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
身为玉莲教徒,不论生死都交付予玉莲教,
如要离教,便需尽废全身武功,
挑断一根腿筋,折断一支手臂,再受「天裁」割舌,
最后弃之荒野,纵使教主亦不例外。
看破权势名利,只想与仇焰做一对凡夫俗子度过余生,凌霜不惜受刑离教以明心志;
但当他以为可以就此换来永恒的爱情时,才发觉仇焰是假、小莹是假,
过去的一切都只是朝廷为了杀他而设下的计谋,只因为不懂情爱的他被爱所惑,
而蒙了心智、失了双眼,看不出隐藏在仇焰眼底曾经的恨……
《注定》(下) 作者:风起涟漪
没人能说凌霜没有威慑群雄的霸气与魄力。当没有任何利刃在手的凌霜,身上沾着鲜血,平静地由山门大道慢慢走向山脚驻扎的叛党大营时,几万叛徒各个手持凶器,却没有一人敢走上前来,向那个目光平静的男子砍上一刀。
一袭白衣的凌霜,清冷超然,胸前的鲜血却阴冷邪魅,没人知道那是谁的血,只知道他是从总教走了出来,王长安却没有出现……这个现实所涵含的义,令所有人都心头一颤。
凌霜的目光冷冷地闪过众人。视线所过之,众人都不由心虚地低下了头,无措地举着兵器,不知该如何是好。
凌霜的步子没有片刻停顿,一直稳而缓的慢慢走着,众人不由自主地为他让出一条过路。不敢阻拦,却又不能不拦。于是黑压压的人群围拢成圈,圆圈的正中是淡漠平静的凌霜,牵动着这个圈随着他的移动而机械悉琐地移动着。
快走到入山门时,凌霜的脚步停顿,人群也为之一僵。只要再走过九十九级台阶,凌霜便彻底离开了众教徒驻扎的势力范围,众人面面相觑,群龙无首的他们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就这样放凌霜离开。
凌霜目视前方,缓缓开口吐出五个字:“王长安死了。”
人群之中出现了松动,每个人都慌乱无措的四张望,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找谁出面。
“你说死了就死了?谁知道是不是你的诡计!想让我们乱了阵脚吧!”人群之中一个声音壮着胆子喊道。
凌霜的目光缓缓移向声源,那边的人都很无措地瞧着别人,各个面露恐惧,生恐凌霜迁怒给自己。
“我凌霜说死了的人,绝不可能活着。”
“那你的若雪剑呢?该不是被王教主夺了去,你这个剑不离身的家伙才手无寸铁了吧?”另一个方向的另一个声音喊道,接着涌起了几波起哄之声。
凌霜的嘴角微微扬起:“我还不急着揪出朝廷的狗,你们就自己拼命的吠,生怕我找不到你们是吗?”
起哄声顿时消歇,但人群却蓦然喧哗起来。玉莲教的弟子与朝廷积怨已,蓦然听到凌霜点出教内混有朝廷中人,震惊可想而知。
“这是离间之计!大家别信了他!凌霜才是敌人!”
适才的声音又高声喊道,起哄之声也跟着叫了起来――“没错!”“若雪剑一定被王教主夺了!”“王教主是不屑杀这个手下败将才让他活着出来!”等等。
凌霜的脚步再一动了起来,他运起内功,声音不高不低地震入了每个人的耳中:“我凌霜的剑,既然不在身边,就必然在我凌霜的寝宫。剑不离身,人不离剑,若雪剑饮足了血歇息片刻,今晚,我便会回宫取剑,清理门户。”
凌霜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身影渐渐消失,声音却一直犹在耳边:“有悔过之心的弟子可随本座一同下山,今晚,我凌霜再来此地之时,绝不留下任何活口。”
平静的开战宣言,却震慑住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凌霜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却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教主!”忽然一名男子率着几名弟子冲了出来,大声道:“卫海与门下所有弟子为保存实力假意诈降叛贼王长安,愿随教主离开!”
说完,卫海及他的徒弟们全都丢下手中兵器,大步尾随在凌霜身后。犹如一道岌岌可危的大堤出现了一个缺口,刹那间整座大堤便毁于一旦!越来越多的人扔下了手中兵器,一声又一声为保实力假意诈降愿随教主离开的宣言响起,不论是真是假,大势已经渐渐倾向了凌霜一方。
当暗香等人以为是大敌来犯时,却看到统率人群的人正是他们的凌霜教主!
暗香第一个反应过来,一下丢掉手中的长鞭,振臂高呼:“教主已平定贼子!教主万岁!”
顷刻问,遍山响彻震耳欲袭的“教主万岁!”,久久回荡在山谷之中,萦绕不绝。
昔日的兄弟,今日的敌人,忽然间,又重新变回了兄弟,不少人已经激动得热泪盈眶,更有不少人与兄弟朋友拥抱庆贺,更多的人都在欢腾的人群之中呼喊着亲人朋友的名字,越来越多的人喜极而泣。
凌霜意外地看着欢腾的人们,他并没有想到化解了一场厮杀后会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他不由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如果自己当时下了进攻的命令,这些拥抱的人便会厮杀在一起,欢呼声会变成惨叫声、杀戮声,友人反目,亲人成仇……
这些人的命运,竟是由我来掌握?原来我的决定,可以左右他们的生命和未来?
可是,我凌霜何德何能,竟如天神般主宰了这么多人的生死?一念之差,便会血流成河,那我这一念,又是何其沉重……
凌霜突然觉得胸口仿佛被什么重物压住,沉得几乎直不起腰。
“教主!”
暗香轻悦的声音打断了凌霜凌乱的思绪,暗自纠结的郁闷心情也随着暗香如的笑靥而消散了一些。
凌霜欣赏暗香,这种欣赏有着喜欢的情愫在其中,不同于男女之情,却有着兄妹、密友、知己般的各式情感。但更多的,是凌霜喜欢暗香的性情,那个豪爽又顽皮的暗香,不论与自己发生过怎样尴尬气愤的矛盾,最后都会笑着出现在自己身边,毫无芥蒂。
只要看着她,便好似能感染到她的热情和开朗,这才是凌霜愿意让暗香留在自己身边的最大原因。
“教主快来,暗香带您去见一个人!”暗香一脸的兴奋,双颊红扑扑的感染着欢腾的喜悦。
凌霜懵懂地被暗香扯着向帐内走去,只见帐内的案前坐着一个神情严肃的长者,他目光如剑,虎目龙眉,不怒则威,全身上下一股浑然天成的霸者气概!
凌霜见到他当即行礼:“师傅在上!请受弟子凌霜一拜!”
原来,那人便是玉莲教上任教主袁浩。
“凌霜,你干得很好,看来为师多虑了。”袁浩欣慰地点了点头。
“师傅,您老人家居无定所,弟子一直不知该去哪里孝敬您,怎会此刻正巧在这里?”
袁浩正色道:“为师在江湖上听到一些风声,说疾鹰门与朝廷勾结,后来又见他们故意挑衅我教,便知有诈。你虽应敌经验丰富,却多为单打独斗,为师怕你在这件事上吃亏,便一路赶了回来。后来你平定疾鹰门,又安然回教,令我教在江湖中大肆扬威,为师才放下了心,便在附近游山玩水。谁知又听说有朝廷密使暗访王长安,为师恐防有变,便一直守在山下,见你归来便打算与你携手平乱,却没想到你短短数个时辰之内便化解了这场乱事,为师甚感安慰。”
说完,袁浩的脸上露出鲜有的笑容,他目光和蔼地看着凌霜:“凌霜,你确实长大了。王长安生性内敛,我在位数十载都没看出他的狼子野心,刚听说此事之时还以为其中必有误会。
哎,果然人心难测……他谛心理之战,为师还担心你的性子被他摸透,会中了他的圈套。如今看来,为师多虑了,你已经足以独挡一面。”
袁浩的赞许令凌霜微微一笑,略显几分孩子气的羞涩。凌霜对袁浩虽多为敬畏,但在他唯一的亲人面前也难掩亲近之意,不由自主地回到孩童时期的感觉,显出几分孩子心性。
“师傅此行会待多久?让弟子好好孝敬您。”
袁浩慈祥地一笑:“现在是你们年青人的天下了,我这把老骨头留下来还不就是个唠叨?何必惹人嫌呢?”
凌霜怔了一下,一时语塞。师傅的长篇大论自己何尝没有见识过?而且师傅生性严肃,一丝不苟,如果一天只训他一个时辰都算是奇迹了……可是多年没见,凌霜又对他分外想念,不肯就这么分了手,不由有些矛盾起来。
“袁教主,”暗香咯咯的笑声传来,她璨笑道:“我们这些小辈不知有多少人没有瞻仰过您的风采呢,听闻袁教主在位之时经常向教徒传授经世之道,受过您教诲的弟子多为我教建功立业,连奴婢也希望能被您教导一番呢。您就当替您的徒弟分忧,大战刚结,人心动荡,您要对众多弟子多加教诲,他们才不会再被奸人利用啊!”
袁浩哈哈大笑起来:“好伶俐的小丫头!既留下了老夫,又不让老夫烦着你的教主,索性牺牲众多弟兄,让老夫去烦他们是吧?哈哈哈!”
暗香调皮地吐吐舌头,毫不避嫌地跪下身来,亲昵地为袁浩捶起了腿:“人家只是想多瞻仰袁教主的神威才动了这份小脑筋,袁教主冤枉人家―一”
故意嗲嗲逗趣的声音,引得袁浩笑声不断,凌霜也不由嘴角轻扬,佩服暗香如此容易就能把严肃的师傅哄得如此高兴,真是想学都学不来。
“别再唤什么教主了,已经退了,就唤一声老前辈吧!”
“好~袁老前辈~”暗香甜甜地唤了一声,逗得袁浩心情更加开怀。
“好徒儿,你身边有这么个聪明可爱的小丫头可比老夫在位时有福气啊!”
暗香闻言,两颊微微泛红,略带羞涩地看了一眼凌霜。凌霜只是尴尬的笑了笑,没有多加言语。暗香的目光做微黯淡了一下,但马上被她笑着掩饰了过去,继续逗得袁浩哈哈大笑。
***
这场风波过后,便是玉莲教的重建。
袁浩、凌霜两位教主压阵,连朝廷都没敢趁乱图谋。各分教弟子除煽动者外,无一受到惩,都心怀感激地回到各地。
而煽动者全受到玉莲教的极刑置,死状惨不忍睹,尸体弃之荒野,被野狗撕咬,支离破碎,威慑了所有教众。
而另一方面,凌霜虽然宽恕了众人,却也不敢放松对各分教的暗中监视,以防逃过的余孽再起风云。每日都有数百份密报呈上,各教务也慢慢步上正轨,再加上隐于朝廷的密使不断呈报着朝廷动向,凌霜终日打理这些不能省略的各式琐事,忙得不可开交。
就这样,眨眼间,已经过去了五个月。
偶尔夜人静的闲暇之时,凌霜便会思念起仇焰二兄弟,几提笔想书信一封,却总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作罢。有时翻阅文书太累走神之际,也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仇焰、想起小蓥、想起圃中的、想到厨房烟囱升起的袅袅青烟……
凌霜唯一的娱乐,便是给那株险些夭折的小浇浇水,看着它慢慢成形,长出新的嫩叶,每发现它又长大了一些时,心中便会雀跃不已。有时候反过头来回想一下,也会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竟能从一株小小的植物身上得到片刻的满足与喜悦。
但是,凌霜并不知道,除了他给小浇水外,暗香还会暗中给小施肥、除草、杀虫。
暗香非常了解凌霜,知道这位大教主虽然百般疼爱这株小,却不懂得如此把它养好。就连浇水也只是想起或不忙时才来浇上一些,若没有暗香一直暗中照顾,只怕这株小早就枯萎了。
而且若要长得好,施肥自然少不得,偏偏凌霜义是个癖洁的性子,绝不可能去沾那种脏东西。若这长得凄凄惨惨,他又绝对会难过好一阵子。
体贴的暗香又不放心假手于人,只得她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皱着眉头、捏着鼻子给那株小施肥。不过,也最终令那朵儿开得万般娇艳,令凌霜心情大好。
这一天,凌霜一如即往的忙碌在教务之中,暗香端着茶走了进来,轻轻放下,柔声道:“教主,歇歇吧,您忙了两个时辰了。”
凌霜端起茶喝了几口,略微伸了伸懒腰,贴心的暗香走到他的背后帮他按摩,凌霜很受用地闭上眼睛享受起来。
“对了,教主,我听守门的教徒说,这两天有一青一少终日在门前徘徊,好像在等人,但又不上前,若去询问他们,他们便会低头离开,但过一会儿又会前来。”
“可有不轨?”凌霜问道。
“那倒没有,所以奴婢只命他们小心防范,不必惊动教内。”
凌霜微微点头,停了半晌,他忽然睁开眼睛,有些诧异地问道:“你说的是一个青年跟一个少年?”
“是啊。”暗香不解凌霜的惊愕,如实回答道。
“是什么模样?”凌霜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暗香的手。
暗香的脸微微一红,心急的凌霜并没有察觉,暗香轻笑通:“说来也有趣,那青年是个瘸子,少年是个瞎子……教主?”
暗香的话还没说完,凌霜已经飞一般奔了出去。凌霜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破膛而出!
是他们吗?是他们吗?!
沿途无视跪下行礼的一干人等,甚至连开口唤他的袁浩都没有注意到,凌霜像阵风似的扑了出去!吓得看门的弟子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凌霜四下张望,终于在远的一棵大树下,看到了两抹熟悉的身影。
正坐在地上歇息的仇焰,看到凌霜后立刻咧着嘴笑了起来,他扶着树慢慢站了起来,腿依然瘸着,只怕是真的残了……而且很明显,他这些时日过得并不好,衣衫又脏又乱,连小蓥的白净小脸都布满了污痕。
小蓥的眼睛看不到,不知道哥哥为何忽然起了身,懵懂地呆坐着,侧着耳朵聆听着什么。
熟悉的人,熟悉的动作,熟悉的气氛,凌霜的眼眶蓦然一热,他想也没想一下子奔了过去,一把抱住傻笑的仇焰,紧紧地拥住!
“痛!痛!凌霜,你弄疼我了。”仇焰依然说话没个正经语调,痞痞的。
“是凌霜?”小蓥惊叫起来,摸索着站起身,双手在空中摸来摸去。
凌霜的目光顷刻转柔,松开仇焰,奔过去握住小蓥的双手,笑着将他拥入了怀里。小蓥开心的又蹦又跳,扒着凌霜的脖子不肯松手,凌霜更是高兴地将他举起来转了好几个圈,惹得仇焰醋意大发,很不爽的哼哼着。
“你们怎么会来?”凌霜好不容易才从喜悦中抽出一点闲暇问道。
“哥哥在凌霜走后,连做梦都叫凌霜的名字呢!我们等了好久你都没回去,我看哥哥等不及了,便说‘哥,咱们去找凌霜吧’,你猜怎么着?哥哥竟然当即抱着我就出发了!就带了点碎银子跟两件换洗的衣服,什么都没计划就走了!害得小蓥一路上吃了好多苦!”小蓥不满地向凌霜抱怨起来。
“臭小子,居然敢告我的状!”仇焰咬牙切齿地说道。
凌霜开怀大笑起来,望向仇焰的目光温柔宠溺,臊得仇焰竟脸红起来。
“教主……”
暗香的声音惊回了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凌霜,他这才蓦然想起自己是在玉莲教的大门前。再一回头,果不其然,暗香、师傅、还有许多教徒都目光疑惑的看着他与仇家两兄弟。
凌霜急忙将小蓥放下,有些无措地看向师傅:“他们是……”
一想到仇焰曾是与玉莲教有过节的疾鹰门弟子,而疾鹰门又投靠过朝廷,凌霜只得隐瞒:“……是我的救命恩人,当日我受伤出逃便是受到他们兄弟的照顾。”
听到是教主的救命恩人,暗香的目光这才缓和了一下,笑着弓身行礼说:“原来是两位恩公,奴婢暗香向两位恩公致谢了。”
仇焰有些尴尬的回了礼,小蓥则紧张地抓住了仇焰的衣袖,不安的表情展露无遗。
“暗香,你给他们二人安排一间上好的客房,好生伺候,不得怠慢!明白吗?”
“奴婢知道。”暗香轻轻地笑了笑:“两位恩公请随奴婢来。”
仇焰疑虑地看了看凌霜,凌霜点点头,仇焰这才抱起小蓥跟着暗香走了。
袁浩看了一眼凌霜便转过身去,凌霜明白他的意思,便跟在其后。师徒二人走至练武的校场露台,袁浩背手而立,望着露台下方众多习武的教众,淡淡道:“那人是谁?”
“是弟子的救命恩人。”凌霜故作镇定地回答道。
“与你有何关系?”
凌霜怔了怔:“他们是弟子的救命恩人……”
“没有其它?”
袁浩那双如剑般锐利的目光令凌霜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他垂下头,一时心乱如麻。若他承认,以师傅这样容不得半分惊世骇俗的性情,极有可能对仇焰痛下杀手以绝后患!
“再无其它……”从未说过谎的凌霜,目光飘乎不定,不敢直视袁浩。
袁浩何其精明,一眼就看出凌霜在说谎,不由更加恼怒:“哼!若他是个女子,适才那一幕简直就是和乐融融的一家团聚图!你也不想想你是何等身份!居然众目睽睽之下与一名男子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弟子只是一时忘形……”
“凌霜,为师从未干预过你的私事,但你最好不要走上‘岔路’!”袁浩一字一句地说道,语含威胁。
“……”凌霜不再言语,垂首不语。
袁浩漠然转过身,冷冷道:“我一手将你养大,教你为人世的道理,若你令为师失望,为师不惜亲手将你了断!那对兄弟你多给他们些银子,快点打发走吧!”
“师傅!”凌霜急急地叫了一声。
“凌霜,不要让为师把话点破!有些事,为师还没有老得了眼!”
凌霜不敢再多加顶撞,只得沉默了下来。
若以武功而言,凌霜不在袁浩之下,但一则凌霜敬重袁浩,从未忤逆过师傅。二则袁浩行事干脆利落,极有可能二话不说便除去了仇焰与小蓥。凌霜不敢冒这个险。
仇焰与小蓥在客房之中安静的歇息,小蓥坐在床畔,闲闲地倚在被上,忽然说道:“凌霜很为难吧?”
仇焰端起茶盅,慢慢饮下:“看来你我得小心自保,只怕凌霜也会顾及不到。”
正说着,凌霜冷着一张脸推门进入,仇焰急忙放下茶盅,露出了笑容,快步迎上:“你没事吧?那位长者是什么人?你看上去蛮怕他的。”
凌霜闷闷地坐到椅上,小蓥摸索着倚到了凌霜身边。凌霜这才脸色稍缓,将小蓥抱坐在腿上:“他是我师傅,玉莲教上任教主袁浩。”
“原来是袁老英雄……”仇焰喃喃道。
“凌霜,我们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小蓥怯生生地说。
凌霜勉强一笑,温柔地摸了摸小蓥的头。
“小蓥,咱们回去吧。”仇焰忽然说道。
凌霜一怔,顿时急得抓住仇焰的手腕:“你才刚来便要走?”
仇焰苦涩一笑:“我太自私了,只是一心想见你便飞奔而来,完全没想过会令你为难……”
“不!我没有什么为难的!”凌霜烦躁了起来:“只是师傅他……我见到你们,是真的开心!我也不懂为何对你们牵肠挂肚,但是这见到你们,我说什么都不会再让你们离开!师傅那边我会想办法!你们不许走!”
近乎霸道的命令,却令仇焰跟小蓥笑了起来。
“你们笑什么?”凌霜恼道。
“我是笑一段时间没见,凌霜变得坦白多了。”仇焰坏坏地露出暧昧的眼神。
“小蓥笑是因为开心!开心凌霜说牵挂我跟哥哥!”
凌霜的脸一阵青一阵红,有点恼,又有点无奈,但唯一不变的,是眼中蕴涵的发自心底的笑意。
凌霜将仇焰跟小蓥安排到玉莲教山下城镇的客栈内,无疑是在玉莲教眼皮子底下,凌霜还笑称“小隐于林,大隐于市”,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小蓥有的吃、有的玩,过得十分安怡。倒是仇焰对凌霜很有意见,因为凌霜要瞒着师傅等众人偷偷而来,又偷偷而去,再加上二人见面无非缠绵寻欢,恼得仇焰说自己像是被金屋藏娇的二房。
偶尔,凌霜会向仇焰道出他苦思无果的困惑,那是他不敢向袁浩寻求答案、又无从向暗香倾诉的疑问。
像王长安最后告诉他的三个理由,他并非了解,而是将困惑藏于心底。他确实不明白忠心耿耿的李徽视他如命与王长安造反有何关系,也不解王长安因何事恨他入骨,唯一明白的,只有朝廷在其中扮演了令人可憎的角色。
仇焰听完凌霜的叙述,脸上又挂起那丝令凌霜看着极不顺眼的莫名笑容。眼见凌霜又快两眼喷火,仇焰赶忙抢在他发火前开口道:“你想不透,只是因为你想错了。你把李徽与王长安当成了你的两个助手,一对结拜兄弟,没有想到另一层,自然想不透。”
“难道不是?”
仇焰笑着将视线投到桌前的茶壶,直直地盯着茶壶上朴素的纹,出神般喃喃着:“若我猜得没错,那李徽视你如命,并非忠诚二字之故……”
“那还有什么原因?”
仇焰抬起头看看凌霜,后者一脸的茫然。仇焰无奈地笑了笑,再一将视线投向茶壶,仿佛看向凌霜时他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李徽没有我这么幸运……大概性情不同吧,他藏到了心里,我说了出来,结果便是如此不同……”
凌霜完全听不懂仇焰意有所指的话,不由皱起了眉头:“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喜欢你。”仇焰终于将目光停留到凌霜的双眸上,正色道。
凌霜明显一愣。
“而王长安喜欢李徽,所以他恨你入骨,也许这份恨并非嫉妒,只是不甘你拥有李徽的情却根本没有注意过。”
“不可能!”凌霜本能的否定道:“男人之间怎么可能……”
话未出口便不由气短,那自己与仇焰呢?
仇焰似笑非笑地看着凌霜,凌霜沉下了脸孔:“莫非天下交好的男儿都是暗生情愫?”
“但至死不渝、仇似海,却只有一个‘情’字在其中才会如此。”仇焰淡淡道:“那王长安肯将这些话告诉你,只怕是早就有了失败的觉悟。他一番辛苦,不过是为了证明他这个武功不及你、样貌不及你、机遇不及你、成就不及你、甚至连爱人都争不过你的小人物,亦可令你焦头烂额。”
“只为这个?!”凌霜几乎要拍案而起。
仇焰苦笑起来:“那王长安当时告诉你,大概是想激怒于你,却没想到你没有领会吧。他若对自己抱有绝对会成功的信心,或与你坚决誓不两立的决心,便不会将李徽放至你的床上,让他一偿昔日之愿。王长安,有掀起血雨腥风的机遇与手段,却没有胜你的决心,所以他败了。”
见凌霜仍是一脸困惑,仇焰笑了笑:“凌霜,他败,并不是时不予他,而是他的动机不纯。若他一心为名为利,只怕你不会如此轻易取胜。他只是为了向一个死去的人证明,他可以令那人心目中至高的你为难,就如同咆哮的雄狮,露出利齿,却没有扑上前来。这样的动机和做法,只会有必败的下场。”
“你什么意思?”凌霜的语调冷了下来:“你是说若王长安一心篡权,我凌霜拿他没辙是吗?”
仇焰无奈一笑:“你又要恼了……其实你比准都清楚,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仇焰轻轻地拥住凌霜,将脸埋在凌霜的颈窝:“我真的好羡慕李徽,有如此痴情的王长安守在身边……更羡慕王长安,可以为心爱之人做得如此彻底。也许他会被世人嘲讽为目光短浅、儿女情长的无能之辈,但这份情意却惊天动地、如渊似海……”
凌霜的眼波一动,忽然道:“仇焰,若你一直没有说出对我的情意,而我又一直没有发觉的话……你会像王长安待李徽那样待我吗?”
“不会!”
想也不想的回答,令凌霜有些莫名的心痛,他板起脸正欲推开仇焰,谁知仇焰却更加紧拥住他:“我绝不可能容忍你去看着别人!更不能容忍你至死都在想着别人!我会疯狂的毁了一切!我绝不会饶过你喜欢的那个人!更不会原谅他无视你的心意!所以我会让他生不如死!狠狠的折磨他!然后,我就自杀,去找你,下一世再守着你……”
凌霜的心弦被轻轻地触动了,他小声地问:“只为了一个凌霜,值得吗?”
“万里河山,千百世人,又怎及得上我的一个凌霜?”
凌霜好笑地笑了起来,他半拥住仇焰,轻轻地吻着他的发髻,目光柔和的如同一滩平静的湖水。那是连心灵都得到满足的人才会露出的平和神情,因为已经得到此生最想得到的东西,所以再无所求。
凌霜的目光缓缓移向窗外皎洁的月亮,一团黑云慢慢飘来,明亮的月亮慢慢收起了光华,一点一点隐没在云雾之中。
原来,月亮真的会为一朵云而掩去所有光华,我想,我真的了解了……
***
这一日,凌霜迅速理完诸多教务,便开始寻思要找个什么理由,合情合理地从众人眼前“消失”几个时辰。正在苦思间,一名小丫环端上来一碗莲子羹。
凌霜看了她一眼,发觉有些眼生,不由问道:“暗香呢?”
“暗香姐姐与袁前辈出去游玩,说是天黑前便会回来,临走前命奴婢要将教主伺候好。”小丫环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原来是这样……你叫什么名字?”凌霜端起莲子羹,闻了一下,味道煞是香甜。
“奴婢浅紫,跟随暗香姐姐的时间不久,第一伺候教主。”浅紫似乎非常紧张,一脸怯生生的模样。
凌霜爱怜地一笑:“行了,你退下吧,没有我的嘱咐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奴婢明白。”浅紫抬起头,一双大眼睛偷偷地看了一眼凌霜,便立刻低下头跑掉了。
凌霜摇头笑笑,真是个活泼的小丫头。
将莲子羹慢慢吃下,凌霜便换了一身利落的行装,打算就此溜出去。他将长发束入发冠之中,对着镜中的自己无意识的一笑,因为他也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往仇焰那边跑,难怪现在仇焰见到他的第一个反应是皱眉头,呵呵。
准备妥当,凌霜便走到窗前,想像平时一样运气施展轻功,自屋顶悄然离去。谁知运功后却蓦然惊觉自己内力率乱,四下狂窜,根本无从聚起!心中一惊,当即强行聚气,却一下子双腿一软,顿时栽倒在地。
中毒?!
凌霜心头一寒,脑中迅速闪过可能中毒的所有原因,最终想到了刚才那碗莲子羹!
是内奸所为!
