉淀的东西也倒出来,反而仔细的封紧水囊,在竹子容器中洒入三种粉末,拌匀后让白彦海拿着那些容器去给中毒的前辈们饮用。

接着在白彦海离去后,到附近树林边找回来一些枯枝,淋上某种油,用火摺子点燃了火,将水袋连同里头的东西烧成灰烬。

那是一种无声的默契与信任,还有更多的互相关心与在意包容……立场应该不同的两人,却相的十分和协。

不,甚至可以说,在他们身上看不到正邪对立的冲突。

「你们……感情很好?」

在看过卓洛宇谈起血魄时的压抑与剑拔弩张后,眼前这两人的相融洽就很匪夷所思了。

无所谓的睐了他一眼,席君逸只有沉默,反而是才刚回来的白彦海用略带责怪与纠正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无奈低叹:

「你老是用眼神说话谁懂啊?多少点个头嘛!」

当了十几年的「大师兄」,他喜欢在小细节上管人的习惯很难改掉,席君逸也习惯这点了。

「我去找草药,等等回来。」才说完,人已经消失在原地了。

「君逸!你手上的擦伤记得理好啊!」来不及拦住他的白彦海只能在原地叫着。

之前为了用轰天雷没有遗漏的把所有巨石打碎,席君逸整整使用了近百枚轰天雷与数十枚各种辅助轰天雷转向的暗器,并且刻意逼近谷口以免爆炸威力被距离减弱。

在这样的情况下,出手时难免误伤自己,虽然席君逸不在乎那些死不了人的小伤,他却注意到了。

离去的人没有回应,但他知道他会照办。

咧咧嘴,白彦海收回目光,看向韩七,有礼的抱拳。

「阁下是韩七爷吧?在下白彦海,他是席君逸,刚才不好意思,他这个人不太喜欢跟陌生人讲话。」至于跟熟人讲话多半也冷淡犀利,只是可以轻易发现其中的关心与温柔……超级给他别扭的!

「不,是我的问题唐突了。」面对白彦海客气的态度,韩七也连忙回礼。

唐突?!

只有看见席君逸的态度而没有听见问题的白彦海脸上表情老实的表现出自己的困惑。

「不知道韩七爷有何指教?也许待会儿我可以帮你问他。」

「或许,你也可以回答我。」

「诶?」

像是觉得抱歉的犹豫着,直到最后再开口时,韩七眼中只有困惑与坚定。

「这个问题可能很失礼,但我想弄清楚一件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情。」

「既然是很重要的事情,我会尽量回答的。」见他如此正经,白彦海也跟着端正神色。

「如果……只是如果,你最爱的人杀了你师门的所有人,有什么可能,会让你在再见到他的时候,感到不敢置信与愤怒憎恨?」

他没漏看,在陈家么子被掳,「血魔尊」血魄出现在那高台上时,卓洛宇眼中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也许只有他一个人注意到,那时扬声愤怒指责的男人,浑身颤抖得可以听见细微的牙齿碰撞声。

在那之后,只过了一晚,所有的反常都消失了,那双压抑的眼中,只剩下漠然的绝决与细微的哀伤。

在他弄清楚那份几乎看透生死的绝然与哀伤之前,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可能全武林的人现在都跟他一样茫然,可是好像所有人都什么也不在乎,只在意要怎么样才能了结那他妈的仇恨!

偏偏在他有办法分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之前,唯一能给他解答的人被血魄带走了,害他现在除了焦躁气愤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做。

他跟那厢满脑子发热、才侥幸逃过一死就满心只想到怎样把这笔债讨回来的武林人士不一样,硬要说来,他不管对正道还是邪道都没啥感觉,如果不是为了帮那老鬼师父还人情,他八成已经一个人逍遥的跟着商队跑到西域去参加外族的祭典与游牧了。

现下莫名奇妙的被卷入浑水,还分不清个东南西北就吃了大亏,可是,先把面子摆一边去,他认为自己更该在意的,是他应该怎么做――才是卓洛宇希望的。

第七章

差不多在白彦海与席君逸商量过后,决定带着韩七一起动身回落霞山的时候,卓洛宇自愿以身换取解药,因此落入血魔尊之手,目前下落不明的消息也震惊了整个江湖。

卓家主宅中,听见家仆的报告,卓夫人失手摔碎了上好的瓷杯。

「夫人,大少爷现下生死未卜,可怎么办才好?」忠心的总管忧心仲仲的询问。

卓夫人脸色苍白,握紧椅子的扶手,慌乱与痛心在她眼中闪过,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被心情影响思绪,因为现在整个卓家是靠她在支撑。

对,她是卓家的当家,怎么也不能如一般母亲那舷惊慌失措!

「备轿,我要去浮生寺。」她语气冷静的吩咐,袖子里的手将帕子纹得死紧。

一刻钟后,座落在城东一角的朴素佛寺「浮生寺」中,一间位偏院的厢房内――

「影守。」

甫踏进房间,卓夫人虽然力持端庄冷静的端坐桌前,急促的语气却泄漏了她的心绪远远没有外表看起来冷静。

摆设俭朴的房间内,窗边的男人因为听见她的话而一言不吭的转身对她行礼。

「是。」

背对着窗外阳光让他的面容有些模糊,漆黑邃的眼漠然地看着卓夫人,缓缓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会让她这样紧张的原因,应该是有关卓洛宇吧?

旋即,卓夫人的命令肯定了他的猜测。

「血魔尊抓了洛宇,我命令你,不计任何代价,就算泄露你的行踪或要你的命,也要让洛宇脱离险境。」

「遵命。」他没有迟疑的顿首。

「你现在就行动。」卓夫人是―刻也不能等了。

丈夫与么儿死后,被逐出家门的长子是卓家唯一的血脉,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他!

影守默默的离开窗子,在床铺内侧摸出兵刃与行囊,戴上遮盖面容的斗笠,如她所吩咐的立即上路。

依旧坐在桌边的卓夫人忧心地低喃卓洛宇的小名,然后在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不经意的看见院子里影守原本在看的地方――

阳光下,几朵毫不起眼的小在杂草中绽放……

人的一生中,总有些东西是足以经历数十年而不会忘记的。

不管事情过去再多年,只要闭上眼,黑暗中,长长的裙带与袖子飞扬旋转,踏着奇异的节奏,舞出一曲曲如火焰燃烧般的舞蹈,凄艳而炫目。

他想,就算是他在最后阖上眼的那一刻,也还是会看见相同的景象吧?

已经不记得母亲的长相了,不管再怎么回想都只是模糊不清的轮廓,却还牢记着纳曼妙的舞姿与那飞舞摇曳的红发红衫。

自从母亲死后,他没有对任何人事物付出感情过,直到遇见了那个人。

其实,肉体上的折磨他已经没那么在乎了,不管是被废右手还是惨无人道的轮暴,亦或是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一个个毒发死去,都只是「疼痛」而已,咬牙撑过去……也就过去了,因为他并没有中原人口中的道德观与羞耻心,那些东西早在被十大恶人教导的时候,甚至早在亲生父亲把母亲跟他当成「展示品」养在兽笼里的时候,就已经不存在了――既然未曾拥有,又何来的失去?

既然如此,胸口的这份仇恨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他问了自己多少年却得不到一个答案,最后只能承认说,追根究底起来,应该只是为了「背叛」两个字。

所以说……

「其实我爱我的自尊胜过爱他吧?」

回忆间忍不住哑然低笑,血魄的眉宇间尽是嘲讽――分不出来是针对自己或对方的奚落。

「诶?」刚走进房间的云飞匆匆走进床边,随手把手中的水盆往桌上一放,「主人,您醒了吗?」

血红色的眸子缓缓移到他流露惊喜的脸上,慢慢增添一抹困惑。

他不明白云飞为什么要用这种好像失而复得又松了一大口气的语气和表情说话。

直觉的想坐起身,却只感觉到痛。

皱眉,如果不是九天龙蛊正温驯的趴在枕畔,也许他已经胡乱挣扎着想移动沉重到几乎无法控制的身躯了。

他非常讨厌这种身体无法自由活动的状态。

视线在格局陌生的房内绕了绕,最后无声的瞪视云飞。

「您受了很重的伤,又大量失血,骑马在半路上就昏过去了。」看懂他的意思,云飞连忙解释道,「您已经昏迷五天了,我去帮您准备食物吧?」

并没有马上做出回应,而是先在脑子里让迟钝的思绪转了两圈。

那时候,他带着卓洛宇撤离,上了云飞准备好的马,原本照计划应该一路赶至河北的,没想到头一天他就因为伤重骑马骑到一半昏过去了……细节已经记不得了,但那些不重要,他老早放弃对于这愈变愈差的记忆力做什么改善与努力。

看见云飞如释重负的表情与似乎消瘦些许的脸颊,血魄知道他真的为自己操了不少心。因为云飞一直都把他看得比自身性命还重要,同样的,如果不是知道云飞在身旁,他也不会让自己就这样昏过去用睡眠来补充体内与精神。

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也会忘了云飞吧……

血魄因为这个臆测扯扯唇角,让云飞将他扶起身靠坐在床上,再喝了口水。

「现在状况呢?」低沉又沙哑的嗓音连血魄自己听了都皱起眉头,不敢相信自己的声音会难听到这种地步。

听见他的问题,云飞踟蹰了一下,又服侍他喝完一杯水,才吞吞吐吐的道:

「卓洛宇被关在地牢,由于您没交代什么,所以唐堂主带了几个人每天去用刑,但我有交代过他们不准太超过。」

但是他的实力尚不到可以遏阻那些邪魔歪道的地步,所以那个交代到底有多少作用也别冀望了。讲难听一点就是,那些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若非顾忌着重伤昏迷中的血魄还没死透,九天龙蛊随时都在虎视眈眈,只怕那些人早都造反了。

血魄仍然不语,云飞的声音降了两个音阶,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接着道:

「另外,又有人叛变了……」

他以为血魄会勃然大怒,所以已经做好宁可被血魄迁怒打伤,也要阻止他无意间可能扯裂伤口的行为的心理准备。

可是,他永远也不能猜到这个主人的反应,因为血魄没有任何动怒的徵兆,甚至可以说是异常平静。

「没关系,预料中的事情,至于唐堂主……反正他们没胆子把人弄死,就随便他们发泄吧。」平淡的口气淡淡安慰着面有愧色的云飞,血魄反而在意另一件事,「袭风的下落呢?」

比起已经掌握在手中的,他更担心那个根本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袭风。

绝魂被他之前的警告弄得半步也不想离开江南,生怕邪道的矛头又伸向柳家;罗煞陪他师父隐居去了,偶尔路见不平管管闲事也无伤大雅,就那个袭风碍事,成天跟着正道人物在那边跑东跑西……真伤脑筋啊,袭风,他的忍耐力可是有限的,若当真阻碍到他接下来的计划,那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了……

注意到血魄沉的眼色,云飞躬身道歉。

「我很抱歉,主人,但您昏迷这些天来我都没有出外打听情报,所以不知道袭风现在的下落。」

瞥了他一眼,血魄倒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如果袭风真的想隐密行事,不管云飞再努力也不可能找到他的踪迹――「幻盗」齐豫龙的本领若当真好捉摸,也不会在武林中横行三十年了。

「无妨,你若敢随便离开昏迷中的我才该被罚……」似乎感觉疲倦的闭眼,血魄不由得用左手轻按太阳穴。

「主人。」云飞低唤,关心的想上前。

他知道血魄满身新伤加旧伤,本来只要天候一改变或太过劳累就会酸痛难耐身躯,现在又加上不少见骨的伤口,令他很担心血魄的状况。

「没事,去告诉那些家伙我还没死成,要他们多少收敛点,别惹我心烦……」虽然说玩到最后就是要让武林中只剩下这些杂鱼,但当手下无可用之兵的时候,还真的很恼人。

挥挥手要他离开,他没有盘腿练功,反而指示云飞在离开房间前,把他的毒药箱拿给他。

「主人,我去帮您准备些清淡的食物好吗?」云飞低语,语气中有些哀求的意味。

「出去。」根本不理他,血魄冷冷的道,「去把自己的状态调好。有你的任务。」

这是非常明显的拒绝,而且嗓音冷到让云飞一个字也不敢吭,只能行礼后退出房间。

目视门板紧紧阖上,血魄发出轻笑,亲吻凑近他脸颊撒娇的九天龙蛊。

「好啦,小龙,倒数第二幕戏要上演了。」他喜欢唇瓣碰触冰冷鳞片的触感,清清冷冷的,可以让他冷静的思考。

打开毒药箱,拿出两三个瓶子,拔掉瓶塞,直接把里头的药丸或药粉吞下,然后像是好玩一样,歪着头,看上等陶瓷瓶罐逐一从指间脱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他一直很喜欢看东西被摔破的瞬间,那个从完美变成不完美,从存在消逝的瞬间。

至于原因,他已经忘了。

空腹让药效可以很快的发挥作用,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肤色逐渐恢复常态,甚至添上一抹不正常的淡红,虚弱的脉象也渐渐加快,最后变成可以用亢进来形容的鼓动。

血魄低喘,有些难过的闭眼蹙眉,静静感受九天龙蛊凑近颈侧,在吸食血液的同时将某种液体倒传回体内的感觉。

虽然这些毒药混杂小龙的毒液被他吸收后,可以在短时间内催发更多力量补足这逐渐衰败的身体所需要的行动力,却会加速燃烧生命力……毕竟是毒药啊!

把毒药当补药喝,也只有他这个与「药人」完全相对的「蛊人」才能做得到……每想来就有点佩服「毒煞」江枫的野心,费尽苦心与无数药材奇蛊的炼出他与罗煞这两个天生的毒罐子与药罐子,原本可能想拿来帮助自己练功用,只可惜忙到最后全是为他人作嫁――

他得到了九天龙蛊,从此几乎可以说是脱离十大恶人的掌控,还任凭他们安排一切,只是单纯的需要一些时间让脑袋清醒一点;药人的躯体宝贵是宝贵,可是在有机会用到前,就已经被会武功的药人提剑给砍了……

「只能说命运捉弄人吧?」红唇更加上扬,眼底讥讽更甚。

因为私心而成就他们,最后因此被毁,十大恶人死前到底是遗憾呢,还是悔恨呢?亦或者……是得意?因为他们确实锻链出了足以颠覆武林的徒弟,证实了他们的实力……

「就这样死了,也许我该羡慕你们呢,能够这么轻易的离开这疯狂的尘世。」九天龙蛊离开了他的颈动脉,缓缓爬到他的右肩膀,血魄侧头看它,忽地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走吧,小龙,我们去地牢看看。」

才下床,看着从窗外斜照进屋内的阳光洒落在桌案上,他愣了愣,忽然有些恍神,某些早就应该遗忘的记忆又在不自觉间翻腾了上来。

春日阳光洒落的早晨,大宅院悄悄的动了起来,无数的仆婢忙着伺候主人梳洗更衣用早膳,因为良好的训练而没有一丝吵杂。

忽然,静谧的走廊上出现急如风的脚步声,轻快而富含某种节奏。

「洛宇,陪我玩!」

少年纤细匀称的身体像猫科动物猎捕猎物一样的往前扑,成功的挂上正要走向议室厅的年轻男人的背,双臂环住他的脖子,露出清灵的笑容。

雷鸣凤的长相其实并不阴柔,而是另一种男女皆合适的灵性美,只是因为年纪尚轻,所以看起来总有种少女似的纤弱感。事实上他也一点都不纤弱,反而活力十足的成天跳来跳去,喜欢跳舞到可以连走路都用转的。

「凤儿,你一早上哪儿去了?怎么没来吃早餐?」卓洛宇的嗓音含笑,随手把他拎到身前,「又偷跑去哪里玩了?」

眼底的薄责不是生气他的失踪,而是在意他没好好用餐。被骂的人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他,即使隔着红纱,卓洛宇也能看见那张脸上无比无辜的表情。

「少装无辜,快去吃饭吧,我要去理一点事情。」好气又好笑的捏捏他的脸,帮他把因为奔跑而零乱的黑发整理好。

「又要理事情?今天已经第十天了,都没时间陪我,还要我留下来做什么?我还没有没用到需要被包养的地步!」嘟着红唇,松手,雷鸣凤兴致缺缺的转身离开。

「凤儿!」这换卓洛宇从背后搂人了,「我保证到这个早上为止,下午就陪你去四逛逛……无聊的话,先去仓库挖宝,喜欢的都是你的。」

一串钥匙塞到他手上,那是只有家主人可以掌管的钥匙。

宠溺的口吻其实是不着痕迹的道歉与讨饶,因为他们的自尊一样强,虽然表面上都看不太出来,不过都不是会轻易把道歉说出口的人。

歪着头,状似嘲讽的扯高唇角,雷鸣凤的口气听不出来是喜是怒:

「我要宝物做什么?」

「随你高兴啊,打弹珠、拿来画图、玩射飞镖……就算把上好家具拆了当柴烧也可以,怎样好打发时间就怎样办吧。」卓洛宇说得很大方。

「纨绔子弟与败家子就是形容你这种人啊,卓大少爷。」这的嗓音中有了笑意。

「你忘了说浪荡子跟登徒子。」低笑,倾身寻找他的唇。

雷鸣凤没有撇开头,但也没张口,只是任由他浅浅的印下一吻――仅是如此,并不会有任何毒素的接触。

「我先去吃饭,吃饱就把你家的财宝都卖光!」淘气的笑着,他抓着钥匙晃晃,高高兴兴的跑走。

「你卖吧,等办完事情我就去马房找辆马车帮你搬!」卓洛宇大笑,愉快的走向议室厅。

即使是蹦蹦跳跳的走离好一段距离了,也能听见他爽朗的笑声与随后随口哼着的旋律,那是他的舞曲,他已经熟悉到随口都能哼上一段。

很公平,他已经习惯他的存在,他也总是想起他的低喃嗓音与亲吻……

等到了议室厅瞧不见的转角,雷鸣凤的笑容消失了,从袖子里掏出一封短信,那是十大恶人发出的信息,正在催促他们加快行动。

将短信揉入掌心,催动内力,再张手,只剩下白色粉末飘散。

十大恶人给的期限……已经快到了啊……光阴,流逝得好快……想以一人之力阻止光阴飞逝,是他的妄想。

同一个阳光照射下,背对背的逐渐远离……或许就是他们未来可能的际遇。

也许他早该离开!

啪!一声轻响将血魄从回忆中惊醒,转头,看见九天龙蛊正甩着尾巴,敲打桌案。

「……不要紧的喔,小龙,我不要紧的。」低下头,血魄轻声呢喃。

他从很久以前就吩咐过云飞,只要是他的房间,都不准摆有镜子,所以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也不想知道自己的模样。

再举步走向房门,他将无声的叹息吐在宁静的空气中。

没刻意去穿什么衣服,身上仅有一件薄薄的单衣,单衣下是绷带与雪白的肌肤,行走间轻盈的姿态带起衣摆轻轻摇晃,隐约露出修长的双腿与弧度完美的足踝。

这种景象虽美得动人心魄,却不是美好的诱人,而透出一种森冷之气,因为他血红色的眼中,有着疯狂的杀意。

开门关门,把过往的回忆紧紧留在房间内,现在的他,不需要过去。

就在血魄从昏迷中清醒时,另外一边,白彦海也找上了韩七。

「韩七爷,你之前问我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你了。」

「洗耳恭听。」

「如果说我会感到不敢置信与愤怒憎恨,大概是因为我一直说服自己说,不是他杀了我重要的人们,却在被迫正视残酷的事实后,恨他背叛了我的信任,也恨自己相信错人导致重要的人们因此死去。」

「……是吗?」就是白彦海的答案吗?韩七低喃。

那么,卓洛宇又是怎么想的?

他讨厌地牢,讨厌沉重的足音回汤在石阶的声响,也厌恶鞭子撕扯空气的声音与铁链碰撞声相应和。

喘息声,呻吟声,散不去的体味,以及令人反胃的腥臭与恶臭,还有粗暴的凌辱……地牢,就是一个这样肮脏的地方。

而他曾经在那种情况下苟延残喘的活了将近半个月。

自从被罗煞从地牢带出来以后,他只要一踏进地底阴暗的狭窄走道与令人窒息的幽暗空间就会开始反胃作恶,甚至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站立离开。

那是足以致命的弱点,若是没有九天龙蛊忠心的守护,被十大恶人发现这点的他可能早就死在他们手下。

除了罗煞以外,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会有这种反应,罗煞也绝口不提,即使被十大恶人逼急了,也只是骂骂咧咧的提剑跟他们拼了……就这点来说,他是感激罗煞的。

不过,弱点就是弱点,不用说什么多好听的藉口,长久在十大恶人的薰陶下,这样的缺失是他无法忍受的。

所以有一天,他硬是强迫自己在充满血腥味与各种臭味交杂的某帮派地牢中待了三天,把所有可以吐的东西都吐光了,才勉强压下那种说不出所以然的排斥感。

自此之后,虽然地牢的存在已经不影响他的行动,但他还是厌恶着,只要有选择的馀地,他是不可能靠近地牢一步的。

不过,这样的决心在此时此刻受到了严重的挑战。

站在地牢入口,血魄保持面部的微笑在心底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在守卫戒慎恐惧的目光中,举步走进地牢。

赤脚走在石阶上,从脚心传递上来的冰冷触感能让他冷静些,也带给他一种心底泛冷的凉意。

真是的,这里是原本青蛇帮的地方,所以才会使用这种地牢,如果是他命令云飞去找的根据地,就算有牢房,也不会建在地底,因为云飞很了解他的好恶。

虽然能够理解地牢的易守难攻,但情绪上的排斥还是让他非常不悦。

一阶,两阶……灵敏的耳力捕捉到自己细微的足音,空洞的回汤在窄小的走道,夹杂着不远传来鞭打声,让他的意识有瞬间恍惚。

眼角带着讽刺,他浅浅的笑了。

轻笑声惊动了地牢中的人,带头拷问的唐堂主以下连忙对血魄行礼。

「盟主。」

「别在意我,继续你们的事。」摆手要他们别理自己,血魄噙着让人胆寒的笑容,闲适的在唐堂主让出来的位子上坐下。

「是,还请您指教,盟主。」

「你们动手吧。」

随手想拿起茶杯,稍楞之后才想起来习惯替他上茶的云飞被他赶去休息了并不在这里,伸出的手于是很自然的转为轻抚肩膀上的九天龙蛊。

真是的,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注意到,他开始依赖云飞的细心与体贴了呢?

明明就快要分别了……

似乎是因为血魄到场观看的关系,使鞭子的人更加卖力,生怕给盟主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就掉脑袋。

血魄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所以他们都畏惧他,生怕一不小心就没了小命。同样的,血魄赏人,也不需要什么确实理由,所以他们都想巴结他,奢望能有足以让他们摆脱现况的赏赐。

看穿他们的想法,血魄什么也不说的扬起红唇。

欲望与人性,就是他在翻掌间足以掌控一切的最初依靠。

曾经,他觉得这样的人性很悲哀;曾经,他把玩弄人性当成游戏。但这一切感觉都在他亲手创了一个布局,开始超脱事外,由旁观者的角度来下棋后,变成了嘲讽的冷眼旁观。

他在棋盘里起舞,同时也在旁观――他的身体还在这里搅和,思绪却已经在戏曲落幕等待……当一个冷静的疯子,也许就是这种感觉吧?

鲜红色的瞳眸幽幽的看向被吊在地牢中央,身体前后都有人在施打鞭刑的卓洛宇,眼神邃的看不出一丝情绪。

审视的目光慢慢游走在卓洛宇被鞭打得衣衫破碎的身躯上,从中寻找自己或熟悉或陌生的拷问痕迹,红唇边的笑纹隐约加了。

他昏迷五天,但来到这个根据地最多不过四天光阴,这样短暂的时间内,就已经被折磨到体无完肤了吗?

看来,就如同正道仇视他一样,邪道也同样憎恨卓洛宇。

「真有趣……」人要恨一个人,也是不需要什么理由啊……

轻声呢喃,血魄分不出情绪的笑了。

其实也不是非笑不可,只是忘记从什么时候起,他习惯了用嘲讽的笑容对待一切。

既然哭泣哀伤无法改变什么,既然愤怒憎恨无法拯救自己,那就笑吧!狂笑到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一天,嘲笑苍天到不得不闭眼的那一刻!

用笑容来报复天命,用笑容血洗尘世,直到以自身献上祭礼,逼所有人正视到那丑陋错误的存在……

注意到他的微笑,原本戒慎恐惧在留心他的态度的行刑之人更加卖力挥打鞭子,包裹了铁片的鞭头在贴上肉体的瞬间,带出一种极端残酷的声响,与几乎细不可闻的闷哼。

鲜血与零碎的布料在边打中点点滴滴汇聚在他身下,偶尔还会有被鞭头铁片残忍撕扯下来的碎肉与皮肤……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可以听见极为压抑的痛苦呻吟。

充满杀意的血色瞳眸,在这样的残虐中缓缓眯起,露出一抹也许可以称之为「痛快」的神情――只是也许。

像是想刻意讨好他一样,唐堂主露出狰狞的笑容。

「别给盟主欣赏这么老套的游戏,该端大餐给我们的卓庄主好好享用了。」

大餐?

「我很期待。」似笑非笑的嗓音轻喃着,他看着已经在数日拷打中耗尽体力,只能无力的垂着头的男人,因为听见他的声音而吃力抬起头,毫不意外的望进那恍若潭的漆黑眼眸。

那丝毫没有示弱的眼神让血魄露出了冰冷的笑容。

是啊,就知道他不会屈服在这种拷问之下的。

他们很像,都习惯把思绪隐藏在眼底,摸不清,看不透,只喜欢用拐弯抹角的方式表示情绪,但对于喜好倒是喜欢明讲。

因为太相似,同样都是喜欢就不想放手的人,所以一有了好感,就像干柴遇到烈火般的一发不可收拾,明明彼此都应该知道,那样做是不对的。

记得似乎曾经对他说过,他好喜欢他的眼……

只手撑着头,血魄的思绪开始恍惚。

第八章

一个舞者,总喜爱他人欣赏自己的舞蹈身姿,喜欢看见他人脸上的着迷,期望看见他人眼底的欣赏。

他一直乐于玩弄他人的情绪,用舞蹈撩拨众人的感情,将所有人的反应握在掌中玩弄,只有一个男人的目光,能让他感觉到体内的火焰被点燃,在体内熊熊烧起想放肆舞尽所有生命的热情。

而这让他更不服输的喜欢跟对方较劲。

「讨厌,别看啦!每一被你盯着看,就让我想使尽浑身解数的舞给你瞧……累死我了,明明就只是想跳好玩的……」

气喘吁吁的趴到凉亭内的冰凉石桌上,雷鸣凤伸手捂住卓洛宇那双充满渴望与索求的眼,冰冷的手感觉到他火热的视线,稍微添了些温度。

开玩笑,虽然说因为这个身份不该懂武功,所以他没使用内力,只有纯粹靠体力在跳舞,可他的体能是被十大恶人磨出来的,现在竟然累成这样,不用想都知道刚才跳得太卖力了。

「是你先勾引我的。」卓洛宇含笑道,顺势搂着他的腰,把他带入怀中。

对,这才是最气煞人的地方,明明就是他要勾引他的,怎么变成自己乱了心?雷鸣凤懊恼的横了他一眼,取下红纱后,露出的血红眼瞳流转着如宝石般的光采。

气死了,他一定要成功扯下这男人的冷静面具,看到他意乱神迷的模样!

「不让你亲,先让我喘过气再说,你练武的内息长,每都害我快没气了!」

懊恼的轻咬他颈侧,捂住他眼的手眼明手快的下滑至他的唇,坚持不让他偷香,另一手偷偷把解毒粉抹到他被自己咬的地方。

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有点厌烦自己的带毒体质,就连想亲吻轻咬他,都会害怕毒死他……但他无力转圜,也不能告诉他……

放心的露出悲伤的神色,知道没人能瞧见,因为卓洛宇想让他能解开红纱自在点,特地把他居住的这别院划分为不准有任何人进入的区域,而身为唯一例外的男人眼睛还被自己蒙着呢――

「啊!」

正露出满意的窃笑,手心冷不防的被舔了一下,雷鸣凤低叫,反射性想撤手却被卓洛宇抓住,食指被轻轻啃咬。

又咬他?!

「卓大少爷,想吃凤爪请自个儿去吩咐厨房,这是我的手喔。」并没有抽回手的意思,他只是无奈的看着挂着笑容咬他的男人。

就是因为他这个习惯,在第一差点把他毒死后,他就不敢再在指甲缝里头藏毒粉了――那时候还能扯谎骗他说是防身用的迷魂散,百哄千哄才在他毒发前不落人口实的让他吃下解药。但他现在住在卓家别院,需要什么鬼防身迷魂药?那种藉口已经不能再用第二了,自然不能再让他中毒。

听出他语气中蕴含的笑意与愉快,卓洛宇笑了。

「我在吃凤儿的手,不一样吗?」低笑的磁性男音跟雷鸣凤未变音的纯真声调完全不同,虽然还有大孩子一般的促狭,却已经具备了成熟男人的诱惑力。

「你是说我的手像鸡爪吗?!」挑眉,还自由的手抓起卓洛宇另一只手就作势要咬。

看着他那一口整齐的白牙闪烁着威胁的气息,卓洛宇很识相的见风转舵。

「别别,你吃点心。」赶忙捞了一块糖糕丢到他嘴里,卓洛宇轻舔着他的手指,半晌才慢慢放开。

「真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咬我手,肚子饿就吃东西啊……」都是口水!

他皱着脸,在卓洛宇哭笑不得的表情中,把手在他身上抹干净。

在某方面还很生涩的雷鸣凤并不理解其中挑逗请求的意涵。

他喜欢轻咬卓洛宇是因为觉得那是种很亲昵的表现,也是半撒娇的耍赖,但他敏感的察觉这跟卓洛宇舔咬他手指与舔吻手心的意义并不相同。

「我还想咬别的地方喔。」一直以来什么都没说明的男人终于表明心意了。

啊?!

挑眉,诧异的看着认真说出这种话的男人,接着在意会过来的同时,觉得五大世家的礼仪教育有够失败。

这男人竟然敢在光天化日的屋外说这种露骨又挑逗的话语……虽然说也不是真的排斥,但是他的体液都是毒,想跟他发生关系还得去想点办法。

再说,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让这个男人掌握全部的自己,也还不敢完全放心付出……

迟疑的看着那双漆黑邃的眼,狂傲而炙烈的情感总在其中翻腾,只要与他四目相交,就很容易被牵动那抹在十大恶人的教导下,几乎已经要完全熄灭的热情。

「想抱我?」他的声音中有抹连自己都不确定是否存在的迷惑。

想抱他吗?拥抱他这拥有鲜血般发色的异端……

「想,自从你跟我说你已经十五岁后就一直渴望着。」非常老实的回答,跟不合礼仪的话语不同的,是他温柔坚定的拥抱与眼神。

充满自信神采与温柔渴望的眼,总像在诉说着愿意保护他、照顾他,甚至于……愿意爱他的心意。

一旦看穿了那眼中蕴含的澎湃情感后,就很容易在其中溺毙。

「即使是我?」即使他是血魄?

问得不安,脸上却又是灿烂的笑容,连他自己都快分辨不出的犹豫不安,被洞悉力惊人的卓洛宇注意到了。

「你是我的凤儿。」毫无迟疑的宣示,强势而充满守护意味。

腰上环绕的手臂力道又加强了,像是怕他忽然消失了一样,注视他的目光专注而眷恋,甚至让他有种连内心的软弱都被看穿拥抱的错觉。

怎么办呢?想不对这个男人动心,太难了……一开始只是逢场作戏的游戏,是什么时候开始失控的?

他知道自己不该依赖他的臂膀,不该依恋他的体温与心跳,不该沉醉于他的自信与温柔,因为十大恶人一直都在暗蛰伏着。

可是……他知道自己的心已经为那双眼捕获……

「我考虑考虑。」漾起愉快的笑容,雷鸣凤跳下他的腿,在他因为他故意跑开不让他亲吻而懊恼咕哝的时候,发出清悦的笑声。

「喂,洛宇,我喜欢你的眼。」

站在凉亭旁的空地,他朝卓洛宇喊道。

「只要你的眼神不变,我就会一直喜欢你。」

话才说完,凉亭中的人影忽然消失了,就连他的眼力都只捕捉到一抹残影。

故意站着没动,任凭他强势的抱住自己,索取令人迷醉的吻。

血腥味在彼此口中流窜,他抓紧了卓洛宇的衣服。那是充满保护欲的下意识举动――

他想保护他,只要这双眼会永远这样凝望他,他愿意赌上一赌!想办法斩草除根,把十大恶人连同那三个家伙都杀了!

然后,如果他还能活着回来,他愿意在他身旁当一辈子的雷鸣凤,让拥有高武艺的「血魄」去死,他只要当个专为他独舞的舞伶就够了。

他的眼神高傲如昔,但邃的、充满自傲与坚定的、让他又爱又恨的眼眸中……早已没了当初的神采飞扬,反而有些空洞……

思绪在过往与现实中浮沉的血魄,根本没去注意唐堂主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直到吸引他目光的那双眼忽然痛苦睁大,才被那沙哑的短促呻吟扯回现实。

空气中有着焦臭味,卓洛宇因为某种剧痛猛然弓起身,即使内力全失,长年习武的力道仍是将铁链被扯得框当框当作响,手臂上与颈侧的经脉都因为极力忍耐这样的折磨而浮动着,痛苦的冷汗蜿蜒着肌肉纹理流下。

因为这突来的变化回神,血魄眨眨眼,有瞬间无法意识到他们到底做了什么,目光沿着卓洛宇体无完肤的半裸身躯游走一圈后,终于看见让他反应如此剧烈的原因。

被火烧得炙红的烙铁贴上敏感柔嫩的肋侧肌肤,施刑的人刻意挑选几最不耐痛的地方下手,而且是两三个人或轮流、或同时动手,故意让卓洛宇无法分辨接下来伤害会落在何,更加了心理上的折磨。

血魄没有阻止他们的意思,只是看着因为剧痛而本能做着徒劳无功的挣扎的身影。

痛吗……很痛喔……因为他也尝试过,那是种痛到无法出声,怎么样也摆脱不了的痛。因为太痛了,所以连昏过去都做不到,也不会像其他刑罚那样最后会痛到麻痹,只能被逼得一直保持清醒,过度清晰的感受那种无时无刻的刺骨剧痛,直到最后那仁慈的昏厥来临。

只手撑头,血魄挂着浅笑,懒洋洋的看着手下的表演。可是,内心的畅快在注意到那双仍然盯着自己不放的眼眸后,变成了另一种难以解释的情感,冲击着他原本就不平静的心。

「唐堂主,看到没,他还有馀力盯着我看,你们有什么压箱底的绝活就快快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邪佞的舔唇,对他回以挑衅与恶毒的笑容,血魄残酷的下命了。

他讨厌他的眼……讨厌这种眼神……可是他分不清楚自己恨的是他竟然还敢直视自己,还是恨他的眼如此陌生……

不,其实不陌生,因为多年前的那一天,他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他,说着残忍话语,废了他的右手,将他推入地狱。

然后在接下来的折磨中,他就只记得这个眼神,与回汤在耳际的绝情,倒是自己的痛苦呻吟模糊而遥远,不管怎么回想都忆不起自己到底有没有喊出声,只有在黑暗中一直浮现脑海的那双眼是如此清晰……

光是承受这样的目光,就又觉得身体开始隐隐作痛了。

痛,痛得几乎要疯狂的痛……全部还给他吧!

「哼哼,」狰狞的冷笑,冰冷的残虐杀意让地牢的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给我尽全力的招待他,让他彻底生不如死吧,若是能让我满意,我每人传授一招十大恶人的成名绝技,但若他还是这种眼神,你们就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地牢。」

血魄扬眸对上他充满嘲讽的眼,在他痛苦的闷哼中,忍不住疯狂大笑。

嘲讽对嘲讽,他们都在嘲笑对方的作法,但那又何妨呢?

憎恨彼此,希望对方生不如死,他们是如此的相像,所以在没了爱以后,恨也可以很强烈。

尽管嘲讽睥睨吧,一切随你高兴,反正这是他早就料到的了,早在那一天,这眼神就烙上了他的心,以他全身的伤痕做见证……

『凤儿,我爱你,只有你才能点燃我的热情……离开中原武林吧,我带你到长沙去,我在那边有置产,养活几个人,让你过点好生活不成问题……』

『卓家呢?』

『我还有个弟弟,为了你,我可以放弃一切,所以,别离开我。』

『……好。』

物换星移,世间没有永远不变的东西,说什么海誓山盟,说什么承诺誓言,即使当下是真心相待,转眼间仍就可以化成灰烬。

相信的人是傻子,说爱的人是骗徒,愿打愿挨的游戏中,受伤的永远是付出真心的人。

『喂,洛宇,我能相信你吗?』

『相信我,凤儿,就算与全武林为敌,我也会在你身边。』

全部都是假的!

正邪之间,根本不可能有天长地久的爱恋,就连期待对方是付出真心都是奢望。是他太傻,忘了十大恶人的教诲,才会体验到背叛。

想在这疯狂的世道中不再受伤,就先发狂吧!

就这样将过去遗忘,放弃思考,把一切推至疯狂的悬崖――毁灭。

残虐的酷刑持续上演,血腥味与木柴燃烧的气味混杂成一种奇特的味道,称不上好闻,却带有一抹足以掀起男人本能中的嗜虐,带出雄性动物血液中的残暴。

时间的流逝已经不重要了,除了在途中因为不满卓洛宇数昏厥的反应,动手拿药丢给手下外,血魄不再移动分毫。

他只是坐在那里,挂着奇异的笑容,将眼前的凌虐拷问尽收眼底。

一幕幕残暴的景象映在他鲜红的眼中,却不知道有没有入他心底。

忽地,肩膀传来轻微的触碰,血魄一惊,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成爪探出,用力扣住来者的咽喉。

下一秒,如月光般柔和的金色映入眼帘。

「云飞……」慢慢松开手,血魄看着脸色惨白,不住干咳的侍从,皱眉冷哼,「我说过别忽然靠近我,想死吗?」

云飞一直很清楚这点的,怎么会突然这么冒失?

差一点,他的手指就会把他的咽喉撕开,直接扯断喉咙与颈动脉,就差那么一点点。

「咳……」好不容易顺过一口气的云飞脸上没有恐惧,反而满布浓浓的关心与担忧,「很抱歉,主人,只是我唤了您好多声您都没反应,所以才……您还好吗?」

没反应?

鲜血般的眸子用力眨了两下,这才感觉到身体的僵硬。

「过多久了?」看着云飞关切的神情与喉咙四周那五个隐约渗血的伤口,血魄的嗓音逐渐恢复常温。

「已经两天了,主人。」

「两天啊……」随手摸出一小盒伤药丢给云飞,血魄移动视线,把注意力移往地牢中央。

凄惨!

即使是杀人如麻的血魄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男人只能用凄惨两个字来形容。

两天前就已经是体无完肤,现在则堪称勉强保持人类外型的肉块……如果不是隐约可见满布伤痕的胸膛仍有微弱的起伏,他看起来就像是个破烂的布袋。

轻飘了眼打死不往房间中央看的云飞一眼,发现他的脸色异常惨白,如果不是因为刚才受的伤,是因为这样的拷问吗?

「云飞,怕吗?」他轻笑。

「……我不懂您的意思。」澄澈的天蓝色眼珠困惑的看着血魄,只看着他。

「这种拷问,会怕吗?」依然是模拟两可的问法,既像是在问他害不害怕被拷问,也像是在问是否害怕这样的场景,更像是隐约问他怕不怕下命拷问的他。

「我只是不习惯……」蓝眸中闪过一丝慌张,接着是十成十的坚决,「请您下命。」

他不会违背主人的意愿,即使这样的场景已经让他反胃想吐了,但若是血魄的希望,他什么都愿意做。

「下什么命?」

「……」轻咬下唇,云飞无措的看着摸不清心绪的血魄,只能隐约判断出他并没有生气,反而像是在玩弄他的反应,所以只能闭嘴看他。

轻叹口气,血魄微微摇头。

真的是不知道该说他是有趣还是无趣,其实云飞的个性很温和,标准的是那种没啥情绪起伏的木头,偏偏跟了他这种难以捉摸的主子,还真为难他了。

目光又回到倒在地上的卓洛宇手上,看着他鲜血淋漓的十指,与插在指缝中的铁片,不知不觉间,感受到有些窒闷。

擅长使剑的他想来很爱惜右手,承受了这种刑法,短时间之内他是不可能再握剑了……应该感到痛快才是,为什么反而感觉到难以呼吸呢?是地牢太闷了吗?

「主人?」云飞的声音将他又要飘远的思绪拉回。

「把人弄回我房间去,喂他吃点药,别让他这么简单就死了。」

「遵命,主人。」云飞恭敬的行礼,立刻动手解开卓洛宇四肢的铁链,却不知道该怎么搬运这几乎全身都血肉模糊、皮开肉绽的男人。

可是血魄的命令就是命令,云飞只能勉强找几个看起来伤得没那么严重的地方下手。

注意到卓洛宇的手指在云飞移动他时因为疼痛隐隐颤抖一下,血魄便猜到他还保有些许神志,于是充满恶意的开口。

「折磨男人,尤其是这种硬骨子的男人,还有一招,把他绑到床上去,这堂口有多少人,轮流让所有人去爽爽,我相信有不少人都会想操翻我们的卓大侠的。」

他脸上的表情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孩子,纯真与邪恶混杂成一种奇特的神情,让一帮手下讷讷的不知道该怎么接口。

其实也不需要他们说什么了,光是卓洛宇变得粗重的低喘就知道他确实在意血魄的这个主意,可是重伤的身躯根本无力挣扎分毫。

「云飞,第一个就让你开开荤吧,在丢给他们玩以前,先把人给我弄干净点。」

挥手示意云飞离去,血魄将目光放到唐堂主等人身上,血腥般红的眼一一扫过他们的眼,令他们因为畏惧与不自在的低下头。

没有人能捉摸到血魄的喜怒哀乐,他们甚至不知道这双无情双眼的主人会不会决定在下一秒杀了他们。

血色的妖异,就像是赤裸裸呈现他们双手染上的罪孽一般的出现在世间,然后挥手带走无数生命,看在杀人如麻的他们眼中,就好像是阎王的制裁一样。

无声的压力压迫着他们的神经,可血魄不动,他们也不敢有所动静。

就在冷汗浸湿了他们的衣衫时,血魄终于动了。

「拿去,唐堂主学两招,其他人选一招学,算是给你们的奖励,做得还不错。」

两天内能把一个人弄成这德性还没死成,不得不说他们十分卖力啊!

随手从一本册子上撕了两页下来丢在桌上,血魄施施然的离开地牢,任凭身后贪婪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背影打转。

他知道他们觊觎他身上关于十大恶人的武功,他也是故意要让他们觊觎。

反正,时间已经不多了嘛!舍不得孩子拐不了狼,抛以重利,自然会有人上钩――互相利用的道理其实非常简单。

挂着微笑走出地牢,吸入外头清新的空气才发现地牢的味道着实难闻,待在底下时间太久嗅觉都麻痹了,也难怪下去找自己的云飞会是那种难过的表情。

看着在微风吹抚下飞扬的红发,血魄侧头,痴痴的凝望虚无中的某个影像。

过了很久,当风停止以后,他才低头,让长发遮掩表情,以细不可闻的音量轻声对肩膀上的宠物说道:

「小龙,你知道吗……其实我想回去,回去我娘的故乡……」

虚无中的影像是许多与他拥有相同发色眼色的人在欢快的跳舞,在那里,他不是异类,也不是不祥的存在,更不是鬼的孩子。

在那里会有人愿意对他笑,会有人愿意拍他的头,用毫不害怕的眼神看着他,温柔的跟他说话。

可是,在眨去眼底的迷蒙幻觉后,那样的想法只是奢望。

「……太晚了……已经回不去了……」飘渺的嗓音有着罕有的悲伤,尽管表情成谜,却可以隐约看见那上扬的红唇。

打从他堕入恶鬼道,屠杀上百人之后,回去故乡的路就消失了。

他只能留下来,留在这里,背负着十大恶人之徒的罪,用鲜血洗刷鲜血――永远不可能洗干净的双手,充满绝望剧毒的鲜血,都象征着他没有资格回到故乡的事实。

「只有你能陪我到最后,所以,你要活着喔……」他知道九天龙蛊的殉主天性,但只要能吃下主人的心脏,九天龙蛊将获得自由,自然也就无须「殉主」了,「我们都一样,只是出生,就注定会杀成百上千的人。」

天生就是红发红眼的他,与天生就是「九天龙蛊」的小龙,即使什么都没做,还是会被杀害,因为其他人都「怕被杀」。

慢慢的走回房间,看着恭敬站立门外等候的云飞,血魄静静的开口。

「云飞,你想回去吗?」

回去那个让自己不再是异类的故乡,回去不会被伤害的地方……

「……我该回去的地方是您身边,主人。」挂着温柔微笑的青年是如此回答的。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就是因为知道云飞总是这样,才不想让他陪他走到最后啊……

第九章

望着血魄出乎预料直率的笑容,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让血魄感到愉快的话,云飞只有稍稍欠身,等候血魄的吩咐。

「他人呢?」

「在主人床上……我把他衣物脱了,也给他吃了药,血迹也洗掉了。」

他的办事速度一向很快,如果不够干净俐落又高效率,可能早在八百年前就被血魄在不耐烦之下给宰了。

但说起来很复杂,其实也不过是往他口中塞两颗保命丹药让他别死得太快,然后把零碎的布料从被血污黏住的伤口上撕下来,再用浸湿的白布把他身上的血污擦拭干净――只是云飞很怀疑依照那种伤势,现在是不是又已经沾了一床血。

「你没碰他?」

血魄血红色的眸子轻轻眯了起来。

「主人!」老实的胀红脸,云飞尴尬的低叫。

方才在地牢能够如此冷静是因为整个环境就让他头昏目眩到反胃,根本没办法去思考血魄说的话,现在那露骨的表态着实让他坐立难安。

「逗你的,」血魄愉快的笑了起来,「我话是说给他听的,你那么认真做什么?」

「……」松了一口气,云飞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苦笑,知道自己又被主子耍了以后,只能一脸无辜的看着血魄。

抬头看看天色,血魄随便在庭院的一角坐了下来,朝云飞招招手。

「过来坐下,帮我按摩。」

这是他第一主动命令云飞替他按摩,之前他一直很排斥背对他人,让对方的手触碰到后背与无法行动的右手,会愿意让云飞替他按摩,只是因为这样的破烂身躯在被细心按摩过后,能稍微有个好眠。

但今天,他只是想记住这个人的感觉。

「是,主人。」云飞顺从的跪到他身后,熟练的用他喜欢的力道仔细小心的按摩他身上各容易犯疼痛的地方。

血魄从来不主动示弱,但是按摩中多少可以从他肌肉的紧绷放松程度来推敲是舒服还是难受。

「……其实我很喜欢十大恶人。」

血魄忽然开口,云飞沉默的听,知道这是他插不上嘴的话题。

「他们不怕我,只要我用心照着他们的期望走就可以被夸奖,他们给了我与这个人世对抗的力量。」

所以,虽然娘亲可以算是间接被十大恶人逼死,但是他知道那对她而言是个解脱,对他来说则是个转机,最起码,他不用再被关在笼子里,承受各种嫌恶观察与歧视的目光,还有被扔掷石头的疼痛。

「不过我还是鼓吹罗煞他们跟我一起击杀十大恶人,不是因为他们意图反过来杀害我们,也不是因为他们想利用我们……只是他们会是我复仇之路上的阻碍。」

想获得什么,必先付出代价,他以母亲之死获得自由,同样的,为了取得与道德礼教作战的力量,十大恶人要怎么利用它、玩弄他、操纵他,他都觉得是应该的。

「你要记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得到与失去总是等价的,若不想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就主动割舍你可以舍去的东西。」

「我知道了。」云飞轻声应道。

「不,你并不知道喔,云飞……虽然我不喜欢提自己的事情,但好歹你陪我赌命到最后了……」血魄轻笑,嘲讽的目光瞥向紧闭的房门,「我跟那个人,曾经承诺过要在一起。」

肩膀上的手忽然僵了一下,血魄像是觉得好笑一样发出低笑声。

「很奇怪吗?因为我应该不是个会爱人的人……」

「不、不是这样的……抱歉,我多嘴了。」云飞脱口而出反驳的话,但马上闭嘴,因为他知道血魄不喜欢他多言。

「无所谓啊,因为现在的我的确不会爱人……」一个没有心的疯子,是不可能付出什么感情的,「不过在当年,我只是个自以为是的小鬼,轻率的相信陌生人的甜言蜜语,愚蠢的把身心都交出去,还自己把底牌给掀了……」

对他来说,床笫之事其实应该算是一种折磨,虽然过程很舒服,内心也渴望与心爱之人能有更入的关系,但他被毒蛊改变的体质却注定在事后引起反冲。

因为与另一个男人发生关系甚至让对方的体液留在体内,会导致养在血液中的毒蛊异常暴动,而以毒蛊入内功的心法注定他在体内蛊毒发生异常的状况下,会内力全失。

他知道,却屈服在内心另一种渴望与压在身上的男人那沙哑诱人的喘息中,因为喜欢看他失控,想给他更好的,所以暗亏自己吃,每完事之后都会全身酸痛、头晕目眩、恶心反胃到无法入睡,一直到日午后才会慢慢好转。

因为不想解释太多,所以他总说是因为自己的体质引起的……但这只是牵强的理由,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凤儿,会这么难过以后就别做了。』

『大少爷,你很难搞定,不是你说想要的吗?』

『我不知道你会这么难过……』

『谁管你!想要只准找我,敢去外面寻问柳我就阉了你……做什么,不会还要……』

『是你说想要就找你的。』

『可恶,别这样就进来啦……你还是滚出去找别人去算了……』

『怎么你的身体反应这么严重,要怎么样才能让你好过点?』

『换我上你。』

『……』

『哈哈,开玩笑的,不过你要保证喔,在我说你可以离开前,你要一直陪在我身边。』

他只能接受自己在一个人面前毫无防备,暴露出所有弱点,全心的信任他,认为只要他在身边,即使没了武功也不要紧……但光是这种想法,就差点要了他的命。

垂下眼,血魄的嗓音缓慢而空洞的叙述起已经过去很久,但伤痕永远都像昨天才烙上的过往:

「那一天,他说想要我,然后等待我的,只有如地狱般的折磨……我身上那些被拷问的伤痕,还有这条右手就是在那时候被废的。」

作梦也没想过,最爱的人会变成最恨的人,身体上的疼痛与任何言语羞辱都不算什么,他在意的只有那血淋淋的背叛事实。

「我在他脸上挥了一爪,换来右手被废;他命人鞭打我、拷问我,直到我说出十大恶人的所在位置,并且交出所学的武功心法……」

『因为,你是血魄。』

冷酷到极点的嗓音,反反覆覆在他心中回汤了七年。

被罗煞救出以后,他怎么也回想不起据说长达二十多天的拷问与凌辱的细节,回忆中好像蒙上一层浓雾,怎么也想不清楚。

就连他毒杀了整个别院的人,也是罗煞告知的,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相较于空洞模糊彷佛梦境的记忆,盘据所有知觉的身体上的疼痛与亲昵的触碰脸颊撒娇的小龙,可就真实多了。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不透,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想知道十大恶人的藏身或武功心法,难道不能直接问他吗?还是说,从最初的悸动开始,就全部都是个骗局呢……

真可笑,人生中唯一的幸福,建立在虚假的欺骗之上。

「也许,我在那时候就疯了。」轻笑,明明应该是毫不在乎的嘲笑,却带有一种连坦率哭泣都做不到的无力绝望。

血魄没注意到,云飞则敏感的察觉到了那抹飘忽的无助,因此不由自主的放开他的肩膀,小心的像是对待易碎物品一样的将他轻轻压入怀中。

这个举动非常放肆,就算立刻被血魄击杀他也无话可说。

血魄的声音消失了,根本没想过云飞会有这种动作的他有瞬间的愕然与不悦。

但那是很迟疑又很温柔的动作,贴近到可以听见云飞的心跳,与其说是冒犯,倒不如说是赌命在安慰他。

果然是傻瓜,明知道可能会被杀还做出这样的动作……

无声叹息,弓起的五指慢慢松开了,血魄轻轻挣脱那份关心。

他拒绝接受这样的温柔。

血红色的瞳眸认真的注视着温柔哀伤的蓝眸,血魄扬起一抹近乎飘渺的清灵浅笑。

「但别相信任何人,如果真的想被爱,就别找武林中人,到西域去,只有同类才不会排斥同类。」

「主人……」云飞困惑的蹙眉,隐约有些不安。

他分辨不出血魄语气中很多从没听过的情绪,虽说早该习惯血魄的反覆无常,但这样的情况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可血魄没有给他更多时间,陌生的温柔稍纵即逝,转眼就换上了高傲冷然的笑,其中的转变快得几乎像是从来没有流露过丝毫脆弱。

「别想太多,云飞,你只要服从我就够了。」

说完,他起身走了两步才回过身。

纤瘦的身躯昂然而立,宽松的衣袍被风拉扯,明明看起来弱不禁风,却拥有一种决然的气势。在风中飘散的血红长发掩盖了他的表情,但那双红的眼挟带着足以刺穿人心的锐利与果决凝视着云飞,施以无形的压力。

见血魄如此表示,云飞就只剩下一条路可以选择。

「……是,我明白的。」

满意的露出笑容,血魄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交给云飞。

「我把决战胜负押在你身上了。」

「什……」

「拿这封信,尽你所能的在最短的时间内到北方狼城找一个叫做『梦长歌』的人,他是我的底牌。」血魄微笑,将信塞到云飞手中

云飞呆呆的看着血魄,半晌才回神低叫:

「主人,这任务太重要了,我的能力无法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狼城!」

「但我只相信你。」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就打消了云飞所有争辩。

「别让我失望了,云飞。」

紧接着的是傲然冷魄的清冷命令,那是云飞所熟悉的主子的模样。

握紧手中的信,云飞咬着嘴唇,恭恭敬敬的对血魄行了一礼。

「谨遵您所愿,主人,我拼死也会把信交到梦长歌手中。」

一般人听见属下这样说或许会感动,血魄平常对于他这样的说法也没什么意见,但这却没好气的拿出一个药瓶丢他,甩得他被其中蕴含的劲道震退两三步。

「死了还想把信交给谁?把药吃了回房练功吸收药效,明天一早就给我骑马上路,记得把头发染黑,离开的时候就不用跟我说了,想再见到我就活着把人给我带回来。」

没好气的啐骂掩盖了话语中的关心,坦率两个字已经距离他太远了。

说实在的,他这种反覆无常的态度也不是第一天了,但云飞真的被他弄得困惑万分,却仍然选择听命行事。

坚定的点头,他转身离开。

忽地,身后传来血魄一声轻笑:

「你的发色真很像月辉……染黑还真可惜。」

头一遭从血魄口中听到不带任何意味的纯赞美评语,云飞诧异的转身,血魄却已经开门进屋了。

一丝丝不安就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般在心底扩散,云飞僵立在当场,看着紧闭的门扉无法移动。

过了好一会儿,紧闭的门扉忽然再度打开,他微微一愣,正反射性想上前听候主人吩咐差遣,就看见衣衫有些凌乱的血魄眯着眼睛,危险的朝他勾勾手指。

通常血魄会眯着眼睛瞪他,多半是他做错了什么的时候……

慢半拍的发现自己似乎盯着房间盯太久,久到延误了执行血魄的命令,云飞终于感觉到一种大祸临头的危机感,冷汗偷偷出现在额角。

「想加入就进来啊!」邪佞的嗓音用千里传音的功夫直接传到他耳畔,语气中带着浓厚的威胁与调侃,瞬间让他头皮发麻又背脊发凉。

近乎直觉的摇头,云飞慌张的退后两三步,匆匆行了一礼,像是逃亡般的迅速跑离,生怕慢了一秒就被血魄押上床。

看着他难掩慌乱的施展比平时更快速的轻功冲回自己的房间,血魄无声的叹气。

是他的个性太强势了吗?怎么云飞跟了他这么久,还是这种好玩弄的个性啊……偏偏这忠心耿耿的侍从又没啥武学天份,加上习武晚了,平时跟着他大江南北乱跑也没时间好好练功,这些年不管他找再多的高武学秘笈给他练,又丢给他无数上等增加内力与体质的丹药,成效仍是只有勉勉强强的差强人意。即使他最后铁了心的强迫云飞学习下毒施蛊,结果却还是因为不忍心痛下狠手而错失良机……

总归一个结论,就是云飞的武功真的不怎么样,一般江湖群殴还能浑水摸鱼的自保有馀,但若遇上真正的高手就直接弃械投降算了。

堂堂十大恶人之徒血魄、邪道盟主血魔尊竟然带出这种心腹手下让他很想磨牙,但叱喝到了唇边,又只剩下叹息。

他已经没有馀力与心思去关心别人了,也很懒得付出过多的努力,因为过于庞大的复仇计划已经耗去他大多数的心神,剩下的神智则茫然的徘徊在回忆与现实之间,云飞究竟是死是活其实不是他在意的重点。

尽管如此,他仍然会想着,现在有他当铁靠山,云飞勉强还可以安然无事,因为当拳头不如人的时候,靠山就很管用。可是,如果以后没了他的保护,云飞一个人能平安过活吗?!

随着计划推衍,在结局愈来愈近的现在,这困扰他许久的问题就挥之不去的盘旋在心头,虽然不碍事,但总在他分神时想起。

苦恼的捂着额头,血魄独自思索半晌,表情从担忧无奈到迷蒙空白,又渐渐变得疯狂残忍。与之相对的,那双血色眼瞳则从清晰的苦恼慢慢转变成蒙上一层迷雾的空茫。

最后,一丝冷酷的笑容出现在他美丽的红唇边,他愉快的低吟:

「……既然如此,就把足以威胁到他的人都杀掉就好了嘛!考虑这么多做什么呢?小龙,我们要加油了呢。」

说着毫无人性的话语,血魄笑开了脸,笑容依然充满纯真的清灵美,不带任何杂质与负面情绪,因为对此时的他来说,这样做是再理所当然也不过的事情了。

血红色的九天龙蛊继续用冰冷不会眨眼的虫目凝望他,轻轻用冰冷的鳞片摩擦他的脸颊作为回应。

进房以后,血魄并没有去触碰浑身赤裸,仰躺在床上,双手手腕被绑在床头两侧,眼睛则被衣带蒙住的卓洛宇,反而在桌边坐下,捡了些云飞摆置的点心食用,因为他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

虽然没有胃口进食,但他需要食物带来的体力与能量,因此在理智判断下,他默默的咽下食之无味的甜点。

充斥复杂情感的眼神隐藏在平静的目光中静静打量卓洛宇身上的伤口,纵使云飞有稍微替他清洗过,现在看来依旧惨不忍睹。

撕裂开的肌肤、外翻的皮肉、烙铁留下的焦烂水泡,还有其他千奇百怪的刑罚留下的血淋淋伤口,密密麻麻布满所有视线可及之,多到肉眼难以辨识的地步。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拷打中不失态,他当然也不例外,但不管那些人怎么用言语羞辱他,他都丝毫不在意,只是继续用那双平静无波,却又充斥着嘲讽的眼眸看着他。

最初,那样的挑衅态度无比激怒着施刑者,只是无端造就更多残酷的责打,但到了后来,他猜如果不是他的威胁让手下恐惧,已经没有人想再拷问下去了――当被拷打的人表现得太过异常,毫无恐惧屈服之意又太过漠然,行刑的人反而会感到恐惧与不安,因为心理上的优势地位已经完全被颠覆掉了。

他明白能做到那种地步的缘故,是因为什么也不在乎了――不管自己被怎么样都无所谓,反而觉得迷失其中的人很可悲,因此嘲讽,因此毫无感觉……但是,为什么这样的眼神会出现在他身上?

他可是杀了他的父亲、兄弟与许多家仆、好友,比较正常的反应应该是恨他恨到无以复加,而不是如此置身事外的冷漠啊……

真讨厌的双眼,不管是热情或冷漠,都让他乱了心。

干脆把他的双眼挖出来吧!

突兀的,一种没道理的疯狂念头不受控制的涌现,但旋即被另一种同样无法解释的情绪压了下去。

轻咬下唇,血魄侧着头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把那个想法丢一边去。

要折磨人,有太多方法了,若是挖出他的双眼,不是反而承认他会畏惧他的眼神吗?!

拎起桌上的酒壶,漫步走到床边,低头看着不知道是昏迷还是清醒的人,咬开酒瓶,把云飞特地为他准备的美酒就这样淋上他伤痕累累的胸膛。

「……!」

高浓度烈酒带来的剧痛让卓洛宇痛到无法出声,连日拷打让他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只有迅速浮上肌肤的冷汗与骤然紧绷的肌肉显示了他承受的痛苦。

现在知道他醒了。血魄舔舔唇,露出满意的笑。

探手沿着他身上的伤痕游走,在这样的伤势下,绝对是感觉不到丝毫被挑逗的快感,有的只有伤口被磨擦刮弄的剧痛。

卓洛宇浑身僵硬,蒙住双眼的衣带让他什么也看不见,想起血魄之前说的话,在身体上放肆抚摸的手除了带来折磨的疼痛外,还有另一种羞辱与不安。

如果能被痛昏过去还好些,但烈酒不停的撕扯痛觉反而让他的神智清醒到不能再清醒。

当那只手恶意的以指甲划过小腹往外翻开的伤口,一把握住腿间的男性时,虽然极力想压抑呻吟,不想让施虐者有任何满足,却仍然忍不住倒抽一口气,随即涌上更的屈辱感。

血魄笑了,最好的折磨,并不一定要是疼痛啊。

他知道他哪些地方是敏感带,也知道他喜欢被怎么抚摸……

灵巧的五指力道适中的揉捏掌中的柔软,狡诈的依循记忆中的敏感带下手,立刻感觉到卓洛宇的呼吸乱了。

轻轻震了震右肩,要九天龙蛊离开他肩膀,因为担心老爱乱吐毒雾的宠物会不小心把卓洛宇给毒死了。

通灵的宠物很快的离开血魄的肩膀,改挂到床幔上去守护主人。

与血魄心意相通的它自然清楚血魄是需要它保护的。

血魄爬上床,没有掩饰行动,任凭宽松的衣衫在卓洛宇赤裸的身躯上抚过,不意外看见被衣带遮掩住大半的脸庞微微抽动。

扳开他的双腿,感觉到一股抵抗的力道,随手点了他腰间的穴道,卸去他下半身所有抵抗,轻而易举的置身他双腿间。

床榻内侧放了几个瓶子,血魄挑眉,拿起来看了看,弄清楚瓶子里的东西后,无声的笑了。

云飞到底是在青楼待过的,虽然可能刚被卖去几天还没机会接客就被他带走了,但该有的知识倒是学了不少。

将瓶内的气味独特的香油淋上他双腿间,冰凉油滑的液体顺势流淌至双丘的秘蕾。

虽然一直努力忽略这样双腿大张的屈辱姿势,告诉自己别做出任何让对方称心如意的反应,但当与那种液体同样冰冷的手指刺入体内时,卓洛宇皱紧眉,喉咙隐约有难过的呻吟在颤抖。

内力被封住的他根本无法自行解开腰间穴道,亦无法抵抗这样的侵犯,只能扭过头,用意志力强迫自己忽略那种融合了羞耻屈辱与违和的异物入侵感。

不是没有想过用自尽来保全名节与尊严,但他还不能死,还有一件事必须完成……什么都可以不要,连这样的羞辱也必须忍受,在亲手杀了血魄之前,他不能死!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这自愿被逐出家门的不孝孽子也只能替亡故的父亲报仇而已……除此之外,其他的都不重要,只求能一剑刺入血魄的胸口,就算会被那九天龙蛊拖下黄泉也无所谓,因为这是他该付出的代价。

爱错人、恨错人、做出错误的决定,但为此付出代价的却是他重要的人们……就算世人给了他极高的评价,他仍是个背负害死无数人命的罪孽的罪人。

既然如此,这样的痛苦与耻辱都是他本就应得的,不是吗……

缓缓握紧痛到几乎快没感觉的双手,激痛分散了他对在体内挖弄的手指的注意力,彻骨的剧痛亦让他无法再说想什么。

注意到他的动作,血魄撤回手指,改将约莫一指半粗的瓶口慢慢塞入菊蕾。

「唔……」

冰冷坚硬的异物撑开不停想紧缩的穴口的那种疼痛卓洛宇还能忍耐,但是瓶内的香油不停流入体内的感觉却让他背脊一阵发麻,忍不住闷哼。

探手旋转瓶身,血魄低头含住他的男性,灵巧的舌缠上极为敏感的前端。

「不……」沙哑虚弱的挣扎呻吟,比起痛苦或羞辱,卓洛宇最不能忍受的是自己竟然会从中得到快感。

不?才怪,他很喜欢这样,以前只要他这么做,他兴奋的速度至少比平时快了一倍有馀。

耳边听见的抗拒呻吟逐渐急促,低哑的喘息带有厌恶与无法原谅自己的懊恼,血魄闭上眼,将一切思绪隐藏在眼底,专心舔吮口中逐渐硬挺的男性。

「凤儿,送你的。」

火光下,流转着盈透光泽的是一只血玉手镯,剔透而浓郁的色泽与细致的雕工都显示出这只玉镯的价值不斐,即使出生在五大世家,想弄来这只镯子,怕是费了不少功夫。

雷鸣凤细细打量被套在自己右手手腕上的玉镯,有着把易碎物品摔碎的坏习惯的他,第一产生一种「很怕撞伤它」的呵护心态。

「你这阵子每天往外跑,是为了这个?」

「嗯?」被问到的青年笑了笑,向来自信的笑容中多了一丝罕见的惭愧,「因为对方不是很想卖,要搞定他了一点功夫。」

雷鸣凤没说什么,但他知道卓洛宇为了弄来这只镯子竟然跟人低头了。

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子的男人,为了这个礼物,第一除去自傲的高姿态,压低身段去跟一个没落的贵族购买,还了好几天,甚至把自己的私钱了大半……原本跟踪他只是不满他的日日外出又不肯说明到底是去做什么,但现在他知道为什么他不肯说了。

自尊心这么高的人,一定很不希望他知道这礼物是低头求来的……

傻瓜,如果是他的话,全家毒死不就可以接收了?

