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岁月三部曲之一邂逅 BY:猫子
楔子
“啊!快闪开!”
蓦地响起一阵清亮的尖叫声,惊断了清晨马路上和谐而宁静的步调。
无论如何不愿意,在对面那人转过头的瞬间,正骑着脚踏车上学的江未礼,还是来不及煞车而撞上由转角走出来的人。不,不能说是来不及煞车,他早就看见了那个被他撞上的人,是他的煞车突然失灵了,所以错在于自己。
该死,还是来不及!摔得眼冒金星、趴在地上的江未礼在心中嘀咕着。
再沮丧也得面对现实,他只好忍着痛楚爬了起来,却发现对方被撞倒在地,连眼镜也摔破了,他不由得心慌,急忙冲到对方的身边。
“对不起,你没事吧?”蹲在对方身边,他忧心地问。
等痛楚稍稍过去以后,宋嘉延才直视着眼前陌生的脸庞,将蹲在他身边、满脸惊惶的江未礼打量一遍,突然有些好笑的感觉。
“你是不是受伤了?会不会很严重?”对方的沉默,让江未礼更加紧张起来。
他怕是把对方撞傻了。
“如果你问我……”清了清喉咙,伸手碰了碰近在咫尺的稚嫩脸庞,宋嘉延笑道,“我倒觉得你伤得比较严重。”
被撞倒以后,他不过是有些短暂的晕眩,并没有伤得多严重。
反观对方,身上有多明显的擦伤,竟然以为别人伤得比他重。
“啊!”被碰着脸上的擦伤,江未礼痛得瑟缩了一下。或许是过于紧张,他没察觉自己除了手脚的擦伤以外,连脸孔也未能幸免,被人碰着了伤口才晓得痛。
“我没事。”捡起散落身旁的书籍,宋嘉延从地上起身,以平静的口吻提醒,“伤口不理会感染破伤风,你最好去看看医生。”
他那辆几乎解体的脚踏车看来也得送去整修了。
“我害你的眼镜摔破了,该怎么赔偿你?”发现对方准备离开,江未礼急忙跟着站起来。就算对方没有受伤,但他的眼镜因此破掉还是不争的事实。
人家即使没怪他,他仍必须负起责任。
“撞到我的人是你,所以算了。”拍着身上的灰尘,宋嘉延摇头朝他宽容一笑。会如此坦承错误的人不多了,让他觉得江未礼老实得十分可爱。
“呃?我认识你吗?”江未礼有些错愕。
不是认识的人,对方没有任何理由不和他计较是不?说来奇怪,莫名其妙被撞了,他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生气,还反过来关心他这个把他撞倒的肇事者。
就算没受伤,脾气未免也好过头了吧!
“不,是因为你很可爱。”眸光微闪,宋嘉延淡淡地笑着,他瞥了他身上的国中制服一眼,要一个国中生赔偿几千块钱的眼镜,显然是笔过大的数目。刚刚近距离瞧了几眼,这个小男生有双浅褐色的瞳眸,就像晶亮的玻璃珠一样漂亮,说他可爱并不为过。
对于可爱的人,他总是特别宽容。
带些“痛”的相逢,何尝不是一场美丽的邂逅。
还来不及反应,江未礼的脸颊已然潮红,对于突如其来的恭维有些消化不良,只能呐呐地道:“但……呃……没了眼镜很不方便吧?”
从来没让男生说过他可爱,此时的他尴尬得不知如何自。
“放心,我的度数只有两百多,少了眼镜还不碍事。”宋嘉延笑着,要他放宽心。
视线有些模糊,至少路还看得见就是了。

“可是我还是应该……”应该负起脚踏车煞车失灵的责任!
“我有预感,我们会再见面的。”他突然举手抵住江未礼正说话的唇,止住了他的话。宋嘉延仿佛预言大师,他笑道,“到时,再让你好好陪罪吧!”
不过几秒钟,江未礼原本涨红的脸庞,又加了几分艳丽的颜色。
为了避免迟到,宋嘉延踌躇了一会儿,还是留下了发愣的江未礼转身离去。
真要追根究底,让他在意的绝不是那模糊的视力。他下意识的看着沾染了他的温热的手指。
“你,别忘了去看医生!”
走了些距离,他突然停下犹豫的脚步回头,对着还呆在原地的江末礼喊道。见他点了点头,宋嘉延方才满意的笑了,再度转身离去。
直到他的背影全然消失,目送他远去的江未礼才回过神来。
啊!好痛……刚回神,所有的痛觉便纷纷回笼,让他疼得龇牙咧嘴,皱紧眉头。
那些被他忽视已久的痛觉,仿佛刻意加倍发出感应,好讨回之前被他遗忘的时间。忍着痛,瞥向还横尸于地的脚踏车,江未礼忍不住重重叹了回气。修脚踏车的钱该怎么跟老妈要?老妈早上才说过,这个月家里已经入不敷出,要大家共体时艰、开始节约呢!
啧,看来脚踏车只好自己修修看了。
话说回来,那副被压坏的眼镜……他真的不用赔偿吗?老妈说做人要有骨气,他要是让她知道他弄坏别人的东西没赔,肯定会训他一顿的!从脖子延烧到耳根的热度持续蔓延,江未礼的视线离开脚踏车转回前方,一个劲儿的盯着早已失去他人影的长长马路。
心中似有莫名的东西在鼓噪着,但这并不在他能理解的逻辑范围内。
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好快、好快……
脸上的热潮,久久不退。
1
糟,要迟到了!
快、快点、再快点――该死!他不能在高中的开学典礼上迟到!压低身体努力踩着脚踏车踏板往前的江未礼不停告诉自己,绝不能在今天迟到。
人家不是常说吗?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他怎么能允许他崭新的高中生活还没开始,就先因为老妈忘了叫他起床而先失败了一半?开什么鬼玩笑,全勤奖在开学头一天就飞走也就罢了,他不敢想同学们嘲笑的眼神会让人有多难堪!人生重要的新阶段,谁能忍受被这样触霉头?
踩呀,踩呀,他拼命踩――非赶上不可!
赶上他即将展开的青春岁月……
“同学,搭个顺风车吧!”
不知哪来的家伙,突然从后头跳上江未礼的脚踏车。突来的重量,让江未礼踩动踏板的双脚感到吃力,脚踏车不胜负荷地左右摇晃了一下,还好勉强稳住继续前进的车轮。
“快迟到了,别停下来!”感觉到江未礼似乎想煞车,后头的人立即喝道。
对方半命令的威胁口吻,多少吓着了江未礼。
连对方是谁都不晓得,他还是无可奈何地载着陌生人,更加吃力的踩着踏板前进。他知道自己快迟到了,偏又莫名其妙多个沉重的负担,要迟到岂不更加容易。后头这家伙说不定是那种会勒索学生的坏学生,没弄清楚随便惹毛了准没好事。
唉,今天是走什么运,倒霉透了!
“你不能再骑快点吗?”后头的人向他吆喝道。
如果不是载个重死人的家伙,他当然可以骑快点!江未礼不由得心生诅咒,在心底哀悼快要赶不上的开学典礼,忍不住怨恨后面莫名其妙跳上车来的瘟神。

卖力往前踩,汗水一颗颗冒了出来,使尽吃奶力气的江未礼已经喘个不停。
该死的学校到底快到了没有,他都快累死了!
“快点,打钟了!”不见车速加快,一听见远校钟已响,那人又喊。
要快点,不会自己来骑?连反驳对方的力气都没有,江未礼还是只能暗自怒骂。
要不是母亲三令五申要他离坏学生远点,千万不可以随便和这种人杠上,他说不定就摔车和对方干上一架了。
可恨!果然坏的开始,就是失败的一半。
快累毙了!好不容易到达校门口,气喘吁吁的江未礼趴在脚踏车上,有点喘不过气来。流了一身的汗,让他口干舌燥。
“谢了。”
搭顺风车的人跳下脚踏车,猛然在他背上用力拍下去,丢,一句话就跑进学校,让来不及抬头的江未礼没机会看清楚他的模样,只能目送着他高大的背影离去。
下一秒,他想起自己没有时间发呆,立刻朝学校停车场而去。
那家伙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他还要去停脚踏车呢!
该死!真的赶不上开学典礼了。
???
就算是以最不明显的姿势,沿着边往自个儿的班级移动,经过班级和班级之间时,多少还是会引起注目,江未礼只得在师长和学生的侧目中,带着尴尬的神情走过。几分钟的时间,对此刻的江未礼而言,仿佛拉长成了难熬的几十分钟。
讲台上的老校长一边说话,一边却直瞪得他胃痛。
“你还真有种呢,开学典礼就明目张胆的迟到。”
等到他好不容易走到班上自己的位子,邵彤就摸到了他后头,朝他低声地说着佩服的话。开学典礼的仪式都差不多要结束了,换作他可能宁可不来,也不愿意招惹眼人的注目。
又不是想当名人,干嘛出这种风头?
“别糗我了。”努力回避班导的视线,江未礼几近耳语的把声音压到最低,用眼神暗示打小认识的同伴,他可不想再让显然备觉难堪的班导师丢来更多白眼。
迟到还说话,岂不是公然挑战师长权威?
收到暗示,邵彤做了个鬼脸,还偷观着班导难看的脸色。
看来他待会儿肯定会被班导留下来训话。
在老校长结束冗长的致词,各级师长也发表完训话之后,邵彤突然撞了撞江未礼的手肘,低声问道:“未礼,你觉不觉得学生会会长长得好秀气?”
入学之前,他就听说过平高学生会会长的盛名,确实百闻不如一见。
平高学生会长之所以盛名远播,倒不是因为外貌有多秀气漂亮,而是他几乎全能的表现相当优异,常代表平高于校际和县内比赛,各项优胜的奖牌奖状多不胜数。
所谓的资优学生,大概就是指台上那种人吧!
被他轻撞,江未礼才抬头注意刚上台、正准备说话的学生会会长。
说实话……学生会长给他的感觉,并非他想象中那戴副厚重眼镜、聪明绝顶却有些古板味道的模样。一如邵彤所言,学生会长的确长得相当清秀,气质温和而少了份盛气凌人的感觉,完全没有印象里自傲、高人一等、充满企图心的形象。
不过,学生会长看上去教养良好,大概是出自富贾名门之家吧。
“未礼,你不觉得学生会长真的过于秀气、好看了吗?”不见他有反应,忍到开学典礼结束之后,邵彤不死心地追问着。

“拜托,学生会长再好看还不都是男的!”江未礼转过头,好笑地看着从小到大的死党。
说起来,他和邵彤之间的缘分也真算得上孽缘了。
两家不过相隔几条巷子也就算了,从幼稚园开始同班,他们竟然到了高中还不曾分开过,足足当了将近十二年的同班同学。住得近,他们都常往对方的家跑,熟到对方父母也彼此串起门子,像是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儿子,天天比较两个孩子的优缺点。
两家母亲就常说,要不是两个孩子都是男生,就可以等着成为亲家。
虽然江家有四个儿子,但看着别人家的小孩长大仍是他们的父母彼此心照不宣的小小乐趣。就算他们彼此交换,到对方的家里当儿子,相信两家的父母都不会反对。反正,他们自小到大从对方家里出门上学的数,早已多到让两家父母见怪不怪的地步。
就当多了个家人,两家人都习惯得很。
“那又怎么样?”邵彤一脸懵懂。
扬起眉,江未礼索性直说:“这里又不是和尚学校,整个礼堂里还有那么多女生,你光注意男生干嘛?”反正他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没有不能直截了当说的事。说穿了,再毒的话也难以动摇两个人历久弥坚的死党情谊。
如果随便两句话能打坏交情,他们就不是哥儿们了。
“注意男生又不犯法,全校的学生又只有学生会长上台说话,谁不会先注意到他?”听见江未礼亏人的话,邵彤忍不住槌了他的肩侧。
“那也不用一个劲儿的夸他秀气好看,他又不是你喜欢的女人类型。”学生会长的身材虽不属于高大健硕,但还不是那种男生女相的类型,说他秀气得像女人倒也有些夸张。眸一转,江未礼没给邵彤插话的空间,他调侃道:“再说,要比秀气,你也没输学生会长多少。”
在他眼中,眉清目秀,极具长辈缘,常有桃缠身的邵彤,外貌是很秀气好看没错。
长相不怎么样的话,邵彤也不会从七岁起便开始躲女人。
有时候,出色的容貌等于麻烦,未必能为一个人带来好运。
“别胡说八道了,损我也要有个限度,别人听见还以为我在臭屁什么。”愣了一下,邵彤似乎微微红了脸。
“事实就是事实,谁胡说八道了?”江未礼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他忽然想到因为迟到,班导要他回家前去办公室报到的事。他叹口气挥了挥手,“不跟你说了,我要去班导那里报到,也不知道要精神训话多久,我看你就先回家去吧。”
除了住在对方家过夜的时候以外,他们没有每天一起上学的习惯!不过,只要没有其他的约会或事情,倒是常常因为顺路一起回家,偶尔也顺路回到对方的家里去。
同情归同情,邵彤还是朝江未礼挥了挥手,理所当然地选择回家。
有些事,是习惯也是默契。
???
唉,真想哀悼他的方向感。
虽然因为新生训练在正式开学之前来过学校好几天,然而,江未礼对于广阔的学校显然还是相当陌生,有些搞不清楚东南西北。
找了几条可能的方向,踏过许多笔直又直角转弯的走廊,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今天到不到得了教职员办公室。
不可否认,他迷路了。
早知道就应该要邵彤先带他去找老师,再让邵彤回家。此刻责怪自己的笨脑袋已经来不及了,他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叹气后悔一番。开学典礼结束之后,空荡荡的学校没几个人留下来,让他连问路的机会都没有。
再怎么无奈,江未礼还是得边找人问路,边找教职员办公室。
“咦,保健室?说不定保健老师还在,或是有其他学生留在里头……进去看看好了。”这会儿,他莫名其妙走到写着“保健室”的木牌下面,江未礼仰头盯着保健室的牌子暗忖着。
“对不起,请问有人在吗?”
敲了门之后,他直接走进保健室里,来不及回避即撞见了不该见的画面――一个男生以极其暧昧的姿势压在另一个衬衫凌乱、几近半裸的男生身上,正俯吻着对方。从没看过这种异色画面,江未礼因而愣住,傻傻地瞪着那两人。
“谁?”

听见声响,床上的两人立即分开,愕然望向不识相的闯入者。
照理说,这个时间的保健室应该不会有人来。
“对不起……我在找教职员办公室……”被那两人一看,江未礼当场尴尬得涨红了脸庞,僵硬的双脚本能地直往后退,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企图逃跑。
从制服看来,他们两个都是平高的学生,而且还是高年级学长。
才刚开学,他怎么会如此倒霉?
开学典礼迟到也就罢了,还闯入高年级学长的诡异世界里,看见不该看的秘密。一开学就惹毛高年级学长,往后还能有安宁的日子过才有鬼。
“这里是保健室。”口气中不乏嘲弄,苗继斌只是地望着江未礼。他本来愤怒的神色,在看清楚闯入者的脸以后,瞬间化成莫测高的表情。
世界小,学校更小。
“原来是头迷路的小羔羊。”
沈璋彬失笑地摇头,缓缓扣上衬衫钮扣。好事被打扰,看苗继斌的表情也知道他没了兴致,没做完的事只好改天再做。
倒是相较于以往,苗继斌平静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要是平常的他,早揪起对方的领子,直接拎着人把对方丢出保健室之外。
“呃……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们。”江未礼有些手足无措,退到了门边。该脸红的人没脸红,他这个不该脸红的人却脸红了。从他们接吻被人看见,仿佛没啥大不了的反应看来,两个男生大方得让人无法相信。
他不是不晓得世界上有所谓的“同性恋”,但这却是他第一亲眼看见真人实事,撞见两个大男生抱在一起接吻。就算是他大惊小怪好了,还是无法掩饰被吓到的事实。对他而言,的确是开错门,窥见了另一个不该窥见的世界。
所以――还是快闪人吧!
“你以为你能就这么走了?”苗继斌瞥见他的动作,以极快的速度挡住了保健室的出口。他勾起嘴角,以诡异的眼神锁住江未礼的脸,露出不可能轻易放行的表情。他的世界里,没有想来就来、想走就可以走的人。
他闯了进来,能否离开得获得他同意才行!能拍拍屁股、想走就能走的人,只有他自己而已。
他该不会……准备杀人灭口吧?纵使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对上苗继斌诡异得可怕的眼神,江未礼还是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急忙保证:“放过我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虽然这两个外貌颇佳的学长,看起来不像是那种激动疯狂的人,可是,有些时候外表确能唬住人,用外貌去评断对方是不是好人,的确是过于肤浅愚昧。
刚整理好衣服的沈璋彬噗咦一声笑了出来。
呵,看样子继斌吓到小朋友了。不笑的时候,他实在很像脾气颇坏的人,难怪小朋友会有神经兮兮的反应,一副迫不及待离开、好赶快解脱的模样。仔细一看,小家伙的“质感”不错,有些青涩,但还挺可爱的呢。
再过了两三年,这个小家伙肯定大有可为吧。真让人有点期待他的蜕变。
苗继斌扬眉,瞄了兀自沉思起来的沈璋彬一眼,依旧神色镇定地对江未礼道:“话谁都会说,不负责任的谎人人会撒,口头上的保证没有任何意义。”
“那……怎么办?”江未礼直冒冷汗。
不会真的打算宰了他吧?要是莫名其妙送掉小命,他见了阎王绝对要大声喊冤!大门被凶神恶煞堵住,不管怎么看,他发现自己真的是无路可逃。
何况对方有两个人,反抗也没多少胜算哪!
“你说怎么办?”
虽然他问着不远的沈璋彬,苗继斌锁住江未礼不放的阴沉眼眸,却直直盯着他的脸动也没动过,好像随时准备要吃掉他似的。
江未礼被他看得心慌意乱。
可恶,胃都痛起来了。江未礼直被他眸中刺人的寒光惊得胆战心惊。纷乱的思绪中,他仍不由得想,像这种俊酷有型的男生,绝对是很多女学生崇拜心仪的对象吧。要是他是同性恋的事传了出去,天知道会有多少女生伤心。

真是不应该呀!
“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难道我还能左右你的决定吗?”答案只有两个字――不能。沈璋彬有些似笑非笑地自嘲。
苗继斌是个自我意识强烈的人。他从不公开他俩的关系,自然是因为他并不认为有必要为了他公开这段交往。对他来说,他并没有那么重要,不重要的人,如何左右苗继斌这种向来目空一切的人?他早劝自己别傻了。
能继续留在他身边,是他目前仅有的愿望。
只恐怕……小小的愿望亦将不保。
???
“看来,只好让你成为我们的一份子。”
对沈璋彬的自嘲不以为意,苗继斌的双脚突然往前跨一大步,举手勾起江未礼的下颚,脸瞬间贴近他的脸,近距离直视着他透露着仓皇神色的双眸。
他的意图昭然若揭。
要他也变成同性恋?“不!我不要,”江未礼心下一凛,猛然甩开苗继斌的掌控,“我对男人没有兴趣,不想成为你们的一份子!”
谁都好,快来个人救他吧!
还不知道对方到底准备对他做些什么,可是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心脏怦怦狂跳着,胆汁胃液都快从嘴里冒出来,让他紧张难受得要命。太紧张不是好事,容易失去思考分析的能力,可是他就是镇定不下来。
“到了这种地步,你以为你能说不?”苗继斌抓住他的手臂,眸中染上邪肆光芒。
掀了牌,游戏才要开始而已呢!
“放开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江未礼徒劳无功,但还是想扯回手。
只不过不是他没用,而是苗继斌的力气大得吓人。
长这么大,他终于明白什么叫作“无力感”。身为弱者,好像就是脱离不了可怜兮兮、被人随意玩弄的命运,可怜毙了。生平头一回,他怨叹要是自己是女人就好了,既然两个学长是同性恋,如果他是女生,至少可以不用担心被侵犯。
“我想做什么,你马上就会知道了。”苗继斌牢牢抓着手中的猎物,朝沈璋彬使了个眼色。
沈璋彬似乎有所犹豫,但还是走上前,顺从他的暗示,把江未礼的双手反剪在后。
有些事是不得不改变了。沈璋彬不由得暗叹。
“放开我!我都说对不起了,你们还想怎么样?”他扭身挣扎,被沈璋彬从后头抓住双手的江未礼,恐惧地看着正前方一脸诡异神色的苗继斌。
老天!他不会被两个同性恋学长强暴吧?被女人非礼也就算了,可是他们是男生啊,要他被男人强暴,不如死了比较快!他们此刻的言行举止,怎么看都很像准备对他做出超乎常理的坏事,让他忍不住心慌而胡思乱想起来。
“这不就告诉你了吗?”苗继斌挑起他倔强的下颚,露出笑容缓缓向前倾。
不出江未礼所料――他被吻了。
被抓住双手,脸色青白的他只能瞪大双眼,脑中一片空白,承受躲不掉的厄运。也许打击真的太大了,让他的手脚有些虚软,连挣扎的力气都减弱下来。
男……男生……他真的被男生吻了?
一瞬间,他好希望这是梦。
因为现实太恐怖了。