凌霜吃力地抬起一只手,却发现双手已经渐渐失去知觉,他急促地喘着气,尝试呼喊,但声音停顿在舌尖却怎么也发不出任何声响!胃中仿佛有一团火在慢慢燃烧,愈烧愈旺!整个身体犹如置身于火海之中,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着肌肤,痛得恨不得声嘶力竭的大吼,却连一声呻吟都发不出来……
吱――呀――
耳边传来轻轻的推门声,仿佛随时会晕死过去的凌霜虚弱地睁了一下双眼,一双似曾相识的绣鞋慢慢向自己走来。
那裙摆的颜色令凌霜浑噩的神智为之一醒,是那名送莲子羹的少女!
本能地察觉到一丝危机感,凌霜吃力地尝试着爬起身,却双臂一软再度趴倒在地。
“省省吧,普通的毒拿你没辙,但无色无味、失传已久的洛家第一奇毒‘梅销魂’却不是终日浅食毒药的你能抵抗的。”
原本羞涩怯懦的轻声软语变得冰冷残酷。
梅销魂?!
凌霜的心蓦然一惊,这个名字即使沉寂了多年,再听到时依然胆战心惊!
当年这味奇毒令洛家声名大噪,却也令洛家一门豪杰死于非命。流入江湖的这味毒药不知害死多少生灵,引发多少血雨腥风!多年之后,江湖中人提起此毒依然闻名色变,这个名字就等同阎王的勾魂牌!
浅紫扬起一丝轻蔑的冷笑:“江湖闻名的凌霜,最终也敌不过一味毒药,拥有一身绝世武功又能如何?”
浅紫从袖间抽出一把短匕,缓缓蹲下,看着一丝鲜血从凌霜的嘴角缓缓淌出,再度扬起不屑的笑容:“念你生得一张讨女人喜欢的样貌,本姑娘便赏你一刀,助你解脱!”
手中的匕首对准凌霜的眉心狠狠刺去!忽然全身一震,浅紫的身子如同被突然卷进狂风中一般蓦然失控,整个人向后飞去!重重地撞到盘龙柱上!背部发出一声微弱的断裂之声,浅紫一声惨叫倒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腰际已经失去了知觉。
“一身绝世武功不能抵挡剧毒,却能致下毒者于死地。”凌霜从被鲜血浸红的齿间迸出冷冰冰的低语。
浅紫的清秀面孔已经被痛楚扭曲,但她依然目露不甘地瞪着凌霜:“哼,你很快便会断气,到时我只需说是被下毒者打伤,你一个死人又能奈我何?”
“是谁派你来的?”凌霜的眼前已经忽明忽暗,他自知马上他会失去意识,强撑着仅存的意识追问道。
“你在江湖中耀武扬威便也罢了,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与朝廷作对!简直是与日月争辉,可笑之极!死有余辜!”
凌霜无力地一笑,又是朝廷……简直就是附骨之蛆,阴魂不散……
得到答案的凌霜两眼一闭,意识为之恍惚,虽只是短短一瞬,却仿佛闪过了凌霜的一生……
仿佛看到年幼的自己笨拙地学着师傅的模样比划着招式,被严厉的师傅以棍棒纠正着姿势。
仿佛看到年幼的暗香故意拿石头丢向罚蹲马步的自己,一颗小石头正中脑门,自己恼得直起身子,暗香立刻尖叫着逃跑,刚欲追上去,却发现师傅寒着一张脸看着自己。
仿佛看到自己第一在江湖大会上露脸,一掌震断了采恶贼江青秋全身的经脉,从此自己的名字便迅速的传遍整个江湖。
仿佛看到自己第一比剑胜过师傅,虽然面无表情的接受了师傅的赞许,却在师傅离去后,高兴得把若雪剑丢向空中,放肆地大叫了几声,吓到了碰巧经过的小丫环,自己还装出事不关己的模样。
仿佛看到自己走上了继任的玉莲教高台,平静的俯视着台下黑压压的教众,看着他们跪倒在地,向自己的拜服。
仿佛看到自己在五燕山上力挫九大派高手,将他们的独门兵器豪爽地一把丢下万丈渊,不屑的冲他们冷笑,那时的自己已经不再只是袁浩的弟子,而是如雷贯耳的玉莲教教主凌霜。
仿佛看到自己冷漠的将朝廷的招安圣旨丢在地上,朝廷使节又惊又怒,自己却平静地踩过圣旨,回到露台练剑。
一生有多长?原来一生只是临近死亡时闪现的几个片断,仅仅几个,便是一生……
忽然脑中迅速闪过的画面停顿了下来,一个男子痞痞地笑着、坏坏地笑着、无奈地笑着、温柔地笑着,每一个笑容都是那般缓慢细致,每一微小的细节都是如此清晰。
仿佛他又凑到了自己的耳畔,故意以暧昧的口吻煽情地说着令人脸红心跳的肉麻情话,暖暖的鼻息扑在耳际,撩动着全身的感官都为之颤动。
如果一生是值得回忆的几个片断,那么,当那些片断停留在某个人身上时,又意味着什么?
“我想要的,只是与自己所爱的人住在一间茅草屋,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养种田,自给自足,与世无争,仅此而已。”
“朝廷视你为眼中钉,江湖各派对你虎视眈眈,玉莲教内难保不会有人居心叵测,你自己一个人要面对这么多在明在暗的敌人,我真的好担心,万一你一失手……”
“你为何从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潇洒快意之时,我却担惊受怕,生恐你有所闪失!你并非贪图虚名之人,为何偏要执著于这些虚名不肯松手?”
每响起一句仇焰曾经说过的话,凌霜的心便刺痛一下。
为何我没有与他再多相一刻?为何我当日没有听他的话及时离开?明明今日的局面是我选择留下的结果,为何我却万分后悔?为何此刻,我好想摆脱一切,不再顾及玉莲教、不再顾及师、只想不顾一切的奔到仇焰身边?
凌霜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脑中的片断再度混乱起来,有小蓥伸出双手摸索着搂住自己的面画,有仇焰拖着他的伤腿一瘸一拐为自己忙进忙出的画面,又仿佛看到自己抱着小蓥,与仇焰坐在一叶轻舟顺江直下,没有目的地,没有计划,却悠然地享受着泛舟的安逸……
不!
神智顿时清醒了几分,凌霜睁开双眼,不甘而愤怒的火焰在眼眶中剧烈地燃烧起来!
我不想死!一点都不想死!我还想带着仇焰、小蓥游遍大江南北,我还想遍访名医治好小蓥的眼睛、仇焰的腿!我还想夜夜拥着仇焰一同寻找躲在云朵怀抱中的明月,我还想让仇焰教我种、钓鱼、耕田、劈柴甚至生火做饭!我还有太多的东西没有尝试,我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到,我还有太多的计划没有实施!
江湖?武功?名扬四海?威震天下?
不!我只要仇焰!我不能死!我会后悔!我绝不甘心!
梅销魂这四个字令凌霜绝望,但必死无疑的绝望却令凌霜奇迹般站了起来!
浅紫如同见鬼一般目瞪口呆地看着口吐鲜血、步履飘浮的凌霜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窗畔,他紧紧的扶住窗沿,用尽所有力气稳住了身体。
他眼中看到的天地已经一片血红,他虚弱的从血红的天地中找到了仇焰所在的方向。凌霜缓缓地闭上双眼,灼烧的痛楚使得他的呼吸急促而断续,他微微扬头,呼吸蓦然静止……
紧接着,凌霜倏睁双眼,一声嘶吼自喉间迸出!如同一记雷霆,震耳欲袭地震撼了大地!那仿佛会令大地为之断裂的悲凉怒吼,顿时响彻了整个玉莲教!
被内功激化的剧毒牵发了更多的鲜血涌向咽喉,却全被那声长啸截在喉间,就像啼血的杜鹃,即使吐血而亡也要叫出最后一声不甘而愤恨的悲鸣!
突然,长啸倏止,再难抑制的鲜血从口中喷出!血雨洒落了凌霜一身,俊秀的面容上布满血滴,仿佛时间也在那一刹那静止,凌霜安静得如同一尊雕像,没有呼吸的起浮,没有剧毒侵身的扭曲表情,只有一缕轻轻地微风,牵动了几缕发丝,幽幽飞舞……
我……还没有告诉仇焰……他已经得到了我……在很久以前……久到我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时候……我便已经喜欢上他……
仇焰……不要相信我那晚所说的话……我只是没来得及理清自己的感情……
可是……我醒悟的太晚了……
“教主――!”
熟悉的惊慌叫声,凌霜的睫毛微微一抖,仿佛最终等到而放弃一般,身子再难站立,软软地向后倾倒。暗香尖叫一声,一个飞扑上前,用身体垫到了凌霜身下,顾不得全身的疼痛便迅速搂住凌霜,双手颤抖的抚去凌霜脸上的血迹,哭叫了起来。
“教主!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
凌霜微微睁开眼睛,视线没有停留在暗香身上,而是没有一刻迟疑便投向了浅紫!
浅紫硬生生地颤抖了起来,因为那仿佛充血的眸子用她从未见过的不甘、愤恨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已经不可能再有力气做出任何动作的凌霜,竟缓缓地举起一只手,准确无误的指向了浅紫,如同从冥府泄出的恐怖诅咒般,冷冰冰的从他口中溢出三个字:“杀、了、她!”
浅紫怔住了,要怎样不甘的情愫才会苦撑着早已就剧毒侵身的残破躯体一定要将下毒者致之死地?怎样惊人的愤恨才能令一个早应失去知觉的人苦苦坚持到有人前来亲自指认凶手?
凌霜的手在空气中僵硬了一瞬,紧接着便重重的垂下。
“教主!”
暗香的哀嚎响彻了天际。
碧草连天的茫茫草海,山坡上盛开着千姿百态、五颜六色的鲜,蓝天白云下,成群的牛羊悠然地吃着芳香的嫩草,不远一座普普通通的茅草屋,一名俊朗的男子手脚麻利的拎着水桶给院中的圃浇水。
是仇焰?他的腿好了?
“小蓥!快来!你看!开了!”仇焰一脸喜悦地望着圃,大声叫道。
紧闭的房门蓦然打开,小蓥一脸惊喜地奔了出来:“真的?真的?是哪株?”
小蓥飞快地跑到圃,俯下身,望着圃中盛开的各式鲜惊喜的叫道:“哇,好漂亮!没想到一夜之间竟全部盛开了!”
小蓥的眼睛可以看到了?
“你说哪朵最漂亮?”仇焰爽朗地笑着问。,
“嗯……”小蓥用他漂亮的大眼睛灵活的四下细瞧了一阵,然后指着其中一朵最为娇艳美丽的洁白朵说道:“凌霜最漂亮!”
不由好笑起来,这个小蓥,居然也跟仇焰学会乱用别人的名字给儿取名。
“对,凌霜是最漂亮的……永远是最好看的……”
仇焰的神情显得有些落寞,他喃喃的低语着,痴痴地望着那朵白,有些出神。
这个仇焰,干嘛用那么情的目光望着那朵?
心中不由有点恼火,但又有点甜蜜。
“哥哥,我们把它摘下来,送给凌霜看,好不好?”小蓥轻声道。
“嗯,好,凌霜会很开心看到小蓥跟哥哥亲手种的。”
我不就在这里吗?
小蓥直起身子,笑着,却用手抹了抹眼眶中泪水。
小蓥为什么哭?
“小蓥,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不由关切地问了一句,小蓥却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向屋内奔去。
“小蓥?”
有些意外地再唤了一声,可是小蓥的步子却没有停下。不由得困惑了,有些不解。
“他听不到的……”
闻声回过头去,却对上了仇焰悲伤的眸子,那浓浓的哀伤令自己的心也不由揪痛起来。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死了……”
顿时一怔,忽然全身如坠火海一般灼烧起来!一瞬间想起了所有的事,想起自己被梅销魂毒倒,想起自己不甘地发出一声长啸,想起自己倒在暗香怀中失去了知觉,亦或在那时便断了气……?
“不!”
慌忙伸出双手,拼命想抓住仇焰的手,仇焰却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用令人心碎的目光望着自己,却没有伸出双手抓住自己的手……
忽然,身体像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吸引住一般,不断远离仇焰。眼见仇焰离自己越来越远,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那股力道的牵引!
“仇焰!”
拼命的呼喊!拼命的挣扎!仇焰却始终没有回应自己的呼唤,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不!”
忽然一缕强光刺得自己睁不开双眼,全身的力道都被强光吞噬,仿佛朦胧间听到喧哗混乱的人声,又仿佛听到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说“按住他”,好像还听到暗香带着哭腔的呼喊“教主!教主!”,好像还有师傅低沉的轻唤“凌霜”,又仿佛听到仇焰悲哀的呼唤声“凌霜,不要离开我!”,还有小蓥低低的哭泣声,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有死一般的静寂……
听到了某种奇怪的声音,迷糊间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沙漏,那沙漏出现了一个裂口,生命的沙粒在一粒、一粒的泄出,不管心中怎样不甘都阻止不了。
好想睡,却又怕睡下便再没觉醒的机会,但又觉得自己本身就在梦中……
挣扎着、循环着,无助而本能的在浑噩的意识间努力着……
直到有一天,好像看到一丝微弱的阳光透进黑暗的天地,于是自己慢慢地走向这缕阳光,越走越近。那阳光也越来越强烈,强烈到自己无法直视,却又本能的不愿退却,于是闭上双眼,拼命的向前冲去!
然后,凌霜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一片白茫茫过后,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凌霜懵懂地看着陌生的房间,朴素的土壁茅庐,简单的装饰,空气中传来一阵浓郁的草药香。
他尝试着抬起手,却发觉手臂异常沉重,微微转头,这才发现床边趴着一个熟睡的人。他的手臂怀住自己的一只手,脸庞贴到自己的掌心中,睡得很沉。
仇焰……
难以形容那一刻凌霜的心情,劫后余生的恍惚过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在梦中魂牵梦萦的爱人,那一霎那的满足令凌霜再无心细想他此刻身在何方,唯一的,便是满满的怜惜。
他用另一只手缓缓地抚向了仇焰的发际,温柔地抚摸着。
轻轻地滑至他的脸颊,感觉着下颚扎手的胡茬,可以想象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清理过。连沉睡的鼻息都是如此沉重,显得十分疲倦。
被抚的人微微一动,仇焰缓缓睁开双眸,黑色的眼圈与布满血丝的眸子令凌霜心疼万分。
“你没有休息好?”凌霜轻轻地问。
仇焰怔了半晌,好像一时无法相信眼睛看到的。随即,他一把拥住凌霜,微微颤抖的身体泄露出他内心的动荡:“你终于醒了……天啊……你终于醒了……”
凌霜轻拍着颤抖的仇焰,微微地扬起嘴角:“我睡了很久吗?”
“已经四十九天了!我真的以为你会长睡不起!凌霜!凌霜!”
仇焰捧起凌霜的脸颊,贪婪地看着,脸上闪过百般表情,有恍惚、有困惑、有欣喜、有惊愕,有痛苦,百般复杂。
凌霜身上的力气并没有立刻恢复,连带他的动作也变得轻缓温柔。凌霜用仇焰从没有见过的温柔目光凝视着他,仇焰呆呆地回视着凌霜,二人无言的对视着。
看着仇焰好像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呆滞模样,凌霜不由轻轻地笑了起来,那笑容仿佛激回了仇焰的神智,他蓦然低头恶狠狠地吻着凌霜,近乎暴虐地嘶咬着凌霜的双唇。
凌霜吃痛的皱起了眉头,却没有反抗,反而,心中涌起了浓浓的甜蜜。
“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怒喝,凌霜吃了一惊,仇焰更是反射性的急忙起身,慌忙低着头站到了一旁,畏惧的模样令凌霜暗暗吃了一惊。
袁浩板着脸走了进来,仇焰像是十分怕他一般低头不语,袁浩冷冷地注视着他,低吼一声:“滚出去!”
仇焰什么也没说,便乖乖地走了出去。
“仇焰……”凌霜本能的感觉到一丝异样,慌忙想起身,却虚弱无力。
袁浩转向凌霜的目光原本凌厉,但看到凌霜面无血色的模样,又不由目光转柔,叹了一口气。
“你刚醒来,不要勉强。”
说着便将凌霜按倒,为他紧了紧被子。
凌霜这才有机会道出心中的疑惑:“师傅,这是哪里?我不是中了无药可解的梅销魂吗?为何我能醒来?仇焰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长白山夺魂府的一别府,小天池。你身上的毒便是夺魂生老前辈亲自为你医治的。”袁浩宽慰地说道:“幸好为师与夺魂生老前辈昔日有过八拜之交,你中毒之时,又恰巧有夺魂府的弟子路过此地,我呈上拜贴恳求夺魂生老前辈出手相救。真是天不亡你,没想到夺魂生老前辈就在邻近城镇,他专程赶到玉莲教为你以血易血,先缓了你身上的毒素,然后千里迢迢将你运回长白山精心料理,你已昏睡了四十九天了。”
凌霜愣了愣:“是被誉为可与阎罗争魂的神医夺魂生出手救了我?”
“正是。”
正说话间,一名一身白衣、头戴纱笠的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手捧各式药具的人也全是同样的打扮。凌霜的目光定到了走在最前方的那人身上,即使看不到面纱后的容貌,却由他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般的超尘气质直观地猜测,此人便是闻名暇耳的天下第一神医――夺魂生!
“凌霜,快向夺魂生老前辈致谢!”袁浩催促道。
凌霜试着起身,但四肢瘫软,勉强撑起却又马上瘫倒,甚为艰难。
夺魂生微微摇首:“世侄不必多礼,你刚恢复神智,还是好生歇息吧。”
那冷若冰霜的声音令凌霜微微皱眉,这声音仿佛也曾出现在他的梦中。凌霜思索间,其余白衣人依上前,有让凌霜服药的,有给凌霜换药的,还有不知在屋中喷洒着什么东西的。
凌霜虽见多识广,但对天地间最为神秘、著名的夺魂府却是一无所知。只知江湖之中盛传早在数百年前,宗元“换代不改朝”之前的李氏皇族便将长白山连其山下的土地一并赐给了一位无名人氏,那人医术了得,博古通今,更是精于五行八卦,多年后便利用长白山的天然资源将长白山天池层层保护起来,在天池正中建立了如雷贯耳的夺魂府,自诩夺魂生。
从此以其作风神秘、医术精湛、门下弟子各个可誉神医、与皇族渊源颇等威名顷刻间名扬天下,经久不衰,屹立江湖数百年。
而鲜少涉世的夺魂府对于凌霜这等江湖新辈可谓只缘闻其名,无缘见其人。饶是凌霜这般眼高于顶的人,也会不由对他们万般关注。
“还不快多谢老前辈?”袁浩喝道。
凌霜心下暗奇,那夺魂生身形纤瘦,声音清脆,最多不超过三十,师傅却屡屡让自己以老前辈相称……
心中奇怪,但凌霜还是老老实实地勉强行礼:“多谢老前辈。”
夺魂生微微点头,便对袁浩说道:“袁弟,你随我来。”
“是。”袁浩恭敬的应了一声,便跟在夺魂生身后走了出去。
凌霜更是一惊,师傅已年近六十,却被那好似不超过三十之人以弟弟相称,怎不令凌霜愕然?难道夺魂生还精通驻容养颜之道?
这时,暗香如同一阵风般飞奔而来,见到凌霜顿时两眼含泪,却碍于身份不能上前。泫然欲泣、想哭不能哭的模样令凌霜心中一怜,笑着向她招了招手。暗香顿时哇一声大哭着扑进凌霜怀中,凌霜犹豫一下,最终没有推开暗香,转而安抚地抚摸着她的秀发。
“暗香以为教主……幸好教主鸿福齐天!吉人天相!呜……”暗香又是笑,又是哭,紧搂着凌霜不肯松手。
凌霜身子尚虚,难免有些呼吸困难,不由好笑地说道:“暗香,你再不松手,我可又要晕过去了。”
暗香这才慌忙松手,笑着抹去脸上的泪水。
“暗香,仇焰怎会在这里?”凌霜趁师傅不在,急忙问暗香。
暗香的脸色微微一变,目光有些闪烁。她咬着下唇,犹豫了半天,才闪烁其词地回答起来。
“教主毒发之时,昏迷中一直呼喊着仇焰的名字……夺魂生老前辈为您以血易血之时,因过程奇痛难忍,您无意识间拼命挣扎……后来老前辈怕您撑不过去便说最好找来所唤的这个人……然后便将他捉回了玉莲教……”
凌霜无奈地笑了笑,以“捉”字可见当时根本没对仇焰详加解释,仇焰也拼命抵抗了吧……
“那小蓥呢?就是仇焰的弟弟,你们可曾将他安顿好?”
凌霜生恐奉命而去的人只顾着捉人,忽略了还有个孩子。小蓥眼睛不便,若就这么丢下……天啊!
“教主放心,那孩子也在夺魂府内,只是……”暗香面露难色,好像不知该怎么解释给凌霜听。
“只是如何?”凌霜想到适才仇焰对师傅惧怕的模样,不由心中一颤。
“只是不知何故……袁前辈与夺魂生老前辈似乎都不太喜欢他们兄弟二人……因为您当时必须仇焰握住您的手才会安静下来,便只留下了仇焰……”
“什么意思?什么只留下?你们把小蓥怎么了?!”凌霜情急之下呼气不畅,顿时剧咳起来。
“教主莫急!”暗香急忙给凌霜拍背顺气:“只是关了起来,仇焰几相救都没有成功,被袁前辈屡挫锐气,这才变得畏畏缩缩起来。奴婢去看过小蓥,他只是情绪不佳,夺魂府照顾的都很周到,也没苛待他。”
“混帐!”
凌霜气得全身颤抖,他并没有奢望师傅会接受他们兄弟二人,但好歹也是玉莲教向仇焰求助来稳住生死一线的教主,怎能这般对待他们两兄弟!
凌霜心中懊悔,恨自己为何不早早清醒!小蓥身娇体弱,仇焰万般怜爱,何时让他受过这样的苦?可恶!
凌霜踉跄下地,几欲栽倒,暗香急忙扶住,焦急地说道:“教主!奴婢知道您心中焦急,可是您此刻身体尚未痊愈!不管怎么说,现在都不便开罪夺魂府,还是等您身体好了……”
凌霜一把推开暗香,冷冷道:“若我好了,小蓥却有个三长两短,即使仇焰不恨我,我也会自裁谢罪,那我的身体好不好还有何关系?”
“教主!”暗香看着凌霜勉强支撑身体,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凌霜艰难地走了几步,忽然两腿一软,暗香一声惊叫。当凌霜以为自己会栽倒在地时,忽然身子一轻,一双有力的双臂稳稳地托住了自己。凌霜定睛一看,竟是仇焰。
仇焰脸色有异,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凌霜心中一痛,知道仇焰此刻对自己不知是该爱还是该恨,若非自己的缘故,仇焰最疼爱的小蓥又怎么会受到如此无妄之灾?
“仇焰,我不知道……”
凌霜焦急地想解释一下,谁知,仇焰却悄悄地俯到凌霜耳畔,轻声道:“陪我演场戏。”
凌霜一怔间,忽然眼前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经架到了他的脖颈!
暗香吃了一惊,急忙喝道:“仇焰!你快放开教主!”
“告诉袁浩!若不想他的宝贝徒弟枉死,就放了小蓥!”
仇焰大声喝道,凌霜有些懵懂,心中大体明白仇焰想以此要挟师傅。而令凌霜懵懂的原因,是仇焰竟会被逼到这个份上……
“放了凌霜,我可以饶你不死。”
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袁浩与夺魂生不知何时已经折回,夺魂生言语平淡,却话含威胁:“我夺魂生从不受人要挟,就算我此刻放你,你也走不出小天池。夺魂府并非浪得虚名,你可尽管一试。”
仇焰的手微微颤抖着,凌霜更是不知该如何帮他才好,只得求救般看向师傅。
谁知袁浩冷哼一声:“你虽虚弱,内力却未受损,只要你一掌便可将他震飞。此刻受挟,只能说你是故意,既然如此,莫想师傅出手帮你。”
“师傅,凌霜不敢欺瞒师傅,只求师傅放过仇焰与小蓥,他兄弟二人全因凌霜之故才蒙受此难……”
“凌霜,你可知这二人居心叵测!他们是故意接近你!你可知他们是朝廷的人?!”袁浩喝道。
“弟子知道!”
袁浩顿时怔住:“你明知他们是朝廷鹰犬还跟他们来往?”
凌霜目光悲戚地看着袁浩:“弟子从一开始就知道!并非他们瞒着弟子,而是弟子瞒着师傅!师傅!弟子知道自己与朝廷中人往来已经犯了教规,但弟子情难自禁!我与仇焰……是真心!”
袁浩微微一颤,暗香也全身颤抖不已,只有夺魂生微微地摇摇头,然后对身后的一名弟子说了些什么,那人一行礼后便悄然离去。
凌霜可以感觉到仇焰持匕的手已经不稳起来,他轻笑一下,摸住仇焰的手腕,柔声道:“确实是我心甘情愿被他挟持,放了他和小蓥吧,不然……凌霜不惜与整个夺魂府为敌!”
“放肆!”袁浩愤怒的一声大喝,但他马上便转向夺魂生,面带惊慌:“大哥,是小弟管教无方,这个劣徒口出狂言,望你念在你我结拜多年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
夺魂生没有言语,袁浩更加焦急:“大哥,这劣徒虽然不肖,但也是小弟含辛茹苦一手栽培!大哥!”
大慨见袁浩太过焦急,令魂生终于开了口,声音中还夹杂这一丝轻笑:“袁弟,你我已经有三十多多年没见了吧?”
袁浩怔了怔,不知他是何用意,只得回答道:“有三十九年了。”
“难怪你不知道,我早已不是三十九年前的我……”夺魂生的声音中竟涌起阵阵落寞,袁浩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也不再言语。
“世侄的毒已解,剩下的只是细心调理,你们都下山去吧。”
袁浩又惊又喜,急忙抱拳相谢:“多谢大哥!”
“以后不要叫我大哥了……一个虚衔而已……罢了。”
袁浩微微颤抖起来,他悲伤地看着夺魂生,最终垂下了头。很快,适才离开的人带着小蓥回来了,仇焰再顾不上其它,立刻奔到小蓥身旁,紧张地问东问西。小蓥一句话都没有说,向来笑盈盈的小脸完全板着,连半分表情都没有。
“袁浩,这两人我也不喜欢,”夺魂生淡淡道,“但是,这个叫仇焰的人,这些时日下来,我看出他对凌霜多少有几分真心,你就不要再为难他们了。”
仇焰蓦然看向夺魂生,眼中没有感激,却有一丝羞愤。凌霜注意到小蓥的两眼已经恢复了活力,十分灵活,他甚至斜着眼看着仇焰,仇焰的表情又急又尴尬。
而凌霜这时才注意到仇焰的双腿也恢复了正常,他本能地感觉到这些时日以来,还发生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
“你们离开吧。”夺魂生对仇焰跟小蓥下了逐客令。
仇焰没有半分迟疑,当即拉着小蓥便要离开。忽然,夺魂生的衣袖轻轻地滑过他俩眼前,一缕清香扑鼻而来,仇焰与小蓥同时一惊,仇焰更是反射性的做出反击的准备。
“现在可以走了。”夺魂生淡淡道。
“你让我们吸入了什么?”小蓥冷冷道:“夺魂府除了医人外,用毒一样天下闻名,连梅销魂都能解开,难道你打算用毒要挟我们?”