即使在观念中对于这样的举动有些不以为然,但是不能否认的,这样的心意让他的胸口有些疼了。

第一有人愿意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

「不喜欢吗?」他的沉默似乎让卓洛宇有些不安,「戴不惯的话,就拿下来吧。」

「不要,这是我的了,绝对不拿下来。」拍开他的手,雷鸣凤舔舔唇,白皙的脸庞有些红了,主动舔咬他的唇,在吻间探手到他腿间,解开他的腰带,握住他的柔软。

「凤儿?」卓洛宇搂住他,舔去彼此唇瓣上的血迹,沙哑的嗓音因为他的动作而有些浮动。

「我很喜欢,洛宇。」张口轻咬他的舌,第一在他身前跪坐,试探性的舔了舔半熟悉又半陌生的东西。

「嗯……」卓洛宇的呻吟非常明显的告诉他这么做让他很舒服。

这样就知道该怎么谢谢他了,而且能让洛宇兴奋失控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现在知道办法了,哪有不把握机会的道理呢?!

兴味盎然的血色瞳眸因为兴奋而弯了起来,毫不迟疑的把胀大的昂扬吞入口中,用尽全力的取悦他。

既然感动与激情说不出口,就用行动来表达吧……

世上最爱他的人,世上他最爱的人,如果是为了这个人,放下身段用唇舌取悦他,真的一点都不困难。

耳畔听见比平时更急促的喘息与短促的呻吟,他笑了,抗拒卓洛宇想把他拖上床的动作,灵巧的舌尖在铃口轻轻压入,救如同他以前对他做的那样。

像是觉悟到他不得逞不罢手的意图,卓洛宇没有再试图阻止他,反而压住他的头,浅浅的在他口中移动摩擦分身。

当烫热的体液涌入口中时,雷鸣凤品尝着属于他的味道,意外感觉到自己竟然也兴奋了。

对于习惯吞咽毒蛊的他来说,这种男性体液的味道完全不会无法接受,所以他不但吧嘴里的东西全吞下肚,还很自然的舔去手上沾到的体液,这种举动却意外让卓洛宇微赧的阻止他。

『凤儿,吐出来,别咽下去!』

「这味道还好……唔……干吗吻我?这样不就表示你吃到……」吃自己的体液很奇怪也!雷鸣凤困惑的让卓洛宇把他压到床上,配合他的动作褪去衣衫。

『我这个人很讲究公平。』

瞪着埋首自己颈间啃咬的脑袋,雷鸣凤眨眨眼,忽然笑了出来。

『洛宇,你脸红了吗?』

『……闭嘴,凤儿。』难得害羞的男人,咬牙咕哝。

接下来的时间……不需要说话。

第十章

半难受半舒服的高潮低喘与回忆中的喘息呻吟重叠了,血魄舔着他射出的体液,脸上的表情有些愣怔,但马上恢复那不怀好意的笑容。

扳回他难掩屈辱的撇开的头,刻意粗暴的吻上他的唇,让他尝到自己的味道,同时把解药强迫他吞下

痛!

放肆入侵他口中的舌头忽然传来痛楚,让血魄因此回了神,原来是卓洛宇咬了他……

真是的,一刻都不能大意。

森冷的感情在血色瞳眸中流窜,血魄尝到了口中的血腥味,抽出卡在穴口的瓶子,在他体内的香油来不及流出前,就挺身进入他体内。

没有经过充分扩张的穴口吃痛的紧缩抵抗,但仍是无法阻止血魄充满暴力的侵犯。

「唔呜……」咬紧下唇,卓洛宇死命忍住痛苦的哀鸣。

抽送间,某种热液混合着体内的香油染湿股间,那是被残忍撕裂而流出的鲜血。

伤痕遍布的背部因为血魄的粗暴抽送不停的在被单上摩擦扯裂,卓洛宇只感觉全身都湿热黏稠,血腥味逐渐盖过情欲的气息,意识也逐渐模糊。

半昏半醒间,闻到一抹熟悉又陌生的气味,那是很久以前,曾经让他依恋不已的体香……

真可悲,就连到这种地步了,却还记得那个错误的爱情,明明应该已经完全抹煞了才对。

不去想、不去思念,自以为仅是这样就可以断了眷恋。

如果能更痛一点就好了,让这种疼痛掩盖住心痛,让他别去正视心底不孝的渴望,就让用恨取代爱,用疼痛掩饰心碎,直到杀了那个人以后……

终于,耗尽体力与精神,卓洛宇昏了过去。

注意到他紧绷的身躯忽然像是崩断了琴弦一样瘫软下来,血魄停止侵犯的动作,先探了探他的脉搏,确定还微弱缓慢的在鼓动,才扯下他蒙眼的衣带,看清他痛苦难过的表情,忽然感觉兴致全消。

默默退出他体内,看着染红他股间的鲜血,皱眉。

探手抚摸他冰凉且满布冷汗的脸颊,血魄倾身,浅浅的吻着他被咬得伤痕累累的唇――有他为了忍耐呻吟而咬的,也有他刻意施虐咬出来的伤口。

左手成爪,带着冰冷杀意扣上他的咽喉,窒息感让昏迷中的人痛苦的皱紧眉。

他讨厌看见这双眼阖上,可是一旦杀了他,这双眼就再也不会睁开了。

惊觉这样的想法,血魄松开手,然后,他呆呆的坐在床畔,面无表情的看着卓洛宇昏迷的脸庞,发楞。

不应该是这样的吧?如果这就叫做报仇的话,为什么感觉那么糟呢……?

右手手腕上的红玉手镯带着裂痕与刮痕,却迟迟没有断裂。

轻轻抚摸温润却龟裂的玉镯,耳边回荡着很久以前的对话……

『凤儿,你不戴其他手环了吗?』

『有啊,我戴左手。』

『但这样你的右手就没办法叮叮当当响了,之前不是一直坚持说要两只手都有声音跳舞才好听吗?』

『大少爷,别瞎操心了,是你自己送我这么容易刮伤的镯子的。』

小心翼翼珍惜呵护的感情,现在已经又裂又伤,却迟迟没有断成碎片……难道这代表他还是无法忘记过去的感情吗……!

「不对!」注意到自己的想法,血魄低吼,抬手想用内力毁了玉镯,但几番犹豫后,还是无法下手。

不对……不该是这样……

但如果不是这样,又为什么会一直想起这些过去呢?

「不是这样,我恨他!我恨他、恨他……」

狂乱的低喃着,血魄痛苦的朝床幔上的九天龙蛊伸出手。

「小龙……」

红色的冰冷鳞片触碰着颈动脉,血魄疲惫的闭上眼,任凭小龙吸食他的血液,取而代之的,是让人连感情都被冻结的毒液。

无力的闭上眼,靠着床柱稍作休息,可翻腾的思绪依旧无法平息。

喂,洛宇,我知道你恨我,因为我是血魄,可是,能不能在我杀了你,或被你杀害以前告诉我,我到底是恨你呢,还是爱你呢……

既然注定无解,那就别去想了吧!

反正不管是爱或恨,他要做的事情都不会有所改变。

究竟是谁决定了,黑与白的颜色……他就是不想屈服,不行吗?

那是一场近乎永无止尽的折磨,从卓洛宇恢复意识开始,持续到他再度昏厥为止,反覆数日,不曾停歇。

对卓洛宇来说,勉强称得上「不算安慰的安慰」的,大概只有在自己身上虐肆的,一直是同一个人,就某种意义而言,这比轮暴的境好了不少。

况且,就算眼睛被衣带蒙住,就算那人从不出声,仍是可以从很多细微的动作与感觉判断出对方的身分……一个让他心情复杂到极点的人……

除此之外,日渐虚弱的身体让他昏迷的时间愈来愈长,每剧痛中一口气提不上来,就痛昏了过去,几以后,时间感就完全模糊掉了。

然后,半昏半醒间,听见床幔外传来充满恶意的声音,而身上的折磨仍在持续,只是意识迷蒙的他已经无力去思考外界一切动静所代表的意涵了。

「盟主,正道那边已经……」

「请您将他交给属下按照计划凌迟死……」

无数的声音不停的在徘徊,有点吵,而且迟迟得不到一丝回应,已经对痛觉迟钝麻痹的身体依旧感觉到那人在体内移动的动作完全没有因为那些人而有任何迟缓。

细碎的声浪愈来愈多,最后,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推倒了,刺耳的重物落地声与碎裂声似远而近。

「盟主,这是复仇的一环,您该不会是想破坏计划吧?还是说您不忍心……」

就算无法思考,他也知道压在身上的人动了怒,几乎会刺痛肌肤的冰冷杀意稍纵即逝,在将欲望发泄在他体内后,用带着血腥味的吻强迫他松开无力咬紧的牙,咽下混杂鲜血的某种不明液体。

「真麻烦,除了云飞以外,难道我手下就没有值得留他一条命的人了吗?」

笑叹的嗓音在他脸边轻声响起,确实是他意料之中的那个人。心头一震,他无法解释的感觉到松了一口气。

像是注意到他这毫无反抗之意,血魄低声笑了笑。

「算你识相……」

无法分辨那句话的意思,就听见血魄清彻的嗓音降了几个音阶,低喝:

「小龙!」

那是声毫无迟疑的命令句,语音方落,就听见几声重重的重物落地声,而那还没有结束,痛苦的呻吟与沉重的撞击声迅速往外扩大……

「你……」几乎凭直觉的知道那代表了什么涵义,卓洛宇不敢置信的咬牙。

他竟然毒杀自己的手下……

「没有用的东西当然就趁早除掉,接下来的计划不需要他们碍事。」血魄笑道,左手无声无息的搭上卓洛宇的颈子,「而你,也是会阻碍我的东西……」

纤细的五指扣着咽喉,慢慢施力,身下的人已经虚弱到连挣扎都做不到了,只是原本就出气多入气少的微弱气息在这股压力下完全消失,苍白的唇也开始透着充满死气的青紫……

缺氧的身体本能的抽搐,严重的伤势让他在颤抖间再度扯裂勉强止血的伤口,浓厚的血腥味带着另一种情欲气息弥漫在窄小的床榻空间,让血魄的指尖有点细微的颤抖。

等到终于感觉不到卓洛宇有任何挣扎,甚至连脉搏都消失后,他才慢慢松开手,跪坐在床上,愣怔出神了好一会儿才有办法出声。

「结束了?」……就这样?!

似笑非笑的问着自己,侧头凝望卓洛宇的脸,笑意僵在唇角。

他在笑?!

不可能!

探手扯掉蒙住他双眼的衣带,当那抹浅到几乎看不出来的微笑烙印在眼中,这层认知像闪电般劈过血魄充斥杀意的脑中,带出了阵阵刺眼闪光与恶寒。

「……为、为什么……?」震惊的低喃,他的表情错愕中带着一丝狼狈。

被他杀的人,从来没有会笑的啊……不,有一个人,母亲自尽在他面前的时候,脸上,有笑……

清晰的思绪混乱成一团,无数过往的记忆被翻了上来――

『喂,洛宇,如果有一天我说我必须杀了你才能活下去,你会让我死在你手上吗?』

『嗯?你怎么会想到这种问题?』

『你别管,回答我就好了,不可以说谎喔,要听谎言我就没必要问了。』

『……我想,我会让你杀了我,因为我很胆小,所以宁可让你痛苦也希望你能活着。』

『那如果是你要杀了我才能活下去呢?』

『有时候死并不是最痛苦的事情啊,我宁可选择比较不会心痛的那条路走。』

『通常这样讲的人都很难让人相信啊,太像甜言蜜语了。』

『不然这样吧,如果你希望我死,我就把这条命给你,如果你不希望我死却必须杀了我,那我们就一起死,反之亦同,如何?』

『……好。』

那是曾经有过的誓言,但在一切都被推翻后,誓言成了谎言……难道不是吗?!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该死!」

气愤的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倒出里头仅存的两颗药丸――那是逆命丹,当初因为得知绝魂竟然看上了柳家那注定早夭的三男柳煜歆而特定为了扭转九阴绝脉所炼制的,几乎耗尽「毒煞」江枫近乎过半的药材库存,以及他以邪道盟主之名半抢半夺弄到手的药引,费近三个月才炼出三颗,其中一颗已经给柳煜歆吃了,剩下两颗被他留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毫不犹豫的拿了其中一颗塞入卓洛宇口中,运起内力一掌拍在他胸口,强劲的内力蛮横的强迫已经停止的心脏继续鼓动,搭配逆命丹的药效,硬生生的将已经踏入鬼门关的人魂给强行拖回重伤的身躯。

血魄不敢停止内力的输送,生怕一停就断了卓洛宇的生机。

但若要问为什么不想让他死,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只是不想看见那双眼闭上……即使他是想杀了他的……

这样子,计划就被破坏了!他是背叛者,是可恨的欺骗者,所以把手拿开,杀了他……

内心有个声音反覆诉说着、怂恿着,催促他下决心,威胁着不杀的后果。

这个声音似乎是对的……血色的眼瞳有瞬间的迷蒙,可是那层迷雾转眼就被从心底翻腾上来的狂乱情绪打散。

「够了!」血魄表情扭曲的低吼,「不过就是剧本改变罢了,计划是我写的,要怎么改变都是我的自由!」

疯狂的把内力逼入卓洛宇体内,血魄咬着下唇,知道这么做还不够。

这样救不了他,他的伤势太重了,因为原本根本没打算让他活命,所以没帮他理伤口,他还能撑到今天已经是极限了,就算他刚刚没打算掐死他,他大概也撑不过今夜。

如果只靠他的话,不够……但如果还有别人呢?

「哼哼,结果又走了回头路吗……」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暗红色的九天龙蛊在成功毒杀外头所有人后,从房间外吐着红雾爬了回来,慢慢爬上他的肩膀,像以往那样轻顶着他的脸颊,他却表情复杂的没有任何表示。

半晌,低叱一声,飞快的点了卓洛宇几个穴道,十三根银针带着血雾从周身要穴中浮现,那是他原本打入卓洛宇体内抑制他内力的东西。

随手收起那十三根银针,一抹决定浮现血魄眼底,紊乱的情绪慢慢冷却。

真是的,为什么要感到慌张呢?

是死是活,也没必要有这么大的反应啊……会这样动摇真的不像是他,不像拥有血魔尊之名的血魄!

「给我护住心脉,如果你死了,全武林的人一个也别想活,不要在这时挑战我的耐性……只有你才有资格杀了我。」失去所有感情的冰冷声音在卓洛宇耳边恐吓,血魄将内力撤出他的经脉,只扣住他的脉搏静静观察。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句恐吓达到了效果,少了他内力支撑的脉搏确实传来微弱的颤动。

缓慢却沉稳的鼓动着。

随便扯下床幔包裹住他赤裸的身躯,挥动匕首斩断绑住他双手的布条,血魄带着他消失在房间里,只留下堂口内外整整四十三具尸体。

半天后,一个人影潜进此,看见散布在四,死相狰狞的尸体,知道自己晚来了一步。

为了不被遮掩视线,男人摘下了斗笠,如果有人在这里,或许会因为男人的相貌而感到吃惊。

因为那张脸与卓洛宇―谟―样,区别只在于他脸上有四道疤痕,而卓洛宇没有。

将堂口内外搜了一遍,只看见满是鲜血的地牢,寝室,还有破碎的衣衫,但关于他要找的人,连同那人的剑,连影子都没找到。

「被带走了吗?还是被救走了?」

从声音判断,此人正是在浮生寺与卓夫人对话的影守。

和卓格宇完全没有差别的端正面容露出一抹很淡的懊恼,低沉的男音中没有担心,只是用冷静无比的双眼寻找蛛丝马迹,分析所有可能的情况。

如果他想要,或许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将卓洛宇给取代掉……一种蛊惑人心的欲望自心中浮现,然后被理智给扼杀。

他只能服从卓夫人的命令,确保卓洛宇的安全,除此之外,再也不该有任何其他想法。

既然卓洛字不在这里,也没有找到尸体,那想必是被某人带走了……不管怎么样,只能再去找了。

如果没有把卓洛字的人或有用的消息带回去,他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

默默戴回斗笠,顷刻间,他已经消失在此。

――上部完――

[江湖战情录之四] 血魄(出书版)(中部) BY: 云彤

文案:

在认识那个名叫雷鸣凤的少年以前,如果有人跟卓洛宇说他会疯狂迷恋上一个男人,

他会觉得不是那个人疯了,就是自己听力出了问题。

可是,那性格古怪,拥有一身罕见舞艺的舞伶却让他无法移开视线,完全不可自拔的……沉沦。

从那时开始,那少年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份,无法割舍。

如果能有机会,他真的很想问──

接近他、拥抱他、说爱他,都只是奉十大恶人之命所为的布局吗?

到底为什么……在夺去了他的所有之后,又让他独活?

曾经苦苦追寻七年的目标,在武林喋血愈演愈烈后开始变得渺茫。

当年事件发生的真相,谜团正逐渐被解开。

真的从来没想过,所有爱恨的纠葛竟是源于──他什么都不知道。

第一章

落霞山,是江湖上有名的年轻侠士柳煜扬与他那拥有「罗煞」之名的徒弟封亦麒的隐居之地,自武林喋血的中后期以后,一直都是无人进犯的三不管地带,所以相较于纷纷扰扰的江湖武林,落霞山真的很平静。

至少,本来应该很平静。

「他奶奶的!你自己爱管江湖闲事乱跑就算了,把麻烦带回来做什么?妈的,隐居地点是可以随便给人家知道的吗?我警告你,你不杀了他我跟你没完没了!」

差不多正是在血魄下令九天龙蛊杀手下的时候,内力底子浑厚的咆哮在某日下午响彻云霄。惊起了落霞山上满林惊鸟乱飞,一只苍鹰从窗子飞了进来,金色的眼睛盯着不知道为什么发怒的主人,抗议的鸣叫两声。

而承受他杀气腾腾的吼声的对象一手逮着被吓得差点夺门而出去带韩七逃之夭夭的情人,一手把行囊随便一放,丝毫不在意那气急败坏的恐吓与已经出鞘的长剑,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润喉。

赶这么多天路,沿途还要料理不长眼的砸碎,又要兼顾白彦海想保护的同门旁门师兄弟妹,他也累得够呛了。

几乎在同时,原本被白彦海非常有先见之明的安置在竹屋门外的韩七也被柳煜扬请了进来。

「师父!」封亦麒懊恼的低叫。

「麒儿,刚刚那样不太礼貌啊。」温和的薄责,柳煜扬用温柔但坚持的眼神注视着封亦麒,直到他主动撇过头移开视线,并且把长剑入了鞘。

「师父你又……随便啦!敢把麻烦惹进来我就翻脸……」嘟哝着,封亦麒满脸懊恼的跺回厨房去烧茶水去了。

难到,刚刚那样还不算是翻脸吗?!

目瞪口呆的看着传闻中凶残嚣张的「罗煞」屈服于怎么看也没有任何杀伤力的温和笑容,竟然会中规中矩的去泡茶,再看看自顾自的拿了茶水逼白彦海喝的「袭风」,韩七有种很的感触叫做――

明明都是十大恶人教出来的徒弟,为什么眼前的这两个跟那个邪道盟主血魄差别那么大?!

「韩七爷,不好意思,我徒儿总担心我因为武林事受伤,刚才反应太激烈还请多担待。」柳煜扬斯文有礼的道。

如果不是眼前的人怎么看都有很厚的武学底子,韩七会以为自己遇到一个读书人!

「不,是我冒昧来访失了礼数。」咬文嚼字的好辛苦,但对方这么有礼貌若随便乱回话,被厨房里的罗煞给劈了也是他自找的……诶?十大恶人的徒弟什么时候变成了柳煜扬的徒弟?

头痛的按按太阳穴,韩七发现他想把事情弄清楚以后再找到方向真的很困难。这样等他决定要不要救卓洛宇时,会不会人已经挂了啊?!

正当他苦恼至极的时候,柳煜扬已经对白彦海提出问题了。

「那,白兄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们才下山没多久就急着回来找我们师徒?」

闻言,白彦海大概把事情发生经过讲了一遍,至于他跟席君逸没参与的部份则由韩七补充。

等到三言两语的把事情交代了差不多,白彦海才说出他们回落霞山的目的。

「其实是君逸说有事要找封亦麒。」

「麒儿?」柳煜扬一愣,旋即点头没有多问,接着看向韩七,「那韩七爷也是因为这件事来的?」

「算吧……」韩七苦笑应道。

这时,从厨房泡茶出来的封亦麒一张绝艳的脸上充满着与长相完全不合的暴力色彩,怎么看怎么不爽的把茶水跟茶点往桌上一丢,精湛的手法没有溅出一滴茶水,稳当的落在桌子正中央,然后动作粗鲁的跨坐到柳煜扬身侧――象征下首的左侧,不甘不愿的自己吃起点心。

他听见他们的谈话,但完全不想插嘴,即使知道席君逸找的人是他,也丝毫提不起兴致。

一只手在他头上拍了拍,然后一颗腌梅子递到了红唇边。

「好孩子,吃吧,别闹别扭了。」和煦的微笑。

「……」师父好奸诈!

哀怨的美眸眨了眨,咬着腌梅子不作声了。

好烦啊!武林人再敢上落霞山他一定拔剑砍人……如果能不让这个师父知道的话……

席君逸冷眼看他用彷佛有仇大恨一样的态度咬着梅子,沉静的开口:

「血魄跟卓洛宇是什么关系?」

进屋后头一句话就让封亦麒差点被梅子核哽到。

「咳咳……」吐出梅子核,封亦麒瞪着他,失声叫道,「为什么你会问这个问题?!」

应该没有人知道啊……是卓洛宇讲出来了,还是他又跟血魄见面了?!!

下意识的站起身,反应之激烈让柳煜扬露出担心的神色,白彦海和韩七则面露诧异。

他的反应证实了席君逸的猜测。

「……当初血魄失踪的那几个月跟他有关对吧?」这是极为肯定的疑问句,巫之力已经认同了这个猜测,会问也只是想做最后的确定。

只是,封亦麒一点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做纠缠。

「那是血魄的事情,我不想回答。」

「你果然知道。」

「再套我的话我就宰了你!」封亦麒愤怒的低吼。

「他拿九天龙蛊威胁要杀了全武林的人。」席君逸并不在意他开始外泄的杀气,依然沉静的道。

而注意到自己的反应已经让柳煜扬担心了,封亦麒压下过于激动的情绪,冷声回应:

「那是他应得的!」

应得的?!韩七瞪大眼,想出声反驳终究还是按耐住冲动。

现在不是他该开口的时候,起码他还知道这一点。

「血魄的右手被废跟卓洛宇也有关吗?」席君逸缉而不舍的继续追问。

封亦麒面色阴沉,口气冷硬的道:「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如果他做到这种地步是为了我们三个,不只跟我有关,连绝魂也有资格问。」

封亦麒的脸色变了又变,白彦海则惊愕的抓住席君逸的手。

「君逸?」

血魄的武林喋血是为了他们三人?

一反平时沉默且喜欢点到为止的个性,席君逸紧跟着又道:

「主动联合起邪道联盟,让正道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他身上,我们其他三人倒没那么引人瞩目了;围困晴雾峰是为了把你逼出来见你师父,扫荡中原大江南北L集到所需药材帮绝魂炼了逆命丹,自己竖敌无数毫不在意,又逼绝魂留在柳家;知道五岳剑派设陷阱对付我,专程跑来自投罗网提醒我,甚至大费苦心救我的命要我隐退,半年多来没动过华山弟子,勒令所有手下不准靠近落霞山跟扬州柳家……别告诉我你没有注意到这些。」

若说血魄有什么计划,这样百般迁就他们简直是搬石头往自己脚上砸,可是血魄不以为意,他甚至不在意他们是否知道他的暗中帮助……

一直保持淡漠的脸庞终于流露出一抹难受,他看着封亦麒,将彼此心知肚明的话讲了出来:「他说他要对整个武林报仇,因为天道不仁,又说很快我们三人就可以坦率走在阳光下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够了,袭风,你给我闭嘴!」

封亦麒低喊,表情焦急中带有一种难以解释的感情,可是席君逸还是决定要继续说下去。

「因为他早就打算要杀光所有坚持正邪不两立的人,只留下厌恶彼此残杀的幸存者――所以连同挑起武林腥风血雨的血魄自己,也必须以死做终结……是吧?」

当最后一个音阶落下,屋内陷入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过了很久,封亦麒才在众人凝重的视线中,用彷佛喉咙被谁掐住一样的苦涩嗓音反问:

「就算知道了,你觉得谁有资格阻止他?」

他的低下头,披散的黑发形成层层阴影,遮盖了他的表情,只能勉强看出他颤抖的唇角所隐含的痛苦。

席君逸皱眉,其实他也不知道就算问清楚了能怎么样。

封亦麒吸一口气,再抬头时只剩下满脸坚定。

「你知道就知道了,别跟绝魂说……」如果不想让他们知道就是血魄仅剩的温柔,那他们能回应给血魄的,也只有装做自己不知道。

「所以血魄倒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很明显的,席君逸一点也不满意他的答案。

「……你问够了。」

懊恼的瞪了席君逸一眼,封亦麒的身影从屋内消失了,只剩下被打开的门扇在风中摇摆。

柳煜扬面色凝重的蹙眉,并不急着去找徒弟,因为现在去一定追不上,反而是等他躲好以后比较容易找,因为他知道他总爱躲在哪儿。

微微叹了口气,他开始安排众人今晚的归:

「我看,白兄跟君逸先住我这儿吧,也许等麒儿冷静下来以后,你们能再谈谈,另外,韩七爷如果不嫌弃的话,也先在寒舍住几天吧。」

结果,封亦麒躲了席君逸整整三天,虽然不至于完全避不见面,但只要一谈到关于血魄的话题,他马上轻功一使就不见人影。

可是,也就只有三天了。

因为第四天,有一匹马上了山。

如果只有一匹马也就算了,但马上驮了一个人,而牵着马的人,则是引起他们争执三天的对象――那个听说把卓洛宇掳走以后就下落不明的血魄。

强敌压境,「敌对」两天的两人马上回到同一阵线,有默契的在靠近竹屋前就将血魄拦住。

「日安,罗煞、袭风,看样子你们过得还不错。」血魄笑容满面的道。

光用看的就知道,罗煞看起来似乎过得挺不错的……袭风看来也勉强可以,不过也别要求太多,毕竟折损的三成内力因为筋脉受损已经补不回来了……

就在血魄打量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在评估血魄的状况。

他看起来有点糟,风尘仆仆不说,脸色苍白不论,浑身血腥味不提,那充满了灵动清秀的笑容正因为太纯洁而让他们感到不安。

许久不见,血魄的疯狂似乎更甚……

「有事?」封亦麒瞪着九天龙蛊,测量着血魄可以下毒的距离与风向。

「想把这个交还给你们。」血魄松开缰绳,拍拍马儿的颈侧。

在松开缰绳后,他身上的气息早让惊恐不已的马儿慌张的退后几步,也因为这个动作,让紧紧包裹住马背上的人的布料略微松了开来。

从看似床幔的布料中散落的黑发让封亦麒挑眉。

「不是云飞?」

「是云飞的话,我就不会用交还两个字了喔!」血魄依旧笑意吟吟。

……交还?席君逸挑眉。

「卓洛宇?」

「对啊。」血魄马上笑得更开怀的点头。

真不可思议啊,他还以为自己快笑不出来了呢,没想到看见罗煞后,还是想笑……究竟是他已经习惯了在他们面前伪装出来过去十馀年表现的模样,还是在他们面前反而容易露出连他都无法控制的真实自我?

真真假假,到底哪一面才是他?

又或者,这些态度都是他,也都不是他……真正毫无掩饰的那个自己,已经死了。

垂下眼,血魄笑意不减,慢慢走到一旁的石头边,坐下。

啥?!那个卓别山庄的卓洛宇?!

封亦麒瞪大眼,感觉肝火一直冒。

「妈的!你把他带上来做什么,要我挖洞帮你埋吗?」封亦麒懊恼的叫着。

他虽然不爽血魄,但更不爽那个姓卓的啊!

「让你帮我救他罗,天底下只有你一个「药人」啊!」血魄说得轻描淡写。

「我不干。」封亦麒想都没想就驳回,还嫌恶的看了眼马背上明显就是昏迷不醒的人。

不管他看起来再惨,不救就是不救。

「没关系,随你高兴,一个月以后,我在千佛山的寺庙等人,看是谁要来吧,但只有他来,我才会把解药交出来。」血魄说得也很爽快,就好像他千里迢迢的把人带来只是顺手为之一样。

啥解药?!他又随手乱丢了什么毒?

封亦麒恶狠狠的瞪着血魄,席君逸的表情也很糟糕。

「不是在落霞山,我说过不会动你们的人了,要通知多少人都随便你们,反正除了罗煞之外,谁来都只是陪葬罢了。」

拍拍九天龙蛊,血魄摆明了就是有恃无恐。

封亦麒沉默了一下,在一阵风吹过时,注意到血魄身上的血腥味未免也太浓了点。

「你是又杀人了还是受伤了?」

太久没闻到这么浓厚的血腥味,让他都有点血脉贲张了……不行不行,答应过师父不能在沉迷在血腥味中了……

没想过罗煞会对他问出这种饱含不满又近似关心的话语,血魄面露些微的惊讶,然后笑眯了眼。

「因为他们太烦了,所以不小心让小龙把人都杀了,现在我是正邪两道都想追着打啊。」

他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反而轻描淡写的扯出「应该算」很严重的事实。

几乎在同时,他们都看穿了血魄极欲隐藏的伤势与疲惫。

受重伤还坚持要上落霞山……这样的举动不符合血魄的作风……莫非,是为了卓洛宇才出手把手下杀光的?!封亦麒与席君逸无声无息的交换了个眼神。

在心底咒骂,封亦麒上前几步,走过马匹,迳自在血魄面前蹲下。

他选的位置是血魄身体的右边,这样可以避免血魄左手忽然发动攻击,但是血魄会纹风不动的任凭他待在右手这个致命弱点位置就很耐人寻味了。

「叫你的宠物别妨碍我,不然我就劈了它。」瞪着冲自己威吓的吐着红雾的九天龙蛊,封亦麒冷声道。

血魄眯了眯眼,把小龙抓到左手,安慰的轻抚它冰凉的鳞片。

「做什么呢,罗煞?」

「帮你把血止住,一直流下去,是想毒死这山里的动物吗?」封亦麒没好气的回答。

「诶……」血魄瞪大眼,难掩诧异的看着竟然会关心他的人。

「罗唆,我是关心我的鹰!」苍羽那只喜欢在地上找虫子的蠢鹰很可能会被血魄的血毒死,想到它就气!

粗暴的打断血魄的话,封亦麒用刀子划破掌心,把金创药混合了自己的血后,涂抹到依然隐隐冒着血丝的伤口上。

血魄自己止血的能力很差,因为血液中的毒蛊破坏了血液凝固的能力,愈合的速度也比常人更慢,这伤口究竟有多久了?

血魄挂着浅笑,没有摆出任何戒备的姿态,反而愣愣的开始发呆。

很久以前,罗煞也是边吼他边帮他上药包扎,粗率的动作中总带有一种不知道可不可以归类到温柔与关心的小心翼翼。

也许他曾经有机会走上别条路,不过现在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选择的……

等封亦麒退开后,血魄慢吞吞的起身。

「好啦,人交给你们,我也该走了。」

这时,一直旁观的席君逸上前一步。

「血魄,不考虑收手吗?」

不管现在整个武林中有多少人想将血魄千刀万剐,他一向只在意自己在意的事情。

凭血魄的能力,只要愿意收手离开中原,全天下还有几个人找得到他?

「今天吹什么风啊?怎么你们两个都这么反常的关心起我来了?」血魄笑弯了一双漂亮的红瞳。

「呸,鬼才关心你!」封亦麒马上啐骂,但气势有点弱。

席君逸则没有任何表示的笔直注视着他,等待他的答覆。

见状,血魄耸耸肩,不理会被牵动的伤口传来的疼痛,轻轻侧头,指指天空。

「不考虑,因为我想跟他比,看是他的注定厉害,还是我这血红鬼子的毁灭厉害。」

当一切已经无药可救的时候,就毁灭后重新来过吧!

以一人之力搏天,他很想看自己到最后能做到什么地步。

「哪,再见了,罗煞、袭风,我就先祝你们一辈子都能活在谎言之中吧……」

动作轻缓的转身离开,咽下涌上喉咙的腥甜血液,努力挺直背脊,不让自己表现出任何异状。

这封亦麒和席君逸都没有再开口。直到血魄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山间小路的彼端,席君逸才低声道:

「注意……到了吗?」

血魄所说的「再见」的意涵。

「啊,注意到了,那个浑蛋……」

那不是为了再见面的道别,而是此生最后一的诀别,因为血魄从来都不是个会道别的人……

目光静静的转到马匹上的人,席君逸瞥了眼完全不为所动的封亦麒。

「不救?」

「想都别想!」

「……」无所谓,就看柳煜扬开口后,他还能不能说得这么斩钉截铁。

自拜柳煜扬为师以来,封亦麒只违背过一师父的要求,那是的抗拒造成师徒分别三年,此后,自从回到柳煜扬身边,他还没有拒绝过任何柳煜扬的要求,直到这天。

卓洛宇的伤势出乎他们能想像的程度,加以伤口感染又有中毒迹象,光靠柳煜扬一个人,即使医术再精湛,也绝对忙不过来。

虽然落霞山上也还有其他人,在江湖上闯过几年的人多少都略通医术,但是白彦海和韩七的医术只停留在可以理「简单外伤」的地步,而程度勉强比他们两个好了那么一些些的席君逸则表示他也没把握理这种伤势。

所以,柳煜扬只好再度把目光投向自从他着手替卓洛宇诊断后就闷不吭声的徒弟,却得到出人预料的激烈反应――

「不要,我绝对不帮忙救他!就算全江湖的人都因为没解药而死光了,我也不救他!」

难掩嫌恶的瞥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他没有离开房间只怕是还对韩七保有警戒心,所以勉强自己待着好保护师父。

「麒儿?」柳煜扬关心的看着他,不明白他的反应为何如此激烈。

对柳煜扬来说,看到有需要救治的人而不出手,是件难以接受的事情,更何况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卓洛宇……现在想来,麒儿对卓洛宇的敌意从之前那见面就可以看出来了……

「师父,我讨厌他,别管他了……」虽然讲得很坚定,但在听见柳煜扬困惑为难的低唤时,还是露出委屈不安的眼神,把姿态压低了。

他对这是上任何人都可以狂放嚣张――除了最重要的师父。

「为什么?」

招招手,把徒儿招回身旁,柳煜扬认真的看着他,也不容许他移开视线,「麒儿,血魄已经失控了,他扬言要用卓洛宇换回所有被他下毒的人的性命,在这样的情形下,告诉我,为什么你坚持不肯救他?」

他知道封亦麒心中对正道永远有个症结,所以愿意退出武林,但在事情攸关众人性命时,他无法沉默纵容。

「……我不能说……」咬着嘴唇,封亦麒明显迟疑又犹豫。

「连对师父也不能吗?」柳煜扬的声音更柔了,抢先在封亦麒想退开前先揽住他的腰,不让他逃开。

进退两难的局面的封亦麒没有选择馀地的只能让柳煜扬看清眼底的愤怒与……心痛。

「他对血魄做了很过分的事情……我不能说……」他不喜欢血魄,但没人有权利伤害那个总是用笑容掩饰伤痛的「同伴」……

柳煜扬沉默的看着他,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倒是韩七忍不住了。

「等等,为什么说是他伤害血魄?!明明就是血魄几乎杀光他所有在乎的人!」

想拦他却来不及阻止的白彦海马上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戒,生怕封亦麒忽然爆发。

果然不出他所料,一种冰冷的杀气从封亦麒柔韧似豹的身躯散发出来,那张堪称绝艳的脸庞上流露出一抹讽刺冷笑,其中甚至带有罕见的恨意。

「凭他还有那栋宅子的人对血魄所做的,就算血魄不动手,我也会杀光他们!」

知道他跟席君逸都已经把刀口舔血与生生死死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的白彦海和柳煜扬都因为他如此鲜明的情绪起伏而大感震惊。

印象中的封亦麒和席君逸很少恨,不管经历多么残酷或悲哀的事情,都只当作一种「应该的事实」。

因为十大恶人就是这么教导他们十二年,就算柳煜扬跟白彦海都费尽苦心在尽量导正他们已经近乎偏差的观念,效果还是勉勉强强的差强人意。

所以,封亦麒会这么明显的表达出他的恨意,就让柳煜扬知道这事情不简单了。

盯着他的表情,一直沉默的席君逸出声了。

「除去血魄的右手是被卓洛宇废的,还发生过什么事情?」席君逸下了非常肯定的结论,并且进而追问。

被柳煜扬搂着无法离开,又被他们先后的追问给惹毛了的封亦麒终于忍不住对席君逸吼道:

「血魄全身的伤疤几乎都是在那时候留下的,你也看过那些伤啊!发生了什么事情还用问吗?!他们该死的对血魄严刑拷打,废他右手,还找了不知道哪来的难民流民付给他们巨额的安家费叫他们去侵犯血魄然后被毒死在血魄身上,我赶到的时候九天龙蛊已经杀了那个山庄所有人,地牢里面一个男人的尸体还压在血魄身上,他却一面咳血一面笑,用沙哑的声音不停的问为什么,他问了我整整十天,就连昏迷中都在问,不管我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你该死的告诉我他到底想要什么答案?!」

比泣血更哀恸的笑声断断续续的从那张溢着鲜血的红唇流泻,他情愿血魄哭泣呐喊发泄所有伤痛,可是一直到最后,血魄都没有哭,只是笑,就好像挂上了笑容的面具,吧所有哭泣的表情都隐藏在面具之后,只有空洞的「为什么」三个字,不停的缭绕在耳畔,日日夜夜,不曾停止……

如果他没看过血魄在幸福微笑后的崩溃,也许到今天,他都还是照着十大恶人的设计,排斥厌恶着与他完全相反的血魄,可是,偏偏他知道了啊……

「对,我知道他早就已经疯了……可是没有人有资格阻止他,正道没资格,邪道没资格,我们更没有立场去阻止他寻找答案……」

能阻止他的,一个人也没有,因为当初没有人救他,现在也没有人爱他,在无人能触及的黑暗中的血魄,想必也还是日日夜夜的在问着――

为什么?

第二章

依照十大恶人的心计,凡事总会留后路。

既然创出了血魄这个全身上下无一不是剧毒的「蛊人」,就没有打算让他脱离掌控过。还刻意让罗刹与之交恶,利用他们彼此牵制。

血魄工于心计,罗煞个性率直;血魄内力受制于十大恶人,罗煞的内功却厚无比;血魄擅使毒,罗煞不畏毒蛊……就算罗煞对血魄没有什么特殊的抗拒感,心计甚的血魄也会讨厌摆明了就是十大恶人留一手来压制他的罗煞。

自幼就被如此教导的两人根本没有从这样的局面中挣脱的能力,只能依循着十大恶人布好的局前进,走上两条互相制衡的道路。

不过,人心会变,不管他们怎么妄想掌控……

那日,原本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的罗煞,忽然没有立刻回去覆命,反而刻意绕道而走。

不是关心,只是忽然想到依照血魄的个性,两个多越来没传出一点杀人风声,实在是太可疑了,所以才想绕道而走。

结果,却在城里看见他几乎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中了迷魂香的诡异景色――

「那个」总是笑着玩弄人命的血魄在笑,很单纯的笑,只为了一碗甜汤而露出的单纯笑容,他以为自己眼了,可就算染了发,遮盖了那双红眼,他还是知道……那就是血魄。

似乎是因为太过震惊的关系,稍微疏忽了控制气息,马上就被血魄给注意到了。

雷鸣凤看到罗煞的瞬间,只想到是十大恶人派他来的。

下意识的抓紧卓洛宇,在他投以诧异与关心的视线时,连忙露出笑容。

「洛宇,我想吃桂糖。」

「凤儿?」卓洛宇微蹙眉,谨慎的目光扫过四周,想确定是否有什么让他感到不安的存在。

雷鸣凤扯了他一把,勾出似笑非笑的笑容。

「有我在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看美人?」知道卓洛宇不好打发,他索性指明了罗煞所在的位置。

乍见那张令人惊艳的绝色艳容,卓洛宇愣了愣,然后低头看雷鸣凤。

「认识的人?」

「嗯,之前同一团的,竞争对手,我的舞好看,但他的脸吃香。」

「……男孩子?」

「你再看他一眼今晚就别上我的床!」小声恐吓,雷鸣凤故意磨牙给他看。

「忌妒?」一抹愉快的笑容出现在卓洛宇脸上,结果过于灿烂的笑容换来心上人的笑里藏刀。

「是又怎么样?你有本事就不要偷瞪那些想靠近我的人。」

「……」笑容垮了一半,剩下啼笑皆非,「凤儿,你要刺碎我的心了。」让他高兴一下会怎么样吗?

哀怨的口气想搏得同情心,可惜雷鸣凤不吃这套,他现在满心所想的只有怎么把身旁的人赶开。

「碎了也没关系,回去再帮你黏起来就好了,」硬是推着卓洛宇转身,「去买我的桂糖,顺便连藕粉和甜糕也带回来,晚上我要吃。」他赶人赶得非常明显,但知人心的他知道,这样子反而不会引人起疑DD因为看起来他非常「坦白」。

好不容易把卓洛宇弄走了,他转身面向罗煞,方才脸上可爱的笑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纤细匀称的身子也逐渐透出一抹杀意。

「你来做什么?时间又还没到!」

面对他的质问,罗煞的表情有些微妙的诡异。

「一旁说话。」没有正面回答,罗煞直接走到路边不起眼的巷子,雷鸣凤也跟了上去。

心底不停的揣摩罗煞的用意,雷鸣凤自知光凭自己打不赢罗煞,除非有卓洛宇帮忙……可是一旦把卓洛宇牵扯进来,他那么辛苦隐瞒又是为了什么?

不能说!

「你来干嘛?别坏了我的事!」罗煞是极度危险的对手,他必须……保护洛宇……

那是一种隐藏极端强烈的保护欲的口气,让罗煞眼底的困惑更甚。

他知道这种口气,前些日子他想杀了华山派那几个不成材的弟子时,阻止他的青年也是用这种口气斥喝师弟们快走,结果明明武功不如他,却能牵制他好一段时间,甚至在拼死一搏间差点给他留下了致命伤。

不是拼命,而是拼死,舍弃性命,不求能杀了对手,只想争取一点时间或一个机会……只为了保护某人……完全无法理解的感情,意外的让他感觉到强烈的震撼。

完全无法理解的感情……

「为什么你想保护他?」

这不关你的事!原本是想这么厉声回答的,但血魄脑筋飞快转动后,反而露出某种无法言喻的笑容。

「他手上对我有用的东西太多了,你别碍我的事,阻挠到我完成任务,后果你自己去承担去。」

绝对不能承认自己动了心,不然如果罗煞回覆给十大恶人知道,洛宇的性命就堪虑了……

「还没到手?都已经三个多月了,误了时辰你知道惩罚的!」罗煞咬牙,那有些气愤的模样几乎要让雷鸣凤以为他在担心自己――只是几乎,但他清楚明白罗煞是什么样的狠角色。

东西早就到手了,因为卓家根本不知道那个手环的球状雕饰中藏有九天龙蛊的卵,所以轻而易举的在他随便挑选礼物时就拿到了,但现在不是可以说明的时候,对象也不对。

「那是我的事,只要你别阻碍我,时间绝对足够。」

面对他冷笑的拒绝,罗煞沉默,继而皱眉。

「需要帮忙吗?你该不会是动真情了吧?」

他的话让雷鸣凤本来就苍白的脸色转为青白,最后浑身弥漫出狠冽的杀气。

「我警告你,罗煞,他是我的人,如果你敢动他,我这条命不要也会废去你一半的功力。」

而紧紧一半,也已经足够了,因为十大恶人是不可能容忍残缺的,就像左眼被毁的绝魂一样,不知道多少从左侧遭到致命的攻击――倘若毁去一半功力,即使是罗煞,也绝对不可能像绝魂那样无数从地狱爬回来!

听他这么说,罗煞的表情一僵,不满的哼了哼。

「随便你,别忘了他们是怎么说的,别把自己也赔进去了!」

说完,人影也已经消失了。

雷鸣凤喘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冷汗浸湿了衣衫。

然后,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雷,已经另一种几乎从胸口满溢出来的情感。

他想见洛宇……想见他……

转身,冲出巷子,冲过人来人往的街道,紧紧搂住刚从酒楼替他买了糖糕出来的男人。

而隐身在屋顶上的罗煞也目睹了这一切,并且为此感不安。

踟蹰了一下,还是决定看看情况再说,并不急着一定要告知十大恶人――反正血魄不一定会沉溺于此,他也没有必须告密的义务!况且,在他的记忆中,血魄看起来从来没有像这样打从心底笑出来过……

这算是他一点点的小私心,原本应该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因为基于同仇敌忾的道理,他们四个或多或少都会互相掩护欺瞒十大恶人。只是,他没想过半个多月后再回到这个城镇时,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结果,四个月任务时间过了,血魄没有出现。

记忆中,罗煞从未看过十大恶人如此杀气腾腾的模样,或者可以说,十大恶人一直都杀人如麻,但那是他第一看到十大恶人针对他们发出如此强烈的杀意。

血魄的麻烦大了,他知道。

他可以把血魄的下落告知十大恶人然后在旁边等看戏。他也知道。

可是,最后他却选择了偷跑,为了怕被追踪到还刻意多了好几天绕道在山林中乱窜,又混入商队,最后闯了好几个大城市,换了无数装扮,终于肯定自己不会被「幻盗」给追踪到。

再回到那不大不小的城镇,找到卓家的别院,却发现出奇的宁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淡,但很鲜明的死气与腐尸味。

罗煞第一个想法是十大恶人比他早到,所以把人杀光了,但等他跃过高墙,落在院子里时,他就知道是血魄干的了,因为放眼望去的尸体全部都是忽然暴毙的模样,泛红黑色的肌肤则是使毒的证据。

那,血魄人呢?!离开了吗?

抱持着疑惑,他小心的往屋内走,因为想找出血魄的行踪,他就必须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把宅子逛了一半,就注意到浓郁的蛊气从某道墙壁后头传出,罗煞心下一凛,小心的敲打墙壁,找出机关,打开了通往密道的门。

门一开,充斥着剧毒与各种气味的味道差点让习惯毒蛊与血腥气味的罗煞也忍不住要反胃。

能让他都感觉难受的毒蛊,莫非血魄把九天龙蛊孵化了?罗刹连忙收敛心神屏息。

如果说这扇门后是地牢,这么浓厚的血腥味与腐尸味……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地道中不适合用剑,他反手将碧泉剑入鞘,运足了内劲慢慢踏着阶梯走入地牢。

地牢内一片漆黑,烛火已经燃尽很久了,但可以听见断断续续几乎不成腔调的曲子,伴随着咳嗽呛血的声音。

虽然沙哑虚弱的很陌生,但他还是分辨出来那是属于血魄的声音。

从怀里摸出火摺子,打起一抹火光,瞬间入眼的景象让罗煞浑身剧烈一颤,火摺子掉到地上。

但只要一眼也就够了,够他看见地牢中被惨无人道凌虐得凄惨狼狈的血魄的身形。

他僵在原地,无法动弹,直到听见自己牙齿因为愤怒而打颤的声音,才冲上前抓开倒在血魄身上都已经僵硬的尸体。

刺鼻的情欲气息混杂着血液的腥臭,再配上尸体的死气与毒气,味道难闻到让罗煞阵阵发晕――其实他分不出来是被气的,还是被毒药熏的,但他知道自己恨这个地方。

「喂,血魄,为什么会这样?!」他的声音中有着惊慌失措,因为就算过去天天被十大恶人折磨到满身是伤的情况,也好过血魄现在的模样,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帮助血魄……

为什么,他离开的时候血魄明明还笑得那么高兴……

「咳……」少了身上的压制,血魄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但每一个动作都只是让更多鲜血溢出嘴唇。

就在他第三连上半身都撑不起来就跌回冷硬的地砖时,终于反应过来的罗煞赶忙点了他昏穴,搂住他僵硬冰冷的身体,小心翼翼的把他平放在地上。

他注意到血魄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但他不予理会,专注的检视血魄的伤势,并替他点了止血穴道。

等大致确定他的伤势勉强可以移动后,罗煞毫不考虑的抽剑往自己的手臂划下,灌了他好几口「药人」充斥极品药效的鲜血,然后自己胡乱止血后,将他抱起来,飞快的离开这丑陋的地方。

离开那栋宅子前,为了避免被十大恶人追踪到,他放火毁去一切。

最后,等到血魄那条命终于从鬼门关前爬回来,因为判断他的伤势未愈不适合用轻功赶路,罗煞决定回到镇上买两匹马。

那时的血魄忽然在罗煞没注意的时候扯下遮盖长发的斗笠,当血红色的长发披散而下时,原本就因为卓家别院所有人暴毙惨死而陷入一种低迷气氛的街道忽然一阵恐慌,所有人都开始尖叫逃跑或报官。

就在那瞬间,原本面无表情的血魄却笑了,随手洒出毒粉将赶来的官兵毒死,然后近乎疯狂的笑个不停。

「你疯了吗?!干嘛主动惹事?!」罗煞懊恼的低吼。

他还在想怎么把血魄掩人耳目的带离十大恶人的势力范围,他倒自己暴露行踪了!

「哈哈……罗煞,他们都曾经对我笑呢,只不过……是黑发的我,」欢快的笑容背后,是充满苦涩的怨,「结果,只不过是发色不同就不行啊……呵呵,哈哈哈……」

明明他还是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恢复了发色,就不行了吗?果然这身洗不去的红,就是他背负一切责难的理由……是这样吗?!

可笑!

「你笑个鬼!这下子被十大恶人发现你就死定了!」罗煞粗暴的打断他的笑。

如果说以前的血魄笑起来让他觉得心机很重又不怀好意,现在就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战栗,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的让罗煞泛起一种恶寒。

「无所谓啊,」血魄削瘦苍白的脸上浮现一种毫不在乎的笑,眼中却是冷光,「回十大恶人那里去吧,我还需要接下来的心法呢!」

「你任务期间过后都还没回去,现在回去也是死。」

「如果我没被拷问或许会死,但这身伤正好给了我理由啊!」眯起的红眼闪过惊心动魄的冰寒,与惨白的脸颊完全不相衬的红唇亲吻着肩膀上幼小的九天龙蛊,「更何况,我还有这孩子保护。」

「……」

面对他的沉默,血魄自唇角绽开一抹如莲般清丽的笑容,口中吐出的话语却如毒蛇般狠冽。

「你说,十大恶人会不会怕被我一起拖下地狱呢?赌输了也不过就是拖他们一起死,赌赢了,一切就该重新洗牌。」

看见赤红瞳眸中的森冷的那一瞬间,罗煞清清楚楚的认知到,他所熟悉的那个喜欢音律和跳舞,偶尔喜欢玩玩人性游戏的血魄……已经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不畏惧死亡,疯狂而冷静,只为了复仇而活的绯红之鬼。

强行把凤凰拖入血腥之中,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所有人都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看着血魄噙着温柔的笑容跨过地上的尸体,拖着重伤的身躯慢慢前进,并且一步步洒下毒粉,毒死愈来愈多人的身影,罗煞第一迟疑起自己的作法。

究竟,他要求这样的血魄活下来,是对是错?

当封亦麒停止断断续续的叙述时,房内只剩下一片沉默。

他说得很简短,大概只说明自己去找血魄时血魄的反应,以及等到他救出血魄后发生的事情,关于地牢内的惨况并没有多加说明,但屋内的都可以算是老江湖了,就算不说清楚也大概可以摸透七八分。

接着,在柳煜扬温柔的拍着封亦麒的背表示安慰时,韩七皱着眉头出声:

「等一下,我承认这种作法天理难容,但这跟我听到的不一样!他说血魄趁他不在时杀光了他的心腹与贴身侍从,等他回去时只剩下满院死寂……」

妈的,中原武林是怎样……他在北海虽然也有快意恩仇,但至少没有这么阴险恶心……

「有差吗?他这么对血魄,血魄杀光那些人又有错了?」封亦麒挑衅的看过去。

更何况,那是九天龙蛊出世的第一个血祭,与血魄本人的命令无关,因为它只知道所有伤害主人的人都必须死。

「你是没搞懂我的意思吗?我是说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有那种眼神的人不可能做出那些事情的!」韩七的声音稍微加大,懊恼自己口才不好,除了跟老鬼师父斗嘴外,正经事很难讲大道理――这也不能怪他,所有师兄弟中他最小,大事哪轮得到他开口表达意见?

「正道总是挑自己有理的事情说,用道貌岸然的模样把一切都合理化,就算是邪道又怎么样?他杀了血魄我无话可说,但是没资格那样折磨血魄!」

离开柳煜扬的怀抱,封亦麒直接把矛头指向韩七。

他承认这个说法,但是听到卓洛宇被这么说,一股子怒火就无止尽的开始冒。

「邪道也总是滥杀无辜、丧尽天良又阴险狡诈,所以那些遭遇也是他应得的!」

挑衅的说完,看着封亦麒跟席君逸同时抄了武器在手,他则看也不看一眼,咬牙切齿的斥骂:

「怎样,被这样说,同为十大恶人之徒的你们就生气了?明明就是「正邪互相敌视」的受害者,不是应该最了解那种既定印象的悲伤吗?为什么口口声声还是「正道」怎样又「邪道」怎样?!你们曾经跟他讲过话,跟他相过吗?就凭着「正道」都如何,他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人?」

也许是从来没有被别人指着鼻子骂过,封亦麒明显的愣住了,席君逸则慢慢放下手中的武器,满室安静中只听得到韩七的吼骂。

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为第一个对着袭风和罗煞吼叫还能不受任何干扰活蹦乱跳的人是种什么样的奇迹,觉自己已经压抑到快爆炸的韩七索性把所有想讲的话都挑明了说。

「看看你们身旁的人,照你们的说法,究竟是「假装」脱离邪道的你们狡诈,还是「假装」接受你们的他们虚伪?就是因为觉得很奇怪才想问清楚啊!你们背负十大恶人之徒的身分从头被那些正道歧视到脚就完全不会痛了?!因为自己受过伤所以其他人就活该受伤是天杀的什么鬼道理?!杀人不是报复的手段,而是性命的责任,忘了这一点,不管正道邪道嘴里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就只是个染血杀人犯罢了!」

不要说是为了仇恨,别把自己的软弱悲伤强加在死去的人身上;不要说是因为正义,因为天理轮不到凡人去指手画脚;更不要说是逼不得已,因为做出取舍的人是自己。

杀人是性命的重量,夺取一个人性命就必须背负一条人命的重量,所以杀人是一种觉悟,若没了这种觉悟,再多好听的话都只是夺人性命、毁人家庭的杀人者。

从有记忆开始,那老鬼师父就成天到晚挂在嘴边说,说得他都以为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情,结果来了中原才知道根本不是那回事!

「他妈的中原武林全部不是疯子就是瞎子!放下成见有那么困难吗?当真砍人砍上瘾去朝廷官府那边帮忙在刑场砍人头算了,不想帮忙救他就给我滚开!我用内力帮他续命总能撑到治疗结束,你们就继续用那种狭隘的心态去自怨自艾好了。」

他或许该气愤的挥剑砍了韩七的头,但是怒气不增反减。

这其中有没有玄机他不清楚,也不想知道卓洛宇的想法,但,或许他有一点说对了……即使再怎么说自己脱离了十大恶人,被灌输的那种厌恶正道的思想还是没有改过来,嘴里说着正道没对他们公平过,可事实上,他们也不曾用公平的眼光看正道……

「就算你有再的功力也不可能帮他撑过那样的伤势,别白费力气了。」冷声的嘲讽。

「那又如何?谁管你们那些恩恩怨怨,我只是想救我朋友!这身武艺没办法帮助想帮助的人,难不成只能用来杀人吗?」被怒火烧得明亮澄澈的眼完全没有犹豫退缩。

这男人真的是中原武林中几乎难以看见的坦率脾气……或许只有北方那种环境才养得出这样心胸宽阔的人……虽然被他说得心情很乱,但在只想帮助特定对象的这点,他们算是有志一同了。

「你去了也只是碍事。」

没好气的说完,与略有同感的席君逸交换了个眼神,封亦麒还剑入鞘,转身给了柳煜扬一个平静的笑容。

「师父,我们动手吧。」

想通了?」轻轻用指腹抹去封亦麒无意识的在唇上咬出的血迹,柳煜扬温柔的凝视他。

「……还没,但至少我知道一件事――师父希望我救他,我就应该救他。」回以灿烂的笑容,经过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的韩七身旁,封亦麒哼笑了声,「你倒有趣,在中原武林你会很辛苦。」

「靠,你以为我想啊?如果不是卓洛宇被抓,我早在帮老鬼师父报完恩就该回北海了。」脑筋根本还没转过来的韩七直觉的回了一句。

然后,瞪着封亦麒与柳煜扬走入房内的背影,他慢了几拍才反应过来,那小子答应救人了?!

不会吧?拜托了半天都没用,糊里糊涂骂了一推现在都有点记不清楚的东西,反而愿意帮忙了?

「我是说了什么……?」太扯了……

「你道破了我们一直想摆脱却从没正视到自己仍没挣脱的束缚。」席君逸平静的道。

在个性上,他没封亦麒那么强烈的感情,所以恢复起来也比较快。

「什……别告诉我这么久都没人提醒过你们!」韩七不敢置信的看着席君逸,再转头看看白彦海。

假的吧?柳煜扬跟白彦海都是中原有名的侠士,会没注意到这点吗?

注意到他眼神的涵义,白彦海扯出一个苦笑。

「因为整个武林已经被卷入这样的成见太久了,很多成见的存在都太过理所当然,生活在这样的环境,是真的没有注意到其中不对之……韩七爷,多谢你提醒我们。」

被如此认真的道谢,韩七反而感觉到不好意思。

「不……是我说得太轻松,没注意到你们的苦。」

一个局外人永远可以很轻松的说话,因为他没有经历那些痛苦与仇恨,白彦海当时脱离师门想必也是经历一番痛心疾首的挣扎的……随口说得轻松反而被道谢,这还真惭愧。

「罗煞他师父,应该又是看透了却不说明白。」席君逸静静的补充。

「为什么?」白彦海诧异的看了席君逸一眼。

虽然看穿某些事情却不讲明似乎是柳煜扬的习惯,但他还是很诧异在这方面柳煜扬竟然会保持沉默。

「因为……罗煞那小子已经太过努力……你也是知道这点,才会在我有时候说「正道」如何的时候保持沉默……对吧?」

他知道白彦海不喜欢听这些,所以很少把口舌浪费在那些地方,只是偶尔嘲讽,至于罗煞,十之八九是沉默的顺从柳煜扬的决定,然后拼命忍耐压抑的调整自己的心态……如果在他已经那么努力的时候还把话直接挑明了讲,简直就像在说这样的努力白费力气,因为从一开始就是他们的心态有问题。

就是知道他们已经努力强迫自己去接受正道,所以看着他们反感却不得不找出平衡点的模样,反而无法再责怪或要求什么……即使有时候无法接受,也在「应该互相包容」的心态下选择了沉默。

柳煜扬怎么想他是不知道,但他肯定白彦海是这样想的。

「呃……其实有时候也没说错啦……」白彦海拍拍他的肩膀,察觉了那细不可察的沮丧。

当一个人自以为已经挣脱某种束缚却发现原来自己还是被限制着的时候,一定会感到泄气的,他从不认为席君逸就不适用常人的标准。

被安慰的人给了他一抹很淡的浅笑……也许对别人来说,这只是扯扯唇角,但对经年面无表情又天性淡漠的席君逸而言,已经称得上是笑容了。

真是的……韩七摸摸鼻子。

虽然他之前以为白彦海跟这个袭风只是感情很好的朋友,但在之前看到柳煜扬对徒弟的表现,还有现在眼前这种若有似无的情感交流,还看不出来就是他眼睛瞎了。

真是……中原人好奇怪!在他们那儿,他大师兄可是成天黏着二师兄不放的……名正言顺的标榜所有权的……

甩甩头,他对被他的动作吸引住目光的两个人道:

「这样卓洛宇就拜托你们啦,我去调查一下血魄究竟想做什么,大概七到十天左右回来这边。」

依照卓洛宇的伤势,清醒到能说话,大概也需要这些时间。

之前听了血魄的过去与弄清楚正邪之间的成见后,他大概就猜到血魄想做什么了……

他想要一个没有成见的武林,所以需要把妨碍这个目标的人除掉,纵使理念建立在尸山血海之上也绝不后悔手软。

或许,中原武林已经在日积月累的成见中,变得只听得见染血的呻吟;也许,撇去这些成见以后大家都会幸福……可是,用杀无数人来建立起来的幸福,也绝对带有血腥味……

第三章

十大恶人说,幸福也许属于世间万物,但绝不属于他们,平静安稳的生活只可能是奢望。

可是,真的有一度,在那个人亲吻拥抱他的时候,他以为这样的安心依恋可以持续到永远……

趴在草地上,雷鸣凤看着说要陪自己晒太阳,结果反而比他更昏昏欲睡的青年,忍不住也打了个呵欠。

「喂,洛宇,你认为爱是什么?」

通常半睡半醒的时候最没有防备,比较容易拐出真心话,他承认他问问题的动机不纯。

双手枕在脑后的卓洛宇愣了愣,混沌的大脑有瞬间无法消化这乍听简单实则奥的问题。

「爱吗?」

斜睨趴在身旁抓了一根草在戳金龟子的雷鸣凤,卓洛宇发现自己有时候真的摸不透这爱笑情人的想法。

「应该很多人都有不同的答案吧。」

「那,对你而言,爱是什么?」很从善如流的改问,「认真点,示爱的话我听多了。」然后是警告的补充。

听多了?!卓洛宇挑高的一双剑眉,在看穿那双眼中的促狭后,笑叹着翻身,把脸埋入雷鸣凤颈窝。

「……认识你之前,我认为爱是责任。」身为卓家的继承人,他有太多无法放下的责任,肩负着无数期望,不能懈怠也不能走错一步。

呢喃似的低语听起来有点像撒娇,另雷鸣凤勉强自己习惯整个身体被压制住的感觉,轻轻拍拍他的后脑。

「所以你要说我带坏你了吗?卓大少爷?」

一边取笑,雷鸣凤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拍他的手,第一拍人脑袋不是为了击碎天灵盖而是安慰,感觉出乎预料的……还挺不赖!

