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传(上) BY 浮生偷欢 (虐心+经典+让人郁闷的结局~)
《长生传》第一部 上
楔子
七月七日,是天门门主上官清明娶无极派宗主战英之女的大日子。
喜堂上,正中挂着大红双喜,两旁点着龙凤烛,下方摆着无数酒席。虽然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但细看,每个人的神色都有些紧张,隐隐等待着什么似。
一双新人依礼拜过天地与高堂后,一旁的司仪大声喊道,“新人对拜。”
新人如言照做,分别向对方拜了一拜。
“礼成――”司仪拖长了声调,高声宣布,“送入洞房!”
直到此时,礼堂上的众人才放下心来。就在新郎倌握住新娘子的手准备进入洞房之际,突然门口传来一声断喝,“我不准!!”这一来,众人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随着那一声断喝,一个人便缓步走了进来。那人手中提剑,剑上带血,发髻凌乱,一身白衣也不知是被自己还是被别人的血染红了。
看到那人,众人都有种他终于还是来了的奇怪感觉。
无视众人的慌乱,那人只是直直朝前走去,走到新郎倌面前,方停下脚步。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新郎倌。新郎倌平静的跟他对视,也没有开口。而周遭的人更是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二人。一时之间,整个礼堂静得只闻呼吸之声。
良久良久之后,那人突然笑了,“当年你闯入礼堂时的心情,如今我可算是明白啦――原来,心会痛得像要破裂一般。”柔柔的看着新郎倌,他轻轻问道,“清明,你舍得我心痛?”
新郎倌还是没有开口。
那人幽幽问道,“婚礼,是一早就开始筹备的,对不对?派我到苗疆,只为瞒着我,是不是?见瞒我不住,我仍赶了回来,你便下了绝杀令,合门中一切高手之力,要置我于死地――看到我仍活着站到你跟前,清明,你,意不意外?”
新郎倌仍然没有开口。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那人曼声吟诵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他吟得很慢,一字一句都发出金石之音,仿若千斤重锤一般敲在了在座的人的心上。回想着他二人那无人不知的过往纠葛,四下一片静默。
长长叹息后,那人的声音霍地拔高,“在天愿意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上官清明你对我得起?!”
暴怒间,那人手上的剑便挟雷霆之势向新郎倌劈去。
那剑激起漫天银光,疾风一般卷向上官清明。
新郎倌上官清明就站在原地,神色漠然,并不闪避。
堂上诸人脸色剧变,顾长生的烈日剑法,名震天下,门主虽武功盖世,但连避也不避,未免太过托大。
却在下一刻,听到“当”的一声――那人手中的长剑落了下来,紧接着,那人也倒了下去,蜷起身,在地上挣扎着,痛苦异常。
那人又惊又怒,勉力提气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垂首看着那人,上官清明缓缓说道,“你我功力只在伯仲间,当你在愤怒时使出烈日剑法,连我,也难免忌惮。不引蛊毒苏醒,又怎么制你得住?你没有发现吗?这礼堂上一直弥漫着异香。你知道,我从来不喜欢熏香,又为什么会在这里焚起千金以求一滴的美人泪?――当然,是为了催蛊啊――如今,蛊毒发作了。长生,滋味如何?”
听着情人的低语,顾长生只觉自己是在数九寒天中被扔进了冰窖。
而那人居然仍在笑语,“刚才你以为是中毒,想要动功逼毒,却没想到,那不是毒,是蛊。当你运功之际,那蛊便已随着奔涌的内力,由经脉蹿入了你的心上。你现在异常不好受,对吗?”
他竟对他下蛊!
他竟对他下蛊!!
他竟对他下蛊!!!
顾长生不由长笑出声,悲愤绝伦。
他竟对他下蛊!!
他的情人他的爱人他的枕边人,竟对他下蛊!!
极力忍受着体内那种似有万蚁噬心的痛感,顾长生咬紧牙关,不欲呻吟出声。片刻间,他身上的衣衫便已被汗浸湿,衣衫上的血迹被汗这一浸,和着汗一起,在光洁的地面上晕染出朵朵淡淡的血。
没有再理会地上的顾长生,上官清明移步走到新婚妻子跟前,握住她的手,柔声说道,“东宁,让你受惊吓了,是我不好。你先回房,我把事情理完了就过来,好不好?”
新娘点点头,温顺应道,“好。”
送走了新娘,上官清明站在顾长生前面,平静的看着他,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庞看不出任何喜怒。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敢问他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弯腰抱起他,走出了礼堂。
迈出门槛后,他顿住脚,转头对着堂上被接二连三的异变吓得有些傻了的诸人露齿一笑道,“我去理私事。诸位请随意。”
关上书房的门,上官清明轻轻将怀中的男人放置在椅中,无限怜惜的抚着男人凌乱的发,他低低说道,“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心中的痛楚稍减,粗重悠长的喘息了一声后,顾长生低吼出声,“为什么要骗我出门?为什么要跟战东宁成亲?――为什么要如此待我?”
“我知道,以你的性子,是绝不会允许我丢下你跟他人成亲。所以,我只好遣走你……”
“为、什、么??”
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沉默片刻后,他终于艰难的开了口,“……长生,你该知道,统一圣教,是我自幼心愿。要一统圣教,总得,有所牺牲。”
不可置信的望定他,顾长生一字一字慢慢问道,“你的牺牲,就是我?”
尽管不敢看那双凄楚伤痛的眼,但他仍努力正视着他,咬牙承认道,“不错。”
眉棱霍地一跳,顾长生自齿缝中迸出一句话问道,“把我遣到苗疆――瞒得了我一时,难不成你还瞒得了我一生?”
“……”
“当我闻讯赶回来时,你竟下了绝杀令,合众多高手之力阻击我――”指着身上大小不一的诸多伤口,顾长生惨然笑道,“上官清明你下得了手?!”奔赴苗疆的那一日,哪里会知道,到最后,迎来的竟会是如此图穷匕现的恶毒阴谋无情欺骗?!
“那不是我做的。相信我,那真的不是我做的。伤害你,是我绝不会做的事。”
“我已经受伤了!”若非那一股愤怒支持着他,他哪里还能在力敌诸多高手后回到这里?
“长生,天长地久是种什么样的蛊,相信你并不陌生。你若有了三长两短,我又怎能独活?――绝杀令,真不是我所下。”
“天长地久?”听闻这句话后,顾长生也不禁动容失声,“你竟对我种下了天长地久?!?”
天长地久,那是一种让两人呼吸与共,性命惜惜相关的奇蛊,若其中一人死了,另一人,必不能存活。
“不错。”
“……”茫茫然的看着远方,顾长生喃喃道,“我身上种着天长地久,你又怎会动我?”突然间目光一凝,犀利清明得不容上官有一丝闪避,“你在我身上种下的,是阴蛊还是阳蛊?”
不敢正眼看他,上官清明低声答道,“阳蛊。”天长地久,乃阴阳蛊,以阴为尊,阴蛊可控制阳蛊。而种下阳蛊的必须条件,是那人体内必定已有阳蛊极喜之毒缠绵,否则,阳蛊便不能存活,更不会发挥作用。缠绵,乃镇教三毒之一,无色无味,附骨而生,中此毒者,其并不自知。一旦没有解药,只能缠绵病榻,抱憾而终。
“好!好一个上官清明!”顾长生大笑出声,那笑声惨切绝伦凄切无比,“口口声声说爱我,口口声声说不愿伤害我,给我种下的,却是阳蛊!”
笑声顿止,顾长生的眼里似有火在烧,“你是在什么时候给我落下缠绵的?说!”
上官清明在他的目光的逼视下头也不敢抬,只低首回答道,“在我爱上你的时候,就已经给你落下了缠绵。这三年里,你一直有服解药。”
“一直有服解药?!”顾长生发出了受了伤似的狼一般的嚎笑,“不给我根治之药,只让我缓解,让我一生一世也不敢背叛你――上官清明你好狠的心!――若我当年不随你而去,这上下,顾长生只怕早已成为一堆白骨了吧?!”
上官清明目光悠悠的凝望着他,许久过后,才轻轻说道,“那时候,你有婚约在身,更是江湖中人人敬仰的无缺公子。而我,却是天门门主……那时候我想:我得不到你,也绝不让别人得到你,所以……”
“所以你给我下了缠绵,更以缠绵为媒,给我种下天长地久!”他牢牢瞪着上官清明,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抖着。突然间他又笑了,闷哑的干笑,哭一样的干笑,“天长地久,中蛊者一方若死,另一方绝不能独活……”冒着火光似的一双眼死死的盯着上官清明,顾长生嘶哑着嗓子尖厉问他,“你是不是要以此为挟,迫我一生一世也动你不得,离你不开,还要我眼睁睁看你娶妻生子?!”
“长生,我……”避开他狰狞绝毒的眼,上官清明的声音也有些发颤,“长生,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好不好?”
“不要这样?那你要我怎样?――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阴森森的看着上官清明,顾长生的声音支离破碎得就像从空洞中传来,“你我二人,就在你大婚的日子里同赴黄泉,也是个不错的归宿啊!……你说,是吗……”
上官清明眼疾手快的点住顾长生的穴,制住了他欲咬舌自尽的疯狂举动。看着顾长生,上官清明的眼神是歉疚无奈伤楚凄然的,“长生,这时节我还不能死。还没有一统圣教,我怎么能死?――长生,你谅解我,好不好?只要忍耐到我一统圣教的时候就好。”
紧紧抱住他,他哀哀恳求,“长生……不要离开我。”
……不要离开他……
他还有脸说这些?
他要他陪在他身边,看他娶妻!看他生子!!看他跟他人恩爱缠绵!!!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喷出喉头一口浊血,顾长生晕了过去。
轻风鼓帘,随着风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个女人,一个容颜绝俗、风华绝代的女人。
看到女人,上官清明微怔,“姐姐。”
那女人,赫然正是上官清明的胞姐,天门圣女上官风离。
看着晕过去的顾长生,上官风离眉头微皱,“你到底要如何置顾长生?还有,你刚才所说的催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据我所知,情人泪所催之蛊,就只有那么一种。”
“是啊,”敛了哀伤,上官清明淡淡笑了,“情人泪所催之蛊,的确就只有那么一种。”
“什么???”即使沉稳如上官风离,也不觉变色惊呼,“你竟给他种下了天长地久!!”紧紧抓住上官清明的手,她急急追问道,“那你把阴蛊落在了什么人身上?”
“我把阴蛊落在了什么人身上?”上官清明的脸上有着奇异的微笑,“除了我自己,还会有谁?除了他,我,又会对谁种下这种生死相许的蛊?”
“好……很好。”闻言,上官风离反而平静下来,“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他去苗疆的前一夜。”
“你!”
“姐姐,我太明白你。为了我和战东宁的亲事,你绝对会杀了长生。所以,我给他落下了天长地久,――他死了,我也活不长――让你,下不了手。”
“我杀不了他?”上官风离冷笑出声,“天长地久并不是无法可解,对吗?”
!
天长地久,乃圣教第四代圣女为求与情郎厮守到死而制之奇蛊,双双命缠一蛊,一方死去,另一人绝不能独活。若要强行解之,习武之人必须散去一身功力成为一个寻常人,让蛊虫无从可依,然后由他人运功,将依附在体内此时异常烦躁的蛊虫自心窝吸附出来。因为散功之痛无人能忍,兼且散功手法与除蛊手法奇特之至,所以天下鲜有人知:天长地久其实有法可解。
不动声色的扫他一眼,上官风离淡淡说道,“杀了他。你身上的蛊,由我来解。哪怕你武功全废,但你仍有智慧。赁你的才智,足以应付一切。”
上官清明脸色剧变,“姐姐!”
漠然的看着闪烁的烛光在顾长生的脸上落下的跳跃的阴影,上官风离不带一丝感情的对上官清明说道,“杀了他。”
“不!绝不!”
上官风离冷冷说道,“举大事者不拘小节,清明,你不能操妇人之仁。”
“我不会动手。”
上官风离阴冷的一笑,“你下不了手,由我来动手好了。”
“姐姐,不论是谁杀了他,只要我知道,我必杀那人。”直视着上官风离,上官清明的眼中写满坚决,而口气却平淡得宛如一池秋水,“不管那人是谁,我绝不心软。”
“……”太过了解胞弟的性格,上官风离也不敢太过强硬,语气一转,软软说道,“清明啊,想想你自幼到大的愿望吧。”
“……”
“你该知道,要一统圣教,总会付出代价,总是有所牺牲的。”
“……我不会杀他。”
“你不会杀他?”上官风离有些玩味的笑了,“呵,你可真是重情重义。只是,你又当真是重情重义的吗?既然喜欢他,当日你便不该应承我会与战东宁成亲。你既与战东宁结为夫妻,那你便不该再念着顾长生――既要一统圣教,又想得到顾长生,天下间有这般如愿的事?”
“……”
上官风离毫不留情的继续说道,“要一统圣教,你就得做出牺牲。――难道你从来不知道为了这个目标,你会做出无数牺牲吗?”
“……我知道。”
上官风离冷冷道,“你既知道,那你便更该清楚:你的婚姻是一块有利的筹码,它只能是助力,绝不应是阻碍。而你,偏偏迷上了顾长生,还闹得天下皆知――当年,你便不该破坏他的亲事。更不该带他回来!”
上官清明苦笑:的确,姐姐说得都没有错。在立志要统一圣教那一刻开始,他就明白:为了这个愿望这个目标,今生今世他会付出无数代价。他的婚姻他的爱情甚至他的友情,都得围绕一统圣教进行,而绝不该更不能从心所欲。只是偏偏管不住自己的心,更无法预测命运――不可知的命运让他遇到长生,然后爱上,更为他乱了理智,不顾一切……
上官清明在书房中缓步踱着,忽然自失地一笑,“既想一统圣教,又要爱情……我的确太过贪心――鱼与熊掌,哪能兼得?――是我太贪。”
“所以,你只能择一而定――你既与战氏结成姻亲,那就不该再与顾长生纠缠――清明,当断不断,只会害了你自己!”
“我知道,姐姐,你说的一切,我都知道。但对他,我真的下不了手。”
上官风离正色道,“顾长生的性子你再清楚不过,你以为,他会任你与战东宁厮守?你以为,在你对他落毒种蛊后,他会不对你心生恨意?――一个心怀仇恨的人有多危险,你该清楚。”
“……”沉默了很久很久以后,上官清明安安静静的说道,“姐姐,我不会杀他。绝不。不管今后会因此而遇到什么,一切我甘愿。”那声音平静无比,却也,坚定无比。
“你!”
“姐姐,放过他,好吗?他身中阳蛊,一生一世都会为我所控。”
“不。”上官风离摇头道,“即使有蛊毒在身,但没有发作时,他依然是武功绝顶的顾长生。我不能让这样的祸害留在世上。”
“我,不会杀他。更不会让旁人伤他,害他,杀他。”
“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上官姐弟互不相让的对峙着,室内,一片死寂。
弯月穿过天空中层层重纱似的云朵,将清冷淡淡的光影向人间幽幽洒落。
光影明灭间,上官风离看到上官清明苍白的脸上带着种无法形容的惨淡阴森和幽暗。
良久良久过后,他吐出一口气,轻轻问道,“那,让他武功全失,就可以了,对吧?”
“……不错……”
幽灵一样的在昏焰欲灭的烛影下踱着,上官清明的眼中,满是挣扎。
当他踱回顾长生跟前时,眼中已是一派决然之色,只是,说话的神情却似梦呓一般的恍惚,“好,我便让他成为一个废人。”没有丝毫犹豫,上官清明出手如电,飞快的在顾长生身上点动……
身上的剧痛让顾长生猛然醒来,睁开眼,看到的,是情人那漠然的脸,听到的,是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你走吧。从此以后,我们再没有关系。”
“你废去了我的武功?”
“不错。你既不愿留在我身边,我又不能杀了你,那我当然不能放任武功绝顶如你者,安然离开。”
“你要放我离开?”
即使心中的悲楚在翻江倒海,上官清明的脸上却是一派平静从容,“不错。你既不肯陪在我身边,那我只好任你离开。”
顾长生闻言不由笑出声来,那笑容在一刹那间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自作自受!
完全是自作自受!
什么人不好爱?为什么偏偏不可自拨的爱上了他?
没有人高兴他爱上他,他却偏偏爱上了他。为了他,他背叛了家门,割断了宗族血脉,舍弃了身份地位,在众目睽睽之下抛弃了新婚妻子……
却换来,如此结局!?!
这就是他不顾一切,付出所有的爱情?!
努力眨掉眼中泪意,顾长生很平和的告诉上官清明,“我恨你。”
原来,恨到了极致,是可以如此云淡风轻的。
――他要报复!!
一句我恨你说得平淡无比,但饶是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镇定沉如上官风离者,也不由全身一冷。
而上官清明心中轰的一声,只觉全身的血都在呼啸咆哮着逆流,冲击得他的心似要迸裂,头更似要炸开一般,只是喉头却似被什么给堵住了,发不出一个字来。
尽管功力全失,尽管全身无不痛,但他仍咬紧牙关,自地上爬了起来,昂头道,“今日你不杀我,他日我定要报复!上官清明你莫要后悔!”