夺魄生轻轻地笑了起来,倒是他身后的一名弟子看不过去,喝道:“我家少主是好心帮你解毒!你以为为何私闯夺魂府的不轨之徒无一逃出?不是他们武功不济,而是躲不过我夺魂府树之不尽的各式奇毒!光这屋中就暗藏二十九种毒气,若不是桌上那鼎香炉在燃烧解药,你以为你们能站在这里?你一直身牢房之中,毒性与这里不同,解药都散在你每日所食的饭彩之中。你还没有吃午饭,此刻又来到这里,少主是好心为你祛毒!不然你最多两个时辰就毒发身亡了!真是好心没好报!”
夺魂生摆摆手:“他还是个孩子,别骂重了。”
小蓥的脸色变了变,恨恨地瞪了他们一眼,转身便走。仇焰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凌霜,凌霜还想开口,仇焰却已经回过头去迅速追上小蓥。
“他们这一走,朝廷的兵马应该退了,你们也下山吧。”
夺魂生说完,便也离开了。凌霜心中有万般疑问想问师傅,却见师傅神情黯然,自知是因自己之故才断了师傅与夺魂生的兄弟情谊,万般愧疚,不敢上前。暗香则忌于袁浩,不敢多说什么。整间屋内的气氛压抑低沉。
不知过了多久,来了一名白衣人,同样白纱覆面,告知他们可以下山了,于是袁浒便与凌霜、暗香离开了小天池。
凌霜来到山下的城镇,又好生调养了几日,这才嘴上了归程。
凌霜一直强忍寻找仇焰兄弟的欲望,直至回到玉莲教,他才匆匆赶到原先安排的客栈,但老板却告诉他那两兄弟没有回来过。凌霜隐隐中有预感他们二人不会回到这里,不免有些惆怅。
袁浩心情不佳,凌霜也心烦意乱,二人极有默契的避而不见,暗香夹在中间暗暗着急。
这天清晨,暗香一如既往地帮凌霜梳头,有意撩他兴趣的自说自话。
“教主,您知道吗?奴婢在夺魂府时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石洞。听夺魂府的人说,原本那里是受罚弟子面壁思过的地方,现在却不许任何人靠近。奴婢觉得奇怪,便偷偷溜了进去,您猜里面是什么模样?”
凌霜没有回答,暗香便继续说道:“里面好冷,走了好长一段路,竟然出现一个好大的冰窟!石壁四周全是厚厚的寒冰!正中还有一个冰水瀑布,好冷啊!奴婢还想这是什么鬼地方,竟然发现那瀑布正中隐隐有个人形,于是奴婢走了过去,竟真是个人!您猜他是什么样子?”
凌霜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中的发簪,淡淡道:“若真像你所说的拿般寒冷,那他就是个死人了。”
“教主猜对一半!他死没死奴婢不知道,但是他整个人都封到一块寒冰之中,好像睡了一样。样貌非常俊美,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封在冰中。”
“是受罚的弟子吧。”凌霜不以为意道:“大概被冻死了,迅速结冰,他将他死时的模样封到了冰中。”
“可是那扇石门少说有三、四十年没有开启过了,奴婢可以肯定我是这么多年第一个到达的人。也就是说,他已经被封了几十年,我猜就是因为他在冰窟之中,所以那个地方才被禁了。”
“别人的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毫无兴趣的凌霜皱着眉头训道,但暗香却心中窃喜,至少凌霜开口说话了。但很快凌霜又安静下来,就在暗香再度寻思要找个话题时,凌霜忽然问道:“暗香,你把我昏迷时发生过的事细细说一遍。”
暗香愣了愣,有些犹豫,但镜中的凌霜向她投来不容置疑的目光,暗香不敢拒绝,只得如实禀来。
“其实奴婢也不是很清楚……那日仇焰跟小蓥被捉来后,不知为何,夺魂生忽然命所有人退下,只有袁前辈跟他独自与他们兄弟二人谈了片刻,再后来小蓥跟仇焰便被关了起来,若不是您在梦中……”
暗香迟疑地说着:“……一直唤仇焰的名字,只怕仇焰也会被关起来。后来仇焰几想救出小蓥,都失败了,然后您便醒了……”
“小蓥的眼睛,还有仇焰的腿,是何时好的?”凌霜问道。
“这个奴婢不知,只知道被关前他俩还是一瞎一瘸,等仇焰被放出来后,他的腿便不瘸了,小蓥也不瞎了……”
“是夺魂生医好了他们?”
凌霜有些不解,若是夺魂生医好了他们,为何他们之间暗流涌动,连小蓥都一副对他跟师傅恨之入骨的神情?
“其实奴婢觉得,夺魂生没有传闻中那般冷酷无情……”
“我知道……若他真如传闻中那般冷若冰霜,便不会被小蓥那般怀疑后仍放他走了。”
“奴婢不是指这个!”暗香说道:“教主,您知道吗,所谓‘以血易血’是说以别人的血换掉教主身上的血!”
凌霜一怔。
“当时教内很多弟子都自愿献血,但是所需血量过多,献血之人必死无疑。原本袁前辈已经默许了那几位教徒的请愿,是夺魂生拒绝了。他坚持要好几个人同时为您换血,他说,他宁可事后因血不纯而让你陷入危险,也不愿让任何一人流尽献血而丧生。当时好多人都怕您有危险而不愿冒险,是他对我们说,天下只有一个凌霜,同样也只有一个我们……”
暗香的眼中微泛泪光:“虽然他这样说对教主多有不敬,教主怎么能跟我们这些小卒相提并论呢?但是,那时不知为何奴婢很感动……”
暗香顿了一下,又急忙说道:“教主,别理会奴婢的胡言乱语,教主才是最重要的!”
凌霜却笑了:“他说的对,天下只有一个凌霜,又何尝不是只有一个你们?若为我凌霜之故而害死你们其中一人,我也愧对诸位兄弟。”
凌霜的心中不由对夺魂生暗暗感激,难以想象自己醒来后却听闻有人为自己换血而亡的情景,就算自己不一刎谢罪,只怕也要愧疚一生,终生不得安稳……
突然,袁浩推开门走了进来,凌霜急忙站起行礼,袁浩冷着脸将一个卷轴扔到凌霜脚下。
凌霜捡起,展开细细一看,顿时愣了。
只见那卷轴之上画着一座豪宅的平面图,甚至详细的标明了每岗巡兵交接的时辰、以及每至一所需的时间,十分详尽,而一旁的小字清晰的标明着两个字:谭府。
“师傅……?”凌霜有些懵懂,困惑地看向袁浩。
“凌霜,你不会忘了当日谭克己伤你之辱吧?”袁浩冷冷道:“只是事后发生了许多事,为师也没有催促你。目前教内已经步上正轨,暂无贼子作乱,而那谭克己被你废去武功,一直在家中休养,如今戒心松懈,正是你一雪前耻的大好时机。”
“师傅……”凌霜迟疑地说道:“那日凌霜败在戒心不足,确有不妥才会失手。细细想来,与其说谭克己令凌霜蒙羞,不如说与他一战才令凌霜茅塞顿开。吃此一堑才长此一智,弟子并不觉得有必要专程为此事而杀上门去……”
“凌霜,世人皆知你败于谭克己一掌,这已不是你一人之事,事关玉莲教威名。若你不杀一儆百,以后玉莲教还怎么在江湖中抬起头来?”
“但是起因是疾鹰门与我教纠纷,而玉连教平定疾鹰门一役已在江湖中扬名,朝廷的围捕也未令玉莲教伤及元气,弟子也安然无恙,何必……”
“凌霜,莫非你忘了得罪玉莲教之人会有何后果?更何况是打伤了教主的宿敌!你手下留情别人只会当咱们怕了朝廷,你凌霜怕了谭克己!”袁浩冷声喝道。
凌霜不再多言,微垂眼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轻声应了下来,袁浩这才满意离去。暗香担心地走上前来,凌霜摇摇头,示意她退下。待屋内完全安寂下来,凌霜淡定的神情才出现了松动,仿佛万般疲倦般软软地倚趴在书案上,两眼落寞。
他不是不懂师傅的顾虑,若是以前,自己也会时时惦记雪耻之事。只是不知自己的内心多了一种什么东西,许多原来不在意的东西忽然间变得珍贵起来,原本斤斤计较的东西却失去了兴趣……
自己在逃亡时又何尝不是在心中千遗、万遍的叮嘱自己他日要百倍奉还谭克己?却不知从何时开始淡忘了那份仇恨?
莫名的想见仇焰,他一定不会用那些虚名和责任来逼迫我吧?呵呵,因为他就是个没有责任心的家伙,他背负的责任只有小蓥……或者,再加上一个我,却没有什么天下、万民、名声、威望等等的负赘。
因此,他一定会疼惜不得不就范的我,然后又开始苦口婆心的教诲我摆脱一切后的轻松安怡吧……
凌霜想着,嘴角不由轻轻扬起,但很快又垂了下来。
仇焰,你去了哪里?回到故乡了吗?你生气了吗?还愿见我吗?
凌霜自嘲地一笑,这就是被许多英雄不屑的牵肠挂肚的感觉吧?没想到我凌霜也会有如此这般儿女情长的一天。
“仇焰……你真是教会我不少东西呢……”凌霜淡淡地笑了起来。
***
京城,谭府。
倚在床榻上轻轻咳嗽的中年男子正是当日受凌霜一掌的谭克己。他以一身功力换回重击凌霜一掌,虽伤了号称天下无敌的凌霜,却失去了几十年的内功修为,实在难计得失。
但谭克己并没有后悔,因为他只是尽到身为臣子的职责,用尽全力抓获朝廷钦犯。他只知已经克尽绵力,不会愧对皇上的恩宠,却不会在乎自己失去了什么。
一名看上去只有十多岁大的少年端着药碗走入房内,他面容清秀,一派温文,但眉目眼角之中仍有几分与谭克己神似的英气。他紧张地替谭克己拍背顺气,小心翼翼地服侍着他饮下汤药。
“爹,这么晚了,您好生歇着吧。”谭克己的独子――谭琨心疼地看着被病痛折磨的父亲。
谭克己笑着握了握谭琨的小手:“琨儿,你先去睡吧,爹不妨事,咳咳反而顺畅了。”
“爹……”
谭琨脸上的忧郁神情令谭克己轻笑出声,不由又咳了起来:“咳咳……你这孩子,年纪轻轻也学大人皱眉头……咳咳,别逗爹发笑了。”
谭琨咬着嘴唇点点头,起身便欲将窗户关起,却被谭克己阻止了:“开着吧,爹不冷。”
“夜风乍寒,您的身子还没好,别着了凉。”
谭克己目光邃地望向窗外的幽幽黑夜,淡淡道:“关上了窗,等于把远来的访客拒之门外,岂不冷落了客人。”
谭琨不解地看着谭克己,但谭克己只是微笑着催促儿子快去睡觉。谭琨年龄尚幼,虽隐觉不妥,却找不着根源,便听话的向父亲道了晚安,这才离去。
谭琨轻轻地关上门,候在门外的家丁提着灯笼为他引路。
踱着慢步的谭琨忽然微微一顿,目光不由自主投向了庭院正中那百年老槐。漆黑的夜幕之下,隐隐可见它随风轻曳,枝叶沙沙。
谭琨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但很快便自嘲地笑了笑,若无其事的走了。
“好敏锐……”隐于槐叶的凌霜淡淡笑了起来:“若再多几年武功修为,只怕就发现我了。”
凌霜的目光缓缓投向窗前站立的男子,他泛白的面孔透着几分病中的倦容,但那双眼睛却如鹰般敏锐犀利,直直地投向凌霜隐藏的位置。
“来者便是客,树上的朋友,不如进屋喝杯热茶如何?”
谭克己慢慢说道,声音不大不小,但对于熟谛听音辨位之道的凌霜来说,已经犹如近在咫尺。
凌霜并不意外他发现了自己,于是轻轻一踏粗壮的槐树枝,借着风势轻盈飞起。如瀑的黑发与柔软的丝衣随着夜风飞舞轻扬,皎洁的月光洒落一层银霜,乍一看,仿佛自月间飞出一仙子,优美得令谭克己不由感叹:“天下能有这般风采,却与我谭克己有渊源的,只怕不超过五位。”
凌霜如同一只夜空下的白鸟,轻飘飘地飞入了谭克己的房中,双足轻轻点地,微扬的乌丝顺滑垂落,微微闪烁着月夜的光华。
谭克己打量着凌霜的背影,微微笑起:“但那五位之中,如今年龄未过三十之人,却仅有玉莲教教主凌霜一人。”
凌霜缓缓转身,黑曜般的眸子漠然地看着谭克己,由他微而无序的呼吸之中,凌霜便知谭克己功力被废并非虚言,而且落下了病根。
凌霜幽幽暗叹一口气,淡淡道:“想必谭将军已知凌霜为何而来。”
谭克己笑道:“凌教主的情报晚了一拍,老夫功力尽废,早已不是什么将军,承蒙皇上不弃,荣封为卫国公,以后就是吃着朝廷奉禄颐养天年的谭闲人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掩去了一生功勋显赫的功臣蓦失大权却赋予了闲职的黯然。
凌霜沉默了一下,出于敬意慢慢说道:“不知卫国公是想自行了断还是要凌霜动手?”
谭克己爽朗一笑,大大方方的坐到椅上,目光炯炯地看着凌霜:“成王败寇之理老夫比任何人都了解,当日伤你一掌,老夫便已有十倍奉还的觉悟。如今谭克己只是一介废人,与其碌碌无为度过余生,但不如与天下闻名的凌霜轰轰烈烈一战而亡,岂不痛快!”
凌霜没有言语,半晌,才幽幽说道:“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事……我并非真心想取你性命,只是大势所趋,不得不从……”
谭克己意外地看着凌霜,顿了顿,一丝苦笑扬起:“我原以为天下间再没有比凌霜更加洒脱快意的一代英杰,他孤高气傲,笑傲群雄,这样的一个人,不应该被俗尘烦事困扰,只应弹指间指点江山、傲视江湖。却没想到,他也会有不得不为之事,果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天下,只怕没有真正快意之人吧……”
一席话引得凌霜不由怔怔出神,曾几何时,自己又何尝不是以为自己便是天下最无拘无束之人?当自己决心一件事时,又有谁敢说一个“不”字?那时何尝不是快活得意?
可是,当自己意识到时,原来,自己也会身不由己……被所谓的“责任”、“义务”羁绊住时,才蓦然惊觉原本视为理所当然的事物之中,也有着自己排斥的东西。那时才觉得,所谓的责任义务原来也有另一个名字,叫“负担”。
如果此时让他自己选,凌霜不会站在这里。但如果他不站在这里,他将无颜面对玉莲教无数弟子、无从应对江湖各大门派中的觊觎之辈。师傅当时的话并非危言耸听,江湖中人可以失了“命”,却不能失了“名”。凌霜原以为自己不屑于这些虚假的东西,却恍然发觉其实自己多年来都在为这个虚假的东西而奔波努力着……
“凌教主?”
凌霜苦笑一下,望向谭克己的目光之中涌起了几分英雄惜英雄之意,但他依然缓缓拔出了若雪剑,淡淡道:“当日你我一战,凌霜犹如醍醐灌顶,尔后所遇更是受益菲浅,凌霜感激不尽。我的若雪剑只饮天下可敬之血,你虽功力尽失,但我依然会以此剑取你性命,算是向你聊表敬意。”
谭克己豪爽一笑:“能得凌教主一惜之情,老夫也算虽死犹荣了!哈哈!但老夫恳求教主一事,请凌教主放过谭府上下,莫要伤了他们。”
凌霜微微点头:“你我恩怨,凌霜不会迁怒于人。”
“好!凌教主请!”
谭克己一昂头,毫无怯懦之意,坦然的神情令凌霜再度犹豫,忽然一道寒光一闪,凌霜本能的以剑卸去攻势,但来者凶气腾腾,剑剑直逼要害!凌霜一边招架,一边狐疑定睛,竟是谭克己的小公子,谭琨。
“琨儿!住手!”谭克己生恐凌霜动了杀机,急忙大喝起来。
“爹!您快逃!”谭琨一脸焦急地大喝着,不敢有半分分神,全神贯注的应对凌霜。
谭琨的剑法受年龄经验所限,欠缺几分精湛多了几分浮躁,剑法虽好,却杂而无序,而且太过急攻,反屡露破绽。凌霜心中轻笑,知谭琨是一心救父,孝心可嘉,便没下重手,虚虚地攻了几剑,便诱着谭琨周旋起来。
原本还担心独子犯险的谭克己,在几来几回后,便已看出凌霜并无伤害谭琨的意思,而且似乎有意诱导谭琨的剑招,专攻剑法中的破绽却点到即止。
谭琨天质聪颖,很快便从败势之中发觉他剑法中的不足,几回合过后,剑招已经愈发精进,破绽渐渐被更加精妙的攻势弥补。凌霜见谭琨悟性奇佳,不由多了几分好感,更加用心地暗中引导起来。
但谭琨怎会知道凌霜的心思?只觉得自己屡攻不利,敌不过凌霜,又恐父亲安危,杀气已经越来越盛,再随着剑法不断完善,凌霜的应对已经不由得认真起来。虽说谭琨人小力弱杀伤性不强,但也不敢分心。
这孩子,再过几年,必成大器!
凌霜心中暗想。
又不由想到许久前,与玄氏九皇子玄熠也曾这般交手,那时自己也有过如此感叹。看着这群娃娃以逼人的气势追来,饶是凌霜这般如日中天也有了些迟暮之感,感慨江山代有新人出。
自己追赶前人步伐多年,一步一步超越他们,但是就算如今已经遥遥领先又能如何?只不过是给后人一个追赶的目标,看着他们越来越向自己逼近,却不知是该继续死守,还是该洒脱的将这个位置让给一代新辈……
“教主手下留情!”
谭克己一声惊呼,凌霜蓦然回神!多年应敌的本能令他出神间直取潭琨要害!若非谭克己惊回了凌霜的思绪,只怕若雪剑已经将谭琨一剑穿心!
但这一剑攻势迅猛,凌霜虽卸去了剑势,却阻不住剑气!无形的剑锋直逼谭琨前胸!谭琨及时一闪,领端的衣襟齐刷刷地割开一道裂痕,虽避开了大部分剑气,却依然被划出一道血口。
凌霜急忙收剑,担心的一步上前,谭琨却目光警惕地一躲,凌霜顿住脚步,不南苦笑。
“琨儿!”
谭克己急忙上前察看谭琨的伤势,谭琨却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凌霜,手中的长剑并没有松懈力道,一副随时逼上的架势。
“走开,不然休怪我手下无情。”
凌霜冷声说道,他已经意识到有这个孩子在,便不能顺利的取谭克己的性命。
“琨儿!放下剑!”谭克己一声怒喝便欲夺剑,谭琨急忙将剑护起,死活不肯交剑。
“琨儿!你想气死爹吗?!”
“爹!您失的只是功力,不是武功!多年的武学精髓并未失去!你我父子二人联手拼命一搏!总好过任人宰割!”谭琨急得叫道。
“你懂什么?!”
谭克己大怒,谭琨尚幼,初生牛犊不怕虎,但谭克己却知没了功力的他与一个修为尚浅的孩子就算拼了命,也难敌凌霜五招!
谭克己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唯一放不下的,只有独子与其它人的性命安危。眼见儿子年少气盛,极有可能触怒凌霜而命悬一线,谭克己又急又怒,恨不得一掌将谭琨劈晕,逃过此劫。
“你想伤我爹,除非我死!”
谭琨见父亲这般,只得一意孤行,当即挥剑再度逼上!
凌霜冷眸一横,不再手下留情,当即一剑刺去!谭琨急忙提剑招架,却被震得踉跄后退数步!步子还未站稳,凌霜的若雪剑已经逼近,谭琨连眼睛都没有来得及眨,雪白的寒光已经抵到了他的脖颈之上!
谭琨又惊又怒,惊的是自己居然一下子便被制住,怒的是他终于明白先前凌霜是有意让他,才会让实力如此悬殊的二人周旋了数招。
“再过五年,你才能接得住我的剑,现在,你敌不过我半招。”凌霜冷冷道。
“要杀要剐随你的便!”谭琨怒瞪着两眼,大声道。
“教主饶命!”谭克己情急之下,当即单膝跪地,抱拳求饶:“老夫只有这一根独苗!还望凌教主手下留情!不与小儿一般见识!”
“爹!孩儿不怕!”谭琨见父亲下跪,顿时急了。
“你住口!”谭克己气恼的一声大吼。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令屋内顿时静寂,谭琨懵懂地抚着火辣辣的舱颊,愕然的看着慢慢放下手的凌霜。
凌霜目光如剑,直视谭琨:“不要让你的父亲为你的任性而做出妥协,这一跪,你一生都还不起。”
谭琨怔了怔,忽然眼眶一热,鼻间一酸,他急忙咬住嘴唇,以防自己一个不当紧在敌人面前哭出声来。
凌霜轻声一叹,背过身去:“你走吧,待你长大,再来为你的父亲报仇吧。”
谭琨手中的长剑滑下,清脆落地,他的双手紧紧握起,不经意地颤抖着。
“琨儿快走!”谭克己见凌霜松口,急忙推着谭琨往外轰,生怕他再度犯险。
谭琨木讷地被推了几下,忽然一下子抱住谭克己,属于孩子的怯懦之意涌上,他呜咽着闷声道:“求求你……不要杀我爹……不要……”
谭克己心头一酸,强忍心中悲戚,俯下身摸着谭琨的头说:“琨儿,谭家的未来就要靠你了。好好做人,不要再倔强气盛,不要辱没谭家的名声。”
谭琨已经没了主意,想救父亲却力不从心,即使放声大叫引来巡兵,却也未必能敌过眼前的这位俊俏公子,更怕他一怒之下当即痛下杀手。但若不救,谭琨又心有不甘,最后只能紧紧的扯住谭克己的衣袖,哽咽不止。
“琨儿,这块玉佩是爹年幼之时一位高人所赠,”谭克己自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放到谭琨手中:“爹那时就笃定要将它作为传家之宝,呵呵,原本想等你成亲之时再送给你……现在,为父将它传予你,你要好生保护。”
凌霜的目光不经意一瞥,顿时瞪大了瞳孔,因为那玉佩竟是一块五莲状玉佩!极为眼熟的形令凌霜不由一步上前,当即抓起,令谭家两父子万分愕然。
凌霜细细地端看这块玉佩,玉身是上等羊脂白玉,玉身隐隐透明,五瓣莲栩栩如生,瓣温润坚实,泽如凝脂,细腻光滑。若非蕊中间刻有一个赫目的谭字,凌霜真会以为是师傅传给自己的五莲玉佩丢失了!但是!一模一样的雕工却令凌霜不能将它视为巧合,尤其是师傅曾经提及过五莲玉佩作为教主象征的缘由。
“这玉佩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凌霜冷声问道。
谭克己一脸困惑,但依然如实奉告:“这是在下幼时得一高人相赠……”
“那人是谁?!”
凌霜急切的模样令谭克己不由严肃起来:“当时老夫尚幼,印象已经模糊,只记得那人当时身负重伤,奄奄一息。老夫救了他一命,后来他临走之时,便将这块玉佩相赠,并亲手在蕊正中刻上了老夫的姓氏‘谭’字。他还传予老夫一套拳法,便是如今世人皆知的谭家雷霆掌。老夫心存感激,便将此玉一直留往身边。凌教主,不知有何不妥?”
凌霜目不转睛的逼问道:“那人是不是似患隐疾,总是轻轻咳嗽,但武功却出神入化,尤其轻功奇佳?”
谭克己无比意外地看着凌霜:“没想到凌教主对几十年前的江湖老前辈也有所了解?那人确实正如教主所言,不知那位前辈是什么人?”
凌霜怔了半晌,忽然扬起一丝莫名的笑容,他微微摇首,似是好笑,又似无奈,却只是哧哧笑着,令谭克己与谭琨面面相觑。
许久,凌霜才止住笑意,微微弯起的眼角之中,闪动着莫名的光泽:“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不,或许正是为了今日,你当日才会得此玉佩……”
“凌教主?”
“那人便是我玉莲教创教之人,人称‘玉莲公子’的第一任教主。”凌霜的声音微微颤抖:“这块玉佩便是他从不离身之物,玉莲教的象征五莲便是源于此佩,从此凡我教弟子便身系玉莲佩。但那玉佩要避忌白玉,因为只有玉莲教教主才可佩戴羊脂玉雕刻的白色五莲佩。师傅说过,玉莲公子并未将玉佩传他,而是送给了一位恩人,如今传给我的,也不过是当年之物的仿制品。”
谭克己呆愣在原地,许久都未收过神来,只是喃喃道:“原来那人便是玉莲公子……”
凌霜轻快一笑:“没想到玉莲教与你竟有如此渊源,枉我一直为不得不取你性命而忧心重重,却没想到你竟是我教的大恩人!若无你当日救下玉莲公子,未必有我玉莲教今日!恩公,请受凌霜一拜!”
凌霜当即跪倒,形势倏转令谭克己一时无从反应,只能慌忙扶起凌霜,苦笑道:“都言人生如戏,原以为已经穷途末路却峰回路转、柳暗明,没想到真会如此……”
凌霜又何尝不是心中激动万分,这份开怀之中,除去蓦然知晓师傅当年屡屡提及的无名恩人是何人外,更是褪去杀戮之后的轻松快意。没想到,不必强迫自己时的感觉是如此痛快惬意,仿佛万钧压身突然消失,轻快的有种想飞的欲望!
原来,仇焰口中的负担确实存在。原来,真如他所说,摆脱这些是如此快活写意。
仇焰,你在哪里?可还怨我?你可知我有多想你……
离开了谭府,凌霜并没有即刻返回京城分教,反而慢步在京城街头。
他第一在独自一人的情况下走在京城的街道上,也是第一见识到夜晚的街市比白天更加热闹。各式小贩吆喝叫卖,各类小吃的香味扑鼻而来,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凌霜走在其中,有不少女子频频回首悄声嬉笑,却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便是江湖闻名的玉莲教教主凌霜。视线所过之,只有短暂的对视,或礼貌的微笑,或害羞的娇笑,却没有凌霜熟悉的敬畏或恐惧。
江湖,离寻常老百姓的生活很远很远。他们不知道凌霜长什么模样,不知道凌霜擅长什么武功,“凌霜”二字对他们没有任何意义,那只是一个名字,一个茶余饭后的新鲜话题罢了。就算凌霜他日统领江湖,甚至颠覆河山,对于老百姓来说,仍然只是一个遥远的名字。
凌霜忽觉轻松,因为两耳听到的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闲聊,两眼看到的都是再平常不过的笑脸,没有阴谋诡计,没有狡黠奸诈,更没有荣辱的重担。
这就是仇焰所指的布衣趣吗?从毫不起眼的平淡之中寻找乐趣?以前,的确没有发现过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竟会涵藏着一种窝心与快意,是这般的轻松……
“公子!买个包子吧!狗不理包子!包您满意!”小贩热情的冲凌霜招呼着。
凌霜步子停下,看着热气腾腾的蒸笼,小贩见状,当即眼明手快装了三个包子递给凌霜。凌霜怔了一下,接过去摸了摸腰间,发现没有带银子习惯的自己,果然一文钱都没带……
凌霜有些尴尬起来,小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凌霜好笑的一笑,从腰扣上解下一颗珍珠,递给小贩:“你看这个可以抵包子钱吗?”