2
保健室的门被推开了。
“好热闹,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走进气氛诡谲的保健室,宋嘉延望着突然分开的三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只是浅笑地问着。啧,来错了时间。
他并不想多管闲事。
“我……”江未礼想求救,但才刚开口就被苗继斌从后头掩住嘴。
“没什么,只是在和新生做些情感交流,方便日后相。”沈璋彬眼神一扫,回以笑容,很有默契地抢着话。“对了,你来保健室有事吗?”宋嘉延小有名声,所以他和苗继斌都认得,也就有份不想将他牵扯进来的默契。
听说他不难相,但看来是今人难以捉摸的类型。
“找苗桑,看来是不在。”仿佛没见着江未礼被捂住嘴,宋嘉延还是温和地笑着。不用多加解释,苗桑当然是指保健老师――苗乙钧,苗桑只是学生们对他的昵称。
眼前这两个人他认得,就在隔壁班,都是3B的学生。
“苗桑有事,中午就回家去了。”沈璋彬了解地点头,依旧冷静回答。
生怕宋嘉延走掉,被人掩住嘴的江未礼不断地挣扎,试着发出求救的声音。虽然知道他念这所高中,可是他从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到他,心中五味杂陈却也只能仰赖他伸出援手了。唉,难道他选择这所高中是个错误?如此难堪的重逢,不要也罢。
原本的期待,此刻已渐渐化为乌有。
从宋嘉延的表情来看,似乎是不记得他了,说得也是啦,不过是一面之缘,谁有义务必须记住他呢?只有他像个天真的傻蛋,竟为这个莫名其妙的理由报考这所高中。
唉,好想一头钻进地洞里,不然死了算了。
“哦,这样啊。”眼神瞟向像受困的小动物、正努力发出呜呜声求救的江未礼,宋嘉延还是觉得见死不救很残忍,对苗继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苗同学,不介意给他一点空气吧,我看他再一会儿就要断气了。”
既然认得,他就不打算掩饰自己知道他们的身份。
“你打算多管闲事?”放下手,苗继斌紧揽着江未礼,直视着宋嘉延问。
事实上,跟外校不良学生打架出了名,学校里的坏学生亦有所忌讳地对他敬而远之,平成高中里敢公然向他挑衅,管他闲事的人不多――尤其是知道他是谁的人。
伸出手指头算算,他还数不出一个敢向他挑衅的人来。
“他是我的朋友,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闷死,这样是不道德的。”耸耸肩,宋嘉延煞有其事地瞥着愣住的江未礼,发出身不由己的感叹。
他直视苗继斌的眼中有着不受恐吓、非管不可的坚定。
他的眼眸坚定得足以让苗继斌认为他确实认识眼前被他逮住的江未礼,他不可能置江未礼的死活于不顾。外表一派斯文是回事,他倒是不畏强权的类型。
江未礼愣得忘了反应,没想到宋嘉延会记得他这个人。
一阵阵热潮涌上心头,忘了境依然危险的江未礼觉得好感动,庆幸自己的选择还是对的。总算没枉费自己为了他报考平成高中,特地来念这所学校的意义啊。
他们认识!苗继斌和沈璋彬交换眼色,突然松开了揽住江未礼的大手。“记住,事情不是这样结束了。”在他耳边留下一句让他胆战心惊的低喃,他旋即跨步朝外走。
没必要,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要玩,往后的日子还长呢。
???
等到那两人离开,宋嘉延朝江未礼问道:“你没被怎样吧?”闲事都管了,不关心一下也没道理,所以他才顺口问问,没其他的意思。
江未礼勉为其难地摇头,生嫩的脸庞老实地红了起来。
老天,要他怎么承认?他竟然被个男生吻了……还是在这个人的面前。就算只有几秒钟,用长达十几年的生命换算,或许是短得微不足道,但他仍无法将那几秒轻易抹去。即使仅仅是几秒钟,被男生强吻的震撼却非同小可。

期待了大半年,见到宋嘉延的惊喜却还是无法掩盖他神色中所透露出的震撼。
“没事就好,这里气氛不好,我们还是去外头透透气吧。”心底大略有个底,宋嘉延朝他俏皮地眨了下眼,便直接转身走出保健室。
既然苗乙钧不在,就没有必要在这里多做逗留。
狭小的保健室里头,还残留几分危险的气息,压迫得让人有些不自在。
长长的走廊上空无一人,宽敞的感觉却让人心头蓦地放松。
“我很高兴你还记得我。”离开保健室,四下张望没看见苗继斌他们两人的身影,江未礼总算安心不少,走在宋嘉延后头鼓起勇气开口。
记得他说过:“我有预感,我们会再见面。到时再让你好好陪罪吧!”所以查出他所穿的是哪所高中的制服以后,江未礼就一直努力让那个“预感”成真。
考进平城高中,是他实践的第一步,只是重逢的方式不如他想象。
不管费多少时间都好,他一直期待着念同所高中之后,能和宋嘉延在某条走廊偶然擦身而过,再同时回头看向彼此的那种……有些戏剧化却感人的画面。
想起来有点蠢,可是总比现实里重逢的情况美好吧?
咦,他认识这个新生吗?刚刚对着那两人说他是朋友,不过是帮他脱险的权宜之计。伤脑筋了,他们是在哪儿认识的?思绪飞快运转,宋嘉延悄悄把江未礼从头打量到脚,试图挖掘出回忆库里的资料。
漆黑莹亮的眼,无邪的清纯长相……很可爱的男生,见过不该完全没印象吧?微微挑起眉,他藏住心底的讶异,没有说话。望着对方明澈的黑眸中笃定他们彼此认识、充满纯然信任的光芒。有一瞬间,宋嘉延的心跳快了一拍,觉得认不认识似乎都无所谓了。
既然他说他们认识,就当认识吧。
拆了小家伙的台,只会让他感到失望难堪,何必呢。
对可爱的人,他总是少了点免疫力。
“你配了新眼镜,很好看。”江未礼被看得心慌,但还是展露笑脸。
“你怎么……”他怎么知道他配了副新眼镜?
说新也不算太新,他戴这副眼镜好歹快半年多了,不过,原来那副眼镜戴了近三年,相较起来算是元老了。这副眼镜和旧的那副款式相同,并没有人注意到他换了新眼镜,所以江未礼的话才会让他感到讶异。
等等!这个小家伙该不会……是那个小家伙?
啊!就是他了――
是那个骑脚踏车撞上他,害他跌破眼镜的小家伙!原来如此,难怪有点眼熟。恍然大悟之后,宋嘉延真为这样的重逢感到意外。那天摔破眼镜,所以视线多少有些模糊,虽觉得那个国中生应该长得颇为可爱,但还是无法将他的模样牢牢记住。
两百多度的近视,让他脑海里对他的印象有些模糊。
“什么?”宋嘉延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江未礼有些摸不着头绪。
“没记错的话,离那时候半年有了吧?”
宋嘉延没说出并没马上认出他的事,只缓缓露出真心的笑容。“那时你还是国中生呢,没想到你会成了我学弟,真巧。”
“才不是巧……”江未礼冲口而出又倏地闭上嘴。
承认某些事还是会让人困窘。
说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如此坚持、想再见他一面的期盼从何而来。那天过后,他想进平成高中的决心再也不曾动摇,坚决到父母都感到莫名其妙。读私立的平成高中,超出了他的能力和家里的负荷,他依旧不改上平成高中的决心。
事实证明,他的坚持的确让成绩突飞猛进,父母也就成全了他的希望。
“你特地来找我的吗?”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宋嘉延露出淡淡的笑容,以受宠若惊的口吻笑谵道:“我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能让只有一面之缘的你为了我选择这所学校呢!看来学校应该付我一点招收新生的费用才对。”

来找他无所谓,为了他来念这所高中,不免让他对自己的魅力重新评估。
听到有人这么重视自己,心底难免有些感动。不是每个人撞上你之后,都会为了见你去读相同的学校。
大学部的门槛并不特别高,以升学主义挂帅的平成高中是县内数一数二的私立高中,对学生的要求杂,学费亦贵,可没那么容易说念就念。说起来简单,但除非他原本就家境好、成绩好,才能另当别论。
“那是因为我觉得……还是应该赔偿你的眼镜。”江未礼支支吾吾的,有些脸红,突然觉得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说出来让人别扭。
“我说过不用赔了,你忘了吗?”宋嘉延失笑,因他的纯真。
没听过有人追着要付赔偿费的,至少他没遇过,这小家伙还是第一个。不过,既然半年前没要求过赔偿,他也不会在半年之后要求。
不过,第二见面,对他又加几分欣赏倒是真心话。
“但是你也说过,再见面的时候,我可以向你陪罪。”江未礼急切地表明赔偿的意愿。为了这一天,他几乎省下整整半年的雩用钱。
邵彤也曾说过,他的做法跟个呆子没两样,他还是想这么做。
“你为什么如此执着?”宋嘉延有些好奇起来。
“我……”张口欲言,江未礼又尴尬地摇头,老实承认,“我不知道。”说简单点,就是他忘不了宋嘉延这个人,总觉得没负起责任,心头老是有石头悬着。
或许,是他不喜欢欠了人家的感觉。
“不知道?”宋嘉延摇摇头,放弃追根究柢。
他瞄了一眼手表,好笑地道!“好吧,如果真的非要赔偿你才能心安,我会给你机会的。我是3A的宋嘉延,也是陶艺美术社的社长,休息时间大多泡在社团里,有空你可以来3A或社团找我。”
他实在可爱。宋嘉延失笑,他的心竟有莫名的悸动。
今年,他多了个耿直可爱的学弟哪!
???
刚开学,整个学校里都热闹非凡。
拿了几张社团招生宣传单的邵彤,大老远就看见江未礼。朝他挥手跑去,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一脸兴致勃勃地问:“好样的,听说你昨天放了老师鸽子?”
刚开学,还没和老师混熟,敢这么做的人可不多呢!
“什么好样的,幸灾乐祸也别那么明显。”刚被老师训完,江未礼的心情很差。
听邵彤兴奋的口气,连他那欠扁的表情都不用瞧,就知道他在幸灾乐祸。管他是几年的青梅竹马、同学兼死党,他现在没被人消遣的度量。
老师根本不相信他昨天迷路了。
是啊,换作他是老师,恐怕也不会相信学生这么荒谬的理由。迷路总有问到路的时候,后来宋嘉延为他指了方向,虽然他总算找到教职员办公室,老师却走了。迟到那么久,教他如何解释保健室里发生的事,接受老师异样的眼光。
“我哪有幸灾乐祸,你这样冤枉好朋友很不道德喔!”他一手搭上江未礼僵硬的肩膀,另一手还拿着传单作势煽着凉风。
“我认识你几年了?”江未礼睨了他一眼,从鼻孔里哼出气来。
“干嘛?数也数不清了,干嘛费神去数。”邵彤理直气壮,话倒是接得很顺口。
话说回来,他们到底一起吵吵闹闹、在对方家里互相嬉闹,一眨眼厮混几年了啊?
“是呀,数也数不清了,我还会冤枉你吗?”江未礼凉凉地嘲弄,凭彼此多年的交情,岂会猜不透对方的心思。何况,邵彤根本藏不住,要看穿大容易了。
见他脸色难看,不安慰一下就算了,幸灾乐祸未免有点过份。

真是损友一个。
“呵呵。”邵彤怪里怪气地笑着,企图粉饰太平。眼神转向别,搭着江未礼肩膀的手拍了拍他的背道,“好歹我昨天也关照过你家,在你家当了一晚的孝子,没让江伯伯江伯母太寂寞,你也该感激一下,别和我太计较吧。”昨天回到家,发现父母不在,他就上江家小坐一会儿。
“你说得好像我昨晚死了,今早才又复活一样。”江未礼睨着他,一脸不以为然。
啐!啥叫作替他当了一晚的孝子?
他不过绕去书局晚点回家,晚饭就让人代劳吞了去,竟然还要他懂得感激?分明是强人所难。当他回到家,老妈只说邵彤吃掉他的晚饭以后,等不到他就先回家去了。虽说哥俩好不分你家还是我家,但有时候他真怀疑爸妈可能忘了谁才是他们的儿子。
昨晚,老妈不就用泡面打发了他这个亲生儿子?
这个家伙,要去他家也不早点说!早知道邵彤昨晚要到他家去混,就不让他留下自己先走了,那就不可能莫名其妙被那个学长吻去,害他昨天整晚恶梦连连。
想到那件事,他又一阵烦躁。
“就算被导仔训了心情不好,讲话也不必这样夹枪带棍的,那可不是做人的良好态度。”邵彤打着马虎眼,把几张做参考用的传单摊了开来道,“来来来,来看看要加入什么社团,别跟我钻牛角尖了。”
平成高中因为积极提高升学率,教育方针以提倡读书风气为主;然而,为了学生家长们注重学生德智体群美五育平衡的想法,学校规定新生至少参加一年社团活动。升上二年级以后,社团活动就属于自愿参加,不过仍有不少学生在不影响学业之下继续。
为了选择社团,各个社团的情形和气氛,邵彤都已稍作打听。
基本上,他是打算找个好混的社团赖着窝三年。
“谁和你钻牛角尖了!”视线落在那些传单上头,江未礼突然想起,宋嘉廷说过他是陶艺美术社的社长,他很快便下定了决心。
“嘿,我们学校有射箭社和戏剧社耶!”没等江未礼选择,邵彤突然从传单中发现自己遗漏的社团,兀自兴奋地喳呼起来,“瞧瞧,射箭好像挺帅气的,不过话说回来,戏剧社缺不了我这样的白马王子,真是让人伤脑筋哪!”
“伤什么脑筋,你也不问问他们收不收你。”江末礼眉一扬,便不客气地调侃他。
就算邵彤觉得不错,别人也会看上眼。每个社团都有名额限制,热门社团肯定必须由社长挑选每年想入社的新生,不是想入社的人就可以入社的。
身为死忠兼换帖的死党,在对方飘得太高时,总要负责把对方拉下来。
“开玩笑,连我这种优秀分子都不收,绝对是他们的损失。”邵彤臭屁地揉了揉鼻子。放眼望去,他不觉得有几个新生比他抢眼,他对自己相当有自信。
“要不要我找把梯子给你?”江未礼好笑地问。
“要梯子干嘛?”社团跟梯子扯上啥关系了?侧着头,邵彤疑惑不已。
“免得你忘了天有多高,厚着脸皮把自己捧上云端,下不来了又不敢说。”江未礼没将视线放在邵彤身上,找着想要的社团传单,若无其事地给了回答。
愣了一下,邵彤才恍然大悟地怨道:“啧,损人不带脏字,缺德。”
“缺什么德,带了脏字你岂不嫌我没了水准。”瞥了他一眼,江未礼不以为然地反驳。
翻了许久,他终于找到陶艺美术社的社团传单。传单上的介绍简单,看起来并没有积极争取新生入社的热忱,似乎只是证明有这个社团存在而已。
正想说些什么,邵彤却突然抢过他手中的传单,发表起打听的心得:“陶艺美术社啊,听说这个社的社长是个怪人,所以每年都没什么人入社耶,你不会想参加这个冷门社团吧?”
奇怪,他怎么从来不知道江未礼对陶艺还有美术有兴趣?
但江未礼看着传单的表情,分明是想进入这个社团。身为朋友,他有义务提供情报。
“他才不是什么怪人!”江未礼本能地替宋嘉延反驳,还白了莫名其妙的邵彤一眼。“没有求证就别妄下断言,你说话要有些分寸。”宋嘉延明明就是个温柔正常的好人,邵彤哪里听来这么荒谬的情报。
“你干嘛瞪我,他是怪人又不是我说的,”邵彤委屈地反驳着,“而且喜欢画图和玩陶土的人肯定不少,陶艺美术社却很冷门,这一点我求证过呀!”都多少年的交情了,竟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瞪他,真是不值得!
“冷门……也许只是学校里不流行而已。”发现自己过于激动,江未礼有些尴尬,“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可以保证那个社长并不是怪人。”

“你认识他?”邵彤突然有了几分领悟。
“你知道我为了谁念这所高中的吧?”江未礼沉声问道。
他可是连家人都没说,只告诉过邵彤这个秘密。
“难道是……”未礼那么快就找到那个人了?才刚开学两天而已,太厉害了吧。邵彤愣愣的,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和表情。
“宾果!”江未礼给了肯定的答案。
经过一夜,他刻意忘记重逢的窘状,此刻的他难掩兴奋神情。
邵彤终于明白了他想进陶艺美术社的原因。下定决心换来的成果,对努力积极的未礼来说,算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吧。
唉!老天爷真是太帮忙了。
???
踩着踌躇的脚步,江未礼来到陶艺美术社位于西栋大楼的社团教室。
沿着楼梯爬上位于三楼的教室,他总觉得擦身而过的学生看着他的眼神都有些奇怪,一时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只能认为是自己多心。
最后,他终于找到目的地,鼓起勇气敲了社团的大门才走了进去。
从大门口望去,陶艺美术社约占两个普通教室的空间,中间是一块不小的空地,沿着教室的周围竖立着三三两两的画架;有个角落放责制陶工具,还有几排放半成品的木架,已完成的陶杯陶壶则随地任意摆放。
整个社团看起来乱中有序,充满强烈的朴实感。
一、二、三、四、五。江未礼数了数偌大的空间里三三两两散布在各角落的五个人。
五个人各做各的事,不打扰彼此,和谐的存在着。
“咦,是你!”双手沾满陶土的温理沙第一个听见声音,从捏陶的机器中抬头起来看向不请自来的访客,颇为讶异地发出声音,似乎认得江未礼。
“我?”但是江未礼可不认识她。
“找社长?”温理沙收起讶异,没理他的疑问。
“嗯。”没见其他人有反应,江未礼只好回应眼前这个怪怪的女人。真的有点奇怪,从他走进这个社团以后,其他四个人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还有她怎么知道他要找的人是宋嘉延?
“那里。”温理沙用下巴朝最远那个靠着窗的背影努了努,她再度低头将视线放回陶土,专心回到创作上。她以专注严谨的眼神盯着手中半成型的陶壶,认真的神情写明了不欢迎任何打扰。
这可是她首参展的作品,不容许任何的瑕疵和不完美。
本来还想问些什么,江未礼想了想只是轻声地关上门。
现在,他终于知道邵彤为什么会说这个社团冷门。不但社团冷门,这些团员似乎也相当冷漠,让人感受不到欢迎新生加入的气氛。简单来说,这些社员给人的感觉就是――爱来就来,不爱来随你便。
若用“有个性”来形容这个社团似乎也无不可。
既然没人招呼,江未礼干脆当这儿是自个儿的家,不跟他们客气了。打定主意之后,他直接朝窗前正望着窗外作画的背影走去,不自觉地放轻脚步,融入这个社团的气氛之中。
发现宋嘉延画得出神,江未礼忍不住好奇,站在后头看向他的画。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宋嘉延的笔触相当灰暗。
外头明明是好天气,窗外全是明亮宜人的色彩,但那张画纸上的却是阴蓝的天空、绿的风景……没有一隅是窗外的颜色。

画工很好,没有人会怀疑这幅图的作者功力如何。
可是太晦暗了!若光看这幅作品,他肯定会认为作画的人个性阴沉,属于封闭自己、不善交际的类型。总之,跟宋嘉延给人的感觉落差太大,江未礼有些无法相信这是他的作品,偏偏又亲眼目睹他正一笔一笔在画纸上挥洒。
长这么大,他第一切体会何谓人不可貌相。
用外貌断定宋嘉延的作品该是如何,或许是他的想法太过肤浅。
画完最后一笔,宋嘉延终于收起画笔。转身发现他的存在,他立刻转换表情笑问:“你来多久了?”有人说他作画时的表情很吓人,不会把他吓呆了不敢说话吧?
他没有问他来干嘛,就好像他们已约好一般。
“一会儿而已。”
说真的,江未礼有一瞬间被他转过头时冷肃的表情稍稍吓到。还想着画风与人不符,下一秒又推翻了自己的感觉,真有些矛盾。
“怎么不出声叫我呢?”宋嘉延收拾着画具,依旧温和地笑问。
问是这么问,没在他作画时叫他,其实应该算是最聪明的选择。
“我看你专心在画画,所以……”
他的笑脸让江未礼怀疑刚刚是不是错觉。竟有人表情可以在转瞬间说变就变,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没关系。”一一收好画具,宋嘉延瞥了一眼手表,朝他露出了解的笑容。“怎么有空过来看我,今天下午没课吗?”
现在才下午三点,还不到新生有自由活动的时间。
看到他鼓励的笑容,江未礼立即吸口气,一鼓作气地开口――
“学长,我想入社!”
3
不是他的错觉吧!
他突然感受到他身后聚集过来的目光,江未礼本能地转头。
啊!他请求入社的声音,是不是太大了?还是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错愕中他发现,社团里原本各忙各的其他四人,视线像秃鹰见着猎物一般,突然朝他这祭品俯冲而来,让冒着冷汗的他感觉有些吃不消。
两男两女盯着他,像在审视他是否有入社的资格。
可是……这么冷门的社团还挑人?江未礼不自在的往后退,被那四道慑人的视线逼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却意外跌入宋嘉延的怀里。
宋嘉延抱住撞入怀中的人,嘴角挂起似有若无的微笑。
“未礼,他们没有恶意,不用那么害怕。”他安抚的声音从他上头传来,极为自然的抱着他,“初来乍到,难免会被吓到,习惯就好了。”
陶艺美术社有两年没有新生入社,难怪他们会有那种反应。
包括宋嘉延这个社长,其他四个人全是高三学生。其实,他们早已做好这个社团将会随着他们的毕业而关闭的心里准备,成为平成高中的历史社团。或许之后会有学生重新开社,不过,那都是他们毕业以后的事,轮不到他们关心。
学弟……他们有社团学弟了!
噢,终于等到这一天,果然有这么一天!
God!活着的感觉真美好啊!
“习……习惯什么?”他实在有些害怕那四道视线,江未礼根本没注意到他正被宋嘉延揽进怀里,还因为后头温暖的依靠而略感安心,压根儿没法分神去想到那个依靠是来自何方。