「不,你给了我下定决心的勇气,让我分清楚爱应该是想不顾一切的守护。」

那是隐含义无反顾坚决的语气,眼神却温柔狂热到让人心痛的地步。

相较于他率直热切的感情,自己却连真正的身分都无法说出口……

雷鸣凤垂下眼,避开了他的眼,无声的抱紧他,把脸埋入他怀中。

「洛宇,我绝对不会伤害你,相信我……」

就算有欺骗,就算到时候必须离开,但请相信,他真的会赌上性命来保护他所有的一切。

「嗯,我相信你。」

他自信又高傲的情人有着充满魄力的嗓音,压低时充满压迫感,放柔以缓慢的速度呢喃时,则像夜幕丝绒般诱人。

不过,这么答应着的你,其实并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说,对吧?亦或者,连相信两个字……都只是谎言……

也许最后他会在血腥中泯灭人性,但他绝对会记得洛宇……一定……

睁眼,依然是梦中的蓝天白云映入眼帘,不同的,只有躺在溪边翠绿草地上的人。

血魄甩甩头,移动僵硬抽痛的身体,慢慢从草地上坐起身,了几分钟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边,过了好一阵子才慢慢想起来事情经过。

离开落霞山后,他一路对各个数得出名号的门派、帮派下毒,经过记忆中曾经和那个人一起游玩的地方,正巧感到疲惫,就决定在这边小歇片刻……只是,他躺下的时候应该是晚上啊,现在都快正午了。

可若要问自己是不是确定真的是在夜里来到此的,又无法肯定。

「伤脑筋,记忆愈来愈差啦。」笑着嘲笑自己的记性,对常人来说应该是很严重的问题,他却显得毫不在意。

忽地一阵风吹过,被吹起的长发染红的视线,眯起眼,不自觉的想起很久以前,也曾经睁眼闭眼都是同样的血腥味与腥红色布满他整个世界……

也许,罗煞已经忘了那件事,但他还记得,记得肩膀上把他抓得疼痛的力道,记得那粗鲁的咆哮,也记得灌入口中那香甜烫热的血液。

明明已经忘了很多事情,连母亲和十大恶人的脸都想不起来了,却还记得那刻划入心的斥骂。

对,他活下来了,然后,这条命将用在复仇之上。

「小龙,我们也该继续去努力了……有本事,就在我杀更多人以前让我死啊!」狂妄轻笑的低喃不知道是冲着谁说的。

他已经间或性的连昨天杀了哪些人或前一刻在思考什么都会忘记……也许总有一天他会忘记所有,但在那一天来临前,他会让一切覆灭……

一手捞起缩成一团的宠物放到肩膀上,眯起眼睛在艳阳的照射下分辨方向,然后举步继续往下一个目的地前进。

沾惹无数血腥的红衫看起来已经近似红黑色,那是由无数人命染出来的颜色,在身后飘扬晃动的血红长发衬着颈侧露出的苍白肌肤,看起来如火焰燃烧般的灿眼。

与其说他是血腥的绯红修罗,倒不如说他是修罗火焰,以自身的存在在武林中点起一抹地狱业火――倾尽所有,把一切挑起事端的「人」全部燃尽,将所有怨恨归于零的存在。

在认识那个名叫雷鸣凤的少年以前,如果有人跟他说他会狂热的迷恋上一个人,而且还是迷恋上一个男人,他会觉得不是那个人疯了,就是自己耳朵听力出了问题。

毕竟近乎二十年的继承人教育与逾越十五年的习武早已让自制、冷静、内敛成为一种性格中的本能,别说是疯狂迷恋,十八岁时他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懂不懂得冲动两个字代表什么样的情绪。

可是,那性格古怪,拥有一身罕见舞艺的舞伶却让他完全无法移开视线,完全不可自拔的……沉沦。

「你,就是那个穿红衣裳的,要多少银两你才肯跟少爷我走?」

那天,在街上,他看着某位富家公子带着三两仆役,嚣张的指着少年的鼻头道。

眼部蒙着红纱的少年勾出一抹笑,看似天真无邪,却不难感受到那抹嘲讽。

「大少爷,要多少银两你才肯跪在地上跟我道歉?不是只有有钱人才有自尊的。」

稚嫩中带着一种磁性的特殊嗓音让人无从分辨他到底有没有变过声,吐出红唇的话刺耳又犀利,却让人忍不住在心中叫好。

旋即,那毫不留情的讽刺同样直指他从没注意过的自大。

「真有趣,有几两银子很了不起吗?真正靠你自己挣来的有多少?家世很好吗?撇去你祖上三代之外,会尊敬你的有多少人?名声不小?是靠你自己努力的还是别人阿谀奉承的?自以为比别人高一等,自认多给点银两就算是打赏,养尊优的大少爷,等哪天你白手起家,不沾家里半点光挣到足以买下我的价钱,我会让你知道。」

虽然那话不是直接对着他说的,但听在耳中仍然是无比震撼。

出生在武林大家族,自幼承受父母的期待与各方长辈的关注,加以天资不错,卓洛宇自认可以算是天之骄子,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虽然不至于骄纵,但也少不了那抹傲气。

他一直以为自己并没有染上富家子弟的恶习,直到被如此明白的切入指明,才开始正视到自己除去家世外,也只不过是个功夫与才能还过得去的年轻人――仅此而已。

昔日的自己恍若坐井观天,在武林中那小小的名声也不过是看在「五大世家之一的卓家」所代表的势力的份上,才因此沾光的罢了……

大概也是在那时,他无法自拔的被吸引了,因为如果有这少年在他身旁,他将可以更直接的认识到自己的缺点与不可取之。

想改进必须先知道自己有哪里做的不够好,而想来他生活中会接触到的人根本不如此提醒他。

同时,他也知道这少年不简单。

一般说来,舞伶是自小被杂艺团买下来的,就算要被金主包养也是杂艺团老板说了算,可是这少年的态度彷佛比老板更有地位,看他在那边将富家子弟丝毫不留情面的刮得体无完肤,杂艺团的老板却只有在旁着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却不敢上前干涉……有意思。

挥退从小跟在自己身旁的小仆,他走到少年面前,拦住气极败坏到想让家丁动手的富家公子,三两下的把问题给担了过来。

看他手中提剑,对方也只能意思意思的说点场面话就离开。

然后,他望向似乎完全不在意他们,好像这所有纷争都不干他的事,气定神闲的买了串糖葫芦来吃的少年,出声询问:

「要多少银两你们才愿意到我家表演?我爹的生辰快到了。」

他是刻意把话说得跟之前那无理的纨裤子弟类似,因为他很好奇少年会有什么反应。

少年依旧微笑,边吃糖葫芦边抬头看他……红纱挡去了他大部分的容貌,但那白皙如上等羊脂白玉的雪色肌肤倒让人印象刻。

虽然看不见少年的眼,但凭着习武之人的直觉,他知道少年同样也在打量他。

过了一会儿,随手把竹签丢到一旁的少年笑了,诙谐中带着一抹促狭的笑容完全不像之前那出言嘲讽的模样。

「呵呵,又是一个大少爷……可以啊,但是我的价钱可不便宜,而且观看的人让我看不顺眼我不跳,毕竟银两跟身分也有得不到的东西嘛!」

刻意的试探马上得到相对的回应,他只能回以无所谓的耸肩。

「我同意,路上所有开支由我包办,最后跳不跳由你决定,但如果不跳,理由我要知道。」

「……嗯哼,一个精明的大少爷。」

似乎很满意他的「上道」,少年连褒带贬的笑道,转身蹦蹦跳跳的跑走了,把老板留下来跟他商量事情,四肢手腕与足踝上的铃铛和金环叮铃叮铃的发出悦耳的声音逐渐远离。

从那时开始,那充满节奏的碰撞声就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份,再也无法割舍。

幸福时,是迷恋的清音,悔恨时,亦化为绝望的哀伤……反反覆覆的缭绕,不曾间断。

如果能有机会,他真的很想问――

接近他、拥抱他、说爱他,都只是奉十大恶人之命所为的布局吗?

为什么夺去了他的所有,却偏偏让他一人独活?

痛,能有多痛?

撕心裂肺、钻心刺骨,在没有真正遭遇到之前,不会有人知道治伤比受伤更折磨人。

小小的房间内,弥漫着热气与一种特殊的药草味,屋内中央摆着一个大缸,里头是浓稠的药汁在微火加热下冒着热气,接受救治的卓洛宇就盘腿坐在药汁里。

当卓洛宇隐约恢复神智后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血魄他们又想出折磨他的招数,这十之八九是想把他给煮了。

过度虚弱的身体让他连哼都哼不出来,如果不是身体完全动弹不得,他会很想打开那只一直舀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往他肩膀上伤口淋的手。

淋上那烫热的液体让他的伤口痛到肌肉会无法控制的抽搐。

「他醒了。」

突兀的声音出现在他左前方,心头吃惊过后是淡淡的无所谓,根本没必要讶异,凭他现在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情况,怎么可能知道屋内到底有几人?

「妈的,总算醒了,再要我为了师父以外的人放血,我会想扭断谁的脖子。」

另一个男人粗率的道。

「当初你救血魄不也是这样救?」

淡淡的语调与激昂的嗓音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都有点耳熟,可他想不起来。

「袭风,你是想跟我打架吗?!如果不是那家伙满身伤只能用这种方法救,你以为我想啊?」

两人似乎完全没在意卓洛宇的清醒与否,直接「聊」了起来。

――血魄跟……袭风?!

他开始能吧冷淡的音色与当初跟白彦海一起赶来救助遭到埋伏众人的那个男人拼在一起。

这么说,他该不会是被救了?「当年」指的又是什么?

混沌的大脑根本无法好好思考,就算努力想弄清楚他们对话的涵义在疼痛的折磨中也只是心有馀而力不足,冷汗一滴滴的渗透肌肤。

「喂,姓卓的,你真该感激你有个好朋友,不然你早就被我丢到后山喂狼了!」

好朋友?

他二十二岁以前身旁只有世家兄弟和名门之后,交情只能算是普普通通,与其说是个人相交还不如说是家族交往;二十岁以后他也没了心情交朋友,所有心思都放在寻找血魄……他能有什么好朋友?

自嘲且迷惑的想着,那个声音又继续道:

「醒了就给我加紧练内功,血魄那小子在你身上动了十三根「百蛊凝针」,不趁现在好好运功的话,我保证你以后一动用到内力就会生不如死。」

之前百蛊凝针的功效还没显示是因为血魄让卓洛宇喝了可以抑制那些蛊毒的血……真麻烦,要这么折磨他就别救他啊!

嚣张中隐含了一种不情愿的嗓音依稀好像在哪里听过,可他想不起来,只能顺着那人的话勉强催动内力。

「可恶,如果不是你体无完肤到根本不知该从何着手替你疗伤,谁想用这种方法治疗你啊?这么多珍贵药材就这样浪费在你身上,我会记得跟卓别山庄请款的!」

「你先问问你师父。」淡漠的男音中有抹难掩的好笑。

「让我得意一下你是会死是不是?把白彦海换进来!」

「你以为我会让你恐吓他吗?」

「……」

剩下的交谈卓洛宇已经听不见了,虽然他极力想保有意识,但在一波波的剧痛中,神志开始恍惚。

再昏迷前,满心所想的都是他们的对话。

假若要这样治疗是因为伤势太严重,那之前说血魄也曾被这样救治的意思是,他也曾经受过濒死重伤?

不得不承认,他还是为此感到心痛与愤怒,尽管这种不舍软弱的可笑。

再醒来,终于清醒的意识到他活过来的事实。

这一,房间内没有人,刚好给了卓洛宇打量自身境的机会。

他被浸泡在一种绿色的「药汁」里头,气味是略带药味的甘甜草香,如果不是伤口不时传来让他冒冷汗的剧痛,感觉应该跟泡热水操或暖泉一样舒服。

而房间本身应该是用青竹搭建的,从他所的位于看不到门口,只有一面同样是由青竹所制的屏风将房间分隔成内外两部分。

他视线可及的隔间内,右侧墙壁开了扇窗,左侧是占据整片墙的柜子……他从没看过这样的摆设,也无从判断自己到底是被带到哪里了。

叹了口气,感觉喉咙很不舒服,约莫是差点被掐死时受伤了……果然那时咽喉承受的力道可不是伤势过重产生的幻觉。

那么,在耳边呢喃的模糊话语,又是现实还是梦境?

眉心微敛,看着窗外一角隐隐可见的蓝天,在眨眼时依稀又见鲜艳的红衣映着蓝天飘舞,一如过去记忆中的每一天……

「凤儿,我警告过你不准爬到屋顶上去的!」

悠闲午后,每个人都懒洋洋的,主人在书房开会,没有事的仆婢也就各自找了个地方休息,就连屋子里养的狗儿都慵懒无比的趴在阴凉睡觉,突兀的紧张吼声就是在这种时候响彻偌大的宅邸。

从书房冲出来的卓洛宇满脸怒气的仰头瞪着站在屋檐的少年,后者低头看他,然后蹲下身,双手托着下巴,用气死人的无辜口气说话。

「屋顶这么大,借我一块跳舞又不会怎么样。」

不要在倾斜的屋檐作出这种只能在平地摆的姿势!

「你站着不准动!屋顶当然不会怎么样,我是担心你跌断脖子。」真的很害怕他弄伤自己的卓洛宇不给他回嘴的时间,与其听他说那似是而非的歪理吓死自己,他宁愿施展轻功飞上去把人抱紧。

说道做到,等到最后一个子说完时,雷鸣凤也已经被他紧紧锁住腰扣在怀里了。

「小气……」

在屋顶跳舞很好玩啊,可以高高低低的跑上跑下……

「谁跟你小气不小气,你是故意的吧?」抚平了内心的紧张和忧虑,卓洛宇开始有心情笑了,但想到他的亡命演出,还是忍不住没好气的捏捏他的鼻子。

拍开那只不规矩的手,雷鸣风理直气壮的回答。

「在这边跳舞,你的书房可以瞧见!我是想让你在办公途中可以休息啊!」

「……我只知道你成功的让我抛下所有人冲出来拯救你的脖子。」卓洛宇喃哺自语,搂着雷鸣凤在屋顶坐下。

看到他站在屋檐边缘旋转身躯做出那种危险动作,他只差没被吓死,谁还管办什么公?

而让他营造二十二年的形象完全崩毁的罪魁祸首已经在他怀中找到舒服的位置,发出可恶到让他想堵住那张嘴的愉快笑声。

「呵呵,卓大少爷,办完公事我跳舞给你看吧。」

嘴里咕哝了声没人听得懂的低咒,抬起雷鸣风的下巴以后封住他的笑声,卓洛宇抱着他施展轻功踏着屋瓦回房。

「丢下那些管事可以吗?」故意忽视他危险眼神的雷鸣风在椅子上笑问。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例如教训某人之类的。

「跟我有关吗?」发现他落了门栓,终于有点危机意识的人悄悄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当然有,我们来好好讨论一下关于勾引与风险的问题如何?」三两下把自己的外衫脱了丢一边去,伸手把翻身就想溜下床的人拉回怀里,摘去了他遮眼的虹纱。

「我不懂经商啊,」撇撇嘴,不死心撇清关系的雷鸣凤眼中有着大事不妙的淡淡紧张。

「是吗?」直接把人丢上床,卓洛宇抬手放下床帐,修长矫健的身躯分秒不差的压住才想坐起身的少年,「那恐怕我必须告诉你一件很令人同情的事情……这你赔本了。」

「真是大令人遗憾了……」雷鸣风笑弯了一双美丽的红瞳,盈满笑意的眼中倒看不出有多遗憾,反而充满勾引成功的得意。

卓洛宇一怔,然后忍俊不住的大笑。

「你从不吃亏的,凤儿……」

蕴含浓浓笑意的低哺方落,床帐内只剩下旖旎的喘息……

喀!

轻微的开门声将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有人走进房间,在屏风外移动了一些东西,又静静离开。

看对方这样进进出出却不进来查看他的情况,应该是早已熟悉照料他的步骤……依此看来,他似乎在这里「泡」很久了。

不知道武林现在怎么样了……而血魄……又要如何躲避全武林近乎疯狂的追杀……

挂念一起,继而苦笑。

虽然早就下定决心要报仇,要杀了血魄,但每在回忆过往后,依旧为了「雷鸣凤」而痴狂的那颗心都会泛起让他充满罪恶感的心痛与思念。

喜怒无常却很爱笑,自尊心高又难以捉摸,淘气爱捉弄人,常常想些让他啼笑皆非的点子的少年,只有在真的很高兴的时候,会用一种带着鼻音的撒娇音调叫他卓大少爷,说要跳舞给他看。

他年轻的情人像只有爪子的猫,具攻击性又爱撒娇,最喜欢一边抱怨嘲讽一边纵容他拥抱他,把他耍得团团转又没法子生半点脾气……

他还记得回忆中怀抱的身躯是什么温度,他还记得曾经亲吻的肌肤有多么柔软,凝视虚无就可以看见飞舞的红衣,闭上眼就可以听见的嗓音……就像是已经融入这副身躯一样,怎么也无法抹去。

到底为什么……又让他活过来了?

难道真的天注定……他必须将手中的剑刺入唯一爱过的人的胸口吗?!

如果是这样,还不如别让他活下来!

叮叮当当……

清脆嘹鹊慕鹗襞鲎采伴随着相比之下就几乎细不可闻的足音大老远的传来,让卓洛宇停下了脚步,靠着走廊上的石柱,好整以暇的等待。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就看见那抹红色的身影飞快的跑了过来。

「洛宇,快过来。」

雷鸣凤一把抓住他就往回跑,根本不管他原本想做什么。

「你手上挂的东西是不是又变多了?这样你可没机会当偷儿了,肯定才在爬墙就被抓。」打趣的取笑他,卓洛宇决定可以把那几份不急的帐册放到下午再审阅。

「我为什么要当偷儿?直接找你拿金库钥匙不就好了?」咧出得意又淘气的笑容,雷鸣凤笑着躲开他伸出的手。

「然后让你拿古董来吃饭吗?!想得美!」

啼笑皆非的骂道,卓洛宇想到好几说要让他在金库挑喜欢的东西说半天,结果雷鸣凤东选西选选了半天,除了一只雕工精细的蜜蜡镯子外,就只拿了几只古董杯碗来「实用」,差点没让知晓那些东西实际身价的管事吐血。

他知道凤儿不爱银两,却没想过他是根本不在乎银两。听说有些世家子弟包养旦角名伶至少月出几百两银子,但从他把凤儿带回家以来,凤儿只去帐房拿过一银两――五两,原因是想去市集好好逛一圈。

不爱银两,对金银珠宝没兴趣,对于他的荷包是有益,但若是他想讨好凤儿,可得更多的苦心。

「说到底,你这样把我抓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刚刚想到一种舞,帮我伴奏。」

「好。」

他的琴艺在这段日子里可是突飞猛进,因为凤儿什么都好讲话,就牵扯到舞蹈方面的要求半步都不妥协。

原本学琴只是因为出生名门总要有些专长,但他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边弹琴边看着雷鸣凤跳舞,那是一种享受,远比和那些朋友一起喝酒畅谈更让他放松愉快。

想到这里,他不着痕迹的偷看了雷鸣凤一眼。

他这几天是跑书房跑得比较勤,这小子是关心他的身体还是感觉寂寞了?

低笑着搂住雷鸣凤的腰,亲昵的亲吻他的脸颊,注意到他白皙的肌肤染上一抹很淡的红嫣。

「大少爷,别往我身上赖,你很重的!」

挖苦的语气中有明显的愉快,这性格别扭的少年总在不经意间会流露出少许的寂寞与依恋,但只要他一意识到自己的示弱,就会马上用稍为尖锐的言语武装自己……

「不赖在你身上的话,让我亲一下?」

「心胸狭窄啊……这都要讨价还价,让我一下会怎么样……」不甘不愿的碎碎念,但主动迎上来的唇勾勒着美丽的弧度。

因为你让人大意不得啊,让你的话马上就会被你玩弄到丢盔弃甲……卓洛宇好笑的在心中回答,宠溺的看着他转身跑开。

眼角馀光瞥见另一头转角忧心忡忡的老管事,他知道自己必须赶快下定决心了。

不然等到爹娘决定出手干预后,他极力想宠爱的年轻凤凰不是会感到委屈,就是决定选择尊严而离开他――而那两样都不是他乐见的。

卓洛宇不确定是什么惊醒他的,但睁开眼就看见韩七关心的脸,让他邃的眼中浮现一抹诧异。

虽然睡睡醒醒已经好几天了,但他怎么也没想过那个让「罗煞」封亦麒与「袭风」席君逸在谈论到时会特别另眼相看的人会是韩七。

这样说来,封亦麒口中的「好朋友」,难道指的就是韩七吗?!

困惑稍纵即逝,他旋即了解大概的情形。

与中原人提倡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和就算彼此欣赏也要循序渐进的加交情不同,北方人多半都是看对眼了就肝胆相照,这样的豪爽讲义气在韩七身上也可以清楚看见。

看来,自己真的欠了一份大概还不了的大人情……

「先谢过了。」苍白无血色的脸上浮现很淡的笑,卓洛宇低声道。

「啊,原来你真的已经好多了啊,我还在担心被那样煮会不会出事咧,小子,你的方法还真的有用啊?」露出大咧咧的笑容,不管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培养都是北方男儿个性的韩七转头朝门口的封亦麒笑道。

「不要叫我小子!信不信我砍了你?竟然敢怀疑师父的医术!」封亦麒很顺手的就把手中的茶壶给砸过去。

捧住茶壶才发现茶壶烫手,韩七连忙把茶壶丢到桌上,甩甩手后才倒了杯茶递给勉强坐起身的卓洛宇,一面还回应封亦麒的话。

「没人怀疑柳兄的医术啊,但是把他装在水缸里煮是你的主意吧?而且叫你小子有什么关系,我师兄师姐他们都是这样叫我的。」

「你啥时拜我师父为师了?你又不是我师兄!」他快被这种直肠子个性打败了。

「你比我小啊,在我那里每个人都比我大,我一直希望能有个弟弟呢!」

弟……弟弟?!

「谁要当你弟弟!妈的……袭风,我警告你,你再敢偷笑等等你就完了。」

封亦麒快气死了,在充分见识过中原武林人那种勾心斗角的丑态后,面对韩七这种丝毫没有遮掩的大剌剌态度,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冷潮热讽听不懂,威吓胁迫他不怕,当真动手打一架?

打过了,但明显的有人把那个当友情切磋,对他罗煞的实力赞不绝口,三不五时还问什么时候再来比试比试……喂喂,他可是罗煞也!竟然主动找罗煞单条?

害封亦麒整个人就是一个没劲儿,还被旁观的席君逸看足了好戏――一如此时此刻上演的。

不过,私底下封亦麒倒是坦白对柳煜扬表示他不讨厌韩七的个性,只是不知道怎么样应付。

「麒儿,卓庄主才刚醒,你别这样大呼小叫的,去喝药,身子要补好。」

听见封亦麒逐渐上扬的语音判断出他又快气炸的柳煜扬适时的进来打圆场,他很清楚封亦麒除去在他面前之外,在害羞或不知所措时的直觉反应几乎都是用佯怒带过,

「师父……」愣了愣,封亦麒瞥了眼室内的人,评估一下后,乖乖点头离开。

房门重新关上后,柳煜扬和煦的朝韩七歉然微笑。

「麒儿他一害羞就口无遮拦,倒是失礼了。」

「没关系,我小时候每被我大师兄这样叫也都很生气。」韩七理解的点头。

「……」一直沉默斜靠在墙边的席君逸无言,当真很好奇如果罗煞知道韩七不怕他的原因有一半以上都是因为柳煜扬的补充解释,会做何感想。

所以说他一直认为柳煜扬才是真正的狠角色啊,偏偏有人死活不承认……

不过,罗煞一离开,就没戏看了,去看看海那边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席君逸闲适的跟着走离房间。

「啊,怎么一声不吭的走掉了?」韩七纳闷。

「去找白兄了吧,刚才应该是担心麒儿气急败坏后会动手才跟进来的。」柳煜扬笑着解释,走到床边,稍微替卓洛宇检查了一下伤势。

「复原的情况还可以,等等白兄会帮你把药端进来。」

「……有劳了。」

虽然半昏半醒间封亦麒一直在咕哝着骂他,好像也没好气的把事情解释过了,但说实话他记得的片断真的很少,只能大概知道个大致情况,诸如血魄把他送到柳煜扬隐居的落霞山,如果不是韩七出言相助,封亦麒不会同意帮忙救他……其他就没了。

「不会,你不用这样客气,很庆幸我们帮得上忙。」柳煜扬温和的微笑,「虽然还是稍嫌太早,不过有些事情该让你知道,等等喝完药以后先别练功,因为要等你做出决定。」

做决定?早在很多年以前,他就对自己做的决定痛苦悔恨万分,而这几年陆续下来,他的每一个决定似乎也都害死了不少人……还能做什么决定吗?

想是这样想,他依然对柳煜扬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随后,他转向韩七道:

「我知道你一直想知道血魄到底想要什么……原本他可能希望我痛不欲生……但现在,他想要在他策划的结局中亲手杀了我,或要我跟他一起死。」

「……即使把他自己赔进去?」韩七一怔。

「他还在乎自己的生死马?」卓洛宇苦涩的低喃。

真的……一点也不难猜……

早该承认,血魄恨他DD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

费尽苦心除掉他的亲朋好友,千方百计杀害他想救的人……以及冰冷疯狂的残忍笑容与冰冷漠然的血色眼眸,都已经显示了这残酷的事实。

包裹着白布的双手握紧,鲜血隐约渗透,但他却笑了,嘲讽而冷静悲伤的笑,看起来竟与血魄的神情有几分相似。

「不然这样吧,如果你希望我死,我就把这条命给你,如果你不希望我死却必须杀了我,那我们就一起死,反之亦同,如何?」

「……好。」

当初笑得天真无邪,眼中却满是认真绝然的少年,已经消失了吧?

不过只要他还记得,就够了……只希望这副残破不堪的身躯,能撑到他把血魄拖下黄泉的那一刻。

第四章

有没有人能回答他,究竟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因此承受家破人亡、众叛亲离可悲,还是即使在这样的境下,仍痛苦的无法正视自己内心依旧燃烧的爱意的那种心态可悲……

如果能真的用恨掩埋爱,用绝望淹没思念,用愤怒覆盖心痛,那人生也许会轻松很多很多。

「少爷,大少爷,您还不回主宅吗?」

忠心耿耿的老仆已经把这句话对着他耳提面命了起码有三百,卓洛宇头也不抬的继续批示帐册,不用想都知道他接下去要怎么说。

「老爷和夫人已经来信催了好多了,您和骆府千金的婚事……」

剩下的废话可以略过,反正他爹假若真的没他首肯就去下聘,就直接把那个什么骆府千金给他爹纳去当小妾吧,他不介意多个年岁比自己还小的姨娘。

卓洛宇继续保持端正的坐姿,面不改色的审阅帐簿,标准的左耳进右耳出。

「大少爷,恕老奴多嘴,但男色只可狎玩,不可沉溺啊……」

耳边的唠叨持续不断,但完全不能干扰他的思绪,在写下指示的同时还不忘考量人情世故与利弊得失。

等到帐簿审阅完毕,该批示的也都批示完备了,卓洛宇才放下毛笔,望向仍在叨念不休的老人。

「福伯。」随口叫了一声打断老仆的碎碎念,卓洛宇凝重的盯着福伯的双眼。

「是,大少爷。」

「我之前吩咐你派人去采买的东西买回来了吗?」

跟之前的话题差了十万八千里的问题就这么抛了出来。

「已经送来了,大少爷,您竟然了一万两买礼物,这是奢华……」福伯忍不住又念了几句。

一万两,一万两购寻常百姓一家过好几年好日子了,就连开支极大的卓府也可以用上大半年,这少爷竟然眨眼间就砸了出去。如果买回来的礼物是送给双亲长上的也就罢了,偏偏是送给一个舞伶……这跟他从小看到大的少爷素来勤俭的品行可以说是天差地远。

当然,福伯是不可能埋怨自家少爷的,但那些不甘心什么的可全怪到雷鸣凤头上去了。

在福伯的心里,一个戏班子杂艺团的舞伶是除了青楼那些妓女歌女外,最低下的存在,根本配不上卓洛宇。如果是个女人还勉强可以说当小妾,毕竟大户人家多少都有三妻四妾,但雷鸣凤是个男人,更糟糕的是,卓洛宇动了真心,二十年来塑造的完美卓家继承人性格起码毁了一半,甚至在办公以外的时间都绕着雷鸣凤转……红颜祸水的真谛,福伯总算是知道了。

他还想规劝什么,卓洛宇却已经从窗户窜了出去,只剩下墨迹未干的账本搁置在桌上……

卓洛宇当然听见了身后那声气急败坏的叫唤,但他不予理会,直接杀到帐房去拿那只巴掌大小的红漆木盒,再跑到屋侧的小落院。

但他不想被知道内心那种过于迫切的心理,所以在快到落院的时候放慢速度,以不疾不徐的步伐走到院子中。

「凤儿?」

难得的没有听见叮铃当啷响的声音,他出声询唤。

不远的树顶传来细微的声响,他心头一惊,直接飞掠上树,搂住那个因为在树上睡着又听见他的叫唤而移动身体的少年。「小心,别在树上睡觉,还爬这么高!」又是屋顶又是大树的,他是怎么爬上去的啊?

「罗唆,我一直都睡树上的。」雷鸣凤咕哝着拍打腰上的手。

树上可以看见远方的动向,也可以藏匿身形,更可以藉以掩蔽行动,这几年在十大恶人的威胁阴影下,他有大部分的休息时间都待在树上。

「我可不想哪天看到你跌断脖子,以后别到树上了。」不容拒绝的带他下树,卓洛宇直接抱着他往屋内走。

又是命令?!

扯下脸上的红纱,雷鸣凤没好气的瞪他。

「大少爷,你不觉得你管太多了吗?不准我洗冷水澡、不准我只穿一件单衣在屋外、不准我不吃饭、不准我熬夜跳舞、不准我爬屋顶……现在竟然不准我爬树?!」

就算知道这是关心……大概算是关心,但是他还是不喜欢被干预太多。

「凤儿,」卓洛宇叹息,「你也同样的不准我熬夜办公、不准去青楼谈生意、不准靠近其他世家的千金、不准把武林朋友带回来、不准我在你没睡醒的时候就下床……说吧,这的交换要求是什么?」

他叹气,却没有生气,因为就跟他的要求一样,怀中少年的要求也是无伤大雅而隐含关心或微妙醋意的,这点以示公平的要求妥协绝对是他们都能接受了。

「呵呵,以后要睡觉的时候你陪我吧,有你陪我就不爬树。」

闪闪发亮的血色红瞳闪耀着美丽的光采,他淘气的露出带着一丝狡诈的笑容。

「我真该带你去谈生意,这样也许能大赚几笔。」失笑,卓洛宇评估一下后就直接答应了,把雷鸣凤推到椅子上坐好,动手拆下他的耳环。

雷鸣凤一怔,乖乖坐着没动,心底岛是偷偷庆幸自己有记得把淬了毒的耳环换掉。

一只精细的木盒被放到手中,他愣了愣才知道自己又有礼物了。

他不知道卓洛宇明不明白他对于这血腥红色的心态,但这男人很喜欢送他红色的礼物……

如果诚实点正视内心,也许可以说,他喜欢这身红,因为这是跟母亲同样的颜色,也是体内血脉的颜色,只是……因为这样的红色就被厌恶惧怕,让他习惯了说自己这身色泽是血腥恶心的。

盒子里,柔软的雪白皮毛上,放着一对耳环。

样式简单朴实,带着跟中原风情迥异的异族民俗风,最具特色的是呈现水滴状的耳坠,如鲜血般的红色却邃剔透。

「血珀,我托往来西域的商人找的,我说过会送你的。」

卓洛宇微笑,满足的看着雷鸣凤脸上的笑容变了,露出脸颊上隐隐可见的酒窝,总泛着嘲讽的眼底则有欣喜和满足若隐若现。

他喜欢这个礼物,他知道。

「嘘,我帮你戴上。」

以为长年握剑长有茧的手掌触碰着颈侧与脸颊,却激不起丝毫的防御心,雷鸣凤眯着眼,温驯的依从,感觉冰冷的金属穿过耳洞,应该是觉得冷的,身体却开始发热。

顺着他的手,温暖到有些烫人的温度开始在身上蔓延,热得他苍白的脸庞隐隐泛红,胸口更是心跳如雷……

「卓大少爷,你的一世英名会被我给毁了的喔……」眼眶有点热,感动却说不出口,只能笑,笑着抱住他。

「前提是,我曾经英明过吗?你不是说我是纨裤子弟?」卓洛宇低笑,强势的搂住他隐隐颤抖的身躯,亲吻他的发,眼角馀光瞥见桌上满满的饭菜动都没动。

「你会把我宠坏的……」雷鸣凤自暴自弃的叹息。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被如此宠溺,也是会心痛的,因为太幸福,反而变得脆弱……理智在示警,心却无法停止。

「宠坏了也没关系啊,这样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毫不在意的又一把抱起他,让他搂着自己的颈子,迈开步伐往桌子边走。

「洛宇?」

「我美丽的小凤凰,你快把自己饿死了,怪不得你骨架这般瘦弱。」又没吃饭,虽然不是因为跳舞,但还是让卓洛宇有点懊恼,「以后三餐我陪你吃完再去理其他事情。」

雷鸣凤无法解释他的骨架无法如正常男人那般发育跟没什么食欲是因为被培养成「蛊人」的关系,只好乖乖吃掉卓洛宇往他碗里堆的饭菜。

「够了啦,洛宇,你想撑死我啊?」

虽然如此抱怨,但看着在碗中逐渐堆积起来的菜肴,他的眼神却很柔和,感觉心中好像也有什么在逐渐被填满。

虽然也想帮卓洛宇夹菜,不过想想自己的体质,还是打消了那种念头。

低下头吃饭,与染黑的长发间,美丽的血珀耳坠随着他的动作摇曳……

在事情过去很久很久以后,他仍然不停的在想,也许是自己错了。

可能错在当初的自己太年轻,轻忽了对方的背景与心性,所以引狼入室,白白害得全庄上下惨死。

可能错在太自我,忘了身为继承人的责任,只想把所有的感情都放到对方身上,而疏忽了家人可能的接受度,所以才会被自家人设计,无法按照约定赶回,导致引燃了心爱之人的杀意。

可能错在太有自信,从没想过自己会爱错人或误判对方眼底的情绪,也可能错在忘了前人的教诲……

可是,卓洛宇从来没想过原来自己真正的错在于――

他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身体的伤口很痛,痛到身上的白布几乎被冷汗与鲜血浸透了,压制在身上的力道也很强,强到他无法再移动分毫,但他只是死死的抓着手中的衣袖,在彷佛野兽的低喘声中,拼命挤出不敢置信的低吼。

「你再说一遍,你刚刚说了什么……再说一,谁那样伤害过他……」

封亦麒低头看着扯住自己衣袖的那只手,想起白布包扎下,那几乎被铁片掀起的血淋淋指甲,与几乎可预见的那种疼痛,再慢慢的把目光移到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上,下意识的避开了那双痛苦的眼。

是什么样的感情,才能够让一个人流露出这种眼神?

蕴含着无法置信的悲痛与近乎恨意的怒气,还有焦虑、心疼、急迫、慌张……以及更多他无法分辨的情绪。

曾经以为厌恶敌视到无可复加,怎么样也不可能忘记的长相,变得好陌生。

他看过太多欺瞒作假、惺惺作态的眼神,也看过太多伪装防备的神态,所以知道卓洛宇的反应是毫无作假的真诚,就是因为知道,才开始感觉到很冷……

「喂喂,冷静点,你不能动啊!」韩七慌张的想把人压回床上,却不知道能怎么碰他,只能看着血迹以可怕的速度吞没洁净的衣衫表面。

「你究竟在说什么?不可能有那种事……我离开家的时候他明明就很好……」根本听不进韩七在说什么的卓洛宇大吼,声音中竟带有一丝类似哽咽的悲鸣感。

不可能的……那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

「怎么不可能?这就是证据!」封亦麟同样吼回去,拉起衣袖扯开左臂包扎的白布条,新旧交错的伤疤布满所有视线可及之,「为了救血魄的命,我每天割自己四刀放血,整整七天二十八刀,这假的了吗?」

封亦麒往床边又走了一步,问出了所有人心底的疑问。

「你说,如果不是你下命把血魄拷问得体无完肤……还派人轮暴他的话……是谁做的?」

是谁做的,如果他没错,血魄没错,那么到底是谁摆了他们一道,害相爱的人互相憎恨了五六年?

这一,清晰到过分的话语让卓洛宇失神的松手,无力的任凭韩七把他弄回床上躺好,完全无法思考。

满心所想的都只有刚才得知的,那个颠覆他所有认知与情感的说词,心恸得几欲窒息。

如果真是这样……他这些年来到底在做什么?!

是谁做的……

父母亲突兀反常的举动在记忆中还那么清晰,所以……是这样吗?他最敬爱的人用如此残酷的手段毁了他最爱的人,只因为他爱上了他们不能接受的对象?

死死的咬紧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前交错浮现雷鸣凤撒娇的笑容与「血魔尊」血魄冷讽的狂笑,曼妙的红纱是如火焰般的舞姿,鬼魅般的身影却是残酷的血腥杀戮。

不管是哪一种姿态都同样美丽,却只有一个是他曾经发誓即使放弃一切也要守护的凤儿……

是他……害死了那个会淘气欢笑的少年,放开了怀中用破碎笑容掩盖哭泣表情的恋人,带给彼此绝望,而害死了那些人……

曾经低喃说想死在他怀里的少年,曾经认真保证不会伤害他的少年,在他自以为是为了保护他而行动的时候,被杀了……

「凤儿……」喉咙一甜,情绪剧烈震汤下,鲜血滴滴答答的从他毫无血色的唇角流下。

旁观的柳煜扬见状,立即出手点了他昏穴。

「师父!他还没回答我啊!」封亦麒低叫,虽然他很怀疑就算卓洛宇醒着,又能跟他说多少话。

柳煜扬摇摇头,替卓洛宇稍微把了脉,又喂他吃了一颗药。

「就算醒着也问不出什么的,气脉攻心,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再谈,我们先出去吧,就算他醒了也先让他一个人静静。」

看见卓洛宇的反应,加上血魄残灭五大世家的手段,大概也足以推测出因果。

有些事情,即使问清楚始末与对错,对于现况也已经没有任何帮助了。

封亦麟张了张嘴,看了眼昏迷中的人,最后垂头丧气的闭上嘴,认同了柳煜扬的说法。

众人默默无语的一一离开房间,关上门,灰暗的室内,没人能瞧见……无声无息滑落的泪。

卓洛宇一直以为只要是自己认真思考后做出的决定,双亲都会同意,最多事情的后果由他自行承担――就像过去二十年他所接受的继承人教育那样。

但显然他太天真了,父母所谓的支持同意,应该是建立在不忤逆他们的决定之下。

随手将信纸震成碎片,卓洛宇凝着一张脸,心情抑郁的走到雷鸣凤居住的小落院。

「凤儿,看来我的家人还是不能接受你。」

他知道自己该想好点的说法,但郁闷的心情让他在看见雷鸣凤后就将话语脱口而出。

雷鸣凤的表情似乎僵了一下,接着红唇徐徐上扬,露出一抹很淡的笑意。

「所以,我什么时候该离开?」

如果不了解他这个人,恐怕真的会以为他是毫无感情的挥手就打算离开。但即使理解他,也看穿他眼中压抑的歉疚与难过,卓洛宇还是被气得冒火。

低咒了声从来没说过的粗话,他出手将雷鸣凤抓到身前,近乎粗暴的吻咬那张总是说出让他又爱又气的话语的唇。

交缠的唇舌中有着腥甜的血腥味,雷鸣凤同样粗率的回应稍微安抚了卓洛宇急躁的心情。

「你不准走!听清楚了,凤儿,你哪里也不准去!」扣住他的肩膀,直视他的眼,卓洛宇认真的警告,「你哪里也不准去,留在我身边,绝对不准离开。」

「……即使,我让你陷入了两难?」舔去被咬破的嘴唇上的血丝,雷鸣凤幽幽的问,「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个身体,而这个身躯可能会害你一无所有,如果我不离开,你希望我怎么做?」

如果没有真的爱上,他大可要卓洛宇在他与家庭间择其一,或直接拍拍屁股走人,但现在他愿意做任何事情来减少他的为难――只要他开口。

「我会要他们做选择!看是要一个一生不婚的卓家家主,还是要另立一个继承人!」咬牙吐出绝决的话语,卓洛宇眼中是痛苦却义无反顾的神色。

从第一见面到第一拥抱;第一接吻到肌肤之亲……那份不受控制的感情一直在心底泛滥,化成一种无法抑制的渴求。

得到了他的身体开始想要他的心,得到了他的笑容却想要他幸福……想宠溺眷恋他的念头无法停止。

「而我只要你,凤儿,其他所有一切都可以放手后再来过,就只有你,让你离开我会后悔一辈子……所以,凤儿,别离开我……」低哑的呢喃已经隐藏了无声的哀求。

从第一眼看到雷鸣凤时他就知道了,这看似年幼的少年绝对不会照他的安排与计划行事,更不会屈就委屈的顺从自己,他像只真正的凤凰,抓不紧就会飞走,抓牢了又宁可选择浴火重生,只能小心的捧着,并祈祷他愿意主动放弃离开。

他像传说中的神兽凤凰那样傲然又渴望自由,但仅仅为了那双红瞳所露出的片刻欣喜愉悦,就让他心甘情愿付出任何代价……既然这份感情无法控制,那就只能接受……

雷鸣凤因为他眼中的细细恳求而皱眉,知道是因为自己从未表示任何内心的感情,让卓洛宇在这样的时刻不安了。

这样一个坚毅果决的男人会愿意为了自己放弃一切,并因为他而感觉到不安啊……

「洛宇,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我愿意主动把命给你的人,我喜欢留在你身边。」

「……我爱你。」

静静坐在床边,看着在欢爱后又脸色苍白痛苦低吟的雷鸣凤,卓洛宇心疼的亲吻他的额角。

就是因为知道凤儿的体质不适合过度欢爱,他才会克制自己尽量别在他体内射出,结果这小子却自己情绪亢奋的缠着他不肯放,结果现在难受了吧……

「乖乖休息,我去理那些烦人的事情,回来就带你走。」

握住他朝自己伸来的手,亲吻他的手心,卓洛宇再替他按摩冰冷僵硬的肌肉,替他擦乾身上的冷汗换上干净的衣物,然后用蚕丝被将他盖好。

安静的换好衣服,离开房间,对伫立在落院外的贴身侍从命令:

「你不用跟我去了,待在这里,他会睡到明天下午,跟他说我三天内就回来,不准任何人去打扰他,就算是我父母派来的人也一样,要硬闯我准许你动武。」

他很信任这个从小陪伴他长大,对他中心不二的侍从。

「是,少爷。」

他知道没遵守跟凤儿的约定,没有等他说可以离开就必须出门一定会让凤儿生气,但他必须走,因为那封家书的落款日是三天前,如果父亲铁了心的北上,说不定就快到了,怎么说他也不可能让父亲当面给凤儿难堪,该说明白的,他自己去就好。

所以,他至少必须在路上拦截到父亲。

如果没有得到雷鸣凤的口头承诺,他是不可能敢丢下他离开三天的,但在那个只要答应就会做到的爱人已经答允的现在,他可以不必这么患得患失。

没再说什么废话,卓洛宇牵了马就策马离开,打算连夜赶路。

下了决定就要立即执行,尽可能的再最短的时间内达成目标一直都是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就连如今打定主意要与父母摊牌,也没有任何犹豫。

不过,那时的他,还不知道等待他的是母亲重病的消息,也无法预见逐渐远离的别院那残忍悲哀的结局。

在通常的家庭关系中,父亲是不可忤逆的,母亲则是慈祥温柔的,儿子在长大的过程中也较容易产生对父亲的不满――当然,这也可能只是因为那时候的妇女地位低下到不可能真的让男人产生敌对抵触的心结。

不管怎么说,母亲是需要保护的,是柔弱的,在卓家一直是孩子们的通念,所以卓洛宇提防了父亲耍什么手段,却没留心卧病在床「据说积郁成疾」的母亲让侍女送上的茶水。

他虽然想过要与父母抗争,但从没真正想让母亲病倒的意思,愧疚之下一个不留神,饮下了掺了迷药的茶水,再醒来,已经不知道过了许多天。

他们把他关在门窗都锁上铁链的房间,逼她待到成亲的那一天。

他试着跟父母沟通,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想起对凤儿的承诺,他开始按耐不住脾气,愤怒的隔着门板对他们咆哮,最后气煞的出手辟毁整扇门。

然后,当他气急败坏的宁可抛弃跟卓家所有的关系也要赶回别院时,只看到烧毁倾倒的残破建筑。

曾经关心他身体的年幼女婢、总是憨厚的笑着的长工、从小跟在身边的随侍与管事……都已经成为死状甚惨的冰冷焦尸。

连他都不知道的隐密地牢也已经被焚毁,只能从灰烬中找到他送的一只血珀耳环。

不是没想过心爱的少年遭到父母陷害而被伤害,也曾想过是十大恶人找来而屠杀所有人……但街上的流传着红发杀人鬼的消息,让他不得不接受最心爱的人杀了他其他重要的人的可能性。

他的理智想找到名为雷鸣凤的少年,问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他的心无法接受挚爱就这样离去,所以不停的在大江南北寻找蛛丝马迹。

抛下家族、放弃朋友,满心所想的,只有找回他的凤凰……

但「血魄」好像从这世上销声匿迹了,舞伶雷鸣凤也毫无消息,直到两年过去后,惊传十大恶人惨死在自己的徒弟手下,「血魔尊」血魄横空出世,统帅邪道与正道抗衡,他才终于又有了他的消息。

他追寻着「血魔尊」的下落在江湖上行动,无意出名却不知为何声名大噪,可是他真正想要见的人,却总是擦身而过。

没有机会问清楚,只有愈来愈多认识的人因此而死。

他分不清楚内心的感受是爱还是恨,只是在痛苦到窒息前继续挣扎……

如果能见到「血魔尊」,就可以找到他的凤儿,可以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解释他为何没有守在他身旁……

那残破的奢望化作毫无意义的空想,在惊传父亲与胞弟和其他四家族的世伯与世兄弟一起被血魔尊杀害的那个夜晚。

――不管是爱他多些,还是恨他多些,都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了。

背负着杀父杀弟杀友之仇,肩负着一个武林人该有的道义,他必须阻止血魔尊,将手中的剑刺入他的胸口,然后结束一切……

可是,很痛苦,记忆中的眷宠与笑语还那么真切,只要闭上眼就可以感觉到他的怀抱与亲吻,可以嗅到他的发香……睁开眼清醒后,却必须说服自己……一定要杀了在梦里说愿意永远在一起的爱人。

他知道自己必须杀了血魄,但是在见面后可悲的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与心中的情感,将近七年的时间没有磨去那份爱恋,无数的仇恨也抵消不了内心的痴狂,在身旁的人纷纷狂吼斥骂准备动手时,他只心疼那身红衣上清晰可见的染血伤口――让他不得不保持冷静的是血魄冷冽的讽笑与残酷的手段。

被拷问时,虽然是从未体验过的剧痛,对他来说却是一种救赎。最起码,在痛到无法思考的时候,心痛与自我憎恶都会暂时从思考中消失。

不知道是第几在痛彻心扉的剧痛中被痛醒,就看见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的红衣,以及与记忆中迥异的疯狂残酷浅笑。

在那张曾经自以为熟悉的脸上,他找不到记忆中的凤凰。他所爱的少年,或许已经在七年前就死了,只是可笑的自己,还痴傻的想找回任何与回忆相同的蛛丝马迹来自我欺骗……忘了仇恨,也忘了责任……

如此可悲可笑的自己,却还抓着残破的自尊与信念,一边自嘲,一边在屈辱中努力活下来。

因为,如果雷鸣凤没有死,他必须履行承诺,把自己的命依他希望的送给他;但若雷鸣凤已经死了,他就必须做到身为人子的义务,对血魔尊复仇,然后依循曾经的誓言,与他共赴黄泉……

所以说,当他以为自己会被杀的时候,其实内心想的是这样也好,因为他终于能从几乎要将他逼疯的爱恨中解脱了,也不用亲手杀死仍在心底翩翩起舞的爱恋。

可是,到头来,非但没死成,还知道了一直毫不知情的事实,又该怎么做……

无数的自问,在不停的思考中被消灭,最后只剩下的自责。

为什么他会离开他……让他一个人独自承受面对生不如死的地狱呢……

如果他那时没有离开,是不是今日两人就不会落得如此田地?!

第五章

另一边,血魄开始加紧速度完成他的复仇计划,因为……虽然没人注意到,但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没有人会否认,血魄的确是个疯子,而且是个绝对会名留武林的疯狂魔头。

打从传出他毒杀数十名手下而造成邪道联盟瓦解,进而成为正邪两方除之而后快的首要人物后,竟然像是不要命了一样席卷整个武林。

如果是正面迎战,血魄未必能在众人面前讨得了什么好,但他像是放弃了一切习武者的尊严,撇去堂堂正正的交手,不分正邪的以千奇百怪的阴邪手段挑衅残杀数十人,横扫大江南北的对每个门派、世家下毒下蛊,重毒者轻者内力尽失,重者意识不清;重蛊者则被诊断出若一个月内没有服用解药就会筋脉尽碎而亡。

当伤亡名单愈来愈长后,开始有人发现血魄并非毫无选择的杀人。

他的猎杀名单上,排行最前面的就是正邪两方最仇视对方的好手,例如有什么杀父杀子、残害手足之恨者,其是两方着迷权力名声的领头者……反倒是那些已经放下立场成见,只靠自己喜好在沾惹正邪仇杀的人,几乎一个也没被血魄找上。

而后,渐渐的开始有人退出武林纷争。

这,正是血魄的目的……

「如何,小龙,我的计划很成功吧?」

拿着沾了血的判官笔一一杠掉名单上的人名,血魄笑眯了眼,随手将判官笔一抛,吹乾血迹,把名单折好放入怀中,没有再看一眼满地伤残,慢慢走到院子外头。

映衬着夕阳,棕马倒地不起的尸体很是刺眼。

「真是……杀我便杀我,做什么杀我的马呢?」

看着马脖子那显眼的剑痕,血魄失笑,赤红色的眼底有些许悲怜,却不知道是因为被杀害的马匹还是即将面临的窘境。

「我还不想走到下一个门派去……」

这个做法是绝对不考虑的,他还没累死自己的企图。

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去寻找马房,途中,一柄亮幌幌的剑就这么歪歪斜斜的往他刺来。

不待血魄动手,护主心切的九天龙蛊就先喷出一股毒雾,瞬息间就将原本就只是撑着一口气的掌门人给腐蚀得面目狰狞,显露白骨。

框当,长剑落地,血魄眯起眼,勾起一抹冷笑。

「真不聪明,如果你乖乖躺着,整个门派就还可以多活几个人……」

可是,他改变主意了。

噙着冷酷无情的笑意,先从马厩找了一匹顺眼的马匹,上鞍,然后驾马离开山门。

但他没有马上离开,只是在山门口驻马而立。

「小龙,杀光他们。」

冰冷的嗓音毫无迟疑的下命,肩膀上血红色的宠物飞快的窜入山门内,分毫不差的执行它最爱的主人的命令。

胯下的马匹显得焦躁不安,正因为是好马,所以知晓自己主人有难。

「恨我吗?这可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路啊……」

如果别撑着中毒的身躯硬是偷袭那一剑,他们都还可以活着的……至少,还可以活个一两个月,但那一剑还是刺出了,既然不懂得衡量实力差距,又坚持要用情绪主导一切,这种人死了也是活该!

不过,时间流逝,人物都会改变,倒是回忆中的夕阳,跟眼前的景色仍然一模一样……

答答,单调马蹄声敲击在路面上,听起来总是规律又寂寥,所以他讨厌一个人骑马。但,就算是在人来人往的大道,他也还是一个人,尽管四周再吵杂也与他无关……

还在发呆,就被一声叫唤惊醒,让他反射性的扯住缰绳。

「凤儿,你还坐在马上做什么?过来这里。」

带着几分命令与无奈的口气并不会让他觉得讨厌或心生反感,侧头望去,隔着红纱,可以看见把他从房间抓出来的男人已经坐在凉亭内了。

伫立在悬崖瀑布边的凉亭看起来风景优美,衬着夕阳西下倒别有一番凄凉韵味。

翻身下马,牵着马匹走到凉亭,将马拴在另一头有青草吃的地方。

「你让我在马背上颠簸了两个时辰就是要我来这边吃点心?」这下子赶回家不都天黑了?

「不,是看夕阳,你看,连瀑布都被染红了,很美对吧?」

「……」他只是觉得连瀑布都被鲜血染红了……不知道要杀多少人才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雷鸣凤严重怀疑五大世家的第二代都是纨裤子弟镇日只负责吃喝玩乐,不然怎么「号称」五大世家第二代之首的卓洛宇竟然有空带他拔山涉水只为了看夕阳?!

慢慢坐到他身旁,马上被他强行摘下遮掩的红纱。

「洛宇,别闹了,会被看到……」他抗议的低叫。

「不会的,这儿除了你跟我,只有两匹马,等有人来了再说,现在你可以好好欣赏风景,而且我喜欢你的眼。」

「……很像血珠子?」这种赞美到底是褒是贬?

极力营造的美好气氛全无,卓洛宇扎扎实实的给了他一个哀怨无比的眼神。

「凤儿,哪天我不再说甜言蜜语一定是因为你太打击我了……」

愣了半晌,才注意到自己真的打击到他了,雷鸣凤勾起唇,露出一个淘气的笑容。

「因为你的审美观很奇怪嘛!应该要讨厌才对啊……这鲜血一般的颜色……」

他知道洛宇讨厌他这么说,但总是故意要提起,或许是为了提醒自己别太沉溺,也或许只是想从他那边得到安慰与肯定。

「凤儿,你为什么不认为那是火焰的颜色呢?血色琥珀在夕阳下的颜色……倒跟你的眼极端相似了。」

卓洛宇一把搂住他,一手勾着他的腰,一手手指轻触他耳朵上的血珀耳坠。

「你自个儿瞧不见,我倒看得很清楚,与其说像血,倒不如说像是着火的血珀珠子。」

温柔而强势的吻落在眼皮上,虽然他知道卓洛宇在激情时偶尔会想舔他的眼,但那种颤栗感还是让雷鸣凤忍不住闭上眼。」

狂热而索求的吻落在唇上与颈肩,他没有反抗的任凭卓洛宇将他压至铺在凉亭中的披风上,接受了让彼此昏眩的情潮。

主动览住他的颈项,分享染有血腥味的吻,急促低哑的喘息声消失在彼此唇间,情欲的快感传达着另一种用言语无法表达的情感。

在那个被夕阳染红的瀑布与云彩交错的无人之地,橘红色的火焰彷佛可以这样将一切都吞没,就连肉体与意识……都好像就要这样融化在那种激烈的欢爱中。

如果可以就这样消失……应该会很幸福吧?!

因为太幸福,反而想就这样在从来无法想像的安心中永远闭上眼……

可是他从没闭上眼,即是在最痛苦与最高潮的时候依旧睁大双眼,将那橘红色的世界纳入眼底,也将身上的男人认真渴望的表情尽收脑海。

喉咙中发出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模糊呢喃,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只看见卓洛宇诧异且心疼的目光,并接受他更温柔宠溺的亲吻跟爱抚。

当夕阳没入悬崖的那一端,黑夜笼罩大地,承受过多索求与激情的疲倦不适让雷鸣凤怎么也不肯离开披风,蜷缩在卓洛宇怀中,颇有要一觉到天亮的意味。

宠溺的低笑,让他枕着自己的手臂,卓洛宇低声在已经半昏半醒的他耳际低喃:

「凤儿,你是我的凤凰,就算曾经染血,也是可以浴火重生的……所以,我会保护你,倾我所有,尽我所能……」

对于他的誓言,已经累得想蒙头就睡的少年的回应是咕哝着在他怀中蹭了蹭,像是抗议他扰人清梦。

「抱歉……你睡吧。」

失笑,动作轻缓的换了个能让两人都躺得很舒服的姿势,卓洛宇仔细的用另一件披风将怀中的人儿盖好,生怕他有丝毫不适,自己倒是毫不在意从瀑布悬崖边吹来的凉风。

肩膀上的振动提醒着血魄回忆时间的结束,他因为九天龙蛊轻触脸颊的动作而回神。

「哎呀,想起了好久以前的事情啊……」

轻踢胯下的马匹,渐行渐远的离开了被残忍屠杀的门派,血魄没有理会马儿前进的方向,只是专注的注视地平线那一头,天空中的火红球体。

云彩勾勒出浅不一的红,整个天际好像野火燎原似的在火中燃烧,跟那一天烙印在心底的景象,倒是出奇的神似。

如果能够在那时就永远闭上眼,离开这残酷的尘世,也许才是最幸福的吧?

片刻闪神以后,他已经忘了自己刚才又杀了多少人。注意到这点的血魄,低声的笑了。

「呵呵……」

现在的事情忘得愈来愈快,如果不是怀中的名单,他根本无法记得自己已经杀过哪些人了……反倒是过去那些没用的回忆,是愈来愈清楚了。

眯起眼,雪白的肌肤被西下的烈日晒得染上一抹浅红,红艳的唇勾勒出凄绝的清逸浅笑,鲜红的长发更是闪闪发亮,这样的血魄很美,却美得让人触目心惊。

「不知道云飞进行的怎么样了……希望他够聪明。」

等云飞到了那座城,接获了以「梦长歌」三个字为暗号的暗桩就会要云飞到关外去执行一个莫须有的任务,因为根本就没有「梦长歌」这个人,也没有搬援兵的信笺,不过就是一张白纸,他会下那种命令,无非就是希望云飞远离死亡的威胁罢了。

这样时间算算,就算云飞惊觉不对劲想赶回来,大概也已经超过了千佛山之约的时限……

然后,他最忠心的部下,拥有恍若月辉的发色的侍从就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太温柔的人根本就不适合这种武林啊!」

哼着不成歌的旋律,夕阳将他的身影在官道上拉得长长的,孤单的马蹄声敲击在散落零星兵器与尸首的路面上,营造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气氛。!

「红发红眼又如何?如夕阳血珀般的颜色,我很喜欢。」

风中,依稀又带来了他曾经依恋的嗓音。

然后,面对曾经让自己沉醉与安心的呢喃,血魄低哑的笑道:

「骗子,这明明就是鲜血的颜色……而且,你很厌恶这颜色。」

说完后,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自言自语说的很高兴,对于自身的失控让他有瞬间的不安,旋即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抑制的笑意。

「呵呵,哈哈哈……」

如果真的有宿命这种东西,或许每个人都渐渐在自己一个又一个的决定驱使下走向未知却已注定的未来。

约莫就在卓洛宇得知真相、血魄血洗崆峒派的时候,另外有两个男人先后走进了同一间客栈。

「掌柜的,给我弄一桌饭莱,还有我的马麻烦照料一下。

甫踏进客栈的影守脚步顿了顿,斗笠下的锐利目光扫过整间客栈,没发现什么异状。

错觉吗?刚刚似乎有人盯着他看……

他一直都很小心的没有与任何人有过接触,应该不会有人汪意到他才是。

短暂的担心过后,他开始把心思挪到其他地方。

随便在店小二的安排下坐到客栈角落,静静的把食物吃完。

他在日前得到卓洛宇已经获救的消息,了一段时间确认这个消息的可信度后,就决定先返回浮生寺去回报这个消息。

他接获的命令只有救出卓洛宇,既然他要就的人已经脱困,他就没有继续在外头行走,因为这样会增加他曝光的风险,而那是他最应该避免的事情。

草率的用完膳,又准备了点干粮,他放弃在客栈过夜的念头,继续上路。

就在影守离开没过一炷香的时间,云飞从另一个角落的桌子起身。

「掌柜的,帮我准备些干粮。」

捂住有些滞闷的胸口,云飞盯着影守离去的方向,认真思考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世上可能有两个人长相相同吗?

云飞不敢说不可能有两个人是完全相同的,毕竟多年来也曾听闻过有长相雷同的双生子。

但……世上有人可能跟另一人生得一模一样却无人知晓吗?

他为这个猜测感到心惊。

如果没有亲眼看见,他万万不可能有这种想法,但就在半个月前,就在他日夜赶往关外的途中,在客栈看到了那个男人。

会瞥见那男人的容貌只是巧合中的巧合,但与卓洛宇几乎全然相同的五官令他震惊得差点想动手摘去头上的斗笠好看得更清楚一点――但他没有,也不敢这么做。

因为虽然他将金发染黑,并大方的让黑发垂落身后以降低正邪两道对自己的注意,但毕竟无法改变眼睛的颜色,所以只能尽可能的将眼睛藏在斗笠形成的阴影之中。

那已经不能用「凑巧相似」来解释了,因为眼前的男人不管是年龄、身高、体型、容貌,甚至是气质都跟卓洛宇相仿,如果不是云飞非常笃定依照卓洛宇的伤势与血魄的能耐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此地,他想绝对不会怀疑眼中所见之人不是卓洛宇。

若真要说有哪里不同,大概就只有那男人左脸颊上有着四道类似抓痕的伤疤,最上面那道甚至逼近眼角,尽管不是非常明显,但只要注意到了就很难忽略。

「我抓了他一爪,换来了右手被废……」

血魄自嘲而空洞的陈述浮现耳际,云飞瞬间感到背脊发冷。

如果说……只是如果……如果这个男人才是主人当时投诸仇恨的对象,那他们抓到的人,那个以「卓别山庄」卓洛宇的身分自愿成为人质的男人……是谁?

疑问背后的答案,是惊悚残酷的。

当下,他几乎无法思考的就决定要弄清楚这一切,为了他的主人。

但血魄交代的事情不能不办好,所以他以极其隐密的手法对那个男人下了一种可用来追踪行踪的「千寻蛊」,那是血魄随手丢给他好方便他在外办事的玩具,然后改道南下,转而找柳煜歆帮忙送信,再借由千寻蛊找到这个男人的行踪。

因为血魄对柳煜歆的评价不错,也因为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相信了,所以他只好赌,赌血魄的眼光,赌那份人情。

庆幸的,他赌赢了,柳煜歆制止了绝魂劈砍下来的啸龙刀,并承诺会将信送到他指定的人手中。

如此一来,他就可以专心去寻找真相――赶在血魄所订的决战之日前。

「客观要去哪儿啊?」店小二在递给他打包好的干粮时随口招呼,打断了他的沉思。

「……我也不知道,」他只能跟着那个男人,直到吧事情弄清楚为止……

或许,他该走一趟卓家老家了为了弄清楚那个长的跟卓洛宇完全一样的男人究竟是谁。

卓洛宇沉默了两天,终于在封亦麒完全丧失理智的想把他痛扁一顿时开口了。

「……距离他所说的千佛山约定之日,还有多久?」

与苍白虚弱的脸色不同的,是他眼底的坚决,那彷佛舍弃了什么,又抓紧了什么的异常坚定,反而让人什么也无法问。

就在他吧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的这两天内,或许他已经下定了旁人无法理解的决心。

「扣除路程,约莫还有十九天。」柳煜扬平静的回答。

「那么,可以请你们尽可能的让我恢复至少八成的功力吗?」

「然后呢?你想做什么?」席君逸出口询问。

由于知道封亦麒不可能打断柳煜扬的话,所以他干脆自己开口。

「杀了他……与他同归于尽……有很多种说法,但我想要表达的意思应该差不多。」卓洛宇淡道,漆黑的眼眸,看不到任何迟疑或犹豫,「毕竟,他选择的人是我……」

只要有八成功力,只要血魄不直接使用九天龙蛊,依照传闻中血魄现在的伤势,应该有一拼的可能。

闻言,白彦海和韩七先后想开口,但终究没说一个字。

其实早在血魄开出条件的时候,就已经注定这个结局了,唯一的例外就是让封亦麒出手,但可能性绝对近乎零。

既然整个武林从未善待过他,又怎能要求他为了「武林的未来」而与血魄决一死战?!

况且,这场由两个人扩散到整个武林的恩怨,或许也只能由这两人亲手拉下落幕。

不管韩七和白彦海是怎么想的,封亦麒看看柳煜扬,发现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出声询问:

「就这样?」

卓洛宇默默的看着他,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没有解释,没有道歉,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个同归于尽?!你是怎么想的啊?血魄有权利知道真相!」

那个在鲜血杀戮中苦苦寻找答案的血魄,有权利知道……其实他根本不须要问为什么,因为也许这个男人从未背叛他――就算真有背叛,想必也有一个答案……

听他这么说,卓洛宇苦涩的笑了笑。

「的确……不过,我跟他很相像。」

如果不是太了解对方,却怎么样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对方会这么做,就不会感觉被背叛。

因为同样高傲,所以不允许自己示弱,也无法亲口询问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同样习惯隐藏自己的受伤,所以挂上面具,以嘲讽伪装自我;因为同样爱、同样恨……所以才会选择相同的结束……也许就是因为太像了,才没办法发现这其中的问题。

不懂对方为什么这么恨自己,不理解对方眼中的恨意与嘲讽从何而来,于是在被伤害的同时,更加武装自己,不容许自己泄露丝毫哀伤……

他们拥有很相似的思考方式与个性,却无法相信彼此到最后,所以,只能走上这条路。

如果没有那么相似就好了,那样的话,或许还有机会把误会厘清――在一切还可以转圜的时候。

「即便你是为了他好,但你没有我了解他。」

要不要告知真相,他也认真思量过,但最后仍选择了隐瞒。

自傲又自卑,所以更加隐藏内心的脆弱,无法相信自己值得被爱,时常在不经意间寻求他的保证的凤儿,总是仰望天空渴望飞离尘世,不经意间的流露出疲倦与哀伤。

无法轻易付出,不敢相信誓言,因为从未有人给他温暖,陪伴他到永恒。所以他总是在感觉幸福的时候流露出想死的眼神……想用死亡将自己的时间停止,停在最渴望的瞬间。

但这样的凤儿,却用自己的办法在努力寻找可以让两人一起活下去的道路……并且承诺守护。

也许是他的爱还不够让凤儿相信他会爱他到永远,但时间与命运没让他有机会证明。

扬起唇隐藏心痛,卓洛宇用异常平静却无奈的嗓音道:

「有时候,有人可以恨……是轻松得多……」

可以尽情的发泄悲伤心痛,可以在茫然中找到前进的方向,可以不要去思考,只需要咬牙前进,想着如何把伤痛还诸在对方身上就够了。

不管是哀伤或憎恨,只要情感有了发泄的方向,至少可以不用体会被无数的情感逼迫到快要窒息的苦涩与自厌。

话语一出,听闻的人皆是一震。

「如果说他知道因为这种没道理的错误让他报复我至此,曾经承诺要保护我的他所受到的伤痕,绝对会甚于此时此刻。」

说要守护他的人是自己,推他入地狱的人也是自己,这样的话,到底该如何自?!亲手撕毁了信任,亲手撕碎了心,即使痛不欲生,却连哭泣哀鸣的资格都没有――因为错误源于己身。

当所有的错误只能归咎到自己,当心痛自责只能伴随憎恨加诸在自己身上,那种无力到极点的绝望,他一个人体会过就够了。

凤儿的一生都在被否定,如果连最后都要逼迫他自我否定,就未免太残酷了……虽然说,这上天的玩笑未曾仁慈过。

「如今事已至此,武林不可能让他活下来,既然如此,就别再让他背负更多伤痛。我能做的,也只有陪他到最后……」然后,绝对不能再放开他的手了。

天下之大,却已经没了两人的容身之,所以,一切就都等在黄泉路上,再慢慢解释吧……若真有阎罗地狱,这毁灭武林的杀戮之罪,由两个人一起背……

第六章

是夜,在床上躺了半天也睡不着的封亦麒终于忍不住出声。

「师父,真的只能这样了吗?如果卓洛宇说的是实话,那为什么同样受到伤害的两个人都必须死?」

他无法接受啊!不管怎么想都无法理解……

同样没睡着的柳煜扬沉默的伸出手揽住他,温柔的拍抚他的背脊。

「麒儿,这是他们决定的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选择可以让其实爱着对方的两人停止互相伤害?」

「可是当初袭风决定离开白彦海;绝魂宁可离开歆儿,现在不是证明留下来比较好吗?」

不能接受就是不能接受,凭什么血魄只能因为一个该死的误会到死都悲伤绝望?!