随后,挺直了背,他转身离开。
望着顾长生的背影逐渐自视界中淡去,他知道,以那人的性子,他们的未来也许再没有重叠的可能。
他闭眸,一滴泪自眼角缓缓滴落。
“姐姐,你答应我,从此以后,再不伤他,害他,更不会杀他。”
“……”
“姐姐!”
“我答应你。”
“还有,姐姐,你得派人保护他,不让人伤他,害他。”
“不可能。”她不动他已是极限,若还派人保护他……
阴郁的眼锁住上官风离,上官清明一字一字清晰说道,“不要逼我,姐姐。”
“……好……我答应你。”
“当我一统圣教时,我要看到一个完完整整的顾长生,活生生的完完整整的顾长生。”
“……为什么……对他痴迷至此?”
“我爱他。姐姐,我爱他。从来没有爱过谁,也从来没有执着过哪一个人,只有他――只有他。”
定定看了上官清明半晌,上官风离长叹息,“你可知,不杀他,还要护他,你埋下了一个心腹大患。”
“……姐姐,你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吧?”幽幽的,屋中回荡着上官清明涩滞的声音,“若真爱过,你便会知道,爱一个人,哪里舍得伤他、害他……而我,已伤了他,害了他,再要我动手杀了他……我真的,做不到。”
望牢一脸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木立如痴的弟弟,不知怎的,上官风离心里涌起凄楚,突然觉得一阵鼻酸,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她喟然叹道,
“……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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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啧,无缺公子你也有今天啊!”
“咦,无缺公子怎么由得我们打啊!快快快,把你的烈日剑法使出来让咱们瞧瞧!”
“来呀!用你的烈日剑法把我们劈成数段啊!!”
高欢站住了脚,目光落在墙角。只见墙角边一名落魄男子被几个江湖汉子围殴。那几个江湖汉子也不使功力,只纯粹以蛮力对那男子拳打脚踢,看得出其意在污辱。那落魄男子蜷缩着,紧闭着眼,不声不晌的承受着殴打。
……无缺公子……
是那位曾名动天下的无缺公子顾长生吗?
高欢凝神注视那男子,即使唇青眼肿,但仍可以从瘀青下看到其英俊的五官。即使已事隔七年,只看那张脸,高欢仍是可以断定:眼前这衣衫褴褛的落魄男子赫然正是当年的无缺公子顾长生。
七年前,华山论剑,十五岁的顾长生以一套自创的烈日剑法,技压群雄,成为三帮九派盟盟主。那白衣少年的勃发英姿,让高欢上了心。当日高欢便断言:“此子定非凡品。”以为他日此子必将称霸武林、叱咤风云,却在三年后听到他舍弃一切跟随魔教上官清明而去的消息,又在三年后知道他被上官清明抛弃。当时得知,高欢不由为那武学奇葩惋惜,没想到今日却会在此遇到他。
当年他神采飞扬,而今日,却潦倒如斯……
已经成为废人了吧……
微微一叹,高欢准备转身离开,却在此时,看到了他的一双眼。
顾长生抬起了头,睁开了眼,盯着那几个汉子。那一刻,黑白分明的一双眼中闪动着如剑般冷冽犀利的光。
为首的大汉一怔,随即拳头更如雨点般落下,边打边骂,“看什么看?你真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无缺公子啊?你以为你吓唬得了谁?他妈的!给老子打!往死里打!”
顾长生又垂下眼,默默的承受着拳打脚踢。
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光,高欢微愕。
缓缓的,她笑了……
移步上前,高欢轻喝,“住手。”
为首的大汉转过头,发现只是一个女人后,破口大骂,“臭娘们少管大爷的闲事!滚一边去!”提起醋钵大的拳头,便又往顾长生身上砸去。
却在下一刻,身子被抛到了墙角。
大汉自地上爬起,狞笑道,“原来遇上会家子了。难怪敢管爷们的闲事!”话音未落,一掌便向高欢袭来,那掌势来得又凶又狠,竟是招招致命。
高欢摇了摇头,为大汉的不知生活感到好笑。轻轻伸出手,斜斜劈出一掌,众人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时,已看到那大汉躺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后,便昏了过去。
看着那大汉,高欢叹了一口气,微嗔道,“叫你住手你就住手好了,为什么不听话呢?我脾气一向不大好,最见不得人家不听话了。”
转眼看向剩下的几名汉子,高欢笑嘻嘻的问道,“你们是准备做听话的乖孩子?还是不听话的坏小孩?”
汉子们惊疑不定的看看有如破布娃娃一般躺在地上的大汉,又看看气定神闲的高欢,很快就作出了抉择:连应景的狠话也没有说,汉子们便抱起地上那大汉头也不回的走了。
高欢上前,想扶起那蜷缩着的人,那人抬起头,挪身避开高欢伸出的手,然后挣扎着自地上站起,迈开步子,便要离开。
高欢不悦道,“喂,连谢也不说一句,你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
顾长生仰起头,冷冷说道,“我并没有要你出手。”
“那是!”高欢冷笑一声,“昔日的无缺公子沦落到今日地步,你自是恨不得死了才好。”
“不关你事。”冷冰冰的看她一眼,顾长生拔脚便走。
“怎么不关我事?”一把拉住他,高欢怪叫起来,“当然关我的事了!从七年前在华山上看到你开始,我就一直想要你。眼下有人伤害我想要的东西,我怎么能视而不见?”
“……”
高欢走近,伸出手,像流氓调戏姑娘一样的托起了顾长生的下颔,笑咪咪的说道,“顾长生,我看上你了。从七年前开始。做我的人,如何?”
顾长生很高,高欢仅及他的胸膛,她伸手托住他的颔,要仰起脸才能跟他说话,那场面说不出的滑稽,但顾长生并没有觉得好笑,因为他从眼前这女人的眼睛里看到了势在必得的决心。
凝视着顾长生的眼睛,高欢认真说道,“把你交给我,为我做事,成为我的人,如何?”
“什么意思?”
“我,名叫高欢。开着天朝最有名的青楼,暗地里经营着生死买卖――我,要你成为我的工具,替我杀人,如何?”
“成为你的工具,替你杀人……”顾长生干涩的一笑,阴郁的说道,“……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我知道。否则你又怎会任那些不入流的小混混欺辱。”顿一顿,语气一转,高欢问道,“顾长生,你想恢复昔日功力吗?”
她问他想恢复昔日功力吗?
这关她何事?!
想对她的问话回以冷嘲热讽,但在看到那双眼睛时,不知怎的,他竟只吐得出一个字,“……想……”
“你想恢复功力?”高欢笑了,随后不疾不徐的说道,“我不介意现在的你武功全失。只要你能向我证明你的才智,那么,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为你恢复武功。”
替他恢复功力?
顾长生的心蓦地一跳:这谈何容易?他身中奇毒身种奇蛊,要替这样的自己恢复功力,谈何容易!在功力尽失的那一天,自己就已经死了这条心了。而眼前这名叫高欢的女人却敢夸下如此海口……
这女人要自己成为她的工具,替她杀人,为什么?
顾长生紧张的思索着,他猜不透眼前这女人为什么这样做,更拿不准她说的话是真是假。细细审视着这个名叫高欢的女人,想出她身上看出一丝倪端。这女人的年龄他无法判断,时间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只是那双眼却骗不了人:精光内敛的一双眼炯炯有神,只看这双眼,就可以知道眼的主人经历过风霜,见识过风雨,绝不会信口开河胡乱许下承诺。
极力压抑着心跳,顾长生缓缓问道,“用替我恢复武功换我为你杀人?这桩买卖划算吗?除了功力尽失,你可知我身上还都有些什么?”
高欢淡淡说道,“划算与否由我自己判断,你只需要回答成交与否?”
顾长生索性一口气全说了,“除了功力尽失,我还身中天长地久,你可有把握除掉?”
“可以。”
“……”
女人微笑着问他,“如何?”
女人虽只是闲闲道来,却带着种无以伦比的自信,叫人不由自主的就愿意相信:只要是她说出来的话,她就一定能够做到。
顾长生忽然间有种强烈的感觉:这女人,可能真的可以替他恢复功力!
好!赌了!横竖再惨也惨不过现在!
顾长生的眉棱微微一抖,问高欢道,“如何做你才会把我视为一件贵重商品,从此以后为我一掷千金而绝不一皱眉头?”
“你当然得向我证明你的价值。”
粗重的透了一口气,顾长生问道,“怎样证明?”
高欢笑容可掬的回答,“首先,你得为我杀一个人。就以你如今功力尽失的状况。只要你杀得了他,那么不管会付出什么代价,我也定会恢复你功力。”
“……杀谁?”
“何庆华。”
沉吟片刻,顾长生问道,“只要我杀得了他,你就会助我恢复功力?”
“不错。”
顾长生眼光一闪,却并不说话。良久,方开了口,“剌杀他需要的一切情报,由你无偿提供?”
“那是自然。”
“好。”
“成交?”
“成交。”
何庆华,人称兰州王,其凶残可怖,已非正常人所能想像。他曾徒手将一只猛虎生生撕成两段,也曾一拳轰掉一个人的半边脑袋,而那人,是武艺不俗的南岳剑客。他曾骑着烈马拖死了门下叛徒,也曾命人将不肯从他的女人活活射死,而那女人,是白道大豪许胜雄之妻。
这样子的一个人,自然仇家满天下。有人想取他性命,更不值得奇怪。他至今仍能生活得健康愉快,除了他绝顶的武功外,更得益于他的后台:他的大女儿,嫁给了征西大将军;二女儿是黑道上赫赫有名的“凶刀”陈胜之妻;三女儿何清雅,更是名动天下的美人,无数人不顾一切只为博她一璨,其裙下不二臣包括了慕容世家的少主慕容绝。
由得顾长生浏览资料,高欢在一旁补充说明道,“他的何家堡,防守固若金汤,据说就连军队也被其抗之门外,奈何他不得。我曾派了七名顶级好手前去行剌,有四个被他的何家军发现,捉住后施以极刑而亡。另外三个,被他亲手杀死。其中一个是被他活生生撕裂成两段。”
放下手中足有一尺厚的宗卷,顾长生淡淡道,“难道这就是你仅有的资料?”
高欢一愣,“怎么?这还不够?”
“不够。远远不够。我要他的资料,全部资料。”顾长生沉思道,“高欢,尽你一切可能去搜集他的资料,大到他一生的经历,小到他每日如几厕,净几身,喜欢喝什么样的茶吃什么样的东西爱跟什么样的女人睡,甚至他一夜能御几女,我统统要知道――你能办到吗?”
高欢目光流动,轻问,“连他爱喝什么样的茶吃什么样的东西爱跟什么样的女人睡,你也要知道?”
“不错。越详细越好――你能给我吗?”
高欢沉吟道,“虽然有些麻烦,但只要需要,我仍能办得到。”
“好,我等你。”
二个月后。
忘怀阁中,书房。
灯下,凝望着手中资料,顾长生陷入了的思索中。良久,他突然笑了,自言自语道,“……还有这样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愉快的送走了最后一位来贺寿的客人,何庆华哼着小曲往后院走去。
刚打开房门,陈氏便迎了上来,一边给何庆华更衣,一边吩咐丫环,“把醒酒汤给老爷端来。”
任女人为了自己忙上忙下,何庆华突然伸手抬起了陈氏的腮,凝视着她。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陈氏轻嚷,“……老爷……”
他放开手,笑了。接过丫环送上的醒酒汤喝罢,何庆华由得陈氏给他拿捏身子,一边闭着眼想着今晚的寿宴:今天是他五十一岁生辰,前来贺寿的客人足有二百人之多。江湖朋友多倒不算什么,难得的是甘肃提督会亲自前来。更可贵的,是天门门主居然会专程遣使者前来道贺。
甘肃提督会来,自然是因为自己的大女婿是征西大将军的缘故。天门会派遣使者前来倒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也不算意外,毕竟自己的威势一日胜过一日。
何庆华对自己现在的生活简直是满意极了:江湖地位显赫,家财万贯,身体精壮,在五十一岁的年龄他能喝最烈的酒,驯最悍的马,让最淫荡的女人得到满足――一个男人的毕生所求,他什么都拥有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想着想着,何庆华不由大笑出声。
“老爷在想什么?”跪在地上捏拿着他的腿的陈氏仰起脸,腻声道,“想得这么高兴。”
“小乖乖,我对我现在的生活可是满意极了――你对你现在的生活满不满意啊?”
陈氏的脸上浮起红晕,“满意。满意极了。”然后,一双眼睛便水汪汪起来,“老爷……”她的脸蹭着何庆华的腿,眼中带着欲求,带着邀请。
陈氏是去年他到兰州城外打猎时无意间遇到,一见那少女,他就誓要将之占为己有。日他便派人到她家里下聘,将她娶了过门,做了自己第六房小妾。
灯下的女人,貌比娇。何庆华欲心大炽,一把拉起陈氏,便向她颈际啃去。女人由得他搓弄,不消片刻便气喘吁吁。
得意的看着怀中快要化作一池春水的女人,放开她,何庆华吩咐道,“拿出来。”
陈氏笑着点头。转身自梳妆台中取出一只小匣子,当着何庆华的面打了开来,那匣子中躺着一条乌油油黑滚滚的皮鞭。
陈氏笑道,“这是李阿福刚送过来的。”见何庆华开口欲问,忙补充道,“已经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唔,开始吧。”
陈氏应了一声,握住鞭柄,手一抖,就将皮鞭舞了开来,凌空一甩,便直取何庆华。
闭上眼,何庆华写意的任她鞭打着自己。
陈氏一边鞭打着何庆华,一边狠狠骂,“小畜牲,我叫你不听话!我叫你不听话!!”
恍惚中,何庆华似乎看到继母崔氏那张狰狞的美丽的脸,“小畜牲,又不听话!”随着鞭子生生在他身上烙下道道红痕,崔氏的情绪更为高涨,“我叫你不听话我叫你不听话!!”
母亲过世后,父亲再娶了崔氏。崔氏过门后一直虐待他,最喜欢鞭打他。尤其在他父亲死后,更是待他猪狗不如。十五岁那年,已经粗壮有如成人的他,在奸杀了崔氏、一把火烧了那个所谓的家后,就开始闯荡江湖,渐渐名成利就,有了今日的江湖地位……
睁开眼,眼前的女人活脱脱就是崔氏。那眉那眼,就跟崔氏一个样。他笑了:若非她的眉眼像崔氏,自己又怎会娶她过门?――他房里的妾室们又有哪一个不像崔氏了?
女人仍在毫不留情的鞭打着他,任他身上鲜血长流。
――那一天,他就是在崔氏这般鞭打他时强奸了她!
嘿嘿一笑,他如那日一般一把抓住皮鞭,准备再如那日一般撕裂眼前女人的衣物,却在女人的眼中看到了惊恐!
不是如他所要求般显示出来的惊恐,而是货真价实的惊慌、恐惧!
女人直直的瞪着他的脸。
他的脸上有什么?
伸手往脸上一拭,他竟揩了一手的乌血!?
再往身下一瞧:自己全身上下皆是乌血淋漓!
这是怎么回事?
他张嘴欲盘问女人,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缓缓的,他倒了下去,最后听到的,是女人那震耳欲聋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
……
“何庆华死了。”
“哦。”顾长生淡淡应道,并无任何惊诧。
“你不感到惊奇?”
“意料中事,何惊之有?”
“意料中事?”
“不错。在我比何庆华自己更为了解自己、针对他的性格做出种种布置后,他仍能不死,那才叫我感到惊奇。”
高欢笑道,“只是,谁又能想到兰州王会死在那种情况下?”
顾长生不以为然,“一切是他自找的。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能活。”
“只是,又有谁能够想到凶悍一世的兰州王会死在一个女人的一根皮鞭上?”
“你说错了,”顾长生纠正道,“他是死在剧毒之下。若没有你给我的剧毒刹那芳华,若不是刹那芳华无法检验出,他根本死不了。”
“若没有那个女人和那根皮鞭,他会这般轻易就被你杀了?”顿一顿,高欢问道,“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顾长生徐徐说道,“幼时的经历,往往会决定人一生的性格。任何人,都不会例外。除非成年后遭遇其他重大变故,否则,那影响绝不会消失。”
“当我看到关于何庆华幼时的记载后,对他暴虐的性格就有了数分了解。”
“哦?”