小贩接过珍珠瞧了瞧,脸色变了变,讪笑道:“够!足够!可是小的没钱找啊。”
“不用找了。”
凌霜放下心来,转身便想离去,谁知小贩倒一把扯住他。
板着脸道:“包子值多少钱,我就收多少钱,这便宜我可不沾!珍珠你拿回去!我只收三文包子钱!”
凌霜却犯了难:“可我身上没有碎银子……”
“反正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要!”小贩倒是个不贪便宦的人,铁了心的不收,
凌霜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一人走上前来,递给小贩几文钱:“这些钱够吗?”
小贩立刻喜上眉梢:“正好!够包子钱了!谢这位公子!”
凌霜则又惊又喜的低呼出魂牵梦萦的名字:“仇焰!”
仇焰将钱给了小贩,便立刻头也不回的离开。凌霜好不容易见到他,怎肯放过?当即追上,一把握住仇焰的手腕。
“仇焰!”
仇焰停住脚步,长叹一口气:“凌霜,不要让我后悔出面帮你。”
“仇焰,你还在怨我让你跟小蓥受了委屈?”
凌霜哪敢松手,生恐一放手仇焰便会再消失,只能急急地辩解着:“你知道那不是我的本意!若我早知你们兄弟二人会在夺魂府受辱,我宁可被毒死也不愿被他们救!仇焰,你原谅我!我不会再让你们受半分委屈,我凌霜愿对天立誓!”
仇焰慢慢回过头来,目光复杂扑朔:“你师傅没有将当日发生的事告诉你?”
“当日发生了什么事?”凌霜一怔。
仇焰的神色静了下来,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凌霜有些忐忑不安,下意识紧握住仇焰的手,将他带到人烟稀少的偏巷,紧张地等待着他再度开口。
良久,仇焰才缓缓开口:“你不奇怪为何我的腿,还有小蓥的眼睛都好了吗?”
凌霜愣了愣,他确实觉得奇怪,但是一直寻不到仇焰的下落,心急如焚的他哪还管得了这些细节?被仇焰一提,才又觉奇怪。
仇焰将眼睛别开,慢慢说道:“当日你身中奇毒,昏迷之中一直呼喊我的名字,袁浩不得已向我求助,接我进入玉莲教内稳定你的情绪。但是,换血之后,你的情况有所好转,袁浩又对我有所芥蒂,便多少心中不快,冷言起来。待你在夺魂府情况开始好转时,袁浩与夺魂生便与我谈条件,若我离开你,他们便会医好我的腿跟小蓥的眼睛……”
凌霜惊得一颤,他做梦也想不到行事向来豁达的师傅竟会提出这么卑鄙的条件!
仇焰慢慢转过脸,正视着凌霜的双眸:“你明白吗?是我答应了他们离开你,是我亲口答应的!如果只是我的腿,我可以拒绝!可是小蓥的眼睛……我根本无法拒绝!所以你醒来后我便依约离开,发誓永不见你!我……”
“别说了!”凌霜蓦然紧拥住仇焰,心头酸楚:“我明白……我明白……”
“凌霜,我躲着你,并非恼你,而是愧对你。我已经背叛了你我的誓言,我明明说过永远不会离开你,但是我……”
凌霜心疼地笑了起来:“傻瓜,我怎会怨你?若换了我也会这样做的。要是早知道你是钻了牛角尖出不来,我就是挖地三尺也该把你揪出来痛打一顿!我凌霜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凌霜,我……”仇焰已经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凌霜轻笑起来,爱怜地亲吻着仇焰的额头,万般怜惜:“你明明教过我不要顾及别人,只依自己的意愿行事,结果你却为了一个权宜之计而想放弃我?真该好好罚你……”
凌霜说着,徐徐地探向久违的双唇,仇焰身子一僵,微微挣扎几下,沉声道:“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凌霜轻笑:“怕什么,反正没人注意。”
仇焰的脸微微泛红,有点羞恼道:“你的脸皮厚度倒有所见长。”
若换了平时凌霜可能会恼,但此刻他满心的重逢甜蜜,顿觉这话也犹如情人蜜语般动听,还嬉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你仇焰的厚脸皮在,我想不厚也难。”
说完用力地捏捏仇焰的脸,仇焰的表情说不清是恼还是羞,一巴掌打掉凌霜的手。但很快又心疼的抓起来,小心翼翼地揉着,令凌霜倍感甜蜜。
“对了,你怎么会在京城?我原以为你回了故乡。”
仇焰淡淡道:“既然答应了袁浩跟夺魂生,我自然要躲得远远的让你找不着,便来了京城,没想到还是遇上了你……”
凌霜不由感叹,若自己没有来京城,若自己不是一时兴起走到夜市之中,若自己没有买包子,若那小贩收了珍珠,此时此刻,只怕自己便与仇焰擦身而过,不知何年何月才会重逢……
“你在想什么?”仇焰轻声问道。
凌霜凝视着仇焰俊朗的面容,忽然道:“仇焰,你相信注定吗?”
当玉莲公子将玉佩赠予谭克己时,也许便注定了今日凌霜要放过谭克己。也许早在那时,便注定了凌霜其后会走进夜市,再与仇焰重逢。所以,即使横生再多枝节,再多几分波折,却依然会向着最终的结局走去,就如同万道河川,无论怎样奔流不息,最终都会汇入大海。
“一向不信命的凌霜,也开始信命了吗?”仇焰笑道。
“不,我依然不信命,依然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但是,我相信缘分,相信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
仇焰像不认识凌霜一般怔怔地看着他,许久许久,才苦笑起来:“几日不见,我好像不认识你了……”
“仇焰,我想你,好想你。”
凌霜喃喃着搂住仇焰,他这才了解仇焰为何总将肉麻的话挂在嘴边,原来如实地说出心中所感,会是如此美妙的感觉。不必理会旁人的目光,甚至也不必理会被倾诉的人受不了的眼神,只是开心的说出自己的想法,便能轻而易举的得到满足。
“凌霜,我真的怕了,”仇焰苦笑着,“我觉得自己要被卷入你的情感之中了……”
“不好吗?”凌霜笑道。
“我会失了方向……我会害怕……更会着急……”仇焰慢慢说道:“然后……我可能会伤了你……”
凌霜爽朗一笑:“我凌霜还没有怕过什么,即使伤了我,只要我乐在其中,又有何不可?”
仇焰呆呆地看着凌霜,他的笑容如此轻悦快意,那个冰山般的凌霜好像只是一场遥远的梦。现在的凌霜像一团热情的火,他注视着仇焰的目光情得令仇焰心悸,因为稍稍一失神便会不由自主地被吞噬,被沦陷……
“凌霜,我想亲你……”仇焰呆呆地喃喃道。
凌霜连眼角都笑了起来,他捧着仇焰的脸,柔声道:“我想做的,就更多了……”
远的街市依然喧哗,但彼此的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这个柔柔的吻,万籁无声,唯一能听到的,只有重叠在一起的心跳。
仇焰将凌霜带到他投宿的客栈,二人刚回房内擦了把脸,凌霜便欲去找小蓥。仇焰啼笑皆非的将他扯住:“你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小蓥早睡了,明天一早我带你去看他。”
凌霜这才打消了念头,将注意力转到仇焰身上。仇焰顿时有种被蛇盯上的感觉,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凌、凌霜,天色已晚,睡吧……”
“我没说不睡。”凌霜走上前来,半搂着仇焰的腰际,有点戏谑的神情。
“我……我再去要间房……”仇焰结结巴巴地说。
“那多费钱?是你说要节俭嘛。”
“凌霜……”已经被压到床上的仇焰哭丧着脸,望着居高临下的凌霜,欲哭无泪。
“放心,我会很温柔的。仇焰,我好想你……”
仇焰悲呜一声,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凌霜心中好笑,却又喜欢仇焰这般无奈的模样,手中的动作不由温柔了几分。褪去了仇焰的衣襟,双手磨挲着仇焰健硕的身体,意外的发觉多了几分光滑的触感,比以前的肌肤细腻了几分。
“几日不见,保养的蛮好嘛。”凌霜笑道。
仇焰的脸微微一红:“刚洗过澡……早知道碰上你,我就不洗那么勤……”
凌霜轻轻咬着仇焰的喉结,引得他一阵呻吟:“说得对,反正一会儿还要再洗……”
说着,缓缓分开仇焰的双腿,抱着多日不见的心爱之人共赴巫山。
一番云雨之后,凌霜满足地搂着仇焰沉沉睡去,待睁开眼时,天已大亮。再看怀中的仇焰睡得甚为香甜,不由不忍唤他,便安静地凝视着他的睡脸。
如果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仇焰跟小蓥,我会知足吗……?
仇焰慢慢睁开双眼,目光有些迷离的定到凌霜脸上,半晌才清醒过来,脸色微微转红,带着大梦初醒的恍惚笑了一下:“早。”
凌霜忽然觉得,若每天早上一睁眼便看到仇焰,听他笑着道一声早,便是失去一切亦无所谓!
心中一动,凌霜收紧环在仇焰腰际的双手,定定地看着他说:“仇焰,你希不希望我退出江湖?”
仇焰不知他为何提起,只是笑着说:“好像以前你总烦我有事没事便诱你退出江湖来着。”
“那时我没有认真考虑过,可是最近,我却觉得退出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仇焰意外地瞪大了双眼,已经完全的醒过神来:“你真的想退……?”
凌霜肯定的点点头:“也许会有一段时间我无法适应,但是只要你在我身边,多大的苦我都能挺过来。我要与你、小蓥潇洒人间,快快活活的游遍大江南北!你说好不好?”
仇焰似乎无从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凌霜,凌霜看到他一副被吓到的模样,不由爱怜地笑了笑,轻轻亲了一下仇焰的鼻尖。
仇焰这才醒过神来:“你说真的?”
“我凌霜向来说一不二。”
仇焰真的沉默了,凌霜体贴的给他时间去消化这个消息,饶有兴趣地玩起仇焰的头发。
仇焰慢慢抓住凌霜的手,默默地把玩着凌霜细长而白净的手指,淡淡道:“袁浩不会让你离开玉莲教的……”
“没关系,教规之中也有关于退教的明文规定,只要挺过相应惩罚,便可离教。”凌霜轻捕淡写的将断肢及割舌之刑一语带过。
仇焰好像并没有听出其中的问题,他只是安静地玩弄着凌霜的手指,半晌,才缓缓道:“凌霜有五根手指,才有天下闻名的五指剑。若凌霜没了五指,便没了天下闻名的五指剑……那还会剩下什么?凌霜,你真舍得?”
凌霜笑了笑:“没想到你对我教的规定略有耳闻。但离教并无断指之刑,你放心好了。断指仅限与朝廷勾结……”
顿了一下,凌霜顿时大笑了起来:“惨了惨了,我好像一直与你这个朝廷鹰犬有所勾结,还纠缠不清呢。”
仇焰笑道:“你啊,真让我想担心都没力气,说的这么轻松,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劝你了。”
“莫要劝我,我心意已决。”凌霜平静地看着目光复杂的仇焰:“我回到总教后便会向师傅告知此事,你跟小蓥就回到故居等我,我会去找你们。”
仇焰无言地搂住凌霜,声音微颤:“凌霜,我确实总劝你退隐江湖,但是你从未答应,我也没觉得你会答应……如今你同意了,我却有点心悸……”
凌霜拍拍仇焰的背,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轻笑着说:“你这个人真奇怪,明知我不答应便铁了心的劝我,现在我答应了你倒退缩了。好了好了,这件事暂时不提了,快起来,我想见小蓥。”
仇焰慢腾腾的起身穿衣,凌霜早就等不及,恨不得立刻飞扑过去将他的决定告诉小蓥,看那张小脸上露出怎样惊喜的表情。
仇焰穿好衣服,一把按住兴致勃勃的凌霜,说道:“你好生待在这里,我把小蓥叫来。”
“不必,我去看他便可。”凌霜刚站起来,又被仇焰按回椅上。
“你不想看看小蓥惊喜的模样?他断然想不到你会到这里,我像无事人一般带他过来,然后他一眼看到你在屋中,会有多惊讶?然后你再将这个喜讯告诉他,岂不是喜上加喜?”
凌霜闻言不由心动,涌起几分孩子气的调皮,当即点头应允。仇焰大概看出凌霜的孩子心性,温柔的笑了笑,便走了出去。
谁知这一去,他却一直没有回来。凌霜没有等到小蓥跟仇焰,却等到了暗香带着数名弟子前来。
“奴婢恭迎教主回教。”暗香小心翼翼地行了个礼。
“暗香,你怎么会在京城?”凌霜万分愕然,但更愕然的是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
暗香垂着头,目光不自然地看了凌霜一眼,便又垂下头去:“奴婢与袁前辈一直尾随教主身后……”
凌霜愣了一下,随即怒了起来:“你们一直暗中监视我?”
暗香不置可否,轻声道:“袁前辈有事要与教主商议,特命奴婢前来恭请教主。”
“本座在等人。”凌霜冷声道,语含怒意。
“若教主是指仇焰的话……袁前辈已经请他到教内一叙了。”
“什么?”凌霜当即拍案而起:“你们抓了他?!”
暗香又再度沉默,没有否认。
“那小蓥呢?!你们连他也抓了?!”
暗香倒是一愣:“那个孩子也在客栈内?”
凌霜敛了口,心知暗香他们并没有发觉小蓥,不由松了一口气。现在,只需救出仇焰便可。
随着暗香走出房门,这才发现偌大的客栈已经被玉莲教的教徙控制,凌霜心中暗暗祈祷小蓥不要一时好奇走出房来。
不觉间,凌霜觉得非常累,当敌人变成身边亲近的人时,他有种无所适从的茫然。不仅要面对朝廷的捉杀、面对知人知面不知心的百万教众,应对层出不穷的敌人,还要连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一并防范吗?
这个江湖……令人何其疲倦……
***
一路浑噩的来到京城的玉莲教分教,袁浩果然在这里,而一名弟子正在鞭打已经血肉模糊的仇焰!
凌霜体内的血液一刹那凝固,愤怒地一声大喝:“住手!”
施刑的弟子对教主万分敬畏,当即住了手,但仇焰已经晕死过去。凌霜三步并做两步奔上前来,心疼地扶起仇焰,却弄痛了他的伤口,引得仇焰一阵抽搐。
凌霜又痛又恨,瞪向了袁浩:“师傅!您为何总是针对仇焰?!”
袁浩冷着脸,愤愤道:“凌霜,若不是暗香来报,我还不知道你竟跟这条朝廷的狗做出苟且之事!你实在太令师傅失望了!”
凌霜看向暗香,暗香心虚地低下头。凌霜并不恼暗香告密,他恼的是自己刚信誓旦旦的笃定要好好保护仇焰,却又令他陷入蒙难。
“师傅!弟子与仇焰是两情相悦!您何苦咄咄逼人!”凌霜铁了心的认了下来。
袁浩重重一击扶手,怒喝道:“荒谬!你知不知道他是为皇族卖命的疾鹰门余孽!”
“弟子说过早就知道!”
“可你不知道他接近你是居心叵测!他要害你啊!”
“师傅!凌霜认识仇焰早不是这几个月的事!若他有心害我,凌霜早死了千遍万遍!”
“若一个人挖空心思的想害你,又怎么会轻易暴露出来!”
“师傅!”
袁浩见凌霜神情激动,大有听不进去的架势,于是目光微敛,喝道:“杀了这只朝廷的狗!”
“谁敢动他?!”凌霜一声怒吼,本欲上前的弟子当即僵住,再不敢上前。
“凌霜,你要跟为师作对吗?”袁浩的口吻之中已经升起寒意。
“若师傅一心想取仇焰性命,那便要恕弟子不孝了!”
凌霜两眸中燃烧的火焰令袁浩心头一冽,更加怒气难挡:“好!好!你要为了这条狗跟师傅作对是吗?好!来人!教规伺候!”
袁浩的大吼令教众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一个是现任教主,一个是现任教主的师傅上任教主,到底应该听命于谁?
袁浩见没人动弹,更加怒火冲天,大吼道:“我袁浩就算不是玉莲教主,也不是你们这群小辈可以忤逆的庸人!凌霜触犯教规,与朝廷勾结!你们还要帮着他不成?!”
暗香见情势完全超出预料,急得跪倒在地:“前辈!教主只是一时意乱情迷才顶撞了您,您大人有大量,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手下留情,原谅教主这一回吧!”
凌霜却丝毫没有求饶的念头,他只忧心怀中的仇焰,不知他是否伤到了哪里。恰在此时,仇焰幽幽地醒过神来,凌霜又惊又喜:“仇焰!”
仇焰的两眼一团模糊,好不容易看清了凌霜,虚弱地一笑:“我以为你赶不上了……”
凌霜更加心如刀绞,忘情地紧拥住仇焰:“若你有所闪失,我凌霜绝不苟活!”
不仅袁浩、暗香等人大惊失色,连仇焰都微微颤抖起来。
“师傅,”凌霜像下定了重大决心一般,目光直视袁浩:“弟子自知愧对玉莲教上下,甘愿退位让贤,离开玉莲教,终身不射江湖!”
袁浩惊得全身颤抖,两腿一软坐倒在椅上,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凌霜,你到底着了什么魔……为了一个男人竟然甘愿放弃一切……”
“教主请三思!”暗香急得大叫起来,泪如泉涌:“教主!您多不容易才获得如今的江湖地位!怎么可以轻言放弃!更何况是为了一个朝廷中人!岂不让天下人笑话我玉莲教监守自盗,说着与朝廷为敌却与他们暗通曲款!以后咱们怎么在江湖上抬起头来?”
凌霜淡淡一笑:“天下人?天下人是谁?以我一人之力,又岂能堵住泱泱众口?既然如此,我何必为一群不认识的人而委曲求全?”
“凌霜,你铁了心的要走?!”袁浩蓦然大喝。
“是。”凌霜平静的看着师傅。
“好!为师成全了你!”
袁浩一声大吼,暗香一声悲嚎一下子抱住袁浩的腿:“不要!教主快逃啊!袁前辈!不要伤害教主!为什么会这样?!暗香不是希望变成这个局面才告密的!暗香不是希望这样的!”
袁浩的怒吼,暗香的悲泣,众人不知所措的低语,却都没有进入凌霜耳中,他只是轻轻地抚摸着仇焰的脸,温柔问道:“能站起来吗?”
仇焰勉强点了点头。
“你快走吧,回到故居等我……”凌霜说着,悄悄将他的五莲玉佩塞到仇焰手中,低声道:“若半路有人为难你,你便出示此佩,没有人敢伤你。”
仇焰呆呆地看着凌霜,蓦然紧握住凌霜的手。凌霜温柔地笑着,那笑容虚幻的好似一记泡影,仇焰有一瞬间以为这只是一场荒唐的梦……
凌霜扶着仇焰站起,仇焰到底是习武之人,虽然四肢瘫软,但很快便稳住了身体,怔怔地看着凌霜。
凌霜没有说话,只是无声的推了仇焰一把,做了一个“等我”的口形,便转过身去。仇焰木讷地看着凌霜,迟疑的走了几步,又再度回头望向他,最终低下头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出乎意料的,并没有任何人拦住他,仇焰如入无人之境,轻易地走出了玉莲教。
仇焰确定自己安全后,才停下脚步,微微喘息着看向手中的莲佩饰,怔怔地出起了神。
许久,扬起一丝莫味难明的苦笑:“凌霜,何必自找苦吃……原本不必闹至如此地步的……”
凌霜神智不清的躺在床榻上,暗香一边流着泪一边为凌霜的伤口敷药。
要离开玉莲教,要先废尽全身武功,挑断一根腿筋,折断一支手臂,再受“天裁”割舌,弃之荒野。
凌霜从不知道这个刑罚是如此之狠,当日看到小B与阎霄受刑之时只是心中不忍,却没有亲身体验,不知原来天地间还有这般痛楚,如万根尖针同时扎入体内,痛得除了嘶吼找不到其它发泄方式。
凌霜在昏迷前无限佩服起小B阎霄二人,因为他俩都咬着牙挺了过去,而自己在那一瞬间竟想一死解脱。只是,凌霜最终放不下仇焰,更放不下他们的承诺,所以才有勇气咬着牙挺了过来。
袁浩亲自为凌霜执刑,因为凌霜是他一手栽培,若要毁去,也不能假手他人。
要废去凌霜多年苦心修炼的功力,袁浩多少还是心中不忍,若凌霜肯开口求个饶,袁浩就算顶着整个玉莲教的怨声都会放过凌霜!可是凌霜没有求饶……袁浩只能咬着牙,点了凌霜十三个穴道,一掌劈到凌霜的命门之上!凌霜只觉得天地旋转,全身犹如被野兽撕裂一般,迅速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便是第二轮地狱。挑断一根脚筋,意味着终身都要拖着一条残腿。凌霜已经感觉不到身体是否还是自己的,意识浑浑噩噩,脑海中唯一清晰的画面,是仇焰拖着伤腿为他忙进忙出时的情景……
凌霜目光迷离,竟微微地扬起了笑意。
袁浩双手哆嗦着,狠心一针刺入,手腕一挑,顿时凌霜的身子一阵抽搐。袁浩像疯了一般一声大吼,一把抓起凌霜的右手腕,硬生生地握碎了他的骨头!
于是,天地间再无那个飞翔于月夜下的潇洒凌霜,再也没有……
凌霜逃过了天裁割舌之刑,因为袁浩已经近乎崩溃,再也下不了手。其它人更是没有胆量也不忍把他们引以为傲的教主毁掉,便将昏迷的凌霜拖到荒野丢下。
暗香悄悄命人将凌霜运到偏僻的地方,小心地照料起来。
凌霜昏迷了整整六天才醒了过来,暗香看着凌霜目光涣散好像记不得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哭出了声。
“教主!你好傻!何必做得这么彻底!为何不给自己留些余地!”
凌霜试着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子柔软无力,一条腿,一支手臂更是毫无知觉。凌霜并没有太激烈的反应,只是呆呆地躺在床上,用沙哑的声音问:“我昏迷了多久?”
“已经六天了。”暗香不停地抹着泪水。
凌霜的神情有些急躁起来,他再度尝试起身,暗香急忙扶起他:“教主有何吩咐?暗香去办便可,您好生歇着!”
凌霜焦急地微微喘息着,虚弱的身体令他一阵眩晕,但他依然固执地说道:“我要走……仇焰还在等我……”
暗香的脸色一变,几乎要哭出来:“他早离开了京城!那种没心没肺的人,教主何必在意他!”
凌霜却安心一笑:“我们约好的……他是回到故乡了……还有小蓥……我们约好一起周游大江南北……”
“教主……”暗香蓦然紧搂住凌霜,泣不成声:“暗香不可以吗?暗香会好好伺候教主,不论您变成什么样子,暗香都会不离不弃!暗香会比仇焰更爱教主!好吗?教主,不要再想那个人了,他是个男人,你们怎么会幸福?”
凌霜的手无力地抚摸着暗香的长发,柔声道:“好妹子,你是个好女孩,是我凌霜没有福气娶你。今生,我已经给了仇焰,再不能分给其它人,所以只能负你。天下好男儿何其多,忘了我吧。”
暗香拼命摇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抱着凌霜不肯松手。
凌霜安静地陪伴着她,直到暗香沉沉睡去,凌霜才将她轻轻地放在床畔。
凌霜原想将她抱上床,却发现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想点了暗香的睡穴,却发现指尖难以聚气。凌霜凄楚一笑,自己再不是那个武功盖世的凌霜了,只怕连常人都不如。
凌霜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这所偏宅,在他离开后,暗香才缓缓睁开双眼,将脸埋入被中,无声的哭泣起来。
凌霜恨不得能立刻飞到仇焰身边,大声的告诉他:我自由了!
可是他的脚程比常人要慢上许多,拼了命才走出数里,眼见日落西山,天色黯淡,凌霜只得露宿荒野。原想跳到树上避过野兽滋扰,站在树下时才想起自己早无功力在身……
跟随在身边多年的东西,已经植入骨髓般难以根除,蓦然失去,凌霜还是会有些伤感。但他很快便沉浸在日后逍遥快活的遐想之中,在自言自语中渐渐陷入梦乡。
“仇焰,我捡了个大便宜,我没有失声,我还可以跟你斗嘴……等手伤痊愈了,我便可以跟你一起植种地,我们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我们何其幸运,对吧?仇焰……”
做了一个温馨幸福的梦,天亮后,凌霜笑着从梦中醒来,然后满怀期盼的继续踏上路途。
凌霜第一意识到自己的相貌实在是个大麻烦,一路上已经不知受到多少市井流氓的觊觎。若是以前,只需抬个手,一记掌风便将他们掀翻了,但是现在的凌霜却毫无抵抗力,几都险被轻薄。
幸好有暗香派来的弟子在暗中保护,才令凌霜安然无恙。
凌霜虽嫌他们麻烦,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群护卫起到了很大作用。
终于来到了仇焰居住的小镇,凌霜长了个心眼,钻入了人群之中。虽然失了武功行动不便,但凌霜的脑子没有坏,依然精于周旋之术,很快便将一干小尾巴甩了个干干净净。
开玩笑,我跟仇焰、还有小蓥的安乐窝怎么能被你们发现?
凌霜想着马上就能见到仇焰,心中更加甜蜜,加快步伐,艰难地在崎岖的山路上赶路。终于,眼前出现了他熟悉的茅草屋,甚至看到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院中静静地出神。
凌霜再难抑制心中的激动,原想吓唬一下仇焰的心思也消失不见,忘情地唤出了心爱之人的名字:“仇焰!”
仇焰缓缓地回过头来,凌霜三步并做两步,最后一个不稳跌向仇焰,幸好他及时抓住仇焰的衣襟,才不致狼狈摔倒。
凌霜悻悻的靠在仇焰胸前,强笑道:“我的手脚废了……仇焰,只怕以后要你保护我,而不是我保护你了。”
半开玩笑的口吻,却没有得到回应。凌霜可以感觉到仇焰的僵直,心想他大概是被自己的落魄模样吓到了,不由强忍心中酸楚,故作轻松地笑道:“怎么,嫌我是个累赘了?现在想反悔已经晚了。”
仇焰默默地后退了一步,凌霜失去了倚靠,不由抬起头望向仇焰。仇焰无言地捧起凌霜的手,目光注视着他手腕的伤口,淡淡道:“手筋被挑断了?”
凌霜心中一颤,有些慌张的把手藏到身后,说不定自己为何有种心虚的感觉,好像,真的怕仇焰忽然说不愿再要他这个废人……
仇焰的目光又缓缓落向凌霜的脚踝:“脚筋也被挑断了?”
凌霜心头一凛,不由压低了嗓音:“是!那又如何?你嫌弃我?! ”
仇焰却忽然笑了起来,这一笑,倒令凌霜心头一松,长舒了一口气:“见了我,没有半分喜悦,却一门心思的审我,看我怎么修理你!”