「所以呢?你想怎么做?」柳煜扬不答反问,声音温和坚定。

封亦麒一怔,他似乎从来没料想到柳煜扬会这么问他。一直以来,都是顺着柳煜扬的决定走,现在忽然要他自己决定,反而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该属于罗煞的嚣张猖狂在柳煜扬面前根本不存在,因为太在乎,才会担心自己说错话。

「没关系的,说说看你想要怎么做,然后,再来想办法。」柳煜扬鼓励他。

「……虽然卓洛宇说得有道理,知道真相后有许的确会更自责,可是我希望至少……如果血魄一定要死,那我希望他可以在知道自己是被爱着的情况下死去,因为如果是我,会觉得那样就够了。」

不是意气用事,不是随口赌气,而是真的苦心思索后才得到的答案,却不知道跟卓洛宇的想法比起来,孰是孰非。

「师父,这样想的我,错了吗?」

「没有,这个答案,没有是非对错,因为你跟卓庄主,都只是想别让他再受到伤害。」柳煜扬的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有些沉重的张力,他同样为这种命运的玩弄与悲哀感到无能为力。

「他认识的血魄跟我认识的不一样……」所以在卓洛宇说出「你没有我了解他」后,他就闭嘴了,尽管那个答案怎么样也无法接受。

「我认识的麒儿想必也和君逸认识的不一样吧?」柳煜扬安抚的拍拍他紧绷的背脊。

「所以说他认识的血魄才是真正的血魄吗?」就像他在袭风或绝魂面前绝对不可能卸下心防那样,血魄也只认定了卓洛宇……

「那倒也未必。」柳煜扬蹙眉,有些迟疑的低叹。

「师父,我不懂。」为什么又是未必了?!封亦麒坦白承认自己认输了。

他自己的感情路都走得又笨又跌跌撞撞了,哪还有那心思去揣摩别人的心情,更别提那个「别人」还是心思永远让人猜不透的血魄。

「卓庄主认识的血魄,未必是现在的血魄啊。」柳煜扬按住直觉想抬头发出疑问的徒弟的后脑,无声的强迫他继续乖乖趴在自己胸前,「这些年来的伤痛与憎恨已经逐渐扭曲了血魄内心原本属于雷鸣凤的那部份,所以他到底是不是卓庄主记忆中的那个雷鸣凤,倒也不能说得太肯定。」

他倒觉得,血魄与卓洛宇,都还爱着「记忆中」的那个人,而憎恨着眼前的对象,但人毕竟是活在当下,爱着遥远的过去对于现在未必有任何帮助,但也正是因为这样,那两个人的举动难以预料,因为谁也说不准他们的举动,到底是爱对方,还是恨对方。

真正痛苦的折磨,也许是想恨无法恨,想爱无法爱,最后只能选择毁灭一途来得到两全――同归于尽,既可以杀了可憎的敌人,也可以陪伴誓言守护的爱人。

「那,师父,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他会去想办法救那些被下蛊的人。既然知道了就无法不管,这就是柳煜扬的个性,打从得知韩七带上山的消息开始,他就知道也许他们师徒必须再出山一。

不过,这个决定还不一定会被实践,因为他更在意的是封亦麒到底想通没有,如果麒儿还不能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他也不会离开落霞山让最想保护的人受到伤害。

「我的答案未必是你的答案啊,麒儿。」柳煜扬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即说明自己的看法,反而把问题推了回去。

只有这件事情,他希望封亦麒能自己想清楚,然后再做出决定,而不是在往后的数十年日子中为了错失良机或袖手旁观而后悔。

「……师父今天好严格喔,明明知道我最不擅长这个了……」

他的答案?!

他的答案就是天杀的不管正道的死活冲去千佛山跟血魄解释清楚,然把要血魄离开中原武林。但是如果考量到了死在血魄手上的人命与那些正道其实也不是全部都该死,又无法那么笃定的把话说出口了……

何况,卓洛宇说得也有道理啊,是让血魄抱持着憎恨被杀死好呢,还是自我憎恨到自尽的好呢?!

这样的命运……太残忍。

他想做的事情,究竟对整个局势而言,是好还是坏?

再说,从前的他可以随心所欲的行动,但现在的他必须顾及柳煜扬的感受……

「师父,为什么血魄一定要死?」想来想去他还是不明白就算血魄杀了那么多人,但其他人也未必就杀得少了,那,为什么就只有血魄必须去死?!

「撇去冠冕堂皇的大义,或许只是因为人们需要一个可以给自己安慰的藉口。」

「为什么血魄想死?」

「除了他本人之外,可能没有人能回答你了,麒儿。」

「……」

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因为他也曾经有过觉得死了也无所谓的时候。

可是,尽管能够理解卓洛宇的考量,也能够体会血魄的心情,更早就明白了人性的悲哀,他还是……

「师父,我不想照着血魄的安排走,我讨厌被他设计!」

无论血魄究竟是在想什么,他就是讨厌被操纵的感觉。

「所以呢?你想怎么做?」

他想做的事情柳煜扬未必能接受,可他也不愿意去隐瞒什么。

「我无法接受那种注定该死的定局,有谁能凭自己的判断去评断他人的生死?就算所有人都认为血魄跟我们天理不容,我们不也活下来了……血魄的游戏该到一段落了,接下来的棋局由我接手。」

听他说得坚定,柳煜扬松开搂住他的手臂,下床点灯。

在黑暗中燃起的火光中,封亦麒仔细的凝望柳煜扬温和的表情。

「师父,我不希望血魄死,也没道理要卓洛宇赴死,正道那些人虽然我还是无法接受,但纵使杀人者终将被杀,也不该是这样的结束――当血魄已经失控后,该阻止他或许是我们其他同为十大恶人之徒的宿命……虽然我并不喜欢这种天注定。」

他美艳更甚女子的脸上充满坚毅,那是与过去的「强悍」迥异的情感,就在这一刻,柳煜扬知道封亦麒已经下定决心了。

「所以说,不想要任何人再因为这样无意义的纷争死去了吗?」柳煜扬柔声询问,在询问中帮助封亦麒更加确认方向。

他知道封亦麒内心的伤口不是一天两天可以痊愈的,但他欣然看见封亦麒主动的成长。

「我没那个本事去干预他们要死要活,不过如果是要加诸在血魄头上的罪孽,那已经够了。」

「这样的话,就需要一个能够让所有人死心的计划才可以喔。」

「嗯,我大概有方向……」很认真思考的封亦麒忽然发现有哪里不对了,「师父,您……不反对?」

他要救的是血魄耶,师父竟然没有一点不赞同的神色?!

柳煜扬笑了笑,坐在桌边朝他招招手。

听话的被「招」了过去,封亦麒满脸困惑。

看见他孩子气的模样,柳煜扬笑了笑。

「傻孩子,一直在担心我的看法吗?其实严格说来,我从来没有当个武林人的打算啊!我只是想尽自己所能的救人而已,撇去正邪,当个悬壶济世的大夫。」

这倒是柳煜扬第一跟他说这些哪!封亦麒诧异的看着他,忽然发现也许自己一直都把师父想偏了。

「所以说……师父你不断的帮助正道是因为他们会上门来拜托吗?」很狐疑的用魅惑的瞳眸看了柳煜扬好几眼。

他终于知道他家师父的脾气好到什么程度了……或者该说,是滥好人到什么程度了。

柳煜扬被他盯的有些尴尬,伸手拍拍他的头。

「……麒儿,为师总不忍心拒绝那些未了免除无辜之人被卷入的请托……」

之所以到最后撤手不管,除了因为不希望正道伤害到封亦麒,也因为他觉得自己能做的已经差不多了――至于正邪之间无法放下的仇恨,已经不是他能干涉的,对他而言,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去保护。

头顶上的手很顺的从发根一路滑至脸颊,安抚性极浓的温柔轻抚抹去了心头的那份不确定。

「……」封亦麒无力的扯扯嘴角,靠入柳煜扬怀中。

所以说,这个师父不反对他救血魄,他可以这样解读吗?

明天跟袭风商量一下就该开始行动了,希望血魄能活到千佛山之约的那一天啊。

就在封亦麒下定决心的那晚,韩七在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后,懊恼的翻身坐起。

「为什么凤儿醒着却没听见我承诺说会赶回来?」

「血魄体质会让他做完那种事后陷入昏迷才对……会醒着对你微笑,应该是不想让你担心所以用意志力苦撑。」

「血魄是「毒煞」江枫大费苦心培养出来的「蛊人」,所有体液都是剧毒,而我是克制他的「药人」,十大恶人有意让我们互相牵制,只可惜这个优势从血魄得到九天龙蛊起,就被打破了。」

「为什么要用那么邪恶的东西?」

「保护你,他最初的用意,只是希望能藉着九天龙蛊从十大恶人手中保住你……不过,后来的他逐渐在变,谁也说不准他一念之间会命令九天龙蛊杀多少人……」

「怪了,我到底在哪里听过……」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封亦麒跟卓洛宇的对话,总觉得封亦麒口中的那些属于「蛊人」的症状依稀似曾听闻,另外九天龙蛊这个名字也有点耳熟……

等等,蛊人,人蛊……还有那个血色龙形的蛊毒……

绞尽脑汁苦心思索了大半夜,却怎么也想不到那种熟悉感是从何而来的,直到窗户隐约透入早晨的阳光,韩七才用力以握拳的右手狠狠垂了左手一记。

「啊!」

韩七倒抽一口气,以差点从床上滚下来的速度爬起来冲到桌边就开始飞快的磨起墨汁,另一手仓卒的摊开白纸,随手抚平纸面。

「要死了,我怎么这么晚才想起来这么重要的事情?!」

龙飞凤舞的在纸上写了几行就将笔抛回笔筒中,等待墨迹转干的时间内,他已经把本就简便的行囊给打包好了。

顺手折好信笺,韩七风风火火的离开房间,差点跟同样一晚没睡的封亦麒撞在一起。

「吓!我不过差点撞到你,你拔剑做什么?」贴着肩膀削过去的剑锋总算让韩七头皮发麻,背脊发凉,但总算冷静多了。

「……你没事用轻功在屋里跑什么跑?突然冲上来谁都会以为是偷袭啊!」封亦麒尴尬的收好剑,差点一剑把韩七了结掉的感觉也让他冒了几滴冷汗。

「说不过你……小子,我有事离开一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我大师兄问清楚,千佛山之约的时候提醒卓洛宇一定要等我,不要太早开打。」

才说完,他人已经在屋外了。

瞪着他飞快远离的身影,封亦麒连抗议要他别叫他小子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难得错愕的楞在原地。

「搞什么啊?好歹把是什么要紧事说清楚吧?!」这样谁知道是啥鬼?!

而且,他跑了……谁留在落霞山照顾卓洛宇呢?

所谓的「商量」,顾名思义则应该是指参与谈话的双方都能发言,并且说明看法,而后互相妥协商量,找出一个两人都能接受的结果――对大多数的人而言。

但对于「罗煞」封亦麒来说,「商量」这两个字的实际定义也许更接近告知,差别只再于商量用的是疑问句,但威吓的手段更加暴力。

甩开揪着他的前襟,一路把他拖离竹屋好几里的那只手,席君逸看着封亦麒,淡淡的把刚才听到的话再重覆一。

「所以,你跟你师父还有海去救正道,我则去柳家找绝魂去阻止满江湖的人破坏血魄的计划?」

怎么听都不像是罗煞会主动提出来的主意。

「对。」封亦麒很肯定的点头。

「这样对血魄比较好吗?」

「我不知道。」封亦麒回答得很坦白。

席君逸用看到什么奇怪的生物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不知道还铁了心要这么做?」他知道罗煞是抱持着什么样的决定才会与柳煜扬坦白,却没料到那股坚决背后竟然是不知道三个字。

「因为如果不去行动,怎么会知道是做对还是做错?我只知道现在如果什么都不做,我一定会后悔,既然如此,还不如做些什么,即使同样后悔,也好过完全没努力!我讨厌被人牵着鼻子走!血魄根本把我瞧扁了!」

追根究底起来,也许最后两句话才是重点。席君逸暗道。

不过,他也同样不想袖手旁观,因为巫之力在冥冥之中告诉他,血魄的命运还没有被注定,只要他们努力,那生死攸关的转圜也未必不可为。

不过,罗煞的计划有的问题……

「罗煞,你觉得绝魂可能答应来帮血魄吗?」总不可能是要他去说服绝魂吧?那样可能让罗煞自己去直接跟绝魂互砍比较快。

「袭风,你跟白彦海在一起久了是不是变单纯了?」没好气的取笑他思绪变简单了,封亦麒扬高红唇,接住席君逸射来的夺命飞镖,露出隐藏狡诈的笑容,「谁叫你找绝魂沟通了?当然是要找歆儿,只要歆儿知道了始末,还怕他不要绝魂帮忙吗?他可是很喜欢血魄的!况且,硬要说来,血魄的逆命丹可是救了歆儿一命啊!」

所以,绝魂还欠血魄一条命――虽然血魄从来没想过要讨这个人情。

「两边同时行动,我要给血魄重生的机会,也要灭了其他人的仇恨心,从现在开始,血魄的棋局由我来主导。」闪闪发亮的眼中有着某种坚决。

「……」的看了封亦麒一眼,席君逸发现或许心计也是会潜移默化的,一向只喜欢直来直往、唯我独尊的罗煞似乎开始有了改变,竟然会开始顾全大局……

「我知道了,绝魂那边交给我,帮我顾好海。」

「……其实我很怀疑全江湖还有几个人能伤到白彦海……撇去他的个性。」说到最后自己气虚,封亦麒无奈的摇头,拿白彦海的个性没辄。

武林顶尖的剑法、武林顶尖的内功修为,如果不要自己脑袋发热一头栽的话,白彦海应该罕有敌手,毕竟他可是吸收了袭风不少内力,又无数在杀戮中出生入死的名门之徒啊。

席君逸耸肩,对于封亦麒的说词不予置评。

他对白彦海的武功没有质疑,甚至可以说很有信心,因为两人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他可没少「磨练」白彦海的实战能力,只是那个很容易把自己逼死的责任感让他很不放心。

没有再多说废话,他们对彼此的作风多少心里都有底,就算分开行动与预期也不至于相差太远。

「那,卓洛宇怎么办?」席君逸忽然想到。

他们都一个人走江湖走惯了,就算近几年来身旁多了一个人,顶多也只注意到要安排好两个人的行踪,现在突然要多注意几个人,还真的有点不习惯。

封亦麒是这样,席君逸天生淡漠更是不在意,会有这么一问,还是因为巫之力隐约的预感让他留上了心。

「……我原本想把他丢给韩七照顾的,不过那家伙好像想到什么急急忙忙的走了,说什么印象中有看过「蛊人」的描述,所以要叫他师兄过来一趟。」

封亦麒皱眉,这算是他计划中的小变数,因为韩七是昨晚向他询问了一些关于血魄的事情以后,忽然在早上仓卒离开的。

「所以?」席君逸完全不在意「本来」应当如何,他注意的只有现在该怎么办。

「所以你先上路啦,我跟师父还有白彦海可能得再待上几天,然后带他一起走,养伤也是可以在路上养的。」

封亦麒狠了心的道,柔魅的脸庞因为一股子邪佞狂气而显得神采飞扬,但看在知他甚的席君逸眼中,反而有种恶寒。

「……随你便,你师父答应就好。」

反正有柳煜扬在,怎么说也不至于让卓洛宇死在半路上……吧……

五天后,扬州城,柳家――

「你该不会是想要老子去淌混水吧?告诉你门都没有!」

一大清早,面对连赶了五天路途出现在柳家宅邸大门口的席君逸,拦在大门口根本不打算让他进门的绝魂非常不客气的把丑话说在前。

席君逸面不改色的直视绝魂,从他衣服上的露水判断出绝魂应该在外头待了很久。

「你知道我会来?」

面对席君逸那种状似疑问的笃定句,绝魂早就习惯了。

「还不是那金发的小子,莫名奇妙的找到这儿来,我没把他杀了已经是那小鬼多事,你少来添乱子!」

想起那个专长是装可怜、兴趣是咬人、最喜欢笑呵呵装傻的情人,绝魂满肚子气无发,冷硬的嗓音反而有些无可奈何。

金发……

「云飞吗?」

「谁管他叫啥名字?反正当初抓走小鬼的就是血魄跟他没错。」

「他来做什么?」

「拜托小鬼帮他送封信……还说什么为了确定某件事情,就算被我所杀也无话可说的……」绝魂皱着眉,显然也被云飞古怪的行动弄得一头雾水。

没有真的将云飞的命留下,是因为好歹血魄的逆命丹救了柳煜歆,让柳煜歆可以不再受九阴绝脉所苦,甚至为此送命――但这绝对不表示他不在意当时柳煜歆被绑走所吃的苦。

「某件事?」席君逸轻微的眯起了眼。

「好奇的话自己去追他,他前两天才离开的,好像是往卓家去了吧……别看我,没砍了他已经是我最大耐性的表现,他的死活与我何干?」

「是没有什么关联……」只是与血魄的生死息息相关。

既然他从来不期待绝魂会好言好语立刻答应去帮忙,自然也就不觉得被这样回应有哪里不好。席君逸没有对绝魂的反应做出任何回应,只是从怀里取出一封信。

「这啥鬼?」

「柳煜扬的家书。」也是能让柳煜歆得知事情经过的最好办法。

「……」

瞪着那封信,绝魂有种冲动想用内力彻底将其毁尸灭迹,不过在想到柳煜歆可能会有的反应后,只能阴沉着一张脸瞪着席君逸,好半晌才僵硬的转身进屋。

席君逸安安静静的跟上,不得不承认那只白玉狐狸般的少年把绝魂……嗯,教得很好。

北海,是北方游牧民族的主要活动地区,在这远离中土的地方,有着跟中原迥异的风土民情。

男人们或放牧牲口或打猎,女人也得外出干活,孩子们更是从小就习惯帮忙父母亲分担工作,严苛的生活环境反而让在此地生长的人们更知足常乐。

纯朴爽朗的人们、简单无华的生活,远离了中原的是是非非,虽然生活苦了点,却是现今叫「北海七狂」的师父所钟情的隐居地。

理所当然的,那七个被他在中原前往北海的路途上捡到的孩子,也被「放养」在这广大的北海地区。

别人家养牛养羊养马,他养七个小萝卜头,更诡异的是还可以和在地居民交换喂养心得,由此可知叫「北海七狂」一个个「野性十足」是怎么回事了。

一个习武之人晚年最希望的莫过于能收个继承自己衣钵的徒弟,这在中年就因为某些事情而隐姓埋名隐居在北海的老人也终究敌不过岁月的侵蚀,在七个徒弟都足以自立后,心满意足的阖上眼离开人世。

分别继承了师父的武功与医术,「北海七狂」在游牧民族中可是受欢迎,因为北方人崇拜实力强者,面且在北海地带医人的大夫难找,医动物的兽医也少,所谓物以稀为贵,累得重感情的七个人总是东奔西跑到帮助有需要的人,时常一只信鸽飞来,他们就必须穿越大雪地区跑到广大荒羌之地的另一边去。

平常不觉得有什么,反正自在惯了,师兄弟妹半年不见面也没啥好想的,可是如果要找人可真会气到吐血。

「我师兄在不在这里?不在?他上哪儿去了?」

「扎罕大杈,我那大师兄……」什么?他留话给我说要我去喀玛儿那里找他?」

「什么?师兄又不在?」韩七哀鸣,,身旁的异族少女笑得好高兴,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指指西方。

「他跑那么远做什么?我找他有急事啊!」再不快点就来不及拉!他不是传了消息要师兄南下等他吗?

哀怨地接过少女换给他的马,看着跟前白茫茫的雪景,韩七只想仰天狂啸。

师兄啊,你老人家行行好,这真的有急事,别再你追我跑三个月了」

所幸两天后,韩七就成功的遇到他家大师兄与二师兄。

大雪茫茫中,在一大石后方,燃起一抹火光。

韩七选了个背风搭好帐蓬准备过夜,熟练的把熏羊肉串在木串上,放到火堆拷熟,一边还装了盆雪水烧熔,准备拿来煮奶茶。

簌然,一个雄壮的黑影突兀的出现在韩七身旁,让正准备填饱肚子的韩七飞快的跳开。

「唔啊!哪来的熊不冬眠?」

「熊你个头!」黑熊一掌巴过去,迳自蹲到火堆旁拷火。

等到他拍去帽子上、披风上,与大胡子上的雪,才让人看请楚这拥有熊一般壮硕体格的男人拥有一双像小熊般温柔迷人的跟睹。

「小弟,有没有奶茶?」另一个斯文男人神出鬼没的突然出现在韩七原本的位置,接着替他烤肉的动作,顺便提出要求。

「我说大哥二哥,你们找我麻烦吗?怎么到乱跑害我这么多时间找你们,时间快不够拉!快跟我走!」

苦着脸抱怨,韩七一手把奶茶递始二哥,一手接过老大丢来的东西。

「睡完觉再走,小子,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忽然传个这么麻烦的消息,害我们忙着赶回老窝帮你找资料跟四搜集可能会用到的药材,现在竟然说我们爱乱跑?」男人接过二师弟递来的奶茶与羊腿,没好气的说道。

「啊?需要什么药材?我只是问你们『盅人』……」

谁叫师父每给我们上课的时候你都偷打瞌睡,谁叫师父让你读书你爬去打兔子!连『人蛊』有多麻烦都不知道,还敢给我说风凉话」大胡子后头传出可疑的磨牙声。

韩七很识相的抱着到手的资料跟药材钻进帐蓬内。

「大哥二哥慢用,我先睡了。」在北海人人都知道他家老大不好惹,还是先当缩头乌龟为保命上策。

「去!」先跟你说一声,只有我跟你去,你二哥要去长自山找紫玉人参。

「能至少增加1甲子功力养颜美容、修复经脉的那个紫玉人参?」韩七把头从帐篷里探了出来。

「没错。」斯文男人边喝着奶茶边点头。

「帮我留一支。」头又缩回去了。

听见他的话,大胡子的双眼爆睁,斯文男人慢吞吞的放下杯子,两人互看一眼,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困惑――

这小子以为五百年才能生成的紫玉人参很好找吗?帮他留一支?他以为他们能找到几支?

第七章

浮生寺――

「哦,他已经获救了是吗?」

放下茶杯,卓夫人着实松了一口气。

「是的。」影守站立在房间的阴影,淡淡的血腥味从他身上飘出。

现在这种时局,全武林的人都疯狂了。由于影守在回来的途中不愿摘下斗笠让人验明身分,被草木皆兵的一群人围堵了大半天,还在突围的时候受了伤。

不过,他不在意,卓夫人也不在乎。

「不过那个千佛山之约是个麻烦,血魄是存心要拖宇儿下地狱……」卓夫人苦恼地思考这个刚刚才得知的消息,最后若有所指的双眼望向影守那隐藏在阴影中,却仍可看出来与她最爱的儿子完全相同的容貌。

承受她注视的影守沉默不吭声,只是垂下了眼。

「影守,你去把宇儿『换』出来,把血魄给杀了。」卓夫人下了决定。「他可是卓家仅存的继承人了,绝对不能让他有什么损伤。」

意料之中的命令。

「我知道了。」

「那就全交给你了,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吧?」卓夫人露出满意的笑容。

「是。」

「很好,你明天就动身吧。」

满意的起身离开,因为她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卓夫人一直都只跟影守约在浮生寺的偏远厢房见面,有时候他甚至要在这里待针天半个月才能见到她,因为他是见不得光的身分,她则是卓家的当家,总是要尽力避嫌,杜绝任何被猜疑的可能……

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影守的嘴动了动,最后又恢复僵硬的面无表情。

他在瞬间有种冲动想问她,难道,他不算是卓家的血脉吗?

但他马上就自己找到了答案――是的,他早就知道了答案,在她眼中永远都只有卓洛宇,而他……只是影守。

影守的任务就是作为替身与执行见不得光的任务,所以,他必须以卓洛宇的身份杀了血魄,再以卓洛宇的身份死去……

云飞坐在这间客栈内已经好几天了,因为这间客栈的大门外,对街不远就是他所跟踪的那个男人的落脚DD一间毫不起眼的平凡寺庙。

喝着凉茶,他静静的等待着。

那个男人在一天前回到浮生寺,而今天卓家来的人就跟他有所接触了,只是因为卓家的访客搭乘轿子,让他无法窥见那人的样貌。

那个男人只怕连武功都跟卓洛宇不相上下,之前趁夜,他贸然潜入旅店想偷听他跟后来同行几人的对话,才在院子里就差点被发现了,还是他机警的佯装在夜里赶路的旅人仓卒离去,才没被逮到。

后来绕了一圈藉由「千寻蛊」在下一个城镇中继续跟上后,他就只敢远远盯着,唯恐打草惊蛇。

但几日下来,他也有些急了。

客栈是江湖上众多消息的传递站,每天在这儿坐上一整天也不知听了多少风风雨雨,自然也得知了血魄许多消息。

撇去那些一听就知道是八卦流言的传闻,熟之血魄的他当然推敲的出哪些是真正关于血魄的情报,并且为之胆颤心惊。

血魄的计划,所谓的千佛山之约,目的究竟是什么?

「梦长歌」……莫非果真如他所臆测的,只是个莫须有的人物?!

脑中思绪翻转,他静静的看着在四个人抬乘下离开那户人家的轿子,放下茶杯,起身跟了上去。

好歹血魄丢了不下三十几种杂学给他,所以要混在街上往来人群中跟踪对方,只要目标不是什么顶尖高手,出差池的机率倒也不大。

果不其然,那顶轿子在街上绕了一圈后,进入卓家的后门。

云飞迟疑了一下,若在以往他会多观察数日再行动,但思量起血魄现在的境,焦虑便胜过谨慎。

现下虽然武林中传闻血魄行踪不明,但难保正道不会在千佛山四周必经之路上埋伏血魄,他必须尽快把这边的事情弄清楚,然后想办法去帮忙才可以……

侧耳倾听围墙内的声响,在确定院子里应该已经没有人后,云飞翻身潜入――

偌大的卓家警戒度反而没有云飞以为的高,甚至以一个大家族来说,护院人数与人气都太过于清冷,想来是因为在家主与继承人都被血魄杀害,并且差点被朝廷安上谋逆罪名的关系……

脑中迅速回想在这几天内已经反覆回忆清楚的卓家地形图,那是血魄之前要他记牢的,原本应该是想对卓家出手,却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没有派上用场……

不过,倒是方便了现在的他。

顺着无人的庭院走了几步,摸清楚自己现在所的位置后,往主屋前进,不着痕迹的把地形摸了个透彻。

他并没有轻举妄动,因为自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是现在的卓家,想必也依然存有可以致他于死地的好手。

远离了戒备最森严的主屋,来到厨房。

从怀里摸出一个青瓷瓶,云飞犹豫了一下,最后铁了心的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将整瓶药粉倒入水缸。

淡青色的粉末很快的就在水中化为无形,云飞的身影也已经远去。

现在他所要做的,就只有找个安全无人的地方潜伏等待,等待他们将水缸的水吃进腹中。

一直不想使用,一直不愿使用,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坚持,只是不希望伤害到目标以外的人。

不过,若他的主人因为不想弄脏他的手而将他推离,他就必须证明自己并不介意弄脏手。

无论他的身体与心,都只属于那抹艳红的身影。

谨慎小心的攀入柴房,又拿出另一只瓶子,将里头的东西倒在一旁装在箱子内的黑炭上,然后像只大猫一样的蜷伏在梁上,湛蓝的双眼在幽暗的柴房内看起来异样的邃。

闭上眼,将心跳与呼吸控制在最低起伏,无声无息的融入阴影中,静待时间流逝……

陆续有一两人进来取柴与煤碳后离开,但他们都没有发现他。

入夜后,云飞灵巧的从气窗翻出柴房。

他并没有踏着屋檐在卓家游走,依他的轻功水平,跑那么高是存心让人知道有人夜探卓家。

他只是慢慢的避开人声,往主屋前进。

造景富丽的假山假水给了他很好的隐蔽,巨大的假山后头的空间绝对足够让他躺靠得舒舒服服。

他估算着时辰,在推算得差不多的时候点燃手中那捆线香。

淡淡的香气随风飘散开来,云飞从假山后头闪出,施展轻功往主屋掠进,沿路上碰到的人,不论武功高低,只要一闻到那香味就立即倒地而亡。

这是血魄在两年前研究出来,须要分成两段下毒的噬魂烟,药效极为强悍,但施毒手段却很刁钻,像云飞这可是了大半天,先让他们在日常饮用水间喝下催魂粉,再于药效内让他们吸入夺魂烟,才得以成功。

当初的血魄就是不满意这太过麻烦的手续,认为这在实战中没有多大帮助,随手就丢给耐性比他好太多的云飞去玩。

云飞屏息接近主屋,躲在回廊阴影,看见服侍的婢女捧着吃得差不多的晚餐离去,便上前推开房门。

「怎么了?我不是说过别打扰我吗?」

内厅传来矜持富贵的女音,那是长达数十年在当家主母的地位才能培养出来的贵气。

云飞沉默,左手已经扣住两瓶药效不同的丹药瓶。

「怎么不说话啊?!」

似乎是不满意他的沉默,内厅的女人语带责备的走了出来……

「你、你是谁?!」

看见云飞的瞬间,女人端庄的面容有着慌张,她退后一步就想跑回内厅关上门,但云飞身影一晃,就已经从她身后逼近。

阴寒的匕首抵住女人纤细的咽喉,云飞贴在女人身后,压低了嗓音。

「安静点,靠近主屋的护院人手都已经死了,不想死的话就闭嘴。」

女人的身体僵硬紧绷,但最起码合作的没有任何妄动。

压着女人走到桌边坐下,抬手就点了她的穴。

「我要问你问题就不点你哑穴了,但若你敢呼叫,这瓶毒药会让你在二息内毙命。」将药瓶放在女人可以看见的桌面上,云飞拉了张椅子坐到女人身旁。

直到这时,云飞才有空打量被他挟持的女人。

年约四十岁左右,保养得极好,气质端庄,眼角眉梢带着上位者的傲气,冷静而闪烁的眼神则显示她心计不浅……

「卓夫人?」应该没有找错人,虽然他从没见过卓家的当家主母,不过按照血魄曾经提及的相貌与左手手腕上质地罕见的黑玉镯子,云飞心里估计是十拿九稳。

「……阁下是谁?」

在被云飞打量的同时,她也在评估情况,大约是看出了云飞并不打算立刻杀她,卓夫人冷静的问道。

「「血魔尊」血魄的侍从,云飞。」

此时的云飞一头金发仍掩盖在黑色的染料下,那双蓝色的眼瞳则在烛火闪烁下汤漾出中原人不可能具备的美丽色泽。

「……你们杀了我夫婿么子,又抓了我长子……现在终于轮到我了吗?」怨怼与恨意让她秀丽的相貌透出一股阴狠与绝望,其中还有一抹什么都不在乎了的自嘲。

在知道儿子已经获救后,自己的安全倒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当初你们设计陷害我主的时候,就应该有此觉悟了吧?」云飞冷漠的回应。

听见他这么说,卓夫人愣了愣,接着露出一抹悲伤的笑容,笑得苍凉。

「呵呵……也对,这是我们自己选择的……那么,你夜造访的目的是?如果只是想取我的性命,就别说什么废话了。」

「真相,我要知道那个跟卓洛宇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是谁,还有当初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他们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他最重要的主人总是用嘲笑一切的表情放弃所有……却又执着的抗衡着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为什么我要替我杀夫杀子的仇人解答呢?」

并不讶异卓夫人几乎是嘲笑他会问出这种问题的讽刺,云飞静静的说道:

「因为如果你不说,我会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把我主人身上的伤痕全部加诸到你身上,然后把这卓家用蛊毒化为死宅,最后去找到那个跟卓洛宇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将他凌迟到只剩首级,然后把他的项上人头带给我主,最后杀了卓洛宇。」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中带着森冷的无情。像在念稿子一样一口气吧所有计划说完。

卓夫人脸上的嘲讽僵住了,她恼怒的看着云飞。

「你不敢,你甚至可以说没杀过人!」

她看过武林中太多形形色色的人物,对于眼前的云飞,她可以肯定他不是没杀过人,就是极少杀人――这样的人,是没胆子做到像他言词中所描述的那种残酷杀戮的。

「……我才毒杀了主屋附近所有的护院吗?!」云飞沉声道,右手下意识的握紧匕首,「会不习惯杀人,那是因为我的主人总是没有给我机会啊……」

冷酷无情又邪佞,足智多谋又疯狂,这样的血魄可以牺牲全武林的人,包括他自己,却不给任何机会让他的双手同样沾满鲜血。

他是被血魄强迫杀过几个人,但每他都无法抑制的吐得很惨,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血魄开始不给他任何动手的机会,就把周遭的所有敌人击毙。

嘴里说着他没用,却不曾因此惩罚或丢弃他的血魄,其实默默的包容了他的软弱。

「如果我一心想追随的主人已经堕入修罗道,那为什么我还要冷静清醒呢?」

在他刚被血魄救到的时候,血魄偶尔还是会笑的,清丽脱俗,彷佛冬日初雪般洁净无瑕的笑容,搭配着那身血红,总带有异样的违和却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可是渐渐的,那种笑容消失了,到最后只剩下嘲讽的笑,与残酷的笑。

也许血魄已经疯了,也许跟随血魄的他也早就疯了,也许这世上所有人都必须疯狂后才能活下去……不过,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为了我的主人,你要不要拿我刚刚所说的所有人的性命来赌赌看……我敢不敢做呢?」

云飞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但是他猜,也许跟血魄平常脸上的笑容差不多吧?

因为,面前的女人冷静的面孔龟裂,露出了那种他常常在血魄的敌人脸上见过的表情。

「你懂的吧?卓夫人……那种为了某种目的或某个人,可以不择手段的牺牲其他人的想法……就像当初的你为了儿子,可以下命折磨我主致死一样……」

所以,请不要怀疑我敢不敢做,好吗?

因为,只要是为了血魄的希望,他连命都可以不要,更何况区区的杀人呢……

血魄不是常跟他说吗――血腥味这种东西啊,习惯了就好了。

看着卓夫人纤瘦的身躯因为恐惧与怒气而打颤,云飞湛蓝的眼瞳坚持不退让的直视卓夫人的双眼,在沉默中表达自己的绝决。直到卓夫人终于态度转弱,屈败的移开目光,他才隐隐松了一口气,注意到自己的右手因为把匕首握得太紧,指关节已经泛起青白。

果然,他还是太软弱了……自嘲的略勾唇角,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示意卓夫人开口别浪费时间。

「你想知道什么?」

「全部,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我们有的是时间……」

卓夫人似乎有些迟疑的沉默着,云飞也不催他,只是一面提防她的动作,一边回想起血魄曾经说过的话。

「在要杀人前别表现出任何怯懦!去练习面无表情,你少在攸关生死的时候给我露出那种不忍心或不安的表情出来,我不需要软弱的侍从!」

忘记不知道第几因为不敢直视血魄杀人的场景而退却时,被狠狠的斥责过,但挡在身前的,是替自己挡下一刀的主子。

――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学会如何挂上面具。也学会了别在生死关头分心。

定了定神,修长的手指轻敲那瓶装有剧毒的药瓶,云飞认真的注视她的表情,没有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情绪的变化。

这是他从血魄与那些邪道各帮各派的帮主门主应对时的态度学来的,冷静到冷漠而自信的口吻,以及若有所指又莫测高的口气,总是能让对方讲出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因为他们自己心里有鬼。

卓夫人面色复杂的看着他,眼中是复杂的感情在翻腾,最后她垂下眼,看着桌上的烛火,沉默半晌才开口:

「我的家族在武林中不算有名,但是在权贵间倒是略有名声……」

专门生双生子的一族,她们一族的女人很容易产下双生子。

权贵最喜欢玩的一套就是帮继承人训练一个绝对不会背叛的心腹,必要时甚至可以当作替身,而又有什么样的替身比一母所生的双生子更天衣无缝呢――就是在这样的思考中,她们一族在历史中历经改朝换代的风雨飘摇将血脉流传了下来。

一个孩子当做继承人扶养长大,另一个则送回族里从小接受特殊教导,那样的孩子没有名字,统称「影守」,直到继承人成年接掌家族事务时才会被告知这件事情。

卓家上任家主就是看中了这一族的能力,所以千方百计的接触示好,最后凭借着五大世家的头衔,让儿子以迎娶了这一族的闺女。

云飞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大为惊讶。

双生子?!

虽然他知道世上之大,千奇百怪的事物无奇不有,也知道某些地方视双生子为不祥,但他还是第一听到有这样诡异的一族,竟然理所当然的把双生子的其中之一当成替身……

卓夫人看着红蜡烛顶端跳动的烛火,好像在橘红色的火亮中看见儿子年幼时笑着跑向她的模样。

「他是我的骄傲,从小就优秀不凡,所有人都已经可以预料到他将一生顺遂,享有极大名声与荣华富贵……」

一个母亲所期盼的,除这样还有什么呢?

生在武林世家,就必须有在刀剑中拼生死的觉悟,她明白,却不想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出事――所以她跟夫婿商谈,在长子八岁拜师学艺离家后,将在族里接受教育的「影守」送到另一个地方去接受武学训练,将「影守」彻底培育成一个只会服从命令,既可当作替身,又可作为隐藏在暗的黑手的存在。

「按照我们的计划,影守会是我们送给洛宇二十岁的成年礼。」

如果一切都能按照计划来,也许后来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吧?!

她最重要宝贝的儿子,就不会遇到那邪恶杀戮的魔星。

可偏偏那一年,一改往年半年住家中学着掌管家业,半年跟着师父学武历练的惯例,卓洛宇接了他师父的一个考验外出,几乎一整年都在武林中奔波,直到终于获得他师父的认可出师了,已经年过二十二岁。

接获父母的家书,卓洛宇很配合的动身准备回家,却因为心血来潮的想帮父亲准备生日礼物,而在北方的小镇多滞留了几日,因此碰上了一个流浪杂艺团的舞伶。

就这么一个阴错阳差,等到卓洛宇带着杂艺团回到卓家时,已经被雷鸣凤迷得神魂颠倒,无法自拔了。

不但毫无节制的开了家中的宝库随便雷鸣凤挑选,还整天就绕着他过日子,甚至为此反驳双亲的叮咛规劝,大剌剌的与雷鸣凤双出双入,任凭一个外人出入卓家所有库房账房,最后竟然在某一天,带着雷鸣凤住到卓家为在山腰那户有暖泉的别院去了。

不是没有试过用各种威胁利诱的手法好让那身分低下的舞伶知难而退,只是少年外貌的雷鸣凤拥有无比的心计,根本不吃他们这一套,反而前脚刚把面前的人气得七窍生烟,后脚就想办法让卓洛宇知晓他们的行为,为此卓家父子大吵了好几,那是她第一看到孝顺的儿子对着双亲与宗族长辈对峙。

最后,卓洛宇气煞的带着雷鸣凤与几个从小就亲近的家仆从家里搬出去,另外找了一住所,严格下令不准让任何人对雷鸣凤嚼舌根,他们夫妻原本计划要将「影守」移交给卓洛宇的事情也因此而搁置了。

能当上大家族的家主,卓老爷的心眼也不少,马上差人去调查雷鸣凤的来历,结果发现雷鸣凤彷佛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来历成谜,出生成谜,让他们洒下大笔资金却查不到一点可用的迹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苦心栽培的爱子离他们愈来愈远。

最后,还是卓洛宇的贴身小仆传了消息回来――

那雷鸣凤其实拥有一头血红长发与鲜红双眼,而他亲眼目睹卓洛宇在亲吻雷鸣凤后嘴唇有些泛嘿,身体状况也逐渐出现异状。

说到这儿,卓夫人撇出一抹冷情的笑,挑衅的看着云飞。

「你说,我该袖手旁观的让他杀了我儿子吗?」

云飞默默无语,他清楚知道血魄的体质是剧毒,而随着九天龙蛊的成长,毒性也愈发强烈,在跟随血魄的这些年中,一开始他每天几乎要吃上一瓶解毒丹……到最后身体已经习惯了各种毒素,一般的毒药对他丝毫产生不了什么作用。

也许眼前的女人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儿子,但这江湖早已没了是非对错,无论对方该不该死,他们都只为了重要的人而无法宽恕对方。但这些都与他无关,他在意的只有血魄。

看见云飞丝毫没有动摇的模样,卓夫人也放弃继续挑衅,继续说了下去。

「是我吩咐那小仆注意血魄有什么弱点的,原本我只是想要影守假扮宇儿赶走他……」

最初的心愿,只是希望儿子能够省悟,希望能排除针对儿子的危险,希望能保护自己最重要的孩子。

可是,就在卓洛宇私自退了他们夫妻为他订下的亲事,又扬言若不能接受他的感情他只好离开时,身为一个女性、身为一个母亲的心,让她疯狂了。

那个夺走自己爱子的人,那个令她最骄傲的孩子舍弃她的人……那个会危害到这世上她最爱的人的性命的对象……

她要那个名为雷鸣凤的少年生不如死!

她要影守将她憎恨的对象折磨致死,而影守很忠实的执刑了她的命令。

「究竟是爱让人失控,还是恨让人发狂呢?」

究竟是身为一个母亲的爱让她决心做出那等丑事,还是身为一个女人的恨让她宁可毁去另一个生命……不管知不知道答案都没差了,因为结果已经造成了。

然而,纵使她已经亲手毁去为卓家主母的自持,让内心的恶鬼化为实体表现出最丑陋的那面,她还是失去了他。

不但失去了最爱的男人,也日夜提心吊胆――她知道,只要血魄没死,总有一天会回来报仇!

对,她早已有觉悟,却还是决心要那么做……

惨然一笑,卓夫人望着云飞。

「真相你知道了……动手吧……拿着我的项上人头回去覆你主人的命令。」

云飞冷冷的看着她,眼底复杂的思绪翻腾,最后,只剩下冰冷。

「我问你,卓洛宇跟影守,你选择哪一个?」

他会为了血魄而斩杀眼前毫无抵抗之力的女人,但在那之前……他还必须想办法替血魄消灭另一个敌人。

「影守」……存在于黑暗中的影子,连生父生母都不承认他的存在的替身……他必须在事情已经不可挽回前,解决他!

如果血魄知道他已经能面不改色的与人谈条件甚至威胁利诱了,是会骂他学了这么久才学会,还是会夸奖他呢……

伫立在一片血海中,云飞依然保持着毫无感情的模样,将匕首上的鲜血擦拭干净,入鞘。

映着如红宝石般美丽的鲜红色泽,湛蓝的眼瞳显得空茫无神。

探手推倒桌上的烛火,让一切在鲜血与火光中消逝……

第八章

自从接到卓夫人传来的命令,影守就来到了这间客栈。

打包好行囊,收拾好兵刃,再把伤口理好,就开始坐在窗边发呆。

他知道自己应该闭目养神以储备体力应付接下来的长途奔波,但是他就是静不下心。有时候,他不免会想,那个拥有与他相同外貌的人,为什么不懂得珍惜所拥有的一切?

他恨他,因为他拥有他所有想要的一切――被期待的出生,可以见光的身分,承认他存在的家人,武林中极高的评价与声望……

可他也爱他,因为他是他唯一存在的理由与价值……如果他选择了那个陌生的少年离去,他就会丧失最后的容身之了。

危害到「主人」的人就必须被抹煞,他一直是被这样教育着,所以当他接获了卓夫人的命令,要他毁去雷鸣凤时,他没有丝毫犹豫的选择了最残酷的手段。

体格纤细的少年拥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赤裸的肌肤上是欢爱的痕迹,耳朵、手腕、脚踝上都戴有象征卓洛宇的感情的饰物,精美的饰品反射着讽刺的光泽,在提醒他那是他触手不可及的范围……

如果没有了雷鸣凤,卓洛宇就必须回到卓家,而他的存在将被认可。

「洛宇,为什么……」

不敢置信而哀伤的嗓音让他有种可笑而悲哀的恨意,结果……不管是卓洛宇最信赖的贴身侍从还是这个倍受宠爱的少年也分不清楚他跟卓洛宇的差异……不是吗?

在这个世上,每个人的眼里都没有他,尽管他才是那个挥下凶器的人。

「因为……你是血魄……」

说着卓夫人给的答案,他真正的想法,或许只是因为这个人的存在会剥夺他在这人世间最后的立足点,所以恨,所以要他死……

如果身为「人」,做什么事情都需要一个理由与借口,那,这就是他的答案。

可是,尽管他已经亲手摧毁了那份不该存在的爱情,打乱了所有原本「应该」的注定,卓洛宇还是离开卓家了。

而他,作为一个见不得光的存在,也被埋藏在时间的黑暗之中。

从来没有想过要取代,从来不曾妄想可以交换身分,只是希望唯一能承认他的人,可以接受他。

他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心情让他沉默的看着血魄用杀戮上千人来报复卓洛宇,就算看着卓老爷与儿子族人纷纷惨死,他也没什么感觉……

扣扣。

敲门音在门外响起,他依然沉默。

早听见门外有人走近的声音,可是他没想过会是来找他的,因为这不是卓夫人的脚步声。

顺手拿起斗笠戴上――他无时不刻都记得自己的脸不能被其它人看到――接着打开房门。

那是一双很美的眼睛,跟他时常在窗外看见的蓝天同样的颜色……

「有事吗?」

只有眼睛是异族的颜色……混血儿吗?!

「送信。」对方的用词与他同样精简,递出的信笺上盖有他熟悉的封蜡。

卓夫人的信……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接过信笺回到厢房,注意到身后的人跟了进来。

不予理会的径自摘下斗笠放到桌上,动手拆开信笺,阅读起上头卓夫人的字迹。

那只是一封很短的信,内容说明要他服从送信之人的指示,然后就什么也没了。

「看完了?」

见他折起信笺,拥有美丽蓝眸的男人开口问道。

「嗯,所以我要做什么?」

他理所当然的接受了这个命令,没有一丝一毫的质疑为何要他听从一个武功不高的男人。

他是影守,影守该做的就是服从,没有感情,也不会思考……

只是,他看着那双眼,不由自主的猜测起为何那双眼中,除了他已经看习惯了的淡漠外,还有另一种冰冷。

「吻我。」无比简洁的两个字。

影守略微睁大眼,流露出些许诧异,但那细微的感情波动很快的消失在他脸上。

既然这是命令,那他就应该服从……

走上前亲吻完全陌生的人,同样冰冷的唇没有丝毫情感夹杂其中,影守墨黑的眼瞳直直的看进那双蓝瞳,捕捉到了那一闪即逝的杀意。

然后,当那个人将匕首在他毫无防备之时刺入胸口时,他愣住了。

没有任何恐惧与愤怒,只是困惑的看着被自己长年习武的身体本能的挥掌击退的人。

匕首刺得很,没有一点犹豫的笔直刺入左胸,疼痛随着鲜血泛滥开来,他却没有点穴止血的意思。

身形不稳的退后几步,影守没有理会几乎完全没入胸口的利刃,反而望向被他一掌劈开几乎撞上墙的人。

带着命令而来的男人,不可能不知道他是影守吧?!

所以说,这个人要杀的不是卓洛宇,而是他吗……

咳出一口血,用计取得影守的信任,然后伺机尽全力刺杀他的云飞因为也是在毫无防备之下挨了他一掌,所以受创颇。

挣扎着不让自己跪倒,云飞知道如果自己表现出丝毫弱势,影守随时都有机会与他同归于尽――而他还不能死在这里。

相较于云飞眉宇间的意志与坚持,影守则表现得对于生死毫不在意。

「你要杀我……?」

看着与卓洛宇拥有同样的容貌,原本应该是毫无感情的男人露出一种困惑得彷佛孩子似的表情,一种不陌生的疼痛在心底泛了开来。

他记忆中的血魄,也曾经用这种表情微笑……而他曾经日夜在思索该怎么抹去他最重要的主人眉宇间的哀愁与绝望……

同样的表情,这出现在他要杀的对象脸上。

见他表情坚定却眼神复杂,影守张口,任凭鲜血从嘴里涌出,继续坚持的问道:

「你是要杀了我吗?」

是要杀了他,是他吗……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执着在这个问题上面,但映在那双蓝瞳的染血身影,确实是属于自己的没错。

「是的,因为我必须杀了你。」云飞坦言承认,从怀里取出因为他方才那一掌而碎成碎片的瓶罐,扎手的锐利碎片割伤了他的指尖,鲜血混杂了某种灰色粉末在空气中消散。

那是彷佛平静到像是寻常人买卖生活用品般的对话,诡异却又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毒?」

带着鲜血的唇咧出一抹很淡的笑,有些冷意,但更多的是坦然接受。

「噬魂蛊,为了我的主人,你必须死――伤害了我主,我会不择手段的杀了你。」

若是一般的药粉,在沾了血液之后是不可能飘散的,但噬魂蛊却因为他的血液而跃动……

这话说出口,像是在告知对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对云飞而言,要杀了这样完全没有抵抗或杀意的对手,很难。但只要想起血魄的遭遇,便足以让他铁了心。

「咳……为什么……?」看着被自己的血染红的信笺,影守在嘴里尝到一种复杂的苦涩。

明知道不该问、不必问,却仍然说出了毫无意义的三个字。

不管是什么答案,对他来讲,都是毫无任何意义的……不是吗?!!

云飞迟疑了一下,才决定告知他事情的始末。

「对于卓夫人来说,卓洛宇比你重要……」所以她选择以自己的性命加上影守的性命,换他一个阻止血魄杀害卓洛宇的承诺,「对我来说,我要杀的是你而不是他。」

这仅仅是各取所需的条件交换,一个代价,一个承诺,他出价,她买单,只不过交易的是人命。

他以为影守会因为被出卖而悲伤愤怒,但出乎他预料的,影守用像是呓语似的音调重复了一他的话。

「你要杀的是我……不是他……」

真不错……

抬起右手握住胸口的利刃,不是往外抽,而是更往胸口刺入。

然后,在云飞惊愕的目光中,一股作气的将凶器拔出――鲜血飞溅!

「你……」

看着他漠然的将匕首丢到一边去,甚至脸上有着一抹很淡的愉快的自残举动,云飞傻了眼,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被遗弃了,却露出这种表情?!

他不怕死人、不怕杀戮,亦不怕残酷人性,但影守的反应让他浑身僵硬的无法移动半步。

那怕只要有一点点的杀气也好,只要影守流露出一丝针对他的敌意,云发就会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他最该杀的敌人。

可是就连那一丁点的敌视都找不到,他就好像完全不在意胸口的那个洞一样,以异常平静的眼神看着云飞。

影守的嘴唇动了动,低哑的嗓音被鲜血吞没,大量的鲜血涌出,染红了他的衣衫与地砖……

叫什么名字……他想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但鲜血已经堵住了他可能说出口的音量。

在失血量超过他能承受的极限之前,他吃力的往前走了几步,即使每一步都只是让他更靠近死亡,但他想再接近眼前的人一点。

在这世上唯一一个看着他,说要杀他,而不是要杀卓洛宇的人……在那双蓝瞳中,他……只是他。

如果是这样,在这里以身为「自己」的身分死去,好像也不错啊……

静静的阖上邃的双瞳,影守完全放弃以内力抵抗弥漫屋内的毒粉,任由暗黑的血液缓缓从七窍流出,最后沉入永恒的黑暗之中。

云飞脸色复杂的看着影守甘愿死去的表情,想伸手去探他的脉搏才发现自己的手颤抖到几乎无法抬起。

他该恨眼前这个人的,但是在亲手把匕首刺入对方胸口的现在,只感觉到空虚跟寒冷。

「为什么……」为什么要用可以解释为感激的眼神看着对他下杀手的自己呢……

竟然因为杀人而被感激……

忽然涌上的茫然,让他愈发渴望见到血魄。

如果是血魄,或许可以告诉他,这种几乎要窒息的空虚,是代表了什么。

明明杀了对手,明明达成了目的,却没有欣喜、没有安心、没有满足……只剩下空虚与心痛在心底蔓延。

用力甩了自己一巴掌,云飞咬牙走上前,抽出影守的剑,挥刃斩下他的首级。

鲜血喷了他一身,但已经不是生命的温度,而是死亡的失温……

「我不恨你……只是无法原谅你……」

不能说错的全是影守,事实上,是非对错根本无法分辨。

想要从「血魄」身边保护住儿子的父母的自私、因为不被承认而因此扭曲发泄的憎恨、想爱却以为被背叛、想爱却因此被伤害……都只是因为感觉到痛了,所以反击,没有一个人的错有严重到罪该万死,但偏偏因此血染武林。

这样的罪孽,该算在谁身上?!

当再也退无可退时,为了最重要的那个人,性命也已经不再重要了。

撇去所有感情与立场,或许每个人真正希望的东西都只有一样……

明明都一样,却必须互相杀害――

胡乱抹去模糊了视线的泪水,鲜血沾污了脸颊却浑然无所觉,云飞用桌巾将影守的人头包好,然后离开。

他不后悔杀了影守,只是曾经印在唇上的触感,好冷……

千佛山,该三个字如火如荼的在武林中蔓延开来,整个武林都因为谣传中的千佛山之约而沸腾了。

柳煜扬师徒等人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重返江湖,这样的举动却没有造成什么惊动――好比夜晚暴风雨的浪涛一般,就算再被丢入无数巨石,也不过就是这般波涛汹涌了。

现在全武林的人都在观望血魄与卓洛宇的动向,至于其他人是怎样嘛……哪怕是罗煞等三人同时现身,只怕还没有血魄的一个消息重要,毕竟血魄手握各大派重要门人性命存否的决定权,与自身存活相比,其馀的「杂务」他们并不关心。

血魄把话说得很清楚,他死不打紧,因为九天龙蛊的殉主会让周遭所有人陪葬,一旦大家想不开,大不了就一起共赶黄泉到阎王面前论公道,他是绝对够本的。

不过,柳煜扬带着徒弟重出江湖代表了一个好消息,因为他与「罗煞」封亦麒合力有办法化解众人身上的毒蛊,虽然要费些时日,可怎么说也好过只能把希望押在同样身负重伤的卓洛宇身上。

既然不怕自己的门人徒弟死光光,有些视死如归的豪杰就开始谋策着要怎么样围攻血魄,因为不管再怎么说,要他们就这么让卓洛字一个人去赌命,自尊和颜面都挂不住。

可是当他们跟车洛字提出这个想法时,立即遭到拒绝。

「多谢前辈们的好意,不过我还是决定一个人去。」

既然已经知道了风儿才是被伤得最重的人,他怎么可能同意这些人再去伤害他?

「卓庄主,我们不能只靠你啊!血魔尊可是杀了不少人,怎么也得要他偿命才是。」

「是啊,反正大不了一死。要死也先拖血魄当垫背。」

他们当然也很想对卓烙宇有信心点,但现在的卓洛宇怎么看都是大伤未愈,连剑都握不太牢的模样,他们的良知还没被狗啃光,哪可能让他一个人去对付血魄。

的看了他们一眼,卓洛宇说不出亲耳听见所有人都想杀掉心爱之人的瞬间到底是什么感受,亦或者,他也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我明白前辈们的意思,但前辈们尚有门派家眷,在武林中更是各有声望,中原武林已经历经如此劫难,此后正是百废待兴的关键时刻,实在不宜多做无谓牺牲,武林未来还有赖前辈们的努力,而我这身体就算苟活也无法再为武林做点什么,我知道个人仇恨事小,但还是厚颜拜托前辈们同意让我亲手报杀父之仇……如果我一个人就能结束一切,又为什么要让更多人平白送死?如果我没能了结血魄,到时候还希望前辈们多担待了!」

这话说得很漂亮,先把一顶责任的大帽子扣上去,再说这是自己最后能做的事情,最后抛出一个名正言顺的台阶让众人顺坡走下,如此巧妙的言语运用,也只有卓洛宇这种自五岁起就有计划被栽培的大家族继承人做的道。

见他已经把话说到这种地步,又想起来他会遭到血魄等人严邢拷打又下毒折磨也是为了帮当时的各派好手换解药,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安慰勉励几句就一一离开他暂时居住的房间。

等到房间再度恢复宁静。卓洛宇呼出一口气,疲惫的闭上眼。

就算找到千佛山山脚下的客栈给他歇息,之前的赶路与未痊愈的伤势都让他难过的蹙辱眉闭眼,冷汗从额角流下。

忽地,窗户开了又关,随着药香飘散,一道男音没好气的响起。

「……我怎么不知道你的身体已经没有未来了?」

这家伙在胡说什么?外面都有人在哀悼他的英年早逝了……呸,人都还没死咧,这么早把帐算到血魄头上去做什么?

闻言,卓洛宇睁开眼,扯出一抹根淡的笑容。

「那只是借口罢了。」

就算有结束,也是他自己选择的。

「借口个鬼,你根本不用管那些老家伙,他们没有一个月调养是不可能真的与人动武。」

把药放到刻意摆在床边的矮桌上,封亦麒坦白地说道。

得知这些武林人士打着围剿血魄的念头,封亦麟只能庆幸柳熠扬他很有先见之明,硬把五天可以根治的药方换成了需要调养一两个月的方法,虽然这样要跟这些人纠缠更多时日,不过至少不用担心一群脑袋发热的仇恨份子会打算拼死跟血魄同归于尽。

「麒儿,你在跟卓庄主说什么呢,休息一下来师父这里喝药。

才想到柳煜扬,门外就传来温和平静的和煦嗓音。

当场,封亦麒那张比女人还阴柔娇艳的脸蛋立刻垮了下来。

「我没事,不用吃药啊!」他只不过是以血入药来帮卓洛宇调养,而且那是将近二十天前的事情了,没有严重到要连现在都必须喝药吧?

把咕哝含在嘴里,他好哀怨的看着那扇门――门板后有他最爱的师父,以及他最讨厌的药在等他。

「有梅子喔。」这回柳煜扬的声音含笑,一点也不掩饰自己拿零嘴钓徒儿的企图。

「师父好诈!」封亦麒懊恼的对着门板叫嚣,「说好出来的这段时间我每天都可以吃梅子的。」

「为师没有不准你吃梅子啊,只是想问你要不要陪为师吃点心。」这诱饵把自己也挂上去了。

那双魅惑而充满野性的双眼马上一亮。封亦麒直接把苦药丢一边去。

对他来说,师父愿意放下心中对于那些武林人士毒伤病痛的牵挂,好好休息一下,是比什么都更重要的。

「要休息吗?我马上来……」俐落的把汤匙塞到卓洛宇手上,又掏出几个药罐子丢在矮泉上,他的身影飘忽一闪,已经出现在门边,「喂,姓卓的,快喝药,等等有什么不舒服要跟我说,别再去理那些人了,把时间拿来自己休养比较好……」

砰!剩下的话被关上的门挡住了,只能依稀捕捉到柳煜扬宠溺的样子与封亦麒的嘀咕,轻微的脚步声正在远离……

卓洛宇扯出一抹淡淡的苦笑,虽然相的时间极短,他也知道封亦麒跟他所熟悉的雷鸣风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个性。

凤儿说话喜欢拐弯抹角,时常说一句话就已经预设了接下来的十句话,算是谨慎敏锐而喜欢在言语间隐藏枝微末节的小暗示,所以与凤儿说话要很认真的思考,一不小心就会被拐;但封亦麒个性风风火火,他言语直率明白,是个不会掩饰内心的直爽脾气,更多时候他说话只是反射性挖苦,根本不需要对方有任河回应。

他或许与他认识的凤儿同样敏感,但却不同于凤儿的纤细易碎,而是另一种极为柔韧的坚强。

有时候看着柳煜扬跟封亦麒的互动,就不由自主的想说,假若当初能保护好凤儿,是不是在今天他也会同封亦麒一般的放下心防,因为小麻烦嘀咕,抱怨一点点小事就可以让他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不过,一切都已经晚了。

喝下浓稠的药水,他发现这个味道很适合他现在的心情。

涩口的苦汁,几欲作呕的味道,难以下咽却必须吞咽,就算咬牙喝下还是满嘴苦涩……可他没有选择,只能一饮而尽。

将空碗放回桌上,闭眼养神投多久,门又被重重推开。

「卓公子!」

推门进来的是白彦海,后头还跟了应该在休息的柳煜扬以及几位武林前辈,每个人脸上都是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情,这让卓洛宇心头飘过一抹不安。

由于被逐出华山派的尴尬身分,让白彦海虽然跟他们一起行动却多少会回避与各派前辈碰面的机会,这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才会让他们走到一块儿去了。

「什么事?」坐起身,感觉到伤口的抽痛,他因为不满自己的复原速度而蹙眉。

「那个……」白彦海看着他,反而犹豫了。

这要他怎么开口呢……

见到白彦海明显的迟疑,柳煜插抬手示意由他来开口。

「卓庄主,我们刚刚才得到的消息,卓家主宅发生大火,令堂罹难。」

他没有多说什么你冷静点听我说之类的话语,因为没有人能够冷静接受母亲突兀死去的消息,他能做的只有在说话的同时走近床榻,随时准备出手预防卓洛宇因为剧烈的情绪起伏而岔了心脉。

卓洛字面色一怔,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

「什么?」

他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但众人或多或少移开的视线与脸上的表情让他知道自己没有误听。

相较于当初得到父亲与弟弟惨死的消息时的那种悲痛欲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将近三天才能强迫自己接受现实的那种哀恸,现在的感受反而有点接近空洞。

不是不在乎娘,而是大脑一片空白,思绪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雾,理不清想不透……他像是知道了「娘死了」的消息,却无法把这三个字代表的意义理解吸收……

卓家大火……罹难……所以,娘死了……是吗?

死亡,代表的仅仅是再也见不到面而已吗?还是代表说他再也没有机会跟她说话,无法听见她的声音,接触不到她的体温,也吃不到她亲手做的莱肴……

来不及答谢她的养育之恩,没有机会跟她好好沟通。自从当年负气离家后,他连父亲的丧礼都没有回去,因为他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卓家列祖列宗……

自从下定决心要与血魄同归于尽后,更没想过要回家,只是托人试图安排她隐匿行踪直到武林动荡结束以确保她的安全但被她拒绝了,她宁愿以卓家当家的身分死守卓家的气节,也不要抛下名誉苟且偷生。

得知这个回覆后,他只是把几年来栽培的人手安排到主宅附近,自己仍是没回去,因为不想给她期盼又带给她更大的伤痛,也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害他跟凤儿走到这条绝路的人,怕自己脱口而出不孝的质问,所以宁愿希望她当作没他这个儿子。

一直都没有太多的思念,却在知道她亡故的稍息时,发觉自己从不曾预想过会失去她。

「卓庄主……」柳煜搦似乎被他毫无反应的空茫给镇住了,关心的挥手想查看他的脉象。

「……不……不要紧,」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好橡很近,又仿佛很远,明明出自他的口,听起来却是那么的不真切,「没关系,我还好……别担心我……」

他哪里看起来还好?脸色惨白不说,眼神跟语气都不对啊!

他们宁可他过于激动或挣扎追问什么,又或者只是要求让他一个人独也好,哪种反应都好过现在这种面无表情的状似冷静,眼神与口气都空洞到好似失了魂似的……

白彦海下意识的把目光望向柳熠扬与其他长辈,接收他视线的众人都只有无奈摇头。

他们都在武林中舔血过日子,也或多或少都体验过失去至交亲人的痛,自然明白这种时候说什么我很遗憾、节哀顾变之类的话一点用也没有,这份心碎与哀伤,是要靠自己去承受挣脱的。

柳煜扬取出一只有凝神养心效果的药瓶打开,让特别提炼的药香在房间里飘开,然后与众人一起离开房间。

卓洛宇保持同样的姿势不变,就这样坐了很久根久,凝神的清香混合了脂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问起来竟很像记忆中属于娘亲怀抱的味道……

「宇儿,来,让娘看看,你怎么又瘦了呢?在你师父那里也要照顾身体啊……」

「又长高了呢。来穿穿娘为你缝的衣裳,不合身要赶快改,这又只能在家待一个月,我要多做几件衣服给你带走才可以。」

「宇儿,宇儿……别怕,娘在这里……相公,宇儿的烧退不了啊,大夫呢?」

一幕幕原以为早就淡忘的回忆清晰地浮现脑海,想起她贵为卓家母亲却亲手张罗缝制他的衣衫与饮食起居,在他病了伤了时衣不解带的亲自彻夜看顾,忆起她温暖的手与慈祥的容颜,迷雾逐渐从脑中散去,让他清楚正视到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不管她曾经对他做了什么,都无法抹灭她二十年来对他无私的关爱与慈祥照顾。而她,就在他无法保护的地方……死了……

抬起手臂将脸埋入衣袖中,咬紧的牙中,痛苦的流泻出近乎绝望的呜咽。

「娘……」

就算道歉,不管说再多对不起,她也听不到了……

第九章

距离约定之日的前三天,一抹血红的身影出现在千佛山山脚下。

早已先后抵达千佛山的武林好手都注意到他的行踪,因为他十分嚣张的骑马走宫道而来,只要不是瞎子,没有人会瞧不见他。

他看起来很狼狈,满身血污沙尘,凌乱的衣衫与长发,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

当下,就不断的有人在掂掂自己的斤两,商讨着是否要上前拼他一拼。

他们就不信凭血魄一人之力,被他们从山脚沿路袭击纠缠到山顶,还能够跟卓洛宇做生死战――先把人拿下了,就不怕搜不出解药,况且柳煜扬等人也已经找出解毒解蛊的方法了,得不到解药又如何呢?