在他发问的同时,那四个人丢下手边的工作,朝他这方向围了过来。
他们排站在他面前,近距离的审视带给江末礼严重的压迫感,他不自觉更贴近宋嘉延的身体。后头的宋嘉延对于他下意识的贴近倒是不太在意,乐得提供抱抱服务,顺便看看热闹。嘿,好玩嘛!
“别感动太久,你们吓到他了。”几分钟后,宋嘉延失笑地望着社团伙伴。
虽然是很感动没有错,可是这些家伙表现感动的方法异于常人,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像是要把人吞下去,省得给江未礼改变心意的机会。
“哦。”默契十足地应了声,四人同时散了去,各自回到原本的位置。
的确很像怕吓走江未礼的感觉。
在江未礼搞清楚情况之前,宋嘉延已经忍不住放声而笑。他这一笑,才让江未礼意识到彼此亲昵的姿势有些暧昧,涨红了脸急忙往前一站。
“怎么了?”静观他的举动,宋嘉延挑了挑斯文的眉,露出谴责的眼神调侃,“使用完毕以后,开始嫌弃我的胸膛吗?”
没有特别意思,他只是逗着江未礼玩而已。
“学长……”转过身来面对宋嘉延,反而让他更加心慌。
心跳的频率快得不像他自己,让他感到困惑而懊恼,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里失常。照理说,大家都是男孩子,就算抱在一起打打闹闹也没啥,他干嘛那么紧张呢?是啊,他是如假包换的男生又不是女生!
一想到宋嘉延只是在和他开玩笑,他却如此失态,让他窘得想找地洞钻。
为什么心会跳得这么快?从小到大和邵彤玩在一起,身体彼此碰触不下百、千了都不曾脸红,偏偏只要意识到和宋嘉延“肌肤相亲”,他就会不由自主地脸红了起来。
真是!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简直是秀逗了。
“和你开个玩笑,别紧张。”宋嘉延瞧出他的不自在,眸中闪过理解的光芒,伸出手指敲了一下他的额头,对他轻笑道,“没有恶意的,懂吗?”
谁知江未礼因为他的动作,脸更红了。
“我知道学长没有恶意。”为了掩饰不该有的窘态和尴尬,江未礼急忙接下话。可血液继续往脸上冲,他怀疑自己会不会因为脑充血而昏倒。
眼前这情形,加入这个社团似乎不是明智之举。
“那就好。”纵然发现他的异状,宋嘉延始终笑着,没有表现出来。
“学长,我还是别入社好了。”稍作考虑,江未礼觉得别入社才是明智之举,他怕自己入社以后无法表现平常的自己,会因此让宋嘉延讨厌。
光是这样想,他就觉得很郁卒。
不是错觉,真的不是错觉!他很快又感受到四道炽热的视线投射而来,几乎要射穿他可怜的背。
这回,江未礼实在没有勇气回头。
宋嘉延用眼神示意其他社员稍安勿躁,才平静地问:“为什么?”
“因为……”老天,那么丢脸又不合常理的理由,要他怎么有脸说出口?目光不安地游移,江未礼不想对他说谎却又说不出实话来,他多希望有个救星能够及时出现。
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他的人生还真有点悲惨。
就是那天被苗继斌强吻,他也没有这么悲惨的感觉。
“因为……”宋嘉延朝江未礼靠近一步,带着让人不解的神情,他猜测着江未礼的感觉,“你发现这个社团和你想象的有所出入?”
不少新生都是来到社团以后,立即改变了入社的心意。
但那是无可奈何的事,就算他们很欢迎新生入社,也不会因此改变自己的作风。想入社,就得习惯和他们相的模式:大多时候互不干涉。很多平高的学生都说陶艺美术社里头尽是怪人,这点他们从来不打算反驳。

怪,可是他们只做自己,从来不为别人而活。
能做自己的人才能幸福,两权相害取其轻,他们宁愿让人说怪,也不想活得太辛苦。是不是怪人又如何?在不妨碍别人的前提之下,自己的人生观自己决定,活得快乐幸福就好。人生嘛,好不容易走一遭,总要有与众不同的风格,何必因为别人而局限自己的生活方式。
“什么出入?”江未礼露出不解的表情,他从来没对陶艺美术社有过任何想像。或许这个社团让人感觉怪了些,但绝不会影响他是否加入的意愿。
“没问题了。”眸光闪了闪,宋嘉延突然对他一笑。
在江未礼想回话之前,陶艺美术社的大门突然被打开,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走入的人约莫三十岁左右,一张帅气有个性的脸庞,可能是皮肤保养得相当不错,乍看只有二十出头,举止有种斯文的贵气,连走路给人的感觉都十分优雅,隐含着相当的自信。
这种类型的人,走到哪里都是绝对的发光体。江未礼在心底暗自评量。
除了江未礼和宋嘉延以外,社团里的安雅德也注意到有人走进来,他停下画笔,望着那人不冷不热地轻讽:“大忙人,难得你会记得来社团看看。”
消失半个多月,他还以为这家伙死在地球哪个角落里了。
“安同学,这是你和老师说话的态度?”苗乙钧走近他们,不甚在意地回着头。
因为没有其他老师愿意,所以他受托兼任陶艺美术社的社团顾问。事实上,这几个学生不惹麻烦、不引人注目,不需要他费心便能自立自强,让他这个社团顾问相当轻松。本来他还以为没有老师愿意担任顾问是因为他们很难搞的缘故。
光看表面,大家很容易以为他们很难相。
然而,真正相以后,他发现他们都是富有天分而且很特别的学生。
所以,他这个等于挂名的社团顾问一担任便是三个学期,让其他老师颇为失望……呃,意外吧。呵,偶尔来社团里晃晃,可是他放松身心的方式呢。
“保健老师感觉上跟个护士没两样耶。”拿条毛巾擦了擦沾满陶土的手,李初瞳没有恶意地轻笑。因为苗乙钧没有老师的架子,他们早习惯这样的相模式。
“嘿,好歹我有上护理课吧!”苗乙钧笑笑地反驳。
“一个大男人上护理课你不觉得丢脸吗?”听他讲解某些生理章节时,班上的女生脸都红了。安雅德笑着嘲弄他。
“安同学,你有这样的性别歧视就不对了啊!医学研究不分男女,我认真上课、认真讲解,教的都是学生需要的知识,为什么要觉得丢脸?”眉一挑,苗乙钧迅速欺近安雅德,故意和他四目近距离相对。他的动作敏捷得像豹一样,吓了安雅德一跳。
“苗桑,别欺负雅德了。”收起画笔,范亦南懒洋洋地加入了谈话。
“范同学,是谁先挑衅、谁先欺负谁你没搞清楚吧?”搞得安雅德脸上泛出不自在的红晕,苗乙钧才老神在在地转过头,好整以暇望向与宋嘉延同班的副社长范亦南。还是那副轻松自然,自成一格的优雅调调。
这个社团里最难搞的人,不是那两个个性十足的女同学,也不是喜怒表现明显的安雅德,而是脾气让人摸不着头绪的宋嘉延,以及常跟在宋嘉延身边、对外人冷淡的范亦南。要比较的话,不爱管闲事的宋嘉延还算好相,看事情总有不同角度的范亦南又难搞些。
他总觉得范亦南早熟得不像高中生。
“很清楚,那又怎样?”范亦南抬起眼,直直望着苗乙钧。
被他似乎看透某些事的眼神一望,苗乙钧二话不说转移目标,走近没看过的江未礼道!“咦?我没看过他,终于有没被你们吓跑的新生入社啦?”
还是少和范亦南打交道,这样他才会继续觉得这个社团有趣。
“是呀,从今天开始,请苗桑多照顾一个人吧。”宋嘉延搭上江未礼的肩。不管他打算说什么,他都是不急不缓对老师笑着,抢在他开口之前开口。
江未礼想反驳,终究因为肩头上不动声色施下的压力而放弃。
心跳又加快了,他根本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去反驳。
???
“你真的入社啦?”

先行回家,在江未礼房间躺在他床上听音乐等他回来的邵彤,看到好友回来便拿下耳朵上的耳机。听完结果之后他显得有些意外,他本来以为江未礼亲自去过那个社团以后,就会相信他打听的情报没有夸大,而放弃加入他们跟他去射箭社报到,没想到他还是入社了。
“这种无聊的事骗你干嘛?”江未礼走到音响前将喇叭打开,让音乐从音箱里放出来,悠扬奔放的音乐立即流泻一室。“又是马修连恩,都听几遍了你还不腻?”
最近邵彤好像都播放这张CD。
“好的音乐情得一再品味,这你都不懂啊?”邵彤啧啧有声,摇了摇头,拿他没辙似地教育着,“阿豆仔都懂得欣赏我们的音乐,你好歹也学着帮别人捧捧场。”
“连听整个月,你也品味太久了吧。”江未礼坐到他身边,忍不住槌了一下他的肩膀。
一个月,市面上新推出的CD都上百张了。
邵彤耸耸肩,问道:“你不喜欢吗?”
“喜欢啊。”叹了口气,江未礼索性躺到他的腿上去,试着放松原本紧绷的心情。
要是邵彤想洗他的脑,应该算是成功了吧。
如同人相久了会产生感情,再不入耳的音乐,听久了也会慢慢习惯,慢慢觉得比较顺耳,只是这张CD粗犷原始的声音,不像高中生会喜欢的音乐就是了。
察觉他的疲惫,邵彤不由得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每当江未礼有烦恼的时候,和他独时都会特别像个小孩了。
伤脑筋的家伙!就是因为在外人面前总是死要面子地耍倔强,累积的压力才会那么庞大吧。
“彤……”
“说吧,又没有外人在。”邵彤鼓励他。
“我觉得……”就算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邵彤,他也有说出不口的话。
躺在邵彤的腿上,江未礼实在很想知道同样是男生,他和邵彤这样的接触都没事,为什么随便被宋嘉延碰一下,心脏都会抗议得狂跳。难不成他的体质会本能排斥着宋嘉延?光想都觉得荒谬的事,要他如何拿出来讨论。
“我在听。”俯视着腿上的人,邵彤耐着性子等他吐出话来。
他再不干脆一点,他就要敲醒他的脑袋了。
“你帮我去退社,好不好?”不拿出来讨论,江未礼想到折衷的做法。
“退社?你不是今天刚入社吗?”愣了一下,邵彤露出狐疑的脸色,全然不能理解他不合逻辑的请求,好奇地问道,“既然不想入社,你干嘛加入?”
新生参观社团,可没有强制必须入社的要求。
“社团里只有三年级学长,没有半个新生入社,我想我还是不要加入比较好。”避开邵彤审视的目光,江未礼直瞪着天板,试图挤出像样的理由。
他不想欺骗邵彤,可是真正的理由实在让他无法启齿。
啧,每说谎就不敢看他的眼睛,从小到大一点长进也没有。往后一躺,邵彤无情地把话说在前头:“要退社自己去退,我才不跟你膛这浑水。”既然不肯说实话,就是不相信他了,他干嘛要帮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忙。
全是三年级的学长,他没好可不想去招惹。
???
该死,又快迟到了!
开学一个星期,已经被老师警告过三,江未礼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睡神附身了。老妈明明叫他起床过,他却老是不知不觉睡回床上去。其他没迟到的日子,是邵彤来过夜的那几天,他起床以后顺便把他拖下床,否则他迟到的记录铁定更辉煌。
邵彤已开始考虑要不要来接他上学,就知道情况多严重。

虽然是青梅竹马的同学,他们却没有一起上学的习惯哪。
努力骑着脚踏车往前迈进,江未礼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挥汗如雨、赶得要命的滋味,好像把人生全赌在这辆脚踏车的速度上,慢了一点人生就会被毁掉似的。优优闲闲、凭感觉过日子多美好,真搞不懂活生生的人干嘛要活得像被赶上架的鸭子那样辛苦。
Shit:发明时钟的人真是个混蛋!
在江未礼踩着脚踏车诅咒不停的时候,突然有个人从他后头跳上脚踏车,站在后轮两侧双手搭上他的肩头,放肆地喊道:“唷,学弟,载我一程吧。”
多了一个人,脚踏车车轮立即下陷,让江未礼有种雪上加霜的感觉。
听见对方喊他学弟,为了避免得罪学长,他也只好认命。等等,这个学长的声音好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耶!难不成……
顾不得是否迟到,江未礼猛然煞车回头。
一回头,那张高傲跋扈的熟悉脸孔立即闯入他的视线内,正以桀骛不驯的神态睨着他问:“我们快迟到了耶,你干嘛突然停下来?”
“你!”难不成……
“干嘛,别说你忘了我。”长脚撑在轮子两旁,苗继斌挑眉跛跛地道。
“开学那天难道是……”
同一个人?不会吧!
“喔,你说我那天搭的顺风车啊?”回忆似地眯了眯眼,苗继斌想起了什么似的率性地拍了拍江未礼的背,“托你的福,那天没迟到,谢啦!”
“咳咳!”或许是他用力过重,江未礼不胜负荷,猛咳了两下。
真的是他!说什么托他之福那天没迟到,他可是因此迟到!放学后才会被老师找去训话。在保健室遇到的时候,他不但装作不认识还欺负他,害他没在老师离开之前顺利找到教师职员室,实在是太过分了。
那天在保健室,这家伙一定是认出他了,所以故意要着他玩。
开什么玩笑,他隔天可是被老师训到奥头耶!
“你这小子怎么这么不中用,拍一下也咳成这副德行。”苗继斌不以为然地皱起眉头,用微微轻视的眼神看着江未礼。
江未礼无法反驳,只能用眼神狠狠瞪着他。
谁啊,以为他是拳击沙袋吗?没事槌得那么用力,也不怕槌出人命来!一方面顾忌他是学长,一方面顾忌他会对自己做什么,才让江未礼不敢稍加妄动。
“下来,换位置。”见他不说话,苗继斌又伸出大手拍了他的背。
这他用的力道倒是小了些。
“呃?”江未礼似乎无法理解他的用意。
“换位置,听不懂国语吗?”苗继斌拍拍江未礼屁股下的椅垫,等着江未礼。
看他一副没吃早餐有气无力的样子,骑脚踏车载人是过于吃力些。
何况,他的块头大这个小家伙太多。
“哦。”这家伙的意思是要载他?当江未礼不自在地跨下脚踏车,苗继斌便从后头直接跨前坐下,接手掌控脚踏车。
真是个奇怪的人。他在心底咕哝着,却不敢有所埋怨。
唉,迟到时老是碰上他,为什么会这样倒霉?
“还不上来,你不知道我们已经迟到了吗?”见他杵在一旁,苗继斌半命令地调侃。这小子迟钝的个性,玩起来还挺有趣的。

哈,毕业前总算有些新鲜事好玩了。
苗继斌已锁定他为新的玩具。
“哦。”再怎么不情愿,江未礼还是认命地跨上后座。脚踏车是他的,不上车他岂不是得白白把脚踏车送人,上学没了交通工具怎么可以?以这段离学校不算近的距离来说,一般学生都会选择搭公车,邵彤搭就是搭公车上下学,可是他决定省下公车钱。
只有身体状况不良的时候,他才会选择搭公车去学校。
“好,走!”江未礼一上来,苗继斌就朝气十足大喊着往前去。相较于江未礼的无奈,他的精神可是好得不能再好,浑身上下充满着干劲。
嘿,偶尔迟到也不是坏事嘛!
???
午休时间,保健室里。
吃完便当以后,苗乙钧看着有时候会找他一起吃午饭的苗继斌,以有点八卦又不是太八卦的口气闲聊:“有人看到你和一年级的新生一起上学。”
“那又怎么样?是谁放了我鸽子,害我迟到的有没有听说?”谁那么多事,连这种无聊的新闻也要传。大咧咧躺在保健室的床上准备午睡,苗继斌不感兴趣地打着哈欠。
“我叫过你,是你自己要赖床。”苗乙钧耸耸肩。
父母去年再婚,他们这两个没有血缘的兄弟有志一同决定搬出来住,好让老俩口享受新婚甜蜜的幸福――其实是不想整天看到年纪有一把的父母,在他们两个面前卿卿我我。
肉麻当有趣,是他们对父母惟一的评语。
虽然苗继斌未成年,但有苗乙钧同住所以他们的父母并未反对。
“放我鸽子就放我鸽子,你还管我今天和谁一起上学!”虽然不是第一,也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苗继斌还是不太客气地嘲弄。
“关心弟弟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能不管?”苗乙钧从容地笑着。
似乎想确定他话里有几分真实性,苗继斌突然从床上翻起身看向他。凝视他几秒后,他顿了顿,才用开玩笑般的回吻,懒洋洋地道:“怎么,吃味了?”
“要吃味、该吃味的人也不是我。”苗乙钧摇摇头,眼神里充满暗示性的笑意。“有些人就是容易不安、胡思乱想,你好歹也为人家想想。”
“沈璋彬托你打听的?”眉心一皱,苗继斌的不悦全写在脸上。
肯定是那个多事的家伙跑来跟苗乙钧胡说八道!要问不会自己找他问吗?真不干脆!他不喜欢那种多疑又不敢亲自确定的人,他以乌沈璋彬不是那样的人。
“他是那样的人吗?”苗乙钧问出他心底的疑问。
“不是。”苗继斌没来由地肯定。
至少他希望不是。
苗乙钧眸光微闪,轻笑:“是我和他聊天以后,忍不住想鸡婆一下,他并没有托我打听你的事情,他知道你会有什么反应,而且那也不是他的作风。”
沈璋彬是个相当聪明而内敛的人,该做与不该做的事情分得很清楚。
就算被苗继斌甩掉,他也不是个会把事情闹开的人。
“你也太鸡婆了一点。”苗继斌松了口气,忍不住嘲弄他。
“我关心你们嘛。”苗乙钧还是笑。
“真是关心就好了。”苗继斌不信任地撇了撇嘴。看来,是该和沈璋彬把话说清楚,也该是好聚好散的时候了。他不希望对方陷得太。
一开始他就说过他们的交往止于身体,止于彼此的需要。

收起画具,宋嘉延走向窗边正在发愣的人。
从走进社团开始,江未礼就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直盯着地板,一会儿叹气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喃喃自语,不打扰别人却更引人注目。很少在作画中分心的宋嘉延,也因为他古怪的情况分心了好几,索性用江未礼当模特儿作画,顺便观察他的反应。
江未礼发了一个小时的呆,刚好够让他完成一张人物的炭笔素描。
不知为何,很少画人物的他就是想画江未礼。
有实物可供临摹,画出来的成品果然真实许多。
连他站在江未礼面前,他都丝毫没有发现,宋嘉延不免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魅力不足。蹲下身体,他对他叹道:“进这个社团让你觉得那么痛苦吗?一下叹气、一下皱眉,像个忧郁少年一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欺侮你了。”
江未礼的模样,会让新生更不敢入社。
猛抬起脸,江未礼才发现宋嘉延俊朗的容颜近在咫尺。
怦怦怦……他的心脏又失序地狂跳起来。
瞥见江未礼突然紧张起来的反应,准备离开社团的几个人凑了过来。
“社长,我们可没有欺负他喔。”温理沙首先抢白。
“也没对他多友善。”范亦南就事实补了句,看着宋嘉延和江未礼的眼神似有意。虽然从来不曾表明心意!只想待在宋嘉延的身边就好,可是……
胸口为什么会痛?
不是下定决心,不想有天因为分离而痛苦,或者被拒绝而失去陪在他身边的权利,才选择当他一辈子的朋友的吗?能够默默守护着他就满足,为什么发现他对江未礼产生特殊的感觉以后,心却那么痛?或许是他高估自己,因为宋嘉延从来不曾对谁感兴趣,他无法体会事实来临时会让人多难受;也或许,曾私心以为……他永远不会对任何人感兴趣。
多可笑的傻劲,人都会变的。
“你对人家也没友善多少。”安雅德低声补了句。
“就是。”为了帮理理沙讲话,李初瞳亦附和。
平常虽然话不多,可是她永远站在温理沙那一边,不容许任何人欺负温理沙,就算是这几个还称得上朋友的社团伙伴也一样。
心头一阵暖意,温理沙了解地和她交换眼神。
“我从没打算对谁友善。”直视着江未礼,范亦南倒是很直接,想法全写在眼底。如果江未礼打算退社,他绝不会是出来阻止的那一个。
一时间,气氛有些诡异。
“你们先走,我有话跟未礼聊。”隐然有一丝山雨欲来的诡谲,此时采嘉延笑着开口,像是完全没有进入他们的话题一般,打断了他们没啥营养的争议。
所有人无异议散去,惟独范亦南表情复杂地留在原地。
“今天我会自己回去。”发现他没走,宋嘉延又补了一句话。
因为从范亦南考上驾照,骑摩托车上下学以后,总是会去他家接他上学,大多时候则顺便送他回家。事实上,他们很久没有分开回家过了。
“我知道了。”范亦南表情有些优,但还是转身离去。
也许已经太晚了吧。是他自己放弃得太早,哪来的权利后悔抗议?在宋嘉延发现江未礼的存在之前,他有过太多争取的机会。
怪不得别人,是他自个儿浪费时间,把宋嘉延拱手出让。
没多久,社团只剩下江未礼和宋嘉延两个人,原本就空旷的教室更加寂静。

犹豫了会儿,江未礼还是忍不住道:“社长,范学长好像不喜欢我。”
“你怎么会这样以为呢?!”宋嘉延微微讶异。
“因为他看我的眼神……”难以解释那让他似懂非懂的眸光;可是那种眼神,绝对包含着某种重要的涵义,一种排斥他的主要理由。
唉,这种情况他要不聪明一点,要不就笨一点。
聪明点,他就能理解出那个理由;笨点,他就不会发现问题而烦恼。
“你多心了,亦南看人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宋嘉延站起身笑了笑,至少他知道范亦南绝不是让江未礼发了一个小时呆的原因。
“是吗?”无法多说什么,江未礼不由得苦笑。
感觉这种东西,本来就很难解释清楚,无凭无据更不好说。
“对了,你不是说要赔偿我那副摔破的眼镜吗?”见江末礼点了下头,宋嘉延立即开心道,“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就当是赔偿我的眼镜,好不好?”
在江未礼追问几后,他终于想到一个不错的好点子。
其实不用问,他也知道江未礼几番犹豫后,还是会给他肯定的答案。
但礼貌上还是要问问,毕竟……
???
人体模特儿!?
从听到宋嘉延的请求开始,江未礼脸上的红潮就不曾退去过。他一点都不觉得要他当人体模特儿会是个好主意。连被宋嘉延碰一下都会脸红,何况是要他脱光光?为什么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换作别人,他想也不想就会拒绝。
问题是,他现在不但已在宋家,还在宋嘉延的房间里。
谁教这就是宋嘉延要求的“赔偿”。
一路跟着宋嘉延回家,他紧绷的情绪从来没有放松过,难以相信自己会被诱拐成功。当然,他一开始先拒绝宋嘉延的要求,直到最后才又软化答应。
可是他又后悔了,非常非常的后悔!
在宋嘉延准备画具时,江未礼只能坐在房间的沙发上,不自在地浏览着他宽敞雅致的房间,努力让自己放松心情。整个房间里都是宋嘉延身上那股淡淡却独特的麝香味!让他不安的感觉里多了几分燥热,有种被他紧紧拥抱在怀里的错觉。
“你可以随便看看没关系。”发现江未礼的视线,宋嘉延不甚在意地对他笑。
“哦。”应了声,江未礼站了起来。
走到一面墙前,背对宋嘉延,他忍不住举起双手拍打自己高热不退的脸,希望自己别老像个初进心上人房间的女孩子,真是丢脸。
再这样丢脸下去,他干脆转学算了。
几分钟之后,他发现墙上除了一幅陶土浮雕的挂画外,没有其他属于个人的美术作品,疑惑的他朝宋嘉延问道,“社长,你不挂自己的画吗?”
“我的画太灰暗了,不适合挂在房问影响起床时的心情。”像是在讨论别人的作品一样,宋嘉延的神色很平淡,指着墙上惟一的挂画道,“那还是理沙送我的。”
指着陶土作品时,他并没有掩饰心中的喜爱。
陶土的颜色并不明亮,不过那幅作品的味道,跟他房间的风格还挺吻合。
说是理沙送他,其实是他在作品还只是雏型时便中意它,所以虎视耽耽在一旁静静等待,等理沙作品一烧成还来不及冷却就跟她硬拗来的。就算是艺术家,也不会对自己所有的作品都满意;理沙也很喜欢那幅作品,当然舍不得。
“学姐的作品?”江未礼不好追问,只好顺着他的话道。