淡然一笑,顾长生接着说道,“后来我又发现奇特之:给何庆华暖床的女人不计其数,但真正有名分的,包括正室在内,不过才七个。而这六个小妾,长相都有相似之。所以我要你派人仔细探听当年他继母崔氏的长相。果然,这六个小妾 ,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像崔氏。”
“所以,我就猜测:何庆华之所以会娶这些小妾,不过是因为她们的长相都与崔氏有相似之。”
“接着,我又发现,何庆华喜欢搜集皮鞭,尤其喜欢兰州城里李阿福做的鞭子。”
“而资料上,记载了何庆华幼时常常被崔氏鞭打。”
“崔氏、鞭打、嗜搜集皮鞭、长相酷似崔氏的女人们……隐隐中,有一条线将这一切牢牢联系。”顾长生双眸炯炯,顾盼间神采照人,“然后,我就设下了这个局。”
“好一个顾长生!”高欢赞道,“不费任何力气,甚至不用动你一根手指头,就杀了人人奈何不得的何庆华!你真厉害!!”开始搜集他所要求的各项资料时,她感奇怪:在剌杀一个人前,剌客们从来都会细细搜集资料,但那资料皆多是针对被剌者家中布置、家居的地理环境,只有他,不仅仅要了解这些,更注意被剌者的生活习性,大到那人的爱好癖性,小到各项生活琐事,事无巨细,通通一清二楚。初时不解他的用意,直到如今,她才明白过来。
顾长生淡淡一笑,平静说道,“没有什么厉害的。我功力尽失,自然只能取巧了。”
“……”突然间一向巧舌如簧的高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顾长生这句话看似平淡,但其中,又隐藏着多少心酸?
“况且,”像没有注意到高欢的沉默一样,顾长生又说道,“我的法子固然有效,但你提供的资料也是功不可没。若没了这些资料,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法子的。”
“不,”高欢摇头道,“你起了主要作用。换作他人,根本不会细致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都会注意。就算我把同样的资料原封不动的交给别人,别人只怕也不会想出这种法子――是你厉害!”
顾长生坦然说道,“我在当中自然起了重要作用。但没有你提供的剧毒,这法子再好,仍是不管用。”他知道何庆华爱在李阿福店里订做皮鞭,所以在这条鞭子制成后,他就在上面下了剧毒刹那芳华。刹那芳华无色无味,除非涂在破损的皮肤上,否则绝对检查不出。若非此毒厉害,他主意再好也是枉然。原本他还担心李阿福将鞭子送到何家堡中后,会被人检查出来鞭子上涂了毒,所幸在何庆华独占欲甚强的心态下,无人敢在鞭打人后再将鞭子交给他使用。所以,何庆华之死,说到底,仍是自身性格决定。
静默一会,顾长生开口问道,“你我先前的交易……”
“自然成交。”
也不说什么虚话,顾长生直接追问,“如何才能恢复我武功?”
“在检查过你的状态后,这些天里,我一直在思考着如何才能替你恢复功力。如今我已有了主张:要恢复你功力,必须续你奇经八脉。而如今你八脉皆断,且每一条奇经上皆有蛊虫侵占。若不除蛊,你无法恢复功力。”
“一旦除蛊,我身上的缠绵就会发作……”顾长生沉默了一会儿,方问,“高欢,你能解缠绵之毒?”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高欢缓缓说道,“你身中剧毒缠绵,三年来一直有服暂解之药,所以压制了毒性。当天长地久的阳蛊种下后,蛊虫所分泌的毒素,刚好与缠绵抗衡,镇住了缠绵之毒,让你无须服用解药也能生存。要除天长地久,习武之人必须废除功力,如今你功力尽失,的确可以除蛊。只是,一旦除去蛊,那平衡即被破坏,你体内的缠绵就会发作。而经过了阳蛊的滋养,在除掉阳蛊后,那时的缠绵会如何变异,我也不清楚。就算它不发生异变,缠绵的解药,至少要三年才能炼制……长生,不如,你再等三年?”
“不!”顾长生斩钉截铁的说道,“我连一刻也不想要等。”
高欢默然。一只厉虎除去了爪牙会如何痛苦,不难想像。更何况是昔日功力盖世的武者?
沉吟半晌,高欢说道,“我不敢冒然先除蛊再驱毒,只能是先除毒,再去蛊。”
“为什么?”
“只能先除毒。毒清之后,阳蛊会因失去生存环境而燥动不安。那时潜伏在你奇经八脉中的蛊虫会因烦躁而四下活动。那时我便行催蛊之术,将它们齐集于你心窝,运功将它们吸附出来。只是,那时的你,不会好受。”
顿一顿,高欢疑惑道,“真不知给你种蛊之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从来种天长地久,只会在种蛊前三日,给人服下缠绵。哪里会让缠绵在人体内有三年之久?更一直服用暂解之药?三年时间,足够缠绵加加重甚至变异了。”
“……为什么你对此毒此蛊会如此清楚?”惊疑不定的看牢高欢,顾长生问道,“缠绵与天长地久,皆是圣教不传之秘。你,如何得知?”
“是吗?这是你圣教的不传之秘?”高欢恬然一笑,说道,“我并不知道这些是你教中的秘密,我之所以会知道,是我师父告诉我的。”
“你师父?那是谁?”
“我师父是方外人,法号叫做梦醒。”
“……为什么你对此毒此蛊会如此清楚?”惊疑不定的看牢高欢,顾长生问道,“缠绵与天长地久,皆是圣教不传之秘。你,如何得知?”
“是吗?这是你圣教的不传之秘?”高欢恬然一笑,说道,“我并不知道这些是你教中的秘密,我之所以会知道,是我师父告诉我的。”
“你师父?那是谁?”
“我师父是方外人,法号叫做梦醒。”
“梦醒?”顾长生一愣,昔年佛门梦醒僧,天下可谓无人不识,他以一己之力,渡化无数人,世人皆尊称其为活菩萨。原以为梦醒只是佛门高僧,到今日方知竟是这般不可测,连明教不传之秘也了如指掌。当下顾长生不由对高欢的来历生了好奇,但高欢既不提,他也就不问,只问,“你什么时候可以替我恢复功力?”
“四十九日后。”
“四十九日后?”顾长生愕然,“我连一时半刻也不愿意再等。”
扫他一眼,高欢平静说道,“你当真以为天长地久那般容易就解了?不先解缠绵之毒,则无法除去天长地久。我没有解药,只能以自身功力一日一日运功替你将毒逼出少许,这足足需要三十二日,方能除尽。而若没有天时地利人和,天长地久根本无法拔清。你身上种着的是阳蛊,原应在阴日阴时极寒之地行除蛊之术,方能成功,但废你武功之人,却做了手脚。”
“做了什么手脚?”
高欢皱眉道,“这废功手法,正是除蛊之术。想来,废你武功那人知你体内蛊毒,想废你武功以替你解蛊。却不知行功之际出了什么意外,奇经八脉中有六脉是以除蛊之术运功,独独少了任脉和冲脉。你知道,此二脉皆是起于下腹之内下达会阴,任脉过关元,至咽喉,冲脉会足少阴肾经沿腹挟脐上行,二脉于口唇之际交会互通,冲脉更散布胸中。当我替你解毒之后,你体内的蛊虫会因寄居环境的改变而躁动进而四下活动,令你全身遍布蛊虫,尤以任冲二脉居多。即使我快速动功催蛊,但你这二脉仍会有伤损。”
“那会有什么后果?”
“从此会伤了你胃气,让你的胃脆弱无比,即使你小心呵护,仍是稍有不适便会疼痛难忍――还有,你的生育能力,也会被破坏。”
顾长生失声道,“难不成从此以后我就只能做个太监?”
“不,”高欢摇头道,“不会妨碍你行鱼水之欢,只是,终你一生,也难有子嗣。”顿了顿,高欢问,“长生,我已把后果向你说明了,你自己决定:要不要恢复功力――不替你解毒除蛊,你虽是功力尽失,但其余皆与常人无异。一旦功力恢复,你将会以己身付出代价。”
没有任何犹豫,顾长生不假思索的道,“我要恢复功力。”
“还有,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研究你身上的蛊,原本,行除阳蛊之术应在阴日阴时配以极寒之地进行,但因你体内缠绵早种下三年之久,我必须在阳日阳时的极寒之地施术。四十九日后,正是本年度阳极之日。阳日阳时,最利阳蛊行动,到那时,你绝不会好受。”
“我不怕。只要能恢复功力,什么苦我也能忍受。”
“就算你能忍受,也不一定能够活下来。”高欢沉声道,“阳日阳时,阳蛊旺盛。当缠绵解尽,又身阳日阳时,阳蛊必定烦躁难耐,而那时,身种阴蛊之人定会发现异变。天长地久乃阴阳蛊,以阴为尊,若此时身种阴蛊之人催动阳蛊,阳蛊绝对服从阴蛊……那时节,你只有死路一条,我完全无能为力爱莫能助。”
“……”
“所有的后果,我都向你一一说明了,你自己决定吧。”
“当缠绵解尽,又身阳日阳时,身种阴蛊之人必会发现阳蛊的躁动?”
“对。”
“若身种阴蛊之人催动阳蛊,我只有死?”
“是。”
“……”沉默良久,顾长生咬牙道,“我要恢复功力!我定要恢复功力!”
“即使可能会死,你仍坚持要恢复功力?”
“不错。”
“你可想清楚了?”
“再清楚不过。”顾长生微笑道,“我总得赌一赌,试一下自己运气到底如何。”
“既如此……”高欢叹道,“就全看你造化了。”
是的,命运到底如何,此时端的只能全看造化了。
是生是死,他决定交给命运决定,交给那身种阴蛊之人决定!
顾长生冷冷的笑了:到那时候,上官清明,你,是让我生,还是,要我死?
四十九日后。
顾长生盘膝端坐在浮生偷欢坊的井底。高欢一手持着美人泪,静立于一旁,并不言语。
这些日子来,高欢日日行功为他逼毒。二日前她命人抽干了井水,并找来玄铁镇在井中以加强阴冷之气。三个时辰前,缠绵之毒一清,她即刻叫他坐在井底准备除蛊。
沙漏显示,午时已至――午时,那是阳气最盛的时刻,最利逼蛊。
睁开眼,顾长生微笑道,“开始吧。”
神色复杂的看他半晌,高欢作最后的确认,“长生,你可想好了:一旦开始,你再无法回头。”
顾长生淡然一笑道,“我听天由命。”
“……好,那就开始吧。”轻叹一声,高欢将美人泪于烛火中点燃,慢慢的,井底异香涌动,将二人层层重重的包围了。
盘膝坐在了顾长生身边,高欢庄容道,“你闭上眼,意守丹田。”
顾长生依言照做。
高欢的手压在了顾长生的头顶,昏暗的烛光下,高欢按在顾长生头顶的那只手,竟然发出了一种暗红色的光。顾长生忽然觉得一股冰凉的气流自百会发出,慢慢浸透全身,全身每一条经脉皆感受到那股冰凉。那冰凉之气是如此舒适,这些天来翻腾在体内的那股躁热也渐渐被压了下去,而多日来体内一直蠢蠢欲动的活物,竟慢慢平息下来。
那气流越来越强,越来越冷,渐渐的开始在体内横冲直撞,而活物却又开始蠢动,阻碍着气流前行。遇阻后的气流竟似江流遇礁,即使受阻,仍坚定前进。此时顾长生只觉有两股势力在他体内交战,战得天昏地暗。
由得气血翻涌,顾长生只牢牢记着高欢的叮嘱,意守丹田。
一边施以大手印击打着顾长生各大要穴,高欢一边轻轻吟唱,“人人要结后生缘,侬只今生结目前。一十二时不离别,郎行郎坐总随肩。”
她反复吟唱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在小小的井底回荡着。
随着歌声的变大,顾长生只觉体内的活物翻腾得愈加厉害。
收声止歌,高欢将一只手抵上他的心窝,轻轻吟念,“堆山积岳,一尽尘埃,拟论玄妙,冰消瓦解。”
渐渐的,活物们竟齐齐往他心窝汇聚。
随着高欢的另一只手在他身上各大要穴灌注真力,体内的活物也折腾得越加厉害,体内翻江倒海一样的难受。
“哇”的一声,顾长生吐出了一口浊血。
东宁宫,静室。
入定中的上官清明霍地睁开了眼:
是谁?
是谁要拔除长生体内的阳蛊?
是谁?!
而高欢仍在低低吟诵,“一切法缘生而生,缘灭而灭,一切法均非常住不灭……”
体内异动的蛊虫让上官清明清楚:除蛊已到了紧要关头,只消再过片刻,阳蛊便会破体而出――阳蛊一除,长生与他,再无关联!
知道催蛊已进行到关键时刻,不敢给身种阴蛊之人任何可趁之机,高欢的声音慢慢拨高,“……空一切空,无假、中而不空,总空观也……”
上官清明明白:只要自己催动蛊虫,那长生立刻就会气绝身亡。阳蛊虽死,但自己体内的阴蛊却尚可存活六个时辰。只要这六个时辰中自己自废武功,令人为自己除蛊,那自己仍能活着。
顾长生,是杀?还是,不杀?
一旦长生除掉阳蛊,就功力尽复,而他说过,“他日我定要报复!”
他想杀他!
他要杀他!
他会杀他!
他必杀他!
……他必杀他……
一咬牙,上官清明催动了体内的蛊虫……
突然间,井底的顾长生开始吐血,一口接一口,血泽暗红,带着种说不出的不祥意味。
片刻后,不吐血了,而头上七窍却开始流血,一缕接一缕,缕缕不绝。
妖红的血染红了他的脸、他的身,幽暗烛光下的他,看来诡异莫名,凄惨之至。
上官清明知道,只要自己念出灭情咒,拍出那一掌生死与共,顾长生,必死无疑!
蓦然的,一幕幕回忆走马灯似掠过脑海:
初见时即感到的契合,相时的自在闲适,天崩地裂那一刻,他抱住了自己,吻了下来……天冷的时候,他抱着自己,用体温温暖自己……为了自己无意间的一句话,他不顾一切的跳下崖去,采来了一朵……
手,颤抖了起来……
看到顾长生的情形,高欢明白身种阴蛊之人必然也在催蛊。阳蛊在两道截然不同的命令中挣扎,不知何去何从。只要自己这边稍稍一弱,那方会立刻占了上风:阳蛊必会听命于阴蛊,而顾长生,必将七窍流血而亡。――成败生死即悬于这一刻!
灌注了毕生功力,凝集了所有心神,高欢的声音蓦地变得尖厉,“乾坤万象,唯万境于一心。心空,一切皆空。心明,一切皆明……”
一番景象,如水般流泻出来:七夕夜,他与他,于夜人静之际,双双跪倒在长生殿中,虔诚向无所不能的命运之神许下心愿,“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言犹在耳,而他,却要下手杀了他!
上官清明猛地一甩头,决然挥去曾起的誓言。
只是,另一段话却又赫然浮现:
“姐姐,我不会杀他。绝不。不管今后会因此而遇到什么,一切我甘愿。”
一切我甘愿!
一切我甘愿!!
一切我甘愿!!!
甘愿爱上长生的,是他;甘愿让长生舍弃一切的,是他;甘愿令长生沉迷的,是他;甘愿欺骗长生的,是他;甘愿伤害长生的,是他;甘愿牺牲长生的,还是他!
他上官清明心甘情愿做了这么多事,不论那是对是错,终是已经做了,再无回头的可能。
一切我甘愿!
一切我甘愿!
一切我甘愿!
那句话化作了澎湃的潮水向他卷来,让他在奔腾的浪中载浮载沉,无法自拨。
一切我甘愿!
一切我甘愿。
一切我甘愿?
一切我甘愿!
一切我甘愿。
一切,我甘愿……
是,爱上了长生,不悔!让长生舍弃一切,不悔!令长生沉迷,不悔!欺骗了长生,不悔!伤害了长生,不悔!牺牲了长生,仍不悔!
如此,他日纵是死在了长生手上,也是应得!――他,永不悔!
――就算他日真命绝于长生之手,他,心、甘、情、愿!
收回了手,带着些许怆然,些许伤痛,些许苍凉,上官清明静静的笑了:长生,我不再害你。
高欢双手如勾,在顾长生的心窝不住抓扯,端容诵念道,“一切般若智,皆从心而生。从闻入理,闻理妙,心自阅明,不居惑地。”
顾长生只觉聚集在心尖上的活物都在汹涌着,咆哮着,似要破土而出。
高欢突然发出一声大喝,那喝声霹雳似的,震得烛光急剧的跳动着。
随着高欢那一声大喝,顾长生只觉心窝剧烈的一痛,似有什么东西奔了出来,随后,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顾长生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忘怀阁中自己的房里,全身上下无不痛,却又出奇的轻松畅美。
“好了好了,如今你经脉皆通,功力尽复了。”
听到这个欣慰的声音,顾长生这才发现,高欢静坐于一旁,头发凌乱的披散着,面色苍白之至,连嘴唇也透着灰白之色。
顾长生一惊,“高欢,你怎么了?”
高欢无力的笑了一下,“没什么,只是太疲倦了。只要休息够了,自然就没事了。”
“……要休息多久?”
“过五个月圆之夜,应该就可以了。”
五个月圆之夜,那就是五个月了。
除一蛊,居然要休息近半年之久方可复原,那功力消耗得是多么剧烈!