注意到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血魄森冷空茫的血色瞳眸转了一转,无声地露出讽刺意味极浓的神情。

要来……便来吧!他既然敢把消息放出去,就不怕他们前来围攻。

左手暗暗抓了一把闪烁诡异黑芒的细针,冷眼看着包围上来的数人,才打算出手,两道人影同时窜上前,眨眼就逼遇了那些人,举手投足间彰显的强悍实力让血魄感觉到很强烈的威胁。

几乎是反射性的,他手中的飞针立即往两人身上射出。

「天杀的浑蛋!」来不及出鞘的刀蕴含内力用力扫过,强劲的风压将飞针横扫开来。

另一人则挥手将飞针全数收入掌中,巧妙的手法令人叹为观止。

血魄顿了顿,迟疑的看着他们。

好似有些熟悉的身手……是谁……

「血魄,你信不信老子在这边就宰了你?」绝魂咬牙低吼。

上回是他满身伤,这回风水轮流转,就看血魄还嚣张个什么劲儿。

席君逸没有开口说什么,他惊异的是血魄脸上明显的敌意与警戒。

记忆中自从武林喋血以来,血魄还不曾用这样的表情面对他们……

「血魄?」

看见席君逸脸上的困感,血魄眼中出现一抹不确定与迟疑。

似乎是认识的人……认识的,却不是敌人。

他……有认识这种人吗……

「袭风,这小子是不是怪怪的?」绝魂被他研究般的目光打量到有点发毛,忍不住对席君逸低语。

袭风……一丝恍然在再扫过他们的脸后浮现在那双赤色的中。

「我说谁来挡路啊,原来是你们两个……」红唇弯出一抹笑,笑容中带有一种陌生的疯狂与纯粹,他用很理所当然的语气在说话,眼神却像是第一见到他们一样的好奇观察。

绝魂头皮发麻的瞪着血魄,只想看出他是不是存心演戏玩弄他

很可惜的让他失望了,尽管把血魄从头到脚打量了无数,也瞧不出有一丁点开玩笑的意味。

「血魄,你他妈的究竟怎么了?」跟暗暗观察的席君逸不同,绝魂毛骨悚然的低吼。

「什么怎么了?」歪头看着绝魂,虽然有点陌生,不过感觉绝魂就是应该这么说话……

唔,他大概又忘掉很多事情了吧?

「你……」绝魂闭了嘴,因为那只是一种感觉,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就是感觉到血魄的异常,真要他指明是哪里不对劲,反而说不清楚。

血魄眨眨眼,用很困惑的目光来回扫视绝魂与席君逸脸上的诧异和忧虑。

三人僵持着不动,之前被逼退的武林人可不爽了。

「绝魂、袭风……你们竟然敢帮助血魄?」

这误会可大了!

「这是血魄跟卓洛宇的事情。」席君逸冷冷的开口。

他虽然不介意自己被怎么认为,但若把白彦海扯下水,就不是他的本意了。

「他妈的老子要帮谁还需要你们允许吗?」绝魂狰狞的冷笑,状似打算动手把他们送回老家。

被他瞪视的武林人惶恐不安的退了几步。

他们是想说也许留不住血魄也可以给他多添几道伤,但从不奢望这伙人能在对方三人联手的情况下活命……

不理会他们怎么想的,席君逸再度把注意力放回血魄身上。

「血魄,你是怎么搞的?」

跟绝魂相比,他和血魄多相了些日子,直觉也更为敏锐,所以他敏感的注意到了,血魄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

「我没事啊,倒是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我怎么不记得你们有加入邪道联盟?还是你们也是来杀我的?」

亲吻肩膀上的九天龙蛊,血魄咯咯笑了出来,丝毫也没把自己话中的严重度放在心上。

「格老子的一点都不好笑,他们从来没加入过那个什么鬼邪道联盟,也不是来杀他的,更何况邪道联盟早瓦解了,就算有谁过来找他,也只是为了出手杀掉他这个「前盟主」――这小子是疯了还是脑袋被打坏了?

绝魂开始盘算到底该不该顺着柳煜扬的要求来帮忙了,他可不想帮一个随时可能发疯在自己背后砍一刀的疯子。

「血魄,你不记得了吗?我跟绝魂都隐退了。」席君逸平稳的道,平静的眼神仔细捕捉血魄每一分情绪的变化。

隐退?听见他的说法,血魄明显的怔愣半晌,垂下眼苦思了片刻。

隐退……隐退……对啊!袭风跟华山派的某个家伙一起退隐了,绝魄则是住在……江南柳家吧?

「啊,好像是我要你隐退的喔?最近记性不太好,有点记错了……那么,你们两个退隐的家伙专程跑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他的态度愈是平静的理所当然,席君逸和绝魂就愈不安。

这已经不是记性的问题了,而是整个遗忘了大半……晕糟糕的是他的态度,完全没有担心与焦虑,反面依旧很自在的笑着,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与他无关。

「都不记得了吗?」没有正面回答,席君逸认真的追问。

在血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上回认真劝他退隐的血魄还很正常啊……亦或者,是还表现得根正常,警讯早在落霞山那一见面时就依稀可循了……

既然被如此挑明了问,血魄也不避讳的坦白承认。

「差不多快忘光啦,你们几个、十大恶人……刚才还不小心把你们的样子给忘了,不过,有些事情倒是记得再清楚也不过了。」想起心中的仇恨,疯狂冰冷的恨意自他眼中闪过。

他的直言换来绝魂的咒骂与席君逸的皱眉。

他们都看出来血魄现在的状况极为危险,既像是走火入魔的发疯,又像是被某种药毒破坏了脑子……最诡异的是血魄还很冷静,而且思考也没出大问题,只是眼神更加疯狂。「血魄,你需要看大夫……我带你离开武林吧,找罗煞帮你看看…」席君逸忍不住道。

虽然他跟绝魂原本刻意现身的用意只是确保在决战前没有人会对血魄出手,但现在血魄的模样让他改变了心意,也许血魄真正需要的,只是离开这个染满血腥的武林……

看着席君逸朝自己伸出的手,血魄的眼神有片刻的迷蒙。

很久以前,也有个男人像这样对他伸出了手,而握住那只手后,得到的不是救赎,而是伤害……

早在被伤害后,他就放弃去期待有人对他伸出手,与其奢望能握住谁的手获得温暖,倒不如举会握住冰冷的丘一刀以求自我保护。

「不要,别阻碍我,龚风……不报仇的话,身体的痛无法遏止……」

光是想到就从骨子里泛起了疼痛,右手从手肘扩散开来的痛,打从体内泛滥开的痛,还有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的心痛,都在呼啸着说摇吧难以忍受的伤痛还给对方……明明就是想到就痛,却无法抑止反覆回想的冲动。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当初策动这整个计划时到底在想什么了。现在盘踞在他心头的只剩下唯一的执着与目标杀了卓洛宇,或死在卓洛宇剑下。

在滔天杀意的驱使下,血魄残忍而冰冷的笑了,清秀的五官看起来是那样的狰狞。

见状,席君逸略显急躁的继续说道:

「血魄,我带你回去……你想回的故乡,我找得到,如果你终将忘了切,那就遗忘吧。」

他不想就这样放弃血魄,因为当初在他最消沉的时候,其实是血魄第一个朝他伸出援手……

忘了一切?就这样回到母亲的故乡?听起来是场太过美好的幻想

血魄忍住心痛,笑着摇头。

「不能忘。」

不可以忘记,不想忘记,不愿忘记……可他分不出自己不甘心遗忘的,到底是那个男人给予的宠爱眷恋,还是施加在他身上的仇恨折磨。

那,洛宇,事到如今,你是否曾经后悔没有在当初我心甘情愿死在你手中的时候杀了我?

后悔吗?恨我吗……

看穿血魄的思绪逐渐紊乱,绝魂冷然大喝一声:「血魄。」

运上内力的斥喝成功的让血魄把注意力从回忆中抽了回来,脸上逐渐疯狂的表情也恢复成自嘲的浅笑。

「不要紧……别管我的事,袭风,把你的情人带远些,远离千佛山最好……上面是我的结局,你们最好别牵扯进来。」

因为谁也说不准,在他死去的时候,小龙会吃了他的心还是殉主,一旦小龙选择了殉主,风向会把毒雾吹往哪个方向无人能预测,所以离这里愈远愈安全。

「跟罗煞说一声,也要他把他师父带走吧……到时候我无法顾及你们的状况……」

既然他们两个都在这儿,唯一能要求这两人同时行动的罗煞应该也在附近吧?

「妈的,你这是诀别吗?」绝魂咒骂连连,却不知道心头那种沉闷感是为了什

「血魄,你是想死吗?」原本就面无表情的席君逸脸色阴沉到几乎让人以为他家死了谁。

「这样算诀别吗?」血魄失笑,「对我而言,这世上并没有人重要到让我在死前还需要牵挂啊!」虽然说这话时跟前是淡金色的长发飘扬,但他早已不记得那人的长相了,仅存心头的丝丝挂念并不足以拖住他的脚步。

「死亡会可怕吗?只不过是结束罢了……哈哈,这场一点也不好玩的闹剧,我玩腻了,所以也该落暮了。」

并没有「以死了结一切那么严重,对他来说,他的人生只是一出身不由己的戏码,就算挣扎着操纵一切,掀起腥风血雨带走无数人命,把整个武林传统给全部颠覆掉……也只不过是在命运安排的可笑舞台上跳舞,当他累到再也不想与历史洪流周旋的时候,唯一能与天命抗争的就只有动手拉下落幕――他拒绝再上台演出,仅此而已,根本不需要有什么决心或迟疑。

轻踢马腹,策马走过席君逸与绝魂身旁,血魄继续哼着断断续续的曲词,眼中只剩下远方矗立在千佛山山顶的遥远佛寺。

一直到再也听不见血魄轻哼的旋律,绝魂面色僵硬的看向席君逸。

「你确定我们要帮他?他怎么看都已经疯了。」

他看过疯疯癫癫无所畏惧的疯子,但显然没有血魄这个冷静的疯子可怕。一个几乎摧毁整个武林的疯子,追根究底一然只是因为他不想玩了,所以在主动下台前,要先让这出戏演不下去。

不把人命当人命,不把自己的性命当性命,在血魄眼中,难道当真一切都只是出戏?

天杀的就算他杀了一辈子的人,早就视人命如粪土,但好歹清楚知道人命是条命啊!

席君逸皱着眉,他也在犹豫到底该怎么做。

如果「落幕」是血魄自己选择的话,究竟他们所要做的事情是否是多此一举?

但是……又要怎么分辨刚刚说话的血魄是在一个清醒的状态,还已经疯狂了?

凭借着巫之力的直觉,席君逸忽然理解到,九天龙蛊是把双面刃,在保护血魄的同时,也将血魄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千佛山,传闻昔日有位雕刻师傅为了赎罪,耗尽一生在此山雕刻了千尊佛像,小有凉亭石桌桌角不过巴掌大小的菩萨、如来,大若盘延整面石壁的干手观音……有的随着岁月风化消逝,也有后人陆续增添,在时光悠悠流转间,千佛山上究竟有多少座佛像,已不可考。

而民间或多或少都有谣传只要能在千佛山上数清一千尊佛像,便能洗涤自身的罪孽,或是实现一则心愿。

血魄选在此为武林喋血做个了断,未尝不是一种讽刺。

「五百五十七……五百五十……数到哪儿了?随便啦……反正也没想过要洗清什么善恶因果。」

非常爽快的放弃去寻找第一千尊佛像,一时心血来潮从山脚下把千佛山整整逛了一圈的血魄动作有些僵硬的翻身下马,取下马背上的包袱丢在地上,松开握紧的缰绳,拍拍马匹的脖子。

「成了,你走吧……往后我用不着你了。」

不管与卓洛宇的对决胜负如何,他都没想过自己还能离开这千佛山。

松开手,早就对他身上毒蛊气息畏惧不己的马儿立刻扬蹄向远方跑去,惊恐到只想赶快远离的模样在他血色的瞳眸弥漫上一抹薄雾。

「只剩下咱们啦,小龙。」

亲亲宠物冰凉的鳞片,血魄吃力的拾起包袱,卖力地朝不远的佛寺走去。

庄严古朴的佛寺弥漫着香火的气味,只有少许落叶的庭院显示被人用心打理过,不过此时倒是一个人影也没有,想必都听闻了「血魔尊」血魄将在此与正道决一胜负,所以都避难去了。

矗立在这苍郁参天的山顶,拥有百年历史的佛寺带有一股遗世独立的飘渺,原本应该是信徒心灵寄托的所在,现在却成为血腥开端之所。

走过偌大的庭院,使力推开正殿大门,正对着桌案上佛像金身,血魄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向前,昂然伫立在佛像前,仰头与之对视。

过了良久,才开口感叹:

「小龙,似乎所有的佛祖都是这种脸啊!」

庄严而恬淡,慈祥而沉静,带有一种与世无争的肃穆,又透露出一抹坚定不可亵渎的威仪,让人望之就心生膜拜之意。

不过,再怎么惹人景仰,都只是假的。

凝望佛像唇畔那抹似笑非笑的神畜,血魄的表情逐渐扭曲,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

「你在神案上隔着香火看人世,看尽世击炎凉与世间丑态,人们颂扬你、膜拜你、祭祀你,却未曾因你慈悲垂怜面得到救赎。」

若世间真有神佛,为何他们四人的哭求不曾得到谁的哀怜?

若世间真有神佛,他岂会需要生饮娘亲的鲜血才能在生死边缘残喘?

「我曾日夜诚心求你庇佑,只换得修罗地狱加诸此身……若天注定倾我一生将背负一切罪孽磨难换不到丝毫宽恕敦赎,继而我杀尽千人,又为何不曾遭受任何神罚……要你,何用?」

若神佛真有灵,为何当他诚心向之下跪时无法得到救赎?

若神佛真有灵,为何他屠杀上千人时没有丝毫显灵……没有救那些在死前哀求佛祖神明垂怜的无助众生,也没有降下天罚来夺走他充满血腥罪孽的残命。

在肉体的剧痛与几乎发汪的思绪折磨间,他向神佛下了战帖――

赌上他一人之躯,献上他此生此世,换得整个中原武林的颠覆沦丧,力求摧毁所有道统与对立……不择手段、不计代价!

若神佛哀怜世人,那就夺去他的性命,解救武林众生于水火。

这是一场人与天的拉锯战……

「呵呵……这场赌注,是我赌赢了!你终究还是无能为力……」又或者,这世上根本没有神佛,,苦苦执着于与「天」抗衡的他,才是晕可笑的那一个。

「我杀人无数,但有谁能评论我的对错?」他一直都清楚自己只能扮演罪大恶极、血腥邪恶、万死不足谢罪的大魔头,因为这身颜色早在出生时就注定了他的人生路途上必然充满了血腥,他只是不甘心被世人评断自身的一切价值,不甘心把所有绝望悲痛含恨和血吞。

他不是那么怯懦柔顺到可以逆来顺受的性子,也没有坚强到足以默不吭声的承受一切的不公平,所以他只能磨练自己的爪牙,去反击、去报复,抢在被伤害前先毁去可能伤害自己的人!

不管他怎么胡来都死不了,就表示还有他必须去做的事情……他一直是这样说服自己的。既然让他满身鲜血又活了下来,就必须承受从地狱爬回人间的恶鬼的报复。

「呵呵……哈哈哈……」他开始大笑,笑到嗓音沙哑,一口血从口中喷出。

随手抹去脸上的血渍,他知道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

毒蛊毕竟伤身,尤其将百蛊练入体内更让毒药浸透五脏六腑,相较于罗煞那种强悍到无与伦比的体质,他的身体只能用日渐衰败来形容。

到了最近的这两年,甚至是靠服用一些剧毒来催化生命力才能保有顶尖的活动力,不过,似乎也到时候了……

大量服用毒蛊的后遗症已经开始显露征兆了,不管是每况愈下的体力,血流不止的伤口,甚至是记不得眨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记性。

他已经遗忘了母亲的窖颜与嗓音,却在想起她的怀抱时心痛,他已经忘了拍着他的脑袋夸奖他的男人是什么模样,却仍在回忆偶尔问过心头时遗憾;他已经忘了与罗煞他们共度的点点滴滴,却还是在见到他们时会忍不住想笑,他已经忘了那中心心耿耿的侍从该是什么模样,只是在思绪间带有细细的无可奈何的挂念……

他已经忘记跟那个男人间有多少甜蜜的回忆,一幕幕、一句句曾经象征幸福的过往,与残酷的现实相应对后,都只剩下滔天恨意。

可是,明明都已经遗忘得差不多了,心底却还是有情、有恨……丝丝的情意不足挂齿,那漫天憎恨却可笑的成了他继续保持「人心」唯一的羁绊。

是爱多些呢,还是恨多些呢?

或许可以坦率点承认,就是因为到现在都还爱着那个会笑着说喜欢他的男人,所以才会在思及现实后愈发憎恨无法饶恕。

恨他,也爱他,因为爱他,所以更加无法克制的怨恨他……

「或者,这才是你给我的惩罚?」

惩罚他必须亲手杀害所爱之人,尝尽心冷心死之痛。

「可究竟是苍天不仁在先,还足我屠戮人世在先?」

但不管他怎么问,不管他怎么等待,座上的佛祖依然表情不变的……恬淡浅笑。

最后,像是终于放弃了似的,血魄撇过头,漫步走开,将包袱里准备的灯油洒在佛寺内外,最后才捡了个足以挡风的角落坐下,疲惫的呼了一口气。

这折腾死人的破烂身体,幸好到明天就可以丢掉了,不然还不被他给磨死了……

「小龙,明儿个,你想活还是想陪我?」

他继续自言自语,逐渐失焦的目光停留在门外夜空中央的那一轮皎洁的月亮。

九天龙蛊亲昵的蹭蹭他的脸颊,湿凉的鳞片贴着同样冰冷的肌肤,是唯一的慰藉。

「忽然好想那小子……这时候有人帮忙按摩可要舒适的多了……」

只是,他已经想不起来,那个说着心甘情愿愿为他死的男人,那个拥有如月辉般柔和发色的男人,该叫什么名字了……

就算努力在疼痛的脑子里思索,也只能勉强想起那声总带着一丝困惑,却有着更多的信赖的噪音,唤他一声:

「主人。」

第十章

「主人……」

近乎呻吟的沙哑嘶鸣,云飞睁大眼,昏暗不明的视线中,沙尘不断往后飞逝。

奇怪,他记得他因为在卓家主宅附近暴露了行踪,被正道人土围剿,不少人要抓他去威胁血魄或主张把他千刀万剐的……他为什么会在马上?!

混沌的大脑还无法厘清现况,一只手就已经往他嘴里塞了药,又喂了他几口水。

「醒了就好,还撑得住吗?」

从背后传来的庆幸话语带有焦急与关心,云飞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与自己共乘一骑的男人的身分,

「……多谢你愿意相、相信我,韩七爷……」

面对他的道谢,因为出手保下他而差点跟群豪大干一场的韩七只能苦笑。

「不客气,你话都说绝了,我还能不信吗?」

当时他跟他大师兄只是想去卓家看能不能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情报,没想到在半路上就听闻卓家主宅大火,卓夫人罹难。

当下他因为担心卓洛宇,便跟师兄一起加紧脚步赶往千佛山,没料到因为师兄一时「想看看中原武林是怎么玩斗殴」的好奇心,竟然撞上正道剿杀「血魔尊」血魄的心腹手下的场景。

而认出他的云飞在重伤之际竟然说出「让我去千佛山把真相告诉主人,此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这种话,而后见他还有迟疑,立即用义无反顾的态度求他「把这包里交给我主,绝不能让他们开打」,便欲拿刀自尽。

当场骇得他想也没想的出手相助,然后莫名奇妙地杠上那些群情激愤到已经无法沟通解释的英雄好汉,最后他家大师兄狡诈的丢出会让在场所有人睡上三天三夜直到事情落暮为止的迷魂散,师兄弟两人才得以带着云飞脱身。

么说都有种情势逼人的感觉啊――

听出韩七话语中苦笑的意味,云飞也无力多说什么,以他的实力勉强在那些杀红了眼的众人围攻下支撑那么久,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不只外伤无数,就连身下马匹奔跑的颠簸对内伤颇的他来说,都差点让他吐出几口血。

「小子,我看你帮他护着心脉比较好,不然我怕他在马上颠颠颠的吧小命给颠掉了。」另一侧骑着马的大胡子很诚恳的建议。

知道他是因为被抓来中原武林没法子赔二师兄去长白山找紫玉人参所以心情不好在搞怪,韩七白了他一眼,关心的替云飞舒缓胸前淤塞的闷气。

「喂,真的不行的话……休息一下?」

他们是要彻夜赶路,可韩七真的很害怕云飞会禁不起折腾就这么样的给挂在半路上。

瞧他连说句话都提不起气了,伤到内腑的内伤还要这样赶路,实在是拿性命开玩笑……

就像是印证韩七的想法似的,云飞才想拒绝就牵动内伤,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血沫沾湿了马鬃,还是靠韩七一掌抵上背心,才能够顺过那口气。

「别管我……就算我死了也要赶到千佛山……」

又是「就算死也要」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把死说得那么容易啊?」韩七快抓狂了。

不管是血魄、卓洛宇、那个姓秦的庄主,还是这个云飞,每个人说到死都说得很爽快,赴死也真的很义无反顾,让他直想骂粗话。

为什么?云飞感觉自己的意识又快模糊了,只能勉强撑着一口气把话交代完。

「人命最不值钱了……」不是把死说得很容易,而是在这世上,也许人命才是可以交付得最爽快、最简单的代价……

他记得很清楚,当初青楼买下他的价钱,二十两。

若是没遇到血魄,他这个身躯、他整个人,就值二十两,青楼的老鸨还说是看在他毫无经验又是马上可以接客的年纪才会出这样的好价钱……

如果没有遇到血魄,他也不过就是一个任人随意买卖的畜牲罢了。

「把这个首级给他们看……全部都是误会……一定要阻止主人……咳、咳咳……」绝不能让血魄杀了卓洛宇……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误发生呢……

眼看他又是一口血喷出,却还挣扎着想边咳嗽边说什么,韩七索性探指就点了他昏穴。

而后,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路上,借着皎洁的月光,师兄弟两人一起瞪向让韩七随手绑在马鞍上那个包得密不透风的「包里」

他奶奶的,带着这东西跑了大半天,现在才知道里面竟然装人头?

中原武林实在是天杀的有够刺激,刺激到对心脏他奶奶的很不好,他们还是管完这事儿就回北海去优哉吧,这种随便就拿刀拿剑拿人头,又三不五时要以死了结的生括,真的不适合他们!?

同样一抹圆月下,卓洛宇仰头站在院子中,将夜晨尽可能的纳入眼中,

末痊愈的伤在肌肉牵扯时还会抽痛,冷风更让筋骨酥麻不适,但他不愿移动脚步,只是专注地看着那抹晕黄的月色。眼看决战就在天亮过后,所有的心伤、自责、憎恨、愤怒、思恋、狂爱……反而逐渐从心底消失,少了心中那份几乎要让他丧失自我的重量,他第一感觉到堪称解脱的轻松。

不是忘了死去的亲人朋友,不是舍弃噬骨的迷恋,只是双眼所看的目标,很明确。

想不透、理不断的情感太过复杂,索性干脆什么也别提,纯粹欣赏眼前的美景,沉淀心神。

这或许是他此生看的最后一抹月,一丝明悟浮动,或许有些惆怅,但没有遗憾或怀念。

指尖轻抚过庭院里桂树的枝叶。轻挂下几缕细细的桂,甜甜的香气在指腹搓揉间飘散,像极了当年凤儿最爱的桂栗子羹和桂糖的味道。

「我说啊,你在这边站到天亮的话,血魄大概就稳赢了。」封亦麟旁观了一个时辰,开始考虑要不要把他敲晕。

「七年多来我不曾这样欣赏过明月,今夜一瞧,倒不知不觉间瞧痴了,」

卓洛宇抿紧的唇溢出一丝轻笑,他回身,不意外看到柳煜扬与白彦海也在那里。

明明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却有七十岁的沧桑……他们将他眼底的思绪看得清楚,心痛却无法开口。

被血腥惨剧与痛失所爱夺走笑容近平七年的男人,因为明日即将迎来的终局,反而能露出愉快的笑。

封亦麟皱眉,不经意间想起了一直被他忽略的过去中,在初见到血魄露出真心笑容的时候,这个男人脸上那近乎迷恋的眷宠。

在认识柳煜扬前,他不明白那种感情,如果能明白……或许他会知道这样的男人应该不会背叛血魄……不是自责自己知道的太晚,只是不甘心,不甘自己什么也不能做……

「怎么?为我感伤吗?」卓洛宇慢慢走向走廊台阶,捡了干净的地方坐下,「其实我很久没这么好过了……」想到明天就可以见到他,可以结束这一切,就觉得很平静……该我牵挂的、担心的、不舍的,这世上除了他以外,已经没有别的了。

曾经拘束他的亲情、荣耀、名誉、权势都已经在这样的武林喋血中化为泡影,剩下的只剩他自己,虽然有点悲凉,不过更多的是释然与轻松。

也许每个人都在问血魄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则在心情沉淀中隐约明白血魄真正的用意。

假若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是「果」,血魄真正想瓦解的是「因」――如果说整个武林永远都在轮回同样的仇恨与悲哀,那就将之斩断吧;化身恶鬼、化身利刀,以血为誓,以身为剑,只求能斩断一切恩恩怨怨,杜绝再有人被命运玩弄的机会。

他的凤凰就算沾了血,也还是努力着想浴火重生,同时希望以身为媒介,燃尽世间所谓不公平不合理的理所当然,所以,他必须陪他走向他想要的结局……

为了履行身为人子的责任,他会把手中的剑刺入血魄胸口,为了偿还他所造成的伤害,为了了结那漫无止尽的悲哀仇恨,他会让血魄杀了他。

然后……他会拥抱他最心爱的凤凰,在闭眼前告诉他自己不曾改变的心意……只要一想到可以贴近他,就感觉到很幸福。

露出笑容,卓洛宇的目光停在封亦麒手中的酒壶。

「今晚我被恩准可以饮酒吗?」

「原本只是来送药给你的,但麒儿说干脆喝两杯,仅此一壶的话,倒没关系。」柳煜杨浅笑。

「月下美景,独酌太单调了,一起喝吧?」白彦海正色道。

就因为知道这极可能是卓洛宇的最后一晚,他跟柳煜扬才决定默认封亦麒带酒过来找他。

他们还不算相熟,甚至可能还称不上朋友,却很欣赏彼此。

如果能再给他们多点时间,也许他们能够成为知己,可惜再也难求更多聚首,不过就算只剩今夜,交心也已经足够了。

「卓庄主,这药可以帮你止痛跟压制内伤,这个则是用来避毒的……若你认为需要,这瓶药可以在短时间内激发超越你目前能力所及的功力,不过后果极可能会造成经脉受损……」当然如果卓洛宇认定明日就是死战,有什么后果根本不需要考虑。

柳煜扬没说完的话他们都知道,但他们没人点明。

听完他说的话,卓洛宇直接把所有药瓶打开,各倒了一颗贴身收好,然后把药瓶推还给柳煜扬。

「我就不多谢什么了,剩下的柳兄留着救人用吧,给我多了也是浪费。」他很隐讳的说明决心。

闻言,封亦麒在石阶上掷下酒杯,手腕一翻就捧住拎在手上的酒壶,拍开封泥,一运劲,四道酒柱整齐划一的注入四只空杯里。

动作俐落的抄起其中一杯,虚空对卓洛宇抬了抬手,仰首将酒喝尽。

撇去所有过往因果恩怨,他承认自己佩服卓洛宇,不是因为他面临死亡而面不改色的气度,而是他承受一切却仍然坚定的眼神

看破生死的人他看过很多,但接受这般错综复杂的爱恨情仇却仍然笑得这样坦率的人,却还没看过一个。

敬完酒,什么也没说,身影已经消失在落院里,不知所踪。

目光停在被稳稳甩在石阶上,甚至在石面留下一抹痕迹的酒杯,卓洛宇唇角泛起一抹浅笑。

这样的举动在道统中来说,并不合宜的,因为以辈分算来,封亦麟只能算是「晚辈」,别说是毫不招呼的敬酒了,这甩杯的动作更是失礼万分。

可是他们并不在意这些,甚至可以隐约感觉得出那隐含在粗率动作中的诀别之意。

在沉默中,柳煜扬探手拿起另一只酒杯,开口:

「卓庄主,我敬你。」

「卓公子,敬你。」白彦海跟着举杯。

「干了。」

卓洛宇豪爽的举杯与他们相碰,然后冷酒入腹,一切尽在不言中。

日,由封亦麒陪卓洛宇上山顶,他坚持反对让其他人同行――包括柳煜扬跟白彦海。

「如果血魄发疯想毒死所有人怎么着?我是药人什么毒都不怕,你们一个个都要上去,万一被九天龙蛊喷两下我怎么救啊我!」

他的顾虑很有道理,勉强恢复个三五成功力的各派掌门与各个摩拳擦掌的好手也就只好打消要一同前往确定血魄真的没有其他打算的念头。

临行前,还听见白彦海很小声的在嘀咕「君逸到哪去了」之类的话语,封亦麟直接当自己没听见。

步行上山,卓洛宇很沉默,封亦麒也不是多话的人,于是安静专心的迈开步伐就成了两人一致的选择。

在清晨朦胧的雾色间远眺山林,苍郁的林木因为雾气面谜蒙,一滴滴露水在晨风吹妩过叶梢时滴落,在寂静的空气间回响。

山上没有鸟鸣、没有虫叫,也没有兽吼,就好橡所有万物都已经感觉到即将来临的决战而走避一般,充满压抑违和的静谧。

在这样的环境中,只要闭上眼,就会有种天地间只剩下自己的空渺错觉……

睁开眼,靠在一旁栏杆稍作休息的卓洛宇搭着栏杆稍微喘过气后才继续迈开步伐往婉蜒转折进白雾中的山间小道前进。

走了两步,卓洛宇忽然开口问道:

「传说中,若能数到一千座佛,便能得救……你信吗?」

身上负伤还要急步上山,对他而言负担有些重,因此他话语中出现明显的起伏。

注意到自己下意识加快速度的举动平白浪费他很多体力的封亦麟暗骂自己粗心,这记得刻意放慢脚步跟在他身旁。

可恶,就算很讨厌这种送人去死的路途,也不能巴不得早走完早了事啊!怎么会忘记卓洛宇身上有伤呢?

「不信,我可从来没被神佛拯救过,如果真的数到一千座佛就能得救,那铁定没有第一千尊佛像。」求神问佛是没有用的,只有靠自己努力拼命去争取,才可能挣脱所有束缚。

「……这样吗?」卓洛宇笑了,缓过一口气。

「难不成你相信?」

「……」

面对封亦麒狐疑的反问,他只有微笑。

如果说当真数过千尊佛像就能得到救赎,他愿意亲手雕一千尊佛,只求折翼的凤凰能再展翅飞翔……可是这样的心愿不管求人求佛都没有用……

选在千佛山当作决战地点,血魄是想嗤讽神佛,还是怨恨神佛?

思绪在行进间抽离躯体,足下踩着枯枝碎石所发出的规律轻响听起来异常怀念……

「洛宇洛宇,你看,有七彩蝗蛇耶!」

抓着战利品朝他跑来的雷鸣凤看起来笑得很高兴,卓洛宇一张俊颜却已经毫无血色。

「凤儿……」从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干涩。

「怎么了?你怕蛇吗?这个很好吃喔。」只要把毒腺抽掉就没毒了,是很美味又补的好毒物,竟然能够在这种山里发现,雷鸣凤非常满意。

可是,他注意到卓洛宇的双眼死瞪着他手中的蛇,右手已经搭上剑柄了。

「我不怕蛇,可是凤儿,你不该空手抓毒蛇的。」卓大公子用非常冷静温和的声音回应,额际却冒着冷汗,「别松手,这蛇有剧毒,抓紧它的七寸,千万别松手。」

雷鸣风眨眨眼,看看卓洛宇慢慢靠近的模样,又低头看足足有碗口粗细、长近数尺的蛇,慢半拍的才意识到一个正常的舞伶似乎不该抓着毒蛇满山跑,更遑论嘴馋的说毒蛇很好吃……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把蛇丢出去从现在开始装害怕好呢,还是按照原订计划抽出匕首砍断蛇脖子剥蛇皮好呢?只能抓着蛇僵在原地,任凭卓洛宇用剑鞘击碎了蛇头。

「好啦,它死了,我们来吃烤蛇肉吧,蛇皮剥了理完可以给你作剑鞘或腰带,护腕也不错……嗯,大少爷,你怎么可以把我的蛇丢出去?」

拍拍抱紧自己的人,雷鸣凤一双眼渴望的看着蛇尸飞出去的方向。

他好久没吃到烤蛇肉了啊,不毒的蛇肉根本不好吃……

「别再管那只该死的蛇了,老天……凤儿,你被咬到可真的没救了!不会武的人三息内就会毙命的!」

茫然的愣住,慢慢转动脖子侧头想去看抱紧自己的男人,但是他把自己抱得死紧,只能看着他的脖子与衣服发愣。

他是在发抖吧……在发抖……因为担心他被毒蛇咬了吗?

心头暖暖的,热热胀胀的,还有丝苦涩混杂在甜蜜里。

根本不可能告诉洛宇,那只毒蛇更怕他体内的剧毒,所以根本不敢咬他……

「嗯……我不去碰它,你别那么紧张啊,洛宇……我会乖乖待在你身边不乱跑了。」

「……」

「洛宇?」这么大的个子还爱撒娇吗?

下一秒,他整个人被单手抱了起来。

「你该不会是打算这样抱我上山吧?」挑高一边眉,手撑着他的肩膀,雷鸣凤的表情很是微妙。

这男人把他当孩子在宠吗?

「我再也不放心让你独自东跑西跑乱抓虫了,下再抓只色彩斑烂的大蜘蛛给我,我一定昏倒给你看。

「……」蜘蛛又不能分给他吃,他抓回来给他瞧干嘛?

「……喂,别发呆了,快到了喔,你需要再休息一下吗?」

听见封亦麒的提醒,才注意到山顶就快到了。

只要再走几步,就可以看见那血红的身影……

「不必。」掏出怀里的药丸全部吃下,卓洛宇回答的根干脆,这样就好了,走吧。」

「可是韩七要你先别开打,一定要等他回来。」所以他刻意没让卓洛宇骑马,没开口说要用轻功带他,在山路上也让他休息了两,死拖活拖的拖到现在,已经再也没理由了。

提到韩七,卓洛字明显怔愣,然后摇头。

「不行,我已经让他等我够久了……」

虽然还欠韩七一个道谢与道别,但内心想见凤儿的渴望已经胜过一切。

封亦麒点头,转身离开――他已经可以确定方圆百哩内真的只有血魄一人,所以就没他的事了。

待封亦麒离去,卓洛宇闭上眼,调整心情,再度睁眼,之前的温和沉稳已经从他眼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剩下冷静到近乎冷漠的神色

拨开遮挡视线的枝叶,绕过挡路的巨石佛像,古朴的庄严佛寺出现在眼帘,如红莲火焰般的身影就站在佛寺前的空地。

他就低着头站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观察什么,任由长发被冷风吹抚在脸上,整个表情因此成了谜。

听见卓洛宇的脚步声,血魄抬头看了过来,惨白的脸上一片空茫神色,在看见卓洛宇后,露出单纯的期待与愉悦;顷刻间,又被冷讽与恨意吞投。

「来了?」

他的肤色透着诡异的青白,只有那张弧度美丽的唇依旧透着鲜血般的红艳,此时咧开一个锈人的笑,吐出的却是充满寒颤的残酷音调。

腥红的眼中,只剩下冷酷与杀意。

「正如你规定的,我来了。」

卓洛宇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将所有情感压回心底,因为他清楚知道唯有拼死一搏,才有可能走上两人曾经约定的结局。

还裹着白布的右手抽出剑,随手就将剑鞘丢到一边,现在的他无力负担这些重量。

冰冷无情的剑锋直指血魄,无情的杀意在汇聚。

「依照约定,我会杀了你。」

「如果不希望对方死却必须杀了对方,那就一起死吧……」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与过往的承诺重叠了,他能做的,只有谨守昔日的约定……仅此而已。

听见他这么说,血魄疯狂的大笑,左手挥掌击碎右手手腕上戴的,本就龟裂残破的血玉手镯,在狂烈的劲道下片片破碎,血色的碎玉混杂着鲜血落在地上。

「好啊,就让我们看看是谁杀了谁!小龙,到一边看着去,别让其他人妨碍我们。」

一道红雾窜到一旁空地,九天龙蛊啪一声的落到地上,尽责的执行起主人的命令。

艳红的身影晃了晃,眨眼间原本站立的地方只剩诡谲残影,人已经逼近卓洛宇面前……

此时,千佛山半山腰,也已经被各方好手滴水不漏的包围起来,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让血魄活着下山。

而千辛万苦赶到千佛山的韩七就是在这些人的指引下,成功的与柳熠扬等人会合。

「什么?已经上山了?我不是叮咛过千万要等我回来吗?」

韩七绝望的按着额头,懊恼自己还是慢了一步。

一旦开打,现在的血魄还可能冷静下来听他们说话吗?

「韩七爷,发生什么事了?」柳煜扬看看同样满头雾水的白彦海与众人,决定自己开口问清楚。

「发生什么事……事情可大了,」韩七抓抓头,一口气把他这趟离开所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现在的血魄根本无法正常思考,依照我们那边留下来的典籍记载,每个驯养『九天龙蛊』的人都会发狂致死。而你们口中的『蛊人』,正确说法应该是,人蛊,,以无数毒蛊豢养到最后会丧失所有人类的感情与思考,结果血魄同时既为蛊人又养了九天龙蛊,不发疯才怪,所以他现在做的事情很可能不是他真正想做的,只是他心底最挂念的……听得懂吗?」

韩七霹雳啪啦的力求在最短的时间把事情交代完整。可是他说得很清楚,大部分的人听得很模糊。

「……」白彦梅把目光投向柳煜扬,后者慢慢点头,正在努力吸收这个消息。

韩七说的东西很重要,但是一下子倒豆子似的哗啦哗啦洒下来,他需要点时间整理思考。

「听得懂?那我继续说……」

「成了老七,他们听得懂才怪,我什么都知道都被你说得满头雁子乱飞,已经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跟他们解释这些,知道了有个屁用。」大手一挥就把自家丢脸的小师弟扇到一边去冷静冷静,大胡子决定用更简单明了的说法来解释。

「撇去那些现在已经不重要的前因后果跟方法不谈,总之就是他现在应该快把身为人的一切忘光了,会执着要『杀』了卓洛宇『报仇』,应该只是因为他记得最刻骨铭心的感情全系在卓洛宇身上,不是真的恨到无法原谅,而是无法放下那份属于卓洛宇的感情,如果当真让卓洛宇死了,他做为人的最后凭借也没了,剩下来的是『蛊』,空有人的外表,却只有蛊的吞噬杀戮本能,到时候搭配九天龙蛊灭世,在他死前大家都得完蛋。」

别看他打扮很像体格壮硕的猎户,配上蓄了一脸北方汉子特有的大胡子怎么看都像只熊,说起话来倒是有条有理又脉络分明。

「可总不能不杀血魄吧?」一旁有人咕哝。

「要杀,也得先杀了九天龙蛊再杀,还是你想一挑上人蛊与九天龙蛊?我保证没有三十年内力基础,一交手就毙命。」大师兄咧出一个笑容,搭配那脸胡子,让他一口白牙看起来有些森冷。

对方闭嘴了。

「而且还有个问题,」韩七又开口,「那家伙说这之中有误会,血魄恨的应该不是卓洛宇,所以一定要阻止,让他有机会告诉血魄真相,也许血魄了解真相后,会愿意配合我们。」大概吧。

这话韩七说得自己都知道很奢望,配合让他们杀了他?谁会配合啊?

这话正好落入刚下山的封亦麒耳中,马上让他皱起那两道好看的眉。

「谁说的?」

血魄该恨的不是卓洛宇?那该恨谁?

卓洛宇毫不知情,除了他们这几个跟卓洛宇谈过的人勉强可以推出个大概以外,还有谁知道隐藏在其中的是非纠葛?

而且……「真相」又是什么?

「啊,小子,你终于回来啦?你不怕毒就跟我们一道上去,必须阻止他们。」韩七拍拍额头,努力让自己冷静点。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谁跟你说的?」封亦麟先看了眼同样关注这个问题的柳煜扬一眼,确定自家师父也什么都不知道,才继续追问。

「他啊!」韩七一手往自己的爱驹身旁比了两下。

「我只看到你的马。」马会知道吗?封亦麒瞪他。

「咦?」

愣怔,一回头,他下马前还将昏迷不醒的云飞扶到树下躺好的,怎么现在……

人呢?

「老七,马背上的东西呢?」大师兄也愣了愣。

「东西?」白彦海微愣。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找什么东西?

「人头。」韩七随口回答。

……人头,谁的?

――中部完――
[江湖战情录之四] 血魄(出书版)(下部) BY: 云彤

文案:

血魄最忠心的侍从──云飞,在帮主人执行命令的路途中,

意外发现能阻止血魄与卓洛宇同归于尽、甚而解开心结的关键。

主人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所有不合理的举动再在都只说明了一件事──

血魄只想达成愿望,并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他不能让主人走上无可挽回的末路,拼死也要解开那已经理不清的结!

在罗煞、袭风、绝魂以及他们情人们的帮助下,

血魔尊血魄最后的落幕之舞,是否能重新接开通往幸福的道路……?

第一章

掌风横扫,带起阵阵砂石飞走;剑气震荡,石砖块块崩碎,在不杀了对方誓不罢休的气魄中,没人在乎身上多了多少伤,或流了多少血。

但纵使他们两人的武功都足以名列武林顶尖之流,毕竟伤势不轻,交手不过一刻钟,血魄的动作渐渐迟缓,卓洛宇也逐渐无法握紧手中的剑。

两道人影在半空中交于错身而过,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立刻换个地方继续拼命,只是站在原地一面盯着对方,一面努力调整呼吸。

他们的气息都乱了,被牵动的内伤让鲜血无法抑制的从嘴角滴落,凭他们的经验都明白继续下去注定会两败俱伤,谁也讨不了好。

因为,彼此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随手一抹腹部,湿热的触感让血魄知道刚才硬拼的结果让腹部之前被某个门派高手划伤的伤口又裂开了,过多的失血量让他开始头昏。

「看样子,下一招就分个你死我活吧。」

苍白的脸上挂着愉快的笑容,血魄左手手掌一翻,开始调动所有内力,打算拼这最后一击。

为什么不用小龙的毒直接杀了他,反而要以命相搏呢?他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听见他这么说,卓洛宇吐出一口血,很努力才没让自己跪下去:不管柳煜扬师徒再怎么努力帮他调养,一个月前才在生死边缘徘徊的伤势对他造成了严重的影响,被残忍剥去指甲的手指更是让他仅仅握紧剑柄就痛到冒冷汗。

「很高兴我们有志一同。」他大概也只能再撑个几回,那还不如把所有气力都用来凝聚最后一剑。

他……笑了呢……

很久很久……没看过他的笑容了……虽然狼狈,却自信依旧的笑容。

血魄脸上的笑容稍微隐去,然后徐徐弯起更灿烂的笑。

「你最好努力点杀了我,这样毒散了以后山下那些人才能拿到解药。」

「无所谓,他们没解药也死不了。」卓洛宇拒绝把山下那些人的性命当作自己必须站在这里与他兵刀相向的理由。

他要杀了他,并不是因为性命垂危的那些人。

「……」既然如此,他也不是非要上山不可啊……为什么要上来送死?

面对他坚毅又若有所指的表态,迷雾后的血色瞳眸似乎困惑不解,可是那抹茫然很快就被杀意吞没。

再看他最后一眼,的一眼,记下他的笑与容颜,然后将挖出他的心脏,饮尽他的鲜血……结束一切。

疯狂的笑噙在红唇畔,左手无声无息的弓成爪状……

卓洛宇将心痛与温柔隐藏在平静的目光后,虽然血魄的困惑只有眨眼即逝的瞬间,他还是捕捉到了属于雷鸣凤的迷茫神韵。

「出招吧,血魄。」

很快就会结束了,凤儿……也许要等到死亡前的那一刻,他才会知道其实他只想让两人同归于尽。

舍弃所有身法,撇去那些琐碎的招,这出手,不求好看,不求自保……只要求手或剑能贯穿对方的胸膛――

而后,当鲜血飞溅的瞬间,视线同时被柔和的月色笼罩。

「……」

「……谁……」

那是根熟悉的颜色,细细柔柔的浅金就像是月光铺酒在雪白蚕丝上的色泽:那是很熟悉的气味,清清爽爽却隐含药香,还有一种莫名亲近的香味;那是双很熟悉的眼,湛蓝如水,温柔而沉静……

很熟悉、很热悉……可他叫不出他的名字,只能感觉到彻骨的寒冷,从顺着左手流消的热血蔓延。

愣愕,血魄和卓洛宇都没想过会有人突兀的闯入两人之间,加之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出的攻势根本无法撤手,只能眼看长剑自那人胸间穿背透胸而出,血魄的左手更是直接探入他的胸膛。

只消他们其中一人再稍微动一下,以身承受两人致命一击的人很可能顿时毙命――因为这层认知,反而让他们像连呼吸都停止的僵直停顿住所有动作。

云飞了好一阵子才从那股冲击中缓过劲来,一片黑暗的眼终于恢复些许视线,然后,他第一看见血魄震惊慌张的神情。

「主……」

开口想唤他,喉咙一甜,大量鲜血从口中涌出,紧接着呛咳着喷出一口血,溅了血魄满身,也沾污了他白皙的脸。

随着这个动作的牵扯,云飞才感觉到近乎麻痹的钝痛从胸口传来。

茫然的低头看着透胸的剑刀,与几乎没入胸口的手,他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赶上了,幸好他们两个的状况都不好,他才可能介入那拼死一搏的招数间――总算没让主子与卓洛宇互相残杀……

奇特的,他一点也没有对自己将死的境感到不安,有的只有庆幸,而那抹满足也透露在他的表情上。

血魄因此抓狂了。

「该死的!我不是要你滚了吗?你回来做什么?」根本不记得的话语就这样脱口而出,血魄慌了,他瞪着云飞,又把视线往下移,知道自己不能抽手……可不抽回唯一能用的左手,他等于完全无法作战。

卓洛宇也陷入同一种窘境,他的剑不能拔,但也不能松手,他甚至必须小心的抓紧剑柄,以免剑刃稍有移动,就切断云飞的心脉。

云飞的唇角动了动,吃力的指着因为胸口受到重创而无力脱手,滚落脚边的包裹。

「不……咳……」他想告诉血魄说,不是卓洛宇干的,可是鲜血掩盖了他的声音,剧痛与冰冷则吞噬着他的力气,让他发出的声音微弱如猫鸣,更多的是血泡在气管中翻腾的沙沙微音。

「这是什么?你想说什么……该死的……」血魄在发现手上自己的血液造成云飞身中剧毒后,真的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他的血与他的手……将夺走这世上他唯一不想杀的人的性命吗?

反应过来的卓洛宇迅速替云飞点穴止血,见他似乎是想去抓地上的包裹,干脆以脚尖一勾,用巧劲把那个包里抛到半空中,用另一手接住,吃力的以包扎着被血浸透的白布的手指将包裹解开――

一颗黑发凌乱的首级,就这样滚落被鲜血沾污的地上。

在看清被长发遮掩的死白面容的瞬间,血魄跟卓洛宇均倒抽一口气。

那是张与卓洛宇毫无差别的长相,他们几乎要以为自己眼了。

再仔细观察,终于找到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容唯一的区别――掉落地面的首级左脸颊上,有着四道刺眼的抓痕伤疤。

就算卓洛宇不懂,血魄也明白了。

他留下的爪伤,毫无不同的容貌……所以说,云飞是想告诉他,他恨错人了……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

巨大的冲击让他完全无法思考,只能蹬着那颗首级,浑身僵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卓洛宇同样无法意识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怎么也没想过这世上竟然会有跟自己完全相似的人存在,而他竟然一无所知。

是巧合,还是他从头到尾都被死去的父母蒙在鼓里……

云飞担忧的看着血魄,强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惊扰他,难受的感觉到点穴止血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帮助,鲜血还是渐渐涌出……

直到封亦麒与韩七师兄弟赶至,在看见这般场景时或高或低的咒骂出声,因此回神的血魄才将目光放回云飞身上。

「你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才回来的?」想必他独自确认过什么了,才会宁死也要阻止他……是这样吗?!

他的声音很柔,带着几乎破碎的哀悼,是云飞听过他最温和的语气了。

那双已经暗淡下来的美丽蓝瞳因为他的话而泛起醉人的温柔与忠诚,答案就算不用言语也可以明了。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手下……」轻笑,就打算撒手。

「血魄,你抽手他马上就活不了了。」封亦麒忍不住叫道。

「不抽手,难道他就能活了吗?」血魄没有犹豫的反问――问他,也问自己。

当然答案是否定的。

缓缓抽出没入云飞脚口的左手,看着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云飞在痛苦中蹙眉,心底陌生的决心更加坚定。

从怀里取出一只青玉瓶,倒出仅存的一颗逆命丹,毫不犹豫的塞入云飞口中。

「云飞,吞下去……这是我的命令。」你不敢不遵从的,对吧?

意识已经模糊的云飞并不清楚血魄到底给他吃了什么,只是凭本能的服从,拼命的做出让自己更难过的吞咽动作,努力把药丸与鲜血吞回腹中。

确定他把药丸吞下去后,血魄扶住云飞,低声道:

「撤剑!」

卓洛宇手腕一颤,咬牙将长剑一股作气的抽出,随着剑刃飞溅的鲜血染红视线。

小心的让吐血昏迷的云飞躺好,低头跪在云飞身旁,血魄的表情成了谜。

他不动,卓洛字不动,韩七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动,只好僵持着,沉默。

没过多久,血魄下定决心,唤道,

「小龙。」

红色的九天龙蛊立刻从暗窜出。三两下爬上血魄的右肩。

血魄看着沾满三人血液的左手,苦涩的垂下眼……就因为自己的血,云飞就算没死在这身伤上,也会死在这足以致命的剧毒之下。

他的血因为这一两个月服用各种剧毒与融入小龙毒液的关系,就算是罗煞也无法在短时间之内弄出解药,如果不是这些年来云飞一直都有持续因为他或九天龙蛊反覆中毒解毒,多少对这样的毒性有了习惯性,刚才那些时间就足以让他死个好几。

所以,光是这样还不足以救他。

云飞……是啊,怎么刚才忘了他的名字呢……这个拥有月辉发色的男人,是云飞……是他最忠心的侍从……

笨死了,竟然会觉得为他这种人死是件很心甘情愿的事情……就是因为云飞总是那么呆,才让他放不下心啊……

想要有得,必要敢舍,云飞做出决定,愿以性命换取让他知道真相的机会……而同样的,只要他能舍弃另一个同样重要的东西,或许还能救云飞。

「小龙……我改变主意啦,你陪我……然后救云飞,好吗?」

本来他想让小龙离开他活下去的……但他不想让云飞死,无论如何也不希望云飞死在他充满剧毒的血液下……

九天龙蛊依旧亲昵的用鳞片磨蹭血魄的脸颊,与血魄心意相通的它,是不可能反对血魄所做的任何决定。

血魄浅浅的笑了。

就在众人被他笑得茫然之际,冷不防的,刀起刀落,不知从何摸出把匕首的血魄,就这么亲手将心爱的宠物开膛剖腹,挖出九天龙蛊身上堪称解毒至宝的肝脏,喂入云飞口中,满意的看见自云飞胸口流出的血慢慢变成紫黑色,最后又恢复鲜红。

这样子要活下来应该是没问题了……

遭到主人这般对待的九天龙蛊本能的痛得缩成一团,但因为攻击它的是主人,所以它没有吐出任何剧毒抵抗。

与那残忍举动相反的,血魄扔开匕首,用左手温柔地把奄奄一息的九天龙蛊抱在怀里,感觉到它虚弱的撒娇,低声呢喃着模糊的话语轻轻安抚。

缓缓起身,抬头,脸上只剩下与那身血腥完全不配的,清丽超尘如早晨朝露的灵秀浅笑。

「罗煞,云飞交给你,没问题吧?就说他只是被我喂了蛊才受我操控的好了。」

毫不在乎的口气,轻易的把所有责任扛在自己身上。

「没问题,谁想伤他我先砍了谁。」封亦麒没有犹豫的答应。

血魄点点头,完全没看韩七与他师兄,平静的目光静静落到卓洛宇身上。

「凤儿……」卓洛宇低唤。

血魄身躯明显一震,他从没想过他会再这样唤他。

是不是一个人的心情也会影响他的感觉呢?

在知道自己恨错人后,少了那股滔天恨意的心空荡荡的让他茫然,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强烈到令他无法解释的心痛从心底满溢出来,在那种心痛中,要看穿那双漆黑瞳眸,与昔日毫无区别的情……其实不难。

不过,除了情之外,还有更多因为他的伤害所留下的伤痛……

「你都知道了?」那些发生在他与他身上的事情……

「嗯。」

喔,都知道了啊……这样就省得浪费口舌解释了。

闭上眼压抑下体内骚动的毒蛊,再睁开的血眸铯然的直视他眼,血魄挺直背脊道:

「我没做错。」

没做错,不管想过几,在那种情况下,他都只能想到要报复……因为,不管他再怎么想否认,他毕竟都是血魄,一个从小就学会不能相信人性的血魄,所以他会选择以血洗血这条路,并不过分。

不是没怀疑过是「假的」卓洛宇,挥出那爪就是心存冀望面前的人是易容的……他已经在绝望中想尽办法说服自己相信洛字不可能背叛他,没料到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并不是他的错。

「我知道。」卓洛宇平静的点头。

如果那些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他也会想报复,而且是不择手段,不计代价的报复,直到自己死亡为止。

他与他的思考一直都很像,所以能够明白与接受……虽然心痛。

闻言,血魄眨了眨眼,轻叹了口气。

「可是,你也没做错……」纵然他以受害者的身分大肄报复,但这样的洛于,又何其无辜?

不是他的错,也不是洛宇的错,那究竟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呢?他感觉到的疲惫感涌上。

「我自认我已经做到所有当时的我能做的了。」卓洛宇也不否认,随手把剑丢在地上。

事到如今,已经不可能再对眼前心爱的人挥剑了。

「所以说,既然两个人都没做错,但毕竟誓言在先,我却伤害你至此,总该给个交代……」血魄扯出一抹笑容着着他,眼神却悲伤至极。

明明发誓过……宁可性命不要也要保护他的,为什么只是肉体上的凌辱痛苦,就让他忘记誓言了呢?

……是他根本就不会爱人吗?不然怎么会因为恨而……遗忘爱……

「凤儿……」卓洛宇再低唤,不舍的想朝他伸出手,他却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温柔。

「……」待在这里看着吧,我的落幕……血魔尊血魄的末路,以及舞伶雷鸣风的落幕之舞……谢谢你曾经爱过我。」

话语方歇,足下使力,鲜红的身影陡然跃入佛寺之中,顷刻后,大火熊熊燃起。

然后,他们都看见了,那在火中静立片刻,然后翩翩起舞的人影……

卓洛宇望着他在火光下仿佛整个人都染上烈火的身影,有瞬间考虑到卓家的绝后与在卓别山庄依赖他过活的众人,最后只是叹息,迈开脚步走向佛寺。

「卓庄主?!」韩七叫道。

「不好意思,云飞就麻烦你们了,还有那些毒啊蛊啊的……」露出笑容回头的卓洛宇脸有着无奈的宠溺与义无反顾的坚决,「我说过会保护他,所以,没道理让他一个人走。」

或许他才是最无情的人,那些责任,道义、仇恨、亲情、友情全部加在一起,就算感激牵挂,但终究比不上他内心想陪伴凤儿的渴望。

所以,路只剩下一条。

他无法阻止凤儿寻死,但还能决定两个人一起走……

如果注定他死后将被审判,至少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让他能拥抱他。

义无反顾的走进火场,佛寺沉重的大门缓缓阖上。

走进佛寺,推倒早就准备好的烛火,已经淋过灯油的寺庙马上被大火吞没。

血魄站在佛像前,感觉到荒唐可笑。

「原来我还是斗不过你……」好个神佛,杀到最后杀尽千人,自以为报仇,其实不过是亲手伤害了唯一想保护的人……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惩罚他的?

「可是洛宇又没错……想惩罚我为什么要伤害他……」他的声音痛苦而充满无力感。

又或者,什么因果轮回的报应都是假的,是他太傻太执着与未知的「注定」抗衡,也是他自己选择了这样的后果,不用把责任推给永远只会冷冰冰俯瞰人间的神祉。

不过,现在再想什么都没用了……

将已经奄奄一息的九天龙蛊的爪子勾在右肩的衣服上,轻轻亲吻他唯一的朋友,然后闭上眼聆听记忆中的笙乐,活动伤痕累累的身躯跳起曾经跳过的舞蹈。

过重的伤势让他无法尽情展翅,但思绪却已经飘回了很多年前的那一晚,在营火前与洛宇四目相对的时刻……

那时候,他也是隔着火焰跳舞给洛宇看……那是他第一发现原来人的手掌可以用那么温柔的力道抚摸脸颊:原来人的眼神可以蕴含那么强烈的专注与渴望……

恍惚间,忽地一阵晕眩,脚步不稳的就要跌倒,一双手臂就在这时从后环住他的腰,让他靠入记忆中的怀抱。

「凤儿,抛下我,你想一个人上哪去?」

低哑的嗓音既熟悉又陌生,身后的怀抱坚定到让他眼眶一热。

「为什么……我本来就该一个人走……」

为什么在他已经伤害他、夺走他的所有后,他还要这样对待他呢……

贴近的拥抱可以根轻易地感觉到他逐渐失温的身躯隐隐发抖,卓洛宇不舍的叹息。

因为,如果不跟来的话,他一定又努力隐藏起内心的脆弱,挂着欺骗自己又欺骗所有人的笑容,笑着跳舞。

「我说过的……我会保护你,只要你别离开我……」扳过他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轻抚他因为不敢置信与慌张而显得脆弱的脸庞,卓洛宇平静地道。

我就是不想要你死才决定自己拉下落幕的……看着他,血魄想抗议,不过把洛宇逼上绝路的他,是没有资格这么说的――因为正是他亲手斩断洛宇在世上所有的眷恋、

垂下眼,默默地让卓洛字带着他找了一火势较小的地方,坐下,就好像往日在野外,他牵着他找了风小的地方准备过夜那样。

卓洛宇没说什么,只是牢牢的将他抱在怀里。

早在冲进火墙,看见他用那样思恋与无助悲伤的表情独舞后,他就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再放开他了。

火愈烧愈烈,闪烁的火光与浓烟模糊了视线,肌肤因为高温而刺痛,呼吸也逐渐感到窒闷。

毫不反抗的窝在他怀中,抱着动也不动,已经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小龙,血魄幽幽的开口:「洛宇,我这辈子都不想道歉……」

因为他不想祗头,不想认输,不想放弃挣扎……但他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干脆放弃挣扎,后悔为什么不就那样死去……如果他早点对不公平的命运低头,是不是就不会伤害到洛宇了?

「可是……为什么我……为什么当时的我没办法多信任你一点呢……」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痛苦自厌的问。

他还是恨,恨的却是自己……恨自己嘴里说爱,却无法真的信任……

如果他能再信任他一点,如果他能鼓起勇气正面与他对峙询问,是否就不会让他承受这么多伤害了?

「这不是你的错……我口口声声说要保护你却让你受伤至此,我也有责任……」

自尊心高,倔强又纤细的凤儿……怕就是在看清他既高傲又脆弱的心后,再也无法自拔的沦陷。

卓洛宇温柔地抚摸他的发,沾满蛘血的长发抚摸起来跟记忆中的柔顺一点也不相同,但仅仅这样就感动到心痛。

他一直都知道要让凤儿打从心底信任他绝对不容易,要怪,只怪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证明他确实是以性命在爱他……

「况且,你没伤我……从头到尾,你都没真正伤到我……」

一直以为血魄不断对他身旁的人出手是想折磨他,除去那在血魄昏迷中被其他人拷打外,整个武林腥风血雨,他却什么事也没有……现在想想,那未尝不是一种下意识的手下留情――

自我安慰也好,自我欺骗也罢……他就是想相信他……不可以吗?

大火焚烧,屋顶与梁柱的碎片开始陆续崩落,卓洛宇护着他,尽可能的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坠落的火星碎木。

知道这间佛寺就要垮了,卓洛宇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微笑。

「凤儿,闭上眼吧,我陪你。」

正垂眸抚摸小龙的血魄闻言,抬起头,红色的双眼凝视他,摇头。

「我怕会忘记你……」万一在死前忘记了他的模样,该怎么办呢……

卓洛宇笑了,低头抵住他的额头,看着澄澈哀伤的红瞳中清楚映着自己的倒影。

这双如夕阳般炫目的红瞳总是带着淡淡的嘲讽凝望着某个方自,反而无法映入周遭的人事物,年轻时的自己,只要能从这双眼中找到自己的存在,就会心满意足。

「那就看着彼此到最后吧,凤儿,总算又让我看见你的眼了……红如夕阳的颜色……好美……」

与当年丝毫不变的话,令血魄笑了。

泪,同时自眼角流下。

旋即,佛寺在大火中倾倒……将一切归于无……

那场烈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几乎把整座佛寺化成了灰烬。

好不容易等到火焰熄灭后,有人进去搜察,据说至少要替卓洛宇安葬,但什么也没找到。

在那样的大火下,人被烧到连骨灰都不剩的可能,并不是没有。

所以,只好由武林其余四大家族帮忙,仅以衣冠替卓洛宇修坟,在武林中享誉百年的五大世家中的卓家,正式走入历史。

武林喋血终于落幕了,虽然造成的伤害还在,但众人所憎恨的对像已经随着大火灰飞烟灭。

至于「血魔尊」血魄的恶名,想必还会在江湖上流传很久、很久……

整场动荡中,死伤无数,大大小小超过三十个门派、帮派灭亡,近百名豪杰决心退隐,武林因此近入了沉寂的休养期,需要好些年才能慢慢恢复元气。

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永远也不会消失,也许数十年后,又有新的故事……

第二章

绝魂这辈子从来没有服过谁,虽然他对这辈子的印象充其量最多也就是十七年,更早以前的没记忆,今天以后的没把握――但面对他家那个凶心疼、吼了没用,只能抱在怀里宠的情人,他是彻彻底底的认输了。

纵使早就知道柳煜歆很多时候都喜欢扮猪吃者虎,但他还是退让的很心甘情愿又无可奈何,毕竟……被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用崇拜期待无比的目光盯着瞧,哪可能说出一个「不」字?

就算知道让男性自尊过度膨胀的结果就是撑死、气死、过劳死,也得吧难啃的果子给吃下肚。

不过,这他确信自己脸色没青又双眼……咳,单眼发直的开始怀疑自已是不是该矫正一下柳煜歆的观点,以免他继续以为他是个武功盖世到挖地功夫可以比拟穿山甲的天生钻地好手……

没错,柳家三男,造就柳家丝织、林木、造船等商业势力蓬勃发展的幕后主使者,掌握柳家经济命脉的地下主人,被「袭风」席君逸比喻为白玉小狐狸的柳家三少爷柳煜歆,在看完柳煜扬的家书中所说明的情况后,为了帮助血魄,又应封亦麒要求要能掩人耳目所想出的方法就是――挖地道!