不跟着转移话题也不行,他总不能问他为什么画风如此灰暗,为什么不画点明朗的色彩,以免早上起床看了影响心情吧?那些,似乎还不是他能问的问题。
“嗯,很漂亮对吧?”
“是很漂亮。”原来学长喜欢这种东西,那他也去学陶艺好了。还没选择要画画还是玩陶土的江未礼,突然有种莫名的执着,想讨宋嘉延欢心。
那执着成长得太快,连他自己都来不及发现。
宋嘉延笑了笑,见他已稍微放松了心情,便道:“好了,别忘了我们今天的目的,你去沙发那坐好,把衣服给脱掉吧。”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在房间中央架起画架。
江未礼刚松懈的紧张感在听见他的话之后立即窜回。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江未礼说不出话来只好僵直地回到灰蓝色的沙发前,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
唉,他也讨厌自己的不干脆,可是……谁快来救救他吧!
准备好画架和炭笔之后,宋嘉延望向江未礼,瞧见他紧张的模样,不由得缓缓叹了口气,充满包容地笑道:“我知道你还不习惯这种事,不过多脱几你就习惯了;不然,我们一个步骤一个步骤慢慢来,今天先脱上衣就好了。”
“社长,我身材瘦小,画起来不好看。”江未礼忍不住做垂死挣扎。
又不是脱衣秀,什么叫多脱几就会习惯!他想他永远也不会习惯这种事。虽然都是男生没有错,可是他也只曾在邵彤面前光溜溜过,可没有其他经验啊。
万一,宋嘉延拿他跟别人比较“那个”。
光想象,江未礼就尴尬得想死了。
“没关系,人体素描讲究写实,胖瘦不是重点。”宋嘉延觉得江末礼还未完全发育,瘦些也是正常的,更符合他想画的少年图。
“可是……”
“别不好意思,我来帮你脱吧。”放下拿在手中的炭笔,宋嘉延绕过画架朝他走去。
再说下去,天都要亮了。今天多少要有点进展才行。
“我自己来就好了。”江未礼急忙抓住领口直摇头。
“等你自己来,我什么也别画了。”宋嘉延又叹了口气。说要自己脱,偏又把衣服领口抓得那么紧,好像有人要侵犯他一样。
不管江未礼同不同意,他径自上前脱他的衣服。
几番拉扯,红透脸庞的江未礼,还是被他剥光了上身的衣服。
“呀,你身体也好红呢!”看见他光裸的胸膛,宋嘉延有些错愕。他只当江未礼的脸红是不好意思,所以他并未特别放在心上。
人嘛,凡事总得要有第一,他很高兴江未礼给了自己。
“那是天生的,我没办法。”听他一说,江未礼红透了的脸蛋又添几抹红晕,他有些赌气地问吐了两句,瘦得可怜的双臂挡在胸前。
挡不住春光外泄,他也想留住一些尊严。
“嗯,那倒也是。”
江未礼没有回话,闷声死盯着地板。
见他突然赌气的模样,宋嘉延突地捧起他的脸问道:“你是男生吧?”
“当……当然是。”来不及抗拒他突来的动作,江未礼没得选择,只能直视着近在眼前,几乎和他眼对眼、鼻贴鼻,连嘴唇都快贴在一起的脸,连说话都不敢太用力,怕会把气吐在眼前这张脸上。虽然说那也没关系。
脸颊仿佛无止境的烧烫着,快把他的理智都烧毁了。

“是男生,就别那么在意有没有穿衣服,夏天打赤膊的人满街是喔。”宋嘉延几乎贴着他的脸微笑着开导,像是全然没注意到他那副紧张得快休克的模样。
他当然不容许江未礼打退堂鼓。
“可是,我没有在别人面前打赤膊的习惯。”满街都是,不代表他必须效法啊,江未礼暗暗叫苦,全身发直僵硬,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声若蚊钠。怕一动,他微微颤抖的嘴会不小心吻上宋嘉延相隔不到两公分的唇。
老实说,他很怀疑宋嘉延是不是故意消遣他。
“凡事总要有个开始,你会马上习惯的。”轻拍他的脸,宋嘉延突然放开他退回画架旁,重新拿起放置在画架上的炭笔。“我们开始吧。”
彼此间的距离让江未礼松了口气,心底却隐隐约约跑出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距离即使产生安全感,也掩饰不了那股失落的情绪。
“不用太紧张,你随意摆个舒服的姿势就可以。”为了转移江未礼的注意力,宋嘉延打破作画时沉默的习惯,“别一直想你没穿衣服,我们来聊聊天吧。”
看到江未礼瑟缩的模样,真的会让他感觉好像在欺负小动物。
“聊……聊什么?”宋嘉延坦然自在的态度,让江未礼觉得自己很小家子气,用手挡在胸前的举动有点可笑,终于勉强红着脸放下双臂。
他讨厌自己像个女生一样别扭。
做不到的事情,对方再怎样请求都不应该答应;虽然后侮,既然是答应下来的事,他就该好好去做。江未礼在心底说服着自己。
“什么都好,譬如说你的梦想,想做的事等等……”随口回答,宋嘉延开始下笔。
“我没有梦想。”至少现在还没有。
“那想做的事呢?”开始在画纸上勾勒出脸部轮廓,宋嘉延和他闲聊的口气很平淡,并不觉得一个人没有梦想是奇怪的事。
梦想那种东西,该有的时候就会有了。
期待、幻灭,幻灭、期待……不断重复这样的轨迹!梦想就是那种东西。
能够实现的梦想,只能说是奇迹或是某种理想的境界。
不可能实现,所以才能叫做梦想。年纪意大,梦想愈少,不就是因为长大的人开始觉悟有些梦想如何期待也是一场空,终究是年幼时绮丽的一场梦。人类想飞,莱特兄弟把人送上天空,然而人类还是长不出翅膀,真实感受临空飞翔,随时随地振翅高飞不是吗?早日看透,少些做白日梦的力气,不如把力气实践在能做到的理想上。
如果有人说他的思想灰暗,他的确不能反驳。
“我没有想做的事。”停顿一下,江未礼才嗫嚅地道:“倒是有不想做的事。”虽然他喜欢看宋嘉延画画时专注的神态,却不想当他的人体模特儿。
每当宋嘉延作画中随意朝他瞥来,他都会觉得心跳好像停了一下。
明知道自己是他的模特儿,江未礼还是尴尬得久久不能自己。
宋嘉延嘴角扬起淡淡微笑,不用问也知道什么是他不想做的事。忽然觉得他那股不放弃的倔气很可爱,“哦,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样的工作?”
“未来的职业或许不是我能选择的。”所以他实在懒得去讨论。多少人念了喜欢的科系,毕业后却从事完全不同的职业,根本无法兴趣与职业兼俱。
老爸和几个哥哥的感叹,让他很早就领悟这点。
“不能选择不代表你不曾想过,对吧?”为了作品的传神,宋嘉廷观察着江未礼细微的表情变化,自然没有漏掉他眸底一闪而逝的光芒。
年纪轻轻便如此认命,倒是挺少见。
犹豫了会儿,江未礼才有些不自在地道:“或许……我能当个老师。”
他想延续母亲的梦想,他觉得当老师似乎很不错。虽然脑袋不是绝顶聪明,可是他相信勤能补拙,也许有一天真的能实现当老师的理想。截至目前为止,关于想当老师的事,他只告诉过邵彤一个人,连家人都不曾轻易透露。

为什么轻易告诉了宋嘉延,连他自己也迷惑。
“喔,听起来不错。”宋嘉延唇边的笑似有意。
“社长呢?”为了免去尴尬,江未礼转而问道。
“我?”纸上的炭画顿了一下,马上又开始动了起来,宋嘉延以认真而平淡的口气说出了让人会觉得是开玩笑的话,“只要能保障到老的工作都好。”
“社长,你该不会想当公务员吧?”江未礼有些错愕,脑中只拼出一个笼统的概念。
虽然他的画风难以置评,能力却是有目共睹,参赛作品总是颇得许多美术评审的赏识。听说他的作品得过不少校内外的奖赏,甚至有美术大学的教授欣赏他的资质,已经推荐他毕业后保送上美大,大家自然都以为他将来会准备当个画家。
宋嘉延给人的感觉本来就充满艺术家的气息,很难让人想象他当公务员的模样。
“当公务员保障好、福利佳,年薪似乎也不错,听起来是份好工作。”纸上的人物已约略能看出神韵,宋嘉延边画边给了江未礼期待外的答案。
他知道江未礼希望他会反驳。
“那画画呢?你要拒绝美大的保送吗?”江未礼难掩饰心中的惋惜。
像他这种有才华的人,去当个平凡的公务员,任谁都会觉得很可惜。很多人心有余而力不足,感叹自己没有上天给予的天赋。
宋嘉延打量着倏地激动起来的江未礼,直到他不知所措的神态浮现,他才收回视线,幽幽地提醒:“你忘了,老师也是公务员,当上美术老师我还是可以继续画画。”很显然,如果他真的当了老师,绝不是为了作肓英才,是为了稳定的保障,还可以持续作画。
这年头,光靠画画维生,毕竟还是不太牢靠。
不管别人看法如何,宋嘉延其实是个相当实际的人。
江未礼愣了许久,终于慢慢意识到一件事――宋嘉延绕着圈子逗着他玩。宋嘉延不在乎他的沉默,仍继续画着江未礼的人物画,神情更加专注。
“社长,我回去了!”咬了牙,江未礼突然抓了衣服跳起来。
不给宋嘉延阻止的机会,江未礼直接冲出房间,跑下楼,整个脸涨红的他边穿衣服边跑,一个不注意撞上了正要上楼的人。
“对不起。”没去看对方是谁,他丢下一句道歉离去。
范亦南来不及说话,盯着他跑开的身影,冷沉的黑眸忽然格外阴郁。
不到两秒,一楼房间传来了畅放的笑声。
眼神从消失的身影移向二楼,范亦南眼中的阴郁掺杂不同的异样情感,让他打消了上楼的决定。
他虽然总是一张笑笑的脸,却很少如此开怀大笑。
那种愉快的笑,是范亦南从没听过的笑法。
具笨,他不该来找他的!
???
“唉,天凉好个秋。”
满身是汗、从教室外跑进来的邵彤,刚走到江未礼后头,就听见趴在窗台上的他的感叹,忍不住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道:“喂喂,夏天还没结束耶,你在那里什么天凉好个秋?”
快到秋天了是没错,可是他们还踩着夏天的尾巴。
“天凉好个秋跟夏天有什么关系?”江未礼不解地回头。他只是觉得心情有些忧郁,很适合在秋天发牢骚,纯粹希望秋天早点来而已。
唉,今天的社团活动不知道可不可以找个理由跷掉不去。

“你……唉,算了。”本来想好好念念江未礼,看到他那副死气沉沉的德行,邵彤索性拉了张椅子在他面前坐下,叹道:“你这家伙,夏天还没走叹什么秋天,年轻人别那么忧郁好不好?看了让人肠胃打结,好心情都被你弄坏了。”
好歹学学他,忙都忙死了,哪有时间好忧郁。
他真的忙坏了,所以他最近去江家的时间不多,不知道江未礼近况如何。开学有段时间了,他也不觉得他有适应不良的地方,自然搞不懂他怎么突然变成忧郁少年。
前几天他还好好的嘛!
“啐,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啊!”江未礼不满地自嘲,突然想起不知道邵彤午休时间去哪儿了,看见他一身汗,才露出疑惑的表情问,“你刚去哪儿了?”
“劳动。”邵彤拿着毛巾擦汗。
“劳动?什么劳动?”没听说午休要出公差啊。
“当然是赚外快的劳动!”邵彤低下头,脑袋在跨开的双腿之间甩了甩,还真甩出不少晶莹的汗水,他拿毛巾粗鲁地擦着头发。
望着那颗低下去的脑袋瓜子,江未礼耐着性子间:“什么外快?”
就算是午休时间,学生也不能出外校打工吧。
“咦,我没跟你说吗?”邵彤猛然抬起头,直视着江未礼疑惑的黑眸。
“看来,你最近没跟我说的事可多了。”皱起眉,江未礼的口气开始有些酸溜溜的,却又想到自己没告诉他的事也不少,似乎没有责怪对方的权利。上高中以后,就算还是同班同学,他们之间的相模式却起了微妙的变化。
参加的社团不同,多少让他们原本紧密的生活开始分开。
人嘛,总是会不断成长,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天空。开始各有各的生活圈,哥俩好的感情渐渐疏远,或许也是无可避免的吧。发现自己愈来愈多愁善感,江未礼倏地有些旁徨起来。又不是感情交恶了,他干嘛像个女生胡思乱想,真可恶!上高中以后,邵彤逐渐脱离中学时代的稚气像个大男生,更让他自觉长不大而懊恼。
连身高,邵彤都在不知不觉中高他一个头了。
“喂喂,你的口气很像被丈夫冷落的妻子,乱哀怨的耶!”邵彤想逗江未礼开心而忍不住开他玩笑,朝他做着鬼脸吐舌头。
“你胡说什么,我又不是女生!”像是被看穿了似的,江未礼有些恼羞成怒。
若是有人敢说他娘娘腔,他肯定跟那个人拼命。
“我没胡说啊,很多学长都说你很漂亮,摆着很耐看耶。”邵彤没察觉江未礼的不悦,想起社团里的学长还曾要他介绍他给他们认识。
“你刚刚到底去哪儿了?”若不是邵彤,他早就翻脸了。忍住脾气,江未礼只是摆出难看的脸色,让邵彤知道他根本不想听到别人说他漂亮。
说秀气还能勉强接受,漂亮根本是形容女生和小孩的字眼。
那简直是说他长不大,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哦,那个啊!”发现江未礼真的不高兴了,邵彤也就转移话题。“篮球社校际赛快到了,找我去当他们练习的对手,当然啦,我不会白白让他们操。”
一场练习赛打下来可是相当激烈费力的事,不尽全力还会被骂的。
提到社团,江未礼突然问道:“你今天和我一起回家好不好?”
“为什么?你今天不是有社团活动吗?”很久没去江家了,也有点想念江家的父母,去倒是无所谓,不过邵彤还是觉得很奇怪。
今天他没有社团活动,照理说他不会要他特地留下来等。
而有社团活动的日子,他们通常很少一起回家。
5
邵彤从来没有这么不自在过。

老天,这是个什么样的社团?亏江未礼还毅然决然入社,要是他,肯定参观的头一天就落跑,离这个怪异的社团远远的。喜欢热闹的人,本来就难以习惯“冷”的地方。明明有七个人在,却连走动的声音都没有,害他连跟江未礼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唉,亏江末礼能沉得住气,一个人在那里玩着看起来很硬的泥土。
既然都入社了,好歹也该有个学长指导他一下吧。
呆坐一旁,假装复习功课的邵彤都快憋死了。百闻不如一见,这个社团真是怪透了,外面传闻的一点都不夸张,有过而无不及啊。
啧,拒绝不了未礼的请求,或许是他的致命伤吧!
“同学,你看起来好像很无聊。”作品告一个段落,范亦南突然走近邵彤。
“还好啦!”什么看起来很无聊,他是真的很无聊!无聊到偷看每个人在做什么,为什么能忍受这样的寂静,顺便暗自给了他们每一个人打分数。从课本中抬头,邵彤便看见评价中最不可能和他说话的人来和他说话。
“你想当他的守护神吗?”范亦南略顿,然后淡淡瞥了江未礼一眼。
“当然不是,我只是刚好有空而已。”为了顾全江未礼的面子,邵彤不得不这么说。不然还能说江未礼对社团有恐惧症,不愿意自己来吗?可怜了他这个朋友就是了。
“你不会每都有空吧?”范亦南冷嘲。
“当然……”被看穿谎言,邵彤的表情开始有些尴尬。
以江未礼的情况,难保不会这样要求。
范亦南嘴边扯起讥讽的弧度,闲聊般地问道:“你知道老鹰是怎么让雏鹰学会飞的吗?”如同他该有的觉悟,江未礼也该有。
邵彤僵硬地摇头。
范亦南眉一挑,只有简单两个字:
“放手。”
???
江未礼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社团活动时间还没结束,邵彤竟然丢下他,跟范亦南走了!
那他怎么办?虽听不见他们之间的谈话,但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没想到最后的结果会是这种没道理的情况。范亦南到底跟邵彤说了些什么?为什么邵彤会丢下他先走?不管怎么想,他都认为邵彤是最不可能弃他于不顾的人啊。
当江未礼回过神来,才发现社团里的其他社员也都走了。
又只剩下他和宋嘉延。
“救星走了,很难过?”宋嘉延察觉他的视线,不由得朝他淡淡一笑,仍继续收拾着手边的画具。
他把感觉全写在脸上,要人看不出来都有点难。
老实得可爱哪!
“社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江未礼刷地脸红,打死也不肯承认被说中了心事。
“去洗手吧,我们也该走了。”没有拆穿他不够火候的掩饰,收拾好画具的宋嘉延拿起自己的东西朝门口走去,准备锁上社团大门。
低头看了一眼沾满陶土的双手,江未礼只能乖乖地点了头。
走出社团教室,江未礼便走到洗手台前准备洗手,宋嘉延顺手替他开了水龙头,当他正要伸出手去洗的时候,宋嘉延突然握住他的手,让他吓了一跳。
“社长,怎么了?”来不及脸红,他只想到陶土会弄脏宋嘉延的手。

他觉得宋嘉延的手比较适合拿画笔,不应该沾到泥土。
“为什么想学陶艺?!”凝视着那双满是陶土的手,宋嘉延好奇地问道。有两个选择,原本他以为江未礼会选择绘画,让他有指导的机会。
然而江末礼选择了陶艺,难免让他感觉有点不愉快。
没有表现出来,可是他的确不高兴,他认为江未礼并不是真的喜欢陶艺,只是故意避开他。他发现自己并不喜欢受到江末礼的排斥。
“我觉得……好像很有趣。”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江末礼还是慌乱得不知所措。
他总觉得社长的眼神好像在责备他一样。
为何?选择陶艺不对吗?
宋嘉延不发一声,只是将江未礼的手放在水流下,自行替他清洗脏污的手。看着清澈的水渐渐带走江未礼手上的黄色泥污,他的感觉才好些。
“社长,我自己洗就好……”江未礼突然又脸红了。
宋嘉延专注的神情,止住了他还没说完的话。他愣愣地站在那儿看着他替他洗手。那双漂亮的手被他弄脏不打紧,还这样替他服务让他自觉消受不起。
一般来说,男生不会这样对待男生,不会帮男生做这样的事才对啊。
这种温柔应该是女生专属的,不是吗?
虽然觉得奇怪,江未礼又不能否认这种感觉让他悸动,甚至不去在乎别人要是撞见,会如何看待此刻的他们。社长都不在乎了,他又何必在乎?
夕阳西下,空气里依旧荡漾着奇异的暖意。
意外瞥见两人身后拉长的影子,江末礼突然觉得亲昵的影子好像恋人。但,影子终究是影子,不分男女又如何?现实中的他们依旧都是男生,所以不可能有进一步的关系,任何举动都没有意义,社长不过是纯粹好心替他洗手而已。
怪的是……他不该为社长的举动产生悸动。
奇怪了,他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
无法拒绝宋嘉延,所以江未礼只好继续当他的人体模特儿。
连续一个星期,宋嘉延仍未要求他脱掉下半身衣物,所以他也安心许多。虽然还是不能完全习惯这项工作,至少他已经不会因为裸露上身而别扭,愈来愈能进入情况。
当是在训练自己吧。在宋嘉延作画时,江未礼学着不去在意他的视线。
光是被宋嘉延看着就脸红心跳的情况,在他刻意忽视的压抑之下,总算是如他所愿的进步很多,稍微控制得比较好。
不管感觉如何,他都不愿意让宋嘉延看出来。
画了许久,宋嘉延自然地望向江未礼,才发现江未礼竟然在沙发上睡着了。
愣了一下,他不由得露出浅浅笑意。
会睡着,代表江未礼总算能进入轻松状态吧。他不是不知道江未礼假装镇静,一直于紧绷的状态。他只要一进到他的房间就开始不自在。
了不少时间,江未礼终于能放轻松了。
“有什么好怕的呢?”手有点酸,所以宋嘉延放下了画笔,放轻脚步走到沙发旁,仿佛自言自语说给自己听,“我又不吃人,对吧?”
他突然发现,江未礼的睡颜近瞧似乎更可爱。
虽然江未礼在意自己的稚气,他却觉得这样的江未礼也很好。