突然间顾长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高欢,我……”
高欢一笑带过,起了身,吩咐他道,“你功力虽已尽复,但阳蛊刚除,仍是虚弱不堪。好好休息休息。”
看着高欢打开了房门,顾长生叫住了她,“谢谢你。”
回过头来,高欢轻笑道,“不要太感激我,我不过是为自己的商品出力。你若真觉得欠了我,今后多为我接几桩生意,多杀几个人就可报答我了――嘿,我高欢可是从不做赔本生意的。”
高欢出去后,房中只余顾长生一个人,茫茫然的盯着窗外无尽的黑夜,此时他真的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恢复功力,是他梦寐以求的事,他诚然喜悦,只是偏又有着说不出的怅然失落:他跟那个人,再不能,生死与共了……
那个人,他没有催蛊,放过了自己……
这到底,代表了什么……
――清明,你,……为什么,不杀我……
第二章
那是一把金光流转的刀,刀长三尺,直脊直刃,由纯金铸就。
刀名会川,是把战无不胜的宝刀。
使刀的人是名满天下的西凉刀客吴静江。
那刀化作点点金光,直取对面的黑衣人。
那人不避不躲,以手中长剑迎了上去。
刀厚重,剑轻灵。剑,原不应正面迎刀,而那黑衣人却偏偏以剑抵刀,更将剑作刀使,转手向对方当头劈去。那剑气辅天盖地的向吴静江攻去,那一刻,吴静江只觉四下炎热无比,自己似置身于荒漠烈日曝晒之下。
刀剑交击,火光激溅。
刀剑分,吴静江急退数步方稳住身形,惊道,“能御剑如御刀,更能造出烈日当空之感的,天下间除了顾长生,绝不作他人想――莫非你是顾长生?!”
黑衣人平和回答,“不错,我的名字刚好叫做顾长生。”
“你是顾长生?”吴静江脸现错愕之色,随即追问,“你是当年的无缺公子顾长生?还是近年来崭露头角的杀手顾长生?”
挥剑划出剑势优美到无懈可击的弧度取向吴静江,顾长生淡淡说道,“都是我。”
举刀迎剑,吴静江不可置信的叫道,“都是你!?!无缺公子,你怎么沦落到如此地步?”
顾长生一阵长笑,手中长剑突然寒芒大盛,先后劈剌,充满欲毁灭一切的萧绝杀意。
吴静江朝他瞧去,只见顾长生虽面带笑容,但双目冰寒,立时便知道自己方才的话触怒了他,催长了杀机。吴静江厉咤一声,将手中金刀疾劈而下,那气势之盛,似要破天裂地。
面对重刀的骇人攻势,顾长生仍是不慌不忙,从容将手中长剑向前连剌,发出无数剑气,那剑气织就一张网,牢牢将金刀裹在其中,而顾长生的左手幻化出无数手印,直直向吴静江面门按去。
吴静江大喝一声,改攻为守,旋风般将金刀直斩顾长生的左手,同时迅速凌厉的跃起,右脚尖毫不留情的向顾长生的下阴踢去。
面对如此险恶阴毒的攻势,顾长生却哈哈大笑,“你错了!”他收掌变拳,直击金刀,而右手中的剑却骤然一转,以破空之势剌向吴静江心窝。
吴静江大骇,收刀回护,却终是迟了,他只来得及将剑劈成两段,挡住了剑柄,却阻不了剑尖。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剑尖直直没入自己心窝……
又杀了一人。
顾长生轻轻一叹,神情间带着种说不出的萧瑟之意。
成为杀手已经二年半,二年半来,死在他手上的人很多,有江湖豪客,有朝庭高官,有草莽英杰……有的他会针对其弱点,作出相应布置,让其自取灭亡;有的他会直接动手,了结其性命;而有的,他会以剑相对,与之公平一战,孰生孰死,端看功力高下了。
有时候自己想想也觉得好笑,身为杀手,做的是生死买卖,偏偏名为长生,当真有种说不出的讽剌。
看着握在手中的剑柄,顾长生微微有些惆怅:这剑,已跟随自己多年,没想到今日毁在了西凉刀客手上,可惜了。
忘怀阁,书房。
高欢正坐在安乐椅中,捧卷而阅。
见到高欢,顾长生只有一句话,“得手了。”
高欢微笑,“我向来知道你的能耐。”旋即微微有些诧异,“你的剑呢?”
“毁了,毁在吴静江手上。”
“毁在了吴静江手上?”高欢奇道,“我知道吴静江不错,但他能毁你长剑,倒真是出乎意料。”
“盛名之下,绝无虚名。”顾长生赞道,“好一个吴静江,我虽杀了他,却也以爱剑陪葬。能断我手中剑者,他是第一个!”
“对他,你是与之公平一战?”
“是。我发柬予他,约他一战。”
“为什么有的人你会暗杀,有的人你甚至不会出手,而有的人,却让你愿意与之正面交手?”
“见猎而心喜之啊。”顾长生坦率回答,“只要是顶尖高手,我总忍不住手痒 ,想和他比试比试,尤其面对用剑大家时。”与用剑大家兵刃相见,那是一种剑者的天性,一种对剑道的执着。只要他顾长生仍使剑,就压抑不了这种骨血中奔腾咆哮的渴望。
高欢不解道,“吴静江使刀,为什么你又出了手?”
“他值得。”尽管吴静江不使剑,用刀,但他仍是一名出色的对手。出剑向他,是武者对武道的痴迷,以及欲超越自身的欲求。
高欢突然笑了,只由这廖廖数语,便可想像当年无缺公子的风范。这几年来,她只看到了无视一切的冷酷杀手顾长生,却没想到会在今日隐见顾长生当年的气势。
这顾长生,越来越有趣了呢。
顾长生,你是会灭了光芒,过完杀手的一生?还是会风云再起,纵横天下?
沉默片刻,高欢突然问道,“你的剑没了,以后你怎么办?”
“只好再寻一把了。只是,”顾长生惋惜道,“天下间有几把剑能比得上我的青虹?”
“哦?”
“我的青虹剑,是由北海底的玄铁铸就――天下,有几把这样的剑?”玄铁生在极寒之地,质地坚硬无比,比同体积的生铁重上数十倍,一把寻常的兵器只需参杂少许玄铁即可成为不世利器。只是玄铁难寻,也莫怪顾长生会问天下有几把比得上他的青虹的剑了。
“既寻不到好剑,不如你直接以掌为剑,如何?”
“心中有剑、手中无剑的境界我还达不到。这要得剑后忘剑,忘剑后以天下万物为剑,我自忖做不到。”得剑后忘剑,是要舍弃一切尘世包袱,只专注于剑道上。他是贪嗔痴样样齐备的凡夫俗子,如何能够洒然笑对一切?又如何做到天下万物以剑?
沉吟片刻,高欢道,“你既没了剑,不如我送你一把。”
顾长生怀疑的看着高欢,“为什么突然想到送我剑?”要知道,这小气女人可是从不做赔本生意的。
高欢笑了,“宝剑,自当配英雄。”
“哦?”
“从古到今,为了一把好剑所起的纷争不知有多少。”高欢悠然笑道,“而一个做生死买卖的人,手上总得有些好剑以收买人心。”
顾长生挑眉看向她,“送我剑也为收买我?”
“那是自然。”
“我的青虹由玄铁铸就,你有几把剑比得上它?”
高欢只是笑,“你跟我来。”
她起身,走至屋中石桌前,伸手拨起石桌,先往右旋,再往左旋,立时房中出现机括响动之声。片刻后,桌旁地板重陷下去。高欢再把石桌往下按去,石桌陷入地中,不多时他们面前便出现了一条地道。
沿着地道走了下去,顾长生看到了道石壁,高欢的手贴上石壁,运功下压,不一会儿,石壁往旁移开,然后,他看到无数兵器,各式各样的兵器。
兵器所泛起的森森寒光,将他们的脸映照成了铁青色。
指着渔布的兵器,高欢笑道,“找你喜欢的吧。”
漫步在此屋中,顾长生只专注于剑器。
角落里,有一把长剑,剑鞘积满灰尘,显然久已无人碰触。此屋中名剑比比皆是,但这把不起眼的剑却偏偏吸引了顾长生,无视遍布的名剑,他直直走上前,拾起了那剑。
那剑沉重无比,长约四尺五,宽约二寸,剑呈乌黑色,没有任何装饰,朴实无华。
剑一入手,顾长生便毫不犹豫的说道,“就是它了。”
高欢似有些错愕,“你真要这剑?”
“不错。”一见这剑,他便喜欢上,就是它。
“……”高欢无言,良久,方沉沉说道,“这剑名唤痴绝。昔年明教第七代教主上官破玄使的就是这把痴绝剑。他选海底玄铁精华铸成七把剑,再将剑埋入极寒之地三载后取出,回炉熔火重铸,将七剑铸为一剑,取名痴绝。――你好好待它。”
又是明教。
除了对明教的不传之秘了如指掌,高欢居然对教中如此琐事也如数家珍。高欢,到底是什么来历?
顾长生的眉头微微一抖,终于忍不住问道,“难不成这又是你师父告诉你的?”
“是啊。”
“你师父,到底是什么人?”
高欢神色不变,以当年梦醒对自己同样疑问的回答答了顾长生,“师父就是师父,不是其他任何人。”
!
凝望着眼前被这答案堵得死死的顾长生,高欢似看到了以前同样疑惑的自己,于是忍不住微笑起来,“我不管他曾经是谁,曾做过什么事,我只知道他是我师父,是呵护宠爱教导我一切的人,这就够了。”
随着年岁与阅历的渐长,她早已隐约明白师父的来历,只是,那些,与她,又有什么关联?那些旧事早已云散烟消,随着师父的坐化,一切在这世间再无痕迹。再提及,又何谓?就让一切止于她吧。
话题一转,高欢徐徐说道,“长生,你既得了此剑,那,杀陈茂荣当不成问题吧?”
“陈茂荣,可是那一剑穿心陈茂荣?”
“正是。”缓缓的,高欢将此任务细细道来,“有人出黄金百两求他身首异――就以他,来试试你手上这把痴绝吧。”
顾长生傲然笑道,“就用他来为痴绝洗尘吧!”
长笑声中,顾长生走了出去。
见顾长生身形渐远,敛了笑意,高欢轻叹,据说剑能预测使剑人的一生,顾长生选择了这把名为痴绝的剑,他的命运,会如何呢?
昔年闲暇时,师父评论过此屋中所有剑器,还记得他评论此剑时曾说:剑如其人,上官破玄为情痴,不顾一切,终送了己身性命。
那时自己疑惑:明教第七代教主分明是死在了光华帝之手,又怎会是因情而亡?
师父平静回答,“世人皆认为上官破玄是因其欲问鼎天下的野心而葬送了性命,却不知,他是为了一个情字。当年上官破玄应了剑名,为情痴狂,绝了性命。――欢儿,我但望你今生今世永与这痴绝二字无缘。”
那时年少的自己不明白痴绝为何不好,在经过了这么多年,看过了世间万相后,方了悟痴绝二字的沉重与哀伤。
而如今,顾长生选中了这把痴绝……
上官破玄因痴而绝,那顾长生呢?顾长生的一生,又会如何?
第三章
那是一只拳头大小的盒子,色泽银白,造型古朴。
那只盒子被一只手握住。
那手,洁白,修长,指如春葱。
照说这样的一双手,理应光滑似缎,柔若无骨,而这双手,却偏偏老茧丛生,粗糙之至。更令人吃惊的,是这双手的主人。
这手的主人,是个蓝衣女子。女子斜倚在竹椅中,唇角含笑,那一笑之美,仿若明月自漆黑夜空中冉冉升起。
她随随便便的倚靠在竹椅中,秋日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更现出一种无以言表的绝色。
高欢有些叹为观止的看着对面的女子,不明白世间怎可能有美到如此不可方物的人。
注视着手中银盒,女子慢慢说道,“这其中,就是此我送过来的剧毒拈一笑了。――拈一笑,入喉即死。”
高欢不由失笑,“明明是至毒,为何取了这么个充满禅意的名字?”
女子徐徐解说,“昔年释尊说法,迦叶于一念间领悟,故拈一笑。一念一刹那。而此毒,让人刹那即死,无痛无苦,于瞬间超越生死,寻得解脱,可不正应了拈一笑之意?”
高欢抚掌赞道,“好一个拈一笑。这毒,我要了!――明媚,这回你要的报酬是什么?”
“无偿为我提供四年我所需要的任何情报。”
“四年?”高欢一呆,随即怪叫起来,“明媚,你怎么一比一黑?价钱一比一开得高?”
女子神色未变,淡然自若的道,“中此毒者,死后面色平和,不用特殊药物,绝对检查不出死因。这毒,最适合用于暗杀。给你此毒,大利于你的生意,你说,它不值这个价?”
高欢呻吟道,“收了这毒,我就欠下你十九年份的情报啦。照你我合作的势态来看,极有可能我高欢会无偿为你提供一生的情报啊!”
“何庆华怎么死的?赵德泰怎么死的?冯大章一家八十余口是怎么死的?”女子的眼神变得锐利凌厉,语气却依然平静无波,不疾不徐的说道,“江湖上虽是悬案,但我一听其死状,便知道他们统统死于我所制之毒。这三人中的任意一个,你所得的报酬,只怕就足以买下一座城池吧?”
高欢只有干笑。
“就算你无偿为我提供一生情报,你也绝对赔不了本。”女子傲然笑道,“我唐明媚所制之毒,举世无双,千金难求。而你,得到我所制所有之毒,这难道不值?”
这女子,赫然正是四川唐门中仅有的二位执掌实权的女子之一、天下无人不识其名的唐门门主之女,唐大小姐唐明媚。
五年前,高欢直接找上唐明媚,欲以重金购买其所制之毒,唐明媚允了生意,却不要钱财,只叫高欢在半年内随时提供自己所需情报作为交换。高欢即刻答应,从此就开始了两人长期且稳定的合作关系。
摸摸鼻子,高欢苦笑道,“我一直认为美丽的女人总会比较缺少大脑,就算才色皆备,也总有些其他缺陷,但你唐明媚,是彻底颠覆了我这认知。”
初见时,她以五颗东海鲛珠为酬,欲求能让人中毒如生重病的奇毒。东海鲛珠,一颗便是价值连城,寻常人见了一颗也是欣喜若狂,更莫说是面对五颗之多了。而唐明媚,却看也不看那些鲛珠,只要她高欢的情报。
她问唐明媚何以弃珠不要,反重视情报?
唐明媚只是淡淡回答,“这珠子的确价值连城,但既是价值连城,便是有了价钱。它的价钱再大再高,也不过是一城易一珠罢了。而情报,只要运用得当,其所值,又岂是这死珠所能相比?”
只听这见识,高欢便知唐明媚绝非池中物,果然,几年过去,唐明媚已是唐门实权者之一,更已隐然成为下任门主候选人。
高欢叹道,“天人之姿,才智卓绝,武艺超凡,心怀大志,加上你运气一直不错――明媚,他日你会成长至何种模样?”
闻言,唐明媚笑了,“我的运气一直不错么?”她平静说道,“不错,天下间有几个女子会有身为唐门门主独女的运气?天下间有几个女子会有拥有脱尘美貌的运气?天下间有几个女子会有天资聪颖、根骨奇佳的运气?我的运气似乎真的一直不错。可是为什么,我一直觉得自己的运气不大好?”
顿一顿,她又笑了,笑得似有些冷,又似有些淡,更似带了些涩,她低声问道,“高欢,天下间有几个女子会有夫婿堂皇承认自己所爱之人是男人的运气?天下间有几个女子会有夫婿在礼堂上公然求去的运气?天下间有几个女子会有遭天下耻笑的运气?更何况,天下间又有几个人能如我一般,拥有任它蜚短流长,摒弃一切杂事干扰,只专注于武道、毒物的稳定的运气?”
她把眼光移向窗外,不再言语,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的面上,带了几分痛楚几分温柔几分哀伤几分涩然,显得复杂之至。
想到唐明媚那天下无人不知的过往,高欢默然。
一时之间,屋内陷入静寂。
“吱”的一声,房门被推了开。
浮生偷欢坊中,能够自由出入她这忘怀阁的书房中的人,只有三个。而能无声无息走入,只在推门时发出声响的,却只有那么一个。
高欢转过了头,果然,来人正是顾长生。
看到了顾长生,唐明媚神色未变,仍然安坐,只是,高欢却注意到,她的眼中,射出难以相信的惊喜与激动,而一直交握在桌上的一双手,却不知在什么时候缩入衣袖中,此时,那袖口之,正微微颤抖着。
顾长生直直朝高欢走来,似乎完全没有看到她对面而坐的唐明媚。
直视着高欢,顾长生只说了一句话,“幸不辱命。”
浮生偷欢坊,杀手会在杀人后的第一时间返回复命,绝不拖延,无一人例外。
知道这二人的过往纠葛,不欲让他二人有任何难堪,于是高欢点头作答,笑问,“痴绝使来如何?”