说着扬起手便欲赏他一拳,仇焰一把抓住他的手,目光中忽然涌起凌霜从未见过的陌生光彩,他笑着说:“凌霜,我没想到你会搞成这样。”
凌霜一怔,仇焰忽然用力一推,重心不稳的凌霜当即摔倒在地,万分愕然地看着仇焰。
仇焰轻蔑地说:“我本来只想你违反教规,断了你的手指,让你引为以傲的五指剑再也使不出来。却没想到你会做得如此彻底,不仅放弃教主之位,被废武功,甚至废了一腿一臂,从此沦为废人。凌霜,我早知你傻,却没有想过你会傻到这个地步。”
凌霜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仇焰,一瞬间以为他认错了人,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是谁?
“仇……仇焰……你在说什么?这个玩笑不好笑……”
“仇焰?”仇焰笑道:“天下从没有仇焰这个人,自然也没有小蓥这个人。”
凌霜身子剧烈一颤,他目瞪口呆的地看着仇焰:“你在说什么?仇焰?”
仇焰笑着俯下身,居高临下的拍拍凌霜的脸,得意跋扈:“知道我是谁吗?凌霜?”
“仇焰……?”
凌霜仿佛只记得这两个字……
“真是说来话长啊……不如就从我是谁说起好了。”仇焰直起身,笑着围着呆坐在地的凌霜慢慢的踱步:“我是疾鹰门的人,我姓金,金焰才是我的名字。我之所以告诉你我姓仇,是因为你我之间有个‘仇’字!”
“金……?”凌霜木讷地喃喃道。
“没错,被你一掌击劈的疾鹰掌门金鹰便是我爹!”
仇焰说到痛恨,一脚踢到凌霜身上,凌霜根本无从反应,被踢倒在地,无力爬起。
“还有,你知道小蓥是谁吗?”仇焰恶毒地笑道:“你真的很傻,凌霜,你从没怀疑过小蓥,即使他曾经跟你交过手!你却这么久以来都没有怀疑过他!”
“交手……?”凌霜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会机械地重复着仇焰的话。
“没错,他就是九殿下,玄熠!”
仇焰啧啧摇首:“你太傲慢了,若当日你扯下九殿下的面纱,看了他的样貌,你也不致被蒙骗这么久。可你没有,你不屑这么做,就像你屡羞辱于我一样,你羞辱了九殿下。于是,当我在洞中发现你失魂落魄的模样,我便觉得就这么杀掉你太可惜了,应该让你这个傲慢的天人陷入泥潭,苦苦挣扎才能一泄我与九殿下的心头之恨!所以我没有暴露你,而是回去跟九殿下商议了一下。”
说到这里,仇焰一笑:“你真的很倒霉,九殿下因当日被你制住而不得不与你相约五年互不侵犯,正在暗自懊恼,闻言便与我制定了其后的一系列圈套!他只是闭上了眼睛,藏起了曾被你看过的双眼,便成为了天真无邪的小蓥。呵呵,我想,只怕以你的狂傲,就算殿下没有装瞎,你也不会联想到小蓥便是九殿下吧?”
凌霜的目光有些闪烁起来,他已经无从理解仇焰口中的真相,只会本能地排斥着。
“凌霜,你看。”仇焰笑着唤了一声。
凌霜呆呆地看向仇焰,只见仇焰完好无损的腿忽然微微变形,然后,他一瘸一拐地在凌霜眼前走了几步,凌霜已经呆若木鸡。
“凌霜,你太笨了!你难道从没有想过,疾鹰门弟子擅长伪装,而我这个疾鹰门人是假装腿瘸博你同情吗?当日若我没有拖着一条伤腿跑来‘救’你,你也不会轻易信了我吧?”
仇焰说到这里,眼底一寒:“最可恨的是那夺魂生太过厉害,一眼看出我与小蓥都是伪装。呵呵,凌霜,其实在那时,我跟九殿下已经败了,我们的伪装被拆穿,游戏就应该结束了。所以再见你时,九殿下已经不屑再装小蓥,我也没有再装体贴的仇焰,可是你也不知被迷了什么心窍,硬是没有怀疑我们。
“袁浩真是失策,若他说出我俩是假装,你也不会在京城再见我时那般惊喜吧?当我发觉你什么都不知道时,便编了一个谎话来解释我们的离开,你竟也信了!哈哈,你甚至没有向你的师傅求证,便无偿地相信了我!凌霜,不是我们咄咄逼人,而是你自投罗网,自愿跳进这个陷阱之中,怨不得我们!”
凌霜的眸子之中已经全是迷离与困惑,呆呆地注视着仇焰,脑中空白。
“让我想想还有什么好玩的事……”仇焰像是在回忆趣事一般笑着说道:“啊,对对对,凌霜,你从没奇怪过那日你我躲在树洞之中,你为何会动了情欲?”
凌霜微微有点反应,那是他与仇焰脸红心跳的第一亲昵接触,他怎会忘记?
仇焰蹲到凌霜身畔,柔声道:“是春药啊,我的大教主。”
凌霜的目光蓦然定到仇焰的脸上,又惊又怒,却引得仇焰哈哈大笑:“难道你以为你是对我动了情欲?哈哈,凌霜,你最傻的地方不是你的心智,而是你的纯真!你根本不知情为可物,却莫名的渴望拥有,你甚至不知道什么样的感情是情,便懵懒地憧憬着。所以,我遂了你的愿,我让你尝尝什么是情的味道。我讨好你,说喜欢你,宠着着,爱着你,凌霜,那全是演戏啊,是擅长伪装的疾鹰门继承人的另一轮演技啊,哈哈!”
凌霜已经瞪着仇焰全身颤抖起来。
“再者,凌霜,你再心高气傲,再武功盖世,却依然不过是个孩子。你的心太幼小了,小到完全可以以孩童的模式来探究你。你会被一个小小的把戏吸引,你会陷入一个小游戏中乐不思蜀。你甚至不会怀疑,就像婴孩般全盘接受着对方给予的东西。我有千百可以毒死你的机会,我都没有用,因为让你死真是太容易!”
仇焰再度俯下身,亲昵地说:“凌霜,记不记得我初向你表露心迹时说过什么?”
凌霜只是瞪着仇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凌霜,那时我说的是真的……”
凌霜一愣。
“你真的在那晚擒获了我的心。我们行刺失败,非常失败,你只有一人,却杀得我们片甲不留,我第一体会到了失败的滋味。原本这只是一场败仗,你我并不会多加羁绊,但你的不屑激怒了我!从小到大,没人敢像看垃圾一样看着我!只有你!凌霜,你不屑地看着我,甚至不屑拔出你的若雪剑!你对我说,你的若雪剑从不沾废物的血……”
仇焰咬牙冷笑着说:“呵呵,你说我是废物!凌霜,从那一刻起我的心里就全是你了,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撕碎你那张高傲的面孔,我要让你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废物!我要毁了你!亲手毁了你!”
凌霜被仇焰满眸的恨意灼伤了,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所以我怎么会让你落入其它人手中?我可要好好保护着你,让你完好无损的被我亲手毁掉!”
仇焰轻笑着:“那时真是一箭双雕啊,一方面对你表露心迹,另一方面我知道你是个对情一无所知的人,你根本连排斥都不懂得。你只会心慌意乱,只要我对你好,你便会不由自主的接纳我,顺利的超出我的想象呢。”
“仇焰……不要说了……”凌霜喃喃着,捂住了双耳。
“为什么不说?我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些话!”
仇焰大笑着一把扯开凌霜的双手,弄痛了凌霜的伤口。
“凌霜,我真的很苦!你喜怒无常,随时都会对我痛下杀手,我却要装着好喜欢你的样子强忍着。记不记得你曾想掐死我?呵呵,或许你不记得哪一了,因为有好几你都想致我于死地!当你想掐碎我的咽喉时突然伤势复发倒下,我可真的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
仇焰恨恨地笑着:“记不记得当时小蓥……哦,是九殿下,呵呵,九殿下当时站在门口问出了什么事?其实那时他的袖间已经备好了袖刀,若你再进一步行动,他便会攻击你!凌霜,有时我真不知道你是命好还是命不好,有好多这场游戏都会结束,却鬼使神差的一路玩了下来,直到玩到最后。”
“假的……你对我说的全是假的……”
凌霜的思绪回到了那一天,正确来说,凌霜对仇焰真正有了好感,便是源于他萌发杀念,仇焰却没有报复,而是继续对他很好……
他也清楚的记得,当自己追问时,仇焰怒喝着大吼“我也不想救一个想杀我的人!可是谁让我喜欢你!像白痴一样看着你受伤吐血比自己受伤更心疼!你奇怪我为什么不杀你,我更奇怪自己为什么不杀你!”……
清晰得犹在耳边……
就是那时动了心……却没想到,是假的,他不是不想杀了我,只是游戏没有结束……
“当然是假的,”仇焰笑着给予了肯定答案,“凌霜,难怪你真的以为我对你动了情?”
“假的……假的……”
那天仇焰为了抓药而被官兵追捕摔下山,也是假的吧?那令我心痛的伤势,也是假的吧?教我种,教我布衣之趣,同样是假的……他勾勒出的令我心动的平淡生活也是违心的……
所有甜蜜的回忆,令自己连做梦都笑出声的柔情蜜意,全是假的……全是装的……
“啊!”仇焰一拍掌,再度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凌霜,你记不记得那个半夜替我看家的小栓?就是被你打了一顿的那个人。呵呵,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九殿下的近侍,是专门守在这里察看情况的。你以为我跟九殿下会一直住在这所破房子里吗?你不在的时候,我们便会回到行宫,若你来了,便会有人通传,我们再装作从外面回来的模样。凌霜,你没有怀疑,即使你怀疑了小栓是朝廷中人,却在我一句话中便打消了疑虑,全部相信了。呵呵,有时候,我真得觉得你不是全令人讨厌,至少你如此信我,实在令我欣慰啊,哈哈!”
我要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盖一所茅草屋,虽然简简陋陋,生活清苦,可是小蓥说过,他只希望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在一起,他不需要锦衣华服。仇焰也说过,他只想生活安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种种,赏赏月,没有更多奢想……
“后来……”仇焰顿了顿,声音冷了下来:“也发生了许多超出我预想外的事,比如,你真会对我动了情……凌霜,你真快活,把我压在身下任意求索,你可知每你沉沉睡去之时,我有多想一刀杀了你?”
仇焰的手蓦然捏住凌霜的脸颊,凌霜呆呆地看着仇焰。
我会种一个很大的圃,因为仇焰喜欢,其实我也挺喜欢。我要让他教我,当然,也要教小蓥。我种的要都叫仇焰,因为仇焰种的一定会叫凌霜。小蓥的话,大概一半叫仇焰,一半叫凌霜吧?呵呵,然后春暖开,所有一同绽放,美不胜收。
“可我不能这么做,因为九殿下也很想看看你从云霄跌落的狼狈模样。所以我忍着,那种羞辱……凌霜,你想知道是什么滋味吗?”
仇焰的手恨不得捏碎凌霜的脸:“什么甜言蜜语,真是恶心!跟你的这一段,是我一生的污点!我一见到你就全身都在叫嚣着宰了你才能泄我心头之恨!凌霜,你知足吧,你虽落得如此下场,却也赔上了九殿下不少时间,我更是……”
仇焰眼中的愤怒之火愈烧愈旺,那种陌生的眼神是凌霜毫不熟悉的。
到了晚上,等小蓥睡了,就算我不开口,仇焰也一定会拉着我去看星星。然后我们二人坐在开旷的小山坡上,吹着夜风,望着星璀璨的银河,一句话也不说。但过不了多久,仇焰便会耐不住寂寞开了口,如果我不理他,他便是非常无趣地看着我,目光可怜的像被主人丢弃的小狗。若我回应他,他便会开心的连眸子都笑起来。真像一个小孩子,让人啼笑皆非。
仇焰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冷笑着甩开凌霜,站起身来:“还要我再说下去吗?凌霜,你应该明白了,你遭遇的每件变故之后都有我与九殿下的身影,不论是内乱还是下毒,这些事一边打击着你,一边推着你往我们这边来。呵呵,你以为我这里是避风港?你却不知道这里才是风眼的中心!”
我会指着月亮说,仇焰,你看,月亮被云层包裹起来了,你猜,月亮是怎么想的?仇焰一定会很不正经的说些肉麻兮兮的话。我会赏他一拳,然后笑着说,月亮很开心,因为它找到了一个可以包容它的胸怀,为了这份温柔,它愿敛起所有光华。就像我,就像你,就像在你怀中,我愿意放弃一切。
“凌霜,”仇焰冷冷的声音传入了凌霜遐想的世界:“你以为你是云中月?错了,你只是一只雨中雀,一只由我的行动而或生或死的小雀儿。”
可是……太多的乌云遮住了月亮,等月亮发觉时,它已经再也放不出半分光芒……
凌霜并不知道他离开玉莲教后不足一天,玉莲教总教便受到朝廷毁灭性的围剿!朝廷如同倾巢而出一般,以黑压压的人海战术将玉莲教重重包围起来。
在凌霜一心想与仇焰小蓥团聚时,他的仇焰正等在茅草屋内等待揭露最后的谜底,他的小蓥则率千军万马剿杀了他的亲人。
没有了凌霜压阵的玉莲教,众心涣散,大多被朝廷惊人的兵马震得失去斗志。袁浩虽然同样神功盖世,但毕竟年老体衰,屡率众人突出重围都因体力不济败下阵来,不光众教徒寒了心,连袁浩本人也隐隐觉得大限将至。
九皇子玄熠运用困兽之战磨了十四天左右,也就是凌霜差不多到达故居的时候,玄熠终于正式下令进攻!就连朝廷的士兵也觉得这已经不是一场战事,而是一场屠杀!
玉莲教众人已经断水断粮许久,几乎没怎么抵抗便死在了乱刀之下。偶有几个武功超群的,也最终体力不济死在了乱箭之下。更有许多人见大势已去,跪地投降,却也被士兵当场砍杀。玉莲教的弟子们一个、一个的倒下了,尸体铺满了整个玉莲教的地面,到都是血渍与尸首,走过的士兵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昔日辉煌肃穆的圣地变成为了名符其实的修罗场。
唯一难攻的,便是袁浩、暗香与幸存下来的几位法众拼命周旋的校场露台。他们同样已经面黄肌瘦、体力虚脱,但每个人眼中都闪动着惊人的斗志!那是誓死也要多杀几人的执著!
暗香已经杀红了眼,全身浸满攻上来的士兵的鲜血,软蛇鞭上滴答答的不断滴下鲜红的血水,模样甚为骇人!袁浩更是犹如被困的雄狮,一声嘶吼,抓住冲上来的两名士兵的脖子硬生生的捏断!一把将尸首丢进敌军之中,威慑众人。
“弓箭队准备!”
久攻不下的一名将领一怒之下打算放箭,顿时,曾令凌霜都疲于应对的弓箭队整装齐发,拉弓瞄准,所有箭尖都对准了露台正中紧紧靠拢的数人。
暗香知道这几队弓箭的厉害,不由心中暗怵。现在四面八方都是箭手,自己也不似当日那般体力充沛,更没有教主与她默契联手一明一暗,只怕……
“罢了……”忽然袁浩轻轻一叹,口中的疲倦令其它几人不由看向了他。
袁浩收起双拳,慢步走上前来,惊得暗香等人齐声惊叫,围困他们的士兵也惊得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谁是首领?”袁浩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清晰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
“是我。”玄熠不卑不亢地走上前来,神情之中已经稳操胜券。
袁浩打量了一下玄熠,不南轻叹:“玉莲教几经劫难已经人才凋零,朝廷之中却是人才辈出……哎,罢了……大限已至啊……”
与朝廷作对一生的袁浩,首向朝廷中人抱拳施礼:“我袁浩愿束手就擒换我身后几位的身家性命,只要小英雄应允,我袁浩便再不反抗,乖乖就范。相信朝廷比起这几位虾兵蟹将,我袁浩的人头更为值钱,对吗?”
玄熠当然不会轻视袁浩一旦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会产生何等威力,于是轻笑起来:“袁老英雄肯束手就擒,真是再好不过了。 ”
“前辈!”暗香等人又惊又怒。
袁浩抬手示意他们噤声,便继续与玄熠讲条件:“那在下便当小英雄同意了?请放人吧。”
玄熠微笑着说:“袁老英雄,您神功盖世,教出一个天下无敌的凌霜,在下怎么敢这么随随便便就答应了呢?自然要先看看袁老英雄的诚意了。”
说完,玄熠从身旁士兵的腰间抽出长刀,一把丢到袁浩脚下,看到袁浩的目光一敛,玄熠笑道:“放心,自然不是取袁老英雄的性命,只要袁老英雄朝肋骨刺一刀,不必太,见了血就成。在下才不会担心放了这群人,然后袁老英雄却潇潇洒洒的跑掉了。”
“前辈!暗香宁可一死,也不要前辈有所损伤!”暗香火烈性情,当即就想自刎,被身旁几人急忙拦了下来。
袁浩长叹一口气,缓缓弯身取刀,无视背后传来的骚动。
他知道以暗香等人,是断不愿看他自残身体,更不愿看他斗争一世后却与朝廷妥协,可是……能救一人算一人吧……
袁浩捡起刀,一吸气,空气之中全是浓浓的血腥气,不知要死多少教徒才会令空气都被血渲染……
袁浩悲戚一笑,反手将长刀刺入肋下!顿时血水浸透衣襟,一滴、一滴的坠落在地。
玄熠当即轻笑了起来:“不愧是师徒,容易相信人的性子也一模一样。”
袁浩蓦然抬头,只见玄熠冷冷的一声令下:“杀!”
袁浩惊得回头大吼:“快走!”
一霎那万箭齐发,毫无准备的几人顿时中箭倒下,反应敏捷的也只能勉强避过了要害!袁浩大吼一声飞身扑入箭林,一下子将体内的长刀拔出,劈断迎面飞来的利箭!下腹部已经渐渐失去知觉,但他只有拼了命的去救余下的人。箭雨犀利,暗香的软蛇鞭起了很大作用,但她早已精疲力竭,索性不再顾及自己,全力护着袁浩。
袁浩透过层层箭雨,看着嘴含冷笑的玄熠犹如玩鼠的猫儿一般戏谑的表情,顿时一口真气涌上喉间,一声嘶吼如雷般咆哮起来:“你骗我!”
玄熠没有回答,只是冷冷一笑。
袁浩心中已经万念俱灰,他蓦然抓住暗香的裙带,一把将她拽到身旁,低声道:“去找凌霜,好好保护他,不要再想复仇,太太平平的活下去!”
“前辈?”
暗香忽觉身子一轻,袁浩将暗香整个人举起,已经失血过多的他眼前一阵昏黑。他如同发出最后一声怒吼的雄狮,将所有力气都聚到双臂,狠狠地将暗香甩出露台!暗香不甘地尖叫起来,但她根本无从控制自己的身体被强劲的力道推动着飞出老远,露台越来越远,袁浩的身影也越来越小……
“前辈!”
暗香的两眼被泪水模糊了,忽然间,她好像听到身旁有衣袂飞舞的声音,空气中浓浓的血水气被淡淡的药香冲散。眼前飞过好几抹白影,迅速向露台飞去。
可是暗香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慢慢的失去了意识。
***
玉莲教的屠杀结束了,树倒猢狲散,各地分教也失去了士气,很快便在当地官府的打压下死的死、逃的逃。短短三日,历经四十三载,与两代皇帝周旋的玉莲教便如炯般从江湖中消失了……
它的灭亡太过突然,于是江湖之中流言蜚语四起。有的说凌霜早遭朝廷毒手才会在大战之际销声匿迹,有的说凌霜独自一人潜逃只待东山再起,有的说凌霜投靠了朝廷出卖了玉莲教,有的说袁浩死于乱箭之下,有的说袁浩被一群神秘的白衣人救走,有的说……
仇焰,亦或金焰回到京城复命之时,玉莲教被灭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老百姓们已经不再津津乐道于这些传闻,而开始议论吏部侍郎周家体弱多病的小公子周缘心是何等俊美,不满五岁的十三皇子玄冰涟溜出宫吓坏了皇宫大内……
仇焰独自候在九殿下的宫外私宅中等待玄熠的到来。因玄熠年纪尚幼,未获准在宫外建造府邸,所以玄熠便私下买下这座大宅,以便出宫行事方便之用。
仇焰等了许久,不由自主间出起神来,连玄熠到了都没有发觉。玄熠见状,不由似笑非笑地说:“怎么,在想情郎?”
仇焰一下子惊回思绪,知玄熠是在嘲讽他,羞愧的弓身行礼:“属下未觉殿下到来,有所怠慢,还望殿下海涵。”
“不妨事,倒是我为了谭家那块五莲玉佩,着实头疼了一番呢,这才来晚。”
“殿下有何打算?”仇焰问道。
“谭家在朝中势力非凡,又得父皇信任,若能纳为己用再好不过。我已派人去探口风,若那谭老头不识时务……”玄熠冷哼一声:“有你给我的那块凌霜的五莲佩,再加上他的传家之宝,我倒要看看他多年的功勋能不能抵得过与玉莲教勾结这一罪名。”
说完,玄熠径自坐下,刚拿起茶杯,仇焰已经习惯性地从他手中拿过茶杯倒满了茶,再放回玄熠手中。
玄熠顿时笑出了声:“好哥哥,小蓥的眼睛早好了。”
仇焰这才彻底醒过神来,顿时面红耳赤,悻悻而笑:“让殿下见笑了。”
玄熠把玩着茶杯,慢慢说道:“金焰,有时候太入戏也不好……”
仇焰怔了怔,一时无从反应,玄熠倒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问起凌霜的情况,仇焰如实汇报了一遍。
“然后呢?”玄熠问道。
仇焰愣了愣:“然后属下便回来向殿下复命。”
玄熠意有所指地笑着说:“本宫以为你至少要把凌霜再压回来一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仇焰知道玄熠反感这类情事,只是碍于大计不便加以阻止,而玄熠更是在仇焰与凌霜翻云覆雨之时,满眸厌恶的盯着房门。所以仇焰不敢在这类问题上怠慢,急切地回答道:“他与我有灭派杀父之恨!一切都只是权宜之计!”
“是吗……”玄熠端起茶杯慢慢的饮下茶水:“我怎么觉得当日凌霜中毒之时,你满眼心疼的搂着他,却不是装的……”
仇焰顿时心乱如麻,急急地说:“属下早知凌霜会中毒,只不过是假装心疼而已!”
“你是知道他会中毒,却不知道他会连中毒快死的时候都唤着你的名字……哦,是唤你的假名字。”玄熠的口吻令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在暗指些什么。
玄熠放下茶杯,笑着说:“如何?看到一代教主为你被废武功,甘愿断肢,一生残疾,有何感想?”
仇焰的心脏蓦然一缩,几乎令仇焰喘不过气来。
自己何尝不知凌霜是一片真心……但是……但是……
仇焰蓦然跪倒,凄然道:“属下对殿下忠心不二,与凌霜誓不两立!”
玄熠笑着扶起仇焰,一改先前若即若离的情神,转而换上亲昵的微笑:“这就好,本宫还真怕你对他动了怜悯之心,会怨本宫心狠手辣,派人暗杀了他。”
仇焰的身子剧烈一颤,惊愕地看着玄熠:“殿下,你杀了他?!”
玄熠的眸子微微眯起,继续笑得亲切温柔:“当然要杀,凌霜是一只残虎,急了还是会咬人的。”
“但是!”仇焰根本不知自己为何会惊慌失措,只是本能的否认着:“但是殿下为看凌霜落魄丑态不惜耗时耗力许久,好不容易成功之时,为何要杀了他?”
玄熠反倒一眼的诧异:“奇怪,既然已经成功,本宫已知他是如何凄惨,你再把真相告诉他,只怕他不是愤恨难耐便是心灰意冷,他该受的罪已经受了,为何不杀了他?还留个祸患?”
“可是!留他一命看他潦倒困苦不是更好?!”
仇焰无法想象,凌霜死了?他死了?殿下派人暗杀他,以他的情况不可能逃过!可是!可是!
玄熠微微笑道:“放心,只怕你在来京的路上,那凌霜已经把一生能吃的苦头都吃尽了……”
“你对他做了什么?!”
仇焰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蓦然一喝泄露出了什么,但是玄熠却不可能没发觉,他眼中的笑意更了几分:“自然是找些地痞流氓好好羞辱他,让他体会一下由云霄堕入地狱的感觉。”
仇焰顿时四肢冰冷,凌霜何等孤傲清高,若被一些市井小人凌辱……天!只怕不必等到玄熠的刺客,他已经自尽身亡了!
“想救他?”
冷冷的三个字震入仇焰的脑海,狂乱的心蓦然冷静下来,仇焰愣了,我在担心什么?我在为谁担心?为凌霜?我疯了吗……
仇焰看向玄熠,玄熠却没有敌意的眼神,只是拍拍手,命人上洒,然后露出如同小蓥般无邪的笑脸,顽皮地说:“好哥哥,今天小蓥想喝酒,哥哥可不许训我。”
看到殿下一脸的兴致勃勃,仇焰高悬的心这才放下。不知是否太长时间与殿下兄弟相称,仇焰除了对玄熠有一份忠诚心外,还莫名的多了一份别样情愫,就像对弟弟小蓥,总想保护他、呵护他、宠着他……
玄熠亲自为仇焰倒上了满满一盅酒,笑着与他碰了碰杯:“哥,这是预祝咱俩功成名就,他日一同享尽荣华富贵。”
仇焰心中感动,不由连目光都柔了几分:“金焰誓死效忠九殿下,万般劫难都由属下一力承担。”
玄熠一笑,仇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玄熠又为他满上一盅,他拿起酒杯,顽皮的放在唇边碰了碰,然后才递给仇焰。仇焰有些懵懂,这个动作极尽挑逗意味,但仇焰难以想象九殿下会对他垂青,只能木讷地接过,却不知是该喝还是不该喝。
玄熠并不意外仇焰的迟疑,反而大大方方地往仇焰的腿上一坐,仇焰顿时全身僵硬。
玄熠微笑着拿着酒杯喂到仇焰唇边:“怎么了?好哥哥,你不是经常这样抱着我吗?为何不喝?小蓥的酒不好喝吗?”
酒已到唇边,仇焰浑噩的慢慢饮下,两眼呆呆地看着玄熠。玄熠继承了母妃的俏美,再加上年纪尚幼,男女之分尚不明显,颜容万般柔美,十足的美人胚子。
仇焰打了个冷战,结结巴巴地说:“殿……殿下……属下不能……属下不是……”
玄熠见仇焰一脸的惊慌,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他拍拍仇焰的肩,大笑着站起来:“看把你吓的,开个玩笑罢了。”
仇焰这才长舒一口气,谁知玄熠忽然慢慢说道:“我早知你非凌霜不行……”
仇焰一惊,急忙解释:“不是!殿下,我……”
急欲站起的仇焰忽然两腿一软又坐下身来,他一惊间两眼一晕,几乎栽倒,心头一颤,急忙运气,却发现内力四下紊乱,难以聚集!
中毒?!