或许等江未礼再长大些,就不会有这么一张秀气稚嫩的脸庞,说起来还有点可惜呢。忽然问,他突然能体会日本人会喜欢美少年的心态。美少年长大了,未必还会很可爱哪。长大以后,长相和个性会变得出人意料之外的粗犷也不一定。
想到江未礼变得很粗犷的模样,宋嘉延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又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要是江未礼知道他在想什么,八成会气得涨红了脸。
不知为何,就算彼此之间像现在一样没有交谈,但是和江未礼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让他觉得很愉快。宋嘉延也讶异于这奇妙的气氛。
有江未礼存在,他似乎就没有理由独乐乐。
嗯,很奇怪。
???
当江未礼一觉醒来,就发现宋嘉延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
而他,睡在床上。他不是坐在沙发上!而宋嘉延站在画架前画他的吗?为什么他会睡到床上来,还盖着棉被呢?从床上坐起身的江未礼一脸茫然,尚无法进入状况。虽然,事实很显然就是宋嘉延看他睡着以后,便将他抱上床去。
“你醒啦?”发现他张开眼,宋嘉延便合上手上的课本。
“我……”江末礼欲言又止,为什么会睡着这种事,问别人似乎有点好笑。
“很晚了,你肚子饿了吧?”不在意他的迟疑,宋嘉延就时间直接判定。
“很晚了?”江未礼有些惊恐地找着房间里的时钟,肚子也咕噜咕噜响起来,似乎是抗议着没人喂,空了有段时间。
“嗯,再一会儿就过十一点了,你晚餐还没吃呢。”
“为什么不叫我,我该回家了。”江未礼急忙跳下床。要是爸妈心血来潮打电话到邵家,发现他人不在那里,现在一定急得人仰马翻。
“因为你睡得很熟,所以我就让你再睡会儿。”宋嘉延理所当然地道。
“你……算了。”是他自己睡着的,想怪也不知道能怪谁,江未礼急忙想找上衣穿上,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去,省得家里的人胡思乱想。
奇怪了,他的制服呢?
“现在回家太晚了,你留下来住一晚吧。”宋嘉延仍坐在沙发上,望着江未礼忙碌的举动,似乎没兴趣知道他在找什么,也没开口问。
“不行,我家里的人会担心。”衣服到底在哪儿呢?
翻过棉被,他四下找还是找不到他的制服。
“打个电话不就好了?”看他的动作愈来愈焦虑,宋嘉延才走到自己的衣橱前头,打开衣橱拿了件家居服出来,抛到他的手上道,“别找了,你的制服跟我的制服一起被我妈拿去洗了,烘干了明天就能穿,你先穿我的衣服吧。”
江未礼本能地接住衣服以后,有些错愕。制服……被当成“人质”了。
这下子,似乎非留下来过夜不可。唉,他现在不是该打电话回家,而是该打电话到邵家,如果他爸妈不知道他没在邵家,就请邵家的人替他关照一下,免得父母担心。
“未礼醒了吗?”宋母听见楼上的骚动,于是便上楼来。
一听见宋母的声音,江未礼就急忙把手中的衣服往头一套穿上。
虽然采母知道他们在作画,送点心给他们吃时也撞见他没穿上衣好几,他还是觉得在她面前光着上身很奇怪。有些事,似乎永远难以习惯。
不过,宋母的反应倒是很平常,好像他有穿衣服跟没穿都一样。
“醒了,有东西给他吃吗?”宋嘉延朝进房的母亲问,自行认定江未礼要留下来,但口气好像在问有没有剩饭可以银小狗,至少江未礼这么觉得。
“有是有,不过菜都冷了,我去热过吧。”本来她准备睡觉的,可是她喜欢江未礼!疼他跟疼自己的儿子一样。话说回来,她总觉得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想什么,看似好相其实不然,难免把想疼儿子的心寄托在未礼身上。

至少,江末礼直率反应的个性可爱多了。
“伯母,不用麻烦了,我不饿。”江未礼急忙表态,不好意思麻烦人家。
虽然他是真的饿了。
“可是……”宋母望向自己的儿子。
宋嘉延瞧了江未礼一眼,才对母亲道!“他说不饿就算了。”
“喔,那我去收拾嘉连的房间让他睡吧。”宋母向来是儿子说了算数,也认定江未礼要留下来过夜,所以她才会把江未礼的衣服拿去洗。
想到人在美国留学的哥哥并不喜欢别人随便用他的房间,宋嘉延直接对他母亲说道:“他跟我睡就行了。”反正一下就天亮了。
江未礼是住一晚,又不是决定暂时住下来。
听见他的话,江末礼的心跳怦然加快,却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怎么拒绝呢?两个男生一起睡又没什么,也不想被宋嘉延当成怪胎,他怎么也说不出心里荒唐的理由。
保持无止境的沉默,似乎是他惟一能做的事情。
“这样啊,时间也不早了!那你们早点睡吧。”宋母离去前也顺手带上门。
跟母亲道完晚安之后,宋嘉延便问江未礼:“要洗个澡吗?”
“嗯。”只要能够暂时离开宋嘉延的视线范围,江未礼觉得去做任何事都好,他必须让自己冷静下来。洗个澡绝对是个再好也不过的主意。
或许,让脑袋冲冲水,他会正常些……
???
洗完澡,江未礼穿着宋嘉延的睡衣走回房间。
一进房间,他就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桌上有泡面,吃吧。”坐在沙发中翻阅着杂志的宋嘉延,听见江末礼开门的声音并没有从书中抬头,直接丢了句话给他。
算准江未礼差不多洗完澡的时间,他泡了一碗泡面放在书桌上。
一个小动作而已,却突然让江未礼觉得好感动。
本来,听见宋嘉延告诉他母亲说,“他不饿就算了。”的时候,江未礼还以为因为自己脸皮不够厚,非饿一个晚上不可了。没想到他会去替他张罗食物。
虽然只是泡面,他却真的好感动。
“你干嘛一副感动得快掉泪的样子,这辈子还没吃过泡面吗?”没听见江未礼回答,宋嘉延不经意抬起头,因他的表情而失笑。
只是泡面而已,又不是满汉全席。
可见江未礼有多饿。既然饿了,还跟他妈客气什么呢?真是个伤脑筋的小朋友,跟母亲可以准备的食物不同,他顶多只会煮泡面而已,也没得挑剔。
“不是的,我……”江未礼难以形容心中的感觉。
让他感动的不是那碗泡面,而是宋嘉延的做法和心意。
“吃吧,面都快糊了。”没等江未礼说完,宋嘉延只是笑笑地提醒。听见他的话,江未礼乖乖地在桌前坐下,开始一口一口吃下心底满溢的感动。
突然间,他开始有些明白老因为宋嘉延而脸红心跳的原因。
怀着复杂的感觉吃面,他再也不敢偷瞧宋嘉延一眼。

???
等江未礼吃饱,吹干了头发,宋嘉延已准备上床睡觉。
当宋嘉延换好睡衣躺上床,见江未礼还杵在床边不动,便拍拍旁边的位置轻笑:“是不困还是嫌我的床小,怎么不来睡觉?”
宋嘉延知道江未礼有些害怕自己,却始终不明白他在怕些什么。
偶尔和他开开小玩笑,不至于让他怕他怕成这样吧!
“我……没有。”踌躇了几秒,江未礼还是上了床,爬到宋嘉延刚刚拍的位置。
上了床,他尽量让两人之间空出距离,避免任何肌肤相亲的机会。现在的心跳频率都快超出他所能承受的范围,他无法想象要是有所接触,自己会不会科发心脏病。不愿意让宋嘉延觉得他奇怪,他已经尽最大能力表现出镇定。
“怎么了?讨厌和男生一起睡吗?”江未礼上了床却没躺下,让宋嘉延不由得笑道。
他还故意流露几分被嫌弃而受到伤害的表情。
床不算小,江未礼却拼命往边边的地方靠,很显然是避免和他有所碰触。看着这举动,谁都会以为他不是习惯一个人睡,就是不喜欢和男生睡。
“不是。”唉,就是不讨厌才糟糕。
面对宋嘉延受伤的口吻和眼神,江未礼难以解释自己复杂紊乱的情绪。愈来愈不受控制的燥热侵袭着他的身体,让他只希望天能马上亮就好了。
这种情况之下,他压根儿没有半点睡意。
“你的行为看起来不像‘不是’。”看他睨着他还往旁边靠,宋嘉延的声音里多了浓浓的调侃,瞧得脸红心跳的江未礼更加不自在。
“我……我想睡了。”心一慌,江未礼索性逃开。
再讨论下去,他只会更加难以自持,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哦,那睡吧。”不在乎他逃避掉问题,宋嘉延眸底仍有淡淡的笑意,伸手将他朝自己这边拉了一把,“过来些,否则你会翻到床下去的。”
或许他没拿好力道,江未礼整个人蓦地向他倒了过去。
“啊……”没有任何准备的江未礼,摔不及防一个侧倒,撞进宋嘉延怀中。他想尽办法避开接触,偏偏有人不能让他如愿。
很清楚对方无心,那种感觉才更加无奈哪。
“呀,撞痛了吗?”没想到他那么轻,宋嘉延有些抱歉地道,“你怎么像个女生一样没什么力气,还是肚子还饿所以没力气?”
“我才不像女生!”江未礼直觉地反驳。
他长得不像女生,个性也不像女生啊!
就算对宋嘉延有种说不出来的情榛存在,他依旧不认为自己像女生。
虽然他有些时候容易脸红,至少没有女生那股娇柔及动不动就洒泪的习惯,所以,他不像女生。虽如此,江未礼却突然想到:如果他喜欢上宋嘉延,这点会不会是个致命伤?因为他不像女生……当然也不是女生。
因为不是女生,所以没有喜欢宋嘉延的权利?
那,他对他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呢?如果上帝造人理所当然该是女配男、男配女,又为何让他好好一个男生,对其他男生会有心动的感觉?难道他是上帝手中失误的瑕疵失败品?这是上帝的失误,为什么要降罪在他身上呢?
这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好、好、好,不像。”发现自己踩到地雷,宋嘉延马上改口,拉着他一起躺下,“睡吧,我们明天还要早点出门,上课前得先去社团晃一下。”
反正等过两年,江未礼就不会这么在乎这种玩笑了。

就算他这么说了,江未礼还是有点郁卒的感觉。将脸撇向另外一边,他可没有办法对着宋嘉延的脸睡觉。骂他白白浪费机会,还是笨到家也好,他就是没有办法。
他依旧相当纯情派。此刻,宋嘉延就随他去,不管他了。
唉,困了嘛!
???
躺下之后,直到身旁的宋嘉延熟睡,江未礼的脑海里还是有各种问题翻腾。
忍不住悄悄转过头凝视着宋嘉延已然入梦的熟睡脸庞,他总算敢堂而皇之在这么近的距离,仔细将这张老是让他脸红心跳的脸孔看清楚。或许是看不见宋嘉延的眼睛让他胆子也大了起来,只要尽量控制好呼吸不失控就好。
“社长……”
他轻声呼唤,不见宋嘉延有所反应,他的胆子又大了几分。不知为何,现在的他觉得有种幸福满溢的感觉,要是能够永远和宋嘉延在一起,那幸福似乎就可以一直延续下去。是奢想吧?那种不合常理的期望总会落空。
或许,那就是为何他当初还懵懵懂懂时,就知道该逃开宋嘉延的原因。
要是逃掉了,他就永远不用弄懂总让他失常的缘故。
不过,既然没逃掉就面对现实吧!
能如此坦然面对,除了连自己也讶异之外,最重要还有一份前所未有的坚持。那份坚持的心,引领他不断追寻着他不是吗?
宋嘉延对他而言,的确有股庞大的吸引力,超出他青涩年纪所能理解承受的范围,牵引着他迷恋不悔的脚步不曾改变。
“社长,你会唾弃我吧?”
江未礼叹息般地喃道,害怕宋嘉延发觉他的情感之后,就会逃得远远的,再也不会像现在一样,亲切照顾着他这个学弟。
到时候,别说继续当他的模特儿,恐怕连社团都得退社了。
吸了一口气,江未礼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偷偷顺着宋嘉延的轮廓碰触,然后随着愈来愈紧张的心情,悄悄倾前,在熟睡的他的唇上印下轻轻的吻。他想将这份难以言喻的悸动,永远藏在心底,就当作是纪念不能一偿夙愿的初恋。
他很清楚――该舍的舍,该藏的藏。
他只是偷了一个吻。
6
“你为什么躲着我?”
面对突如其来的指控,江未礼显得有点茫然。社团忙,月考忙,可是他从来没有躲着谁,被这样冤枉实在有点没道理。
想来,最近的运气似乎不错,不然他不会差点忘了有苗继斌这个人。
“学长,我没有躲你。”江未礼叹气道。
光是宋嘉延的事就让他够心烦了,别人还嫌少点什么似的,偏缠上他。
事实上,他连他是谁都还不清楚,干嘛要躲他呢?开学那天在保健室发生的事,他都能想办法忘掉不去和他计较了,他还想怎么样!
“没躲,为什么我早上都碰不到你了?”苗继斌指证历历,态度高傲。
为了配合骑脚踏车的江未礼,他好一阵子都没搭苗乙钧的车上学,费尽心思却连一也没遇见过江未礼,心情怎么可能会不郁卒。
要不是忍无可忍,他也不会杀到一年级的教室来。
对他来说,做这种引人注目的事虽不稀奇,但是做起来还是很不爽。

“学长找我有事吗?”太阳穴隐隐抽痛,江未礼开始有点头痛。真奇怪的人,就那么想搭“免费交通车”吗?唉,看来他提早上学是正确的选择。
“没事就不能找你?”苗继斌倨傲地反间,不悦极了。
好想叹气哪,不知道叹出声来会不会挨揍?江未礼对凶神恶煞般的苗继斌实在没辙,不由得在心底感慨,还得力持平静道:“不是没事就不能找我,只是有事找我才正常,学长不需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对吧?”
照常理来说,三年级学生应该相当忙碌才对。
除了宋嘉延那种已被保送大学的学生外,三年级的学生确实很忙。
“时间是我的,浪费在谁身上随我高兴。”苗继斌听出他的意思,双臂环胸,撤了撤唇。想玩就玩,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及时行乐向来是他生活最高指导原则。
他本来就是个随心所欲的人。
所以,当情况不能如他意时,他总是感觉非常地不爽快。
“既然学长这样想,我也无话可说。”江未礼不打算和他争辩。在一年级教室前和学长站在走廊上,不想引人注目也难,他不希望招惹更多的是非。
惨的是,这个学长似乎小有名气。
即使刻意忽略,他还是不能欺骗自己,假装没听见周遭细碎的耳语。
也许是因为不知道苗继斌是个同性恋,不少低年级女学生都是他的仰慕者,他们光明正大站在走廊上,要当隐形人根本不可能。要不是下课时间快结束了,他会换个地方说话。
终于,在他的千祈万盼之下,上课钟声响起。
本还想说什么的苗继斌,听见上课钟声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没错过江未礼松了口气的表情。
“放学在校门口等我。”在江未礼以为终于能够解脱的时候,苗继斌冷不防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往前一拖,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命令道。
得意地看着江未礼错愕的神情,苗继斌露出诡异的微笑,而后松开他的手旋踵离去。
这正所谓是: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
刚从教室外回来的邵彤,瞥见午休时间又挂在窗边发呆的江未礼,踌躇一会儿,才走到他后头拍他的肩膀笑谵:“末礼,你看起来很憔悴喔。”
要放手让小鹰飞,也不用完全置之不理吧。
最近他确实忙,因为篮球社社长的邀请开了前例,他成了各个运动社团力请来当练习对象的人选,真的忙到无暇关心从小到大的同班同学兼死党;不过,看到江未礼没啥元气的模样,他总觉得不照顾他一下也太狠心了点。
对消沉的他不闻不问,他的良心真有些过不去。
枕在窗户上的江未礼听见招呼,侧过头,抬起慵懒的眼,用一种陌生的目光将邵彤从头到脚缓缓扫了一遍,好像在看什么没看过的珍稀动物一样。
“干嘛这样看我?”邵彤被看得心虚,笑容有些僵硬。
江未礼没说话,又把头转了回去,挂在窗边。
“喂,我在跟你说话耶!”难以忍受被忽视,邵彤推着他的肩膀低叫。
好歹应个声,这小子也太不给面子了。
“你很臭,离我远点。”江未礼仍动也没动,却突然懒洋洋地道。
“你……”听见他不知真心还是玩笑的话,邵彤一时之间不及反应,愣在原地,千想万想也想不到江未礼会这么说。刚踢了一场足球赛回来,他的确是满身大汗,好闻不到哪儿去,可是这又不是他第一玩成这副德行――却是江未礼第一嫌他。

今天真的……有臭得那么严重吗?
邵彤下意识拉起身上的运动衫嗅闻,似乎受到不小的打击。
“还不走啊?”看都没看邵彤一眼,江未礼还是望着窗外。
“未礼,你的态度很伤人喔。”叹了口气,邵彤旋即露出哀怨的神情道,“要是我哪里得罪你了,大家把话讲清楚不就得了,你干嘛对我这种态度?”
“你哪有得罪我的时间?”下课时间想找他说话都难,更何况连放学也碰不到面。
有时候,他觉得和邵彤都快成了陌生人。
好像上高中以后,邵彤就被其他陌生人瓜分,想和自家兄弟聊聊还得先挂号排队。活跃的邵彤,无疑是他们这届新生中的风云人物。
“喂,大家都是好哥儿们,你不会因为我忙而生我的气吧?”邵彤很清楚他心情不好绝不是为了他,自己只是被迁怒了,他又继续道,“再说,前两天我跷掉社团活动去你家找你,等半天你还外宿不回哩。”因为他去了江家,江未礼那晚在宋家睡过头,说人在邵家的借口自然穿帮,还被家人念了一顿。
“你还敢说!”想起谁害他借口穿帮,江未礼直起了身瞪着他。
存心害人,哪天不好去,偏要挑他不在家的时候去!
“别连这种事都怪我好不好?我哪知道你那天会在别人家睡过头,你又没先打个招呼,半仙也算不到这种事OK?”邵彤无辜地耸肩。
真是没良心,也不感激他替他安抚了江家人整晚。
“对啦,算不到!”
“不是我在说,你今天的火气很大喔!”露出怀疑的眼神,顿了半拍的邵彤小心翼翼四下张望!确定没人在听他们说话,才小小声问道,“便秘啊?”
“你才便秘咧!”如果手上有课本,江未礼一定砸在他脸上。
邵彤虽放低声音,但江未礼来不及多想便脱口而出,立即引来同学们的侧目。
本来不满的表情,瞬间写满了尴尬。
挑起眉,邵彤摊摊手、摇摇头,一副“这可不是我的错”的表情。
“少幸灾乐祸了。”江未礼压低了声量,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好啦,不要老是别人欠了你八百万的样子,我又没招惹你。”吐了吐舌头,邵彤讨好地笑。“天气那么好,你这么阴沉很杀风景耶!”
“天气好关我屁事,心情不好谁阳光得起来?”江未礼埋怨。
最近的他一再麻烦缠身,运气糟透了。总觉得生活变得很不顺遂哪!
暗叹了口气,邵彤才若无其事地问:“谁让你心情不好了?”
有些云絮飘过心头,但并未泛起太多涟漪。
???
江未礼在躲着他。
感觉很明显,宋嘉延能感受到江未礼的眼神始终躲着自己,纵使来了社团也几乎不正眼瞧他,每当他想走到江未礼的身边,他就假装找事效避开。
琢磨之后,他决定要问个清楚。
“未礼,对我有哪里不满就说吧,别躲着我。”在江未礼又要避开的时候,宋嘉延牢牢抓住了他的手。他实在不喜欢江未礼躲他的态度。
江未礼因为他的话而愣住,表情似乎有些无奈。

是他的态度有问题,还是他们太敏感了?为什么大家不是说他对他们有不满,就是说他在躲着他们?说实话,他想躲开宋嘉延倒是真的。
不过,想躲他的原因,绝不是因为对他有所不满。
是因为心情暧昧,不知如何面对啊,
若不是害怕被厌恶,不想让宋嘉延觉得他奇怪,发现他对他有特殊的情愫,他又何尝愿意对喜欢的人如此疏远,不把握所有能见面的时间呢?
他只得强忍所有的感觉,强迫自己表现出不在乎。
明明喜欢得要命,却还要假装无视于他,那不是随便人都能懂的感觉。
“我没有。”终究,江未礼还是无法去解释。
谁又知道,只要他看着宋嘉延,就几乎无法抑制快要失速的心跳,连呼吸都难以控制。
有时候,他真希望谁能给他冷静下来的力量。
“没有吗?”宋嘉延审视的眼神,一寸寸考验着江未礼的心肺能力。
摇了头,江未礼很用力地确定,“没有。”
能掩饰的,他绝不会轻易泄露出来而毁了他和宋嘉延之间的关系。就连对邵彤都说不出口的话,对着当事人自然更加难以启齿。
“那你今天还会去我家吧?”没有追问,宋嘉延确认另一件事。
今天,他打算进展到下一步,要求江未礼脱下长裤让他作画。
“社长,我今天和人有约。”江未礼有些迟疑,口中却迅速冒出一个借口,第一感激苗继斌无理的要求,虽然他很怀疑和苗继斌相会多愉快。可是,光想到要和宋嘉延相一整晚,人还没去到宋家,他的心脏就快跳坏了。
相较之下,跟苗继斌一起回家似乎比较容易忍受。
宋嘉延凝视着他,黑眸异常沉。
“我没有骗你……”宋嘉延的眼神逼得江未礼有些失了分寸,补了句话。他总觉得会被看穿,让他打从心底紧张不安,怕宋嘉延会看出什么端倪来。
宋嘉延要是再不出声,他恐怕真的会改变初衷,干脆跟他回家去。
总比活活被看得胃穿孔好。
“你和谁约了?”须臾后,宋嘉延问道。
“一个……学长。”唉,良心论何如此不安,他是为了彼此好啊。不讳言,江未礼认为尽量减少和宋嘉延接触,自己就不会继续陷下去,更不会让他因发现真相而感到为难。
事实如此不是吗?可惜社长不明白他的用心良苦。
如果他只是需要一个模特儿,或许只要找到能替代自己的人,那么……不,这样不好,江未礼蓦地中断想法,无法忍受让其他人代替自己的位置。
难以否认,在宋嘉延的房间里,有太多他不愿割舍与人的回忆。
他不想让宋嘉延和别人在那房间里独!
“约在哪儿?!”察觉他不想说出人名,宋嘉延还是平静地问。
“放学后,校门口。”虽然是迫于无奈,江未礼也很清楚要是爽约,下场肯定不会好到哪儿去。躲得了今天,明天苗继斌还是会杀到班上去。
与其两边为难,不如先解决苗继斌的事,弄清楚那个人到底想干嘛。
唉,继续这样下去,他的高中生活都快毁了。