顾长生赞道,“果然是无双好剑。”陈茂荣的剑也是把削铁如泥的好剑了,而痴绝断它,却比切豆腐还容易。
“你可要好好待它。”
“那是自然。”
二人一问一答,说话间,竟视房中唐明媚为无物。
与高欢闲聊数句后,顾长生告辞离开,却在行至房门前,被一把声音叫住,“长生――”
那幽幽长长的声音,像施了定身术一般,令顾长生凝在门前,连踏起的右足也忘了放下。似过了一个世纪一般,顾长生终于收足,缓缓别转身躯,迎上唐明媚哀怨的眼睛。
细细审视着久别的故人,顾长生的心中满是苦涩:昔日的娇痴少女,已经成长为风姿绰约的成熟女子。绝色依旧,只是眉宇间隐着一抹淡淡悒色,眼波流转中,更有着叙不尽的幽怨、凄迷。
眼前女子,曾是他的未婚妻子,曾是他的初恋,而如今,却是受他伤害最,也是他亏欠最的人。
两人静静对视着,都没有说话。高欢早已识趣的悄悄离开,将空间让给这对久别重逢的故人。
良久良久过后,唐明媚轻轻问他,“长生,好吗?”
咽下喉中酸涩,顾长生艰难的回答,“还不错。”然后再没有语言。而唐明媚也不再开口,只是看着他,盈盈眼波里,包含了他完全明白的千言万语。
屋中,再度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顾长生突兀的开了口,“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告辞了。”说完也不管唐明媚的反应,便决然转身,逃也似的踏足离开。
只是,不管他走得有多快,唐明媚的声音仍是清清楚楚送入了他的耳际,“长生,你……――就不问问这些年里,我过得好吗?”
“你就不问问这些年里,我过得好吗?”
哪里敢问了。因为他害怕知道那个答案。明媚若过得很好,他或会心安。但若不好,他会愧疚――他,毕竟欠了她,毕竟负了她,毕竟伤了她。
所以,他只能落荒而逃。
痴痴看着顾长生离去的身影,唐明媚突然笑了:
长生,上官清明弃你于不顾,可是我仍爱你。
余生,由我与你共渡,可好?
八月初五。
月下,顾长生把酒独饮。
上官清明统一了分崩离析的明教,成为明教教主。一统大典,定于八月十五进行。
他,终于如愿,实现了他的理想。
他成为了权倾天下的明教教主,而自己,却沦为见不得光的黑暗杀手……
他有妻相伴,而自己,却独自浪荡江湖……
独对冷月,顾长生不由生出天地间只余自己一人的孤独感。
举酒向月,他沉沉吟道,“寥落悲前事,支离笑此身。”
声音落寞萧瑟,隐含悲怆,有着说不出的感慨。
不意却听到一个声音接口道,“愁颜与衰鬓,不日将逢春。”
突至的涌动暗香,让他明白是谁到了。
唐明媚默立于他身后,静静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怜意。
少年顾长生,惊才绝艳,何等丰神俊朗,何等神采飞扬。而青年时光,却浮沉于江湖之中,历经沧桑,有如孤雁离群,飘零凄凉。
今夜思绪纷乱,难以安卧,她出房散心,无意遇见他月下独斟。看他悲慨,举杯邀月,心中便是一痛,终忍不住出声。
为什么,那时候,年少轻狂得不知把握珍惜,总是任性逃离?为什么总是笃定的以为,一回首,就能看到他?为什么,从没想到世事难测,更没料到,情关难过……
见到她,顾长生的呼吸立时变得沉重起来,“明媚,你……我……”
欲说的话,在接触到唐明媚的眼睛时,全不知被抛到了什么地方。看着那双眸子,顾长生全身冰冷――那双眸中,漾着如海情。尽管唐明媚没有再说什么,但她心中的所有感情已经毫无保留的展现出来。
凝望着顾长生,唐明媚缓缓说道,“长生,我一直忘不了你。”用尽毕生勇气,她轻轻说道,“长生,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顾长生全身一抖,却以异乎异常的苍凉语调平静说道,“往事已如过眼云烟,明媚还是不要挂念的好。”
“长生!”
顾长生苦笑。
明媚说:长生,我一直忘不了你。
明媚说:长生,我们重新开始。
怜惜的看着眼前女子,顾长生的心,是酸楚的:
她忘不了他,而他,对她,已无感无波,除了怜惜,除了愧疚。
只有怜惜与愧疚,怎可能在一起?
明媚说:长生,我一直忘不了你。
她忘不了他,正如他忘不了那个人。这几年里,他仍想着念着那个人。想起那人时,那情感是极其复杂的:有时温存,有时激越,有时幽幽,有时尖锐,有时甜蜜,有时痛楚……――那种情感,绝对与理智无关。尽管他知道那个人狠下心时什么也做得出来,尽管他知道那人欺骗他背叛他,但仍然,忘不了,也,放不下。
对明媚,曾有的喜欢,不假。只是,那喜欢已经淡去,更随着狂热恋爱的发生与时光的流逝,被遗忘在不可知的角落里。
明媚,真的已成为过去了。
心里,微微,有些怅然。
自那日起,顾长生开始极力避着唐明媚,绝不予机会让二人独,即使偶然间遇上,也总是漠然以对。
唐明媚憔悴了。短短数日,却憔悴得可怕,只一双眼睛燃烧着,火一样焦灼,火一样狂乱,火一样激烈,无法冷寂,无从冷寂,也,不愿冷寂。
高欢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明媚,是中了一种从古至今天下间最为可怕的至毒:情毒。
中此毒者,若不自救,任你大罗金仙前来,也是枉然。
只是,看着多年相交在情毒中煎熬辗转不得解脱,终是不忍。于是开始旁敲侧击,欲点醒痴人。
而那痴人却在她化暗示为明言时,微笑回答,“谁又能管得住自己的心呢?”
谁又能管得住自己的心呢?
那一刻,高欢那从来一如古井不波的一颗心,起了涟漪。
当年她问师父:上官破玄为何在舍弃一切失去一切后,仍甘愿赴死?
师父也是微笑回答:谁又能管得住自己的心呢?
谁又能管得住自己的心呢?
就这么一句话,感动了高欢,让她自觉得为唐明媚做点什么,才能让自己得到平静。
日高欢在书房中逮住了顾长生,直接问他,“为什么你总是躲着明媚?”
自书卷中抬起头来,扫高欢一眼,顾长生冷冷道,“不关你事。”
高欢恨恨骂道,“狗咬吕洞宾!”
顾长生闻言却笑了起来,“高欢,你当真又是安着好心?若非明媚的毒药能带给你莫大好,若非你有求于明媚,你说你还会这般好心的为她制造机会?”
高欢语塞,随即无赖道,“对!我就是这么市侩!我就是这么现实!你要怎的?”
“我不敢怎的。”敛了笑意,顾长生淡淡道,“你要怎么做是你家的事,少把我扯进来。”
高欢嘿笑道,“可是你正是我讨唐大小姐欢心的踏脚石啊!不把你扯进来,我怎么去哄唐大小姐?”
顾长生头痛的看着高欢,完全拿她没有办法。有的时候,他真的搞不懂她。说她老奸巨滑,偏又有时天真一如孩童。说她重信守诺,偏又有时无赖一如市井泼皮。她草菅人命,却时常拾回流浪的猫狗,呵护有加……
他无法理解高欢,正如他无法明白在受了那么多冷漠后,明媚的眼中为何仍能有期盼?
轻缓的足音传来,高欢顾长生对视一眼,皆心知是谁到了,却只作不识,仍自顾说着话。
那人顿足窗前,并不知道行踪已被发现。
顾长生自自己所坐位置看出去,刚可看到唐明媚却不被对方发现。
初阳柔和的光,映在唐明媚完美至无懈可击的一张脸上,使得她整个人似乎都散发出一种淡淡柔和的光泽。
明媚昔时,最爱红衣。艳红的衣映得她冰肌胜雪,眼似漆点,娇美无比。而如今,却弃红衣改著蓝衣……
淡蓝衣衫,的确显出她的典雅高贵。只是,却再也寻不回昔日红衣少女的明媚奔放。
隔窗凝视着数日不见的唐明媚,他于忽然间想到:如果在自己第一寻着她时,便强捉了她归川,不顾她的意愿,与她成亲,那是否后来的一切,皆不会发生?
可惜从来没有如果,永远没有如果。那时的自己,仍是从了她的心,遂了她的意,由得她自由自在。
顾长生的心里蓦地一酸:他的初恋啊。
十六岁那年初会唐明媚,他即为红衣少女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所眩惑。
订下亲事,知道那红衣少女不日将成为自己的妻时,心中其实是无限喜悦无限憧憬的。却没想到,她会离家逃亲。
寻到她时,心中是欢喜又愤怒的,却被她轻轻一句问话,熄了所有的怒所有的火,只余怜爱与痛惜。
她问,“若你空有一身才华,满腔抱负,却无从施展,你可甘愿?”
感受到心仪女子对相夫教子过完一生的不甘,他默许了她的心愿,一直伴在她身边,盼她玩得倦了,会寻求稳定。
那些年里,追逐在她身后,不为责任,不为道义,只为从心之所欲,尽情逐爱。只是,每当他以为自己可以捉住她的时候,她却总在下一刻溜走。每当他追得有些沮丧时,她又会洒下诱饵,让他再度兴起希望,努力再追。
一又一。
直到他遇见上官清明。
如意岭上一遇上官,他便入了迷、着了魔、失了魂、落了魄,眼光从此不能稍离。然后,爱情就像冬日里的雪崩般,突如其来,无法抵拒……
天崩地裂那一刻,他抱住上官,吻了下去。那时候,他知晓自己的初恋,已正式告终。
再见明媚时,他提出退亲,却遭明媚激烈拒绝。明媚归川后,他以为经过一段时间的冷却,她会同意退亲,没想到婚礼却在万众瞩目中如火似荼的准备了,更没想到在知道自己与明媚的亲事已成定局后勃然大怒拂袖而去的上官,会在那一日现身,坦露爱意。于是他走了,跟着他一起走了,舍弃了家族,伤害了明媚也再所不惜……
那时能够离开明媚,只为不再爱她,即使那时的他,已经知道:明媚爱他。
以为过了这些年,明媚已把一切放下,却没想到:看着自己的一双眼中,仍有爱意。
……她仍爱他……
如今的他,却已不再爱她。
……她仍爱他……
……她的眼中,有着欲与他共渡余生的期许……
而他,心,已不再为她波动。
……她仍爱他……
已给不了她想要的了,也无法再纵容她――他们,交会的点,已过。曾经心动的,曾经心伤的,皆已有如过眼烟云,只余记忆,再无痕迹。
……她仍爱他……
无法回应她的期盼,无法许她心愿,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她的迷恋打碎,令她爱意落空,让她另觅良人。
于是,直视着高欢,顾长生的声音冷酷得不近人情,“唐明媚爱怎样对我,那是她的事,与我无关!更与你无关!你少多事!”
眼角余光,让他注意到窗外唐明媚的脸于一霎间变得极其苍白,在阳光下看下,竟苍白到几近透明。
硬下心肠,他只作无视,继续警告高欢道,“你不要再多事!――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再如此,别怪我翻脸无情!”
随后,打开房门,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PS
拈一笑,其由来为:
佛祖涅前,在灵山会上,接过大梵天王献来的金色婆罗,拈示众,以传心法。众弟子中,只有迦叶尊者破颜会心地一笑,佛祖说:“我有正法眼藏,涅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付于摩诃迦叶。”
拈一笑,为禅宗以心传心的第一宗公案,迦叶始成为禅宗之祖。
从此以拈一笑,喻心心相印,会心。
而在这一章中,写出拈一笑,是为了说明迦叶于一念间领悟一切,更为了强调一念即是一刹那。同时也为了说明此毒毒性之强,能令人刹那生灭~
此借此典故也许不大恰当,但以某笨蛋那颗容量极其有限的大脑来说,其发挥已到了极致了,所以,就用它啦~
望列位看官大人谅解:)
第四章
血。
横流的鲜血,残缺的肢体,遍布的死尸,那血腥的味道冲天,令人作呕。
没想到,向来小瞧了秦妃。
母亲,死了,所有的人,都死了,除了自己。
少年无力的躺在地上,静静看着血自身上流出,染红周围土地。
……自己,也快死了吧。
少年冷冷的笑起来:他有大志未酬,他有心愿未了,他身存牵绊――居然,就这么死了。
――上天,你何其不公!
身体,越来越重。
意识,越来越模糊。
就连遍体的伤,也开始不再觉得疼痛。
他,非常希望能够好好的睡一觉。
却也清楚,此时,绝不能睡去――一旦睡去,便是真正长睡不醒。
所以,尽管虚弱不堪,尽管连举一下手臂也是万般坚难,但少年仍凭借自己坚强的意志,聚集了力气,紧紧咬住了下唇。
洁白的牙齿,陷入苍白的唇中。
很痛。
唇痛得似要掉下来。
但少年知道,有痛感,就有希望――只要有痛感,就不会睡去,只要仍醒着,哪怕只是多清醒一刻,希望也就多了一分。
所以,任唇上鲜血淋漓,他仍反复的出齿,咬住,松开,再出齿,再咬住,再松开……
一又一。
只是,渐渐的,不管他使出多大的劲咬住唇,也开始感受不到痛楚。而且,慢慢的,他竟连出齿咬住下唇的力气也没有了……
少年悲愤狂乱又有些无奈的想道:难道,他夏侯日月就只能像狗一样的死去?
当少年连动一动小指尖的力气也没有了时,他仍不愿就此妥协,仍然不停叮嘱自己:清醒!清醒!!清醒!!!
――我要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初阳,自地平线上升起。
一个人缓缓走了过来。
黑衣在晓风中飞舞,阳光远远映来,为那人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
待那人走得近了,少年才发现:
那张脸,赫然是在梦中出现过无数的那一张!
那个人,是他以为已经忘记、实际却烙印在心底,挥不去也抹不掉的那一个!
已渐飘远的神智清明了,一见到那人,少年只觉逐渐冰冷的血液又开始奔腾踊跃。
那人无视遍地血腥,漠然跨过重重死尸,迳自向前。
那人即将跨过少年……
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少年凝聚了最后一分力气,在那人跨过自己之际,猛然伸手牢牢抓住他的袍摆,“救我!”
没有料到如此浩劫中居然尚有幸存者,那人微怔,随即面无表情的打量着出声之人:那是个十六七岁左右的少年,穿一身蓝土布衣衫,头发披散着,身上面上,全染着血污。那少年通身皆是死气,只一双眼中仍燃着火,不熄之火。
默默注视着少年,那人淡淡一笑,“那我可以得到什么好?”
坦然迎视那双黑瞳眸,少年毫不犹豫的即刻回答,“我的命是你的。从此以后,你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绝不犹豫,绝不反悔。”
尽管躺在地上,尽管需要仰视那人,但少年仍倔强的睁着眼,与他对视。黑得不见底的眼中没有任何疑惑任何惊惧,明亮照人。
居高临下的望着少年,那人注意到,少年的唇上有着齿印,印上,凝着血疤。想来,是少年一直咬着唇刺激自己以保持清醒的缘故。
这濒死少年,就像燃尽了的香灰一般,层层死灰之下,仍隐有火星,待势而发。
那人心上赞叹,眼前这少年,不过十六七岁,却带着种与年龄绝不相称的机敏与成熟,懂得如何才能绝逢生――这少年,真有意思。
他凝视着他,无语良久,突然轻轻笑了,“……真像一头小兽呢。”伸手抚上少年的眼,他沉思道,“……你的眼睛,真好看!――好,我救你――名字?”
“十三。”安安静静的,少年告诉他,“请叫我十三。”
弯腰将少年自地上抱起,那人愉悦的笑,“十三,从此刻起,你的命就是我的了。”
“好。”少年轻轻应他一声,本就已经很亮的黑眸此时更是璀璨无比。然后,在温暖的怀抱中,少年安心的闭上眼,放心的让自己坠入黑暗中……
睁开眼时,满天星就映入眼中。
天黑了,他的身边,没有人。
那个人,扔下自己,走了吗?
刹那,心,被什么勒住了一样,难受。
秋日的星星明亮动人,而少年十三的心情却凄怆悲凉得像那无涯暗夜。
……他……为什么,要走?
不是已经把命给他了吗?他为什么要丢下自己的东西,离开?