长年经商让他善于挖掘人才,一双天真的、期待的、崇拜的、闪烁着算计的大眼睛先后在端坐于客座喝茶的席君逸和身旁正在不爽地灌茶水的绝魂身上打量一圈以后。计谋就成型了。

绝魂负责挖地道避开众人耳目,席君逸负责用巫之力在分不清东西南北的地底「预估」在哪里最适合接应血魄。

当场绝魂一口茶全喷了出去,脸色又青又紫的气到说不出话来,懊恼的跟柳煜歆互瞪;席君逸则默默放下茶杯,开始思索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愈瞪,柳煜歆的表情愈不安,接着开始面露委屈难过,比手画脚的表示血魄救了他一命,现在却没办法帮忙让他很沮丧,最后撇下嘴角,垂头丧气的挥手告诉绝魂,如果真的不行,实在做不到也不能勉强,所以就算了……

不行?做不到?气煞的绝魂狠狠眯起眼,然后开始磨牙。

绝魂知道柳煜歆为什么会提出这种想法,因为他不会武,甚至对武学常识一窍不通,但是他对绝魂有信心,相信「区区一条地道」绝对难不倒一刀在手的绝魂。

由于不想打击他这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信赖,绝魂在怒火中烧一整晚后,闷不吭声的收拾包袱准备跟席君逸一起出门。

然后:在江湖上项顶有名的龚风跟绝魂,就由席君逸挑了一「预感」离最近最安全的适当地点,开始了他们生平第一遭客串当地鼠努力挖地洞的浩大工程,中途还得爬出来护送血魄通过武林人士的伏击与包围,再一头钻回那个地鼠洞。

「妈的,这方向真的没错吗?」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中,传来一声不满的咕嚷。

绝魂嘴里抱怨,手上的动作可不慢,啸龙刀又劈又砍又挖,一条足以让他们爬行而过的通道就这么保持稳定的遵度往未知的方向延伸。

可惜他一柄杀人成百上千的绝世神兵现在只能拿来砍地鼠。

「闭嘴可以少吃点土。」被质疑的人很冷淡地给了他一句气煞人的回应。

随手丢开蚯蚓。蛇等各种地底生物,席君逸一边配合嘴里咒骂手上动作却不敢停的绝魂,一边怀疑自己在跟白彦海相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蠢?

不知道过了多久,席君逸忽然抓住绝魂。

「等等。」

「到了?」绝魂没好气的抹去额头上的汗。

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他对时间的感觉有些模糊了,只能依稀判断自己至少挖了一整晚以上。

「东北边二十步。」席君逸修正了一下前进方向。

绝魂默默地停止往前挖的动作,改正自己的方向,如他所说的挖了二十步远,然后开始住上挖。

一丝火光透入眼中,先是反射性的闭上眼,等稍微习惯后,才注意到火光是透过石砖传来的――血魄放火烧了佛寺!

「动手!」席君逸催促,感觉到快来不及了。

「你以为这石板子很凉吗?」没好气的回嘴,绝魂用刀使劲撬开正上方几乎被烧红的炙热石砖,一股热浪迎面扑来。

还没从高温中缓过呼吸,就看见横亘倒塌的梁柱后方墙角,衣衫已经

燃上火苗又昏迷不醒的两个人,赶忙钻出地道跟席君逸一人带着一个的钻回地道。

垫后的席君逸才刚把石砖摆回原位将他们出入过的痕迹粉饰太平,就隐约听见建筑物崩塌的声音。

沉默降临,几秒钟后,绝魂感叹:

「……你那啥鬼劳子巫之力真他妈的有够诡异。」

在这之前,他只是觉得袭风的预感挺准的,所以总是可以避开偷袭与暗算,但经过这又避过大石头、又分毫不差的认清方向与距离,他开始遗憾过去没有「善用」袭风的这项才能来躲避十大恶人的突袭或提早个几年反过来干掉十大恶人。

「撤。」对于绝魂这种不知道是称赞还是批评的评语完全不予置评,席君逸非常冷静的带着千辛万苦救到的人往回走。

不赶紧让这两人看大夫,只怕摆脱了被烧死的命运也逃不过重伤致死的注定。

跟袭风这种不冷不热的个性相,真的根闷……绝魂无声叹气,弹凯差点掉到脸上的虫子,苦命的当起地底搬运工。

等到成功把人救回柳煜歆在距离千佛山不远的小镇出资买下的大宅院,绝魂的忍耐力也用完了,只剩下满肚子挖地道产生的怨气与看见柳熠歆竟然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产生的怒火在重重燃烧,差点没张口就能冒烟了。

可是在柳煜歆兴奋崇拜又欢喜的笑容和拥抱中,满腔怒火顿时消得比生米还小,只能摸摸鼻子认了,闷不吭声的去洗澡。

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席君逸刻的觉得柳家的男人真的很不简单……天生就是专门驯兽的。

于是乎,就在全武林的人都以为卓洛宇和血魄已经在大火中双双同归于尽、尸骨无存的时候,早该化成灰了两人却已经平安躺在床上被数名大夫妥善照料着,而柳煜歆名为家书的计划说明也送到了柳煜扬的手中。

人救回来了,接下来就是一场瞒天过海的计谋,由柳煜歆一手策划,连白彦海都被瞒在鼓里――用封亦麒的说法就是,他还没看过像白彦海那么反应直接的人让他知道真相的当天,全武林的人都会知道卓洛宇没死。

他说得如此坦白,席君逸沉默点头。虽然他喜欢的就是白彦海毫无心机的个性,但也知道这种个性在这个计谋中没有任何帮助。

按照计划,封亦麒、韩七,以及他大师兄以「云飞不适合再被其他人注意到,但需要会医术的人帮忙」的理由离开武林人士汇聚的千佛山,隐密的带同样重伤的云飞赶往藏身的大宅院,帮忙救治血魄与卓洛宇。

同时,虽然嘴里说赞成不该让白彦海知道,但知他爱钻牛角尖又过于善良的个性绝对会心情抑郁,席酉逸表面上依旧淡漠,但从他在封亦麒抵达宅院的当天连夜赶去与白彦诲和柳熠扬回合的举动就可以窥见他从不说出口的在意。

而眼见他们人手调度完毕,自认接下来就不关他事的绝魂马上撇清责任就想带柳煜歆回柳家,只是没想到柳煜歆怎么都不肯走,气得他只能再多留几日。

在这种情况下,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卓洛宇醒了,又过了几日,原本应伤重不活的云飞也醒了,血魄却迟迟没恢复意识,只是像沉睡般昏迷着。

「我想,先做好最槽的心理准备好了,如果血魄体内『蛊』的部份逐渐盖过『人』的性情,等他醒来那日,可能就是必须杀了他的时候。」

闻言,封亦麒比了比一能走动就整日守在床边的卓洛宇,和还不能下床但每天一睡醒就问血魄醒来没的云飞,没好气的道:

「有种去跟他们两个说。」

大胡子后的嘴在没人看见的时候撇了撇。

「我没种。」

「去!」毫不掩饰的白了他一眼,封亦麒把手往韩七一伸。

「把你手边有关人蛊与九天龙蛊的记载给我看。」

当日在千佛山他们说得不清不楚,后来兵荒马乱的忙救人忙赶路也忘了问明白,现在还不如自己看。

韩七很干脆的把几本书页隐隐泛黄看的出悠久历史的薄薄书册放到封亦麒手上。

「小子,需要帮忙时讲一声。」

「等有问题再说,」封亦麒抓书走人。

因为十大恶人想用他来抑制血魄,他对血魄的情况可以说是非常了解,虽然忽然得知「毒煞」江枫教导他的东西有很大一部份是错误的,让他的思绪一时间转不过来,但在这要紧关头也只能临时抱佛脚,死马当活马医了!

盘腿坐在院子里的老树下,翻阅手中的书册,与脑中的知识相对照。

等到他拾起头时,天已经全黑了,拿着油灯靠着大树帮他照明的,是绝魂。

这家伙在这边待多久了?要拿着油灯维持同样的姿势不动,以免影响到他阅读,手应该已经麻了吧?

火光摇曳的阴影下,绝魂剽悍的脸上有一种难以看清的平静,也许是阴影造成的错觉,总觉得那抹平静中有点伤感。

「真难得你会这么安静啊!」与低下头的绝魂互看了几秒,封亦麒挑眉。

「真难得你会这么没警戒心。」没漏看他眼中的讶异,绝魂没好气的回应。

他都站了快三个时辰了,罗煞竟然没发现?

「……几更了?」

「三更,你坐了一整天了。」所有来问他要不要吃午饭的人差点被他随手挥出的炙焰掌给劈死,所以没人问他对晚饭有没有兴趣。

封亦麒点头,还是坐着没动。

绝魂弯腰把油灯放到地上,靠着树干换了个轻松一点的姿势。

「结果呢,查到什么?」

封亦麒笑了,没有笑意的笑容看起来充满无奈。

「绝魂,你知道什么是药人吗?」

「自幼喂食、浸泡奇珍异草与巫蛊毒药,改变体质,全身皆可入药,不畏毒蛊,体质强悍,复原力高,行房中术可以帮人解毒,习武内力增长快速,缺点是培育过程过于艰难痛苦,如果被培育者无法承受药性相冲很可能在过程中死亡,长期折磨也会让受培育者精神异常,所以培育药人多半会剥夺他们的心智成长,只把他们当成『活药草』养着以备不时之需……你算是个过于剽悍的特例。」

想起罗煞幼时被以薄刃割得体无完肤浸泡在不知名的诡异药汁内每每长达十天半个月的模样,绝魂发现过去的他从不觉得这有什么,现在却想皱眉头。

被批评为特例的封亦麒扯扯唇角,他也觉得自己的韧性够强……

「那蛊人呢?」他接着问。

「把蛊养在身体里,拿肉身当容器喂养毒蛊,长时间以后,不但毒功趋于大成,更可施毒下蛊于无形,全身体液都是剧毒,可以说是近身战的头号大敌……缺点跟药人差不多,但还有一点是一旦体内毒性平衡失常,短时间内会内力全失,严重的甚至可能走火入魔经脉逆流而亡。」

虽然他对这些毒蛊医药没兴趣,但好歹和罗煞,血魄一起生活了近十二年,即使没有刻意留心也可以说得头头是道。

封亦麒眼神奇特的看着他。

「说到这边,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啊?」他不懂。

「我在这本书上看到一个有趣的东西,你听听,」封亦麒就着油灯的光线念了起来,「『人蛊』意即将五岁以下的幼童自幼当成蛊来饲养,婴儿为佳日喂毒蛊药草,月浸毒液药汁,三百日成幼蛊,历时五年而大成,可针对特殊毒性药性对人蛊的性质做专门培育,相生相克更佳,九年可让人蛊互相残杀吞噬,成者即为蛊中之王。」

看完这一段,他才知道那个大胡子说的血魄不是蛊人而是人蛊代表了什么意思。

知道自己被人当虫子养了十二年,那种感觉真的不太好受。

「你该不会是想说,江枫口中的药人跟蛊人其实都是人蛊,他拿你们当蛊养,还打算在十三岁那年设计你跟血魄互相残杀好练成他心目中的蛊王?」绝魂皱眉,「其他人让他那么做?」

就算本来就打算利用他们分个高下,也不应该会做赔本买卖吧?

「只怕我们把十大恶人想太简单了,明着共同收徒,暗地里只怕少不了勾心斗角,我跟血魄应该也是江枫心机险恶的一环,不过他的诡计也是他犯下的最大错误,人盅最重要的一环就是不能有心,但我跟血魄在其他九人的锻链下个性鲜明又思考独立,加上原本应该让我们互相残杀的那年,不只我误打误撞救了血魄,血魄还孵化了九天龙蛊……我只能说期望与现实总是背道而驰的啊!」

绝魂听着封亦麒嘲讽至极的说法,没多说什么,因为他也觉得真的是讽刺悲惨到可笑的地步。

虽然说十大恶人确实有可能暗中勾心斗角又较劲,但他不愿去思考背后可能隐藏的真意。

「所以……你的结论是血魄跟你都是人蛊,那为什么你活蹦乱跳的,血魄却挂在床上装死?」

「因为十大恶人的私心与九天龙蛊,十大恶人的私心就别提了,你也知道他们为了压制血魄使了多少手段!害他原本应该可以拥有跟我一样的优势,最后却变成这种七零八落的体质,但那些不重要,你看这个,」封亦麒又抓起一本书翻到他要的那一页,「九天龙蛊,头似龙,生育四爪,尾如蛇,长满鳞片……九天龙蛊性好毒,会认主,吸食其主血液,代以毒一阶……」

「停,别念那些给我听了,重点是什么?」

绝魂很干脆的承认自己在毒蛊医药这方面的程度不佳,也对这些半点兴趣也没有。

封亦麒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重点就是接下来,书上说到九天龙蛊的毒性太强,承受九天龙蛊『反嗜』毒液的人,四个有三个到最后走火入鹰、精神异常,发狂致死……」

「那另外那个呢?」

「就是血魄,目前昏迷不醒。」封亦麟把手上的书扔回地上。

「……而且他也已经有精神异常的征兆了。」想起那个忘了很多事情却开心地笑着的血魄,绝魂的声音很闷,「办法呢?找到什么没有?」

封亦麒没答腔,抄起一把碎石丢出去,拍去手上的细沙,耸肩。

「只有一个办法可能有用,我自己想的。」

「靠,你自己想的有个什么鬼用?」绝魂很不满的道。

还以为他想说有什么好办法啊!结果竟然是自己想的馊主意?

「你找死啊?血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就是因为他体内的毒蛊作用吗?既然如此,就把那些东西全部清干净就好啦!」他的主意可以说是古往今来最干脆的点子。

「我知道你可以克血魄的毒蛊,但是这之中不包含九天龙蛊吧?」

他可没忘记当年的罗煞第一有明显的「中毒」征兆就是九天龙蛊下的狠手,虽然数多了以后罗煞也习惯了,但这已经显示九天龙蛊的毒性远远超过他们所熟知的任何一种蛊。

「我可能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吗?反正袭风把九天龙蛊的尸体也带出来了,把它炼成毒汁,我先喝下去让血液中产生足以克制这种毒性的药性,再开始救直魄。」封亦麒很平静的道。

这时候就要庆幸席君逸的巫之力有多好用,当初非常顺手的冒险吧死透的九天龙蛊带回来,现在「遗骨」刚好对他们有用。

「啥?你疯了啊?要产生药性至少需要七天,万一失败是绝对没救的,九天龙蛊的毒可没解药!」绝魂再也无法悠哉的靠着树干了,恼怒的对着封亦麟咆哮。

「不会失败啦!我已经习惯九天龙蛊喷的毒雾了,多少也有点帮助吧?再加上师父总说我放血伤身,什么奇珍异草煎的补药给我吃多了,失败的可能很低。」

垂眼看着自己双臂内侧无数道伤疤,用指尖在肌肤上移动,感觉那种凹凸触感。浅浅的疤痕都是刀伤,有些已经淡到看不出来了,有些才刚掉痂,这些疤痕都是他自己放血时留下来的。

原本厌恶身为药人的体质,抗拒永不停歇的喝药,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会为了救谁而自残的心甘情愿。他最爱的师父总会不舍的轻抚这些伤疤,夜里最贴近彼此的时候则是怜惜的亲吻……虽然理智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呆,心里却因为被救的人活下来而满足。

注意到他轻抚疤痕的动作,绝魂抿唇。

那些伤痕中,也有为了帮助柳煜歆而留下的吧?

那时的他只想到罗煞是药人可以帮忙,现在才知道每一碗药汁背后,隐藏了多少重量。

「你需要我做什么?」没有再大小声,他冷静的问。

封亦麒还挺诧异绝魂没有继续跟他吵的打算,他很庆幸自己隐藏了另一个更要命的步骤。

「明天我会要韩七去帮我找师父过来,算算武林那边解毒应该也差不多了,你就来帮我吧,从明天开始赌他一把。」

尽人事,听天命……他当初既然决定不让血魄死,就不会这么快放弃!

「不过,在那之前我还得确定一件事。」

翌日清晨,先理好九天龙蛊的「遗骸」丢到炉子上去煎煮,利用这个时间差,封亦麒走进血魄的房间,不意外地看见坐在床边的背影。

看着卓洛宇默默守在床边,一天比一天消瘦的模样,封亦麒走到他身边。

「你不恨他?」不管是不是误会,血魄毕竟夺走了他亲朋好友的性命。

卓洛宇背脊一颤,沉默半晌,才露出苦笑。

「……说不怨,是骗人的,不过事到如今,恨谁只不过是个想让自己好过点的借口……」

前几天,他从云飞口中得知所有真相。

面对应该是杀母仇人的云飞平静地说出,「你可以杀了我……你父母设计我主,所以他们被杀;我杀害你母亲,因而被你所杀……是很公平的事情」他只能回到房间,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人,沉默。

其实走到这一步,已经无法把责任归咎到谁身上,因为理智清楚知道,多杀一个,少杀一个,死去的人也回不来了。

身为人子,他不能说他的父母该背负多少责任,但事情确实因此而起,而他,满口承诺却连最简单的守护都做不到……凤儿纤细激烈的个性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发生了那些事情,又怎么能要求风儿否认亲眼所见与亲身承受的「事实」,去相信那些他最不敢相信的「誓言」……

想太多,看清太多,不想恨,无法怨,最后只能默默承受……

封亦麒冰封的面容稍微松动,他又继续问:

「如果血魄醒来……」你想怎么做?」

「他还醒得来吗?」他不懂盅也不懂毒,只知道随着时间流过,希望愈来愈渺茫。

「不一定啊,我只是想知道你要离开还是要跟他在一起……」虽然是爱,但爱不能代表一切,一天到晚面对杀父仇人,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还能继续爱对方……他必须先确定这些,才能做出决定。

他是想救血魄,但还没盲目到自以为是的剥夺血魄好不容易得到的宁静终局。

听出他话语中的暗藏玄机,卓洛宇抬头,迫切的看着封亦麒。

「你有办法?」

「你先回答我。」封亦麒不肯松口,毕竟卓洛宇的答案将决定他的作法。

卓洛宇噎了噎,低头看着仍然昏睡的血魄,忍不住伸手帮他把脸颊边的红发顺了顺。

大火中最后的印象,是他流泪微笑的模样……那还是他第一看见他哭泣的样子……

「……我想陪他回西域……因为他一直想知道在远离中土的国度,是不是会有不畏惧他、与他拥有相同发色瞳眸的族人……我会陪他回去。」

到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一切从头来过,对他们彼此来说,或许会比较幸福。

「即使他可能什么也记不得了?」封亦麒近乎咄础逼人的问道。

「记不得才好,他已经背负太多了……」

「就算他可能活不了多少年?」

「我已经决定会跟他一起死了……不是吗?」

听见他这么说,封亦麒无声的笑了,背对他的卓洛宇没看见他的笑,只听见他继续道:

「真是的,结果还是换我玩命了吗?」

没头没尾的话语让卓洛宇狐疑的皱起眉,转头瞪他。

「如果你打算离开,我会亲手杀了血魄,让他在无憾的时候死去,但如果你愿意给他更多幸福,我当然要救醒他。」封亦麒毫不在乎的瞪回去,态度理直气壮到让卓洛宇不知道该不该掐死他。

「所以他有办法醒来而不变成那个什么人蛊?」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让他在这些日子里都一直煎熬说等凤儿醒来又必须亲手再杀他一!

「我是不知道别人行不行啦,但江枫那老头就是专门把我培养来克制血魄体内的所有蛊毒,总得赌一吧?」

几乎是得到肯定的答覆,卓洛宇就已经站起身,抓住封亦麒。

「救他,可以的话……拜托救他……」

他已经顾不得自己是用什么口气了。

「很好,能让你甩恳求的啊……我稍微觉得挨那刀挨得心甘情愿一点了。」封亦麒咕哝。

「唉?」

自从那夜以后,封亦麒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乎没吃三餐,只要靠近紧闭的门扉,就可以听见极力压抑的微弱痛苦呻吟和乒乓、捣毁房内摆设的声音。

现在,他们终于知道为什么封亦麒要赶在柳煜扬来以前先一步开始服用毒药――因为他不希望柳煜扬知道他这种模样。

他们听得忧心忡忡,只有绝魂还能习以为常的按时拿了放满药碗的拖盘进去。

「你们什么都不用想,这是那小子自己决定的路。」面对他们眼中的不忍,绝魂直接用这句话把他们赶走。

这天,韩七的大师兄正在教云飞怎么理要煎煮给封亦麒喝的药草,就看见柳煜扬与韩七牵马走来。

「柳公子。」

「别来无恙,一切都还好吗?」柳煜扬温和的打招呼,眼底有抹很淡的牵挂,「我那徒儿可好?」

见到绝魂带着柳煜歆从屋内走出来却没看到封亦麒,柳煜扬就大概可以料到他可能又逞强了。

「呃,事实上我们正在等你呢。」大胡子抓抓头,把柳煜扬引入主屋,与众人纷纷入座,才开口概略把事情解释一遍。

认真看来,封亦麒所主张能救血魄的方法,其实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因为十大恶人的私心,想用罗煞牵制血魄,所以只要封亦麒的血搭配特殊药方,就完全能够克死「毒煞」江枫施展在血魄身上所有种类的毒蛊,再经历七天服用九天龙蛊剧毒的煎熬,剩下唯一有困难的只有制作最后那帖药方的药引――药人的心头肉一钱。

对封亦麒来说,他完全信任的人只有柳熠扬,所以必须在柳煜扬到来以后,他才愿意自残那一刀。

听完说明后,柳煜扬的神色平和到看不出情绪,只有柳煜隐歆约注意到。

他脾气好到几乎可以说是没脾气的二哥似乎……动气了。

先行告退,柳熠扬依照他们的指点找到封亦麒的房间,推开房门,扑鼻的是充斥药味与其他异味的窒闷空气。

阴暗的房间中,不用多少时间就看见坐在地上靠着床,闭目养神的徒弟。

那已经不是原本爱干净的封亦麟会有的模样了,凌乱的衣衫与长发,憔悴的脸色,还有被咬得血迹斑斑的嘴唇……柳煜扬无声叹息。

「麒儿。」没有关门,动手推开窗户,他在诧异睁眼的封亦麒面前蹲了下来,「为师教过你,记得保持屋内的干净,对身体好的。」

不舍的替明显瘦了一圈的封亦麒整理好长发,抹去他唇上的血渍。看了眼凌乱脏污的床榻,柳煜扬将他抱离冰冷的地面。

没有责备的口吻表明了支持,让封亦麟放松了心。

「师父……」苍白的脸色让他脸颊上尴尬的红鄢更加显目。

「换间房,师父帮你净个身,该做什么你可以一边说给师父听。」

封亦麒眨眨眼,露出愉快的笑容,靠在他肩侧,满足的闭上眼。

「师父,我好想你……」疲倦与安心让他说了几个字以后就睡着了。

没注意到柳煜扬的脚步顿了顿,以及温柔的轻喃回应。

三个多月过后――

他感觉好像只是睡了一觉,很久不曾有过的安心歇息。

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必担心,什么都不需害怕,就只要沉睡,怀抱着温暖的感觉。

如果醒来了,这种感觉就会消失吧?

如果失去那股温暖,他会遗忘所有感情吗?

他好累,也不想放开那份温暖,所以拒绝睁开眼,抗拒去回应。

可是,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某一天,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将他推回现实,他醒了过来。

吃力的睁开睡,久违的光线让他难过的闭眼,仅仅这样细微的动作就惊动了床边的人。

「凤儿。」卓洛宇惊喜地握住他的左手。

血魄楞愣的看着他憔悴的模样,有一时半刻反应不过来,

他最初的反射性思考是要宰了卓洛宇,但那声欣喜关切的呼唤与温柔眷恋的眼又让他以为自己还在假装舞伶雷鸣风……困惑间,已经被卓洛宇倾身抱住。

有些熟悉却更加陌生的体温,血魄没有反抗,静静将目光投向房内的桌案,看见桌上烛火闪烁的橘红色光芒。

火……大火……

血色的眼瞳睁大,停顿了很久的思绪终于开始运转,也想起了大火燃烧中的佛寺屋梁倾倒的瞬间,那双倒映着自己身影的遽黑眸。

他与他……不是都应该死了吗?

一幕幕回忆在思绪间闪过脑海,血魄蹙眉,抬起左手,看不见手上原本该有的伤,只有淡淡的伤疤。

「我睡多久了?」

开口说话才发现嗓子没有预料中干涩,在卓洛宇松开手臂改扶他坐起后,血魄眼中的困惑更甚。

身上的伤几乎都没感觉了……依照他的伤口复原速度推断,如果那样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他至少也睡了半年?

「快四个月了,我找煜扬进来替你诊断一下。」

几个月的时间,足够卓洛宇和柳煜扬熟稔,其中卓洛宇比柳煜扬稍长几岁,因而直呼其名,柳煜扬则不改一惯作风的称呼声卓兄,至于天生爽朗的韩七,更是早以兄弟相称。

怎么可能才四个月?他的伤不应该好那么快……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等……」血魄反手拉住他,「云飞在这里吗?」

卓洛宇一愣,旋即会意。

「我先让他进来看你,因为他的伤势甚重,需要疗养,所以每到午后就会被韩七遣去午歇。」

血魄点头,看着卓洛宇离开的背影,眼中复杂光芒闪烁。

血魄的心计比常人,换言之就是他思考周到、思虑远,说难听点就是他想很多,总是喜欢把所有事情分析清楚。

知道自己没死成,忆起自己欠卓洛宇太多,还有现在未明的局势,不免又开始想弄清楚自身境与环境,好做出下一个计划。

其中,最不可能欺瞒他任何事情的,或许只有云飞了。

卓洛宇离去没多久,房门口就传来他很熟悉的敲门节奏。

「主人。」

推开门,云飞走了进来,看见昏迷数个月的血魄终于醒了,忍不住哽咽的在床前跪下。

血魄用左手提起他的下巴,观察他的脸色与眼中神情,半晌,满意的露出笑容:

「给我杯水,坐下说话。」

「是,主人。」云飞连忙到了杯热茶侍奉血魄饮用,而后拿张椅子坐在床边,「主人,你要我说什么?」

「全部。」

「好的,火烧千佛寺的时候我没瞧见但听说是袭风与绝魂一路挖地道把您跟卓洛宇救出来的,所以武林中都以为你们已经死了。出计划的是柳三公子,现在袭风已经离开去陪白彦海在武林中善后,柳三公子则在等您两个月以后被绝魂带走,前些日子韩七的大师兄也说有事要先离开……」云飞边说边忍不住按照他当随侍的习惯,动手帮血魄将血红色的长发整理整齐,绑成一条最不碍事的长辫。

挖地道……血魄无奈闭眼片刻,他早料到这群家伙就算想插手做些什么,也一定是夸张到没有实力做不得的法子……但是挖地道?

示意云飞继续说下去,血魄渐渐的再也无法保持无动于衷的平静表情。

听云飞说卓洛宇从清醒后就拖着伤重的身躯在床边守着他,更在他服用药方后却昏迷数日毫无转机时毫不犹豫说大不了再一起死;罗煞自愿饮下九天龙蛊的剧毒,亲手剜下心头肉当药引炼制丹药救他……每一件都让他知道,这条命能捡回来是费了多少人的心血。

连他自己都不想要的破命,在这些人的努力下从阎罗王手中抢回来了。

发现血魄看着自己的眼神很奇特,云飞关心的看着他。

「主人?您不舒服吗?我去找人帮您看看……」

「不用。」左手拉开云飞的衣襟,本应平坦光滑的胸膛烙印着怵目惊心的丑陋伤痕,虽然表面上看来伤口已经愈合了,只留下凹凸不平的伤疤,但这种伤到肺腑的重伤,后遗症会跟随云飞一辈子。

云飞看着他,眼神困惑而关心,指尖下感觉到的心跳没有任何变化。

「你继续说。」血魄发现云飞胸口的疤痕怎么看怎么碍眼,收回手让他自己把衣衫整理好。

「在主人你昏迷的时间,韩七他们师兄弟两人有帮卓洛宇作调养,不过因为当初他为了千佛山之约,服用了伤经脉的丹药增加内力,所以功力大打折扣……」

偷看了没什么表情的血魄一眼,云飞不敢迟疑却胆颤心惊的说出接下来的话:

「至于主人您……因为您服用过量的毒药伤身,加上体内毒蛊都被清除的关系,您的内功等于全废……」

他直接省略过程只留结果,不敢跟血魄说把它体内毒蛊清除干净的过程有多可怕,所有照顾血魄的人在那半个月都吧解毒丹当糖吃,当水喝,绝魂就是因为担心身体最为孱弱的柳熠歆被波及可就直接没救了,才毅然决定把人带走。

原来是因为体内那些小家伙不是被赶跑就是被杀光了,他的仿才会愈合的那么顺利吗?

若有所思的垂眸,血魄没什么大反应。

现在的他并不在乎能不能活下去,也因此不在意一身功力就这样付诸流水。

只是……小龙生来保护他,死了也还是救了他……

冰冰冷冷,会用硬角轻顶自己撒娇,依附在肩膀上忠心耿耿守护的重量,再也不存在了

「主人……」云飞担心的唤他。

血魄在瞬间收拾好心情,徐徐露出笑容,笑得不怀好意。

「怎么,你该不会以为没了武功就不能杀人了吧?随便找座山待个十来天,我就能弄到足以在武林中横行的毒药。」只要他不曝露这人人喊打的身分。

「我不是这个意思……」云飞慌张的想解释。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屋外的人也来一阵子了,你先出去帮我准备些食物。」

少了毒蛊在体内作用,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感觉到饥饿。

「呃?」

光看他那脸惊愕就知道他完全没注意到屋外的动静。

「警戒心太差了,云飞。」

「很抱歉。」云飞很是惭愧。

「只是提醒你以后要注意。」血魄轻笑,「我饿了,弄完食物给我你就去休息吧。」

「是:主人。」云飞替他拉妥棉被、整理好长辫,恭敬的退了出去。

云飞离去后,卓洛宇跟柳煜扬走了进来。

「罗煞呢?」血魄眯着眼笑,「真难得他会让你和我共一间房呢。」

「他还在休息,我没告诉他你醒来了。」柳煜扬温和的道。

要剜下心头肉可以说是拿命在赌,就算只有小小的一钱,也让一向身体健壮的封亦麒在床上奄奄一息了半个多月,更别提他一能下床走动就又开始放血制药了。

柳煜扬在心疼之馀也稍微有点动怒了,他气恼徒弟过于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看出他的心疼与担心,封亦麒很识相的每天喝药午歇,努力把消掉的体重与肌肉养回来,自然无法阻止柳煜扬前来「找死」。

血魄耸肩,把左手伸结柳煜扬让他把脉,随后报出一堆药名和数帖药方。

「记起来了吗?袭风跟卓洛宇都可以用,用来修补受损经脉和增加内力的药方,当然,也给我弄几份来吧。」云飞需要。

似笑非笑的说完,他接过卓洛宇手中的药碗。合作的把药汁喝完。

又浓又稠的苦涩药汁他喝得面不改色,喝完后忽然笑脸一收,面无表情的直接倒头准备睡觉。

梆煜扬微怔,将关心的视线投给卓洛宇。

他是听说血魄喜怒无常,但这样毫无预警的情绪转交也太突然了。

盯着血魄难掩僵硬的背影半响,卓洛宇摇摇头,只是默默上前替血魄吧有些滑落的被子拉好,比比门口示意柳煜扬出去谈。

房门开了又关,血魄松了口气。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卓洛宇。

自从想起自己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以后,沉重的心痛与愧疚就让他沉闷到快无法呼吸,所以尽管想对他好,却无法正视他的双眼,又担心自己的态度再伤到他……干脆把人全部赶走算了。

接下来的几天,血魄一直表现得很「正常」――只是睡觉的时间多了点。

不过,只要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只有云飞能在房内停留超过一刻钟,其他人进房约莫两炷香时间,他就会准备歇息了。

「卓老大,这是怎么着?」韩七坐在院子里,看着不知道第几从屋内走出来的卓洛宇,茫然的问。

虽然血魄表现上不动声色,但疏远的举动也太明显了吧?

结果柳煜扬若有所思,封亦麒咕哝了一声胆小鬼,云飞闭嘴不谈,卓洛宇毫不在意,只有他愈来愈不安。

就是因为有某种答案呼之欲出,他只好每天从早到晚抓了要理的草药在看得见血魄房间的走廊上边吹冷风边抓药……还可以看雪满天飞舞。

真命苦,竟然得顶着风雪有屋进不得,就算他从北方来的比较不怕冷,也不该被这样摧残吧?

「没关系,再等等……」随手挥去肩膀上的雪,卓洛宇平静的道。

他大概也知道血魄在想什么,只是他对风儿一向很包容,并不介意他需要更多时间去想清楚,倒是另一个问题……

「我又不是混山寨的,叫什么卓老大?」

把他叫得跟山寨大王一样……

「因为你是老大。」

「……」

跟韩七熟稔后才会发现他在武林前辈面前那正经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真正的他活泼开朗而且孩子气重,怪不得他家大师兄动不动就想挥巴掌给他,离去前还很汗颜的说师弟没教好请多包涵……

「算了,这边拜托你看着,我去练功。」自从柳煜扬按照血魄说的药方每日煎药给他喝,他就忙于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这样他才有办法陪凤儿去所有想去的地方。

韩七重重点头,咬着草根,随手理药材,一边看着在卓洛宇离去没多久后,端着托盘走向血魄房里的云飞。

注意到他的目光,云飞稍微颌首当作礼貌上的招呼,韩七露出愉快的笑容。

他看过很多因为发色眼色与中原人迥异而受到歧视的异族人,也看过很多在困苦中求生存的人,但没有一个像云飞这样,拥有一双温和而包容的眼睛……

云飞走进房间。看着明显在发闷的主人,把午餐放到桌上。

「主人?」

卓洛宇与柳煜扬负责药品,但血魄的三餐与沐浴更衣则由他服侍,是血魄坚持吩咐的,「云飞,这里在哪?」

「千佛山东南方不远的小城镇。」

「他们有限制你的行动吗?」

「没有……虽然我也没离开过。」他的外貌太显眼了,所以只待在宅院里。

「那么,你能想办法弄到马匹吗?」

马匹?

「主人!您还不能负担赶路的疲累……」终于明白他在问什么的云飞惊愕的看着血魄。

「再不走就走不了了。」血魄叹气。

再不走,他会无法离开用那双眼凝视他的男人……

「可是……为什么要走?」云飞讷讷的问。

云飞竟然有胆子反问他了……血魄惊奇的看了云飞一眼。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云飞,但血魄知道「现在的」自己喜欢云飞的改变。

「因为,」爬下床在云飞的搀扶下走到桌边用餐,血魄慢吞吞的回答,「我宁愿在他原谅我的时候离开,也不要留下来直到他再度恨我。」

很不可思议的,在体内毒蛊尽除后,他竟然可以很平静的思考这些原本会令他心神大乱的东西。

时间会改变很多事物,总有一天,也许不用多久,也许还要很久,卓洛宇会记起杀父杀母,毁宗灭族的仇恨,然后开始很他……死亡可以在事情正圆满的时候为幸福落下终局,活着就必须经历改变,就是因为承认了自己爱他,才明白内心究竟有多怯弱胆小。

离开他思恋或许会让他心痛,但怎么也没有被他憎恨来得心碎,两权相较之下取其轻,他在醒来的第一天就已经下了决定,会拖延了这么多天,只是担心云飞的身体。

至于其他人……欠他们的恩情就由那几帖在武林中价值千金的药方回赠,至于他们的想法与心情,他已经没有余力去关心了。

「主人……」

「这两天弄匹马给我……」

云飞静静的看着血魄,湛蓝的眼中有丝迷雾,他只是希望血魄快乐……离开了卓洛宇,血魄会开心的笑吗?

可是,他想不到任何字句可以反驳血魄的说法。

「遵命,主人。」

血魄不再说话,任由云飞替自己按摩右手手臂,在他吃完后收拾碗离开。

房间只剩自己一个人以后,血魄低吟。

「唔……」另一个让他犹豫的问题来了,究竟要不要带云飞走呢?

如果留在他身边,云飞一辈子就只为了服侍他而活,但是丢弃云飞又担心他被欺负……真是伤脑筋啊……

「小龙,你说该……啊,你已经不在了啊……」

习惯性想对小宠物说话,试图抚摸它冰凉鳞片的手停在半空中,血魄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肩,静静把手放回被子上。

一夜无眠。

几天后,云飞通知了血魄可以离开的时间。

是夜,血魄穿好了衣服,轻轻推开房门――之所以走门不爬窗,是因为现在毫无武功,爬窗万一弄出了什么声音惊动众人就不好了。

才走没两步,就感觉后颈的寒毛竖直了,那是一种本能的危机感。

反射性地往让他不安的地方望去,一道人影已经逼近身侧,出手就把他拦腰抱起。

血魄眼睛一眯,翻掌往对方颈项击去,没了内力的攻击轻而易举的被挡了下来。

他没使全力,因为猜到对方是谁,怕不小心伤到他,所以有所压抑,但整个人被箝制住让他很不爽。

「……为什么你总想一个人离开我?」卓洛宇的叹息把他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给堵回去了。

不是责备,他没有怪他的意思,可是叹息中隐含的哀伤更让他难受。

卓洛宇把他她了过来,低头抵着他的额,微弱的月光让两人的表情成谜,但依稀可见他眼中的专注情感。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他应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要离开啊!

「我每夜都在这里守着。」理所当然的话语背后,隐藏的是痴情与不悔的爱。

血魄愣了愣,旋即恼怒。

「卓大少爷,卓庄主大人,冬夜大雪的你三更半夜不睡觉,每天来我房门口当门神做什么?」偏偏他武功全没了,根本没注直到门外有人……

「抓凤凰。」卓洛宇轻笑,抓着他回房,「天冷,进去吧。」

「不要,我……」剩下的话很没种的在卓洛宇的注视下消失,血魄暗暗咬牙,咒骂自己愚蠢。

要走就把话说完,不想伤害他就根本别开口,这把话说一半是想怎样?走不了又伤了他?

卓洛宇面无表情的走进房,拉了椅子坐下。

「凤儿,过来这里,『我们』需要谈谈。」

血魄站在门口没动,看着他的背影,犹豫。

「不想谈?若你坚持要走,我拦不住你……从一开始见面我就知道我无法强留你,可是我必须让你知道,对现在的我来说,你是我唯一活下来的理由,如果你打算离开……这辈子就真的无法再见面了。」

点燃桌上的烛火,背对他坐下时卓洛宇说得很平稳,可血魄愈听双眼愈睁大,等听他把话讲完,直魄也差不多快用杀人视线把他的后脑刺出两个洞。

这家伙是在以性命威胁他?

复杂的感情在胸口翻腾,堵得他呼吸困难,只好关上门到桌边坐下。

烛火下,卓洛宇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漆黑邃如子夜星空的眼专注的看着他。

血魄沉默,看着火焰眺跃,一字不吭。

透过火焰,他还可以看见大火燃烧的佛寺中,卓洛宇对他露出笑容的模样。

又过了一会儿,卓洛宇慢吞吞的开口。

「凤儿,看着我好吗?」如果要谈话,他不希望错过他眼中任河一丝情绪,因为从以前到现在,他这情人都很会心口不一的掩饰内心。

闻言,艳红的眼瞳把焦距从烛火灯蕊移到他脸上,眼底有着脆弱的防备。

「为什么要偷偷离开?」

血魄无语。

「你……还爱我吗?」卓洛宇换个方式问。

「我爱你。」血魄回答的很肯定,乍然得知真相的瞬间是难以厘清紊乱的感情,但是现在他不需要思考就能说出口。

卓洛宇笑了。这是他七年来苦求不到的答案。

「爱我却必须离开?」

迎视他盈满炙热情感的黑瞳,恍偬间与嘲讽冷漠的眼重叠了。

再也不想看到他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可他做出的事情没有一样能挽回……

他没有罗煞、绝魂他们那么无私,他的离开不是为了让心爱的人能过的更好,只是想保护自己,因为从他学会思考开始,就不断的在思索自我保护的方式……他只是不想再心碎。

「我爱你,可是我想带着你的爱离开。」闭上眼,他知道这是自己欠卓洛宇的,无论如何,都必须把话说清楚了再走,「不过,我欠你的一定要还……」

话没机会说完,卓洛宇自嘲的苦笑打断他未出口的歉疚。

「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一种无力感吞噬着内心,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看着血魄愕然的表情,卓洛宇有些疲惫的叹息。

「凤儿,你从不相信我对你的爱胜逾一切,可以维持到我性命终止的那刻……对吗?」

血魄被他脸上哀伤的表情镇住了,那双充斥爱恋与痛苦的眼让他张口却无法发出声音。

「你无法相信我宁愿抛弃所有亲情友情选择你……」

「所以就算我对你说我竟然没血没泪的觉得双亲、胞弟与族人死尽后,就没有责任牵挂可以阻止我爱你这般大逆不道、天理难容的话……你也不会相信我,对不对?」

不管理智怎么责备自己,为他而痴狂的心无法抑制的这样想,内心丑陋的自私总在不经意间冒出头,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为此感到丝丝窃喜。

因此自责,因此憎恨自我,他总是在表面假装若无其事,在夜里忍受煎熬……然后,当心底紧绷的弦崩断的这刻,他看不见血魄焦急摇头的动作,听不见他忧心的辩解,只能强忍哽咽地诉说那份失控的无力。

「就算我承认我其实恨我娘恨了七年,因为她的私心害我无法陪在你身边、无法阻止你离开,就算我说我恨卓家加诸在我身上的责任迫使我不能抛下一切陪伴你……即使我跟你说我永远不会恨你,我只恨老天爷让你爱我却不给我证明我会爱你到永远的机会……你也还是不相信我吗……」

看着他,卓洛宇痛苦的问:

「究竟我该怎么做,你才会愿意相信我?或许我只能在你知道我爱你的时候自我了断,让我对你的感情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这样你会愿意接受我的爱吗……」

泪水自眼角滑落,可是他浑然无所觉……

乓!再也听不下去的血魄踉跄起身,撞倒了椅子发出不小的音量,也打断了他的话。

血魄心底掀起了惊滔骇浪,他非常清楚像卓洛宇这样的世家子弟说出这样的话,等于是颠覆掉他所有的认知,更要承受背德逆伦的煎熬……他在这种心情下自我折磨多久了?

他从来都不知道在卓洛宇平静的表情后,是这样的情感冲突……

心疼,只为他,心痛,却是针对自己的自私。

只想要保护自己的后果,就是漠视了最爱的人有多痛苦。

明明就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多相信他一点……结果却只能让他用这样绝望的嗓音说出了无生意的沉重哀伤……

走到卓洛宇身前,俯身亲吻他,尝到了眼泪的味道。

挑逗意味极浓的吻逐渐入,卓洛宇下意识的搂住他的腰。

唇舌交缠间,变得低哑的噪音呢喃着他的名:

「凤儿……告诉我你希望我怎么做,我会做到……」

他的傲气不复存,只剩下近乎卑微的哀求。

想爱他,想要他,可怎么也抓不牢,无法强迫又舍不得放手的感觉是那样的无力……

血魄颤了颤,分不出胸口几欲窒息的痛苦是为了什么。

「安静点……」同样转沉的嗓子微喘地打断他的碎语,血魄主动把舌伸入他口中,不让他继续说话。

思绪一片空白,只能专心投入让彼此意乱情迷的热吻。

亲吻结束后,搂着努力调整呼吸的血魄,埋首他胸前,低语:

「别离开我。」

面对他再一示弱的要求,血魄闭上眼,无力的屈服了。

「……以后你想走可走不了了。」

罢了,反正是他欠他的……若未来真的受伤,反正也不是没心痛过……起码应允的现在,不会再伤害他……

听见他变相的承诺,卓洛宇渴望地凝视他的眼,在确定他眼中的认真后,露出让他心疼的狂喜与安心。

血魄浅浅的笑,再亲了他一下,然后松开揽住他的手,打算去跟云飞说可以回房睡觉了。

可还没离开两步,就又被抱紧。

「凤儿!」

有些患得患失的低唤让他放弃拍开腰间的手臂,谁叫洛宇会这样也是他害的。

「卓太少爷,你好歹让我去把云飞叫回来……」

血魄担心忠心的云飞会傻傻地在下雪的夜晚等他一整晚,可拖个大包袱去叫人更蠢。

「别提别的男人。」他的声音很合。

说穿了他其实很介意血魄连沐浴更衣都让云飞服侍。

「喂!」横了他一眼,血魄虽然不介意一整夜安抚这个难得脆弱的男人,但自己在温暖的床上与情人耳鬓厮磨却让侍从在外头吹冷风,总让他已经少到不能再少的良心感到有些愧疚。

「我有请韩七去拦他。」卓洛宇老实交代。

血魄满意的笑了,再主动亲吻他……

另一边,韩七看着没等多久就面色如常同意跟他走回大宅院的云飞,替他牵过手中的一匹马。

「你好像并不惊慌血魄的失约?」

「计划常常有变,主人说若他迟到一刻钟就表示计划取消了。」血魄通常很准时,逾越了约定时间一刻钟后,血魄就会自行改变计划,而他要做的事情就是确保自己的安全,并且想办法配合血魄。

虽说他通常会尽量多等血魄一天,但既然这要暗中离去的想法已经被韩七知道了,八成也走不了了。

不过……若当真依照韩七所说的,血魄被卓洛宇逮到了……他希望结果能往正面发展。

努力至今,不管血魄会做出什么决定,他只盼望血魄能选挥一条可以笑着走下去的路。

韩七瞥了眼他牵着缰绳的手,注意到冻得发白的指关节,忍不住叹气。

「说得有理……我去厨房弄点热汤或参茶给你喝吧,」

真是的,身体还没调养好就在外头吹冷风吗……韩七将马匹安置好,拉着他就往厨房走。

啊?

感受到握住手腕的手掌透着烫热的温度,云飞忽然涌上一抹不自在的慌张。

「不,不用了……」

「拜托,看你凉成什么样子,你在照顾主子以外也多照顾照顾自己吧?」

云飞闭上嘴,他很习惯服从强势的话语,只是……看着抓住自己手腕的手,带着坚持而不强硬的力道,不会弄他却也挣脱不开……

掌心贴着肌肤……很温暖。

日,血魄独自去了一趟罗煞的房间。

坐在床边看着封亦麒还是脸色苍白到像是没办法说几句话的模样,心底徘徊的千言万语到最后只剩下一句……抱怨。

「你真的很多事啊,罗煞……让我死在那场火中,明明就也不错……」

结果要死没死成,更走也走不掉,还为了安慰卓洛宇把自己给卖了。

「看看你,真的有够狼狈的。」上扬的红唇有些奚落,有些嘲笑,笑弯的大眼却透露出些许的关心。

他们四个人个性迥异,但在别扭程度上,倒是不分轩轾。

「呸!我救你只是想告诉你别太自以为是了,真正的幸福应该是对明天的期待,而不是死在幸福当下,之前欠我的帐还没还完,一死百了后又留一堆麻烦给我,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封亦麒粗鲁地道。

追根究底他硬是要把血魄从鬼门关拖回来的原因,很可能只是想把血魄老爱说的那句「幸福是谎言」塞回他嘴里逼他吃下去。

妈的,谁要他竟然敢质疑师父!

被他说得有些恼了的血魄瞪他,血红色的眼瞳眯起,看着他毫无血色的面容,半晌才又笑了。

「这就算你说对了吧,我也该试试看在梦境外的地方找幸福了。」

今天清晨醒来,发现卓洛宇根本没睡,只是静静的看了自己一整晚,在四目相交的那瞬间,他就知道自己该学着相信:不是相信永恒,而是相信说出承诺的那个人,那个爱他近乎痴狂迷恋的男人。

「姓卓的终于打动你了吗?」封亦麒很感慨,他还在担心万一血魄脱逃成功,害卓洛宇忧郁下想寻短的话,柳煜扬不知道有多困扰,然后他又得去想办法把血魄从这广大中土的某个角落挖出来。

幸好解决了。

「做什么说得好像他有多辛苦一样?」血魄轻笑。

「因为你帮我们三个帮得很愉快,却对自己的感情理的很呆。」封亦鳞说得根直。

什么叫很呆……血魄嗔了他一眼,他只是心软了,因为现在的卓洛宇表现得很明显,一旦失去他,很可能会绝望自缢……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血魄想了想,突然问道,「罗煞,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四个对感情没把握时,都只想要远走高飞?」

他是在今天清晨才忽然想到的,做决定的时候倒没多想。

封亦麒被他问得一愣,想了半天才不确定的回答:

「大概是因为不想伤害所爱的人,又不想再受伤,加上十大恶人总是教我们要避开危险又难以理的东西……」惹不得总逃得掉吧……这大概就是他们最下意识的想法。

结果明明他们四人一身武艺足以纵横武林,遇到感情事却一个个都是龟孙子,只想装聋作哑逃到天捱海角假装自己还可以独自一人逍遥快活……

讲穿了还真他娘的窝囊到家……

看出他的郁闷,血魄吃吃的笑了起来。

「你再笑啊!信不信我揍你!!」被他笑得很不爽的封亦麒冷哼,「说认真的,你们两个没问题吧?」

虽然他跟卓洛宇确定过了,但是血魄呢?

若是他因为误会把柳煜扬伤成这样,绝对没有勇气再被爱……

血魄唇边的笑容敛去,平静的看着封亦麒。

「或许吧……也许是他先被憎恨与责任逼到无法爱我,也许是我先受不了自责无法继续爱他,更或许在彼此受不了前,这条命已经结束了……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血色的眼有丝迷蒙,这世上或许任何事情都可以用礼教或因果循环来解释,就只有感情无解,可他也不想再钻什么牛角尖了,未来的事情就留待未来分晓,至少现在,他与卓洛宇还相爱。

「再过几天等他功力恢复差不多以后,我们要去西域,如果没意外,这应该是最后一道别了,往后有缘再见吧。」

离开了就不会再回来,这中原武林没有值得留念的地方。

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封亦麒哼笑:

「你也该赶快滚了,中原武林想把你千刀万剐的人多如牛毛。」他说得更干脆。

血魄露出笑容,正经道:

「谢了,罗煞。」以前跟现在都必需谢谢他,如果没有他的努力与多事,血魄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还站在这边说话。

「不客气,但你别想用这两个字把欠的债撇干净。」封亦麒也说得很认真。

标准罗煞风格的回答。

血魄露出笑容,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一直到日落西山,血魄才起身离开房间。

决定离去的那天,封亦麒没来送行,血魄也不在意。同为十大恶人之徒的他们,对彼此的感觉很复杂,虽然不至于说是亦敌亦友的微妙关系,但也称不上什么患难之交,也许得知对方有难时会愿意费尽心力援救,但在对方还活蹦乱跳的时候,多看一眼都有可能打起来。

所以,终归究底一句话――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同时,更大出众人预料的,血魄忽然决定不带云飞一道走。

看着难掩慌张表情的云飞,他把人叫到一边去说话。

「奇怪我为什么改变主意不带你走了?」血魄笑着,眼带无奈的看着云飞不安害怕却不敢多说什么的表情。

曾几何时,曾经满意云飞逆来顺受又安静服从的自己开始希望云飞能告诉他什么才是他想要的?

「一辈子只跟随我这个不称职的主人,对你来说并不能算是好事啊,云飞。」

「可是,主人,我……」张口,还是无法把话说完,云飞只能哀求的看着血魄。

「别露出好像要被丢弃的宠物狗一样的表情,」血魄伸手抓住一撮金发,淡淡的月辉在手上披散,一直都只把我的意志当作唯一的你,也该是去寻找自己想走的路的时候了。」

对于这个对他忠心耿耿到连自个儿的生死都不当一回事的云飞,血魄确实是把他放在心里了,所以才认真的替他做打算,而不是只为了自己方便继续带着他好随时随地有人服侍自己。

他的用意是好的,眼前的人却露出难以掩饰的无助,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无情的丢弃养了十几年的老狗……

「成了,别这样看我……我跟你约定,那个北海来的不是打算带你去北方看看?就去走走吧,一年后我去找你听你的答案,届时如果你还是决定一辈子只想服侍我,我会带你走……还是说,你不相信我的许诺?」

他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云飞很清楚的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识好歹,血魄会直接把他给扔了。

「遵命,主人。」虽然他对什么北海一点兴趣也没有。

现在的他还不知道前往北海的未知会带给他多大的改变。

血魄很满意他的听话,转头对与卓洛宇同样话别结束的韩七放话。

「我收藏的月光先借你,给我保护好了,若他全身上下少了一点半点或受了什么委屈,可别怪我跟北方人结仇了。」

而他的复仇向来是十族连诛。

「……」韩七扎扎实实的翻了个白眼回应他。

是谁把这魔头救回来的?

策马走在官道上,血魄看着神态比他还轻松的卓洛宇,总感觉有些不肯定。

「你真的要陪我去西域?」

「当然,我的衣冠冢都立了,难道还『借尸还魂』的跑去中原武林搅和?」

「算你有理,不过先陪我去个地方拿路费。」

他们现在是两袖清风,谁叫卓洛宇是个死人他则是身上一向不带钱,至于罗煞的大方资助他全塞给了云飞,所以再不找点银子,只怕就要卖马了。

「嗯?」

「既然不会再回来了,就去把十大恶人的藏宝库挖空吧,值钱的全带走,太累赘的就留给其他三个家伙……」他笑着开始精打细算。

「凤儿,你当真那么喜欢搬空别人的财库吗?」卓洛串好笑的叹息,「可是我现在一穷二白的没什么给你玩啊。」

「晤?那找辆马车好了,把金银珠宝全带走给你到西域作生意去。」他想起卓洛宇的经商能力。

虽然也不一定需要让卓洛宇去辛苦赚钱,但作生意可以让他有点事做,才不会每天闲闲没事干的胡思乱想又黏他黏得紧。

「……」

自此以后,他们再也没回来中原武林,有关他们的故事在岁月流逝间逐渐被人遗忘。

三年后,江南柳家开始与西域一家名为「红风」的商家有生意上的往来,从南方卖出丝绸、茶叶,自西域引进香料、瓜果、各式手工精品,以及罕见的葡萄酒,大大赚了一笔。

至于红凤的老板……身份成谜。

第三章

她生长在辽阔的草原上,是族里公认舞跳得最好的姑娘,族里的男人都宠她爱她,女人也疼爱她照顾她,她有着一头如火焰夕阳殷艳红的长发,跳起舞来像红在草原上盛开。

他们一族热爱舞蹈歌乐,她的舞更能让最凶悍的马贼甘愿退去,她是全族上下珍爱的凤女,总是无忧无虑的赶羊儿去吃草,然后和姐妹们在大草原上一起唱歌跳舞,让笑声充满草原的每一角。

有一天,族里的男人救了一个被马贼袭击的商队,她则意外爱上商队的一个汉人男子。

她为他的诗赋才华倾倒,着迷于他与族中男人迥异的尔雅气质,当明白自己心中的情意后,她抛弃所有,在他的承诺中与他一同前往他的故乡。

爱上了便爱上了,付出真心就无怨无悔,她忽视父母长老的规劝,执意追寻真爱,年轻的她从未想过为什么族中的传说总诉说着祖先们不是被异族的情人伤害,就是杀掉自己最心爱的人。

中土是个封闭的地方,女子不能尽情歌唱,也不能跳舞给所有人看,尤其她在草原上被称做草原之的美丽长发与双眼,更被视为异端妖怪。

大人厌恶她,小孩畏惧她,他则要求她戴上纱帽,遮掩了她引以为傲的颜色。

她以为,至少他的家人都会跟他一样喜欢她,结果却让人失望。

她被安置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除了他以外没有人会推开那扇紧闭的门扉。

待在窄小的房内,她看不见草原羊儿,也望不见蓝天。虽然寂寞,但只要每晚都可以跳舞给他看,看见他欣赏的眼光,被他称赞拥抱,她也觉的心满意足了。

岁月漫漫而逝,她逐渐对时间失去了感觉。

她不知道是日子愈来愈长,还是他来的数愈来愈少。

在他没有来的时候,她总是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望着蓝天思念起族人的笑容与营火下的欢笑舞蹈。

围绕着营火高歌跳舞,歌声飘扬在夜风中,尽情摇摆四肢、扭动腰肢,飘飘裙袖飞舞,镯子碰撞声叮叮当当,他们用百年不变的舞蹈宣泄内心激烈的情感与心意……她想念姊妹们为她编织的环,想念父母的怀抱,也怀念爱恋着自己的青年所跳的求偶之舞。

她怀念在草原上奔跑欢笑的过往,思念策马奔腾的自由,她想念辽阔的大草原,与那和草原衔接一线的无垠苍穹。

他还是会过来房里陪她,看着她的眼神却己渐渐的没了当初的温柔与爱恋,她默默的收起只跳给挚爱看的求偶之舞,因为她明白他永远也不会回应她。

她只是无法放弃,凤凰一族的天性决定她爱上了便只会死心塌地。

而后,当他因为家道中落,把她关入一只庞大的兽笼,让她跳舞给围观的人看,借此赚取微薄的银两时,她听见自己的心破碎的声音。

笼子外,他迎娶了与他拥有相同发色眸色的姑娘;笼子内,她的日子愈来愈苦,身体也逐渐产生变化,她知道那是他与她的孩子。

曾经期盼,现在却哀伤孩子的到来。

若在族内,新生儿的诞生会让全族的人庆祝三天三夜,所有人都会对她的孩子献上祝福,而现实是,她心爱的男人只来看了一眼,就抚袖离开,因为孩子不是他所期待的模样。

她从不后悔爱上他,因为至少她曾经体验到爱的滋味,可是当怀里的孩子子饿到只能发出像小猫般微弱的哭声,他却不肯给她一碗薄粥时,她觉悟到拥有与她相同发色与眼眸的孩子,注定在中原无法幸福。

「宝宝乖……别哭……娘喂你喝喔。」含泪咬破手腕,以自己的鲜血与泪喂食饿到快哭不出声立的虚弱婴儿,她不知道该期盼孩子活下来,还是让他就这样死去。

等孩子活过三岁,她已经忘记大草原的景色了,满心所想的只剩下怎么样让这可怜的孩子活下去。

也许,在这残酷的中原,她不是人,只是只会跳舞的兽。

就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该怎么样当个人,如果不是身为母亲,她宁愿化身为一只只能在笼中为一个人独舞的鸟儿。

他带着马车与兽宠在中原行走,有些地方的人们会欣赏她的舞,给些赏钱,让孩子吃饱些,有些地方的人们视她如蛇蝎猛兽,用木棍与石头攻击她们,她只能抱紧怀里的孩子,用身体尽可能的保护他。

她已经放弃思考,只凭本能舞动身躯,换取微薄的粮食喂饱她最爱的孩子。

唯一的慰借,只有抱着孩子诉说大草原上的点点滴滴时,孩子脸上那双与他们一族同样的美丽红瞳所蕴含的期盼。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改变,某种她极欲忽视的激烈情感在孩子每哭泣时酝酿,在他冷冷看着自己时翻腾……可是她拒绝接受心底那名为恨的可怕野兽,因为她还爱他。

孩子四、五岁大时,已经学会用瘦小的身子钻过兽笼的栏杆,四取偷食物回来给她吃,一开始看见心爱的孩子在偷窃被发现后遭人殴打,她急得叫喊,扑上前想保护孩子的身子被栏杆阻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爱子被残忍毒打,只能在夜晚抱着伤痕累累的儿子哭泣……渐渐的,孩子不哭了,越来愈聪明,偷东西再也不留痕迹,甚至会栽赃嫁祸,让谩骂他们母子的人当替死鬼,那时候,她哀伤自己只能看着孩子年纪小小就学会勾心斗角,却无力改变。

鬼童、妖怪……听着兽笼外的人如此叫骂,她开始发笑。

就算是妖怪,也是被他们逼的……可是,她好恨自己为什么不能真的变成妖怪?

如果她是妖怪,就有办法离开这牢笼,带着孩子回去朝思暮想的草原了吧?

那日,如鬼魅修罗般的男人来到了这个小镇,杀戮与哀嚎降临。

她抱紧孩子,眼睁睁望着她爱的男人抛下他们逃跑,却在眨眼间被砍死。

当她看见那名浑身染满血腥的男人冷酷凶残的眼神时,一种可怕的想法在心底浮现。

她必须保护她的孩子,让孩子有朝一日能回去不会被歧视厌恶的故乡……尽她所能!

「真有趣,鲜血般的女人与孩子。」男人站在兽笼外,露出冰冷的笑容。

她抱着孩子的手在袖中颤抖,脸却在笑。

「站在鲜血中的男人你想要什么?」那个男人比她看过最可怕的马贼还凶悍无情,但她不能输,只有一个可能的机会,能让一声不吭抓着她的孩子活下去。

「我在找我用得上的孩子,你怀里那个多大了?」

「他才三岁,不是你要找的人。」她毫不犹豫的回答,因为她看见男人杀了好几个四岁以上的孩子。

男人的眼睛眯了起来,不知道是否看穿了她的诺言,她心底发慌,好在男人的笑容中渐渐多了点温度。

「三岁就有可能活下来啦,可我还是要杀了你。」冷酷的眼停到她身上,没有她在中原人眼中看惯了的惊惧厌恶,只有冰寒的杀意。

怀里的孩子惊喘,慌忙的抱紧她。

温柔地亲吻孩子冰冷的脸颊,她甜甜的笑着。

「我可以跟你提个要求吗?」

「看在你没有尖叫的份上,让你说说看。」

「让我跳支舞,让我教他跳支舞……你不满意随时可以杀了我,但若让你满意了,我想自尽。」这是她的自尊,她身为凤凰一族的子民,血脉里的高傲天性让她就算死,也只肯死在自己手中。

男人瞪她,她倔强的回视,直到男人笑着退开两步,她松了口气。

放开怀抱爱子的双臂,她认真的看着年幼孩子的双眼。

「答应娘,要认真学喔。」

孩子惨白着脸,咬紧嘴唇忍耐哭泣,在她强迫的眼神中僵硬点头。

心满意足的微笑,她振袖跳起孩子唯一没看过她跳的传承舞蹈,求爱之舞……那堪称世间最美艳动人的爱之舞,她有把握男人无法移开视线。

红发飞扬间,鲜红的眼激昂挑逗,柔软的身躯充满火焰风情,危险而性感……这是赤裸裸的告白,于中原礼教不容的热情舞蹈。

她跳了一遍又一遍,在脉搏鼓动间找回曾经在草原上放肆奔跑大笑的热情,找回遗忘许久的生命力,也找回属于一族的骄傲。

最后一,她拉着儿子的手跳起原本该由互许情意的双方共舞的求爱之舞,使劲浑身解数把自己所会的都教给他,教给与她流着同样血脉的爱子。

舞止后,看着脸上难掩奇特神情的男人,她知道自己赢了。

「若你满意,带走我的儿子,让我自尽。」呼吸还没恢复,微喘间怜爱地亲物最爱的孩子,她把握最后分毫机会把爱传达给他。

她是个失败的母亲,但这是她仅仅能为孩子做的了……

她不知道被男人带走后,等待儿子的会是什么样的地狱,但身为一个母亲的自私,让她只求儿子能活下去。

男人凝视她,忽然仰头大笑,眨眼间杀光原本留下来的数名三岁稚儿。

「你赢了,我承诺你,你儿子就是我要带走的人只要他资质够好,说不定他有机会干掉我活下去。」

她满足微笑,拔起男人射出钉在兽笼栏杆上的匕首。

「孩子,记得娘的话,好好活下去……别相信任何人,别跟娘一样……有机会,回去吧,回去我们一族的故乡……」

抱紧儿子,把他的头按入怀中,一手抓起匕首刺入胸口,在知觉丧失之前,第一听见儿于绝望的嘶喊……

「娘――」

她噙着笑,想安慰儿子,却已没了力气睁眼。

死亡并不可怕,也许她的魂魄可以随着风儿吹向北方,回到那辽阔的的草原,回去她的家……

在那里,青草的草原依旧美丽跑过羊群,骑上马儿,前方的尽头看得见记忆中的坟烟。

星辰闪耀的夜空下,怀念的歌声响起,火堆四周她可以看见一张张的脸在对着她笑。

――她回来了……

物换星移,十二年后――

看着眼前随风飞扬的红发男人的眼中杀意尽褪,好像又看见十二年前,关在简陋的兽笼中,恍着落难凤凰的女人。

就算说出来大概也没人相信,如果当年那个女人愿意开口求他,他会找地方安置她们母子,不让任何人伤害她,因为她是此生唯一能让他感倒心动的女子。

可是,那个女人太傲,鲜红的眼看着他,却又没看见他――枉费他在江湖上人见人怕,在她一个纤弱女子面前,却无法让她真正的看他一眼。

倔强的眼神有着不屈和哀伤,奇特的是又兼容了情与无奈,女人的舞凄凉而绝望,偏偏又如火焰般燃烧激昂情感,一丝丝复杂的感情化作无形弦丝,在他无法移开目光时,将他掳获。

血魄跟他母亲笑起来很像,有些傲然,有些纯真,带着些许清丽秀气,更多的是几乎不属于人间的出尘气质。

如果说女人是一把精雕细琢的玉匕,血魄就是把千锤百链的银刃,同样冰冷,细致,却更加危险凶残。

承受着一切不公平的女人跟中没有恨,只有他无法理解的渴望与思念,还有身为母亲的怜爱。

血魄眼中没有情,只有留下冰冷的嘲讽,他说不出当血魄的手段愈来愈狠辣、计谋愈来愈诡异刁钻后,自己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有了私心,分派任务时特别让血魄领了一个可以好好玩乐,根本不了几天工夫的「考验」,还特地强迫江老头弄了个可以将头发染黑的药汁,因为他希望至少血魄可以代替他母亲体验些许快乐。

他毁了血魄的人生,但他同样给了血魄傲视一切活下去的力量,对于把血魄拖入血腥杀戮中,他没有愧疚,只是想让血魄体验到他母亲至死都还期盼的自由。

可是,血魄出错了,不但被废了一只手,甚至是靠罗煞的帮助才捡回一条命。

原本他担心其他几个老家伙会以没有利用价值为理由毁掉血魄,却意外得知血魄拿到了九天龙蛊,看着因为忌惮天下第一剧蛊而恼怒罢手的众人,他无声的笑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哪里好笑。

大难不死的血魄变了,女人没机会体验到的憎恨在血魄同样鲜红的眼中凝聚,不是针对他们,而是静静望向远方。

看穿他眼中冷傲恨意的瞬间,他就知道自己会死在血魄手中――那女人无视他,至少让血魄杀了他。

他明白这种念头很愚蠢,但他已经无法再忽视自己内心的渴望,顺应其他人那啥鬼劳子的理由去利用血魄了。而尝到自由,拥有复仇目标的年轻凤凰,也不会甘心被操控。

被杀也无所谓,因为光是看着血魄成长十二年。他就很满足了。

只要稍纵即逝的片刻就好了,他希望能在那双红瞳中看见自己的身影

血魄终于按耐不住动手的那晚,他使尽全力攻击血魄,借由生死斗把最后能教他的东西传达给他,即使他不明白也无所谓。

当剧毒侵入五脏六腑,他躺在地上,夜色披垂下,近乎黑色的腥红长在血魄转身离开时染红了视线。

「……生你的女人是个好女人……」腥臭的血液盈满口腔,他沙哑的笑着。

正准备离去的血魄顿了顿,笑吟吟的回到他身旁,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吃力的蹲下。

「因为她是我娘啊!」纯真的笑容搭配上森冷的眼瞳,有种说不出的冷……

记忆中的女人虽然尝尽世间冷暖,但眼瞳依稀还带有孩童般的纯真与澄澈,但血魄的眼不一样,澄澈如血红宝石的眼眸蕴含的是残忍与嘲讽。

「咳……恨我吗?」喷出一口血,他在大量涌出的鲜血中微笑。

他一直很想知道,那性如烈火的女人,以及他的儿子,是否会恨他……

「为什么要恨呢?一切都只是代价嘛!」同样在这场对战中受伤不轻血魄锭放出虚弱却灿烂的笑容,给出理所当然的答案。

「那还真可惜……」

太可惜了,如果血魄恨他,还可能永远记得他……但是怕只是个代价,一个筹码,不管是那女人或血魄,都只是借由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他们转眼就会遗忘他……

也许早在十二年前的那一天,他就已经败了。

披着鲜红羽衣的女人是红凤,飞舞的衣带长袖是飞散的羽翎,红的眼眸与长发则是火焰;在目睹那曲舞的同时,他的心就已经超出自我的掌控。晴被女人所操控……所以当凤凰凋零时,心自然也死了。

他杀了一辈子的人,却从没想过会被一曲舞慑服,被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吸引而甘愿就死……

他听见自己沧凉呛血的笑声传得很远,然后戛然中止。

最后映在眼中的,依然是那抹艳红美丽的身影,与冷傲迷蒙如血的眼……

记忆中如火焰莲盛开的舞蹈……不曾停止!