还没享受到升级的快乐,他身边的麻烦就接踵而来。升上高中以后,他连喘气休息的机会都没有,几乎没有一天过得平静没有烦恼。
有时候,他真的会不由自主地羡慕生活充实又多采多姿的邵彤。
高中生活,应该像邵彤过的一样才对啊!
宋嘉延最后只是开口道:“那待会儿我们一起回去,如果真的有人在校门口等你,我们就改明天。”
怎么会这样?江未礼突然有种非常不安的预感。
不会出事吧?
???
放学时间,平成高中的学生鱼贯离开学校。
怕被江未礼溜掉,苗继斌无视于离校学生的注目,早等在校门口守着。站在校门口的二年级纠察队员,因为他的存在显得格外紧张,只有三年级的纠察队长敢和他说上几句话。没办法,苗继斌校内外“威名”远播,不是招惹的对象。
放学时间,就算他站在校门口阻碍交通,也没人敢赶他走。
又不是不想活了。
不管江未礼如何担心,该面对的事还是要面对。踩着沉重的步伐朝校门口走,他的心情像铅块一样沉重,而宋嘉延的脚步声充满让他不安的节奏。
一看见江未礼的身影,苗继斌倚在校门柱子上的身体立即直了起来。
他本来要迎上前去,却因为江未礼身边的人顿步。
“学长。”
拖延的脚步再缓慢,江未礼还是来到苗继斌面前,不太自然地喊了声。从离开社团以后,他就不去看宋嘉延的脸,此时更是不敢。
当初,社长从苗继斌手中救下他,自然没想过他们还会来往吧。
江未礼忍不住,还是偷瞄了宋嘉延一眼。
果不其然,他的表情充满复杂的神色,正以匪夷所思的眼神逮着他偷瞄的视线。啊,早知道就不去看他的表情了。江未礼狼狈地收回视线,头低得快垂到了地。
唉,他何尝想跟苗继斌来往呢!
“我不记得我约了两个人。”苗继斌傲慢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他没想到这两个人会走在一起,又想到那三个人初见面时,宋嘉延的确说过江未礼是他的朋友。研究着他们的神情,苗继斌突然眯了眯眼。
难道这两个人之间……
“我们刚结束社团活动,只是一起走这段路而已。”确定江未礼并未说谎,宋嘉延望向苗继斌淡淡解释,声音让人完全听不出情绪。
明明是没有起伏的音调,江未礼听来却格外惊心动魄。
“你们同个社团?”苗继斌当然不知道江未礼加入了陶艺美术社。
“哦,未礼没跟你说吗?”宋嘉延牵起友善的嘴角,视线缓缓落回江未礼紧张的脸庞,眸里没有丝毫笑意。
感受到他的视线,江未礼的身体变得更僵硬。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呀?
“大概是觉得不重要,所以忘了提吧。”眸光闪了闪,苗继斌不在乎的口吻引回宋嘉延落在江未礼身上的视线,似有几分挑衅的味道。

两人的视线交会,劈哩咱啦激起无言的火。
不用把话挑明,他们立即明白彼此目标一致,是敌人不是朋友。
忘了提?前前后后加起来,他们有过的交集不到三,他为什么得告诉苗继斌他参加陶艺美术社的事?他们连朋友都说不上吧!江未礼在心底叹气。
苗继斌的说法,肯定会让社长的误会更。
“也许是吧。”宋嘉延温和地笑。
站在他身边的江未礼,却无法放下心来。因为他始终握着拳头,像是在压抑着快管不住的脾气。要是换个场合,江末礼真怀疑眼前的他会打破温和的表情对他发飙,质问他是不是自找麻烦,为什么又去招惹苗继斌。
相过后,他早发现社长不是个永远笑着的人。
在愈熟的人面前,他的喜恶愈明显,几乎随性所至从不掩饰,不熟的人,才会认为他是个好好先生,顶多觉得他的个性带点神秘。
有时候,他真的觉得没有弟弟的社长,已经拿他当成弟弟看待。
不愿意是一回事,但江未礼终究无法否认察觉到的事实。被当成弟弟,对发现自己喜欢上宋嘉延的他来说,无疑是件残忍的事。
点了头表示同意,苗继斌并没继续和宋嘉延聊天的打算,直接转向一直没说话的江末礼问道:“我们走吧,你的脚踏车呢?”
“我今天没骑来。”
江未礼知道宋嘉延看着自己,却提不起勇气去看他。
本来就约定去他家当模特儿,宋嘉延会给他车钱回家。光从这点,宋嘉延就知道他是临时改变主意,答应了苗继斌的约会。
多多少少,宋嘉延有种被背叛的感觉。可是他又能怎么办?
???
来到学校附近的公园,苗继斌和江未礼在喷水池前坐了下来。
从离开学校以后就不曾交谈,此刻的他们望着公园里三三两两闲晃的人,心中各有所思。显然,沉默并未带给他们太大的困扰。
“他是你的情人?”厘清思绪后,苗继斌断然问道。
“当然不是!”江未礼愣了一下,立即反驳。
要是以前,他会将苗继斌的话斥为无稽之谈,察觉自己的情感以后,他只能感叹他说的不是事实――可悲的事实是,他一厢情愿喜欢着宋嘉延。
两情相悦,成了他心中不能圆的遗憾。
要是社长能喜欢上他,要他每天虔诚祈祷都可以。
苗继斌扬起眉,突然抓住他的手,霸气地道!“那你当我的情人吧!”确定他们还没进展到恋人阶段,再不把握住重要的时机,他岂不是个呆子!
想要的东西,要抢就要快、狠、准!
“不要,我又不喜欢男生。”他不喜欢宋嘉延以外的男生。惊吓过度的江未礼急忙拒绝,死命想扯回被苗继斌抓住的手。要不是被抓着,他恐怕早就逃得老远。一开始就知道他是同性恋,他也没想到他会真的对自己出手。
不会是那天坏了他们好事的报复吧?
其实他的心中始终有个底,很清楚苗继斌不会放过他。然而,很多事不是有了心理准备,面临状况的时候就能理得好的。心一慌,他只想逃。
“那不是问题。”苗继斌诡笑,的确没当成问题。
很多人一开始都说不喜欢,爱上以后还不是难以自拔。性别问题从来不是他追求对象时会放在心上的事,更不可能因此打退堂鼓。

“你不是有情人了吗?”江未礼突然灵光一现,问了一句。
要是知道苗继斌约他的用意,他宁可跟宋嘉延回家去。老是让自己陷入莫名其妙的情境,他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个笨蛋。
连选择都做不好的笨蛋。
“如果你在意,我可以甩掉他。”苗继斌不在乎地说道。沈璋彬对他而言口,不过是各取所需的伴,无所谓继不继续在一起。
意思是,如果他不反对,他就享齐人之福?
江未礼禁不住在心底吐血,他急忙摇头,“不,我对你没有意思,也不想当你们之间的第三者,破坏别人的恋情!”
光是苗继斌的心态,就让他不能接受。
跟价值观不同的人还谈什么恋爱?到时成天吵架就够了。对于苗继斌的“名声”,他多多少少听过一些,删去加油添醋的部分还是很吓人,他想和他吵架恐怕也没胆,光想象就很辛苦,他怎么可能傻傻地任由这种事成真。
至少,他会尽最大的努力,设法回绝掉他的“青睐”。
“又没人说你是第三者,干嘛自己定罪名?”苗继斌牢牢抓紧他想挣脱的手,冰冰冷冷的语气摆明了他目中无人。“如果我真的喜欢他,也没你破坏的份。”
“不喜欢他,你干嘛和他在一起?”江未礼疑惑。
“各取所需。”挑了挑眉,苗继斌只给了四个大字。
各取所需?江未礼不明白他的意思。
看见他眸底未减的疑惑,苗继斌才又轻佻地睇着他道:“小朋友,难道你不知道动物都有‘生理需求’吗?”
“又不是野兽,你怎么可以说成这样?”江未礼蓦地微红了脸。
只有野兽才会因为生理冲动而随便找个对象发泄吧,
“谈性事,人类并不比野兽高尚多少,只是假道德,不敢搬上台面讲而已。”苗继斌不以为然地撇嘴,对于守身如玉、只对某人死忠的人可没有特别高的评价。
不表示意见,不代表他佩服死守着道德规范的人。
“就算学长认为是各取所需,对方未必这么想啊!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有脑子思想,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更不会任意去伤害别人,这道理学长不懂吗?”江未礼有些激动,连手腕被抓红了都不在意。
“你又知道对方是怎么想?”苗继斌懒洋洋地反问。
只要他开口,沈璋彬绝对不会反对分手的事,这他比谁都确定。
那是他当初答应交往的条件。
“学长,只要曾经在一起,被甩了虽都会受伤。”盯着光有俊酷外貌,却不懂替人想的这个烂人,江未礼实在很想洗洗他的脑子。
“如果你坚持,我们去求证如何?”苗继俄不甚热中地问道。
“问题不在那里!”老天,真有种被打败的感觉。
“那在哪?”明明完全没问题。
开口欲言,江未礼却叹了口气道:“反正我不想当你的情人就是了。”去问对方,岂不是在苗继斌跟对方分手前还残忍的二度伤害,这种事他当然做不来啊。
何必做那种伤人的蠢事,他又没跟苗继斌交往的意思。
他喜欢的人是宋嘉延哪……
7

“为什么不想!?”
苗继斌使劲将江未礼的身躯往自己一扯,他的神情和口气显得咄咄逼人。敢像江未礼这样明白拒绝他的人,数起来还没几个,遑论是他主动提出交往的要求。
这小子摆明不识相!
江未礼撞上他的胸膛,战战兢兢地仰起头,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因为……你是男生,我们又根本算不上认识,我怎么可能喜欢你?”
生来比人矮,气势上就输掉大半,这是多可怜的事啊!
不想就是不想,就像肚子饿就想吃饭一样,哪需要理由啊!
“那些都不是问题!”苗继斌再强调,胸口重重地起伏,忍耐他断断续续找着不成理由的借口。只要宋嘉延能让他动心,他有把握自己也能。
“学长,你别强人所难好吗?”江未礼无计可施,只能试着和他讲道理。“没有人被强迫和别人交往会快乐,跟一个不快乐的人交往有何意义,何必非要弄成那样呢?”
“我会让你快乐的。”苗继斌相当有自信地睨着他。只要他们有开始的机会。
“学长,快乐不是别人能给的东西。”贴着他结实起伏的胸膛,江末礼有些不自在,百般无奈地道:“在你勉强我跟你交往的时候,我就已经觉得很不快乐了。”
“你不跟我交往看看,怎么知道我不能?”苗继斌蹙眉,讨厌别人否定他。
任何事情不去尝试永远没有答案,凡事都要做了才会知道结果。
江未礼顿了顿,突然问道:“学长为什么想和我交往?”
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似乎是他的动机。他不打算当沈璋彬的接班人,当苗继斌“各取所需”的交往对象。他身上,没有他所“需”的东西。他不否认自己有动物的本能,可是若不是喜欢的人,他宁愿将本能压抑下来。
珍惜自己,珍惜喜欢的人,他认为是很重要的事。
就算宋嘉延不会爱上他,江未礼却记得因为他脸红心跳的悸动。如果他不曾喜欢人,那屈服于苗继斌的“恶势力”也就算了;可是曾有的感觉太鲜明,他已经明白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更不能糟蹋自己也践踏别人的心。
若没有那股悸动,他不想跟任何人交往。
“因为我喜欢你,不行吗?”苗继斌连想都没想,说得理直气壮。
至少,他让他觉得新鲜有趣,比谁都可爱。
“那学长喜欢和你交往的那个学长吗?”江未礼的脸有点灼热,但还是力持镇定。从没想过会听到男生这样的告白,要他全然无动于衷的确很难。
他多希望听见宋嘉延这么说。
犹豫几秒,苗继斌还是点点头,不讨厌沈璋彬是事实。多少感觉还不错,他才会答应和沈瑷彬交往,甚至持续“各取所需”的关系达半年之久。
“那学长继续和他交往不就好了。”江未礼一口气说出。
“呃?”苗继斌有些错愕。
趁他分神扯回手,江未礼就这么一溜烟地跑掉。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苗继斌只是怔怔地望着逃掉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充满兴味的弧度,对某人誓在必得的感觉愈来愈坚定。
风很凉,凉不透他的心。
???
来到宋家门外,江未礼犹豫着是否要按下门铃。这一犹豫,就了三十分钟。
明明想逃开,他不懂自己为什么又走到这里来。在苗继斌的告白之后,他突然好想见到宋嘉延,甚至管不住自己双脚走的方向,然后就到这儿来了。

就是想见到宋嘉延,渴望的感觉如此鲜明。
可是,一想到今天发生的事,他还是害怕宋嘉延会不高兴。分开的时候,连说声再见都没有正视社长的眼睛一眼,如果他生气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还是回家吧!抬头望着二楼的窗户,江未礼失了按门铃的勇气。
一瞬间,他的身体僵住了,下一秒转头就跑。很快地,有个人从后头追了上来,在几分钟之后追上狂奔的人,硬生生拉住他的手臂将他扯停。气喘吁吁的他们望着彼此,一下子喘不过气也说不出话,两人身上布满汗水。
“你为什么要跑?”气息稍微平顺,宋嘉延皱着眉心问道。
从二楼窗口看见江未礼的时候,他本来就打算下楼开门,谁知道还没离开窗边,就发现未礼看见他以后竟然拔腿就跑,像是逃命一样。
又不是见鬼了,他有那么可怕吗?那种态度未免太羞辱人。
“我……咳咳!”想要说话,还猛喘着气的江未礼却被口水呛着。
见状,宋嘉延立即拍抚着他的背,边替他顺气边叹:“不用那么急,慢慢说就好了。”他只要江未礼把话说清楚,不在乎他说得有多慢。
他有些意外江未礼今天还会来找他,多少消弭了他心底的不快。
“我不知道。”江未礼犹豫之后,呐呐地道。
“什么意思?”不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跑。”说完,江未礼整张脸已红透。
看到宋嘉延的那一秒,他不由自主走到宋家的双脚又不顾主人意愿转身就跑,全然不顾主人的下场将会如何,他要如何解释出自本能的行动?自然只能说不知道了。自我厌恶的感觉,果然比任何感觉都不好受。
望着他,满头大汗的宋嘉延仰头一叹,却又笑了起来,“未礼,你真是有点奇怪。”满天的星光闪耀,美得让人觉得很多事可以不去计较。
“学长?”江未礼有些尴尬,还是不懂他笑的理由。
“你看,今天晚上的星星很亮呢。”没多作解释,宋嘉延突然望向天空。
跟着他的视线,江未礼也看见了比平常明亮的星空,似乎也感受到宋嘉延此刻的感觉。他们在狭小的巷道里并肩而立,静静望着这属于他俩的星空。
他们的心因宽广的天而开阔。
此刻,无声胜有声。
???
坐在没什么声音的房间里,江未礼又开始紧张起来。
宋嘉延察觉到他的不自在,没说什么!只是端了杯热饮给他。晚上总有些凉意,不知道江未礼刚才在他家门外站了多久,手的确是有些冰凉。
“谢谢。”江未礼接过杯子,立即感受到杯身的温暖。
这杯奶茶,给人的感觉真的很温暖。双手紧紧握着杯子,盯着杯中宋嘉延亲手为他泡的奶茶,轻轻冒着的白烟窜入鼻腔,此刻的他感受的竟是如此唾手可得的幸福滋味。有时候所谓的幸福,只是实现最简单的渴望。
可愈是简单的梦,有时愈难实现,不是吗?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直接进来?”看他啜了口奶茶,宋嘉延才轻声询问。要不是他心血来潮走到窗边,发现他站在门口,恐怕他到最后都不会去按门铃。
他可不想这么烦躁一晚上。
“因为……好像有点晚了,所以!”很多事是难以解释清楚的。
宋嘉延没多问他和苗继斌的事,的确让他松了口气。

一旦被问起,他怕会紧张得短了几秒钟寿命。
如果苗继斌向他告白的事传开,社长因此认为他们两个有啥暧昧,他岂不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他死也不想被社长误会他和苗继斌的关系。
无法想象到时百口莫辩的他会有多痛苦。
“所以什么?才七点而已。”宋嘉延提醒他。他有种被打败的感觉,每他来当模特儿,哪一不是待到晚上九点以后!说七点太晚实在过于牵强。
“可是我说过今天不来……”其实他真的不该来,只怪他的脚不听话。
他本来已决定好,能逃避自己的心一天是一天。
或许哪天他会发现对社长所产生的异样感觉并非他所感受到的爱恋情侥,那他就能够重新调整心态和社长相,不再像现在一样奇怪。
虽然他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还是忍不住想逃避。
他明明就是男生啊,为什么还会喜欢上男生?大家都很正常,他干嘛搞得自己神经兮兮的,他真的很想拿根棒槌敲醒自己的脑袋。
或许他该找个女生交往看看。
“谁都会临时改变主意,没人说这样就要捉去枪毙。”最重要的是,他的人都已经来到他家门口。
宋嘉延望着他低垂的脸,实在很想弄明白他此刻的心思。
“我没想那么多。”江未礼被打断思绪僵笑着。
“以后别这么笨了。”宋嘉延抡起拳头,敲了下他的头,便转身走向房间里放实画架的地方,重新在画板上摆上一张新的画纸。
既然有个小笨蛋自投罗网了,就来开工吧!
“社长,你今天要画画?”见他的身影走开,江未礼松了口气却也有些失落。
宋嘉延瞥了他一眼,拿起素描笔笑道!“你不是送上门来了吗?”
他本来打算画水彩画,现在只能退而求其,画素描就好。他不喜欢画人物画,却很喜欢画江未礼的感觉,总觉得画起来特别顺手。如同源源不绝的灵感,任谁都知道要好好把握,不要让感觉轻易溜走。
有些感觉,一旦溜走就再也找不回来。
“我是……”无论动机为何,他都不是想来当模特儿。
“脱衣服吧!”宋嘉延准备好开始作画,并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瞧着眼前衣着有些凌乱的江未礼,他竟觉得有几分教人留恋的美感,或许他改天应该画画穿着衣服的江未礼――一如没有模特儿时候,凭记忆所画的作品。
江未礼永远不会知道,陶艺美术社的社员都因为看过他画的他,所以并不对他感到陌生。当然啦,社员们也是因为他从不画人物画,所以更对他这个人印象刻,而初见江未礼的温理沙,才会没头没脑迸出那么一句“是你”。
放下喝到一半的奶茶,江未礼开始认命地脱掉上衣。
有时候,他真希望能学会拒绝别人的方法,不用老是身不由己。
在宋嘉延面前,脱衣服已经脱成习惯,不会像刚开始的时候那般别扭,解开一颗扣子都像要他的命一样,总要上老半天的时间。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进步?一颗一颗解着制服上的钮扣,他有种哭笑不得的感慨。
“今天裤子也脱了吧!”等他脱完上衣,宋嘉延淡淡地吩咐。
“什么?”他被吓傻了。
淡淡扫了他一眼,宋嘉延重复道:“我说,把裤子也脱了吧!”他记的很清楚,一开始他就说过他要的是裸体模特儿,让未礼穿着裤子本来就只是暂时的事。
就算未礼需要时间适应,他也认为自己给足了时间。
该进入情况了。

不是开玩笑的吧!
等江未礼回神,宋嘉延已经蹲在沙发前,替他解着裤子上的皮带。
“社长,你做什么?”江未礼惊恐,想逃却无路可退。
社长真的要他全裸?老天,如果有面镜子,他一定会看见镜中的人有张难堪得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永远都不想出现在别人面前的羞红脸庞。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的骄傲昂然挺立在社长面前的时候,他会有多想就此死掉。
宁可被揍几拳,他也不愿意社长要求他这种事。
“看你慢吞吞的,帮你一点忙。”宋嘉延理所当然地回答。
“不,我不脱!”拉着快被他解掉的皮带,江未礼死命守着最后防线。
不守住就完蛋了。
“都是男生,有什么好害羞的?”宋嘉延解着皮带的手和他形成拉锯战。
“社长,放过我吧!”不管他怎么说,江未礼还是哀求。
换作别人就算了,可是要盯着他裸体看一小时以上的人,是宋嘉延啊!赤裸裸耶,要他赤裸裸地坐在喜欢的人面前,就是把自己当成道具都会有反应。
自我催眠到这种程度也没用。
“这是你答应过我的事,做人怎么可以言而无信?”宋嘉延耐着性子的声音里充满不容拒绝的威势,直视着他燥红的秀气脸庞质问,“多久了?我给了你那么多的时间去适应,为什么你到现都不能进入状况?”
“社长,那不是时间的问题。”他有些可怜兮兮地道。
问题是,他无法在宋嘉延面前无动于衷地裸着身体。
“那是什么问题?”维持着温和的语气,宋嘉延放开他的皮带。
“问题是,我就是做不到。”江未礼黑眸里充满不安与惶恐,只能试着寻找适当的解释,不想让未嘉延认为他不干脆,甚至是在找麻烦。
如果可以无动于衷,他何尝不想干脆点。
吸了口气,宋嘉延在画架旁踱了好一会儿,突然转头对沙发中的人问道:“我问你,如果今天换作是邵彤画你,你做得到吗?”
“或许……可以。”江未礼愣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
因为对方是邵彤,是他打小认识穿同条裤子长大的人,彼此的身体哪里没看过?如果在对方面前会因为裸体就感到不自在,他们岂不白当了十几年的好哥儿们?在认识宋嘉延之前,他也不是个会介意和男生裸程相见的人。
至少,只要是因为环境需要就不会在意。
“好,真是太好了。”宋嘉延的语气很轻很慢,凝视着他的眼神却异常沉。他突然一把扯下画板上的白纸,在平静无波的淡漠神情中,将好好的画纸在手中揉成一团,直接丢进字纸篓里,背着他道,“穿衣服,你今天先回去吧。”
江未礼被他的反应吓着。
社长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突然,江未礼后悔了,后悔自己的别扭。就算在宋嘉延的面前全裸有多难过!他也愿意去做这件事:只要能平息社长面无表情的愤怒,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他总觉得……宋嘉延会从此不理他。
对他来说,那将是多么严重的打击!
???
在僵窒的气氛中,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来。