漠然望着一轮明月,少年的脸上挂着虚无空洞的哀伤微笑:
和那人重逢,就像作了一场梦,梦醒时,什么都空了……
那人,依然,只是镜中、水中月,可以看到,却无法碰触,永远也无法碰触……
少年长叹息:
终究,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啊……
不愿再思索已定的事实,少年举目环视四周欲重觅生路,却又笑了:自己倚靠在一块光滑干净的青石上,身上裹着黑衣,想来,是那人怕自己着凉所以脱下外衫为自己御寒。而一堆火就燃在不远。
那跳跃的火焰是如此温暖,驱散了他心中所有不安彷徨与疑虑。
一时之间,就连身旁黝黑的树林,也显得不再阴森。
十三静静的坐着,静静的等待那个人。
夜风轻扫,身旁的树林沙沙作响,犹如鬼魅歌唱。
十三闭目,什么也不想,只等待,等待那个人。
树林里传来的细碎声响,令十三霍地睁开眼,随后出现的那个人,成功的令他那剑拨弩张高度警戒的身体放松下来――那人,是他渴望思慕的那人;那人,是横亘于心已久的那人;那人,是一直无法忘掉长存记忆中的那人。
――心,怒放。
那人手里拎着一只兔子,迎上十三的眼后,那人点一下头,平静说道,“醒了。”
上前将十三抱到火堆前后,那人利索的把兔子剥皮去肚架在火上烤。
看着血淋淋的兔皮,十三突然弯腰呕吐起来。因为他想起了昨天那场恶战。不是没有杀过人,但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惨死,眼睁睁看着遍体鳞伤的母亲断气身亡,那种感觉绝对叫做可怕。
刹那间,他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兔子,弱小无力,只能任人宰割。
他剧烈的呕吐着,几乎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见他呕吐,那人也不惊慌,将手中转烤着的兔子抽离火堆,放下,空出手拍抚着十三的后背,为他顺着气,让他能吐得顺畅些 。
良久过后,十三终于止住呕吐,想抬手拭去唇际污秽,才发现自刚才起一直在颤抖的手沉重得仿若压了千钧重担一样,完全无法自主。那人见状,随手撕去一角衣衫,为他擦拭着。十三也不言语,由得那双温暖的手包围着自己。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遇上那场屠杀,也不想知道。”那人低沉的声音在耳际响起,“不过,如果说出来会让你觉得好受些,我愿意听。”那双沉的黑眸中,有着隐约的温柔。
缓过气来后,十三苦笑:说出来,也许的确可以让自己暂时好受些,但他在知道自己的身份后……他不敢想像那个后果。于是摇头,缓缓说道,“我不想说。”顿一顿,又补充道,“我没有勇气,再回顾。”
“完全不想再面对?”
十三点头。
见他不愿说,那人也不勉强,“那么,也不会要我为你报仇?”
十三微微有些诧异,“为什么这么说?我的仇……与你有关?”
“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人是我的――我的东西,我自有责任保护。”
“不会。”十三缓缓说道,“在你面前,但凡我只叫做十三,那么,我就绝不会要你为我报仇。”顿一顿,他漠然的望着苍穹,脸上浮起一抹阴沉的平静笑意,“――仇,我一定会报。既然我侥幸未死,那么,我会让他们后悔来到这世上。”――有仇,他必报。绝不会饶过任何人。
十三的声音并不大,但字字咬牙锥心,一番话说出来,饶是那人见惯生死,也不禁泛起一丝凉意。
这个少年,他完全不知道他的身份来历,只因为被那双眼睛吸引、被那强烈的求生意识感动,所以救了他。初看这少年面目平凡,衣着普通,以为他不过是小厮侍从,但在听了这番话后,他清楚:少年的出身绝不寻常。
突然间,他不知道救了这把命交给自己的少年,到底是对是错?
两人皆无语,一时之间,只闻呼吸之声。
片刻后,那人笑了,“我姓顾,叫做顾长生。从此以后,就是你的主人了。”
少年沉沉应道,“从此以后,在你面前,我只叫做十三,只是十三――我的命,给你。”
略微吃过几口兔肉后,十三微阖上眼,顾长生见状轻声问道,“想睡了?”
“嗯。”
于是顾长生起身,将火堆自原地移开,把刚才还燃着火的地方略为整理后,就开始用剑挖土。
无意间看到顾长生的剑,十三蓦地睁大眼,睡意消失了一半,“你这剑,是用玄铁铸成的吧?”
停下动作,顾长生对十三投以赞许的眼光,“你倒识货。”
“玄铁剑你竟然用来挖土?!”十三的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得了玄铁剑,世人谁不是千珍万惜,而他,居然用玄铁剑来挖土,――他舍得!?!
“剑,不过是件工具罢了。”顾长生淡淡说道,“既是工具,自然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用来挖土。只要你愿意,还可以用来杀鸡宰牛。”不是对剑不珍惜,正因为知道剑的可贵,所以才随心所欲的使用。也许有人会认为,一个剑者,应对其佩剑珍逾生命,才不致玷污了剑道。可是他觉得,剑是死的,只因使剑者的不同,发挥的威力才不同。只要心中有剑,不管怎样对待手中剑,都不会灭了对剑道的追求。
没再理会因自己一番话而陷入沉思的十三,顾长生用剑挖了一个坑,将坑里收拾整齐后,再在其上铺上一层干燥的树叶。然后抱起十三,轻轻将他放置在其中。
看出十三的不解,他解释道,“睡在这上面,不会冷。”
“……你平时,都是这样睡的?”
“……有时会。现在虽只是初秋,但入夜后,很冷。你身受重伤,经不住。我可不想再数个时辰运功替你护住身体。”
……我可不想再数个时辰运功替你护住身体……
十三有些怔忡的问他,“昨天我昏过去后……是你运功将我保住?”
“不然你哪里还有命跟我坐在这里吃兔子?”
十三不再开口。见十三闭上双眼,顾长生以为他睡了,便将外衣为他盖牢。
他并不知道,此时自己眼中流动的,是种无知无觉的,温柔。
他更不知道,因为他的一句话和那个细小的动作,让少年整颗心都柔软起来……
突如其来的束缚让顾长生猛然惊觉:自己被什么给绑住了!
霍地睁开眼,才发现,原本平卧在身旁的十三不知什么时候依了过来,手和足都缠着自己,紧紧的,全不放松,像怕自己会跑了似。
十三的脸离顾长生的脸很近,只有一掌远,呼吸可闻。
太近了!
近到他甚至可以看到少年长长密密的睫毛。
顾长生正欲推开十三,突然十三轻动一下,呓语道,“娘!娘!”将他搂得更紧,头在他颈际磨蹭着,十三的眼角沁出泪来,“娘!”
梦里,十三再一回到那个可怕的夜里。
杀戳,无止尽的进行着。杀完一人,又有人涌上来,一人接一人,无尽止一样。
为了保护自己,母亲看也不看自己,只护住那替身,只拼了命杀人。一个又一个,直到剑断,直到没有力气,直到身中无数剑,直到,身首异……
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为了自己在阴冷的夜里燃烧……
至死,母亲没有看自己一眼,所以,被割去头颅的,是那替身,而自己,能够存活。
泪,无止尽的流着……
静静看着这张泪迹斑斑的脸,顾长生突然意识到:不管这名唤十三的少年再怎么坚强再怎么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但他也只是个少年,一个刚遭遇生死的少年,一个思念母亲的少年,一个,流泪的,少年。
那时候,年少的自己,也和这少年一般,流着泪,在梦里思念母亲……
欲推开少年的手,止住了。
顾长生一手将少年拥紧,一手轻轻拍着少年,安抚着噩梦中的少年,直到少年不再流泪,直到少年重新安睡,直到少年唇角隐约含笑……
那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晨起来,顾长生开始连日赶路,却总在十三吃不消之际,停下,运功输入内力替十三保住元神,待他恢复后,方又启程。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十三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顾长生输入的内力一比一多。
看少年一日比一日虚弱,顾长生的心,乱了。他甚至开始恐惧:自己,会救不了这个流着泪在梦里思念母亲的少年。
“救他!”
书房的门被人一脚踢开,下一刻,顾长生已旋风般冲到高欢面前。
打量着顾长生,高欢微微有些吃惊:从来见到有人惨死在面前也绝不会出手的顾长生,居然会带回一个面色苍白的昏迷少年。
见高欢不语,顾长生似有些着急,“救他――我求你!”
高欢又是一惊:顾长生从不愿开口求人,就连当日最落魄时,也从不求自己什么。而今为了怀中这少年,居然愿意开口求人!
十日未见,顾长生显然有了改变!
因为顾长生眼中显而易见的焦急,高欢暂且放下思虑,让顾长生将少年放在地上平卧以便检查。而顾长生却是先将少年放置在椅中,脱下自己的衣衫铺在地上后,方又抱了少年,将他平放在地上。
高欢惊诧更重:顾长生几时会这般体贴一个人了?!
尽管心上震惊,高欢却是什么也没有说,不动声色的踱到少年身边,她不露痕迹的仔细打量着眼前少年。少年面目平凡之至,属于过眼即忘的那种。是什么,让顾长生愿意将他带回浮生偷欢坊,甚至开口向自己求救?
执起他一只手摸脉,只觉那脉慢慢悠悠,有一下没一下的跳动着。
沉吟片刻,高欢问道,“这些天来,是你一直输入内力将他元神保住?”
“不错。”
“幸好你一直如此,不然这少年早没救了。”
顾长生急急道,“快救他!”
“我无法救他。”迎上顾长生震惊的眼,高欢坦然说道,“他身上的刀剑伤,虽有多是在要害上,但对我而言,救治并非全无可能。但他身上的毒,我无法解。他身中奇毒温柔乡――温柔乡,毒如其名。中毒后能让人似身温柔乡中一般,手足无力,经脉堵塞,无法运功,长期昏迷梦乡永床榻上。”迟疑了一下,高欢又说道,“――而这少年,不知道是天赋异禀,还是曾吃过什么奇药,在当时并没有发作,反而是在数日后方渐渐发作。”
低叹一声,高欢无奈苦笑,“我虽精于医理,但对毒物,了解得并不多。”
“那你对这温柔乡,怎会了解得如此清楚?”
“因为我有这种毒啊。”
顾长生心下一沉,“你有这么多奇毒,你竟不会解毒?”
高欢喟然道,“我虽有毒物,并不代表我就会制毒,更不代表我会解毒。”
顾长生追问道,“那你由哪里得来了这毒?”
“是我。”一道声音响起,顾长生转向发声,这才看到屋中居然还有唐明媚的存在。
“这毒由我所制,我自有办法解它。”直视着顾长生,唐明媚微微一笑,“――长生,这少年,我可以救他。”
顾长生不假思索的问她,“那我需要给你什么作为交换?”
唐明媚摇首道,“不用你付出任何东西,我只希望:你不用再避着我,可好?”
“……好。”
上前检查少年后,唐明媚没有多说废话,“给我一间绝对安静的静室,不能有任何干扰。我需要无数盆烧沸后冷却的清水,而且,只要我需要,随时得有烧沸的水供应。十坛陈年烈酒,在沸水中反复煮过后晒干的棉纱无数、被单无数……还有,得有一个精通医理的人在我身边随时听我使唤。”
吩咐完所需物品后,想了想,唐明媚又说道,“还有一点,长生,”她神色肃穆的注视着顾长生,严峻说道,“整个过程,异常凶险,我无法保证,这少年是否能够活下来。”
执住已然清醒的少年的手,顾长生只说了一句话,“十三,活下来。你一定要活下来!”
看着顾长生很久,笑意渐渐从少年眼睛中向外扩散,紧紧回握住那双手,少年轻声应道,“好。我一定会活下来。”
夜。
风吹在窗户纸上啪啪作响。
街道里传来的更声显示,已是四更天了。
唐明媚和高欢已进去七个时辰了,房门紧闭,他完全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到底如何。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门口,等待。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了这少年,自己会如此失常。
他只知道,六日相,他放在少年身上的注意越来越多,逐渐蔓延,占据了他的思想。
他更知道,在少年把命交给他后,在他见过少年的泪后,在他与少年相过后,要他任少年自生自灭,办不到,绝对办不到!
房门开了,唐明媚慢慢走了出来。迎上顾长生探询的目光,她微微一笑,“一切顺利。给他时间静养,我保证他会活蹦乱跳到令你火大。”
长长舒了一口气后,顾长生方有心力注意其他。
唐明媚的脸色非常苍白,额角仍淌着汗,她看上去就像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似的,心神皆疲。
“……明媚,谢谢你。”不知道该用什么表达自己的谢意,此时的顾长生只说得出这番天下最简短也最普通的话。
唐明媚轻笑,“你我之间,何必言谢?――进去看看他吧,他很累。我从未见过像他这么勇敢的人。施术过程,不但危险异常,还痛苦异常。而他居然生生忍了下来。好几他都挣扎在生死之间,却仍挺了过来――长生,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我并不知道。”顾长生摇头道,“虽是我带回了他,但他的来历,却是一无所知。”
“倒真是奇怪了。”一人接口笑道,“来历未明的人,你居然会为了他开口求人?”
随着笑声,高欢也自房内走了出来。
“我只是被他感动了。”顾长生缓缓说道,“遍地死尸,而他也濒死,却仍坚持。咬住自己的唇以让自己清醒……”凝望住空中虚无的某一地方良久后,顾长生方绵绵吐出一口长气,然后,勾起浅笑,轻描淡写的说道,“只因那种无助那种心情,我也经历过。所以,我救他。”
想到他曾受过的苦,高唐二人皆是一震,随即悄然,各有所思。
最终,还是高欢打破了寂静,她笑道,“你先进去看看他吧。只是记得,别靠他太近。现在的他虚弱异常,稍有不慎,就前功尽弃。”
目送有些急不可待的顾长生冲进房去,再看看身旁魂不守舍的唐明媚,高欢若有所思,终于,却是笑了,似感叹又似淡淡讥讽的笑了……
屋内,少年静静躺在里间寝室中,张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油灯将尽,光影明灭间,屋子里显得荒芜又苍凉。
而少年的脸上,写满寂寞。
缓缓走近榻前,他望住少年。
看到他,少年安然一笑,“我就知道你会救我。”
邃的双眸直视着少年,男人淡淡说道,“救了你的,不是我。”
“哦?”笑一笑,少年却仍坚持,“即使是刚才那两个女人医治了我,但救我的,却是你。”
“不,救了你的,真不是我。”顾长生慢慢的,一字一字的说道,“救了你的,是你自己。”
“救了我的,是我自己?”少年怔忡的重复顾长生的话,凝神思索,片刻后,又笑了,“不错,的确是我自己。可是,仍然有你。”
刚才的施术过程,异常痛苦。他能感受到血液逆流,经脉被揪扯扭转,刀在自己身上划割,针线在自己肉里出没,更能感受到一种极痛,一种无法形容的极痛,像由头至脚被硬生生剥去一层皮一样。
好几他都以为自己挺不下去了,好几都想着干脆放弃这具皮囊好了,但是那人宣告过,“十三,从此刻起,你的命就是我的了。”但是自己承诺过,“我的命是你的。从此以后,你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绝不犹豫,绝不反悔。”但是那人叮嘱过,“十三,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但是自己答应过,“一定会活下来。”
那人,是顾长生,是他以为是惊鸿是过客是昙一现的顾长生,是曾在梦中出现过无数的顾长生!
所以,他忍受住全身各的剧烈疼痛,任汗水浸湿被单,一又一告诉自己:绝不放弃!一定要活下来!!
――所以,也真的挺了过来,活了下来。
凝重的神情舒解开,少年的唇角勾起一弯笑,“我想睡了。”拍拍身旁的空,少年向他又是一笑,“你陪我。”
长生,你得陪我。陪我一直走下去,直到最终。
我以为当年一别,我们不会再有交集,可是不可测的命运将你再牵引到我的生命中,所以,我不会放手。
“……高欢说:现在不能靠你太近。因为现在的你非常虚弱,稍有不慎,就前功尽弃……”
执着的凝住他,少年轻轻说,“我很冷。真的,一直冷……只在你身边,才有温暖。”
真的,长生,在你身边,我才会觉得温暖。一直以来,总觉得你是烈火,靠近了,会被灼伤;离得远了,又会向往。可是命运从未给过我机会让我能被烈火烧灼,它只让我远远观望,无限向往。而这一,你,就在伸手可及――纵使会引火烧身,我,不悔。
理智告诉他,应该听从高欢的话,此时别靠十三太近,但,在那幽目光的凝视下,他无法抗拒,着了魔似的,脱去衣衫鞋袜,躺在了少年身旁……
第五章
“痛!”
涂抹药膏的手,停了下来,男人失笑,调侃道,“明媚说你,再勇敢不过,在整个过程中竟然没有呼过一声痛。怎么现在不过给你擦擦药,就呼天抢地起来?”
少年闷闷回答,“那是不同的。”
“哦?”饶有趣味的看着他,男人问,“怎么不同了?”
少年却不解释,只是执拗的重复,“不同就是不同。”
见问不出所以然,于是男人放弃追问,一双满是硬茧的手继续游移在少年周身,为他涂药。
药是治伤的灵药,能加速肌肉生长,促进伤口愈合,不过却因药效太强,今后少年难免会落了一身伤疤。
施术晨,高欢拿了两种药过来,一种便是如今顾长生手上这药,另一种的药效稍差,但能保证全身无疤。她任少年自选。少年毫不犹豫的就选了前者。
抚着掌下少年致密的肌理,顾长生似有些遗憾,“为什么选了这药?虽说药效极好,但落了一身的伤疤,也不大妥啊。”
少年道,“那么婆婆妈妈的做什么?又不是女人!”言下之意,即是既非女人,自不用对肌肤珍之重之,只要药效强便好。
抚上少年的脸,顾长生笑道,“你该庆幸你脸上并没受伤。”突觉指下触感与少年身上肌肤似略有不同,顾长生心念一动,隐隐约约像是想到了什么,他问道,“你的脸上,有易容?”