第四章

云飞从来就不认为他可以猜透血魄的想法,不管是以前或是以后。

「主人,这是……」接住被丢到怀里的少年,云飞怎么也想不到嘴里说要去跟绝魂打声招呼的血魄会拖个人回来。

「柳家三少爷。」血魄笑吟吟地公布答察,那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活像他带回来的只是一只兔子。

「……那绝魂人呢?」

低头看着没有惊慌之色却脸色发白的柳煜歆,云飞默默地等待血魄接下来的吩咐。

血魄漫步走回房间,云飞搂着柳煜歆跟在他身后,一直到快进房间了,血魄才交代;

「照顾好他,我等等过去。」

「是,主人。」

砰,门在他们面前关上,已经看不见那身血色的背影了。

云飞低头看着柳煜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也在打量他。

「柳三少,请跟我来。」

传闻柳家三少爷自幼失聪,云飞只能祈祷柳煜歆能理解他的意思,否则他只能认命的开始磨墨,白纸黑字的写给他看了。

柳煜歆点头,好奇的看着云飞柔和的金发。

红色与金色……是异族人吗?好漂亮……

又看了看血魄的房门,他跟上云飞的脚步,走到另一间房间。

一看到床,柳煜歆就往床上爬,用棉被包好自己。

虽然才是江南梅雨季,这夜里的气温已足以把他冻得四肢冰冷。

看见他如此自动,云飞一怔,旋即扯扯唇角。

「冷吗?」

柳煜歆点头。

逞强又不能当饭吃,没必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他可没有那种吃苦耐劳耍骨气的本钱。

云飞有些头大,才在梅雨季节,与其说冷,倒不如说是湿闷,但见柳熠歆似乎真的脸色冷到苍白中透着淡青,他总不能把血魄交代要好好照顾的人给冻着了吧?

「你待在这里,我去弄煤炉和热茶给你。」

评估一下,柳煜歆怎么着也不像是有能力偷跑的模样,云飞也就带上门离开,

柳煜歆缩在被窝,想到自己竟然被挟持了,无声的咕哝两句。

飓会很累吧?

又要陪大哥又要找他……

不知道麒儿找到绝魂了没有,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至少让他有机会狠狠根那个笨蛋绝魂一口,谁叫他又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就转头跑走……

意识昏昏沉沉,直到一只冰冷的手碰到额头,柳煜歆才惊醒。

入眼的是一片浅不一的红,定神一瞧才发现原来是血魄的长发与红衣。

抬头,看见血魄脸上的浅笑他的唇在笑,眼睛却充满冷意。

柳煜歆坐起身,还是里着棉被,接过云飞进给他的热茶,笔直的盯着血魄,担心自己会疏漏掉血魄说了什么。

热茶入腹,寒意被压了下去,柳煜歆满足地捧着温暖的茶杯,注意倒飞很细心地在茶中加了几片人参。

血魄坐在床边,看着他逐渐恢复血色的脸颊,半晌,才开口道:

「好奇我为什么抓你?」

柳煜歆老实点头。

「因为绝魂,他阻碍了我,所以朝你出手是击溃他最迅速的方法,血魄悠悠道。

柳煜歆皱眉,他不希望自己成为绝魂的负担,可是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细想。

歪头看血魄,他开始比手画脚。

血魄看他,既欣赏他的镇定,又无解他的举动。

――而且他也没有让人讨价还价或解释沟通的兴致。

「我只是告知,并不想听什么解释,接下来你也只需要点头摇头回覆我就可以了。」

柳煜歆停止动作,有些哀怨的看着血魄,倒也没什么反抗的念头。

这个人可以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房里把他掳走,绝对不是他可以反抗的――他虽然爱咬绝魂又喜欢对绝魂耍赖,可也是经过一番评估探测绝魂的底线究竟到哪――至于这拥有鲜红长发的男人嘛……

柳煜欲一点也不怀疑若他太不识相,血魄会不会一掌了结他。

「真高兴你很冷静。」

血魄轻笑,看着如搪瓷白玉雕琢的瘦小人儿,探手替他把脉,「如传闻所说的一样,你是天生的九阴绝脉,就算侥幸活过了二十岁,也不可能撑过而立之年!」

若只是阴脉还有转机,一个男人缺乏先天阳气,大不了补药吃一辈子,反正柳家财大势大,这么做也并非不可能。

但柳煜歆偏偏好死不好死的正中万人难有一人的天生绝脉,拥有天生绝脉的人难得活过十岁,他能长这么大,柳家砸了可观的庞大金额在他身上是最大的主因。

阴脉加绝脉,这广大的中土五十年也不见得会有一个人,却偏偏被绝魂遇上了。

听见他预告自己的死期,柳煜歆表情平静面色如常,连心跳都没改变一点半点。

「看样子你已经多少有自觉了。」

血魄勾起红唇,毫不掩饰眼底的冷讽。

柳煜歆点头,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多活一天都是捡来的,是老天爷的恩赐,所以他尽量让自己不留任何遗憾到隔天……因为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能不能见到明天的日出。

只是,自从遇到绝魂以后,他就知道自己会留下遗憾――他不甘心只能爱绝魂这短短几年。

强势又急爆,粗鲁又别扭,永远不示好,只会用佯装凶悍的态度表示关心,脾气却很直率……绝魂一定很自责自己差点伤了他,可是绝魂永远也不会明白他不在乎,因为他一直都是赌命在爱……

柳煜歆脸上流露出既哀伤又无悔的依恋,血魄看着他的表情怔愣。

很久以前的曾经,他也在自己脸上看过同样的神情……

「柳三少,我只问你一,你想不想赌个机会,让你至少可以再陪绝魂三十年?」血魄笑吟吟地道。

柳煜歆看着他的唇,大眼中先是迸出惊喜,继而浮现思索与评估。

天下无不劳而获的好事,这个人提出这样的要求,是想要什么?

「别紧张,」血魄笑意不变。「你有听过逆命丹吗?」

传说中能救治经脉断裂,起死回生、治愈九阴绝脉的丹药?

柳煜歆记得自己听柳煜杨提过,他那二哥为了找逆命丹的药方曾经在江湖中奔走三年,大哥入朝为官的初衷也是想借由官家势力寻找逆命丹的药方……

这个人为什么提到逆命丹?

「逆命丹我有,可是既然名为逆命,服用它就要有一死的觉悟。」血魄慢条斯里的解释,「生与死不过是场赌注,就看你想不想赌了。」

柳煜歆看着血魄,模样是绝魂从未看过的镇定与严肃,柳煜歆知道自己心动了,因为这是人性,有希望的时候谁都不想死。

可是,怕更在意的是绝魂,这个人说不定想透过他来伤害绝魂……而他想保护那个总是纵容宠溺自己的男人。

「我可以给你逆命丹,三天后我跟绝魂约了地方见面,当天早上我会让你服下逆命丹,如果他肯为你拼命,我会告诉罗煞要怎么救你,若绝魂不来,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血魄看着柳煜歆眉宇间的坚定神情,那想保护谁的模样虽然与纤弱的外表不合,但却不容小看。

人们想拼死保护另一人的时候,往往能爆发出常人无可解的能力……更何况血魄认为,会想舍命保护的这种心态,是傻得可敬的。

所以说,如果绝魂离开,他就死定了,如果绝魂回来……则有希望再陪他二、三十年?

先不论逆命丹的真假,这样做……这个人有什么好?

无论他怎么想,都觉得这个人铁定赔本,这么珍贵的逆命丹就这样耗在他身上了。

如果绝魂没回来,他死了也无法伤害绝魂了啊……不过,如果他已经把逆命丹吃了,来的人是绝魂,但他不肯说要怎么救他,绝魂就必须看着他死……还有,为什么是跟麒儿说该怎么救他?

疑惑的看着血魄,柳煜歆努力思考其中有什么陷阱或隐含的意义。

看出他的戒备,血魄毫不在意的笑道:

「不赌也可以,最简单的作法,绝魂没办法把你救出去,你死,绝魂根本没来,你死,绝魂打败我把你带走,你活。」

嗯,这就比较像是凶神恶煞的绑匪该说的话……等等!

依用这种说法,如果他吃了逆命丹,只要绝魂来了,不管打赢打输,他都会把救他的方法跟麟儿说?

这个人真的是来找绝魂碴的吗?

认真地看着血魄,柳煜歆脸上的戒备渐渐褪去。

「怎么样?似乎考虑好了?」血魄笑容不变,无所谓的任柳煜歆打量自己。

他其实是把逆命丹送来给他的吧?只是绝魂的离去让他改变主意……

根本不知道血魄现在在中原武林中有多恶名昭彰,柳煜歆直接拿封亦麟和绝魂的相模式代入推演,然后得出结论,赌了!

柳煜歆肯定的点头,澄澈的大眼信任地看着血魄。

根本没想过自己会被「信任」的血魄心底一震,撇开眼,淡淡吩咐:

「既然要赌,这两天你就好好休息吧,有事可以跟云飞说。」

说完,他没有迟疑的离开房间。

柳煜歆眨眨眼,满脸无辜的望着云飞。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惹对方生气了。

「主人就是这样,你别在意。」云飞对他微笑,「夜了,三少爷请先休息吧。」

安顿好柳煜歆,云飞接着又进入血魄房内服侍血魄就寝。

等到云飞离开,躺在床上的血魄轻抚九天龙蛊。

「绝魂挑了个精明的对象,如果他能活得很好……绝魂后半辈子大概栽定了。」

面对饲主充满调侃的笑语,九天龙蛊只有啪答啪答地甩着尾巴做回应。

「那么……就看看绝魂会怎么做了……」

轻笑着呢喃,黑暗中那双红瞳缓缓阖上……

结果揭晓,据说已经离开柳家的绝魂还是来了。

只是他看起来很狼狈,从僵硬的姿势看来,肋骨不是裂了就是断了,左手的动作也有点钝,步伐踉跄,下盘虚浮,脸脏惨白……

血魄挑眉,他倒没想到会有这种局面出现。

――有谁能把绝魂打成这样?

疑问闪过脑海,很快就有了答案。

既然如此,就把将绝魂打成这样的家伙逼出来吧!

不顾柳煜歆焦急的低叫,他把柳煜歆推给云飞,自己迎战绝魂。

当然是一面倒的战局,战力差距大到让血魄打得挺没劲――杀又不想杀,可是做戏总得做全套吧?不然干脆坐下来喝茶聊天算了!

愈打愈不耐烦,虽然绝魂很拼命,但伤势过重又内力空虚,就算血魄想假装被逼退都很难。

渐渐的,悠哉的心情消失了,血魄不耐烦了起来,甚至开始冒火。

十招,再过十招罗煞还不出现,就杀了吧!

杀意一起,出招愈来愈狠,就在他打算夺去绝魂性命的那一刻,罗煞出手了。

毫不意外的让罗煞掩护绝魂带着柳熠歆离开,血魄拨开遮掩住视线的长发,带着笑容用冷森森的口气对绝魂叫道:

「你就看看你能保护他到何时吧!下一被我逮到,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冷眼看着血魄的恐吓,封亦麒有些懊恼。

「血魄,你给我记着,再惹到我师父跟他的家人,我会不择手段的宰了你!」

「你哪杀人选过手段了?」血魄好笑的问。

「……」从来没有,敌人就是要不择手段除掉的。

封亦麒沉默的瞪了血魄一眼,他也知道自己的话有语病。

「好了,没事就滚吧,这我懒得跟你打。」

「这可不行,我有事啊!」血魄笑了。眼角瞥见云飞从破庙里走了出来,看来罗煞刚才是留了情。

有事?封亦麒的眉头皱了起来。

「啥事?」

「逆命丹。」血魄轻轻松松给了答案。

倏然地,封亦麒的脸色变了。

从柳煜扬那里得知柳煜故的身体状况,自然也知道逆命丹对柳煜歆何等重要,基于「师父的家人就要好好保护」的观念,封亦麒自然也对逆命丹高度重视。

「条件?」

他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没有。」

血魄回答得毫不拖泥带水。

「……你耍我啊!」他现在有兴致开打了。

见封亦麒还是那么直率又火爆的脾气,血魄笑了出来。

「谁耍你了?逆命丹已经给你师父家的三少爷吃了,我这边当然没有。」

这话一出,封亦麒愣住了。

逆命丹……已经给柳煜歆吃了?

看见封亦麒错愕的模样,血魄的笑容更加灿烂。

「怎么,我炼的药不能给他吃吗?」

可以,当然可以……但是血魄怎么可能那么好心?

「……所以呢,既然吃都吃了,你找我还有什么事?」

血魄的回答是责备又好笑的横了他一眼。

「罗煞,好歹你是药人,师父的医术江湖上也是大大有名,总不会不知道逆命丹是做什么用的吧?」

「我当然知道逆命丹是做什么……妈的,药人……你的意思是需要我的血?」封亦麒很快的反应过来。

「没错,逆命丹,顾名思义就是有命变没命,没命能续命……柳煜歆在身体还算健康的时候吃了逆命丹,没有药人的血入药,你想他可能活吗?」血魄悠悠地道。

封亦麟的脸色变了。

虽然他不知道血魄为什么忽然那么好心的跟他说明这些,但假若血魄什么都没说,他们也不会知道柳煜歆到底吃了什么――因为逆命丹不是毒,没有任何症状……最坏的结果将是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看着柳煜歆丧命。

可是……就算不知道柳煜歆吃的是逆命丹,必要时他也还是会放血救救看啊……怪了。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他是真的困惑了。

「因为我希望绝魂待在柳家别出来碍我的事。」

血魄直言不讳,「还有,在柳煜歆确定没事前,别跟绝魂说我给他吃的是逆命丹。」

这样的话,万一出了什么差池,绝魂还可以找他报仇……

封亦麒很认真的思考片刻,缓缓点头。

「好。」他大概也知道血魄为什么这样讲。

一得到封亦麒的允诺,血魄马上意兴阑珊的准备走人。

「喂,血魄,就这样?」

真的没有其他要求或条件?

听到他不敢置信的疑问,血红色的眸子回到他脸上。

「不然呢?」

血魄笑叹,眼神有些飘忽,「我应该跟你说过吧?我要走的路上,不需要碍事者。」

他的复仇之路不需要更多阻碍,所以,绝魂最好给他待在柳家就好。

「那么,你该回柳家了,罗煞。」

说完,没等封亦麟有所回应,血魄身影晃动,眨眼间已经出现在云飞身旁。

「走吧,云飞。」

目送他们离开,封亦麟皱眉,半晌,终于呼出一口气。

也罢……血魄在策划他想要的结局,虽然说血魄会这么好心让人觉得很可疑,但个性反覆无常的血魄会突然决定来个爱心大放送也不是没有可能。不管怎么说,他小心点看着就是了。

现在先回柳家!

心中做出决定的下一秒,他也消失在空地上。

毫无人烟的城郊,细雨依然慢慢飘下,地上的血迹在雨中被冲洗干净。不留一丝痕迹……

第五章

武林喋血落幕后,白彦海整天忙得团团转。

有时候他会有种错觉,好像自己从未脱离过五岳剑派。

在掌门师父、师伯叔都中毒受伤之际,五岳剑派的弟子们很自然地以白彦海马首是瞻,不管大事小事都会征询他的意见。

「师弟,这个问题不该问我吧……」虽然他对华山派非常了解,但怎么说也是被逐出山门的入,现在被向到华山派的内部事宜,白彦海回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能苦笑连连。

「没关系啦,大师兄,你帮帮忙,我被这些各派协调还有那些有的没的给忙疯了……现在照顾伤患第一,理丧葬第二,这些东西我不懂啊!」华山派二弟子这几天已经忙到连走路都要用轻功了。

谁说厮杀累人?善后才要人命啊!

「别叫我大师兄了……」嘴里嘀咕,白彦海还是把手伸出来,「给我吧,那些不需要出面的事情由我来做。」

他还是没办法拒绝情同手足的师弟。

「大师兄你最好了。」马上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全部丢给自彦海,华山派二弟子赶在白彦海弄清楚他到底丢了什么东西给他前脚底抹油溜了。

等到白彦海低头看清楚师弟交给他的到底是什么工作后,也忍不住一阵头晕目眩。

「你要我去哪里生出五万两啊!」他哀鸣。

「没办法啊,大哥,抓药要银两、丧葬要银两、安顿要银两、吃住也要银两……」吴曲恩抓着算盘算给他看,一手还抓着赊帐单,「我看干脆找几个没病痛的师兄师姐带队去押两趟镖好了,不然哪来这么多银两啊?」

因为身分关系不能称呼白彦海为大师兄,吴曲恩很干脆的说出「不能叫他大师兄,我总能认他当大哥吧」,然后就一口咬死这个称呼,假装没看到白彦海的眼色与父母亲的无奈。

听见她这么说,又看到她手上没拿剑反而把算盘打得喀啦喀啦响,白彦海悲哀的发现,他家小师妹竟然被现实逼迫到开始满口生意经。

焦头烂额的忙了十来天,当第一眼看见风尘仆仆赶来的席君逸时,顾不得说什么体己话或慰问关心,白彦海抓着他就开始哭穷。

「君逸,哪里可以赚银两?」

他是真真切切的体悟到什么叫做一文钱逼死一名好汉,昔日跟席君逸两人餐风露宿,随便打点野味、摘些野菜也就足以过活了,但现在食衣住行样样需要银两,他只差没连作梦都梦到入不敷出。

有丝诧异白彦海的重点,席君逸就着他抓住自己的手滑下马背,面无表情的问:

「要多少?」

「八万两。」

才分开不到两个月,海就被抢了吗?八万两?席君逸的双眉挑高。

「没、没办法啊……几百人的吃住、近千人的安家费、抓药钱、丧葬费、车马费……被他瞧得有些心虚,白彦海一笔笔的算给他听。

席君逸的眉挑得更高了。

「……五岳剑派有上千人?」如果真有这么多人手,罗煞当年挑衅五岳剑派的时候应该就被踩死了吧?

「五岳剑派加起来还不过五百人,哪来的上千人?」自彦海愣愣的反问。

「那个千人安家费。」他慢条斯里的帮助他想起来。

看样子卓洛宇的「死亡」并没有给他大大的打击啊……或者该说是忙到无暇顾及其他?

喔,那不只五岳剑派啊,还有少林、武当、王仙……」

「他们都跟五岳剑派合并了?」眼看她还可能报出十来个门派名称的席君逸无奈地道。

虽然乍听之下是一样平淡的口吻,但听出他话里的揶揄,白彦海脸一红,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不是啦……其实是各门派现在都缺钱,我四师弟拜入师门前家里是经商的,华山派的收支由他在管,用度方面怎么也比各派好些……所以前辈们都来拜托二师弟想办怯,我也不知道师弟就这样全答应了啊……」

结果二师弟没料到四师弟就算懂经商,没有一定的时间和资本也周转不出多少钱财,但话都已经说出口了,从此以后只能每日被帐目所苦。

所以,因为师弟答应了,你就傻傻的全接过来帮忙了?你以为自己是聚宝盆吗……

席君逸揉揉眉心,朝白彦海伸出手。

「什么?」他要什么?

「帐目给我。」

「……」

「没帐目?」他的口气波澜不兴。

「……」白彦海用更无事的表情看他。

「大哥记的帐我看不懂,席大哥,好久不见了,」经过的吴曲恩很同情的看着席君逸,「这是还有救的,其他的全乱了。」

一本孤孤单单得很可疑的薄薄帐本被放到席君逸手上。

「我记的时候好像很清楚啊……」结果等到忙完一天要做统整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忘了那一堆数字是什么了,自彦海讷讷地道。

被吴曲恩对自己的称呼害得稍微闪神的席君逸还来不及有什么感觉,就被自彦海尴尬无辜的语气勾走了注意力。

不过,早在预料之中……

「没关系。」席君逸低头随便翻翻帐本,「结我概略需要的总金额。」

当帐目乱到不能再乱,又不能赖帐或把债主砍光光时,想要不出问题就只有拿出很多很多的银两堵死每一张嘴,亏本不亏本则不在考量范围内。

「十万两。」不等白彦海开口,吴曲恩就喊了一口价。

「小师妹……」白彦梅直叫,十万两这个数字让他觉得把自己卖了都凑不齐。

「不然呢?每天都是一大笔银两支出呢,」吴曲患也很无奈。

过去华山派的收支还勉强可以打平,但现在问题多又状况一堆,几十个人好解决,几百几千人光是吃一餐就是惊人的开销。

「所有财务只靠你们两个?」席君逸很迟疑的问。

他实在很怀疑把这事交给白彦海的人是不是已经做好亏本亏到要卖裤子的准备。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吴曲恩大笑。

「没有啦,四师兄带着其他帮忙的各派师兄师姐们出去想门路弄银子去了。」

白彦海尴尬的瞪了他一眼。

「你到底帮不帮忙!」

能不帮吗?席君逸眯了眯眼。

「跟所有门派说,这以后,自己该喂饱的嘴自己想办法。」以后那些人怎么活他不管,但白彦海接下的麻烦,他必须想办法解决掉。

「好。」吴曲恩飞快点头。

白彦海看着转身又要去牵马的席君逸,忍不住快速出手抓住他的手腕。

「等等,你才来就要走?至少休息两天吧?」

虽然他不知道席君逸这些日子的失踪是为了忙什么,但是他看得出来他也累了。

掌心贴合的体温终于让白彦海意识到自己其实很想念席君逸沉稳安静的陪伴,不由自主的更收紧手指。

见他拉着自己不放,还一脸怕自己甩开他离开的模样,席君逸冷漠的五官添了一抹柔和。原本他是想让白彦海多些时间跟师门的人相,毕竟武林纷争落摹后,下再见面就真的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了……可是,他同样也看出了白彦海眼中的不舍。

「一道走?」

「……好,我跟你一起去。」白彦海不加思索的点头,跟吴曲恩交代了一下,牵了自己的马就向席君逸表示可以走了。

十天后,就在各派的米缸已经见底之际,白彦海跟席君逸驾着一辆马车回来了。

「大哥,你们终于回来啦!」吴曲恩第一个跑过去,在马车边探拇探脑,「有成功吗?银两呢?」

「气质,一个姑娘家的怎么可以满口黄金银两,你这丫头真的穷怕了是不是?」白彦海哭笑不得地拍拍她的头,跳下马车,来到马车后方,搬出两大只铁箱放到地上。

「我当然怕啊,附近的商家都快不给咱们赊帐了,如果你们再晚回来一天,咱们都要断粮了。」非常无奈地道。吴曲恩对席君逸挥挥手打招呼,退开几步让他挑开铁箱的锁。

席君逸终于确定了这姑娘不怕他……甚至可以说,她有点小心冀翼的想讨好亲近他。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并不特别排斥或抗拒……

铁箱一开,闪闪发亮的银子让吴曲恩的大眼放光,那模样十足像是看到果仁的松鼠。

「大哥,你跟席大哥该不会是去抢……」她惊叫,嘴马上被捂住。

「谁去抢了,这是君逸的钱,别大呼小叫的。」白彦海嘘了她一声,生怕把屋内的前辈们引出来又闹什么风波。

当初看到这些银两的时候,他也讲了同样的话啊!席君逸有些好笑的看着白彦海跟吴曲恩在那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席大哥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银子?他去抢的?」

「不是偷、抢,拐、盗来的……至少不是他做的。」白彦海喃喃自语。

「大哥,我听不懂。」

「不懂没关系,有银两付帐就好了。」

「有道理,反正你们懂就好了。」吴曲恩很认真的拎起一块银砖。

白彦海嘀咕了两句没人听得懂的话,貌似吴曲恩的结论给了他不少打击。

因为,这些来路不明的珠宝银两其实是十大恶人的私藏品,席君逸当初带着他策马赶路却没有任何说明,早就习惯他个性的白彦海也没有多说什么,反正只要席君逸没说出要夜闯皇宫或什么富豪「借」银两,他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结果没想到不起眼的山壁后方竟然暗藏玄机,不大不小的洞窟内堆满大大小小的铁箱木箱,箱子里装的不是金砖银砖,就是稀世珍宝、良材美玉,就连对奇珍异宝没什么见地的白彦海都看出价值不菲,瞳目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而席君逸面不改色的东挑西捡,凑了十万两银子全部装箱,然后抛了其中一只给白彦海,价值五万两的重量差点让白彦海倒退两三步。

忆及当时席君逸一脸无动于衷的模样,白彦海忍不住感叹摇头。

「算了,君逸,你帮忙把这两箱搬到小师妹说的地方去,我去找那小子把赊帐欠款给弄清楚。」

席君逸点头,虽然他有些纳闷白彦海没问吴曲恩的看法就这样交代,难道他不担心这姑娘被他吓到吗?

白彦海离开后,吴曲恩笑了笑,主动开口跟他说话。

「是我要求大哥的,」看见那双淡漠却平和的眼望向自己,吴曲恩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当初那样的畏惧,「虽然大哥说你不介意的,可是我还是想跟你道歉……」

席君逸微愣,他没想过她竟然是要说这个。

道歉……

站在他面前的姑娘已经没了当初的稚嫩与娇气,武林喋血的磨链同样也让曾经被众位师兄弟与双亲百般呵护的她变得成熟。

当体悟经历的事愈来意多后,开始懂得自己去思考,也逐渐明白很多当初不明白与做不到的事情。

「我不懂我爹他们说什么正道的宿命与坚持,我只知道我做错了……不管是在你救大哥时砍伤你,或是后来没凭没据的畏惧你……都对不起啊,席大哥可以原谅我吗?」她很诚恳的道

这份内疚压在她心里好些时日了,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要赶紧把握。

从没想过竟然会有人跟自己道歉,席君逸的反应明显地慢了半拍,才默默点头。

「太好了,谢谢你啊,席大哥。」

对她来说,这只是在江湖上打滚所经历的普通事,无所谓怨恨或受伤害,但她却因为他的宽恕而欣喜……

面对吴曲恩灿烂无比的笑容,席君逸沉默地拎起两只沉重的铁箱子,「这箱子放哪?」

他其实不太清楚当对方明显的示好时,自己该做何反应。

「我带你去。」吴曲恩指明方向,一路上仍在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大哥他还是一样的迷糊,席大哥你辛苦了……还有,虽然他没表现出来,可是卓庄主的死对他还是造成不小的打击,所以我才要二师兄找些事情给他忙的,没想到二师兄竟然丢了这种麻烦给他,我都担心大哥要被抓去卖了,幸好你有办法解决……虽然爹娘不说,可是我知道他们很惭愧当初那样做,也很高兴看见大师兄过得好……唉,我又讲错了,一直到现在我还不习惯把大师兄叫做大哥呢!到了,银两可以放在这间房。」

她推开门走进去。房间内只有一张桌椅,桌上还放着算盘、帐本与文房四宝,还有一只茶壶与茶杯。

这样看来,这应该有某人常常在这间房算帐……

席君逸安静地跟在吴曲恩身后进入房间,把两只沉重的铁箱放在她所指的角落。

注意到他的沉默,她歉然的笑笑:

「……听说席大哥你喜欢安静,我会太多话了吗?」

他是喜欢安静,可是他也不排斥听她说话……席君逸眼中浮现出一抹笑意,轻轻摇头。

「太好了,那在大哥过来以前,我们可以聊天吗?」

聊天……他不习惯讲话,可是对正常人来说,聊天似乎是示好的必须途径……看着吴曲恩隐含着渴望和细细担忧与紧张的眼,席君逸点头。

「聊什么?」

虽然说是聊天,大部分的时间也是吴曲恩在天南地北的换话题,绝大多数都在说小时候在华山排跟白彦海一起生活的事情,席君逸偶尔应个两声就足以让她信心十足的继续说话去。

忽然,话题一转,她问起他们之前隐居的生活。

「你跟大哥退隐后过得好吗?」

「……还不错。」忽然被问到这个问题,席君逸迟疑了一下后回答。

他最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隐居的生活平静是平静,安稳是安稳,不过对习惯了门派热闹的白彦海来说,单单只有两人的隐居或许有些单调乏味……虽然白彦海从没表示什么,也似乎挺享受两人生活的平淡,但这种担心他不喜欢隐居生活的念头一起,就很难以忽视。

吴曲恩正纳闷席君逸言语中的不确定,就听见门外白彦海笑道:

「我正打算日后要跟君逸四走走呢,世间之大,我们两人走遍天下也未尝不可。」

他早有打算要让满口「没什么事情想做」的君逸去体验各地的风俗民情与生活,反正他们只有两个人,也不是吃不了苦,中原走完了,还有东海西域、南疆北汉……哪里都好走,就看君逸愿不愿意走这一遭了。

吴曲恩见到白彦海,立刻上前抓着她说话,席君逸则有些诧异的看着跨入门内的白彦海,后者一面回应吴曲恩的问话,不忘对他微笑。

坦率中带着温暖与关心的笑容,凝视他的眼未曾改变。

那一瞬间,席君逸忽然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蜍,撇去一切跟白彦海一道走遍五湖四海好像也不槽,所谓的退隐,并不一定是要缩在某个穷乡僻岭、荒山野岭躲避所有人……

第六章

柳煜歆是个很聪明的男人,或者可以说,假如他没有因为身体孱弱又失去听力无法言语而被家人重重保护起来,也许他一生的成就远远不仅于此。

不过,他很知足,自从认识绝魂以后,他的每一天都过得很愉快,对他来说,能够高高兴兴的活着就足够了。

在经历被血魄掳去的一劫后,服用逆命丹让他的身体状况急速好转,虽然与常人相比仍是稍微略显瘦弱,但相较之前随时可能呜呼哀哉的病状已经好太多了。

当柳煜歆很欢喜的发现用脑过度既不会头疼,也不需要回去床上躺一天,天塌了也有绝魂会帮他顶着后,他的本性就开始冒出头,不安分的爪子也伸向各种曾经好奇却没本钱去探究的事物……

而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身为柳家三少爷的他个性有些古怪,虽然总是笑脸迎人,却在很多地方拥有诡异无比的执着与坚持。

他向来有那个恒心、智力与财力来帮助他完成目标。

更何况,绝魂虽然老爱对他大吼大叫,但是撇去那些杂七杂八的干扰后,还是会顺着他的意思走,因为绝魂很宠他。

可是有时候,绝魂也会专门跟他唱反调,而且坚持不退让,宁可用蛮力达成目的……

例如现在。

柳煜歆很不高兴,因为绝魂不让他等到血魄清醒,就强行把他带上马车,打道回江南老家。

先不说好久没见到二哥柳熠扬了,血魄在中原惹出这样的麻烦,日后一定会避风头,这一别,说不定再也没机会见面了啊……

想到就怨,他哀怨的张嘴就咬。

被他狠狠的咬了两口,绝魂只能无奈的叹气。

「小鬼,你够了,他们那边一个个至少有十年的内力基础,内功最差的金发小子也把解毒丹当饭吃,凭你这种体质如果沾上了血魄的毒,再来十颗逆命丹都没法子救你!」逆命丹的药性太过强悍,如果没有一定内力催化,就需要有外力辅助,而罗煞此时分身无暇,没办法再放更多血来帮助他。

柳煜歆也叨白他说的是实话,只是很不甘心罢了……

泄气的松开牙,任凭绝魂搂着自己。

他很清楚什么事可以挣一口气,什么事必须认清事实。

他确实没那个本事去防毒,逞强耍赖也不是该样玩的。

见柳煜歆还是沮丧郁闷又精神不佳的模样,绝魂皱眉。

他很不喜欢柳煜歆没精神的样子,更不喜欢他是因为你别人才无精打采!

思虑转了又转,左评估右评估,终于打定主意。

托起柳煜歆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

「别垂头丧气的,北方还乱,我带你去南方沿海一带玩吧。」

一双水汪汪的大跟睛立刻睁圆了。

他没想过绝魂会提出这样的主意来转移他的失望,

柳煜歆看着绝魂,因为他别扭的安慰而感到欣喜。

我要去!他飞快的点头。

「要去现在就睡一下,若你脸色再苍白下去,我就带你回家吃补药养身去。」

有些人天生就只能被照顾得好好的,稍微奔波就劳累得要生病,柳煜歆就是这类人,从江南赶到千佛山附近帮忙购屋以及打点诸多事宜,虽然有了他帮忙真的很方便,但一两个月的辛劳也让他的脸色又恢复服用逆命丹前的苍白无血色,脸颊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也消下去了。

可恶的家仇竟然敢恐吓他……

咕哝两声没有任何意义的细碎音量,柳煜歆瞪他。

「瞪我也没用,你自己知道身体状况。」

捏捏他因为不甘心而鼓起来的脸颊,顺手铺开者早准备好的毛毡,绝魂想让他躺下。

看也不看柔软舒适的毛毡一眼,柳煜歆咬住他伸来的手,自顾自的在他怀中找一个可以靠得舒服的位置睡觉。

见他如此嚣张,绝魂也只能认命的当床垫,尽量别让身上的骨头害他睡得不安稳,扬声吩咐车夫小心驾车别惊扰到他。

忽然,绝魂皱起了屑。

等等,明明他就是为了小鬼好才带他离开的,怎么弄到晕后好像又是他做错了事所以要想办法哄这小鬼开心啊?

妈的!

他们这一玩,从南方沿海一路玩到东海地区,整整玩了近两个月,如果不是眼看要过年了,柳熠歆还没这么容易答应打道回府。

「小鬼,搞清楚,是你要回家过年而不是我,为什么反而是我在担心赶不及吃年夜饭啊?」怎么想都不对的绝魂没好气地道。

一手抓着与东海盐商新签下的合同,一手把玩在沿悔地区买来的贝壳制品,柳煜歆朝满脸不爽的绝魂露出非常愉快讨好的笑容,头一撇却在他脖子上咬一口。

不轻不重的舔咬,舌头可以敢觉到他颈动脉的鼓动,亲呢的用牙齿拉扯那层皮肤。

「……」这小鬼的嗜好愈来愈危险了,竟然咬他脖子,人的脖子是可以乱咬的吗……

绝魂眯起眼,生命受到威胁的颤栗与情欲受到撩拨的挑逗都让他心跳加快。

可惜现在在马车上,啥事也干不成!

无奈的扒开长发,拉开柳煜歆的脑袋,没好气的捂住他的嘴。

「够了,回家继续……」他咬牙切齿。

柳煜歆高兴的笑了,他不知道绝魂察觉了没有,但他确实看见绝魂说出「回家」两个字,虽然数还很少,不过绝魂的确逐渐对柳家产生认同与归属感……好现象!

不知道他又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也懒得去追根究底,反正柳煜歆不想讲的事情他问再多都只会被转移话题。

注意到马车停了,绝魂掀起帘子,入眼的是柳家那扇熟悉的大门。

「到了,小鬼。」

替他把貂皮披风穿好,因为怕柳煜歆被风雪冷着,他一直把他抱到正厅才将他放下。

柳煜歆刚脱下披风,一个黑影就往他身上扑过来。

绝魂眼明手快的探手一捞,就把一个充其量只能称为小三寸钉的幼小男孩拎在手上。

「这什么东西?」

柳煜歆笑呵呵的没来得及比手势,绝魂就听见柳家大哥柳煜霖扬那身分尊贵的娇妻紫营的声音从厅堂内传来:

「你才是东西,出去玩了几个月,一回来就骂人呀。」

女人的声音含笑,扶她一起走出来的相公也依旧尔雅,不过夫妻两人在看见绝魂竟是用一手拎着孩子的衣领把宝贝儿子挂在半空中,都露出错愕的神情。

绝魂的眉头马上打了几十道结。

「这个是你儿子,那个又是什么?」

他当然知道手中的迷你小鬼就是这女人的儿子,去年过年还见她搂在怀里、牵在身旁呵护照顾,现在就能爬能跑了?

又不是捏面人,怎么长这么快――虽然够快,但还是娇小到让绝魂怀疑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扭断他的脖子,而且更危险的是,现在这小鬼明显会跑会撞会爬了……他应该不至于在过年期间就不小心误杀他吧?

锐利而不满的目光来回游走在拎在手上的小三寸钉与紫鸳明显隆起的小腹上。

「当然也是我孩子罗。」浑然没有被冒犯的不悦,紫鸳根愉快地道。

该死,结果将近一年不见,她又成了孕妇!

想起之前紫鸳有身孕时那种堪称灾难的相,再加上手上这个只会呵呵傻笑外加要找人抱的麻烦,绝魂开始考虑要不要拎着包袱再出去跑三个月。

「妈的,看来你在朝也不是挺忙。」还有闲工夫「努力做人」。

满腔怒火朝罪魁祸首发泄去,一面把手中的小三寸钉放回地上,柳煜歆立刻高高兴兴的开始跟侄子玩。

「谁叫我忠心又孝顺。」所以当皇上想要外甥,他爹想要孙子,他就只好与娘子大人努力生了,他以为日日为朝政烦忧,回家还要彻夜努力容易吗……愈想愈觉得自己牺牲奉献又忠手的情操很值得表扬。

看着绝魂眼底又气又懊恼,还有一丝仿佛随时想跑的狼狈,柳煜霖非常愉快地用扇子遮掩唇角戏谑的笑意。

噗嗤!紫鸳拉起夫婿的袖子遮掩脸上浓浓的笑意。

他妈的,这对夫妻真的很欠揍!他们以为他是瞎了还是聋了?这么明显的嘲笑会看不出来吗?

不满的瞪他们一眼,却也知道自己啥都不能做,只能闷闷的假装没看见那两双眼中明显的戏谵。

低头瞥见柳煜歆几乎蹲在地上跟小男孩玩摸脸握手亲脸颊,绝魂无奈地揽住柳煜歆的腰,把他从冰冷的地板上拎起来。

「别跟他玩了,你需要休息一下,晚餐前还够你浅眠片刻。」

抱着小侄子的柳煜歆完全不畏惧她身上的气势,抓着孩子的小手轻轻摸摸他的脸颊。

绝魂眼神危险的瞪着那颗呵呵傻笑的大头,蠢蠢欲动的不悦在意识到这孩子跟他记忆中已经模糊的柳煜歆幼时的形象似乎很合的时候,消失无踪……

毕竟是柳家的小鬼……

罢了!

「你们儿子要带回去还是我一起抓去午歇?」粗鲁的口吻没什么恶意,平顺的态度让柳煜歆高兴的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啧,要亲不会亲嘴……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换来不轻不重的一口咬在手臂上。

「先给我们吧,这孩子才睡醒的,我怕让歆儿睡不好。」柳煜霖还是很关心么弟的身体。

「成。」把小男孩往柳煜霖手中一塞,绝魂眨眼间就带着柳煜歆离开了,被留下的夫妻两人互看一眼,然后,紫鸳露出某种很不怀好意的笑。

「霖哥,你说她能够容忍咱们的儿子到什么程度呢?」

「依小子跟歆儿年幼时期的相似度吗?要不要抗战看看?」柳煜霖也笑得很莫测高。

不知道被自家无良父母给推上浪尖刀于口的小男孩依然努力对母亲露出要抱抱的笑容,一面抓住父亲的衣服……

今年过年,柳家于柳煌扬缺席。

但他有记得捎信回家告知双亲无法回家的歉意,信中言明封亦麒的身子微恙,禁不起舟车劳顿与赶路奔波,遣词用字充分表达出柳煜扬温和谦谨的个性。

反正这个儿子生性细心冷静又坚强,柳家两老也不担心他会出什么事情,更不介意他没能在过年时节回家团圆,只是有些挂虑封亦麟的身体状况。

而绝魂和柳煜歆则知道与其说封亦麒是身体微恙,倒不如说他是十年难得一见的虚弱,不过柳煜扬同时在信中表示「朋友」已无大碍,让他们知道血魄已脱离险境。

终于放心的柳煜歆自然很高兴的跟小侄子每天疯在一起,顺便挑战绝魂的容忍极限。

「妈的,小鬼,我警告你……」剩下的声音哽在喉咙里,绝魂的表情非常古怪地瞪着被柳煜歆抱在两人之间的小三寸钉,那模样好像刚刚被人强迫吞了一只活青蛙似的诡异。

柳煜歆也是小嘴微张,哑口无言的愣在当场。

最先反应过来的反而是孩子的娘。

紫鸳神色有异的慢慢放下遮住嘴的手,眨了好几眼晴,才推推身旁的夫君。

「尊敬的夫君大人我刚刚是不是看到我家乖儿子用他人生中的初吻去偷袭绝魂?」

「咳咳……」柳煜霖呛咳两声,发现身教重于言教的严重性,「我想你没看错,亲爱的夫人。」

「妈的,你们两个给我闭嘴!」因为一时大意惨遭偷袭的绝魂恼怒地吼,探手就要去把柳煜歆怀里那个欠揍的小鬼逮出来再教育。

柳煜歆连忙抱紧不知死活犹在冲着绝魂傻笑的小侄子,三两下把他塞给大哥抱好,自己坐到就想起身去抓人的绝魂腿上,像只无尾熊一样的巴住他。

虽然他不认为绝魂有什么贞操观念,但是这般狼狈的气情若没理好,未来的日子绝魂铁定不会再让这孩子接近他……然后他这些天来的苦心就全白费了。

不要生气啦!他眨着充满哀求和讨好的大眼睛死命盯着他瞧。

发现自己被搂得死紧,不想用力挣脱的结果就是他根本不可能远到那个胆敢偷吻他的死小孩……

「咳咳,」再干咳两声,柳煜霖看着绝魂满脸阴郁的瞪着宝贝儿子,忍不住说句公道话,「你也先别生气,我这个做爹的都没气了,冷静冷静。」

「你『没气了』关我屁事!」绝魂怪声怪气的低吼。

「我很认真的要说;」紫鸳也渐脸正色的声援自家相公「我们家宝宝在你们回来前可从来没有偷吻过谁。」

「难不成要说是我教的吗?」

他可从没在两人独以外的时候吻过小鬼,因为通常吻他就是想吃了他……

冬冬!

一根手指头在他胸前敲了两下,打断他的思绪。

「怎么样?」虽然火冒三丈还是低头去看柳煜歆想说什么。

是我害的。柳煜歆很尴尬的对绝魂比着手势。

「什么意思?」忽然觉得大事不妙。

因为……柳煜歆的笑容愈来愈无辜。我说亲你代表我喜欢你……

「……」

所以他是喜欢你啦,是想说喜欢的意思!

他很努力要让绝魂知道这个亲亲真的没有「吻」的意思,只是喜欢的表达方式,就跟亲脸颊,搂抱,拍拍头一样的简单。

「……」

绝魂瞪他。

听完柳煜霖翻译的紫鸳忍不住偷笑,但笑容挂在脸上没多九就听见绝魂用很微妙的语气开口问道:

「所以这小家伙也有表示『喜欢你』了?」

咬牙切齿的很明显。

柳煜霖观望风向后,为了确保儿子的小命,一手抱起儿子,一手牵着妻子,尽可能不引来绝魂注意的偷溜。

柳煜歆因为听力所以不明白绝魂的语气带有强烈的独占欲,但是他看得出来他眼中的炙热情感与狂烈脾气,大概也能把他的情绪摸个八九分。

有人吃醋了吗?

他笑着亲咬绝魂的唇。

「我要宰了那个小毛头,我的人也敢动……」

你想宰了我侄子?柳煜歆哀怨地瞪他,他只是想表示他喜欢你而已啊!

「谁叫他……」

剩下的话被嘴唇的啃咬打断了。

用力咬了他一口的柳煜歆好笑地解释。

他又没亲过我,只是好奇我为什么一直亲你罢了,所以我就跟他说这是喜欢你才会亲你啊!然后他又问你喜不喜欢被亲,我当然说喜欢……他只是想表达喜欢你,又想让你喜欢他啦,谁叫你每在他面前都板着一脸。

这么说来是他的错吗?这算哪门子的直线思考……绝魂抹去头上的斜线。

他是想动怒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小鬼的解释让他很难真的发牌气。

一个喜欢他也希望被他喜欢的小三寸钉……

「你是故意的吧…」

故意用这种方式让他注意到这种最纯粹的善意。

绝魂近乎叹息的呢喃,声音不大,但对于读唇语的柳煜歆来说,已经够看清楚他的意思了。

什么故意?一张无辜的笑脸配上那双古灵精怪的大眼晴,怎么看怎么淘气。

「……罢了,」吻上他的唇,让他看不见自己在说什么,双唇契合间,绝魂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音量低声呢哺,,谁叫我认定你了……只能认栽了是吗……」

他有预感在他断气前,他的日子都会被这小鬼耍得永不安宁……

第七章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肉体上的疼痛,却还是因为体内灼烧的折磨难过的皱眉。

真的太难看了……

「咳……」咳嗽牵动胸口的伤,冷汗从额角滑落。

他极力想压制咳嗽声,不希望惊动到房外的人,但很快的房门就被推开了。

敞开的门扉灌入冷风,马上被紧紧关上。

温暖的手覆上冰冷的额头,将他整个人在不牵扯到伤口的情况下搂入怀中。

柳煜扬身上仅着一件单衣,沾了雪片与寒气的外衫在进房时就被他丢到一旁了,单薄的衣物让他很容易感觉到封亦麒仍然过低的体温。

靠着他的胸膛,沉稳的心跳让封亦麒稍微觉得舒服一点,慢慢有力气睁开眼。

「师父,什么时辰了……」

他真正想问的是柳煜扬是否又熬夜替他煎药了,但昏头昏脑的状态让他话说得不清不楚。

「太阳刚下山,麒儿,先喝点药。」柳煜扬将碗递到封亦麒唇边,见他试了几却没办法确实把药喝进喉咙,干脆自己含了一口药汁,以口就口的慢慢把一整碗苦药喂他喝完。

「……我下回不逞强了。」封亦麒歉然低语。

「你是不该逞强,为师没注意到也很不应该。」柳煜扬不舍的叹息。

在跟血魄等人分别后,柳煜扬的原意是在那间宅子过冬算了,刚好可以让封亦麒继续调养几个月,等到天气回暖后再返回落霞山。

可是封亦麒不愿意,临时出来跑这趟因为害怕苍羽被剧毒波及所以没带它出来,他很担心回去时苍羽已经变成一只鸡!所以在能下床走路后就吵着要回落霞山。

面对他的歪理,柳熠扬在劝阻无效下也只好答应了,因为他的身体状况那时看起来还不错。

可返家的路还没走一半,遇上一场大雪,依照两人的内功修为本应不碍事,封亦麒却忽然在途中病倒了――不是风寒,只能说是体内长年累积的毒效药效一爆发,纵使作为「战场」的是药人强悍的肉体,也禁不起这般折腾。

不得已,只好半路上找间客栈住下,转眼间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但封亦麒的状况还是时好时坏。

人不是铁打的,再健康强壮的体质经过两个多月的放血与承受九天龙蛊的蛊毒后,已经虚弱不堪,所以尽管在柳煜扬的看照下没有性命之虞,却也够他受的。

可再虚弱也见不得最重要的人自责,听见柳煜扬这么说,封亦麒咕哝着把脸埋入他怀中。

「不是师父的错……」他小声的轻喃。

「累了就再睡一下,」温柔地轻拍他的背,以内力一的通过他不稳的经脉,由于封亦麒对柳煜扬绝对的信任让柳煜扬可以毫无阻碍的用浑厚的内力替他舒缓体内的不适。

身体舒服了,疲倦感就涌了上来。

他想问柳煜扬有没有好好休息跟正常吃饭,却只能发出困倦的模糊呢喃,并在他的轻抚下陷入沉睡。

醒来的时候像只豹子,睡着的时候倒像小猫了。

怜惜地看着终于安稳入睡的封亦麒,他没有停止内力的输送,就这样接着他靠坐在床边过了一夜。

等到天快亮了,想起封亦麒早晨该喝药,柳煜扬轻轻移动身体想扶他躺回床上,才刚让他躺妥,就感觉到衣袖被拉扯的力道。

「麒儿?」

「师父,你竟然没睡……」一夜好眠让他难得的舒服了些,所以一开口就是懊恼抱怨。

「师父有睡。」波澜不兴的温和口吻。

「……」信你有鬼。

非常哀怨的看着他。

「乖,别闹性子,师父去替你煎药,再睡一下。」柳煜扬失笑,捏捏他消瘦的脸颊,示意他松手。

「其实我不喝药也不会怎么样的,师父休息吧。」

「但喝药能让你舒服一点,不是吗?」抚平封亦麒微敛的眉,柳煜扬抽回袖子,替他把被子盖好。

封亦麒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他捡起昨夜挂在屏风上的衣服穿上,挺拔的身影让他安心,垂下的眼帘后是他很熟悉的温柔的眼……

「我马上回来。」柳煜扬将碧泉倒放到床边,摸摸他的头。

「好,师父记得吃饭。」虽然他不饿,但他记得要柳煜扬进食。

「别担心师父。」温和地说完,柳煜扬离开房间。

「……」他其实很讨厌看到柳熠扬把门关上离去的景象。

急着想回落霞山是他操之过急,只是他很渴望回去那个只有彼此的宁静生活,不希望再牵扯上什么麻烦事……这样的想法,是独占欲吗?

好糟糕。

烦闷的想甩头,一晃却引来了头痛与骨子里的痛麻,他低声呻吟,泄气地在床上找个舒服点的姿势。

柳煜扬回到房间时就看到他缩在被窝里抱头低吟的样子。

「头很疼吗?」

「……不疼。」

「对师父也要逞强吗?」无奈的看着他倔强的眼,把托盘放到桌上,褪去沾了屋外寒气的衣服,用内力把手弄暖了,替他按摩太阳穴。

封亦麒没反驳,爬到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赖着就不动了。

知道他在撒娇,柳煜扬看看桌上的药碗,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不催促他。

半晌,封亦麒迟疑的开口:

「师父……如果我喜欢只有两个人的相,算是独占欲吗?」

他很喜欢在落霞山上规律到近乎平淡的日子,早晨起来跟师父一起用膳,然后练功,接着可以对奕、看书、讨论五行八卦或药理,吃完午膳后可能一起去搞草药或独自到山里跑几圈,晚上可以理药草、讨论药方,然后早早歇息……」

平凡无奇却让他安心满足的生活,如果想一直这样下去,会造成必须让柳煜扬来迁就他的情形吗?

柳煜扬有些讶异他竟然会想成这样,有些心疼与好笑,温和的拍拍他的背。

「想跟师父两人独?」

「嗯。」

「独占欲不好吗?」平顺的口吻依然含笑。

「就是不知道才问嘛……」好哀怨的口气。

封亦麒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遇上柳煜扬就这么患得患失又爱撒娇。

「造成别人困扰的独占欲才不好,你没做错啊!师父也喜欢跟你两个人在一起。」低头对上那欢充满野性的魅惑双瞳,柳煜扬温和微笑。

美艳更甚女子的苍白脸庞在微愣后慢慢厚上红嫣,封亦麒看着他,眼中充满惊喜与高兴,柳煜扬知道他懂了。

由于封亦麒对感情的拿捏程度大概只相当于懵懵懂懂的幼童阶段,所以他喜欢用引导的方式去诱使他思考与感受,进而明白其实他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地担心他的感觉。

知道情人在意自己,对自己抱有某种程度的独占欲其实是颇让人欣喜的。

虽然麒儿不喜欢接近人群的习惯其实不太好,但反正他也很享受安稳宁静的悠闲生活,只有两个人居住在落霞山也是种幸福。

「身体不适还钻牛角尖,怪不得你头疼呢!」拍拍他的背,柳煜扬好笑的浅浅的吻了他,「再不喝药都要凉了,喝完药多少吃些粥,唔?」

「我偶尔也是会自我反省的嘛……师父的书上不是有哪个死人骨头说一日三省……」小声嘀咕,在柳煜扬似笑非笑的凝视下,乖乖把药喝完,勉强自己把小半碗粥吃下肚。

「休息一下再躺躺……怎么了?」看着死抓住自己的手,柳煜扬困惑的问。

「师父陪我睡!」有些嚣张别扭的口气背后是关心与渴望。

他很担心柳煜扬这样照顾自己身体会不会出问题。

看出他隐藏的忧虑,柳煜扬静静放下本要拿来穿的外衫,掀开被子上床。

「陪你睡到中午,然后师父去帮你煮药。」他先告知,以免到时候封亦麒睡醒发现他不在会急着想起床找他。

「好……」

嘴里说着好却整个人凑入怀里抱紧他,颇有再也不放他下床的意味。

柳煜扬纵容的笑笑,低声与他说话,直到他的回应渐渐转为微弱,才闭上嘴,让他能靠在他怀中安心沉睡……

苍蓝的天空中,两只苍鹰在空中盘旋,其中一只比普通鹰种更为巨大的雄鹰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灵活的俯冲而下。

哗!

了亮的鹰鸣响彻云霄,它拍腾着翅膀停在主人伸出的手臂上。

「苍羽!你跟老婆在一块儿还找我做什么?」封亦麒感叹地笑道,有些遗憾跟不舍。

他跟柳熠扬之前一直等到他的身体好了才又上路,所以拖拖拉拉回到落霞山时都已经春未了,等他发出清啸召唤半年多不见的苍羽时,意外看见飞在苍羽身旁对他们怀有很警戒心的雌鹰。

那才是空中王者苍鹰对人们该有的态度,像苍羽这种把自己当宠物鸽子的心态真的不太正常。

他一直都明白等到苍羽有自己的妻子要保护,有自己的孩子要养活以后,就不可能像过去那样每天跟在他身后跑东跑西了,但在事情真的发生以后反而有点失落。

因为苍羽是他一手养大的宠物,更是他的朋友……

不过,些许的失落感没有维持两天就被苍羽三不五时来讨食的举动给赶跑了。

金色的眼睛望着他,用脑袋磨蹭他的脸,鸟喙轻啄他的长发,拉扯。

「做什么?你的老婆儿子为什么是我在养啊?」

封亦麒怪叫,一掌就往苍羽巴下去。

赶忙振翅飞到半空中的苍羽抗议地鸣叫几声,绕着封亦麒飞来飞去,不时凑上前撒娇的抓住他的手臂。

被它缠得没办法了,本身其实非常纵容溺爱苍羽的封亦麒只好纵身窜入树林,费心抓了一只兔子丢给苍羽。

接着,苍羽抓着兔子尸体飞到空中与雌鹰双双飞走,没过多久又单独飞回来继续谄媚的哗哗叫,想必是把兔子给伴侣先带走,自己回来再跑些好。

封亦麒忍不住没好气的教训他:

「懒鹰,你这样像话吗?」

嘴里没忘骂人……骂鹰,敏捷的身影穿梭在树干枝叶间,没多久来到竹屋附近的溪流,俐落的探瓜抓了几条鱼,把最肥美的那只丢给苍羽。

「拿去啦,再这样下去家人养不活我可不管你。」

哗~牢牢地抓着被扔在碎石地上的大肥鱼,苍羽昂首鸣叫,低头吃起那只鱼。

它才不相信封亦麒会让它自生自灭。

「……笨蛋――」

咕哝一声,掏出匕首来剖鱼;把内脏丢给苍羽,三两下完成去鳞,捡了枯枝开始烤鱼,又砍了一根竹子,拿了两三节竹子做成竹筒,把鱼用竹叶包着塞进去,同样丢去烤。

初夏的阳光温暖而耀眼,溪水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流水潺潺搭配吹拂过溪流的清凉微风,让封亦麟开始想睡了。

之前为了调养身体睡太多,导致他现在就算身体没事,时间到了也很容易犯困。

躺在树荫下,懒洋洋的跟苍羽玩,一边给鱼翻面,还要记得别让苍羽因为玩得太兴奋而靠近火堆。

等鱼快烤好了,他从怀里摸出一支短小的竹笛,运足内力吹了两声。

笛音回荡在山林间,没过多久,身旁已经多了一个人。

「怎么忽然要师父过来?」柳煜扬温和的微笑。

柳煜扬方才在书房看书,听见笛音后判断不是急事,所以拿着书神态悠闲的找了过来,不过他倒没想过会看到封亦麒在跟苍羽抢一根鱼骨头。

「我抓了鱼,当午膳好吗,师父。」封亦麒笑道,随手把苍羽捞到怀里,让柳熠扬坐剑苍羽原本待的位置。

「好啊,就在这边吃吧,」他坐下,第一件事就是帮封亦麒把头发先绑起来。

封亦麒还是习惯穿着单衣就满山乱跑,反正这山野岭没什么外人,柳煜扬也就不限制他了,不过在吃饭时,他还是希望封亦麒别把头发也吃进去。

接过封亦麒准备好的盐,细细洒在烤好的鱼肉上,鲜美的鱼肉在口中化开,封亦麟边啃鱼边恐吓想偷吃鱼尾巴的苍羽:

「不准吃熟食!」

他懊恼的把苍羽丢出去。

哗!不满的苍羽在空中盘旋几圈后就飞走了,它现在要忙的事情很多,要固守地盘,还要留心伴侣的动向,会黏着封亦麒玩半天是出自自幼养成对他的依恋使然。

「笨蛋苍羽;下再敢要我帮你抓食物你就完了!」封亦麒凶狠的放话,柳煜扬记得自己昨天跟大前天都听过同样的内容。

无奈的笑叹,见封亦麒吃完一整条鱼后,从怀里取出一封信。

「麒儿,你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在溪中把手洗干诤,随便往身上抹干,封亦麒接过那封短信。

「白兄和君逸打算到四走走,所以托我们帮忙看顾一下他们的屋子,另外……君逸提醒你别……别把他之前养的兔子和松鸡给吃了。」

柳煜扬转述的语气有丝微妙的古怪,封亦麒的反应更直接――

「师父,我很纳闷一个问题,到底哪只兔于是他养的,你分得出来吗?」

「咳……抱歉,为师分不出来,」干咳一声,柳煜扬明显含笑。

「他其实在耍我吧?」封亦麟知道席君逸其实很爱惹他生气,不是敌意,反面像是……逗弄。

娘的!迟早劈了他!

「顶多别在他的屋子附近抓动物就好了。」柳煜扬一手把他拉到怀中,轻而易举地抚平他的张牙舞爪。

「算了,谁管那么多,大不了说是苍羽吃的。」他一口就把责任推干净,随手把信一扔。

柳煜扬赶在信纸落入溪水前探手拎住,薄责地看了眼后知后觉发现这种举动不太好而朝他心虚微笑的封亦麒。

「麟儿,想去哪儿玩吗?」就像白兄他们那样,前阵子也听闻绝魂带着歆儿出去玩了几趟,那这孩子呢?想去哪里走走看看吗?

「不要,山脚小镇的事情就够师父忙了,我喜欢竹屋。」封亦麟边说边打个呵欠。

唔,午歇的时候到了……

宠溺的笑了。揽着徒弟让他可以枕着自己的肩膀小睡片刻,自己翻看起没看完的书。

平静的日子有彼此陪伴,就已经心满意足……

第八章

爱跟习惯哪个重要?究竟是先有习惯再慢慢培养爱好呢,还是先有爱再慢慢习惯对方好呢?

他从不曾思考过这个问属,现在却刻的体验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

洛宇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又率性傲热的年轻男人了。七年过去后,他是个年近而立之年,沉稳内敛又带着些许忧郁的男人。

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喜欢跳舞喜欢捉弄人的爱笑舞伶,而是染满鲜血又憎恨一切的血魔尊……

在过去他总是恣意而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相时多半是洛宇主动――主动说话、主动决定要做什么、主动逗他;现在的洛宇变得沉默,他也不再像昔日那般有勇气直接扑到他身上玩弄他的情绪。

说真的,「从此以后两人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的这种话,感觉起来根本就是在骗人。

「…儿……凤儿……」

猛然回神,血魄……也许现在该称呼他为雷鸣风,愕然地转头望向那个已经不知道叫他几的男人。

「有事?」

「我在问你,你今晚不想住这儿吗?」卓洛宇无奈的笑笑,比着面前道路旁的小空地。

他们很少投宿,因为两人都是见不得光的身分,所以多半都是住在野外,反正有马车,睡车上也没什么不好。

「你认为可以就可以了……」雷鸣只歪头,觉得自己的语气很别扭。

可是,他认识的卓洛字,不是个会在这些生活细节问他意见的人啊!

「那就在这里吧,你休息一下,小心别冷到了,我去捡些树枝回来。」卓洛宇点头,把马牵到路旁树下系牢,拿些干草给它们吃,自己走进树林中。

雷鸣凤呼了一口气,看着自己呼出的气在冷风中形成白雾,开始在雪地中寻找大小适中的石块准备营火。

一路走来,这种充满压抑与沉闷的气氛让他有点受不了。

除了互动外,还有很多相细节要调整,他已经习惯掌控一切,但因为卓洛宇同样也是发号命令惯了的人,所以他尽量保持沉默……说话语气要注意,饮食起居要注意,就连晚上睡觉都因为身旁忽然多出的气息而睡不安稳。

如果洛宇是个存在感很低的人他还可以假装自己只有一个人在过日子,可是洛宇的存在感很强,无论气质,气势,还是所有言行举止都让人难以忽视……一个天生就适合当领导人的男人。

选了空地,把积雪拨干净,用石块铺成一圈,接着就坐在马车前方的木板上等卓洛宇回来。

随手抓着一挂染黑的长发,很无聊的甩了两圈,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宁静让他不太舒服,想说话又清楚记得云飞跟小龙都已经不在身旁了。

「这应该算是焦虑吧……」泄气的嘀咕,曲起双腿,单手抱膝,把脸埋入臂弯中。

果然爱不能当饭吃,现实因素还是很重要啊……

郁闷的等了半天都设听到卓洛宇回来的声音,皱眉,拾起头四下观望。

面前近距离注视自己的黑眸让雷鸣凤罕见地枝吓了一大跳,整个人反射性的往后仰,却忘了身后就是马车的车身。

砰!

这一撞撞得可不轻,可是他的头没事,因为卓洛字眼明手快的把手探到他脑后,用自己的手掌承受那股力道。

脸部过于贴近的距离让他没有遗漏卓洛宇的眉头因为疼痛而微僵的动作。

「你没事靠这么近做什么?想偷吃我豆腐吗?」横了他一眼,想推开他起身,但他显然不打算合作,甚至把另一手也搭上马车,将雷鸣凤整个人困在马车与双臂之间。

一推推不动他,雷鸣凤索性也不挣扎,依旧鲜红的眼笔直地与他四目相对。

「怎么了?」卓洛宇低声问。

「……我被你吓到了,你忘了我现在内功从头开始修练吗?我听不见你的脚步声。」好久没有人可以无声无息的靠他那么近了,刚刚是真的被吓的不轻。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回来的时候……你怎么了?」他确定自己没漏看他的沮丧与消沉。

雷鸣凤注意到他眶中的心疼与关切,忽然开始有心情笑了。

「很在意?」

「当然,一路上你都好安静。」卓洛宇没有掩饰自己的忧心,「以前你对很多东西都有兴趣的,可是这一个多月你似乎什么都没看在眼里。」

若要说以前的凤儿只是难以捉摸,历经仇恨后的血魄就是喜怒无常了,他一直在尝试如何在两人的相间取得一个平衡点,却有点失败……因为他愈来意沉默。

以前的他……?雷鸣凤一怔。

「是啊……你也是一样的……」如果说他难以调适,比他更害怕失去的洛宇铁定也战战兢兢的不知道该如河是好吧?