没有心理准备之下,宋嘉延和江未礼不由得同时望向门口。
因为习惯问题,直接开门走进这个房间的范亦南,就这么对上两双各有所思的黑眸,愣了愣才朝宋嘉延问道:“你不是说你一个人在吗?”
最近他光临宋家之前都会询问,尽量避开江未礼来当模特儿的日子。
六点的时候打电话来,嘉延的确说他晚上不打算作画。
“他刚来找我,马上要走了。”宋嘉延回了简单几个字,没有多作解释。
听见他赶人的话,江未礼的心顿时凉了半截,闷不吭声地穿回上衣。现在,他连说好的机会都没了。
“学长,我先走了。”穿好衣服,江未礼背起书包走向门口。
“嗯,再见。”宋嘉延漫不经心地回了句。
走到房间门口,江未礼忍不住回过头,发现未嘉延已经走到书桌前,全然无视于他的存在,仿佛他已经离开这个房间。空气仿佛被抽光了,他的心缩得好难过。
“再见,路上小心。”范亦南琢磨情况之后,朝回过头的江未礼道。
点了头,江未礼难过地开门离去。
“这样好吗?”等他带着失落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范亦南才再度开口。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江未礼相当沮丧却是明显的事实。
虽然这种情况对他而言似乎比较有利。
回过头,宋嘉延孩子气地撇了撇唇角,低哝:“该沮丧的人不是他。”
在范亦南面前,他的个性有着外人不知道的一面。
不用多解释,他都能猜出亦南话里的暗示;可是有很多时候,他真的拿那个小家伙捉摸不定的心思没辙,很难弄清楚他到底想怎么样,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面面俱到。他讨厌江未礼老是避着他、怕着他的模样,偏偏那个小家伙表现得那么明显,岂不是教人更加沮丧无奈?了那么多的时间,很难教人不失望吧?
他发现自己的确不喜欢那种失去控制权的感觉。
“怎么,刚刚发生什么事了吗?”是呀,该沮丧的人是我才对。范亦南暗自感叹,还是保持着平静的表情,试着去了解状况。
看到宋嘉延如此在乎着别人,现在最该懊恼的人本来就是他。
明明爱着他,还装着只当对方是好朋友,他实在怀疑自己怎么会落入如此愚蠢的境地。私心里,他根本不想把宋嘉延让给任何人。
结果呢?他还在这儿一副冷静没事的样子。
真是愚蠢到家了!如果有枪,他恐怕会当场毙了不中用的自己。内心醋海翻腾,但范亦南在宋嘉延眼中依旧是一如平常和他谈心的好哥儿们。
“他不肯脱衣服。”宋嘉延趴在床上,将脸闷在棉被里头低吼。
再怎么冷静,范亦南还是错愕了一下。
“你知道我想画他的裸体,从见到他的那一天开始就想!”看不到范亦南的表情,早和他讨论过这个念头的宋嘉延,还是闷在棉被里头叫嚣抱怨。“你想,我给了他多少时间适应,可是他偏偏不肯跟我合作!其是白搭了我!”
等啊等,他总以为会等到江未礼首肯的时候。
事实却是,江未礼只要不是他就好,在别人面前就可以脱光。
那他算什么?会吃裸男的千年老妖怪吗?真是可恶!将心理的不平衡全数发泄出来,宋嘉廷总算觉得轻松许多,翻了身看着站在床边的范亦南。
不怕吓着死党,反正他失控的时候不多,一旦失控总要发泄个彻底。
宋嘉延不会知道,范亦南一直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

看过宋嘉延画的几张图,江未礼都好好穿着身上的裤子,所以他自然以为宋嘉延已经放弃画江未礼裸体的想法。没想到,他玩真的。
“你怎么了?”见他表情有点奇怪,宋嘉延不由得坐了起来。
范亦南摇头,再也无法抹去心中的苦涩,却只是安抚道:“或许,他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离毕业还有大半年,你不需要急在此时不是吗?”
唉,他多希望嘉延想画的人是他,他绝对会义不容辞的啊!
“我知道,可是他的说法让人生气。”能若心毛很久没生气的自己,宋嘉延开始有点佩服江未礼。不知道为什么,江未礼总能让他的情绪超过负荷。
算了,范亦南说得也没错,反正离毕业还有大半年,时间还多的是。只要他能在毕业前拐未礼脱掉裤子,就能完成高中最想要的毕业纪念品。
“什么说法?”范亦南不动声色,好奇地问。
心都揪在一起了,自己还那么好奇干嘛!
作践自己也要有个程度,但他还是无法不去关心宋嘉延。
宋嘉延想解释却又甩甩头,决定不去多想江未礼的事,转移话题问道:“算了,他的说法不重要,你今天要不要住下来?”
“你说呢?”范亦南反问,语气并没有太多的起伏。
“当然是住下来聊通宵了。”既然他一如往常般地问着,宋嘉延也就照旧习惯回答,旋即跳下床,往房门边走边说:“你等等,我去楼下拿啤酒。”未成年并不能改变他们打高一起,两人躲在房间小酌畅谈的习惯。
谁知道天什么时候会塌下来,人生不趁此时共欢更待何时。
反正,几瓶啤酒是小意思,根本醉不倒他们。
明天一早,他们照旧上学去。
8
拿了两颗橘子,邵彤走上江家的小阳台。
“你干嘛整晚那副天塌在你脸上,郁卒得要命的表情?”丢了颗橘子给倚在栏杆上的江未礼,他忍不住抱怨。两个人都没有社团活动,又自觉很久没来踩踩江家的地板!所以他今天特地跟着江未礼回家,可是他整个晚上笑都没笑过半。
最近的江未礼都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看了就让人胃痛哪!
盯着路灯,江未礼只是懒洋洋地耸耸肩,违反驳都懒。
“不要这副死样子,好不好,伯父和伯母看起来很健康,连你那三个哥哥都有精神得要命,你有什么好哀怨的?”想到刚才被江家哥哥们“蹂躏”的事,邵彤不由得叹气。秉持大公无私的精神,江家三个各有所成的哥哥,都拿他跟江未礼一样“疼爱”,甚至疼过了头。
从小,他就跟有三个哥哥没两样。
“谁哀怨了。”江末礼终于侧头睨了他一眼。
“你要不要拿镜子照照自己?”邵彤剥着橘子皮,非常有诚意地建议。
没听过你对镜子笑,它就会对你笑,你对镜子哭,它就会对你哭吗?对着整天臭着一张脸孔的人,他很佩服自己没被传染坏心情。现在的江未礼很不像话,他打小认识的江未礼从来不是个忧郁的人,没想到上高中以后会变成这样。
“吃饱撑着也别老消遣我!”江未礼没好气的回道。
心情不好的时候,谁也没有被人消遣还跟着陪笑的好脾气。
“说说事实而已,谁会吃饱撑着消遣你?”邵彤翻了个白眼。
“你!”江未礼冷哼一声。

邵彤剥橘子的手停顿了一下,用手臂轻推江未礼的身体,吊儿郎当地问道:“干嘛,随便说说聊聊,还真的跟我发脾气啊?”
这小子最近愈来愈难伺候了。
“没有。”他轻哼了声,分明还是赌气的口吻。
“没有就别摆着一张生气的脸,吃片橘子,换个心情吧。”邵彤剥下一片橘子塞入江未礼嘴中,才开始津津有味吃着剩下的橘子。
“好酸。”江未礼皱起眉。
“还好啊。”邵彤喜欢吃橘子,一点也不觉得酸。
“你的味觉秀逗了吗?”江未礼怀疑地问道。
“是本来就不酸吧。”邵彤又塞了片橘子给他,仿佛想证明江未礼的错觉。
“好酸。”来不及拒绝,他只好又吃了一片橘子。
“又不是女人,那么怕酸。”邵彤忍不住调侃。
“又不是女人,你那么爱吃酸的。”他不甘示弱地反讽着。
“好啦,干嘛为橘子吵架,很没品耶!”邵彤禁不住失笑自嘲。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他们就快跟女生没两样了。
“说得也是,真无聊。”叹了口气,江未礼颇能认同。
回归正题,邵彤问道:“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心情不好的真正理由了吧?”
江未礼有些犹豫,实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才好。
“跟宋嘉延有关吗?”江未礼不说话,邵彤干脆自行猜测。
“你怎么知道?”他相当讶异。
“你以为我们认识几年了!我可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耶,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邵彤臭屁地用大拇指摸了摸鼻子。
江未礼喜欢谁自然也逃不过他的眼。
“你是说……”隐约有些明白他的意思,江未礼的表情有些讶异。
难道他真的知道?不可能吧!
“虽然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你喜欢上他了,好不好?”看到江未礼吞吞吐吐有话要说却说不出口的模样,邵彤索性先把话说明白。
在江未礼还不明白时,他早就知道江未礼对宋嘉延的感情超乎常理。也许都是身为男生,才让江未礼下意识否认他对宋嘉延一见锺情。说什么要赔偿,用那么逊的借口考平高,他只是不想揭穿江未礼当时暧昧不明的心境罢了。
念了高中以后,江未礼的转变更证实了他的想法。
愣了一会儿,江未礼只能呐呐地问:“你不觉得奇怪?”
邵彤之泰然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让他有些无法相信邵彤会如此轻易接受他喜欢男生的事。
若是平常人,早瞪着眼拿他当异类看待。说不定还会出现跟蹈跌在地上,或是边倒退边逃跑的滑稽反应。
邵彤的表现却只像是在听他说着学校里发生的事一般。
连丝毫讶异都不曾出现在他的黑眸里。
“奇怪什么?”邵彤挑眉反问。

“他是男生,我也是。”话说出口,他总觉得有些尴尬。
“你们高兴就好了,没犯到我头上来关我什么事,我干嘛要觉得奇怪?”邵彤以“他这问题才奇怪”的表情盯着他,还是那副不甚在乎的模样。
“你不会看不起我?”他难免会担心。
能让他剖白心事的朋友,只有邵彤而已。
他不希望让最好的朋友瞧不起。
停顿几秒,邵彤突然认真地看着江未礼,皱着眉心以严肃的表情问道:“如果立场交换,是我喜欢上男生,你会看不起我吗?”
江未礼摇头。
“那不就得了,别自寻烦恼好吗?”邵彤耸耸肩,自行下了结论。吃掉一颗橘子,他又拿回江未礼手中那颗橘子开始剥皮。
两人不再交谈,静静倚着栏杆各有所思。
剥完橘子皮,邵彤又分了半颗到江未礼的手里,两人安静地吃着。
这棵橘子还是有点酸,一片一片放进嘴里,却慢慢从微酸的味道里化出甜味,在心底弥漫开来。
突然间,江未礼感动地了解到什么叫作真正的朋友。
一如他怀疑自己时,邵彤会给他包容和谅解。
???
从来没有三年级学生入社,而且还在学期末的时候。
难怪陶艺美术社的社员对于刚入社的苗继斌和沈璋彬,个个投以疑惑的眼神。一般来说,只剩一学期就要毕业,三年级没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不太可能跑去参加,遑论大多数三年级的学生都退出社团了。
不过,既然社长同意他们两个入社,其他人也没啥话好说。
心底暗自叫苦的人,只有江未礼而已。
为什么情况总是愈来愈糟?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手中的陶土,他的心思根本无法放在陶艺上头,不时偷瞄着专注于作画的宋嘉延,及那两个根本像是来度假的人。
直到冷冷的声音,从他的正上方传来。
“如果没心,就别玩了。”不知何时,宋嘉延已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盯着江未礼手中未成形的陶土,没有起伏的声音带着一丝责备的味道。
未必需要多认真,可是就算玩也要玩得用心,这是他给社员惟一的社训。江未礼进入社团以后,从头到尾都显得心不在焉,完全看不出想要玩陶士的心。
陶土在他手中,只像一块没有生命的废土。
“对不起,我……”江未礼被逮着他分心,有些羞愧,几乎无法抬起头去看宋嘉延。社长已经很久不曾主动跟他说话,谁知道竟然是为了他的不专心破例。
察觉其他人陆陆续续投来的视线,他巴不得能平空消失在他们眼前。
“用不着跟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的,是你的时间。”宋嘉延始终保持着冷淡的神情,只是凝视着他局促不安的脸道,“既然觉得社团活动那么无聊,你可以提早离开。”
青春有限,的确没有必要非耗在这里不可。
还有很多运动性社团可以让他觉得充满朝气和乐趣。
“社长,我知道我错了,请不要赶我退社。”江未礼急切地站起身,希望宋嘉延能给他一反省的机会。不来社团,他就几乎没有见到他的机会。纵使社团进来两个麻烦人物,为了能看到喜欢的人,他再头痛还是会来报到。
许多时候,人生总得有些取舍,端看哪边的事更重要。

天秤两端,本来就少有能平衡的时候。
“你退不退社,不是取决在我。”宋嘉延荑着他惶恐的脸,不冷不热字字句句清楚地道,“取决在于,你有没有将心放在社团活动上头。”
没有心,留在社团里也没有用。
眼看着江未礼就要羞愧得自动退社,社团难得入社的新人即将泡汤,温理沙忍不住开口帮他说话:“社长,未礼很快就会进入状况,你别太严厉了。”
她感觉最近的社长有些不像社长,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说不上来,可是至少能察觉他对江未礼的态度有变。
“是呀,会吓坏他呢!”既然温理沙开口,李初瞳自然停下手边的工作帮腔。
在她沉迷于作画的时候,惟有温理沙的声音能吸引她的注意。
“社长,人总有失神的时候,我想未礼也不是故意的吧。”为了保住社团的“传人”,安雅德捏着陶壶的双手并未偷闲,嘴巴却破例管起闲事。
而范亦南专注的目光只是望着宋嘉延细微的表情变化。
沉默了会儿,苗继斌对江未礼道:“你退社,我跟着你走。”
不用说,苗继斌若是退社,刚入社的沈璋彬也会跟着退社,其他人瞬间明白他们进这个社团的目的:只为江未礼。
虽然对苗继斌的性向略有所闻,但并不八卦的他们亲耳证实还是讶异。
在气氛有些冷滞的时候,社团的大门像是挑准时间打开似的,改变了气压。苗乙钧闲散优雅的长腿晃入陶艺美术社,眸光在学生们怪异的表情上扫过之后,才笑问:“你们今天心情可真好,在玩大眼瞪小眼的游戏培养感情啊?”
这些学生没有各忙各的,全停着不动本来就是很奇怪的事。
画面诡异,要是有人挑这时拜访,可能还没踏进来就自动关上门离开。
“谁像你那么无聊!”其他人沉默,安雅德却嗤了声。
“安同学,这么说有欠公允吧?”苗乙钧习惯了他的挑衅,并没有太在乎,他依旧打量着社团里的气氛,试图找出这些学生不对劲的主因。
“苗桑,我要早退。”在众人的注目中,宋嘉延突然丢了句话便离去。
事实上,他想早退从来不需要老师同意,苗乙钧只是挂名的社团顾问,社团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这个社长在作决定,跟苗乙钧报备不过是表现适当的尊重。
不到两秒,江未礼便赶上去。
苗继斌想追上去,却突然被范亦南快速的动作挡住,不悦地问:“你做什么?”
愈发现那两人的不对劲,他愈必须积极阻止他们继续发展下去。
“你不想被他讨厌吧?”无惧于他凶神恶煞般的眼神,范亦南冷冷地道。
苗继斌锁紧眉心,眼神变得更加沉。
从头到尾看着苗继斌的反应,沈璋彬实在无法抹去心中难以言喻的感慨。本来以为他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此刻看来却是那般不同。或许,跟着他进这社团,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吧。增加相的时间又如何?亲眼证实他即将离自己远去的事实,让他心中满是苦涩。
苗乙钧开始有些了解情况。
原来……是这么回事。
???
要追上宋嘉延走路的速度并不困难,江未礼却直盯着他的背影,跟了他好长一段路无法开口。宋嘉延明知道他跟在身后,却始终没有转过头来。

他就像个小跟班似的。
发现宋嘉延走进保健室,江未礼犹豫几秒后便跟进,谁知刚踏进门的下一秒,就被人硬生生压在墙上,撞痛了两侧的肩、直皱眉头的他却没有喊出声音。
只因为,他很清楚对方是谁。
“你不懂什么叫作适可而止吗?”他想静一静,弄清楚自己愈来愈混乱的情绪,偏这小子却如此紧迫盯人!简直是――存心找人麻烦!双掌压在他的双肩,宋嘉延冷冷的口气中充满气焰,足以让不识相的人打退堂鼓。
问题是,江未礼是那个不能逃的人。
怔怔盯着脸色骤变的宋嘉延,他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他最初认识的那个人,仿佛全然变了人。回想初识的邂逅!宋嘉延绝对是个让人感觉斯文温柔的人,难以想象他也会有眼前截然不同的形象。
俨然从绅士变成了野兽。
为何会这样?
从他受到惊吓的眼神中,宋嘉延意识到自己的失控,他收敛起过于放纵的情绪,冷声问道:“能告诉我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做才会高兴?!”在范亦南之外的人面前,连对家人他都极少如此失控。
认识江未礼之后,他平静的生活顿时一团混乱。
“我不懂社长的意思。”他并没有任何想法,只是单纯地不希望被喜欢的人讨厌。
江未礼发现自己似乎带给宋嘉延很大的困扰,却又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难道,社长连他的存在都觉得碍眼?!不久前,他对他还好得没话说,为什么才没多久的光景,情况就完全逆转了呢?他真的一点都不能明白。
“不懂?你何不好好回想。”宋嘉延几乎笑了出来,但眼神却是犀冷的。
迎视着近在咫尺的俊颜,伴随狂跳的心努力思考之后,江未礼还是不太确定地问:“社长是因为我不肯全裸给你画……还是在为苗学长的事生气?”
“我为什么要因为苗继斌的事生气?”宋嘉延眼底的光芒闪烁,显得有点焦躁。
他无法承认江未礼猜对了。
当他选择跟苗继斌一起回家、宁愿取消他们早就说好的约定时,他的心便蒙上一层阴影,遑论苗继斌堂而皇之侵入陶艺美术社后,社团活动时总盯着江未礼身影不放的模样。虽然有拒绝学生入社的权力,可是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那两个人。
迫不得已,他只好让陶艺美术社多了两个任我行的幽灵社员。
社团不支薪,否则那两个人还真像来吃闲饭的。
若是以往,他相信自己不会为了这种事心烦;可是一想到苗继斌的动机,每当发现苗继斌大咧咧地盯着江未礼看,他无法否认自己有一丝不悦,甚至后悔答应让他入社。早知道,将他们两个的入社申请书驳回就好了。
因为你的表现很像啊!江未礼心底这么想,却没胆说出口。
他光质疑后一项,不代表社长的确气他不肯当全裸模特儿的事,他不禁怀疑最近社长之所以不太理他,恐怕是从那时候开始就不高兴,到现在还在和他闹脾气。
可是,社长跟他闹脾气?他总觉得难以相信。
“是啊,麻烦是你找来的,或许我应该生气。”见他沉默,宋嘉延轻讽。
“对不起。”虽不能阻止苗继斌入社,可是他依旧不能否认苗继斌的确是因为他入社。虽然他觉得苗继斌只找他的麻烦,对其他的社员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若不是宋嘉延此刻发飙,他也没想到他会那么在意苗继斌入社的事。
既然在意,干嘛让他入社?
决定权如果在他的手中,他才不会让苗继斌进来。每当他用那种充满诡谲、暗示的目光,不畏任何人的侧目,直直朝他看了过来时,他就鸡皮疙瘩掉满地。被觊觎猎物已久的豺狼随时盯梢的感觉,不是被盯上的那只猎物,不会了解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以为你在为什么事道歉?”胸中升起无奈的情绪,宋嘉延烦心地问。

“为你不高兴的事。”江未礼直觉地回答。为任何事情道歉都不重要,只希望他能原谅他,别继续生气下去就好。
他粗线条的回答方式,出乎宋嘉延的意料之外。
突然之间,他放开江未礼笑了。
“你原谅我了?”看见他一如初识的笑脸,江未礼明显松了口气。
早知道道歉会有用,他八百年前就把对不起说出口了,何必郁卒这么长一段时间。他个性耿直得可以,实在不懂得该如何面对生气的人。
举手碰碰他的脸,宋嘉延摇头失笑:“你根本不需要我的原谅。”
所以他才问他以为他在为什么事道歉。
其实他比谁都清楚,这阵子之所以表现异常,大多是自己的问题。被影响的人毫无理由向他道歉。
可是,他觉得这样的江未礼异常地可爱有趣。
心中那股闷气似乎也被抵销掉了。
“那社长真的不生气了?”他还是想确定。
“你的意思好像我在无理取闹。”微微挑起眉,镜片底下的黑眸闪烁着光芒!宋嘉延恢复往常的笑容,给人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那温和随性的调调又回到了他身上。
事实上,他并不想和未礼僵持下去。
破坏两人的关系,对他而言并没有任何好,徒惹烦躁罢了。
“社长,我不是……”
“今天要去我家吗?”不等满脸焦虑的江未礼辩驳,宋嘉延已经抢先问道。好一阵子没画江未礼,总让他觉得有点不习惯,仿佛生活里少了一些重要的活动。
既然和好,他的手也蠢蠢欲动。
愣了愣,江未礼这回没有犹豫,马上点了头,连问都没问是不是必须把衣服脱光光。冰山总算融化,他才不会傻得重蹈覆辙,又走回头路。
社长不理他的日子里,他努力思考过后有了结论。
既然对方是他喜欢的人,自己又不是女生,既没胸部也没屁股,做点牺牲付出根本就不算什么,能帮上社长的忙应该觉得高兴才是。学校有上千名学生,社长却挑中他当模特儿,不是吗?光是这点,他就该庆幸。
至少,他是被社长选中的人。
???
“你真的喜欢上江未礼了,对不对?”
随着社员的离去,沈璋彬和苗继斌也离开了陶艺美术社。一起回家的途中,沈璋彬突然停住双脚,盯着地面,僵硬地问道。
本来不想问了,但他终究还是鼓起勇气开口。
不问,他只会拼命欺骗自己。
走在前面的苗继斌回头,虑中的黑眸直直盯着沈璋彬,顿了口气才回答:“喜欢就是喜欢,哪有什么真的假的,你问这干嘛?”
既然不反对沈璋彬跟着他进陶艺美术社,他就没打算隐瞒对江未礼的兴趣。
若是不喜欢,他何必打破惯例追求别人。
“那我呢?”吸口气,沈璋彬突然很想知道他在苗继斌的心中到底算什么。本来,他以为这半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些什么,让他在对方心中有点不同。