玄熠把玩着酒杯,一脸歉意的冲仇焰笑道:“哎呀,没想到药效这么强,才两杯就发作了,早知道只让你喝一杯就好,免得浪费。”
“殿下!”
仇焰又惊又愕,胃部已经像燃烧一般灼热起来,他难受的一声惨嚎栽倒在地,揪紧前襟浑身抽搐起来。
“为什么……”
仇焰简直无法相信玄熠会对自己下手!胃中的火焰仿佛已经燃烧到喉间,连痛苦的呻吟都难从喉间迸出!他怎么也想不透玄熠有何理由对他痛下杀手!
他艰难地爬到玄熠脚边,不甘地抓住玄熠的脚脖,努力吐出字来,却自喉间涌起一团血水,顺着嘴角慢慢淌下。
“殿下……我对你忠心耿耿……”
玄熠无情地挣开仇焰的手,退后几步,冷冷道:“你确实对我忠心不二,那又如何?对我忠心的人多的是,你武功不是最好的,城府不是最的,心智不是最明的,连手段也不是最狠的,我多你不多,少你不少,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要来何用?”
棋子?我只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仇焰愕然地看着玄熠。从第一眼看到九殿下开始,便莫名的被他吸引。喜欢他微笑时的笑脸,仿佛两轮弯月蕴于眼底,闪烁着柔柔的光芒。也喜欢他大笑时的爽朗,眼中闪动着几分孩子气的顽皮,却也有几分成人的狡黠。就连他蹙眉时的怒容都分外可爱,虽然那份怒意连自己都会心悸,但当他的视线投向自己时,便会收起那份怒意,换上令人心动的微笑。
当殿下提出要假扮小蓥,与自己兄弟相称时,那份雀跃之中除去报复的快意,便是隐愿达成的惊喜。不止一错将殿下真当成小蓥,真心的关爱他,有时已经分不清是在故意作给凌霜看还是真情流露。
不止一幻想过自己真有这么个仙童般的弟弟该有多好,也无意识间,将这份情感移到九殿下身上,也告诉过自己,九殿下一手提拔重用之恩,自己要拼尽全力报答。
可是……原来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以为受到了重视?原来自己只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再者……”玄熠冷笑道:“虽然我乐于将凌霜玩弄于股掌之间,也不认为先毁凌霜再灭玉莲教有何不妥。但我毕竟是皇室中人,威望与名声极为重要,若被人知道是我玄熠设计凌霜身败名裂,难免会有些不利于我的腹诽。既然已经达到目的,自然该清理一下知情之人,你说对吗?金焰?”
仇焰的身子不知是被毒性所逼还是心中悸动,止不住的剧烈颤抖着。
原来早在那么久之前,你就已经决定在事后除掉我……
被背叛的愤恨与不甘竟奇迹般令仇焰一下子扑到玄熠身上!玄熠根本没想到仇焰还有力气反抗,顿时被仇焰虎钳般的手捏住了咽喉!
“解药!”
仇焰已经满嘴血腥,天旋地转!介于生死之间的意识全凭一股本能的求生欲望支撑着!虽然已经制住玄熠,但是仇焰毕竟毒火攻心,身子一摇三晃,几乎连站立都异常痛苦。
忽然玄熠波光一动,蓦然一掌劈到仇焰前胸!好毒、好狠的一掌,仇焰只觉一股剧痛传遍全身,倏咳出一大滩血水!胃部的火焰仿佛被这一掌逼向了咽喉,仇焰觉得自己口腔之中正在燃烧!他痛苦的哀嚎着,难忍的翻滚在地,全身抽搐。
玄熠冷冷地看着仇焰,仇焰痛苦地挣扎了一会儿,便两腿一蹬,再也不动了。
玄熠走上前来,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抓起他的手腕把了把脉,再抚向他脖间的动脉,这才确定了仇焰是真的死了。
玄熠冷笑一下,然后大喝起来:“来人啊!有人在酒中下毒!快封锁大门!不要让犯人跑了!”
待仆人吓得战战兢兢的满院奔跑大叫时,玄熠轻轻地对仇焰道:“念你我假情假义一场,我为你留个身后美名,让你护主而亡,下辈子再来感激我吧。”
说完,玄熠冷漠地跨过仇焰的尸体,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待玄熠假仁假义的痛哭失去了一个好下属后,便令两名心腹将仇焰的尸体“厚葬”。那两名心腹接到玄熠授意,便一路拖着仇焰的尸身远离城郊,找了一偏僻无人的山林,丢到无人踏足的密林之中,用枯叶草草一遮便回城复命去了。
等到那两人的脚步声远离后,枯草堆忽然动了起来,只见仇焰一下从枯草堆中跃出,当即抓紧时间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顺着水流声寻找水源。待转过这片树林,一条宽阔的天然山泉汇成的河流跃然眼前,仇焰的脸色早就变成青紫色,只有两只眼睛还有一丝活性,犹如借尸还魂的怨灵一般,本能的寻求着存活的契机!
他扑入河水之中,拼命的喝下水,烈火仿佛已经把他的咽喉烧毁,仇焰根本感觉不到咽水时的感觉,只是本能的拼命灌入河水,然后再抠着呕吐出来,借此缓解胃中的毒药。
其实仇焰自己也知自己是何等幸运,玄熠那毫不留情的一掌令他吐血,却也借此喷出了许多毒性。只是毒似乎又聚到了喉部,烧得仇焰口干舌燥。仇焰自知玄熠不会放过自己,而毒性虽缓,却不知会何时夺去性命,于是当即诈死。
疾鹰门人擅长伪装,诈死便是护身大法。只是这种假死为求逼真,会真的片刻断气,连心跳都会失去,所有极为危险,若方法有误便会真的死亡。而且就算成功,亦会大大损耗身体元气,若非万急之时,仇焰也不愿使用。如今,终于救回仇焰一命。
仇焰一边咳出胃中所有东西,一边再拼命的灌水。胃部剧烈翻腾,已经连苦胆都快吐出来了,满口的苦涩。仇焰却不敢放松,不断循环了十几,直至精疲力竭,连苦汁都淡如白水时,他才放下心来,两眼一闭,倒入河中晕死过去。
昏沉沉间随波逐流的仇焰,没来由的想到凌霜问自己是否相信注定……他说过,很多事情都是注定的,没有万般巧合,又怎会有今日局面?
确实,若无玄熠这般绝情,没有将自己弃之荒野,只怕难逃此劫。若那二人没有将他带至此草草安葬,而是真的土葬,自己亦无生机。再或者,若不是数步以外便是河流,得以及时呕出余毒,自己也难以存活……
也就是……注定自己命不该绝吗?可是,天大地大,我却应该何容身……?
被玄熠毒倒的一瞬间,仇焰便体会到何为万念俱灰。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若没有被背叛的不甘支撑,只怕自己明明有机会逃脱却也放弃了吧?
凌霜……当时也是这种感觉吗……
蓦然想到凌霜现在的境可能比他还可怕千倍万倍,仇焰一个激灵醒过神来。他挣扎着试图向岸边游去,但是虚脱的感觉却令他仅保持浮出水面的动作都已极为吃力。河水随流而下,愈来愈急,仇焰眼见前方有一急川,心知若能挺过便会汇入山下的河川,便可安全了。
于是他闭上眼睛,一闭气,潜水河中,很快身子像被卷入旋涡之中一般失去了控制,仇焰只感觉到一阵无力,便失去了知觉。
正如仇焰所想,那河水泄下后便是山脚的缓稳大河,仇焰被水冲着慢慢漂到下游,水波推动着他的躯体一点一点将他冲上了岸。
一个大腹便便的村妇正在河边洗衣,一眼看到昏迷的仇焰,急忙走了过去。村妇的腿脚明显不便,一瘸一拐。她推了推仇焰,见他没有反应,急得四下张望,最后只得挺着大肚子一路小跑地奔回了家。
等仇焰醒来时,身边坐着正在缝衣的村妇,见他醒来,村妇露出笑容,依依呀呀地叫了几声,仇焰这才明白这村妇是个哑巴。然后一个强健的男子奔入屋中,他的腿脚也明显残疾,看到仇焰醒来也是松了一口气,然后比划了半天,仇焰半晌才明白他们是问他饿不饿。
原来是一对聋哑夫妇救了自己……
“多谢……”声音刚溢出喉咙,仇焰便惊得抚向脖颈。
是谁?那个沙哑难听的声音是谁发出来的?是我?我的声音?!
“我的嗓子……我的嗓子!”
仇焰惊得近乎抓狂!烈毒将他的嗓子烧毁了,那好似鬼魅般的恐怖声音竟出自自己的咽喉!
村民夫妇见他忽然激动起来,急忙安抚,但因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摆手摇头。可是仇焰哪能冷静下来!他痛苦的用五指狠抓着脖颈!
“我的声音!我的声音!这不是我的声音!”
仇焰拼命的否定这个突生变故,他挣扎着下了地,踉跄的在屋内无助的哀嚎着!
“哑嫂,我听到好吵,出什么事了?”
空灵悦耳的声音传入仇焰的耳中,那熟悉的声音令仇焰惊得一颤!他蓦然回头,只见门口站着的人如月般清冷,如梦股虚幻,粗布麻衣也掩不去他身体周围那浑然天然的尊贵气质。他如此突兀地出现在仇焰眼前,惊得仇焰一下子跌倒在地,目瞪口呆地看着来者。
凌霜?!
凌霜的眸子慢慢移了过来,仇焰惊得全身直冒冷汗!此时此刻,突然遇到凌霜,老天爷,你到底想干什么?让我如此落魄之时遇到凌霜,让他羞辱我吗?
当仇焰与凌霜的视线打了照面之时,仇焰已经放弃了,罢了,该来的总会来……
谁知,凌霜的视线明明与仇焰对视,但好像没看到仇焰似的只是平静地对视。仇焰怔了怔,这才发现凌霜那双如雾般朦胧的眸子变得木讷呆板,毫无灵性,黑色的眸子微微泛出灰白色。
凌霜……瞎了……?
“哑嫂?”
凌霜伸出一只手,四下摸索着,村妇急忙走上前扶住他,在他的手心写起字。
半晌,凌霜才微微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我以为出了什么事。”
凌霜走进屋中,仇焰这才发注意到他手中握着的长棍,也注意到他拖着一条不灵活的腿……
难以形容那一霎那的感觉,想到凌霜灵动的双眼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他轻盈的身手再也无法跳跃,心跳也蓦然变得沉重起来。
凌霜微微侧头,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公子,哑嫂问你有没有事?可是哪里不舒服?”
仇焰呆呆地看着凌霜,因为他看到了凌霜的侧面,原本如玉般光滑晶莹的面颊竟有着五道骇人的伤疤!足足毁掉了凌霜半张脸!
仇焰手脚哆嗦起来,天啊,他到底遇到了什么?凌霜受到了怎样的折磨?
“公子?”凌霜继续轻声唤道。
“没事……”
仇焰刚开了口便急忙捂住嘴,凌霜听到他回答,才微微笑了起来:“没事就好,你饿了吧?哑嫂,给他熬点小米粥吧。”
哑嫂闻言,便冲仇焰点了点头,然后走进了厨房,哑哥则将仇焰重新扶回床上。
仇焰的目光一直定定地看着凌霜,凌霜没有发现是我?也对,他看不到,我的声音也变了……
仇焰忽然一颤,若我声音没有被毁,以凌霜的耳力只怕我再伪装也会被他识破!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凌霜不可能知道是我,不会知道我是那个毁了他一生的仇焰……
仇焰忽然眼眶一湿,原来是这样……原来我活下来,毁了嗓音,都是为了还给凌霜……
凌霜摸索着坐到床畔,毫无戒备地微笑着说:“公子是哪里人?怎会落河?”
哑哥见凌霜跟仇焰聊天,便冲仇焰做了个砍柴的动作,然后走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仇焰与凌霜,仇焰的心跳竟慢慢加剧起来。
“公子?”
“我……我遇到了强盗……情急之下便跳入河中……醒来后便在这里了……”
“原来是这样。那公子可有家人?居住何方?我让哑哥去唤你的家人来接你。”
仇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与凌霜如此自然的聊着天,他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凌霜居然会和颜悦色的跟自己说话!
“我没有家人……”仇焰几乎在心中笃定了信念,他认真地说道:“我只剩下一个人!若你们不介意,我也想在此地住下! ”
我要好好补偿凌霜!我要好好照顾他!
凌霜怔了怔,仇焰急忙道:“我不会麻烦你们!我会自己搭个茅草屋,不影响你们的生活!我只求有个落脚的地方,别无他想!”
仇焰急急地解释着,生恐凌霜开口拒绝。大概听出了仇焰的焦急,凌霜轻轻地一笑:“你误会了,我只是在想,我那里还有一个空房,如果你想留下,不如搬到我家,省得麻烦。”
仇焰欣喜若狂,他几乎以为满天的神佛都在偏爱着他,事情超出想象的美满!
“好!好!”仇焰拼命点头。
凌霜看不到仇焰的模样,只能从他的声音中判断他的情绪。如此清晰可见的狂喜口吻,令凌霜不由微笑起来,对这个“陌生人”有了几分好感。
仇焰傻傻地看着凌霜,虽然凌霜的脸毁去了半边,甚至眸子也失去了光彩,但是当他温柔的笑起来时,依然是那般俊美无比。
不知是不是仇焰的错觉,他觉得此刻的凌霜完全褪去了昔日的戒备与警惕,这种轻松的交流曾是仇焰努力了许久才得到的,但是此刻却以另一人的身份轻易得到了。
仿佛,发生在凌霜的悲惨经历没有磨去他的光彩,反而出脱的更加清新怡然,甚至变得柔和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凌霜问道。
仇焰一愣,名字……?
凌霜没有立刻得到答复,不由微微侧头,以耳面向仇焰。
怕听漏了什么。仇焰心头一痛,不由在心中暗暗的唤着:凌霜……
“我……叫言悔……”仇焰缓缓说道。
“言悔?永不言悔?”凌霜笑道:“很执著的名字。”
仇焰的脸上堆起只有他自己明白的苦楚:错了,凌霜。是真的万分后悔却无法说出的言悔……
凌霜安静了片刻,便轻轻地笑了起来:“我以为你会接着问我叫什么名字呢。”
仇焰这才惊觉应该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与凌霜交流,忙笑着掩饰过去:“我本来以为你会接着便说你叫什么呢,谁知你等我,我等你,谁都没开口。”
凌霜微弯眼角,地笑了起来:“我叫凌霜,傲雪凌霜的凌霜。”
“很好听的名字。”仇焰诚恳地说道。
凌霜,你真的挺过来了,如同傲雪的寒梅,独自走过了隆冬,再一绽放了你的笑容。
这时哑嫂端着小米粥走了出来,凌霜摸索着走了过去,开心地说:“哑嫂,言悔说要住在这里,我已经邀请他去我家住了。 ”
哑嫂愣了愣,有些吃惊地看向仇焰,仇焰不懂她眸中的意义,只是笑着说:“是啊,哑嫂,以后要多多关照了。”
哑嫂的眼圈一红,仇焰心中暗暗吃惊,但哑嫂没说什么,便将米粥端给仇焰。然后走到凌霜身边,握住他的手,慢慢地写着什么。
凌霜微微地笑了起来:“对呀,我倒忘了,我先回去收拾一下。言悔,你先歇着,一会儿我再过来。”
仇焰原想扶着凌霜一同过去,但看到哑嫂满眼的有话要说,便应了一声。
待凌霜走后,哑嫂忽然跪到仇焰面前,吓得仇焰急忙下地扶起哑嫂:“哑嫂,你这是干什么?”
哑嫂的泪水扑扑地掉着,她走到桌前铺展纸张,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娟秀的小字。仇焰看了一下,顿时被震得无法动弹。
只见那纸上的几个小字是:凌霜很可怜,好好待他。
仇焰的心绞痛的几乎喘不过气来,一个不会说话的瘸腿村妇,在说凌霜可怜……凌霜可怜!那令多少人艳慕不已、高高在上的仙人般的人物,现在却被一个很可怜的妇人说,他很可怜!
仇焰险些晕厥过去,若凌霜知道连这样的哑妇都在同情怜悯他时,会怎样的痛苦!
是谁的错?这是谁的错!
仇焰用颤抖的手抓起那张纸,连揉烂它的勇气都没有,他只能强扯嘴角,露出一丝令哑嫂安心的笑容:“我会的……我不会再让他受半点苦!”
哑嫂又怎会知道仇焰心中的狂澜,她只是安心地笑了起来,擦去了眼泪。
仇焰却握着那张纸,久久、久久的忍受着万蚁噬心般的痛楚,原来愧疚的感觉足以杀死一个人……
***
也许是农家独有的真诚,仇焰并没有受到怀疑便被接受了。凌霜似乎也不介意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走进他的生活,很自然的接受了仇焰。
仇焰不敢放弃这得来不易的机会,他小心翼翼地扮演着他的角色,一个没有亲人、无家可归的普通老百姓,言悔。
刚住进凌霜家的第一晚,仇焰的目光几乎没离开过凌霜。
凌霜并不知道仇焰是用怎样悲痛的目光望着他,他只知道当自己一抬手想喝水,仇焰便会为他倒上。刚弯下腰想脱鞋,仇焰便会为他脱掉。弄得凌霜半开玩笑的问言悔是不是做过仆人,仇焰索性说是,然后更加细心的照顾着凌霜。
仇焰的房屋正对凌霜的寝房,二人道过晚安后,凌霜便和衣睡去了。仇焰却悄悄的打开他的房门,痴痴地看着漆黑房屋中沉沉而睡的凌霜,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身体渐渐发寒,仇焰才折回屋中,连鞋都没有脱便睡去了。因为他不想凌霜有任何不便,若凌霜半夜醒来想喝水或做什么,他便可以立刻帮忙,所以没有脱衣也没有脱鞋。
不知过了多久,仇焰才沉沉地睡着了。忽然传来一阵阵狗吠声,紧接着门被蓦然撞开!仇焰一惊,只见玄熠率领人马闯了进来,一把拎起正在熟睡的凌霜!仇焰急得大叫一声扑上前去,玄熠却一下子将长刀抵到凌霜脖上!
“殿下!请放过凌霜!殿下!”
仇焰拼命地求饶,眼见玄熠充耳不闻,再看凌霜因看不到而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脸的惶恐迷惘。
仇焰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拼命地磕头:“殿下!请放过凌霜!请放过凌霜!”
玄熠扬起一丝诡异的冷笑:“你为他求情?若他知道你是谁,会希罕你为他求情吗?”
仇焰惊得一颤,再看凌霜一脸的困惑,顿时心头一怵,他面向玄熠无力而悲痛的乞求着:“殿下!不要说!殿下!”
凌霜怔怔的,两眼无神,万分困惑。玄焰却在此时放开凌霜,假惺惺地扶起仇焰:“金焰,你我主仆一场,何必如此见外?”
“你说谁?!”
凌霜蓦然大喝,他瞪圆了眼睛,神情骇人,恨不得透过黑暗看清眼前的人!
“你是金焰?!你是毁了我的金焰?!你是我的仇人金焰?!”
凌霜像疯了一般嘶吼着!
“不是!我不是金焰!我不是!不是!”
仇焰闭上双眼,用手捂着耳朵,声嘶力竭的大吼着。
我不是!我不是伤害了凌霜的仇焰或金焰!我是言悔!我是会好好照顾凌霜余生的言悔!为什么不给我机会!为什么不给我机会!
“哗啦”!器皿破裂的声音,然后是一声重重的跌倒声。仇焰吓得一颤,一下子睁开了双眼。
漆黑的一片,异常的安静,没有玄熠,没有士兵,也没有那个疯了一般瞪着他的凌霜。
是梦……
仇焰一下子捂住脸,全身的汗水已经浸透了衣襟,全身都在哆嗦着。
好可怕的梦,幸好是梦,幸好……
仇焰愣了愣,忽然想起梦中的巨大声响,本能地坐起身来,急忙奔到凌霜屋内。果然,凌霜呆坐在地板上,椅子翻倒,桌上的茶具摔落在地,碎片划伤了凌霜的手,但他却没有知觉般只是呆呆地出神。
“凌霜!”
仇焰疼惜地抓起凌霜的手,谁知凌霜蓦然一颤,好像被吓到一般尖叫起来,拼命挣扎!
“你是谁?!你是谁?!”
“凌霜?”
仇焰蓦然想起凌霜的眼睛看不到,大概是做了噩梦,一时忘了自己的存在,才会这般慌张。于是放柔声音,小心的注意不让凌霜乱扑腾的双手伤害到他自己。
“我是言悔,凌霜,我是言悔!我不会伤害你!”
“言悔?言悔?”
凌霜瞪大了双眼,什么也看不到的眸子在此刻显得万般无助,他的手哆哆嗦嗦地摸着仇焰的脸部轮廓,太过用力的摸索令指尖划痛了仇焰,但他不敢动弹,安静的让凌霜确定眼前的人不会伤他。
但是凌霜摸着摸着却突然一把推开仇焰,像崩溃般嘶声尖叫着!他的十指狠狠地抓向头发!仇焰又惊又怕,拼命的阻止凌霜自残身体!凌霜却像疯了一般拼命挣扎!
“凌霜!凌霜!我是言悔!我不会伤害你!你不要怕!不要怕!”
“不是!不是!你不是!”
凌霜拼尽全力推开仇焰,迅速奔了几步,但马上撞到了桌角,整个人摔倒在地。仇焰心疼地唤了一声,一把将凌霜抱起,凌霜带着哭腔的叫骂着,捶打着。
仇焰不知他为何突然抓狂,只能紧紧地搂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在凌霜耳边说:“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
不知过了多久,凌霜的力道渐渐殒尽,不再挣扎,但依然不住地颤抖抽泣着。仇焰不敢做过多的动作,生恐再吓到凌霜,因为凌霜的表情脆弱的好似唤他一声都能立刻崩溃……
天渐渐亮了起来,仇焰看看似乎已经睡着的凌霜,小心翼翼地起了身,为凌霜盖好被子,便蹑手蹑脚的来到厨房为凌霜准备早饭。想起凌霜以前很爱喝他做的甜面叶,但仇焰迟疑一下,有点担心凌霜会想起以前的事,触发旧伤,于是改变主意,做了简单的甜汤。
仇焰端着做好的早饭走进屋中,意外的发现凌霜已经醒了。但仇焰却呆呆地看着凌霜,脚下生根般无法动弹。
凌霜无神地倚在墙角,双手紧紧的攥住被角,缩做一团。
目光脆弱的好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受伤小鸟。
凌霜从不会露出过这样的神情,那个名扬天下的凌霜不可能做出这样的表情!可是现在的凌霜却……
仇焰好不容易忍住想要扑过去向凌霜乞求原谅的欲望。
他强忍心中的酸楚,故作轻松地走进屋去:“凌霜,你起来了?吃早饭吧,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
凌霜听到仇焰的声音时反射性的一颤,仇焰看着犹如惊弓鸟一般的他,努力的张合了几嘴巴,才勉强吐出字来:“吃饭吧……”
凌霜没有动弹,还是绷紧了身体般戒备着,仿佛仍未从堕进的噩梦之中醒来。仇焰只得走上前来,小心地碰了一下凌霜,凌霜当即打掉仇焰的手,瞳孔瞪大,茫然无措的不知该从哪个方向保护自己。
“凌霜……不要怕我……我不会伤害你……永远都不会……”仇焰悲痛地看着凌霜,心如刀绞。
凌霜的呼吸沉重而急促,仇焰不知该如何做,这样的凌霜令他无措。他只能颓然的坐在一旁,被悔恨揪痛了心。
我为何会做这么残忍的事……为何那时我会觉得折磨凌霜会令我满足……那样全心全意信任我的凌霜,我居然能下得了手……我疯了……一定疯了……
如果没有九殿下的反目,没有被背叛的切肤之痛,也许此刻我仍会觉得毁去凌霜是我的一项功勋吧……仿佛,上天就是为了让我悔恨,才让大难不死的我来到凌霜身边……
“言悔……”凌霜轻轻地唤了一声。
“我在!”仇焰急忙应了一声。
凌霜好像一瞬间又平静了下来,他微微的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有些苍白:“你走吧。”
仇焰愣住。一时无法理解凌霜的意思。
“走?去哪里……”
“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凌霜轻轻地说道。
“为什么?我、我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要赶我走?你不是说过我可以留下吗?”
仇焰怎肯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补偿机会!而且他根本想不透,昨天还和颜悦色的凌霜为何只过了一晚便像变了一个人!
“离开这里!”
凌霜蓦然大喝,手用力一挥,一下子扇到仇焰,仇焰手中的碗摔落在地,碎片叮嗵作响。
“凌霜!到底出了什么事!”仇焰急了起来。
“你快走!快走!滚开!”凌霜无助地抱着头失声尖叫着。
仇焰痛心疾首地看着凌霜被痛苦扭曲着脸孔,这才明白自己被蓦然见到的凌霜骗过了。那般温文和善的凌霜让他以为那个惨剧的伤害已经过去,可是,他现在才知道,凌霜根本没有忘,他只是将它的隐藏了起来,独自一人躲起来自舔伤口……
夜晚的寂静与黑暗的无助,令白天的凌霜失去了微弱的平衡。他什么看不到,只能靠一双耳朵来分辨一切。但是,到了夜晚他连听都听不到,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感觉不到,就算好不容易睡去,也会伴随着难以想象的噩梦。
那种孤寂与不安令凌霜常常神经质的瞪大了双眼,即使他什么也看不到。就这样紧张的瞪到天亮,听到鸡鸣,听到哑嫂的脚步声远远传来,然后扣响房门,凌霜才会真正的冷静下来,微微笑起。
仇焰并不知道这些,但是他却能从凌霜的挣扎中,想象出以前的凌霜是怎样渡过一个又一个的夜……
“凌霜!我不可能扔下这样的你!”
“你是在可怜我吗?!我不需要!滚!离开这里!不要来破坏我的生活!我只想安安静静的死在没人知道的角落!你不要来打乱我的计划!滚!不然我就杀了你!”
凌霜歇斯底里地大吼着,他扑腾着将手边能抓到的东西盲目地扔了出去,如同疯掉一般。
仇焰无言地看着凌霜痛苦发泄,呆呆地站立着。
凌霜……
“我会杀了你的……我会杀了你的……”
精疲力竭的凌霜喘着粗气,再一缩回墙角,微微抽噎着喃喃道,本已无神的眸子更加憔悴黯然……
闹累了的凌霜再度沉沉睡去。看着凌霜如同胆怯的孩子般不安而小心的睡姿,仇焰忍不住心中一阵抽痛。他犹豫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靠近凌霜,不待凌霜敏感的醒过神来,一下子点中凌霜的睡穴。
待凌霜睡死过去,仇焰才松了一口气,忐忑的将凌霜轻轻地搂入怀中,为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静静的等待了一小会儿,然后轻轻地点开了穴道。
折腾了一晚的凌霜精力早已殆尽,解开穴道后也未从睡梦中惊醒,反而因为仇焰将他搂住的充实感而睡得甚为香甜。
仇焰安静地凝视着凌霜的睡脸,感觉着他均匀的鼻息,暖暖的扑到脸颊上,轻轻的撩动着心弦……
以前,也曾这样搂着凌霜熟睡过……那时的亲昵是多么理所当然。全然不似今日这般胆战心惊、如同亵渎天人般谨慎小心。被自己抛弃的权利再一悄悄拥有时,竟恍如隔世,战战兢兢,唯恐失去……
“仇焰……”
仇焰惊得一颤,看着凌霜依然在沉睡,那个名字只是梦中的一个呓语时,仇焰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凌霜,我依然可以进入你的梦吗?在梦中的我,是昔日那般温柔体贴,还是最后一面那样歹毒残忍?