倾身把头抵在卓洛宇的胸骨,雷鸣凤忽然道:

「你变得好小心翼翼,以前的洛字很习惯自己抓主意,不会一直要确定我的看法。」

他不明白为什么洛宇要对他这么的小心翼翼……

「以前的你不满可能拐弯抹角唱反调让我注意到,现在的你我不确定能接受我的『自作主张』到什么程度。」卓洛宇很配合的接着道。

真的很担心他会沉默的凝聚不满,然后在某直接离去,所以只好小心谨慎地确认他的喜好是否还是跟记忆中一样。

「以前不管去哪里你都会跟我说当地的风俗民情还有你知道的奇闻轶事,这一路上你好沉默。」

沉默到让他开始怀疑这样的相对无言是否就是未来的相方式,可七年的仇恨让他遗忘了如何正常对话,开口不是命令就是嘲讽,也不知道该怎么寻找话题……

「我以前说的时候你显得兴味盎然又感兴趣,这你看起来兴致缺缺又不想说话,我也怕你不想再听什么武林事,所以只好不说那些。」

也许是他变胆小了吧?以前面对凤儿他敢不停的逗他说话,直到他横他一眼或露出笑容,可现在没了他的回应,他就迟疑的不知道是否该继续说下去……

「……」

「……」

――很好,问题找出来了,他们不断的把对方过去应该会怎样怎样抓出来参考,然后担心自己让现在的对方不高兴……这算是哪门子的互相体贴?

明显都发现问题重点的两人有些感到好笑,心底的压力少了很多。

愿意把话这样摊开来讲,就说明双方都只是无所适从而非真的不愉快,而且这样看来,他们两个一样困惑无奈。

雷鸣凤咬咬指甲,还是决定把所有话都一说清楚。

「你以前在独的时候总喜欢亲近我,现在睡同一辆马车你却有办法不碰我一根头发,你难道不知道冬天睡马车很冷吗?」

害他一路上睡不安稳,几乎每个夜晚都被冷醒过。

幽怨的血色眼眸役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被瞪的人很无辜的喊冤:

「可是我第一天抱你的时候你可是浑身僵硬了一整晚没睡着。」然后隔天他就几乎都不笑了,这要他怎么敢再搂他抱他?

眨眨眼,雷鸣凤的眼神有些飘忽。

「那是……我不习惯……」自从发生那件事以后他就很厌恶身体丧失自主权,只要身体活动一受到阻碍就会开始心情不好,就算知道搂着自己的人是卓洛宇,那种『不能自由行动』的箝制感还是让他无法放松。

之后注意到卓洛宇隐约的避开肢体接触,说实在的让他有点失落跟挫败,但他更担心伤害到他,心虚之下有点不敢去看他的眼,怕在其中看到失望或受伤。

「我也是怕你不习惯,而且只抱着你什么也不能做也是种折磨……」卓洛宇摸摸鼻子,说不下去了。

互看一眼,两人皆是失笑。

结果他们依然很像,只是像在钻牛角尖的那份……默契;

「搞什么啊,我们……」卓洛宇抚着额头,摇头笑叹,发现自己真的摆一个大乌龙,「还好没害你染风寒。」

他只记得顾了别让他反感,却忘记他现在内力全无,让他在下雪的夜晚睡在会透风的马车上却不提供体温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这样不行啊,洛宇,回忆跟现实一直冲突,会错乱的。」不过这样笑笑,之前的沉闷感好像就消失了……

「你有什么主意?」卓洛宇挑眉,漆黑的眼瞳含笑。

他的建议就是两个人都别考虑那么多,自在点表现出自我再慢慢寻找相之道……可在那双眼的注视卞,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感觉心跳些乱了。

「凤儿?」

因为他的沉默,卓洛宇低头更靠近他,脸颊几乎已经感觉得到彼此的气息,也让他把没说出口的话全部吞回去了。

改变主意,理智的沟通可以慢慢等,他现在比较在意本能的互动默契培养――既然不太习惯当情人,那就先找回当情人的感觉吧。

红唇徐徐扬起,雷鸣风似笑非笑的眼挑逗又挑衅地看着他。

「我的建议就是……也许我们的进展太慢了,才会变得如此客气。」

这是赤裸裸的勾引,卓洛宇自然听得懂,但他挂虑的是另一个原因。

「……你可以吗?」

自从知道凤儿发生过什么事情后,他很怕表现出「想要他」的念头会让他有压力。

「只有你行不行的问题,绝对没有我可不可以的顾虑。」再补一招必杀招,不怕他不上钩。

男人绝对听不得有人说他不行――管他是哪方面的「不行」。

「真的答应后,我可不会半途中止,那样对身体不好。」卓洛宇,敛起笑容,认真的看着他。

承受他的目光,雷鸣凤也没多扭捏,同样面无表情的以左手直接扯开衣领。

「我说过了,只怕你没性致。」

暴露在冷风中的自皙肌肤上满是伤疤,再也不像曾经的无瑕凝脂。

卓洛宇看着他锁骨下方一道狰狞伤疤,俯身温柔亲吻。

「我早看过了,你昏谜的时候,是我照顾你的。」

第一亲眼看见他身上数不清的伤痕的那一刻,他彻夜无法合眼,不能想像他誓言要保护的凤凰是怎么背负着满身伤痕从鲜血折磨中活下来的。

温热的唇贴着肌肤移动,雷鸣凤因为他的话而眼神迷蒙,探手抱住他。

回到马车中,卓洛宇解开他的衣带,褪去两人的衣物,布料遮掩后的伤痕一览无疑。

雷鸣凤轻咬着唇,这是勾引也是试探,如果他们无法正视、拥抱对方赤裸的身躯,不管是出自不忍或自责,想一起走下去就有一定的难度。

可显然的,他再错估卓洛宇对他的执着――

他看见心痛自卓洛字眼中间过,继而对他伸手,坚定的要求他主动靠近。

「过来。」

精实的赤裸身躯上。是他下命拷打出来的伤痕,因为是没超过半年的新伤,肤色还不均匀,看起来分外残酷。

那身因他而起的伤痕让他无法抗拒的依言行事,缓缓移动身体坐到卓洛宇身前。

「我一直都希望有机会能再拥抱你……」卓洛宇的嗓音很沙哑,那是雷鸣风所熟悉的,他被撩拨起情欲时的声音。

抚摸在脸颊上的手很温暖,烫热的唇舌以缓慢而温柔的方式一一吻过他每一寸肌肤,遇到有疤痕的地方更是细细舔吮,湿麻而情挑的触感成功让他乱了气息。

先是亲吻额头、鼻子、脸颊、耳朵、颈侧……当他忍不住发出低喘时,就会得到索求意味极浓热吻,浓烈到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觉得好热,马车狭小又阴暗的空间让他有点不自在,但在身上游走的唇舌与双手已经取代了一切,令他无力感受其他。

卓洛宇不急,他有很长的时间让雷鸣凤再习惯他的亲吻与爱抚,现在要做的只有别让他抗拒排斥他的亲近。

雷鸣凤好几都不由自主的想往后靠,卓洛宇每都更加逼近,结果就是他背抵着马车壁,而被卓洛宇置身双腿间。

――他干嘛像个未经人事的雏儿一样半推半就的?他忽然发现自己的举动很蠢。

还在发愣,忽然感觉到卓洛宇含住胸前的蓓蕾,挑逗的舔咬,已经硬挺的蓓蕾感到有些疼痛,但更多的是快感。

他沿着斜划过雷鸣凤胸前的刀伤怜惜亲吻,用舌尖描绘那道伤痕的轮廓,但愈往下移,他愈心惊,在照顾雷鸣凤的时候,他并没有机会仔细看清楚这道伤痕的全貌,没想到这个伤痕竟然从锁骨下方一直延伸到下腹部……或更下面……

当舌尖游走在小腹,雷鸣凤忽然环住他的颈子,不让他继续往下亲吻。

「凤儿?」低哑的男音带有关切。

「你想亲去哪儿啊?」雷鸣凤感觉自己脸红了。

真奇妙,原来他还是会脸红的啊……

「这道疤……延伸到哪儿?」

他修长的手指顺着自己留下的湿热唾液往下抚摸,入他腿间的秘丛之中。

「……你很罗唆耶,动作太慢会让我对你失去信心的。」

他不想让洛宇知道啊……知道了说不定又会开始自责……虽然明白就算隐瞒也不能瞒多久,但拖得愈久就愈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舔着唇笑了,一把抓住他已经硬挺的分身。

「它可没你耐性好……」邪恶的五指马上把掌中的挺立包裹住。

「不行,凤儿,今天的主导权是我的。」卓洛宇笑着轻轻拉开他的手,「趴下好吗?」

「……趴下?从后面来吗?」虽说又不是没有尝试过那种体位,但他还是微微一愣……

「不是,我还没亲吻你背上的伤呢。」卓洛宇笑着抓起他的右手轻咬,舔吮着腕动脉,将请求的吻烙在他掌心。

看着卓洛宇亲吻触感已经交得迟钝的右手,以及那双充满炙热渴望的眼,雷鸣凤垂下眼,依言趴下。「这样?」趴躺在柔软的毛毡上,任他拨开背上的长发,亲吻后颈。

「对,就这样。」心疼的看着满布雪白背脊的各种鞭伤、割伤、烙伤,他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折磨。

怜惜地亲吻每一道伤痕,双臂从他身后环上,以爱抚挑逗的方式在脚前与小腹游走。

左手指尖沿着他胸前方才没亲吻到底的伤痕抚摸,唇则顺着背脊下移。

当左手能握住他腿间的柔软时,舌尖也已经入股缝……

「唔……」倒抽一口气,雷鸣凤在他试图分开他臀瓣时有些狼狈的低叫,「不……嗯……」

湿软的舌贴上因为紧张而更加紧缩的菊蕾的瞬间,他忍不住发出呻吟。

「嗯……别……啊……」

双腿被他压住所以无法大幅挣扎,左手紧抓着毛毡,令人颤粟的触感与完全失去主控权让雷鸣凤隐隐颤抖。

一面套弄他的分身,灵活的舌尖沿着菊蕾的皱褶舔过,缓缓往中央诱人的凹陷钻入……

「不……」这是真的慌了。

「凤儿,你前面跟后面总要让我吻一个地方吧?」卓洛宇嘴里这么说,还是停下动作,细吻他的肩胛骨,舔去他背脊浮现的汗珠。

这种二选一是谁规定的?

「……你奸诈!!」竟然威胁他!雷鸣凤很闷的咕哝咒骂。

就算过去他跟卓洛宇什么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过了,但他从来让卓洛宇亲吻那个部位,除去觉得很尴尬外,他很怕自己完全失控恐怕也是个主要因素……

可现在大势己去――除非愿意说他不想做了,然后穿衣服睡觉,否则不太可能有机会让他得以摆脱现况。

「继续?」他不确定是否含笑的可恶嗓音在他耳畔低喃,「让我翻身……」这场认载了,没必要让自己更难堪。

听出他的不甘心,卓洛宇无声的笑了,合作的放开对他的压制。

雷鸣凤不情不愿的翻过身,卓洛宇立刻吻上他胸前的伤痕,湿热的唇舌蜿蜒面下,温柔且小心的张口含住他最柔软的地方。

强烈的快感涌上,雷鸣凤低喘,配合地张开双腿,让卓洛宇可以掌控他的一切反应。

不过,听着自己模糊的喘息,他发现自己更不坦率了,若在以前,他应该很乐意使出浑身解数来让这个男人兴奋,毕竟高傲如洛宇要做出这种举动,想必是取悦他的心情胜过了一切……自己到底在放不开什么啊?

「嗯……」抓住卓洛宇的长发,强迫他抬头。

「不舒服吗?」

「换姿势……你转个身。」他笑了,红色眼瞳在幽暗的马车内闪闪发亮。

卓洛宇一怔,旋即笑着亲吻他。

「很高兴我对你来说还有吸引力,你刚刚有点冷淡……」他边说边移动身体,依照雷鸣凤的要求调了方向,双膝左右分开撑在他头部左右两侧。

什么冷淡?他刚刚叫成那样子还算冷淡……

「那叫害羞,矜持,放不开……」雷鸣只轻喃,握住垂在面前的男性。

「那现在呢?」

「我把它们锁到箱子里了。」他张嘴轻咬掌中挺立前端的薄皮,「要不要试试看谁先让对方射出来?」下战帖挑衅勾引洛宇是他最爱做的事情。

卓洛宇一震,灵活的舌同样卷上他的分身。

所有思虑都先搁置一边,快感蚕食着理智,取悦对方与享受是现在唯一关心的事……

一波波的快感贯穿脊椎,汇聚在下腹,口中的昂扬已经逐渐流出透明的体液,他知道自己的情况应该也差不多……炙热且令人昏眩的快感……

当卓洛宇的手指沾了唾液与体液刺入体内时,他的呻吟被口中的胀大堵住,只剩模糊的呜咽。

许久没有被异物进入的菊蕾窄紧如子,他知道自己该配合卓洛宇的动作放松,但还是本能地夹紧在体内翻搅的手指。

就如同他理解卓洛宇身体何最敏感那般,卓洛宇同样对他的身体了若指掌。

人体内的手指很快的就找到敏感点加以刺激,难受与快感交杂,更多的是另一种空虚自体内涌现,前后同时被刺激,雷鸣凤难过的扭动身体,尽量迎合卓洛宇手指抽送的速度。

当快感攀升至临界点,他无法克制的将欲望发泄在卓洛宇嘴中。

剧烈喘息,高潮的馀韵让他浑身酥软,口中的昂扬抽出,带出一条诱人的银丝。

无力反抗的任凭卓洛宇将他翻过身,摆出跪趴在毛毡上的姿势,他只是头抵着毛毡,努力顺过呼吸。

两根手指插入稍微软化的菊蕾,往左右撑开,他皱眉忍耐这样的扩张。

冷不防的,卓洛宇的唇凑上,以舌将含在口中的体液送入他体内。

「啊……嗯,啊啊……」受到刺激的菊蕾用力收缩却受制于他的手指,雷鸣风难过的呻吟。

与纯粹的快感不同,还包含了另一种失控般的颤栗感沿着经脉奔腾,令他不由自主的颤抖,情欲却因此更被撩拨。

左手抓紧毛毡,不管怎么扭动身体与呻吟都摆脱不了的湿热触感不停地往体内探入,就在他终于忍不住想往前爬开时,让他失控的舌又沿着尾椎一路住上亲吻,舔咬他的后颈,炙热的昂扬取代了手指贯穿他。

「呜……痛……」

与两根手指的粗细差距颇大的分身让他吃力的喘息,可是他没有逃开,反而反弓起身体往后迎合他。

卓洛宇额际的汗水沿着脸颊滴落雷鸣凤赤裸的背上,他尽量克制自己的欲望一面缓慢规律的抽送,一面爱抚雷鸣风全身的敏感,帮助他习惯这样的疼痛。

刚从不适中缓过气的雷鸣风敏悦的注意到他的强忍,稍微顺过呼吸后,在他挺身进入时用力紧缩菊蕾,满意的听见他的闷哼。

「风儿,安份点别动……」卓洛宇咬牙,在没有适当润滑油的情况下,他不想弄伤他。

「安份被我丢了……嗯、再快点……」从来都不知道安份是什么的雷鸣凤刻意用嗳昧动情的语气催促他!

接二连三的被撩拨煽动,卓洛宇抚摸他诱人的棵背,决定学他把自制力先丢到马车外,等等再去捡回来……

「凤儿,你的体质应该不会再这么难受了对吧……」他用力挺身,咬着雷鸣凤的耳朵低喃。

「唔……所以?」窄紧的甬道被加快速度的摩擦,他的反问与呻吟混杂在一起。

「所以今晚别以为只做一就可以结束了…」

「……想试试看能不能让我求饶吗?」

他非常喜欢让卓洛宇失去恃静,剥夺他的自制则是他最爱的游戏,比起肉体上的欢愉,让卓洛宇因为他而疯狂更能让他感到满足。

在这样肉体结合的过程中,他逐渐找回当年的感觉……

话才刚说完,腰就被扣住,用力往后拉,本内的昂扬同时重重顶入体内,入浅出的加快了抽送的速度……

等到卓洛宇在他身上耗尽体力,紧紧拥抱住他时,雷鸣凤已经累得只要一闭眼就能沉入梦乡。

「凤儿……」卓洛宇亲吻着他的脸颊,轻声在他耳畔呢喃。

「嗯?」

「我爱你……可是我不道歉,」就算因为他这身伤心痛懊悔,也绝对不道歉,「所以,你也别对我抱歉……」

再也不需要说什么对不起,因为真正失去的这三个字挽回不了,还拥有的也不需要靠歉疚来维系,所有痛苦两个人一起背,就算绝望,只要还能拥抱彼此,就会有勇气活下去……不是吗?

雷鸣凤沉默,用手指顺着埋首颈侧的脑袋上的长发,半晌,才回应:「嗯……不说抱歉……」

等雷鸣风睡醒时,耳中听到的是马车规律的前进声,密闭的车厢内还遗留昨夜过度放纵的气味,身体更是筋骨酸痛。

昨晚最后做了几?三还五?半夜睡到一半被吵醒又是几?

「结论……从比被上轻松……」起码某部位不会痛到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坐起身。

不过,稍微有点找回来爱人与被爱的感觉了,不像之前很僵硬地知道陪在身旁的人是他爱的人,却几乎找不到已经遗忘很久的感情与表达方式。

看了眼盖在身上的披风,他穿妥衣物,直接从马车内爬到前面给车夫坐的地方,迎面吹来的冷风让他精神一振。

「穿着吧,现在病倒我可没力气照顾你啊。」顺手把披风递给卓洛宇,他边说边拉开布帘让马车内通风透气。

竟然把披风留给他盖,自己在外面吹风雪驾马车……真的是只要遇到有关他的事就傻了吗?

卓洛宇笑了,接过披风披上,再抓着披风把雷鸣凤包入怀中。

因为姿势变动牵动到下身,雷鸣风微微蹙眉。

「还疼吗?抱歉,我有点得意忘形了……」虽然嘴里说着抱歉,眼神也很担心,但那带着心满意足笑意的唇与眼角眉梢的春风得意,怎么看都怎么欠扁。

雷鸣风看着他,心里怀疑这世上有几个人知道卓洛宇在真的开怀露出笑容时,右脸颊上有一点点不很明显的酒窝……

很得意?!」不怀好意的看着他,露出暗藏玄机的笑容。

「没有。」他很诚恳的马上把满足与得意收得一丝不剩。

「没关系,只是我要跟你说一件很抱歉的事……」

他的笑容清纯无辜到让卓洛宇大感不妙,过去每被他狠狠摆了一道的时候,他几乎都是这种笑容。

「什么事?」卓洛宇提高警戒的看着他。

看出他的紧张让雷鸣风笑得更愉快了。

「没办法,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痛到只想回去睡觉,所以……在我身体恢复前,你想要只有两个选择,一,自己想办法解决,我不提供任何帮助;二,我提供手跟嘴,其他免谈。」

早就知道他说的没好话,卓洛宇好笑的看着他。

「没折扣的是吧?」说是这样说,他凑身亲吻雷鸣风颈侧,在已经留有吻痕的地方慢慢吻咬。

「还有选择三啊,如果你坚持不要一跟二。」雷鸣风吃吃笑,「换我上你,如何?保证我能配合到底。」

漂亮的红色眼睛天真无邪地眨了眨他看起来就像从未沾惹凡尘俗事的出世主人,不过说的话却让卓洛宇彻底无语。

「……不必,选择二很好。」只是过去的经验让他知道选择二那种看得到吃不到的痛苦会让他宁可选择第一条路……

看着他有些郁闷的神情,雷鸣凤笑弯了一双大眼睛。

他最喜欢的一句话叫做――最后笑的人才是赢家!

所以,昨晚被逼到讨饶的事情就真的不重要了……吧……

第九章

十一月,漠北的天气已经是雪片片飞舞,天与地都被染成同样的颜色,不熟悉环境的人甚至有可能在这样的地方迷路。

「北海七狂」就居住在其中,与北方常牧民族的习惯不同,由于他们师父;仍有着中原人落地生根的观念,所以在荒原中盖了一闲房屋,平常有没有人住倒在其,重点是那间房屋象征着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老师父去世后,「北海七狂」长年在漠北东跑西跑,那间房屋也只有偶尔想到回去一趟,全员到齐的机率……很低。

此时,「北海七狂」中排行老五,被称作司五的男人一手把茶杯往正在吃饭的韩七头上扔,一手用扇子比比窗外。

「小子,你带回来的那个美人。」

「别叫他美人,你没注意到你每这样叫他,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吗?」

抄起沙锅盖子把茶杯打回去,韩七跟着往窗外张望。

「他怎么了?」

「如果我没记错,他今天又成功的把宅子打扫一遍,然后就坐在那边发呆了。」司五用手指在窗棂上一抹,毫无尘砂的光洁让他打从骨子里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一间足以容纳十来人的屋子两天就被彻底打扫一啊……

「你是把他带回来当仆人的吗?」

「幽默啊,老五!」直接把锅盖往自家五哥的头上砸过去,不等对方反击,韩七从窗户跳了出去。

身后传来叫骂,他的注意力却已经全部放到坐在石墙上的人身上。

「你在看什么?会冷的。」

站在石墙边抬头,与低头瞧他的云飞四目相对,后者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慢慢勾起一抹浅笑。

「很漂亮。」

月金色的长发在冷风吹被吹抚,湛蓝的眼泪温和明亮,可他的表情却根少。

这样想来,他很少看见云飞笑,撇去有礼的浅笑外,他的表情其实很单调。

微愣、困惑,愤怒、焦急、担忧……关于高兴的表情,几乎没有。

「我只看到一片灰白色,等到了春天会有一批批的牧民赶着牲口迁徒,那种才好玩。」

他道,然后又看见云飞露出那种有丝无奈的浅浅笑容,不答腔。

「不喜欢?」他挑眉间,跟着攀爬上石墙,坐在云飞身旁,一起看着单调的大地。

「不……只是我不太习惯人多……」在过去,人们充满惊惧、好奇、排斥、疏远的眼神与表情他已经看够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习惯了远离人群。

韩七拍拍他,假装没注意到他瞬间紧绷的举动。

「因为金发蓝眼?没关系,这里的异族人更多。再往北靠近北海的地方天候比较好,有人定居耕种,小时候我不懂师父为什么要选择住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后来才知道更北边那里什么银发灰眸、棕发绿眼……的人都有,说的话还跟咱们不一样,擅长马术又爱喝酒,大家都习惯了。」

看着他表情生动的解说,云飞但笑不语。

他还是没说话,因为像他这种同时兼具汉人与异族特征的混血儿,讲难听一点……就是不管在哪方看来都是个杂种。

注意到他眼中的悲伤,云飞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摸摸鼻子,他换了话厘。

「你好像不喜欢说话。」通常都是有人跟他说话他才回答,说完了就继续保持安静。

「……大概是因为习惯了吧。」

「嘎?习惯?」韩七愣住。

他看过那种天生冷情无欲的人――例如他家者三就是那种冷漠无情到打死都打不出几个字的人,也看过天性平淡寡言的人――例如「袭风」席君逸虽然话少却很关心身旁的人也有那种刚毅木讷不善言词的人……可是,「习惯了」是什么意思?

这个人的反应总是很鲜明呢,让他可以不用去猜测揣摩他的用意与心情,云飞微笑的看着他。

「我小时候因为这个外表,母亲的家人、族人都讨厌我,多说一个字都可能被打,所以就举会要保持安静……后来遇见主人,他也满意我的安静服从……」

还记得他因为外貌上拥有明显外族血统特征的缘故,被母亲娘家视为耻辱,当母亲被强迫改嫁后,他在家族中就变成极为低下的存在,遭到各种虐待,最后终于被卖到青楼当男伶。

第一被强迫接客,因为抵死挣扎打伤恩客,被护院抓到院子里毒打得体无完肤,而恼羞成怒的恩客用尖锐的言语骂他不过是个连畜牲都不如的杂种,甚至要求护院把他按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就要当众侵犯他。

就在他几乎想放弃的时候,被血魄救了。

他永远也不可能忘记第一看见血魄时的景象――

那时戴着斗笠的血魄眨眼间就将在场的所有人杀得干干净净,连同闻风赶来的老鸨与其他护院也不能幸免,衣不蔽体跌坐在地上的他看不见血魄的容貌,目光无法从血魄身上移开,只能痴痴地看着鲜血从血魄左手修长的指尖慢慢滴到庭院的碎石地面,耳朵听见宛若溪水般清澈的噪音,用狂妄睥睨至极的口吻对他道:

「如果你甘愿陪我下地狱,我就带你走,让你活得像个人。」:

「……我早已身在地狱了,」如果说都要死在地狱,那他宁可换一种死法,「主人,从今天起,我这条命属于您。」

他这辈子都在被强迫下跪屈求,可只有这,他跪得心甘情愿。「记住了,我是血魄。」斗笠摘下的瞬间,他看见血红色在瞬息间笼罩了他的世界。

就是那一天,在下跪的那一刻,他第一有了自尊。

血魄确实喜怒无常又猖狂残忍,但连一耳光都没打过他。

血魄从不夸奖他,但在血魄眼中,他可以看见满意,他也只希冀那份认可,只是……血魄不带他走,离开血魄让他完全找不到生活重心,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过完这一年……

可他没有拒绝这种安排的资格,也不知道血魄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不明白,所以无法按照血魄的意思去努力……只要忍耐就对了吗?

只要忍耐习惯这份失落与空虚无助,等到血魄来接他就可以了吧?

就算有疑问,也不知道怎么问,因为他早已习惯不发问。

「……这里在北海啊,没有人会要你保持安静,也没有人会因为你的外貌歧视你,想做什么、想说什么、想去哪里……只要你想,没有任何人会阻止你的。」抓抓头,韩七试图让他理解在这里是不受到任何拘束与命令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他不明白什么叫做想做的事,「可该有的需要的我都有了……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韩七一阵语结。

过了半天,他才干咳两声,找回自己的声音。

「呃……你以前跟着血魄的时候,他没命令你时,你都做什么?」

负责主人的饮食起居、搜集主人需要的毒物药材、喂养主人养的毒蛊、注意江湖情报随时回报主人、替主人保养兵刃暗器,练功、钻研主人给我的毒谱药谱……」

乍听之下极为忙碌的生活,在离开血魄后马上变得万分空虚;仅仅练功与研究那份他已经背熟的毒药谱,并不足以让他消耗一整日的时间,所以他才会开始动手整理屋子,毕竟虽然血魄不住在这,至少这跟他习惯的生活高度相似。

看着明显意兴阑珊的云飞,韩七发现也许自己跟血魄都太操之过急了。

血魄希望云飞能有自己的想法,希望他能摸索出想要的生活;他则希望能带云飞到一个不会被歧视的地方;体验没有压力的自在――但他们都忘了云飞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自己的想法,也不曾奢望什么样的生活,他已经太习惯服从命令,并跟随心中的主人,因为他在执行命令的过程中确定了自己被承认存在的安心……

就好像一个流浪饥饿了一辈子的人,你忽然给他住豪华的宅子,给他满汉全席大餐,他不会感激享受,只会困惑陌生的居住环境,也不知道去要如何取食完全陌生的食物,甚至可能怀念在流浪的生活,因为至少在大街上有好心人会接济他几颗馒头。

所以,在突如其来的改变中,被强迫接受的云飞完全茫然的抓不住方向。

虽然逆来顾受,从不提什么委屈,可是离开了血魄,那双美丽的蓝瞳看起来愈来愈空洞

但现在他也不可能临时说要把云飞进回血魄身边吧?说要去西域的卓洛宇和血魄现在根本不知道身在何方……

「我看这样吧……」韩七绞尽脑汁后想到一个办法,「这几天我找我家老鬼师父有关药理方面的书籍给你看,这跟血魄要你看的东西应该是相关的,等这场雪停了我带你去找北方特有的毒虫,春天以后再找机会带你去长白山找紫玉人参,血魄现在内劝修为尽毁,所有心法都从头来过,拿紫玉人参入药对他增进内力是有帮助的,只可惜之前我那二师兄没找着……我口拙,反正你就当血魄派你执行一个长达一年的任务好了,我那些师兄师姐都是怪人,不管他们说什么你都别在意。」

虽然他跟血魄的本意都是要让云飞尝试去体验跟任务无关的平凡生活,不过这样看来,或许先想办法让云飞习惯这样的生活比较好。

看着那双原本黯然又空洞的蓝眸渐渐恢复一些生气与专注,韩七有些无奈地想着。

云飞静静地看着韩七,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对他好像很感兴趣,又一直这样照顾他……但他知道韩七是个好人,在那场武林喋血中,跟随血魄的他也成为武林公敌,那时,只有韩七愿意帮他……

「谢谢你,韩七爷。」

砰!韩七直接往后一头栽入石墙脚下的积雪中。

云飞被吓了一跳,赶忙探身往下看。

韩七双手大张的躺在雪地中,满身白雪,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算我拜托你,别叫我韩七爷啊……光这称呼就被我家老五笑好久,我才几岁啊我……」

「呃……好的。」云飞愣愣地看着狼狈却毫不在意的韩七抬起一只手朝他招了招,雪地上还留着他手臂的印子,「什么?」

「要不要跳下来?北方小孩都会这样玩,他们比赛谁印出来的人形最完整最好看!」

这样说的人完全没考虑他们两人的年纪加起来绝对过超过半百,兴致勃勃地诉说起十岁孩童爱玩的游戏。

「印……人形?!」云飞愣愣地重复。

「对啊。」韩七小心地起身,让他看见自己身下「入雪三分」的人印,「脑朝下的话还可以把脸都印出来喔,不过地点要选好,如果积雪底下有石头,可是会喷血的……我小时候就有一玩这个玩到血流满面,差点没被老鬼师父揍。」

蹲在雪地人形旁边的韩七头上脸上都还有雪,一口白牙衬着毫无心机的笑容显得有些孩子气,云飞瞠目结舌的看了他半天,唇角隐约上扬。

有了他的笑容,韩七更加努力怂恿他。

「要不要玩?闭上眼睛往后一躺就对了,多练几就可以成功啦!」

「不了,我……」云飞难掩笑意的婉拒。

「还是你想玩捉迷藏?就是堆十个八个大雪人然后自己藏在其中一个里面,既可以练内功与潜伏功夫,又可以分输赢,不过要记得跟你玩的有几个人,我那老鬼师父徒弟太多又年纪大了,有时候还会漏掉几个,有一害我冻在雪人一整晚,差点真的变雪人,爬出来的时候才发现那老鬼根本忘记我啦!竟然悠闲的在跟师兄师姐她们吃早膳,见到我满身是雪还问说「老七,你不吃饭跟到外面玩雪做什么」,气得我当场跟他大打一架……」

虽然说忘记徒弟很过分……但你为什么要在雪人里躲一整夜呢……可想而知是一对活宝师徒……

听着韩七非常哀怨的碎碎念,虽然明知韩七可能是故意要闹他,云飞还是忍不住的笑了。

在漠北的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云飞逐渐了解到,威名在外的「北海七狂」其实只是七个个性、实力都各有千秋的年轻人,相起来一个个都疯疯癫癫又爱闹。

长时间相下来,隔阂也慢慢消失了。

韩七真的在雪融后带着他乱跑,往东直杀长白山,往北探访北海,跑东跑西居无定所,遇到迁徙中熟稔的游牧民族就停留十三五天做客,偶尔还帮忙放牧牲口……据韩七所说,这就是他们七个的生活方式,所以要找人还真的很麻烦。

在这里,她的外貌似乎真的不奇怪,就算语言不通,热情好客的北方民族仍是尽心招待被韩七带来的他,眼中没有一点畏惧或厌恶。

意识到这点的云飞,逐渐有了改变。

心底紧绷的防备少了,韩七惊讶的发现原来云飞喜欢小孩子,也很受孩子们欢迎,不管走到哪儿,就算相只有短短的两天,他也可以跟当地的孩子们混熟。

大半年下来,云飞的生活比原本还要更忙碌。

这天,他又是天来亮就起床了。

「去哪?!」

与他睡同一个帐篷的韩七马上清醒。

吵到他了啊……云飞歉疚的看了他一眼。

「我答应玛哈去陪她放牧。」

玛哈今年十四岁,她的父亲去年死在马贼劫掠中,只留下妻女独活,生活压力与经济重担都落在母女两人头上,有些粗活还是男人做比较省力,云飞昨日被拜托时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了。

「陪你去?」他的声立听起来很困。

「唉?」

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韩七对他这么关心,但心头为此感到温暖安心倒是不假。

「你昨夜帮克雷他们追走失的五匹马弄到刚刚才回来,还是继续睡吧。」

云飞的嗓音直都是温温的,很像他的人,心地好又没什么脾气。

韩七没回话,云飞一拒绝他,他就已经睡死了。

看着和衣躺在毡上的韩七毫无防备的睡睑,他露出笑容,顺手拿了毛毯替他盖上……

一整天过去了,当太阳西下时,云飞陪着玛哈回到营地。

大老远的,他就看见营地前的空地上,与火红夕阳同样艳红的长发在空中飘扬。

在中原这样的发色或许只有,人独有,但在关外红发的人他也看过好几个,早己学会了不要过分期待。

胸口心跳如雷,他跳下马,牵着缰绳靠近。

等距离差不多十五步远时,他就看清楚对方不是他等待的人,而是一名三十岁左右,充满异域风情的女子。

大概是夕阳照射的关系,近看才知道女人的头发是比较偏橘的红色,而非他熟悉的血红。

心底的失望,被他很小心的隐藏。

那美艳的女人见到他,漂亮的红眼毫不遮掩兴趣地看着他。

「你是『卡萨夏』吗?」看了他半天的女人忽然蹦出一句话。

「啊?」卡萨夏是什么?人名?

「没等他反应过来,含笑的轻快嗓音在另一旁响起:

「对,他就是卡萨夏,很漂亮的月光不是吗?」

「卡萨夏」,凤凰一族赞美「圆亮的银月」的独有说法。――那是他不可能忘记的声音。

扭头望去,湛蓝的眼瞳倏然睁大。

「主人!」刚想恭敬跪下,就被当头罩下的红纱打断动作。

「为什么你所有反应都慢半拍,只有下跪的动作这么快?」雷鸣凤笑吟吟地看着他,口气是他熟悉的无奈挖苦,「云飞,过来见过我小阿姨,她是我娘最小的妹妹,因为我不肯把洛宇抵押在他们那儿,他们又怕我离开就不回去了,所以把小阿姨丢出来跟着我。」

过度惊喜震惊的大脑无法思考,只能看着雷鸣凤,无法开口说一个字。

雷鸣凤也不逼他,迳自绕着他转一圈……

「站住!我就是要观察你,你跟着我转身做什么?」很无奈地发现云飞还是一样的单纯,雷鸣凤好笑的口气带着揶揄,「站着不准动。」

云飞马上顿住动作。

在他身旁走了两圈,雷鸣凤很满意他看起来过得不错。

「那,云飞,依照约定……你可以决定要不要跟我走了。」

云飞几乎毫不考虑的就要点头,可就在这时,他的眼角瞥见与卓洛宇一起站在一旁的韩七,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迟疑……

「很在意他?」雷鸣凤笑着调侃――他喜欢逗云飞的个性还是没变。

「不……」云飞红了脸,「这么久不见,别一见面就欺负他!」这边的韩七注意到云飞尴尬的神情,没好气的叫道。

雷鸣凤完全不管他在那边鬼叫。

云飞又看了韩七一眼,飞快收回眼神,坚定的回望雷鸣凤。

「主人,我跟你走。」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下了决定,霄鸣凤一怔。

「好……要走便走,你去收拾行囊吧。」

「是。」

三两下把云飞打发离开,雷鸣凤走到韩七面前,开口就是语带嘲讽的调笑。

「竟然了一年还没追到云飞,莫非他对你没兴趣?」

韩七无奈地摊手,「我不想逼他。」

也不知道云飞是真迟钝还是假迟钝,反正他自以为做的已经够明显了,云飞却什么也没表示……或者该说……是什么也没察觉。

莫非他以为普通朋友也会是这种相方式?

「不逼他你就准备等到头发白吧,云飞的迟钝和单纯可是本性啊。」雷鸣凤调促道。

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因为虽然卓格宇跟他说一年前韩七对云飞似乎就有点意思,但他可是清楚知道云飞既呆又迟钝的个性,再加上温吞的脾气,与一慌张就会发愣的慢半拍,除非韩七真的死命追求他一整年,穷追猛打到让云飞动了心,否则成功的可能性极其低微。

但是问题又来了,如果太死缠烂打把云飞吓到了,曾经两差点被男人侵犯的云飞可能会马上把他列入拒绝往来户……

「凤儿,云飞在意他。」看着满脸无奈的韩七,卓洛宇很够义气的开口帮腔。

「就是因为看出来云飞在意他,我才过来找他说话嘛。」不然他也不见得想来插手这种感情事。

只是,既然云飞对他也有此好感,那身为主人,他再帮点忙也没差。

笑弯红色的眼睛,雷鸣凤看着韩七,「再给你一年。」

「啊?」

「当作是回报你帮我照顾云飞一年,你要不要去我们那儿玩一年?」他笑吟吟的给了优惠方案。

「好。」韩七回答的也很爽快。

「若你在这一年内再追不到他,我可要让他嫁……娶个好媳妇儿了。」然后再下最后通牒。

「……」

他刚刚说溜嘴的那个嫁……是故意还是无心的啊……你就边样把忠心耿耿的云飞拿来玩吗……

韩七跟卓洛宇同时瞪他。

「云飞,这一年你好吗?」

「是的,我过得不错,韩七很照顾我。」

「喜欢他吗?」

「……我不懂您的意思。」

「意思大概是跟他在一起舒服吗、安心吗、愉快吗?」

「跟他在一起很轻松……他还蛮值得信任的。」

「哪天你想把他吃掉就跟我说,我会帮你的。」

「……」

「喂!骑马时别逗他!跌下马很危险!」

第十章

通往西域的道路上,三年前忽然开了一家店铺,名为「红凤」。

「红风」由两间二层楼高的屋子构成,一边是客栈,一边是店铺。

客栈的用途就不用说了,店铺卖的是东西南北杂货,这里的杂货并非指一般日常生活所需的用品:而是概括了南方的丝绸、茶叶、刺锈;东海的珍珠,东北的人参、貂皮,西方的香料、琉璃珠宝……等等货物,假若你有管道,红凤的老板甚至有门路帮你买到北方的良驹。

关于红凤的老板,一切成谜,外人只知道「红凤」的经营是由他下的指示,却无人见过老板露面,甚至连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无人知晓,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这老板经常愿意出高价买下往来商人手上的红色物品。

一般出现在人前的,是客栈女掌柜雷袖翎,拥有美丽红发红眼的她传说是大草原上以歌舞闻名的凤凰一族族人,外表美艳,个性泼辣精明,自称是老板的小姨子;掌管店铺的男人名叫卡萨夏,是汉人与外族的混血儿,金发蓝眼的他个性温和,行事作风却一丝不苟,而且软硬不吃,非常忠实的完成他的工作;负责保护「红凤」的则是北方「北海七狂」的韩七,七人中最爱到乱跑的七师弟竟然成了「红凤」的护院,不由得让人猜测起个中玄机。

三年间俨然成为北方商业不容小看新秀的「红凤」,可以说就是在这三人的努力下茁壮成长。

那么,也许有人会问――

「红凤的老板负责什么?」

如果那三人有机会听到这个问题,大概会沉默良久以后……还是沉默。

「谁来跟老板说一下,我要管帐的,掌厨的、跑堂的帮手,我是掌柜兼舞娘耶,没道理让我累成这样吧?」

雷袖翎揭起门口的珠帘走了进来,手腕与足踝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大姐,我这边也需要卓老大给我人手、人手,还是人手啊!」韩七忙得焦头烂额,「我只有一个人要怎么同时押送三批货交给卖主啊?」

该死的年前就是有一堆事情要忙!

「……」

发现没人接口,两个人互看一眼,同时望向桌案后方的云飞,

后者正在理无数的帐本与货单,俐落的速度让在财帐方面都略有不足的一男一女对他投以钦佩的眼神。

「卡萨夏,老板呢?他失踪快五天了。」雷袖翎轻声问。

她虽然个性又呛又辣,却不由自主地无法对个性温和的云飞大小声,因为不管态度是好是坏,云飞的反应都是相同的,而且她的宝贝外甥非常疼爱他,惹恼了全族上下吩咐要好好照顾的重要雏凤,她会很惨。

毕竟按照族中惯例,「雏凤」是需要所有族人一致照顾呵护保护的对像。

云飞抬头看着他们,无奈的笑了笑。

「他去找主人了。」

「卓老大又跑了?」韩七头昏脑胀,「他在搞什么?就这样让那只凤凰到飞,自己又忙着追!然后把店丢给我们管……当初到底是为什么决定要开店啊?」

「我现在知道鸣凤为什么不拒绝爹娘让我跟着他的好意了……」雷袖翎没好气的咕哝。

只怕是正中雷鸣凤下怀,刚好有免费送上门的人手。

「我应该是来作客的吧?」韩七怪叫。

结果一年过去了,他很自动自发的继续留了下来……没办法,云飞在这里。

说起来那个血魄最狡诈,竟然拿云飞当饵――偏偏他把饵吃了,只能乖乖上钩。

好笑的看了他们两人一眼,云飞说出卓格宇的行踪。

「主人这是回族里去,爷因为不放心他一个人所以追上去了。」

雷鸣凤现在不管去哪去几天都会先交代他――因为他曾经有过以为自己被丢弃而做出傻事的前科。

有时候雷鸣凤会带他一起到走走。把哀怨的卓洛宇和韩七丢下来看店,有时候则把他留下来管帐,然后吩咐他可以或不可以告诉卓洛宇他去哪儿了。

这就是有预谋的要让卓洛宇追过去,才会把他留下来又交代他要在半天后不经意的提起这件事。

在卓洛宇宠雷鸣凤宠到不能再宠的现在,他又找回了年轻时的嗜好――开些无伤大雅却累死人的小玩笑。

「回族里竟然不叫我!」雷袖翎懊恼的拨动长发,举手投足都是风情无限。

「你回去了客栈谁看顾?」韩七现在没空欣赏美女,他还是在烦恼货单的问题。

「……我要让客栈赔钱!」气煞的掌柜大人带着铃铛声与一阵香风离去。

瞪着晃动的珠帘,韩七笑了。

「若客栈倒了,我们可以把店铺收掉吗?」

「可能不行,主人想要的红玉镯子我还没找到。」

「把值钱的东西收一收卷款潜逃?」

「去找主人吗?」

「……」他认输,早该认命他在云飞心中的地位永远比不上血魄。

不过,这也是他早就知道的……云飞就是这点让他心怜。

见韩七如此无奈的模样,云飞浅笑。

「等我把这些事情理完陪你去一起押货吧,主人说快过年了要我跟你上市集卖点东西。」

「好。」

走到桌案边,倾身亲吻他,满意的看见那双蓝眸浮现害羞与慌张,还没来得及加这个吻,就听见隔壁雷袖翎扬高嗓音在说话。

虽然说听见她姑奶奶骂人没什么大不了,但她骂的内容让云飞和韩七同时变脸,先后往隔壁冲了过去。

「你们这群人怎么这么奇怪啊?就跟你说我不管什么血珀不血珀的啊!」

不久之前――

满心不爽的雷袖翎艳红的眼中像有两簇火焰在燃烧,橘红色的长发更像是着火似的随着她的步伐在晃动,看见她用这种气势走进客栈,知晓她个性的人立刻闭上嘴。

忽然,她停下脚步,转头望向客栈一角,角落的桌子坐着四个人――一个是儒生打扮的尔雅男人一个娇贵秀气的富家公子,一个江湖人打扮的剽悍独眼男人,以及一头黑发披散,长相艳丽气质却雌雄难辨的人。

对中原事一窍不通的雷袖翎根本不知道这四人的来历,只是好奇他们的身分。

打扮迥异的四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出现在这往来西域要道的商客,甚至无法归类为任何一种类型的旅人。

总不可能只是凑巧同桌,他们其实互不认识吧……

她在打量他们,他们也在打量她。

忽然,其中最娇小秀气的富家少爷露出可爱友善的笑容,朝她招了招手,一双大眼睛中有着拜托的意味。

雷袖翎挑眉,她一向不理会这种像是在叫宠物的手势,不过看样子对方没有轻视随便的意思,也就无所谓的走了过去。

「几位客棺从哪儿来的?要不要试试本店的西域葡萄酒呢?」能在这交通要道上做生意的人多少都通晓几种语言,汉语自然难不倒她。

富家少爷只有继续徽笑,一旁的儒生温和开口;

「姑娘,敢问是雷掌柜吗?」

中原来的,除了中原以外,很少有人会这么文邹邹的讲话!

一听他的说法就知道他们已经跟店里的人打听过她了。

「正是,如果要看舞,还得再等两天,我一个月只跳五场。」慕名而来的人可多了,雷袖翎没什么在意地道。

「你跟血魄是什么关系?」美人一开口就可以听出来是个男人。

「血珀?要买还是要卖?到隔壁去,我不负责做买卖。」彻底误会的雷袖翎皱眉,以为他们在刻意开她玩笑。

啥?古怪的回答让封亦麒跟着皱眉。

「女人,老子大老远的从江南跑过来可不是听你说不知道的,这家客栈的老板跟他的红发爱人呢?要他们出来。」被柳煜歆连拖带拉,死磨活赖才抓来的绝魂脾气很糟糕。

封亦麒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眼神色一变的女人,知道若这女人的高傲跟血魄很像,就有的吵了。

果不其然,没等柳煜扬开口把话解释清楚,以为他们要对自己的宝贝外甥不利的雷袖翎已经发飙了。

「你们这群人怎么这么奇怪啊?就跟你说我不管什么血珀不血珀的啊!」

「你……小鬼,松口!」还没开骂,左手手背被狠狠咬了一口,剩下的话吞回去了,绝魂皱眉低头瞪向同样也在瞪自己的柳煜歆。

「姑娘,我想你误会了,我们……」柳煜扬马上开口解释。

「没有你们还是我们,我不做你们的生意,『红凤』老板的身份也轮不到你们来探听,出去!」

这女人好嚣张啊,封亦麒眯着眼却没生气,只是想想血魄的笑里藏刀,再看看眼前的泼辣大母猫,他不由得感叹差异真大。

「姑奶奶,你先别开骂,他们是认识的人。」从门外匆匆赶来的韩七见着熟人,便朗声笑道。

一根手指头还指着门外,雷袖翎慢慢放下手,望向阻止她轰人的韩七。

「熟人?」

「是熟人没惜,柳兄,你们怎么来了?」天性豪爽的韩七已经上前寒喧了。

「他们认识主人。」随后踏进客栈的云飞对有些错愕的雷袖翎微笑解释。

「这位是?」停止跟韩七互问近况的交谈,柳煜扬出声询问,

「雷袖翎,雷鸣凤族里的小阿姨,他母亲最小的妹妹。」韩七大概替双方介绍了一下,「这里不好说话,到后头去吧?」

「不用,我们先吃饭,血……雷鸣凤不在?」封亦麒决定先让柳煜歆吃饭,以免绝魂在心疼之余脾气特别旺盛。

「是的,主人他现在不在……需要找他回来吗?」注意到柳煜歆的脸色有点苍白,云飞对跑堂的小二交代几句话,吩咐厨房做些好消化的食物。

「我们不赶时间。」柳煜扬温和地道。

「要他给老子尽快赶回来。」绝魂没好气地说出完全相反的话。

「你们好歹商量好再开口啊!」韩七好笑地道,拿了壶酒就在桌边坐下,打算跟他们喝一杯。

「反正只要他们能在过年除夕前回来就可以了,要不要通知他随便你们。」封亦麒很随性的给了折衷方案。

这三年多跟着柳煜扬居住在山上,偶尔下山救助百姓,他显然脾气磨了了不少。

除夕前要他回来吗?韩七、云飞和雷袖翎三人互看一眼。

「有点难。」

「那就一定要通知了。」

「那可能需要通知主人。」

听他们三人竟是这种说法,柳煜扬等人则开始纳闷。

――怎么,他们两个不住这里吗?

「没关系,你们慢慢去通知,这几天不用管我们……袭风他们也可能会过来,先跟你们讲一声了。」如果他们有顺利收到信的话……

抛下这句话,封亦麒专心投入抢食之争――努力抢菜给柳煜扬吃。

云飞和雷袖翎离开去想办法连络雷鸣凤,韩七则问道:

「我刚刚是不是忘了问你们,怎么会突然想来这里?」

「问他。」封亦麒指着柳煜。

他是师父答应就跟着走的人。

「你以为我想来吗?」绝魂的口气很差,「小鬼,你给我把这块肉给吃了!」转头又开始努力盯人。

忙着把食物吞下去的柳煜歆没空比手势回答,只好看向柳煜扬。

「歆儿很担心他,刚好今年过年我父母被大哥接到京城去了,他就想说跑这一趟探望探望,顺便一起吃个饭……」年夜饭。

柳煜扬毫不犹豫地遮掩掉可能会让绝魂当场掳人打道回江南的说法。

「喔,吃饭啊……」韩七的脸色有些古怪。

为了吃顿饭从中原南方跑到西域,他不得不承认这真的是……

好辛苦的一餐饭!

忽然,他灵光一闪,马上露出笑容:

「反正你们要等卓老大他们,有空的话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他苦寻不到的押镖帮手送上门来了!

一望无边的沙漠中,有一绿意盎然的绿洲,绿洲中有两三个服装色彩鲜丽的红发姑娘在放牧,她们一面熟练的注意有没有羊只脱离羊群,一边唱着西域传来的歌谣。

离她们不远的小上丘上,几匹马儿悠闲的低头吃草,偶尔抬起头四张望两下。

忽地,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姑娘收了声,专心的眺望远方。

受到她的影响,其他人也纷纷住口,跟着往那个方向看过去。

远方有一匹马往她们这儿跑了过来,飘扬在空中的红发让她们放松警戒,那是族里的男人。

「小表弟呢?」跳下马的男人充满男性刚毅俊美的外表,他是雷鸣风的大表哥,雷凉。

几个姑娘笑吟吟的指着小土丘,小土丘上同样长满高高的青草,从他们这边看不见土丘上的人。

「他情人也在呢。」

「别打扰人家啊!」

天生热情洋溢又推崇爱情的凤凰一族不管男女对于男欢女爱与情人间的亲昵表现毫不避讳。

「卡萨夏传信来了。」

慢慢走到小土丘,马匹旁边有两个人正悠闲的午歇中。

听到他的脚步声,卓洛宇睁开眼,对他笑了笑,轻推怀中的雷鸣凤。

「凤儿,醒醒,雷凉来了。」

凤儿在这半年开始会愿意在有他在的地方安心沉睡,全心全意的把自身安全交给他……第一注意到的时候,他的感动无法言喻。

卓洛宇眼神眷恋地亲吻他的额头。

「……大表哥?」雷鸣凤慢慢睁眼。

「为什么每找你们,你们不是在睡觉就是不能被打扰?」雷凉打趣地道。

「因为该睡觉的时候在办事,其他时间就只好拿来睡觉了嘛!」促狭的红瞳一点也不害羞地开玩笑。

雷凉和卓洛宇皆是一怔,而后卓洛字很认真的板起脸。

「胡说。」

「哪有?」

「其他时间明明就也有办事!」

「听,大表哥,让你没办法找我的原因是他,不关我的事,等哪天他让我反压的时候再找我抱怨。」

雷凉忍不住大笑。

「你们两个半斤八两,还好意思推卸责任!」

看着雷鸣凤满脸无辜却隐含促狭的笑容,雷凉很是感动。

三年多前,自称雷鸣凤的年轻男人随着外出的族人回到族里,他拥有美丽的红发红瞳,自称是他们一族遗留在外的血脉,奉母亲遗命要找到族人的故乡。

原本族人带他回来只是想查证他的身分,但见过他姑姑雷袖翎的人都知道他就是昔日「草原之」的儿子,因为他与他母亲太过神似,特别是那身最纯粹的红,全族上下也找不出第二个。

与他们一族热情的天性不同的,雷鸣凤极为压抑,就算奶奶喜极而泣,就算族人、家人欣喜若狂,他也只有微笑,思恋的眼神隐含渴望的看着四周的景色。

他听见他用仿佛了却一桩心愿的嗓音低喃说,「娘,我回来了」,语气听起来悲伤眷恋,笑容却一分不减,这样的他……让人很心疼。

至于卓洛宇……一开始他们不喜欢他,或者应该说,自从雷袖羽与那个汉人私奔,二十多年毫无音讯后,他们就变得排斥异族人。

因为异族人忘恩负义,拐走了他们一族最钟爱的凤女。

可是雷鸣凤说他已经对卓洛宇跳过求爱之舞,所以毫无疑问,这个男人将成为雷鸣凤选择的伴侣。

这就是传统,不管族人认定的爱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不管是哪一族什么行业,只要族人还是族人族人认定的伴侣就必须接受。

他们不知道他们两个在中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两人身上的伤痕、疲倦的神情,以及雷鸣凤被废的右手都已经隐约诉说了什么。

整整了一年的时间,才让雷鸣凤能坦率接受他们的感情,在这一年内,他们两人似乎也逐渐放松了心底紧绷的弦,开始会开玩笑,会聊天,会把族里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会开怀大笑……

「大表哥,你发什么呆啊?」

雷鸣凤推推笑一笑忽然不笑了,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与卓洛宇的雷凉,好笑地道。

「嗯?没有……卡萨夏来信,我拿来给你们……」回神的雷凉尴尬地轻咳。

「云飞?」接过那短小的信笺,雷鸣凤边打开边道,「你们老爱叫他卡萨夏,我觉得我取的名字也很好听呢。」

「卡萨夏也不错啊。」雷凉还是比较喜欢用族里的说法。

雷鸣凤原本还想说什么,声音却被信笺里的内容给打散了。

「凤儿?」看出他表情不对,卓洛宇关心地唤道。

「他们……云飞说罗煞跟绝魂他们来找我们……」雷鸣凤蹙眉,即使他再怎么工于心计,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还是让他很错愕。

「呃?」卓格宇从他手中拿过信笺看了两遍,「怎么会是他们四个,三少爷是来洽商的吗?」

「三少爷那个身体从江南跑西域?绝魂气都气死了……」雷鸣凤好笑地道。

「不管怎么说,回去看看吧。」卓洛宇做出决定。

「这是自然,」毕竟他们人都到了「红凤」,只是不清楚他们到底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大表哥,我们先回去了,有几个认识的……朋友来了一趟。」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使用了感觉分外别扭的两个字。

已经四年多了啊……

除夕当天,客栈已经不营业了,但一大清早,紧闭的大门前就来了访客。

看着面色如常的席君逸和面带笑容的白彦海,绝魂翻了个白眼。

「妈的,这样你也料得到?」

真他娘的太扯了,别告诉他袭风是凭那个巫之力就赶来跟他们会合。

「你想可能吗?」封亦麒毫不留情的损他,「当然是我写信要他过来的。」

绝魂冷森森的看了他一眼。

「看样子你跟他似乎常通信?」

「也还好,师父跟白彦海比较常联系。」他跟席君逸之间顶多就是席君逸来信警告他不准吃光他放养在落霞山的动物,他去信要席君逸帮忙找些稀奇古怪的药材之类的。

席君逸点头同意。

「既然你们悠闲到有时间通信,为什么老子我要每天八个时辰在帮你师父他家管帐?」绝魂非常闷。

这两年内他的工作有日渐上升的趋势,因为柳煜歆迷上开发事业新版图。

「因为歆儿。」

「三少爷。」

两人非常有默契的吐他槽。

「天杀的!」非常认命的咒骂。

放他们在那头连络感情,韩七已经上前把白彦海往屋内带。

因为都是不拘小节的人,所以也没特地布置什么应景的装饰,就连桌上的瓜果都是封亦麒自己嘴馋才去买回来的,除此之外完全没有像要过年的味道。

一把把白彦海带到自己人居住的别苑,就看见云飞正站在一旁与柳煜扬说话,韩七忍不住上前揽着他的肩,把他推到椅子上。

「坐下坐下,站着说什么话?柳兄是自己人了,小少爷,你要吃葡萄干吗?」

正在努力和雷袖翎比手画脚谈天的柳煜歆笑着点头。

「柳兄。」白彦海笑着招呼,把包袱里的一只布包交给柳煜扬,「来的时候我跟君逸走了趟天山,挖了不少天山雪莲,你拿去用吧。」

「多谢,我确实还差这味药。」柳煜扬也不推辞,抬手帮他倒了杯茶。

「说到药材,这我跟君逸去东北,他们那儿的人有些很奇特的方子……」

算算也有两年多不见的几人轻松的交谈着,没聊多久,忽然一阵风突兀的在大厅内吹过,两道人影已经出现在屋内,云飞立刻恭恭敬敬的起身站妥。

柳煜歆眼睛一亮,笑容满面的跑过去跟雷鸣凤打招呼。

「三少爷,好久不见了,近来可好?」雷鸣凤笑道。

「煜扬,什么风把你们几个都吹来了?我收到信的时候彦海可不在啊!」卓洛宇脸上是他们不曾看过的直率笑容。

不管个人心里承不承认,时间足以带走一部分的伤痛并冲淡悲伤的回忆是铁铮铮的事实。

他们两人身上都是风尘仆仆,卓洛字正动手帮雷鸣风把披风脱下。

「鸣风,你可真过份,回族里不带我,不怕迷路啊?」雷袖翎横眉竖目的走上前,气势汹汹却是动作温柔的替他把头发上的风沙拍掉。

凤凰一族的居住地其实是在草原与沙漠衔接的一石山山谷中,由于景色会随着季节而变,所以分外难寻,更别提现在是入冬时节,族人们都是在绿洲放牧,沙漠里的绿洲又会不时移动变换位置,像他们这种才来塞外不过三年多的人是很容易迷路的。

「你忘了舅舅有给我风笛跟响箭吗?」只要一吹或往天空中一甩,所有听到的族人都会赶过来。

「那是给族里的小姑娘和孩子用的!」因为太劳师动众。

「是你们自己把我定义在要好好保护的雏凤啊。」雷鸣风笑吟吟地摊开手表示自己的无辜。

「是啦是啦,我们自找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辩不过他的。」卓洛宇愉快地笑道。

看着雷袖翎笑骂,转身去替他倒水的举动,雷鸣凤的眼神挺温柔。

谁会相信呢,恶名在外的血魄竟然被凤凰一族全族上下从老人到小孩呵护保护,走三步就有人上前嘘寒问暖,走五步就有人拿了水果佳酿与他分享,走十步就有人邀他跳舞,哪天情绪稍微低落一点,晚上就有热闹的火舞帮他解闷……他们都爱他的母亲,所以他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他们的感情,获得他们无条件的关心与信任……

纯朴而率直的一群人,在他们的心中没有背叛欺骗与仇恨伤害,是他现在想「保护」的对象……

「卓老大,我们替你做牛做马的,你下偷跑也通知一声吧?」韩七看他们如此快乐有些眼红。

「云飞不是知道吗?」他可是当着云飞的面跑掉的。

那头开始翻旧帐,雷鸣凤正满意地看着柳煜歆的脸色,长途从江南跋山涉水――虽然是搭马车――过来,没休息几天,脸色能有这样红润,就表示他的身体应该与常人无异了……很好。

毕竟逆命丹是传说中的东西,太珍贵也没有找人试用过,所以他一直以来多少都放在心上。

柳煜歆也很高兴可以看见雷鸣凤这么健康,更重要的是,他注意到霄鸣凤眼中的绝望哀伤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澄澈的情感。

忽然,他落入一个怀抱,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

注意到屋内有动静的三人走了进来,绝魂第一眼就看到柳煜歆站在雷鸣凤身前不知道在干嘛,甚至伸手想摸他马上就把人带开两步。

「别靠这么近。」

「你的独占欲也太强了吧?」雷鸣凤失笑,红眼朝封亦麒和席君逸瞥了过去。

哦喔,都到齐了啊……

「不干你的事。」绝魂没好气地道。

「随你高兴,」雷鸣凤没有继续拐他,「那么,谁来告诉我,你们六个人千里迢迢跑来找我们做什么?可别跟我说只是想到就来了,塞外西域可不是谁家后院啊。」

他第一个想法是他们有麻烦,可是如果倾这六人之力都无法摆平的事情,多加他们两个大概也没什么帮助;第二个猜测是有事要麻烦他们,可那种事情写个信就可以了,也没必要六个人一起来,最后一个想法则是封亦麒有什么有关毒物的药理要找他讨论,但还是同一个问题――有必要六个人一起吗?

席君逸看向封亦麟,后者则看着柳煜歆,绝魂从一开始就沉默地低头看怀里笑容不减的小狐狸。

因为,我想跟你们一起吃年夜饭。柳煜歆公布答案。

看得懂他的手势的封亦麒和绝魂同时表情变得根古怪,席君逸和雷鸣凤耐心十足的等他们恢复正常公布答案。

「血魄……」封亦麒很无奈地看着感觉比当年平和很多的雷鸣风,「你真厉害。」

「哦?」

「他说因为想跟你们一起吃年夜饭,所以就来了。」说出答案的同时,真的是一阵气虚,太扯了。

好笑地看着绝魂阴沉的脸色与封亦麒难掩的无奈,雷鸣凤轻笑。

「云飞。」

「是,主人。」

「吩咐下去,今晚把什么好东西全送上来吧……对了,这个给你,帮我收着,喜欢的话可以选一只。」

几道红影在空中划出美丽的抛物线,落到云飞手上,原来是三只通体艳红的沙漠毒蝎。

一时间,屋内所有视线都集中在云飞手中那三只体型袖珍、看似可爱,却明显带有剧毒的动物身上。

沉默了很久很久,封亦麒才恼怒地道;

「妈的,血魄你这家伙贼性不改!还给我玩毒?」

说句实在话,白彦海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跟血魄坐在同一张桌子吃饭的机会。

与武林中其他门派相比,华山派跟血魄之间比较没什么仇恨,因为看在君逸的面子上,血魄一直对华山派手下留情……

这因为封亦麒来信,他才有机会得知血魄和卓洛宇没死的消息,他很惊讶自己竟然被瞒了那么久,但听完席君逸的解释,却也不是这么的难以接受。

顾及他的感受的君逸原本是说可以不来的,但能让君逸主动「想去」见某人,是个很难得的机会,再说,他也想见见以为早已葬身火场的卓洛宇。

不过,也许他早该知道了会是这样的场面……

看着桌上自顾自吃饭的人,再看看那头打起来的四人,不禁摇头苦笑。

一开始吃饭时还挺正常的,结果聊着聊着,血魄语带揶揄的撩拨两句话,绝魂就毛了,接着封亦麒也被扯下水,最后因为战况差点波及他,君逸终于忍不住也出手反击……

然后早就习以为常的柳煜扬和柳煜歆已经招呼他们帮忙把餐桌往旁边移一段距离,空出一块地让他们「玩」,其他人可以继续吃饭。

这种事情不管发生几,他都很佩服服柳煜扬的从容,像他就还是很紧张。

「白兄,吃饭吧,不会有事的,他们分寸拿摸得很好,雷鸣凤现在修习的内功是卓兄你的心法?」柳煜扬一面安慰白彦海,一面与卓洛宇交谈。

「是啊,因为他也是阳性体质,跟我练效果不错。」

「才四年就有这般火候,想必下了苦心吧?」

「这就要多谢三少爷下。」

「哦?」

「传说可以增加一甲子功力的紫玉人参,他送了一支过来,凤儿的内功从头打基础,所以成效甚佳。」

「咦?怎么找到的?紫玉人参非常难找,我家二哥跑了五六趟都一无所获啊。」韩七好奇的问。

我家大嫂是公主,我请她回皇宫拿朝鲜进贡的贡品。柳煜歆笑着回答。

事实是,当初刚坐完月子的紫鸳听他提起紫玉人参后,回去找她的皇帝大哥,结果宠妹妹宠到没天理的当今皇上直接给了口谕――凡梓星公主想要的贡品随她拿,要事多少就拿多少,她高兴就好,把东西搬空都没关系。

说完还派五个小太监去当苦力,顺手把自己的龙茶送到妹妹手上。

「……」听完柳煜扬翻译,众人沉默。

也是啦,一个人找哪比得过朝鲜这么多人的力量,可是一般人会想到去抢皇上的贡品吗?

忽然,白彦海很团惑的开口:

「紫玉人参很难找?」

「很难找。」所有人一致点头。

「可是……我们在长白山的时候,很快就找到了啊……」

匡当!有人的酒杯掉到地上。

呼!缠斗的四人陡然分开,其中三个人面色各异的看着席君逸。

「妈的,原来还可以这样用……」那个预感超准的巫之力竟然可以这样用。绝魂盯着席君逸,眼中异彩闪烁,他正在想要找什么给小鬼补身体,现在这个正好送上门了。

「我竟然没想到,不过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为什么不多找几支带过来?」雷鸣凤吃吃笑道。

他对能让云飞功力增加的东西都很感兴趣,之前那支紫玉人参被他自个儿吃了,一来调养身体,二来增加内力……像那种好东西是多多益善的。

「师父,我们接下来去东北!」封办麒已经准备要把席君逸捆过去当紫玉人参探索工具。

「……」知道自己跑不掉的席君逸无奈地看向终于发现自己祸从口出的白彦海。

罢了,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他少根筋了……就陪他们去一趟刚离开的长白山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