对于苗继斌,他的付出从无保留。
谁知,江未礼的出现让他恍如大梦初醒。
“你?”苗继斌开始察觉他的不对劲,才想起他今天似乎安静得过分。沈璋彬从来不是个沉默的人,只是他全副精神都放在江末礼身上,没注意到他的异常。
咬紧牙根,沈璋彬求证地问道:“你会选择他而放弃我吗?”
他发现他完全得不到苗继斌的注意,勉强留在他的身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迟早他都会提出分手的要求,当他对江未礼愈陷愈时。他并不贪心,可是他是个正常的人,有血、有泪、有情感,需要感觉施与受,当然希望在苗继斌心中,会有个专属于他的位责。
当对方连个眼神都不给,再不贪心的人,也会因为失宠而感到沮丧。
“我以为我们当初说好了。”说好不管谁要走都好聚好散。
苗继斌皱起浓眉,脑中却忽然闪过江未礼的声音――
就算学长认为是各取所需,对方未必这么想啊!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有脑子思想,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更不会任意去伤害别人,这道理学长不懂吗?
当时不在意的话,此刻却在他脑海里嗡嗡作响。
是不是他真的错估了某些事?
显然,所谓的好聚好散还是会对其中一方造成莫大的伤害。
没有意外,清楚地得到预想中的答案,沈璋彬扯起嘴角,苦涩一笑。此时,就算是苗继斌骗他也好,他多希望他能看在半年的交往份上,况他说个善意的谎言。
至少,不用马上让他承受残酷的事实。
“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吸吸鼻子,他已有些哽咽。
虽然不保证会做到,苗继斌还是问:“什么?”他眼中那股无法掩饰的伤痛,多多少少勾起他心中某个角落沉睡的罪恶感,软化了几分过去的绝情。
本来已不抱希望!沈璋彬闻言相当感激,他缓缓说出希望:
“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9
回到熟悉的环境,江未礼紧张的情绪又纷纷回笼。
不知道宋嘉延会不会要求他全裸,就算已经事先做好心理准备,他心中依旧忐忑不安。如果不用全裸当然是最好了。
“脱吧。”准备好画具,宋嘉延站在画架前抛个眼神给他。
不知道要全脱还是脱上衣就好,江未礼突然感到有些为难,想问清楚又觉得有些尴尬。只脱上衣,他怕宋嘉延会不满意;全脱!他又怕他今天没那个意思,反而显得多此一举。
摇摆不定的心情,让他的动作像走入刑场一般,显得特别缓慢。
宋嘉延从容地等着他,并没有焦躁的神态。
拿起画笔,他先打底稿。
像是了整个世纪的时间去完成浩大的工程,江未礼终于解完上衣的钮扣。脱下衣服以后他偷观着宋嘉延的神情,想从他的脸色看出他的期待,最后依旧徒劳无功。望着那修长的作画身影,江未礼突然吸了口气,一股作气把长裤脱下。
刚好瞥向江未礼的宋嘉延,反而因为他的大胆有几秒的错愕。
他竟然脱了!
读出宋嘉延黑眸中藏不住的讶异,江未礼整张脸就像猴屁股一样红。脱都脱了,总不能突然觉得不好意思又穿回去,让社长更觉得他不干脆。凉飕飕的,让仅着内裤的他很不习惯。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穿着裤子还不觉得,脱了裤子却有几分冷意。
“内裤不脱吗?”几秒钟后,宋嘉延已恢复平常神态,乘机问道。既然有勇气脱,应该也不差那条贴身的蓝色四角裤。
“学长希望我脱吗?”江未礼鼓足勇气问。
不希望、最好别希望啊……他不断在心底祈祷着。
“当然。”宋嘉延嘴角勾起诡谲不明的微笑,清楚地点了下头。要说服有些固执的未礼,不如顺着他的意愿。
难得他自投罗网,总不能白白让机会溜走。
没办法,江未礼终于红着如同炸虾熟透的脸庞,趁最后的勇气还在时把内裤也脱掉。很快地,他便一丝不挂,让骄傲赤裸裸袒裎在空气里,要是有人突然走进这个房间,他肯定会难堪得恨不得马上死掉。他想到该去锁门,可却只能干瞪着房门不动。
总不能穿好衣服去锁门,锁好再跑回来脱衣服吧。
瞥见他的眼神,宋嘉延的嘴角牵起若有似无的弧度。他成全他,走到门边,不动声色地锁上房间大门。还没转头,他就能感受到江未礼松了口气。
回到画架旁,宋嘉延开始审视着模特儿,从他的脚指头开始往上流连。
视线滑至他的腿腹,他的视线停顿了一下下,再度沿着他线条优美的腿往上游移,直到他虽然稍嫌瘦些却结实而浑圆的臀部。在臀围四周缓缓溜转几眼,宋嘉延眸中似乎闪过了似笑非笑的光芒,视线继续攀升至平坦的胸膛,以某种挑逗似的神情,看着他因为裸裎而坚挺的乳头。
许久后,焦点才落在他故作轻松的脸庞上。
正努力发育中的少年的身体,一如宋嘉延想象中的完美。
终于,他嘴角噙着浅笑,开始重新动起画笔。
被审视不过短短几分钟,对江未礼而言却仿佛走入隽永的时光。
从来不曾让人如此露骨地看着,总觉得宋嘉延毫不掩饰的眼神有些灼烫,正在他的皮肤上一寸寸烙下印记。虽然彼此间有段距离,他却觉得自己发热的身体像是被他的唇品尝过了一遍。
如同热吻。
这几分钟,无疑是天堂和地狱的交接点。
呼吸异常沉重,心脏更是急剧狂跳。他不能否认,宋嘉延眷恋游移的目光让他有种被宠爱的错觉,四周荡漾着某种幸福的氛围。
那柔柔的眸光像是温暖的海流,将他整个人紧拥在怀里。
屈膝侧坐在沙发上,江未礼除了绯红的稚嫩脸孔以外,胸膛以上到耳朵都泛着淡淡红潮,透露出他的青涩与羞赧。
然而,他一开始的不习惯和别扭,最后却在宋嘉延专注作画的神情里散去。
有许多,江未礼总是这样望着正在作画中的他失神,沉迷于他那股特有的艺术气息,迷恋于他黑色眼睫下让时间驻留、引领他走入另一个国度的神采。
失神得忘了自我,江未礼又怎会记得自己没穿衣服。
这一,当然也不例外。
???
因过于专注,宋嘉延拖长了作画时间。
老是维持同个姿势,开始有些疲惫的江未礼,终究抵挡不住瞌睡虫的侵袭,眨着爱困的眼睛,意识已经不是那么清楚。
“哈啾!”他突然打了个喷嚏。
正在做最后修饰的宋嘉延,二话不说放下手中的画笔,直接拿起床上的薄被走向他披在他身上,蹲下身轻问:“冷吗?”

虽然刚入秋,天气并不是那么冷,总是有几分凉意。
“不会。”江未礼本能地摇头,不想让他担心却又连打了两个喷嚏。
“别说谎。”见状,宋嘉延失笑地拍了他的脑袋。
有时候,江未礼的体贴让他好笑又无奈。
“对不起。”江未礼红了脸,为自己的穿帮而尴尬。就算窗户和房门都密闭,没有空气流通的房间少了分寒意,但光着身体一个多小时,要说不冷的确是有些勉强。
“是我不好,别道歉了。”是他没注意到时间拖得太久。凝视着他微微青白的嘴唇,宋嘉延下意识伸出手轻抚,眸子里闪过心疼和歉疚。
小傻瓜,冷也不会说出来。
知这傻瓜是顾虑他的感受,所以他就算觉得他傻,指责的话也说不出来。他老是这么可爱、这么古意,要别人拿他怎么办呢?
被他一碰,江未礼平稳的心跳又跳起快舞来。
如果他没看错社长眼里的心疼,那就算感冒病死他也甘愿了。能感受到宋嘉延毫不掩饰的温柔,这时候再多的牺牲在他心中也已微不足道。
值得的,真的值得!
瞧见他眼中全然信任的神采,宋嘉延突然倾身在他唇上落了个吻,双手穿入他身上所覆盖的薄被,轻轻将他已然僵直的身躯拥入怀里,任由彼此的心跳相连。
仿佛等待已久,贴着江未礼逐渐烫热的皮肤,宋嘉延胸口有种说不上来的悸动。
他比他想象中还要温暖。
“社……社长?”哑了几分钟,江未礼终于能挤出声音来。
虽然他真的很希望时间永远停止――来,让他永远沉浸在这份几乎像梦般的幸福里,可是不切实际的感觉太强烈,让他害怕这短暂的一刻只是手里怎么也抓不住的流沙。
流沙,风一吹就散了。
得到过再失去的感觉,比不曾拥有还让人痛苦。
人们在得到以后,总是有更多的贪求。
听见他的声音,宋嘉延突然退后,放开了他的身体。
“社长……”被推开的空虚,以最快的速度窜入了江未礼体内。
别开眼,宋嘉延从沙发前起身,让人感觉不在乎地笑谑道:“我看你有些冷,所以分给你一点我的体温,现在不冷了吧。”他转过身,走向画架。
社长在开他玩笑?江未礼感觉仿佛像是挨了一拳。
宋嘉延背对着他,自然看不到他此刻几乎要哭喊出来的愤怒。不管社长是不是无所谓,都不该让他有所期待而落空,像是狠心一脚将他从云端上踢了下来。
宋嘉延拧痛了他打开的心!
???
进校门后,走在颓丧的江未礼身边,邵彤忍不住攀上他的肩膀叹道:“未礼,不是我要说你,你还真像天气一样,一下晴一下雨的,真是怪得可以。”
那个掌控天气的人,也令人有几分佩服就是。
能把乐观的江未礼搞成这副德行,没有两把刷子的确不太可能。
“你又发神经啦?”走往教室的长廊上,江未礼没啥力气地横了他一眼。

“我哪有……”正想抗议的邵彤望着正前方,声音突然消失。想曹操,曹操马上到,那个掌控天气的人跟他还真有默契哪。
听邵彤话只说到一半,江未礼奇怪地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宋嘉延修长的身影正停在他们的前方。此刻,他正以某种刻的眸光凝视邵彤搭在江未礼肩膀上、让两人显得非常亲昵的手臂。
短短几秒钟,整条长廊的气氛仿佛都尴尬起来。
江未礼身体有些不自在的僵了一下,突然撇下邵彤转身就跑,丢下话:“差点忘了,我今天是值日生,得先到办公室拿点名簿才行。”
他很明显地为了逃开宋嘉延,丢下了差劲的借口和好哥儿们。
被留下来的邵彤,杵在原地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这是哪门子兄弟,要跑也别忘了带着他一起跑啊!邵彤暗自咕哝,被迫与宋嘉延大眼瞪小眼,恨不得快点闪人。
那家伙明明就是喜欢人家,干嘛像躲瘟神一样跑那么快!
留下莫名其妙的烂摊子,未免太不够朋友了!
直到看不见江未礼的身影,宋嘉延才又望着还杵在原地的邵彤,眸光依旧沉。
邵彤就像被人催眠般,自动朝他走去。
“学长好。”邵彤走到他面前,僵笑地打着招呼。
宋嘉延看着眼前稍嫌稚嫩,却有几分受人注目的特质,过两年肯定更加出色的好看脸庞,点了头回应却并没有马上说话。
邵彤犹豫了会儿才问:“学长有话问我吗?”
从宋嘉延的眼神里,他的确感受到宋嘉延有话想要问他。
宋嘉延也就不浪费彼此的时问,直接问道:“听说你们国中时也是同学,你是为了未礼念这所高中吗?”以学区来说,能考上平成高中的学生,大都能考上另一区也以升学为主的省立高中。他知道江未礼是为了他来读平高,可是没人知道邵彤是为谁。然而,他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好过一般的同学太多。
邵彤愣了一下,突然发现宋嘉延眼中有几分敌意。
“学长心中有个答案,何必特地问我呢?”邵彤略作考虑,突然感慨地笑了起来。
“你喜欢未礼。”宋嘉延几乎笃定这个答案。
有些感觉骗不了人,彼此心知肚明。或许曾经怀疑而逃避,此刻如海潮袭来的体悟,却让他恍然大悟自己对江未礼的情感。
不是喜欢,心底何来的酸味?
“喜欢,不过并不是学长所认定的喜欢。”眸光一转,在宋嘉延皱起眉头之前,邵彤急忙解释道,“我对未礼的感情就好像放不掉弟弟的哥哥,学长能懂吗?”
现在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
有好一阵子,苗继斌都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连陶艺美术社也不再去了。
虽然感到有些奇怪,江未礼却有松了口气的感觉。社团里有社长在就够他紧张了,不用再多一个苗继斌增加气氛。
他只当他是玩腻了他,所以不再来缠着无辜可怜的他而已。
所以,当江未礼在走廊转角意外地撞入他怀里时,脸上错愕的表情可想而知有多古怪。
心情一片混乱,他没有心理准备要撞见他。

真的没有,一如他没打算一早便撞见宋嘉延。
今天的运气真背,是不?或许他应该请假回家,好避免无由的祸端。
苗继斌稳住撞入怀里的人,依旧是那副惟我独尊的神态,调侃道:“小心,投怀送抱可以轻点,我不会拒绝的。”
换个人来撞,他恐怕不会给对方好脸色。
“对不起,我一时没注意。”他还是只能道歉。
既然撞见了,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
被他抓在怀中,总不能比照逃避宋嘉延的方法,远远看见拔腿就跑吧?他突然觉得早知道会被苗继斌逮住,还不如乖乖面对社长。
唉,社长不知道他闹什么脾气,恐怕又会觉得很呕吧?
江未礼突然觉得自己逃避宋嘉延的态度很蠢,万一又变成之前不好的局面,对着宋嘉廷爱理不理的冷漠脸色,想哭的人还不是只有他自己。
没错,真是笨透了。
躲了宋嘉延几天,连社团活动都跷了好几堂,他却在此刻想通了,心底的无奈不由得更加了几分。啧,真笨,真怀疑觉得自已是不是头猪。
“那下注意点吧!别撞进别人怀里了。”苗继斌朝他挑眉一笑,出乎他意料之外,只是拍了拍他的头便往前走开,并没有纠缠他的打算。
望着苗继斌俊挺的身影走远,愣在原地的江未礼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苗继斌并不纠缠的态度,让他放下心中的大石。
或许,他的高中生涯,正要慢慢转回正轨。
希望如此……
???
跷了几堂社团活动,要说不心虚是假的。
站在社团教室的门口,江未礼就是鼓不起勇气开门,有些害怕其他人审视的目光。虽然作风诡异的学长学姐们,也可能完全没发现他跷掉好几堂社团活动。
只有社长,他无法如此乐观地预想。
“里头太热,站在这儿纳凉吗?”温理沙瞥见站在社团教室门前发呆的江未礼,突然拍了他的背。连她走近的脚步声都没听见,他是真的在发呆没有错。
江未礼吓了一跳,摔然转身对上她美丽的脸蛋。
“干嘛,我又不是妖怪,你吓成这样。”微扬秀眉,她瞅着他似笑非笑地调侃。
“我没说学姐长得像妖怪。”江未礼紧张得有些语无伦,听见自己的话直想给自己一巴掌。他说的话,意思好像是她长得很丑似的。
“我也不觉得自己像。”知道他紧张,温理沙无奈又好笑。
她又不是会欺负学弟的妖怪姥姥。
“我的意思是,没有像学姐这么漂亮的妖怪。”老天,他到底在说什么?脑中一团乱,江未礼突然发现给自己一巴掌还不够,最好拿根棒子把自己敲昏。
少说话,少制造一些误会。
温理沙没为难他的意思,只是忍着笑意道:“谢谢你的努力,真的。”
“学姐,对不起。”如果可以,他真的会去跳河。

“没事别随便道歉。”温理沙摇头失笑,对他的感觉并不差,所以她还满包容这个还有些青涩的学弟。“我又没在生气,还是你以为我肚量那么小?”
“当然不是!”他毫不迟疑地摇头。
温理沙拉开社团大门,一边对他笑道:“不是就好了,别杵在这里喝西北风,我们进去吧!”
不讳言,她轻易解决了他站在门口的烦恼。
江未礼也怀疑她恐怕真的没发现他跷了好几堂社团活动。
就算发现了,她似乎也不觉得有啥大不了。
1
同时走进社团的两个人,直接对上宋嘉延的黑眸。
“社长,怎么只有你在?”四下望了望,温理沙不禁感到奇怪。
“今天的社团活动改在明天,你忘了吗?”望着温理沙,宋嘉延提醒她昨天公布过的事,仿佛没看见她身旁局促不安的江未礼。
“对喔,今天放学前各班要讨论运动会的活动项目。”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刚刚还奇怪李初瞳为何没去她班上找她一起过来社团。不用说,她全然忘记即将到来的运动会,各个班级不但要选定表演项目,还要选出运动项目的参赛选手。
如本来还以为李初瞳有事所以先来社团了。
跑到这儿来,班上的同学恐怕会以为她是故意不参加讨论的。
没办法,谁都知道她怕麻烦成了习惯。很显然,江未礼跟她一样糊涂。
“社长,那你怎么还来?”她突然发现搞错时间的似乎不只两个。
“我跷了整天的课。”宋嘉延云淡风轻的口气,仿佛跷课对学生而言,不过是件芝麻小事,哪个高中学生心血来潮时不会偶尔跷个课?
“真的?”虽然不是太夸张,她还是表现出讶异,旋即羡慕地叹道,“对了,你都铁定保送美大了嘛,跷个一天课老师也不会拿你怎样。”
只要他说是待在社团里画画,老师们通常都会给他特别待遇。
高中生得到全国美术比赛头奖的可没几个。不过,老师们若是到社团来巡视,的确都能看到他在社团里作画的身影,所以老师们都相当信任他。
“别说得那么酸。”宋嘉延轻笑。
“好啦,社长!不跟你闲扯了,我得赶回班上去。”想到刚响过最后一堂的上课钟声,她挥了挥手便朝社团外走,遗忘了带进社团的人而不自知。
江未礼紧张地站着,而宋嘉延在温理沙离去后,似乎也没和他说话的打算。
重新拿起水彩笔,他沾了颜料便开始在画纸着色。
吸了口气,江未礼终于走到他身后,试探地问:“社长,你生我的气吗?”老是觉得自己很没用,讨厌拿不起放不下的自己,可是他知道他喜欢宋嘉延。
喜欢到根本不想和他冷战。
冷战是敌人玩的把戏!他不想和社长变成那种敌对的关系。
“为何要?”宋嘉延反问。
“因为我反应过度……”话说到一半,他却因为瞥见画板上的人物而愣住。虽然只是半成品,可是他很确定纸上画的人,绝对是他没有错。
只是上头的他有穿衣服。
为什么?难道社长不生他的气吗?

如果社长生他的气,就不会继续画他的人物画了吧!
“因为我吻了你?”宋嘉延突然转头看他,望进他清纯黑亮的眸底。这回,他并没有生气的理由,只是等着他自己来找他罢了。
他想确定邵彤告诉他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实。
要不然,他早就先去找江未礼了。
江未礼先是点头,又猛然摇着脑袋。
其实,他很高兴能赚到宋嘉延的吻,就算他只是一时兴起也好;只是,当时的他没想得太清楚,只觉得被羞辱而感到难过,所以才会反应过度。
“是或不是?”
“是,也不是。”他难以解释。
宋嘉延不再追问什么,只是指向窗户旁的位置,问道:“有模特儿总是比较容易肓下笔,你不介意去那边坐着,让我完成剩下的部分吧?”
他觉得窗边的光线不错。
“嗯。”不用脱衣服,江未礼连考虑都没有,就在他所指定的位子坐下。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变得很喜欢当他的模特儿。
也许,他是喜欢宋嘉延作画时,总会专注地看着他的神情。
那神情,让他觉得像看着情人一样的温柔。
???
宋嘉延突然发现一件事。
在他作画的时候,江未礼似乎愈来愈懂得怎么放松了。
瞧,本来还认认真真坐着当他的模特儿,没多久他就开始打起盹来;现在更堂而皇之趴在窗边,枕着手呼呼大睡了。
一脸幸福的睡相,让人看了还真想捏捏他的脸。
他突然兴起了恶作剧的念头,拿着画笔和调色盘走到窗边,轻轻握着江未礼搁在腿上的右手,在他的手背上头画起图来。
呵呵呵……
一觉醒来,不晓得睡了多久的江未礼,伸了个懒腰后用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赫然被手背上明亮的色彩吸去目光。
一只可爱的绿乌龟,正在他手背上那片蓝色的海里游泳。
手背上鲜明的色彩已经干了,显然已完成许久。
Iloveyou?愣愣望着乌龟旁草写的几个英文字,江未礼的脸庞一寸寸红了起来,根本无法抬头寻找宋嘉延的身影,去研究他脸上的表情。
这是社长在和他开玩笑吗?
可恶,别和他开这种玩笑啊!社长不知道他会陷得更吗?心中翻腾着惊喜而复杂的情绪,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面对宋嘉延。
惟一不能否认的是,社长画的东西好传神,不输人体彩绘的师傅。
“不准洗掉!”完成作品之后,等着他睡醒的宋嘉延突然开口。
为了等他睡醒,都过了放学时间。
他不想再逃避,江未礼鼓起勇气,望向坐在不远直视着自己的宋嘉延,带着苦涩无奈的口吻问道:“社长,这是什么意思?”

就为了上头写的Iloveyou,他可以永远不洗右手。
他多希望那三个英文单字不是恶作剧,写写而已。
“就如上面的意思。”宋嘉延很平稳地答。
“呃?”江未礼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话了。
如上面的意思?难道是说……心跳一拍一拍加快速度,他不愿自作多情,却又无法不去猜臆。宋嘉延是不是……在向他告白?
凝视着他张口结舌的模样,宋嘉延忍不住微笑着。
“我知道你喜欢我。”没给他消化的时间,他又慢慢补上一句话。
“呃?”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江未礼惊愕的表情有些滑稽,开始回想自己过去是不是表现得太明显,暴露了对宋嘉延的感情犹不自知。
惊喜连连,别怪他说不出话来,谁听了都会消化不良吧!
“你睡过头,住在我家的那个晚上吻了我,不是吗?”宋嘉延的神情依旧轻松,好像在说一件没什么值得研究的事。“我总不会以为,你只是好玩才那么做的。”
的确是从那晚开始,他就猜到他喜欢着自己。
他所不确定的是,自己喜不喜欢他。
了点时间,至少他还是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你早就知道……”这么说,社长一直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别扭,却……嘴巴愈张愈大,江未礼的嘴都快可以塞下一颗大芭乐。
“是知道。”宋嘉延的笑容里没有太多的意外。
“我不是同性恋。”心中五味杂陈,江未礼几乎要哭出来。
原来他不是单相思,太好了!原来不是……虽然被瞒了那么久有点闷,可是和宋嘉延经过几冷战后,他知道他不想再有任何一这种不愉快的经验。
跟喜欢的人冷战!一点也不有趣!
“我知道,你只是喜欢我而已。”嘴角勾出贼贼的笑,瞧够他错愕脸红的有趣模样,宋嘉延才又耸耸肩道,“其实是不是都无所谓,也许你以前不是,喜欢我以后就是了,那又怎么样?你就是喜欢上一个人而已。”
就像……他一样。宋嘉延一直是个顺其本能的人,只要能确定自己其实的心意,喜欢上男生也不会觉得自己奇怪。他认为那些与自己不相干却大惊小怪的人才奇怪,管别人两情相悦的家务事,未免太闭也太鸡婆了吧!
每个人都拥有爱人和被爱的权利,他只是刚好喜欢上同性而已。
“社长,你真的喜欢我?”
江未礼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忍不住想确定。
宋嘉延只是朝他一笑,在他唇上烙下了吻。
“未礼,以后喊我嘉延吧!”
他给了特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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