凌霜的嘴角微微扬起,竟涌起一丝笑意,仇焰心头一动,即使有我在梦中,凌霜依然会笑?
“我做了一场可怕的梦……仇焰……幸好是梦……”
一滴泪水,顺着凌霜的眼角徐徐淌下,梦中的凌霜笑着,因为仇焰的背叛只是一场噩梦……
仇焰的双唇微微哆嗦起来,他将头埋入凌霜的脖窝。低低地噎咽着:“对不起……凌霜……原谅我……对不起……”
当哑嫂觉得凌霜家久无动静而前来察看时,有些愕然的看着搂着沉睡凌霜的仇焰。仇焰慢慢抬起头,尴尬的擦掉脸上的泪痕,冲哑嫂示意不要吵醒凌霜。
哑嫂怔了一小会儿,便微微的笑了起来,眼中露出几分了然与宽慰。
也许盲眼的凌霜看不到,但是明眼的哑嫂却能将仇焰眼底的心疼与珍惜看在眼中。她并不知道仇焰与凌霜有何渊源,却本能的知道仇焰不会伤害凌霜,而且会好好保护他。于是,哑嫂放心的离开了。
仇焰目送走哑嫂后,再一低头,才发现凌霜已经睁开了双眼,有着大梦初醒的恍惚,呆呆滞滞的。
“你醒了?”
凌霜蓦然一颤:“谁?”
凌霜下意识地挣扎了几下,仇焰急忙安抚:“是我,言悔!”
凌霜闻言,稍稍平静了几分。仇焰原以为他会立刻推开自己,却出乎意料的,凌霜没有排斥这般亲近的拥搂。而是很疲劳般无力地靠在仇焰的身上,静静的一声不响,嘴角竟微微轻扬。
不知怎的,仇焰从这丝浅笑中感觉到一丝异样。
“凌霜……”仇焰犹豫着道出了心底的困惑:“你的脸……
为什么会受伤……”
话刚说口仇焰便后悔了,他不想凌霜再忆起任何的不快,正在后悔不迭时,凌霜却平静的开了口:“是我毁掉的。”
“什么?”
仇焰惊愕地看着异常平静的凌霜,他原以为是凌霜遭遇变故才毁了容,竟没想到是他自残?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那样俊秀无双的脸毁去?
“一副好皮囊,对于一个普通的常人来说,是一种负担。”凌霜淡淡地说道。
仇焰怔住了,他呆呆地看着凌霜脸颊上那五道明显的划痕,隐约可以想象凌霜是以五指抓破了自己的脸,却无法想象出凌霜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以怎样决然的凶狠划下了如此骇目的五道伤痕,重到再也恢复不了昔日的容貌……
当凌霜驰骋江湖之时,他的美貌与他的身手是令无数人艳羡的资本。但是,当他失去了身手,只留下美貌时,却会被多少登徒浪子觊觎心动,而他,甚至无法用他残掉的腿逃离他们的视线……
“那你的眼睛……”仇焰的声音已经微微颤抖起来,难道……
“有眼无珠,又何必留着它们欺世盗名。”凌霜淡淡地说道,嘴角扬得更高。
凌霜竟然在笑!
有眼无珠,除了指错信仇焰以外,还能有什么?而凌霜,竟为此毁去了自己的双目,只因它们没有看出仇焰的欺骗,没有看穿仇焰的伪装!
那种恨,那种悲,生生的让凌霜毁去了自己的双眼!而他,却在说出这么残忍的事实时,在笑!
仇焰的手哆嗦着抚向凌霜的眼睛,凌霜闭了起来,安静地感觉着仇焰颤抖的手。
那曾经是迷倒多少苍生的眸子……那双眼睛,柔和的似水,却犀利的如剑,既然一开始就是敌对,却也在他眸子的注视下而暗暗心跳,也为那双眸子不肯正视自己而恨得咬牙切齿。
凌霜……凌霜……
“你的手抖得好厉害。”凌霜轻笑着说。
“不要……再伤害你自己……”仇焰的喉中一阵闭塞,两眼已经被泪水模糊。
“那我应该去伤害谁?”凌霜依然在微微的笑着:“当我一面心灰意冷的想了断残生,又一面不甘被仇人打败而必须活下来时,那种无发泄的仇恨,应该怎样平抚?去伤害无辜的人吗?还是,让我用连筷子都拿不稳的手去提剑,然后一瘸一拐的走到我的仇人面前去杀他泄愤?你告诉我,我不伤自己,还能伤谁?”
凌霜的微笑如同最毒的暗器,无声而致命的刺进仇焰的体内,入骨髓,痛,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凌霜……凌霜……”
仇焰只能呜咽着唤着他的名字,再说不出更多的话语。凌霜平静地微笑着,他没有去安慰仇焰,更没有去问仇焰为何会这般伤心,他只是事不关己般安静地聆听着仇焰痛苦的低吼。
“言悔,你走吧。我不保证下一激动起来时,不会真的杀了你。我不需要同情,不需要安慰,我只需要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渡过下半生。不要让我体内沉睡的血腥复苏,”凌霜没有焦聚的目光竟涌现出几分骇人的寒意,一字一句的说:“我会像杀了我的仇人一样杀了你。”
“我不会走!凌霜,让我守着你,也许你会觉得唐突,但我是真心诚意的希望可以留在你身边!你可以无视我的存在,只要给我一个机会去照顾你!”仇焰叫道。
“为什么?”凌霜淡淡地笑着问道。
为什么?
仇焰愣了。
为什么……要怎么回答?难道说因为是我害你至此而我悔不当初?难道说你恨得无所发泄的仇人就是我?不……说不出口……怎能说出口……
“难道你爱上我了?”凌霜哧哧地笑道。
仇焰呆呆地看着凌霜嘲讽的笑脸,忽然舒展了眉头,正色道:“是。”
这一,是凌霜愣了。
仇焰没再多说,更没有解释,也没有动情的表白,他只是直直地看着呆滞的凌霜,笃定了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离开他的信念。凌霜忽然蹙起了眉头,脸上涌起愤怒的神色,他一下子推开仇焰,呼吸更加急促起来。
“爱?你懂得什么是爱?不是一时的意乱情迷,不是一时的冲动,更不是可笑的同情心!你不必可怜我!”凌霜犹如被触怒的野兽,连无神的双眼都映出清晰的怒意。
“凌霜,我不会去解释什么,也难以解释……你只需要给我一个机会。你不必爱我,也不必为我付出什么,你只要接受我的照顾,其它什么都不用管。”
相对凌霜,仇焰的神色显得极为平静,那是已经不会再被动摇时才会拥有的表情:“但是,凌霜,我可以清楚的告诉你,这份心情,也与同情无关。”
“爱我?你爱我?”
凌霜像听到天地间最可笑的笑话般哈哈大笑起来,他突然摸向床头,一把抓起床头的瓶,狠狠地砸到地上!狂吼着说道:“那证明给我看!跪到碎片上!向我证明你的诚意!证明你不是在说谎!证明你不是在欺骗我!跪下!”
仇焰悲伤地看着疯子一般的凌霜,那个云淡风清的凌霜被我杀死了……那个有点任性霸道的凌霜被我杀死了……那个会轻易相信别人的善意的凌霜被我杀死了……只留下了一个偏激、不信任、仇恨、无助的凌霜,不敢再信,不敢再爱……
仇焰缓缓地下了床,望着一地的碎片,尖锐的碎片在地上反射着冰冷的寒光。仇焰笑了笑,如果只是被这些碎片刺入体内便能得到凌霜的信任,那将是何等廉价……
他缓缓跪倒,碎片发出细碎的被压声,还有刺入肌肤时的沉闷声响,仇焰的眉头无意识皱紧,汗水已经迸出。
痛,当然会痛,被锐利的尖物刺入毫无抵抗的肉体时,当然很痛。
可是,比得过凌霜划自己的脸、弄瞎自己双眼时的痛吗?那种痛,早超越了肉体,伤害到凌霜的灵魂,所以,也无法像皮肉伤一样轻易愈合吧……
凌霜看不到仇焰,他只能判断出仇焰下了床,然后地面上的碎片发出阵阵声响,然后是被压的声音,接着仇焰便再无动静。
“你在做什么?你跪下了吗?你真的跪了吗?不要骗我看不到!”凌霜瞪圆了眼睛,大声喝道。
仇焰看着凌霜,不知该怎样令凌霜相信,更不知怎样才能让原来的凌霜回来。
仇焰的沉默令凌霜更加不安起来,他摸索着下了床,但脚未着地仇焰已经一把抱住他的腿,动作太过急猛,令他的腿在碎片中划出一道鲜明的血痕。
“凌霜……”仇焰忍着痛楚,尽量以平常的口吻说道:“地上有碎片,我给你穿上鞋,你再下地。”
凌霜的眉头没有舒展,反而皱得更紧。仇焰见他没有反对,便自顾自的为他小心翼翼地穿上鞋。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一片片细小却锋利的残渣,仇焰便不动声色的用手将凌霜脚下的碎片扫向两边。
被碎片划伤的细小伤口中混入了泥土,仇焰的双手火辣辣地疼了起来,但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地面上,想到凌霜可能脚一着地便走上前来,便拼命的将碎片向四扫去。
“你在做什么?”
凌霜听到碎片发出声响,立刻下了地,下意识地走向前来,仇焰急忙又将凌霜所在地周围的碎片再四扫开。凌霜的眼睛虽看不见,但感觉非常敏锐,他能感觉到仇焰在地上做着某种动作,能听到碎片的声响,但无法判断出他到底在做什么。
凌霜对仇焰的不信任,令凌霜变得焦躁起来。
“你在做什么?!你想做什么?!设计害我吗?!”
凌霜急躁的大步上前,却一下子撞到了跪着的仇焰,跪立的仇焰重心很低,凌霜的双手无法触碰到实物,眼见就要跌倒,而地面上还有几片明晃晃的碎片!
“凌霜!”
仇焰情急之下一下子站起来,却来不及阻止凌霜的跌倒,他只能用力的抱着凌霜一转!一下子垫到了凌霜身下!蓦然倒地的重量令地面上本就锋利的碎片一下子入体内,仇焰闷哼一声,连唇都变得煞白起来。
凌霜慌张的四摸索,仇焰生恐他摸向地面,急忙一把抓住他的手。凌霜惊得缩了下手,但很快感觉到不对,因为仇焰掌中的血水蹭到了凌霜的手上,粘稠稠的,而扎入仇焰掌内的细小碎片的梭角也刺痛了凌霜的皮肤……
凌霜急忙摸去,仇焰感觉到凌霜的手指触碰到已经麻木的手掌时,掌中一阵隐痛,顿时明白是肉中的碎片被凌霜触到,当下收回手,急急地问道:“凌霜,有没有划伤你的手?”
凌霜呆呆地趴在仇焰胸前,微微低头,隐隐可以闻到一丝微乎其微的血腥气……
“你流血了?”凌霜呆呆地说。
“没有啊。”仇焰故作轻松地回答道。
“是碎片……?”
“不是……凌霜,你没有事吧?摔疼了吗?”仇焰一颗心全系到了凌霜身上。
凌霜呆滞的表情忽然崩溃,他哆嗦着抚向仇焰的脸,身子微微颤抖起来,泪水已经不听话的流了下来,最终崩溃般趴到仇焰胸前哭泣起来。
“我不想这样……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的心越来越丑陋……渐渐被仇恨侵噬了理智……我不需要你……为什么不走……”
凌霜像个孩子般无助的哭泣着,仇焰忙拥住凌霜,急急地解释道:“凌霜,我没有事,只是划了一道小口子,一点也不疼。”
凌霜俯在仇焰的胸前不断的颤抖着,哭泣着,双手紧紧揪住仇焰的前襟,泪水浸湿了仇焰的衣衫,却也浸进了仇焰的心底。
那是凌霜的泪,为言悔所流的泪……
言悔,你要怎样偿还凌霜的泪?
凌霜哭了多久,仇焰便揪心了多久,最后还是仇焰不忍凌霜再这样哭下去而故意笑着说:“凌霜,你饿了吧?汤都凉了,我去给你热热。”
说着,仇焰忍着碎片切入肌肤的痛楚,勉强起身,小心翼翼地搂着凌霜,刻意不让他的手脚碰到碎片,将凌霜抱回了床上。
“凌霜,你先不要下地,我把碎片扫掉你再下床好吗?我去把早饭热一下,你等我一会儿。”
凌霜却只是低着头抽噎着,倒令仇焰有些手足无措的苦笑起来:“凌霜,我宁可你对我发脾气,也不愿你对我哭……”
凌霜微微抬头,浓密的睫毛上挂满水珠,失去光彩的眸子笼罩在水雾之中,反射的晶莹光芒却好似令他的眸子恢复了神采,又如昔日那般熠熠生辉,倾倒众生。
仇焰呆呆地看着凌霜,虽然他知道即使两眸对视凌霜也看不到他,却依然因水光之中泛出他的模糊身影而激动不已。
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去,如中蛊惑般轻轻的,将一个吻覆到了凌霜的眼睑上……
凌霜微微一颤,等他意识到那是一个亲吻时,他当即躲开,脸上顷刻间涌起浓浓的怒意,恶狠狠的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仇焰没有躲开,而是静静地承受了这一巴掌,然后轻笑着说:“不哭就好……”
凌霜怒气冲冲的大喝道:“滚出去!”
仇焰连连应着快步走了出去,但一出房门,仇焰的脸色便转过千百神色。有偷香成功的喜悦,也有激动过后的惆怅,再有便是身体四叫嚣的痛楚扭曲了面孔。
仇焰走到厨房后才咬着牙褪去衣衫,先是细细的将手掌中的碎刺挑出,然后便艰难的摸索着探向后背,试图将刺入脊背的碎片挑出,但是难免力不从心。
正在仇焰被焦急跟痛苦双重折腾时,哑哥扛着一担柴给凌霜的厨房送来,一眼看到仇焰伤痕累累,当即一愣。
仇焰心中暗暗叫苦,勉强一笑:“一不小心摔到碎片上……”
哑哥目光复杂的看了仇焰一会儿,走上前来扶着仇焰的肩,帮他将一片片的碎渣挑出。仇焰也不再多做解释,只是咬着下唇以防自己痛苦的呻吟出声。一阵痛苦的煎熬过后,仇焰才长舒一口气,全身上下大汗淋漓,哑哥也一头是汗。
“谢谢哑哥,”仇焰迟疑了一下,小声说道:“别告诉凌霜……”
哑哥好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抓起仇焰的手,在上面慢慢的写了几个字:辛、苦、你、了。
仇焰的心中泛起几分无法言喻的酸楚,哑哥与哑嫂都是真心怜惜凌霜,他们都为仇焰的隐忍而感动,却不知仇焰才是害凌霜至此的凶手。而仇焰,面对这些感激,总会有种愧疚的罪恶感。
哑哥离开后,仇焰便草草地穿上衣服,匆匆忙忙将早饭热了一下,便端去给凌霜。凌霜已经安静了下来,似乎也平抚了心情,很平静地吃了起来。令仇焰一脸幸福的傻笑,看着凌霜一口、一口吃完。
以前,凌霜吃饱后便会摸索着擦擦桌子或打扫房间,因眼睛不便所以进度很慢,往往做完后时间也消磨的差不多了,倒不会感觉无所事事。但现在,全被仇焰手脚麻利的抢着做,凌霜还没想做点什么,便被仇焰按回原地帮他做完,倒令凌霜倍感无趣起来。
仇焰又怎会看不出凌霜的眉头越皱越,很难耐的想做点什么?于是寻思了一下,用铁丝粗粗的做了一个九连环,为防擦伤凌霜的手,又用布条将它缠了一圈,这才放到了凌霜手中。
“凌霜,你试着把它解开。”
若谛九连环的原理,想解开它并不难,但仇焰知道凌霜不可能玩过这种小玩具。果然,凌霜的手摸了摸缠在一环,便不由自主的露出几分好奇的神色。
仇焰不由笑了起来,即使再变,凌霜骨子的那份孩子气都没有褪去……
仇焰知道凌霜的眼睛看不到,便手把手的教着凌霜卸下了其中一个环,凌霜果然露出几分惊异的神色,神情可爱了许多,很快便沉浸在摸索当中。
仇焰笑了笑,便开始忙进忙出。他向哑嫂他们要了一些菜种,在院中开垦了一片小田种了下来。仇焰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从山上植来各色鲜,满满的植遍庭院。
因为仇焰知道凌霜喜欢,即使他一直表示出不屑,但是仇焰却早从他的眼中看出他喜欢。
虽然凌霜再也看不到朵的灿烂娇艳,但是仇焰还是希望凌霜可以嗅到朵的馨香芬芳。
中午的时候,哑嫂送来了一盘金灿灿的酥油饼和一碟自家腌的咸菜,令本想进城买东西却怕被九殿下的眼线发现的仇焰大松了一口气,很不好意思的拜托哑嫂帮他购买一些油盐酱醋。
谁知银子还没给,哑嫂已经风风火火的从家里搬来了仇焰所需的东西,还跟哑哥两人笑得甚为开怀,一副“你要好好跟凌霜过日子”的神情,窘得仇焰面红耳赤。
凌霜对于仇焰仿佛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不会排斥仇焰的照顾,却也绝不主动开口使唤仇焰。一顿午饭吃得异常沉寂,死气沉沉。
仇焰虽然同样没开口说话,却乐在其中地帮凌霜撕下一块饼,等他快吃完再撕下一块,还时不时的夹块咸菜喂到凌霜嘴边。凌霜虽然拒绝了几,但眼睛不便的他总是无法顺利夹起细小的咸菜,最后终于放弃,乖乖地张嘴接受了仇焰的喂食,把仇焰美得快不知天高地厚。
吃过午饭,凌霜便一声不响的又沉浸在九连环的游戏之中,仇焰收拾完后又到庭院去摆弄他的草草和菜园。
几天后,被细心照料的朵盛开得更富活力,浓浓的香飘进了屋中,凌霜这才惊觉仇焰这些天都在做些什么。但当仇焰兴致勃勃地扶着凌霜去摸这些朵时,凌霜却忽然愤怒的将圃毁去,疯了一般用力的踩着朵!
“谁让你种的?!谁让你种的!”
一段尘封的记忆再一清晰地浮出了水面,地刺痛了凌霜的心。
那时,也是这样的圃,也是这样的香气,甚至,也是这样一个体贴的伴侣……
“你走!快滚!离我远远的!”
凌霜用力的扇了仇焰好几个耳光后才跌跌撞撞地奔回屋中,重重地摔上了门,很快屋里便传来阵阵摔砸器皿的声响。
知凌霜在拼命发泄的仇焰,却只能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悲伤地站在门外,连提脚走进去的勇气都没有。
不小心,又触痛了凌霜的伤口……
凌霜,你还是无法忘记吧?即使那些回忆是基于欺骗的基础,但是点点滴滴却是真实的啊……尤其是你,是真的被感动着、甜蜜着,那些点滴都地烙入了你的心中……
仇焰在门前站了许久许久,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凌霜在屋内却没有再发出半点声音。
“凌霜……你饿了吗……”仇焰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开了口,却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凌霜……晚饭你想吃什么……”
“凌霜……”
“凌霜……”
漫漫的几个时辰过去,却依然只有仇焰孤寥的声音在幽幽响起。最后,仇焰无力地坐倒在门槛畔,疲倦地说:“凌霜……你赶不走我的,我就在门外……夜了,你睡吧,我会守在这里……”
屋内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心乱如麻的仇焰呆呆地望着夜空,皎洁的月轮焕发着温馨柔和的光芒,黑色的云朵徐徐飘过,却没能掩去它的光华。
仇焰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想着凌霜昔日羡慕云中月的向往神情,那时的他,是否,把我当成了那朵会令月亮掩去光华的云朵呢?甚至,他为了我而舍弃了月的尊贵身份,敛起了所有光芒。而我,却在他最渴望幸福的时候,狠狠地给了他一刀。
将他永远留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凌霜……
夜露渐渐湿润了衣襟,冷风一吹,顿时全身都禁不住哆嗦起来。
凌霜已经睡熟了吧……
“啊嚏!”
忍了半天,最后还是低低地打了一个喷嚏。仇焰耸耸鼻子,苦笑一下,搓了搓冰凉的手,不禁开始为明天、后天也是这般凄凉担忧起来。
忽然,屋内传来微乎其微的声响,仇焰原以为凌霜早已熟睡,却没想到他竟起了身。正在犹豫要不要看一下凌霜是否需要帮忙时,门竟微微的打开了。
仇焰万般惊讶,正欲开口,却在看到凌霜手中的毯子时一怔,一时忘了开口。
凌霜小心翼翼地摸着门柱,一点一点下移,仇焰本能地装起睡来,一动不动。
凌霜的手轻轻地触到了仇焰的发丝,顿时收手,停了半晌,好像在确定仇焰没有被吵醒后,凌霜才用轻得不能再轻的手探着仇焰的身体。大致摸索了一下,便蹑手蹑脚地将毯子盖到了仇焰身上,这才小心起身,悄悄地回了屋。
盲眼的凌霜,自然不知道仇焰此刻已经激动的恨不得放声大叫!因为对他冷冷淡淡的凌霜,竟会为他一个喷嚏而悄悄地为他盖上毯子!
仇焰紧攥住身上的薄毯,仿佛它不再是一条普通的毯子,而是凌霜掩于冰山般的面容下一颗温暖善良的心。仇焰再无睡意,而是心情激动地摸着毯子傻笑,一副暗爽到极点的模样。
天地渐渐泛白,仇焰还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忽然屋内又传来细微的声响,仇焰怔了怔。很快,凌霜便再度打开门,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蹲下身来。仇焰急忙闭眼装睡,还不忘打个呼噜,却悄悄地眯着眼,将凌霜的表情看在眼里。
凌霜一副很小心的模样,又将毯子慢慢从仇焰身上拿起。
仇焰这才明白,凌霜为了不让他发现这件事,想趁着天没亮再把毯子收回去。顿时又好笑又窝心,凌霜这般扭捏含蓄的表达着对他的关怀,仇焰怎能不开心?
仇焰坏心眼地扯住毯子的一角,凌霜卷起毯子时发现忽然扯不动,再试一下,竟纹丝不动,不由蹙起了眉头。凌霜想用力,但又不想惊醒仇焰,一时为难住。
仇焰看到凌霜露出孩子般焦急的神色,这才甜蜜的一笑,装作梦呓嘀咕一声,松开了手。凌霜小心翼翼地扯回毯子,这才长舒一口气,悄悄地回房去了。孰不知,仇焰已经笑得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等到屋内没了声响,仇焰才故意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明显的哈欠,推开门走进屋去。果然,凌霜躺在床上,一副尚在熟睡的模样。
仇焰突然莫名地觉得时光再度倒流,凌霜又变回原来那个别扭的教主,明明喜欢却放在心底不肯说,明明关心却不肯表现出一丝半点……
仇焰故意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他知道凌霜能清楚的听到他在靠近。然后,仇焰轻轻地爬上床,看到凌霜的身子变得有些僵硬,不由坏坏一笑,低头在凌霜的脸上啄了一下。
饶是凌霜克制力再强,脸上也泛起了两团粉晕。
仇焰还有意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趁着没睡醒,再多亲一下。”
然后,又一个温柔的亲吻,轻轻地落到了凌霜的脸上。
凌霜长长的睫毛出现了片刻微颤,但他还是不动声色的继续“睡”着。仇焰笑了,他有预感,就算凌霜一直这般不肯将心意表达出来,他也有信心与凌霜快快乐乐的渡过余下的岁月。
日子,似乎就这样过了起来。
仇焰已经完全习惯了凌霜的喜怒无常,他有可能在前一刻还漠然的听仇焰讲趣事,但下一秒便忽然色变,狠狠地扇仇焰一耳光。仇焰也不止一被凌霜发疯般拳打脚踢过,但事后,凌霜便会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更有无数夜,凌霜会在噩梦中痛苦地呻吟着,但当仇焰唤醒他时,他却会惊恐的大叫着“仇焰!你滚开!不要碰我!”……
凌霜心底的伤痛像一种时时会复发的顽症,仇焰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凌霜,也受过不少皮肉伤。
但是,当凌霜惊恐愤怒地把自己当成“仇焰”而拼命捶打时,仇焰都会默默地承受着,因为那本就是他应当肩负的沉痛。
曾有过一,凌霜不知是否想到了痛苦的回忆,他像个疯子一样摸索着找到剪刀,然后乱舞着往仇焰的身上刺去!仇焰本能的躲了几下,却在看到凌霜因无法伤到他而悲愤地大吼时,心疼得顿住脚步,被狠狠地剌了好几下……
当时流了许多的鲜血,而凌霜就像是地狱的索魂使一般将受伤的仇焰压倒在地,疯狂地继续刺了一下又一下!如果不是凌霜已经手无缚鸡之力,如果那不是一把不锋利的剪刀而是一把尖刀,如果哑哥没有在仇焰奄奄一息之际及时为他包扎止血的话,仇焰不可能挺过来……
事后,哑哥说什么也不让仇焰回去。可仇焰还是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回到凌霜的家,对呆坐在墙角神情憔悴的凌霜轻轻地说:“凌霜,饿了吗?晚上想吃什么?”
然后,便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凌霜平静地接受着仇焰的照顾,没有道歉,更没有愧疚,神情淡漠的好像从未发生过那么疯狂可怕的事。
仇焰在心中庆幸凌霜没有再提起,因为愧疚的人是他,而他也知道,凌霜当时在捅的不是言悔,正是仇焰……
的仇恨,令失去一切的凌霜不顾一切的疯狂报复!所以,仇焰毫无怨言地承受着,因为凌霜的每一下都没有扎错人。
但那一以后,凌霜再也没有做出过危险的举动,但仇焰知道他在压抑!因为凌霜开始故意弄伤他自己,捂着流血的伤口时,他的脸上会露出一丝自虐带来的快感,只是,眼神悲戚的,足以令人心碎。
“凌霜……如果你心中的仇恨要用鲜血来冲散的话……就由我来吧……”
终于有一,仇焰在包扎凌霜流血的双手时,哽咽着说。
凌霜呆呆地出了半晌的神,才慢慢说道:“言悔,不要死在我前面。”
“为什么?”
“因为我要折磨你,所以你不能死。”
仇焰并没有被这句冷漠的话而刺痛,他有些愕然,因为对凌霜来说,言悔是一个与他的过去毫无相关的人。而他,却说要折磨那个无关的人?