少年身体一僵,却仍老实回答,“不错。”
“这脸,果然不是你真容!”顾长生笑叹,“那么非凡的一双眼,又怎会配在了如此平凡的一张脸上――好高明的易容术,连我也瞒了过去!”突然十指如勾,紧紧抓住少年双肩,顾长生沉沉问道,“你和明教,有什么关系?”
明教易容术,卓绝天下,世人难以识穿。也只有明教的易容术,能把自己瞒了过去。
少年平静道,“我并非明教中人。”只要他一日未向教主宣誓,那他便不是明教中人。这么说,绝非欺骗。
“是吗?”掌下加重了力道,顾长生冷然逼问,“除了明教中人,世间还有谁能通晓这种鱼目足以混珠,巧夺天工的本事?――谁给你易的容?”
“我娘。”
顾长生面无表情的问,“你娘是谁?” 能掌握明教易容术,绝对是教中高位者。而明教高层,自己无一人不识……那这少年,到底什么来历?
十三愣了愣,垂下眼,淡淡道,“我娘就是我娘。”
“你娘是什么身份?”
少年闭上嘴,不再说话。
掌下力道更为加重,顾长生冷冷一笑,眼中寒意似冰,“说。”
少年抿紧嘴唇,依然无语,只是目光中满是哀切恳求之意。
顾长生一怒,不由催动功力。功力逼迫之下,少年本就苍白的唇更是没了半分血色,只是却仍然无语,既不呼痛也不告饶。
顾长生知道,只要自己再多一分力,少年这肩骨,便被捏碎了。而少年,重伤初愈,本就虚弱不堪,却能硬生生受住,其坚强勇敢,确实难得。
冷不防的,一丝歌声远远自前面的浮生偷欢坊逸来:
“……重将白发旁墙阴,陈迹茫然不可寻。鸟总知春烂熳,人间独自有伤心……”
……人间独自有伤心……
看着少年咬牙硬挺的倔强样子,突然间顾长生心生怜惜。
这个少年,刚从鬼门关逃了回来,却能坚强面对一切。不管有着怎样的伤心,他却不容自己的脆弱暴露在人前……
……人间独自有伤心……
少年的身上,到底背负着怎样的过去?怎样的伤心?
收回功力,顾长生淡淡问道,“先前不过给你擦个药,你就雪雪呼痛,而刚才我运功逼你,为什么却不告饶?”
少年仍以那句话回答,“那是不同的。”
闻言,顾长生不再言语,只一心一意为少年擦药,一时之间,屋内一片静默。
少年却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追问了?”
顾长生挑眉看着他,“我问,你会说?”
“……不会。”
“你既不肯说,我还问什么?”顾长生淡淡的笑,“难不成还真将你杀了?”
“……”
于是屋内重归宁静。
沉默了一阵,少年突兀的道,“不说,只为我不想欺骗你。”
“哦?”
“编织谎言,是很累的一回事。当第一个谎言说出,随后的谎言就会像滚雪球一般越积越多。而当真相戳穿时,我,绝对背负不起――所以,我不说谎――我不对你说谎。”
顿了顿,少年缓缓道,“也所以,不管我是什么人,不管我曾是什么人,在你面前,我只叫做十三,只是十三。”
望着眼前男子,少年的眸中闪过温柔。
十三岁那年,白衣胜雪、暴烈如阳、温存似溪流的你,闯入我的世界,所以,我叫十三。在你面前,只是十三。
宁愿不说,也绝不以谎言相欺?
这少年,越来越有意思了。
看着这名为十三的少年,顾长生微笑问道,“没有过去没有来历?”
直视着顾长生探究的眸光,少年坚定说道,“只要我只是十三,便没有过去。”
“我信你。”目光灼灼的看牢十三,顾长生大笑,“好个十三!好!今后你的身份来历,我再不追问半句!”
少年震惊的看着他,张口,欲言,却又闭上,沉默,不语。
“告诉你一个故事……”缓缓的,少年终于说话了,“书生外出时遇到美人,一见倾心,便带了美人归家,欲长相厮守。相爱十载,日子美满之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美人一直无子。书生虽有遗憾,却也不责美人,仍然对其珍之重之宠之。一日书生早归,不见美人相迎,便自到美人房中寻她。美人房门虚掩,透过缝隙看进去,书生赫然看到一青面獠牙的厉鬼正提笔细细描绘着什么东西。再仔细一看,那厉鬼所描绘的,是张美人皮。作完了画,厉鬼提皮披上,摇身一变,正是那美人――此时,书生方知,日夜与自己相亲相爱的,正是这披着画皮的厉鬼……”说到这里,十三没有说话了,目光遥遥的看着远方,似在想像当书生看到那一幕时,心中会生出怎样的惊涛骇浪。
“故事的后来呢?”
“后来啊……”十三的声音低了下去,“后来那大骇的书生寻来了法力高的道士,收了那厉鬼,然后另行娶妻生子,从此过着平稳安定的美好生活。”
“故事完了?”
“……是。”
听完了故事,顾长生只评论了一句,“真蠢。”
“是啊,书生真蠢。”少年笑了,唇角似有隐隐苦意,“被皮相所惑,为厉鬼所迷――少了慧眼,他不会识人。”
“不,我不是说这个。”顾长生清清楚楚的说道,“若我是那书生,若我真爱那人,就算她是披着画皮的厉鬼又如何?――那书生被人鬼之分所拘泥,他真蠢!”
心,颤了一下。
霍地回眸看着身边男人,十三似有些无助的问,“你――不害怕她是厉鬼?”
“她是厉鬼又如何?”顾长生坦然道,“她从没害过他,她只是爱他,愿与他长相厮守――鬼,难道就不可以拥有爱情?鬼,难道就不可以爱人?为什么就只因为她是鬼,就要收了她,置她于死地?!”
“……她骗了他。她不是人,是鬼。”
“骗了他又如何?”顾长生冷哼道,“一切,只为她爱他。你也知道,编织谎言其实是最费心神精力的一件事。正因为她爱他,所以才心思欺他骗他瞒他,不愿他看见自己最丑陋最狰狞最不堪的那一面。”
!
无视少年的震惊,男人继续说道,“若我是那书生,我会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依然如昔日般爱她宠她怜她护她,甚至会比过去待她更好。”
“你,就不怕它――非我族类,其心必诛。”
“她是厉鬼又如何?”顾长生目若冰火,既寒且烈,“在情爱里,她也只是一个小心翼翼渴求爱人的凡子而已。相守十载,她从未害他伤他。而那书生,却不顾十年恩爱,狠心让道士收了她――真正可怕的,不是那鬼,而是书生――蓦然翻脸,全然无情――真正是鬼的,是那书生!真正该被收的,是他!!”
“……你……真这样想?”
“是。”顾长生道,“真正可怕的,是人心。”
“若你遇上,也真会如你所言的做?”
“不错。”
十三面色一沉,盯着顾长生说道,“易容术,就像那画皮一样,包住了内在的腐败丑陋。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我褪去易容后,你才看到,画皮下藏了怎样的青面獠牙?”
凝视着十三,顾长生笑了笑,“告诉我这故事,只为你在害怕:害怕我知晓你真容、明白你来历时的反应,对吗?”
“……不错。”
“我说过:今后你的身份来历,我再不追问半句。”
“可是……你不再问,并不等于没有被揭穿那一天……”十三轻声道,“若真到了那一天,我怕……”
顾长生笑道,“怕我也像书生般寻了道士来收了你?”
“不,”十三摇头道,“我怕你会走。”
是的,我怕你,在知晓一切后,会勃然大怒决然离开,走出我的生命,与我,再没有交集。
顾长生细细审视着少年,不意外的在少年眼中看到浓浓的担忧。这少年,自初遇起,就对自己表现了超乎寻常的信任与依赖……少年,与自己,也许是故识吧……
“十三,你以前该是认识我的吧。”没有疑问,顾长生的话语中全是肯定。
“……”
“你告诉我这画皮的故事,一再询问我若面临时的反应,是怕到最后我会明白自己救回了怎样一只厉鬼吗?”顾长生低低笑着,“其实,厉鬼并不可怕。天下间最可怕的事物,是人心。”
手按在少年胸前心脏位置,顾长生轻笑道,“十三,你的一颗心,又是怎样呢?外覆画皮,画皮下裹着的,是颗光华琉璃心?还是狰狞黑暗的厉鬼心呢?――我,真的很想知道。”
少年低头默默看着置于自己胸前的那只手。那是只宽大有力的手掌,骨节分明。如果真探入自己胸膛,收拢五指时,定能将自己整颗心都掌握。
少年轻笑:事实上,早已经被他掌握了,早在多年前。
一时之间,两人都无语。
飘入屋内的歌声仍在继续: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幸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新。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
收回手,顾长生微笑道,“就像歌里所唱,万事原来有命。――万事原来有命!救了你,是命,那么,他日就算你真是欲取我性命的厉鬼,也不过是我顾长生的命罢了!”
少年问道,“如果我真会取你性命,你会不会后悔如今救了我?”
“后悔什么呢?”顾长生哑然失笑,“做什么事,自己负责。我既救了你,又不问你身份来历,那他日有什么后果,也是自己一力承担,怨不得天,怪不得人!”
“就算有朝一日,我离开你背弃你,你也依然如此?”
“谁管他明日会如何呢?”顾长生笑着吟念道,“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明日会如何,那是明日的事是今后的事了,只要现在大家能遇在一起,就够了。不是吗?”
是什么,在涌动,在往外溢……
有些哽咽,少年却仍强自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他日可不许反悔食言!”
顾长生伸手将眼前强忍住泪意的少年拥入怀中,一手拍抚着他的背,无言的安慰着他。
静默了半晌,怀中少年又开了口,“求你一件事,可好?”
“你说。”
“教我武功,授我杀人绝技,可好?”
“你怎知我身有武功?”
“先不说顾长生这个名字代表的一切,刚才你以功力迫我,便知你武功非凡。把你会的教我,可好?”
“我为什么要教你?”
“因为我是你的人,我的命也是你的。当你不在身边时,我自然得自保,留住我的命,给你。”
“为什么要学我武功?”
抬起头,少年断然道,“因为,我要变强――我身的环境,强敌四伺。周围之人,不是心怀叵测的阴谋家,就是欲择人而啮的兽――为了活下去,我必须变强!”
顾长生肃容道,“我的功夫,至刚至猛。而你的底子,是至阴至柔的那一种――你并不适合学我的功夫。”
“不,我要学。”少年的眉宇间皆是坚定之色,“名震天下的烈日剑法,我一定要学!”初见时,那暴烈残酷的剑法,即将他震撼。当创始之人就在身边,怎能不把握好机会?!
“一定要学?”
“是。”
微叹一口气,顾长生道,“你既然知道我就是那个顾长生,你既然知道烈日剑法,那你更该知道,我的心法路子,是至刚至阳。你若坚持要学……学习之中,你不会好受。”
少年昂然道,“若我能将这两种路子的心法合二为一,刚柔并济,那么我相信,他日我定能所向披糜。”
笑意爬上顾长生嘴角,揉了揉少年的发,他赞道,“有志气。”
少年眼睛一亮,“你是答应了?”
“不错。”顾长生又板起了脸,“他日可不许怕吃苦。”
“嗯!”少年重重的点了一下头,绽开了灿烂笑容。
都没有再说话,两人静静相依着,屋内的气氛,是和谐静谧的。
而此时,飘渺的歌声传入了二人耳中:
“燕鸿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间应有数……”
两人静静听了半晌。
然后,少年发现,沧桑慢慢爬上了顾长生眼中……
不愿见他这种伤怀模样,少年出声,“为什么……答应授我剑法?”
如他所愿,顾长生笑了,抚着他的发,轻轻说道,“因为你要学啊。”
“……我要学,你便愿意教我?”一颗心,因为这句话变得温柔。
“对啊,你想学,便教你。”
“而我想活下去,你便救我,让我活下去?”
“是。你想活下去,我便让你活下去。”
“……为什么,对我如此之好?”少年的声音中满是疑惑,更带着颤音,他不解,救了他,还愿教他武功,为什么?
缓缓抚着少年的发,顾长生似若有所思,又似不胜感慨,却是什么也不说。
十三也不催他,只静静等他回答。
终于,顾长生笑了,“因为,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很多时候,他都将眼前少年与自己少时的影子重合了,所以,一又一对少年心软,一又一达成少年心愿。
“年少时的自己?――现在的你,并不老。”
顾长生笑叹道,“是啊,人还未老,只是,纵有的赤子之心,也早已沧桑。”
轻叹声中,顾长生放手、抽身,离开了少年。
屋内,只留下因他一句话变得有些痴了一般的十三……
而歌声,仍在袅袅吟唱:
“……星斗稀,钟鼓歇,帘外晓莺残月。兰露重,柳风斜,满庭堆落。虚阁上,倚栏望,还似去年惆怅。春欲暮,思无穷,旧欢如梦中……”
顾长生走出房中,园子里的开得正美,在月下静静流淌着芬芳。
而月华如水,幽幽清冷,只伴着这月色,就让人连心也似乎被熏染得暗冷起来。
凝视着明月,顾长生的眼角眉梢皆是怅然。
微风拂来。
风过,落。
轻缓的足音传来,顾长生回首,漫天雨中,唐明媚徐徐走来。
“长生,我来,是向你辞行。”
“明媚来归川了?”
唐明媚点头。
“何时启程?”
“立刻。”
“是啊,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明媚,你保重。”
看着他,唐明媚笑得有些无奈,“不挽留?”
顾长生失笑,“明媚,从来,你都最知道自己要什么,又如何争取。你下的决定,绝不会因任何人改变――就算我挽留,你又会留下?”
唐明媚默然。是,从来,她都为自己安排策划好了每一步。所作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在思熟虑之下,绝不会因任何人动摇改变。今日,即便是顾长生开口相留,而自己,仍是非走不可。既是如此,自己,又是在希望什么企盼什么呢?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到,如果,当年应了他的挽留,没有一又一的逃离,那,可还会有今日的自己?
拉回思绪,唐明媚幽幽一笑,“长生,你是在怨我?还是在讽我?”
“不。”收敛笑意,顾长生正容道,“我只是陈述事实。”
唐明媚喟然道,“有时候,我在想,若我们初见后便拜堂成亲,没有一的逃离,没有一的追逐,那一切,可会不同?”这几句话,语音轻轻的,但却柔肠百结,哀怨之至。
那时候,年少轻狂得不知道把握珍惜,不明白世事的变幻无常,不懂得挽留住相守的不易与快乐,天真的以为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可笑的笃定事事定能如己意,于是只顾自己一心向前飞翔,蓦然回首之际,才发现早已惆怅旧欢如梦里……
顾长生无语。眼前女子,是他曾经珍爱的、不愿放手的、一又一追逐的。而如今,却是不会再有交集的……
仿若是在上辈子,那时候他意气风发,以为世界尽在掌握,爱情就在身边。
是在前世的那一生呢?自己,曾那般迷恋眼前女子……
月下,两人静静对视。
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隐隐绰绰。
往事幽幽,回尘前尘,两人都有恍然如梦之感。
唐明媚仍执着的看定他,向他索要答案,他静静回答,“可是没有如果。明媚,一切,仍然发生了。”
“走到现在,你可后悔?”
“不曾。”
“真不后悔?”
“真不后悔。”
“即使,那个人他舍离了你?”
“是。从未后悔。”
后悔吗?
顾长生自问着。
然后答自己:
不,不曾后悔呢。
爱上明媚,不曾后悔。为明媚所拒,一直追逐在她身后,不曾后悔。遇上上官清明,然后爱上,不曾后悔。为上官叛离一切,舍弃一切,不曾后悔。被上官割舍,沦落江湖,依然不曾后悔。重遇明媚,拒绝爱着自己的明媚,仍然不曾后悔。
“真的从无悔意?”
“不悔。顾长生所做的一切,全无后悔,从不后悔。”
“……全无后悔,从不后悔……”唐明媚喃喃道,“难道,你就从来没有后悔过?”
“是。从来不悔。”
“……你……”唐明媚笑得苦涩,却也钦佩,“居然从来不悔,长生,我佩服你!”
顾长生苦笑,明媚把他看得太高了。过往种种,他不悔,却并非不怨。
怎会不怨?
怨他的欺骗怨他的决然怨他的任性怨他的自私怨他的冷酷……
七夕夜里,长生殿中,他们许下生死与共的誓言。而他,却悍然背叛对自己痛下杀手……
又怎会不怨?!