凌霜的心,真的被仇恨扭曲了吧……
幸好,幸好我就是仇焰……所以不论这个理由多么骇人,我也不会被吓走,我还会待在他的身边……
“好。”
仇焰笑着回答了凌霜。
结果,常常伤痕累累的二人令哑哥哑嫂变得担忧起来。尤其是哑嫂,已经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直至有一天,凌霜突然将滚烫的开水泼到了仇焰身上。脖子以下严重泛红的仇焰却紧张地捧着凌霜被烫到的双手急得团团转。那一,哑哥终于按捺不住发了火,他抓住凌霜用力的摇晃,无法言语的他只能用咿呀声为默默承受的仇焰报不平。
仇焰拼命的劝阻,生恐哑哥弄伤了凌霜。而凌霜,在呆呆地随着剧烈的摇晃而恍惚时,慢慢淌下了泪水……
“不论怎么样,你都不愿走吗?”
“对。”
“哪怕我像个疯子一样伤害你?”
“是的。”
“我会杀你,真的。”
淡淡的一笑:“好。”
那一的谈话后,凌霜沉思了许久,直到许多天后,凌霜突然对仇焰说:“愧疚与爱,是两回事,对吗?”
仇焰怔了半晌,他不明白凌霜的意思,但也只能如实的回答:“当然不是一回事。”
“有人会因愧疚而产生爱吗?”
有一瞬间,仇焰多情地心想,也许凌霜对我有愧疚之心?却渐渐分不清到底对我是愧疚还是爱吗?
自我安慰地笑了起来,但仇焰并不认为这种幸运会降临到他身上。
“不会的。愧疚与爱,截然不同。”
就像此刻的我,虽有愧疚,但能让我在这些痛苦中留下的,只有爱。
凌霜当时似乎轻如浮羽一般笑了一下,一纵即逝。
然后,凌霜又变回了那个对仇焰很冷漠的凌霜,仿佛他的存在可有可无。仇焰并不介意,他乐呵呵的在与凌霜的点滴中寻找着甜蜜。
凌霜的睡眠很浅,常常夜便在噩梦中惊醒,痛苦地抓着头发低嚎。仇焰为免凌霜抓伤他自己,便会死死地制住他的两手,无视凌霜用力地挣扎狂踢,直到他渐渐没有力气,再安静下来。
而可喜的是,仇焰发现凌霜不再排斥他的拥抱。每当凌霜力竭之时,仇焰便将他轻轻拥入怀中,为他擦拭额上的汗水,轻轻地拍着凌霜的后背,直到他沉沉睡去。
久而久之,仇焰已经冠冕堂皇的与凌霜同榻而眠。
虽然凌霜在醒时总会表现出反感的态度,但嘴上并没说什么。
偶尔有一,仇焰熟睡时卷走了被子,感到冷的凌霜本能地往仇焰怀里靠,仇焰迷迷糊糊间便将他搂入怀中,两人四肢纠缠一觉睡到天亮。等仇焰醒来发现凌霜竟在自己怀里时,顿时飘飘然,从此每晚都会恶意地卷走凌霜的被子,然后张开双臂等待凌霜自动前来索求温暖。
这一恶习,在凌霜发觉后,赏了他一顿暴踢才得以纠正过来。
生活得久了,仇焰也开始进出城镇买一些常用物品。一身粗布麻衣的他,倒也没被任何人发觉异常。
这段时间,江湖、朝廷之中也相继发生了许多事。
比如,总是隔几个月便会听说凌霜出现在江湖哪里哪里,然后成立了什么什么教,接着便是朝廷大力围剿,凌霜死于什么什么情况下。但没过几个月,便又有传闻说那个凌霜是假的,真正的凌霜出现在哪里哪里,成立了什么什么教,接着朝廷围剿……
每听到这些,仇焰都万分好笑,因为真正的凌霜夜夜都会睡在他的怀中,而且睡梦越来越平静,越来越少从噩梦中醒来。
现在的凌霜,早已远离的江湖的尘嚣,再也不会驰骋江湖、再起风云。
宫中也发生了不少事。就好像不久前,皇宫大火,皇上的宠妃贞妃葬身火海。而贞妃,是九皇子玄熠的母妃。玄熠从那场大火中被救出后,便一直在宫养病,久无音讯。
那时的仇焰,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为贞妃举国同哀、为九皇子祈福的皇榜,在身后走过衙门的捕快时,压低了斗笠,悄悄离开了。
江湖、朝廷、玉莲教、甚至玄熠,对于仇焰来说,仿佛都已经是前世的纠葛。仇焰像个旁观的外人一般安静地聆听着,却再也无法在心中掀起波澜。
他所做的,只是带着买好的生活必需品,在心中惦记着凌霜,想象他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做了些什么,匆匆忙忙的赶回家去。
此时的仇焰,即使与玄熠擦肩而过,只怕也不会被认出来。因为他那双平和温柔的眸子,是一个三餐温饱便会满足的平常人的目光。
拥有这种眼神的人,只会在植种草上投注过多的精力,却不会关心所谓的宏图霸业、所谓的丰功伟绩。他们便是成大事者眼中最不屑的那种人:碌碌无为、毫无野心、平平凡凡渡过余生。
所以,玄熠只会以为他是一个与仇焰样貌相似的人吧?因为这已经是另一个人,言悔。
(注:关于玄熠的后续故事可见《龙争虎斗》)
这一天,仇焰进城买了些粮食后,便买了凌霜爱吃的龙须糖,风风火火地赶回家去。
快到家门口,仇焰却看到前方有一名佩剑女子在犹犹豫豫地走着,东张西望,好像在寻找什么。仇焰隐隐觉得这个背影十分眼熟,正困惑间,那女子转过身来,二人的视线不期而遇!
仇焰顿时惊得一愣,那女子同样一愣,随即一把抽出长剑。不待仇焰反应便已架上他的脖颈!
仇焰无奈地苦笑一下:“许久不见,你换兵器了?暗香姑娘……”
“你怎么会在这里?!”
阔别已久的暗香一身风尘,颜容疲倦,可以看出她吃了不少苦。但她看到仇焰时,两眼中的愤怒光芒却依然万般犀利,咄咄逼人。
仇焰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忽然,总爱待在屋中的凌霜竟走出院来,他摸索着蹲下身来,从圃中摘了一朵,放在鼻间闻了闻,露出一份笑意。
仇焰见状,不由宠溺地一笑。这个口是心非的凌霜,总对自己养大有意见,原来趁自己不在时悄悄做了采贼。
仇焰不合时宜的一笑令暗香生疑,不由回过头去,这一回头真是又惊又喜!她当即收了剑,刚欲开口唤凌霜,忽然双臂一麻,仇焰已经将她的双手反束!暗香当即一记反腿踢袭了过去!仇焰虽然无心江湖,但一身武功却没有退步半分,一记腿勾反锁顿时令暗香跪下身来!
“你!”暗香气得浑身颤抖:“你为何会在这里?!你是为教主而来吗?!你害他害得还不够吗?!”
仇焰苦涩一笑:“暗香姑娘,我对你动手只是万不得已……凌霜已经不再是昔日的凌霜,你若是为玉莲教而来,我求你放过他……”
“少在我面前假惺惺!不要当我不知道!你跟那个九皇子是故意欺骗教主!事后教主下落不明,我苦苦寻找了两年才来到这里!没想到你这个贼人竟比我快了一步!可恨!”
“暗香姑娘……我……现在跟凌霜住在一起……”
“什么?!”暗香的愕然可想而,知:“他居然原谅你了?!”
“不……”仇焰悲戚一笑:“他的眼睛看不到了……”
暗香微微一颤,但随即更加愤恨地瞪向仇焰:“你的嗓音是为此而变?你知他看不到所以故意变了嗓音接近他?你又骗他?!”
“不是!”
但是又气又怒的暗香已经疯了一般奋力一挣!仇焰生恐再用力会伤了她的双臂,急忙松开手。暗香当即飞扑上前,数记手刀如蛇追尾般紧逼仇焰要害!仇焰不愿伤她,却又摆脱不开,一时僵持住,只能屡屡后退,但暗香依然步步相逼,令仇焰不敢大意半分。
“暗香!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现在我是真心悔过!凌霜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让我好好补偿他吧!”
“鬼才信你!”
暗香自从得知教主甘受教规之刑也要相守的仇焰竟真是朝廷的一个圈套时便恨他入骨!此时此刻,又见他再度出现在凌霜身旁,怎能不急?恨不得将他当场手刃!
几个来回之后,一直斟酌力道不敢出手的仇焰渐渐感觉不支,偏偏此时凌霜又再度走了出来,带有几分困惑地唤道:“言悔?是你回来了吗?我好像听到你声音。”
仇焰急忙收掌,因为在凌霜的心中,言悔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平常人!若让他听出武功套路,无疑会曝露自己的身份!
谁知暗香却趁机一掌劈去,正中前胸!仇焰顿觉眼前一黑,单膝跪地,口中溢出鲜血。
“是谁?”凌霜听出不对劲,紧张起来。
“教主!”
暗香激动地叫了一声,凌霜怔了一下,随即又惊又喜:“暗香?是你吗?”
暗香见凌霜伸出手,但两眼却没有焦距时,眼眶一热,险些哭出声来。她抓住凌霜的手,却也看清凌霜被毁的半边脸,愣了愣,顿时火冒三丈:“教主!您怎么会跟他这种人住在一起?!”
“你说谁?”凌霜有些困惑。
“奴婢是说……”
暗香忽然看到仇焰面向她拼命的磕头,满眼的哀求,不住地摇着头,那仿佛崩溃般拼命求救的神情令暗香不由迷惑起来。
那是擅长伪装的仇焰又一的演技吗?他好像是真的怕我说出实情,甚至不惜下跪……他与教主在一起了两年吗?还是……
“暗香?”
“奴婢是说……您怎么会跟那么丑的人住在一起……”
暗香不动声色地转了口风,仇焰这才松了一口气,感恩戴德地一磕头。
暗香的表情微微松动。
“丑?”凌霜愣了愣,笑了起来:“你是说言悔吗?我倒不知道原来他长得丑。你什么时候见他了?”
暗香看了仇焰一眼。仇焰还是拼命摇头,暗香皱皱眉:“他出去的时候奴婢看到了。”
“原来如此……”凌霜淡淡一笑:“言悔人还算好,至少,目前为止,他没有害我……”
暗香蓦然抬头,两眼中涌起恨意,大声道:“教主!若您再遇上金焰那个狗贼!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令凌霜一愣,却也令仇焰心如刀绞。
“只要教主一句话!暗香即刻将那狗贼的首级呈上!”暗香瞪着仇焰,手中的剑已经紧握。
凌霜轻笑:“我已经不是教主了,你也不要再奴婢、教主地唤了,唤我凌霜就是了。”
“教主!”暗香急得跺跺脚:“不论如何,您永远是暗香心目中的教主!”
语毕,暗香面向仇焰,一步、一步走了过去,阴森森地说:“所以,教主的仇人,我暗香便是追杀到天涯海角,也绝不会放过!”
仇焰看看凌霜,再看看暗香手中长剑映射的寒光,目光却异常平静。
该来的……总会来……
暗香扬起长剑,眼见便要落下,凌霜蓦然开口:“暗香,我不想杀他……”
“教主?!”
暗香惊愕地看向凌霜,已经认命闭眼的仇焰也再度睁开双眼,同样愕然地看向凌霜。
“难道血海仇就不报了吗?他设计您由高高在上的教主沦为如此境地!他勾结朝廷灭我玉莲教!您可知教内的兄弟姐妹们这些年过得多么艰辛困苦吗?我们亡命天涯、流尽血泪,全都是为了等您振臂高呼,风云再起!这么多人的皿海仇,教主,不能不报啊!”
“我不是教主了……玉莲救已与我无关……”凌霜淡淡道:“暗香,你也不要再奔波了,找个好人家嫁了吧。不要再谈什么称霸武林了。人,知足才是福。”
“教主!”暗香恨恨地瞪着仇焰:“那您的仇呢?那人伤您如此之!这份仇岂能不报?!就算不要了他的命,至少也要戳瞎他的双眼!毁了他的脸!断了他的手脚!”
凌霜没有回答,只是忽然问道:“刚才你与谁交手?”
暗香与仇焰同时一惊,凌霜的耳力果然奇佳,虽然判断不出发生了什么,却大体能知刚才的声响是两人交手时互斗的声音。
仇焰焦急地向暗香摇头示意,暗香气恼地瞪着他,后悔最初没有承认是与仇焰交手,弄得此时此刻要不断欺骗教主。
“是一个登徒浪子,奴婢已经教训过他了。”暗香沉着脸说道。
“他为何不吱声?昏过去了吗?”凌霜的口吻平淡。
“嗯。”暗香心不甘情不愿的说,“奴婢一掌把他打昏了。”
“真的?”凌霜好似不信。
暗香咬着牙应道:“自然是真的。”
“那就好……”凌霜忽然微微挑起嘴角,浮现一丝莫名的微笑:“你问我是否恨金焰?我告诉你,我恨。”
仇焰缓缓闭上双眼,已经连呼吸的感觉都忘记了……
为何,要在我觉得可以这样瞒着凌霜渡过一生的时候,上天却要夺走这一切……是觉得我还够了吗?所以,要把这场缘终结吗……
“奴婢就等教主这句话!”
暗香当即提剑,冲着仇焰的咽喉刺去!万念俱灰的仇焰呆呆地看着剑尖逼近,却没有半分逃离的念头。
突然,一股劲风倏然袭来!暗香的剑被这股强劲的掌风改变了方向,正确来说,是暗香整个人都被这股掌风掀起,剑尖当场偏离了方向。暗香在空中打了个转,双腿刚一着地,忽然眼前人影一闪,一记无比熟悉的锁骨手一下子划过她的手臂,扣腕、下压、紧穴,干净利落,暗香什么都没反应过来时剑已脱手,插入了土地之中。
暗香与仇焰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扣着暗香手腕的人――凌霜!
只见凌霜的神情依旧泰然,眼睛也依然没有焦距,但是,却有股暗香与仇焰熟悉的气势从这样的凌霜体内散出!那是只有傲视雄群的霸者才会拥有的独特气质!
当凌霜狼狈地离开玉莲教时,这股气势便从他身上消失了,此时此刻的蓦然涌现,令暗香与仇焰都以为自己陷入梦境之中。
“教主……您的武功……”
暗香张口结舌,当时凌霜被废武功之时,暗香是亲眼目睹,此刻怎么会……
“师傅最后还是顾念了师徒之情,手下留情,有意点错了一个穴道。所以当时只是被化去了大半功力,却没有尽数散去。还有手筋脚筋,其实也只是点到即止。”凌霜淡淡道:“可惜我发现的太晚,没能及时医治,这手脚倒是真的各废一只。”
凌霜微微一笑:“若当日不是被一群市井流氓轻薄调戏,情急之下本能出手,一掌击毙了其中一人的话,只怕我时至今日也想不到铁面无私的师傅会真的放我一马。”
凌霜一顿,又云淡风清地缓缓道:“但仍具武功对于当时已经厌世的我为说,除了自保便再无它用,而且会引来无尽麻烦,所以我把脸毁去,省去了这个最大的麻烦。”
“教主!您可知您口中的言悔是谁!”暗香愤愤道。
仇焰已经不敢再听下去。
“我知道,他便是仇焰……不,真正的名字叫金焰。”
仇焰与暗香全都惊得一颤。
“我亦知刚才与你交手的人,也是他。一个人无论再怎么掩饰,一旦动了武,呼吸吐纳法便会将他暴露出来。”凌霜异常平静地说道,微微地笑了笑。
“教主既然已经知道他是金焰,为何还要阻止奴婢!”暗香叫道。
“暗香,我并不是此刻才知道他是谁,早在最初,我便已经识破他的身份。”
仇焰瞪圆了双眼,凌霜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我就是仇焰??
暗香更是气得浑身颤抖:“那教主为何不杀了这个贼人?!”
“我想过岂止千遍万遍……”凌霜的笑轻柔得好像一片浮羽,轻得落不下痕迹:“他的声音毁了,所以最初我并没有发觉,只觉得这个人有点奇怪,对我太过呵护照顾了……那时只是心中犯疑,提高了警惕,但他并没有任何不轨……”
凌霜轻叹一口气,淡淡道:“他只知我夜夜被噩梦纠缠,却不知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被梦境折磨?他刚来的第一晚,便一直在梦中呼唤我的名字。呵,好像在为我向九皇子求情……也因此,我知道了他便是仇焰。当时太过意外惊慌,一时没想起可以一掌杀了他,结果任我怎样发火捶打,他都不肯离开……”
“难道教主这样就被感动了?!”暗香不相信的大声嚷道。
“不……时至今日,我依然憎恨仇焰。可是,言悔却不论我怎样打骂都万般体贴……我不止一故意用话伤他,更不止一萌发杀意。我明知他心怀愧疚,还故意用我的不幸去折磨他。”
凌霜的眸子平静的看不出一丝波澜:“你知道吗?我好几都险些杀了他,一又一的去杀同一个人。而那个人在扮演的是一个与我无冤无仇的人,每一疯狂的发泄过后,我都会觉得,这一,他该怕了吧?他该走了吧?但是,他却一直留在了我身边……我好多悲痛之时一时忘记而唤他为仇焰,他都会在我耳边说‘凌霜,言悔不会伤你,永远不会’……”
“教主,难道你相信吗?”
暗香被凌霜眸子中的哀伤震撼,气势削弱了许多,她无力地看着她的痴情教主,简直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当然不信,而且以后也不打算相信。”
凌霜开始自嘲地轻笑起来:“我已经把我一生能用的信任都耗尽了,那个人,再也得不到我的丝毫信任。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再相信。哪怕他这样拼命的补偿,我也没有一相信过他的真心。暗香,这两年来我一直在防他,唯一没有警惕的时候,只有我沉睡后。他不会知道,只要他流露出半点会危及我的可疑举动,我都会当场击毙他。”
暗香意外的一怔,仇焰则是无声地抑起头,闭上双眼,悲戚一笑。
原本,我以为可以用另一个身份与凌霜勾织一场梦……结果,这个梦,只有我自己在织……
“那教主干嘛要跟他一起生活!”
暗香已经气得直跳脚,搞不清楚凌霜的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
“我一生都不会再相信那个人,也不会再对他说出半个爱字,但是……”凌霜的神情是早已思熟虑过的人才会露出的坦然:“……暗香,我需要他,需要用他来发泄心中的恨,需要他的悔意来支撑我生存的定义,也需要……他的另一个身份让我独自做一个悄悄的梦……但这,这个梦只属于我自己。”
“什么?”
“暗香,我有一个这一生都再也圆不了的梦。”凌霜的眼中涌出几分落寞:“一个痞痞坏坏却真心爱我的男子,还有一个眼睛看不到的天真少年,在一片宽阔的天地中,养植草,耕种收割。没有江湖,没有恩怨,我们唯一的苦恼就是三餐吃些什么,每天只会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嬉闹不止……”
“教主……”暗香不忍心地唤了一声。
“这个梦,再也不会实现。”
凌霜收起目光中的寂寞,慢慢扬起一丝微笑:“但言悔的出现是另一个契机。他是言悔,不是仇焰。我们没有前尘的恩怨,但他却有拼命补偿的心。他默默付出,我尽情渲泄。我不用担心我的恨令他受到伤害,因为他欠我,所以全部默默承受。
“暗香,如果他是仇焰,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他。但他是言悔,而他有着我梦中那个人的一切,最重要的是,他想弥补的心令他不能背叛我。”
顿了一下,凌霜定定地说:“所以,只要他不先出手,我便不会杀他。他若想离开,我也不会阻止。他想留下,我也不会有异议。你明白吗?暗香,言悔是虚幻的,所以我早已做好破灭的打算,毫不怜惜。但只要这幻象依然存在,我便不会主动去打破它。因此,他还是想补偿的言悔,我还是恨着仇焰的凌霜。”
“我不懂……”
暗香喃喃地摇摇头,她能听出凌霜话语中对仇焰的浓浓羁绊,但她不能理解一份包含了不信任与破灭准备的爱意,会涵含着什么样的眷恋。或许暗香不能明白,但仇焰却意外的明白了,也因此,他竟在此时,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暗香看到仇焰竟在微笑,而那份笑容柔和的令人心动时,她更加困惑了。
不懂,真的不懂,那是怎样的一份情?竟将爱与恨纠葛在一起,将前尘的痛与后生的苦缠绕在一起,在爱恨至极过后的平静中,各自维持着一个以为对方不知道的幻象,各怀心事的再一羁绊到了一起……
“暗香,”凌霜温柔地说,“你现在不会懂的……有一天,你爱过、恨过、痛过之后,便能明白了……但我希望你永远不会懂。”
“教主……”
“你走吧。”
“教主!”暗香蓦然跪下,泪流满面:“若教主放弃玉莲教,那暗香也不再眷恋江湖!只求留在教主身边为奴为婢伺候教主!”
凌霜幽幽地长叹一口气:“好妹子,我这一生只有你这一位红颜知己,我对你说过,此生我已经给了别人,虽然最终无疾而终,可是这份付出的情已经耗尽我的心力,再也收不回来。我知你对我好,所以更不能留你,走吧,不要毁了你我这份情。”
暗香低低地抽泣着,凌霜犹豫一下,最终没有上前安抚。
暗香仿佛流尽了一生的泪水,待她再度抬头时,便已眼中无泪,目光坚定。
暗香冲着凌霜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身,拔剑回鞘,定定地看着仇焰,目露威胁:“教主,若那金焰……不,言悔敢令你有半分伤心,我暗香就算豁出这条命也不会放过他!”
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决然,仇焰知道暗香这席话是说给他听的。于是,他坚定地点点头:我岂能再负凌霜?绝不!
暗香放下心来,因为她能看出仇焰眼中没有半分虚假。她抹去眼角最后一滴泪珠,便昂起头,强忍回头的不舍大步离开。
她的教主已经蜕变成一个她不再熟悉的人。以前的凌霜,是不屑、不善、不愿与人交流的冷淡,那种冷,是一层盔甲,褪去了冰冷,便是温柔的教主凌霜。而现在的凌霜,是看破一切超然于上的淡漠,那么平淡已经渗入骨髓,再也不是大风大浪可以激起波澜的凌霜。
暗香原本是想迎回教主,与分散各地的教徒聚集后东山再起,可是此刻,她好像蓦然失去了目标,不知该做些什么。
迎面走来一对夫妇,二人都有一条残腿,女的挎着一个竹篮,抱着一个一、两岁大的熟睡的孩子,男的扛着锄头,三人组成了一幕温馨的面面。
暗香与他们擦肩而过,忽然脚步一顿,蓦然叫出:“小B?!”
哑嫂愕然回头,看到暗香后,顿时万分惊喜,急忙把孩子递给哑哥,扑上前去紧紧握住了暗香的手,两泪湿润。
暗香怔怔地看着为人妇、为人母的小B,虽然她再也不似身玉莲教时那般丰盈玉润,却全身上下都弥散着浓浓的幸福感。粗布麻衣、不施粉黛却更加彰显出她身为女性天生的美艳,那份美,是从体内散发出来的满足。
暗香看看小B,又看看哑哥――阎霄,阎霄冲她友好地点点头。暗香的目光又落到熟睡的孩子身上,那孩子继承了母亲的娇俏,生得十分可爱。暗香呆呆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忽然一颤,急忙道:“你知道教主也在这边住吗?”
小B点点头,温柔地笑着。
暗香顿时明白了,她也不由微微笑了起来:“你们一直在照顾他吧……”
小B闻言笑着走到阎霄身旁,甜蜜地依偎着他,阎霄的眼神万般怜爱,同样笑得非常知足幸福。暗香笑了,虽然他们不能说话,但是从他们的眼神中,暗香却知道他们要说什么:若无教主当日恩准我们离教,又哪有今日这般幸福?如今教主有难,我们自当万般照应,以报当年之恩。
暗香最后一丝担忧也放了下来,即使那言悔马虎大意照顾不周,与有小B这般心思细腻的人照顾着,就算言悔分身无术力不从心,也有阎霄无偿帮衬着。
教主,不会有事。
而我……也可以放心的走了……
暗香慢慢望向不远奔腾的河水,它们并不知前方是什么,却义无反顾地向前冲着。就如同此刻的自己,不知前方的路应该怎么走,但,还是要走下去。也许,会柳暗明又一村也说不定。
而此刻在另一端,一直呆跪在原地傻笑的仇焰,还沉浸在幸福的悸动之中。因为凌霜新编织的梦中,竟然有他的身影!而只要自己一日不离开,一日不点破,这个梦便会继续,而凌霜,也愿意梦下去!
一想到这里,仇焰几乎要快乐的尖叫起来!
久站不动的凌霜忽然开了口:“她已经走了,你还装?”
仇焰吓了一跳,正想笑着开口,忽觉不对,若凌霜真的识破自己并没有昏迷,还会说这些话吗?再者,他说暗香走了所以不必再装,岂不是他以为暗香在时,自己在“装”?
仇焰狡黠地一笑,悄悄不动声色地躺到地上,一声不响。
凌霜皱了皱眉,手摸索着向前,脚触到仇焰时,才缓缓蹲下身来,轻轻地摸到仇焰的脸上。确认他确实“昏”着,这才微微扬起一丝笑意,轻轻的吐出一口气。
凌霜果然在试我……
仇焰心中好笑,罢了,他虽欺我,我也瞒他,二人半斤对八两,扯平。
不过……没想到,欺瞒,竟也可以这般甜蜜……
凌霜稳了稳情绪,便又换上那副不冷不热的神情。站起身重重一踢仇焰:“睡哪里不好?睡到这里做什么?”
仇焰这才一副恍惚的语调磨磨蹭蹭“醒”过神来:“咦?我怎么睡到这里了?”
“大概坏事做多了,被雷劈晕了吧。”凌霜冷冷道。
“坏事?”仇焰一笑:“你是说这个?”
突然,仇焰一跃而起一下子亲到凌霜嘴上,凌霜呆了半晌,待他意识到那是一个吻时,脸色倏红,又恼又怒。
仇焰倒是干净利落的一下子逃出老远,还得意地大笑:“若多做几件这种坏事,被雷劈死也认了!”
“言悔!”
凌霜愤怒地大喝着,怒气冲冲快步上前。仇焰生怕他被脚下的石子绊倒,最终还是乖乖地奔回来扶住了凌霜,自然被凌霜毫不留情的一阵拳打脚踢。仇焰夸张地连连哀嚎,抱着头拼命求饶,却不躲不闪,而是眼含笑意的看着凌霜气得通红的脸颊。
“你活腻了是不是?!”
“对不起!对不起!”
“滚远点!”
“哎哟!痛痛!”
凌霜,你曾问我是否相信注定的缘分,现在我可以回答你,我信。
当你在月下重挫我,对我充满鄙夷不屑时,便已注定你我此生的纠葛。
当我决定以情诱而与你百般亲近时,便注定了自己也会沦陷其中。
当你为了我舍弃一切大大超出我的预料时,便注定我此生此世再难将你遗忘。
当我落魄逃命跌入河中时,便注定我要再遇你偿还欠你的情谊。
当你我各怀心事却能这般安然相两年后,便注定你我缘分难尽。
当你说出你隐藏的秘密时,便注定我与你今生今世会相伴到老,再难分离。
凌霜,不要否认,这份缘连上天都在努力撮合,注定了你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