却没有把这些告诉明媚:既不爱了,就不要再给对方希望,让对方误会。
所以,咽下所有怨恨不甘,他只微笑。
“我,想成为唐门门主,”静静的,唐明媚向他一诉心中愿望,“一统唐门,洗去陈风陋习,让唐门成为群龙之首。”
当如是。顾长生颔首。自少时起,明媚就不甘平凡,有此大志也是情理之中。
“明媚,我祝你心想事成,马到功成。”
酸楚又期盼的看着他,她问,“不来蜀中看我?”
“不了。”已过了交会点了,余下的,是各自独立为生,不再追逐,不再牵挂。
“……那……我们何时能再相聚?”
明媚眼中的期盼与幽怨,他不是不明白,只是,给不了她想要的,便无法开口承诺。爱着的时候,能够为博君一笑不顾一切,但不爱的时候,又怎能随意放下身边事肆意许下空口承诺?
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释出笑容,顾长生轻道,“随缘吧。”
第六章
“你这的目标,叫做季沧浪。”
书房里,高欢静静对顾长生如是说道。
顾长生确认道,“人称孟尝再世的季沧浪?”
白道大豪季沧浪,仁义满天下,是出了名的面和心慈,好贤轻财。多少走投无路的人,但凡有机缘见他,必定有一番慈悲安置,故世人皆尊称其为孟尝再世。
“不错,正是他。”高欢微一颔首,轻道,“苦主要他,身受烈焰缠身之苦,由业火焚烧至死。”
“苦主?”顾长生轻笑出声,“听上去,这季沧浪罪孽似乎颇为重。”
“十二年前,他在对饮的酒中下了药,迷昏了他结义的兄弟秦无暇,掳走其已有二月身孕的妻子丁似柔,再一把烧了秦家。丁似柔被强占后咬舌自尽,一尸两命。秦无暇由家中忠仆拼死救出火海,侥幸未死。但秦家上下三十余口,无一幸免。秦无暇当日发誓:势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顾长生点头道,“这人的确当由业火焚烧至死。”他依稀记得,当年玉面剑客秦无暇俊美天下知,其妻丁似柔也是不世美人。秦家灭门惨案传出后,季沧浪为替惨死的义弟报仇,在江湖上掀起一片腥风血雨。于是又说道,“自然当年季沧浪替义弟报仇,不过是借机铲除异己罢了。”
“是,”高欢道,“当年他以为秦无暇报仇为名,趁机将反对势力连根拨起。也是自那时起,他的侠义名满天下。”
“好一个孟尝再世。”顾长生叹道,“有这样一个义兄,完全不需要再有其他敌人了。”随即又问高欢道,“既是十二年前的旧事,难道这些年里,秦无暇竟从未找季沧浪寻过仇吗?”
高欢道,“秦无暇自知不是季沧浪敌手,所以这些年里,他一直隐忍不发,拼力赚钱,定要他日找寻能人为自己一家报仇。所幸他在做生意上颇有天赋,十几年下来,也有了不少钱。然后,他找上了我。”
她也曾问过他为何能一直不发?那人平静回答:“我武功不如他,自不能手刃仇人。既是如此,我当然要等待时机。当年我没有钱找寻杀手,以致让季沧浪坐大。到后来这天下已没有人敢接下我这桩生意。所以,我只能等待。――你的浮生偷欢坊崛起于江湖后,我相信,你定能让我的愿望达成。”
那人的语气平淡之至,但那种刻骨的仇恨与怨毒,高欢却完全可以感受到。如非恨入骨髓,又如何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一直静待时机,做出清醒判定,谋定而后动?
“何必定要火烧季沧浪?”顾长生不以为然,微晒道,“这秦无暇未免也太过迂腐。只要杀得了仇人,管他方式如何。”
高欢淡淡问,“若你被最最相信之人背叛,家破人亡,自己全身被烈火重度烧伤,不敢以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出门,终世也只能全身裹着衣衫,只余一双眼睛见人――你能不以牙还牙?”
想像着昔年玉树临风一样的人火海余生后的惨状,顾长生不由默然。
顿了顿,高欢又道,“十三伤势未愈,按说此时你本不该前去,但我思来想去,能遂苦主心愿的,只你一人――所以,只能由你去啦。”
顾长生一口应下,“好。”
“我要出一趟远门。”
“哦。”十三点头,旋又问道,“什么时候走?”
“立刻。”
“要去多久?”
“不知道。”顾长生摇头道,“短则数周,长则年余,我也说不清楚。”这季沧浪的季家庄,虽名为庄,实际可说是一座防守森严的小型城堡。若要火烧居住了季家直系血亲的内庄,并不容易。他必须潜入季家庄,实地考据后再作定夺。而这一去,就归期难测。所以先对十三交待,免他在忘怀阁中胡思乱想。
“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你不去。”
“什么?”十三一呆,愕然道,“我不和你一起去,为什么?”
顾长生道,“你当然不和我一起去。”
“为什么?”
顾长生坦率说道,“你重伤将愈,仍是虚弱之极,和我一起去了,我要分神照顾你,反而成了我的累赘。我是出去杀人,又不是游山玩水,当然不能带你同去。”
“你出去杀人,为什么?”
顾长生并不瞒他,“这些年里,我跟高欢合作无间,她给杀人生意让我做,我从中牟利,换取生计。”
“这出门又是去做生意?”
“不错。”
“要到哪里?”
“江南。”
十三断然道,“我要去。”
“听话。”
看着顾长生,十三的一双眼中皆是坚决之意,“我要和你一起去。”
顾长生难得强硬的说道,“我说过了,此去江南,路途遥远,你经不起这颠簸。而且那里凶险之极,不要你去,是为了你好。”
十三坚持道,“我要去。我要和你一起去。”
“十三。”顾长生沉声唤他,满是警告意味。
十三抬起头来,对他笑道,“我的命是你的,我的人自然也是你的。你要去哪里,我当然得跟随在旁。”
“是为了你好,才不要你去。”
“我要跟你去!我一定要跟你去!”
顾长生微微有些气恼,“当日你也说过,我说什么你便听什么,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现在,我要你好好在忘怀阁中呆着,养伤,等我回来。”
十三却淡然自若的道,“但那必须是在你身边,我才听话。”
“你!”顾长生气结,硬梆梆的说道,“我不要无用之人跟在身边。”
“若我真没有用,真成了你的累赘,你再弃我不迟。”
顾长生没好气的道,“真到了那日,你别后悔。”
十三微笑,“绝不后悔。”
无奈的揉揉少年的发,顾长生只好说道,“拿你没有办法。好吧,一起走吧。”
秦淮河上舫穿梭,丝竹声声,笑语喧哗,随风传入耳中,一派开化的江南特有的风情。
此时,顾长生与十三正在南京城内一家食肆中。
现在,他们是季家庄外庄的佣人季一百三十六与季一百三十七。三个月前,趁着季家庄招募佣人之际,他们混了进去。因二人入庄后表现极佳,庄内主管便拨了两天假给他们以兹奖励。趁着有时间,顾长生便带着十三到南京城里游览。二人一路说说笑笑,倒也愉快。午饭时分,十三感到饥饿,二人便随意寻了间食肆,坐了进去。
用完饭,招来小二结帐。十三随手扔了块碎银子出去,说道,“不用找了。剩下的,是爷打赏你的。”
那块碎银支付这顿饭钱是绰绰有余,正值小二笑弯了眼之际,顾长生却出言道,“谁说不用找的?该找补多少,就给我找回多少来。”
“可是这位爷说……”
顾长生道,“该找回多少你自找回多少,一文钱也不得少。”
小二躇踌半晌,见方才那位出手阔气的少年并不出言反对,只好不甘不愿的下去了。
待小二找回余钱,二人出店后,十三方开口道,“不过就是点小钱,赏给他,有什么不好?”
顾长生道,“他在店里干活,自有老板给他工钱。我来这里吃饭,照顾了老板的生意,老板有钱赚,这小二自然也有工钱拿。我并没有亏待他,不是吗?”
十三却不以为然,“何必跟一个下人计较这一点钱?”
顾长生正色道,“他出劳力换取工钱,我也是出劳力换取工钱。我与他,并无两样。我为什么要将不该给的钱给他?”
十三仍是不服,“那点钱有什么大不了的?”从来他赏人,出手之物,皆是价值贵重。几时把这点子钱看在眼里了?
顾长生淡淡道,“我曾饿过肚子,知一文钱的重要。所以,我绝不浪费一文钱。”
十三一愣,心里突然有点隐约的痛惜,听他的话,……他,曾受过不少苦吧……
十三轻问道,“你很穷吗?”
“不算穷。现在还有些积蓄。”
“有多少?”
顾长生说了一个数目。
十三道,“存了多久?”
“从我接下高欢第一笔生意开始。”
十三好奇道,“高欢跟你是如何分帐的?”
“四六。”
“你六她四?”
“一般说来,是我六她四。但我若动用了她的情报,或在过程中要求她提供了帮助,则我四她六,有时甚至更多。这是不一定的,得视实际情况而定。不过,高欢做生意,向来公平,没有苛待过我。”
“你既有这么多钱,何必还计较这些小钱?”
“我曾捡起垃圾堆里的馊馒头,就着河里的水,一口一口吃下。只为我当时身无分文。所以,我从不浪费一文钱。”
“……会有这么惨?”
“你既知道我是那会使烈日剑法的顾长生,你也该知道,七年前,顾长生于成亲之际,抛妻弃亲,随魔教上官清明而去,却在三年后,为上官清明所弃,废去一身武功,沦落江湖。武功尽失之际,我什么苦没吃过?”顾长生神色平静,淡淡的说着自己的过往,就像在说着不相干的旁人一样,若无其事。
十三怔了怔,“你曾被废去武功?”
“不错。”
“但你现在……”
“高欢以我为她杀人做为交换,救了我,替我除去了毒,恢复了武功。”
十三默然。纵横武林的天之骄子失去一身绝顶武功,沦落江湖,对心高气傲的他而言,是种何等大的折磨。不欲再想着当日他的苦痛,岔开话题,十三问道,“我们还要在季家庄呆多久?”
“一日未成功,便在这里呆一日。”
十三不解道,“季沧浪虽不弱,但仍逊于你。寻个空隙将他剌死,不就得了?”
“可惜对方不止要他死,还指明了要求:要他被烈火焚身而终。”
要季沧浪被烈火焚身而终?
想到季家庄内的情况,十三闭上了嘴。季家庄组织严密,迳渭分明,外庄之人绝不能进入内庄,而内庄的衣食住行统统有庄内人自行打理。他们于半月前调入内庄后才发现,内庄的守卫比之外庄更为森严,不但设有众多暗哨,夜里更有巡逻不断,将一切动静皆置于严密监察之下,稍有声响,即会引来大批庄丁。
在季家庄中,以顾长生身手,想要剌杀一人并不难,但若要将整个内庄烧掉,则困难之至。
顾长生皱眉叹道,“如果这世上有一种东西,能令火势不灭,水泼上去时反能更增火势,那就好了。”
沉默片刻,十三轻描淡写的说道,“你说的这种东西,这世上有。”
顾长生动容道,“在哪里?!是什么?!”
十三淡淡问道,“你可知道四面山之役?”
顾长生饱读史书,又怎会不知四面山之役?昔年柔然趁大然帝驾崩、光华帝继位之初,政权交接,动荡不安之际,举倾国之力入侵天朝,奔战元帅上官破玄率大军五十万出战柔然。四面山之役,尽歼柔然十五万大军。此役,使柔然兵力大折,斗志丧尽,不得不向天朝投降。是役,史称四面山大捷。
顾长生沉吟道,“四面山之役,奔战元帅是先诱万古来素入山中平地后,施以火攻,方灭了柔然十五万大军。读史之时,我一直疑惑:训练有素的军队,遇上四面八方皆是火时,由将领调停,组织灭火,也是可行之策。就算不灭火,组织人马退后避火,只要在后退时有强将断后,也不致会全军覆灭啊。――这是否,是今朝夸大了史实?”
十三森然道,“若水遇火时,不但不能灭火,反而更增火势。四下出口,早有人守牢,进退不得。且不断有人倒入能更增火势之物――你,能如何?”
顾长生耸然道,“莫非这世间真有遇水时能更增火势之物?!”
“不错。”
顾长生急急追问道,“那是种什么东西?”
“奔战元帅由西域运来的石漆,正是你想要的能燃起熊熊大火,遇水反而更增火势之物。”
“哪里找得到?”
“西域。”
“中原就没有?”
“没有。”
片刻后,顾长生笑了,欣然道,“十三,看来这回咱们的钱,又得分出好些给高欢了。”
“你有主意了?”
顾长生哑然失笑道,“连石漆这种东西都有了,我怎会还没有主意?”
一月后。
做完了庄内的一切杂务,顾长生跟十三慢慢向屋中走去。
夜里,四下无人,于是十三放心轻声问道,“高欢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东西送来啊?”
“怎么,受不了了?”顾长生笑道,“当日是谁说过不怕吃苦的?”
十三狼狈道,“其他的苦我才不怕,但要我每日里做这些杂务,真的不习惯啊。”金枝玉叶的一个人,十指从未沾过阳春水,现在要他来做诸般杂事,的确太过为难他。
“你啊,真是怎么说都有理。”弹十三一记,顾长生道,“高欢做事,向来谨慎严密。我既告诉了她所需物品,她就自会有妥善安排。她信上既说来人今日会到,我们便好好等着吧。”
一路聊着,不觉已走到数月来两人共住的房间前。手刚一触门,顾长生就心生感应:有人。
小心的推开门,屋内,一女子正倚窗而立。
那女子,身穿湖水绿衣衫,肩披轻纱,发髻似坠非坠,在洒入屋内的星光的辉映下,似一朵盛放的鲜。
看到二人,女子嫣然笑道,“长生,好久不见了。”
顾长生微讶,“恋尘,没想到会是你来了。”
“是啊,就是我这苦命人来了。”女子笑意盈盈,“为你把石漆送了过来。”
“东西在哪里?”
“已经在这庄内藏好了。”
“藏好了?”
“是啊。”
“怎么藏好的?”十三奇道。季家庄戒备如此森严,这女子是如何进来的?又能将石漆藏在哪里?
“高欢已有妥善安排。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女子虽是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一切,又何等坚难。当下十三不由对高欢心生佩服。
恋尘自怀中取出一个灰蓝色,高约三寸,以蜡密封住瓶盖的小瓶。
灯火下,竖立于恋尘掌心的小瓶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笑咪咪的盯牢手中小瓶,恋尘从容道,“你不要小看它。它无色无味,只一滴,就可以把数十人毒倒,且是在中毒后二十四个时辰方发作。中毒者手足无力,茫茫然只欲昏睡。即使是功力高强者,也会大幅度削减战力,非常厉害哦。”
“这就是这回我所要的毒?”
“不错。”恋尘淡淡道,“进你屋之前,我已把毒下在内庄的井水里了。”
十三忍不住问道,“没有被人看到吧?”不要怪他有此疑问,实在是眼前这名为恋尘的女子太过美丽,美丽到让人完全不认为她有任何攻击力。
恋尘傲然一笑,“要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这还难不倒我。”
将一切交待妥当,欲离去之际,恋尘笑道,“高欢让我告诉你:此行动,找石漆的是她,将石漆运入庄内藏好的是她,一切苦差都是她在忙,所以,她决定此分成时,她占八五,你只得一五。”
顾长生抗议道,“主意是我出的,怎也该占四成!”
恋尘笑道,“她早知你会这么说,她托我转告你:就算主意是你出的,一切是你策划的,但是,若没有她的执行,哪能成功?她要你自问能去西域重金求得石漆再不远千里的运回中原吗?再问你能否无人察觉的将石漆运入季家庄?”
“这奸商……”
恋尘轻笑道,“谁叫你不先找我?”
“找你?”
“对啊,找我。”恋尘喜孜孜的笑道,“找我也成啊。由我去和高欢做生意啊。”凑近顾长生耳旁,她呵气如兰,“你若来找我,不须付出任何钱财,只须在一个月内任我亵玩就好――如何?这生意划算吧?”冲顾长生抛个媚眼,恋尘娇笑道,“你该知道,我对你是垂涎已久的。”
笑声中,恋尘自二人身旁的窗中逸去。
而顾长生则苦笑着,喃喃道,“无奸不商,无奸不商……”
元宵夜。
夜。
为贺新年,季家邀来戏班子,外庄之人,十有八九去看戏喝酒。而内庄之人,因为恋尘于二日前所下之毒延至此刻方生效,所以都陷入了昏迷之中。
顾长生一身夜行劲装,黑布罩蒙头,将自己完全隐没入黑夜中。他抱住同样装束的十三,足尖轻点,跃上早已选定的可俯瞰内庄情况的老树上,没有留下半点痕迹,没有弄出半点声响。
内庄里乌灯黑火,静悄无声,不见有人巡逻,只有风灯在风中摇曳闪明。
这自是因恋尘所下之毒生效的原因。趁着无人,二人早把藏匿在庄内的石漆淋遍整个内庄。
顾长生以传音入密的功力将声音束成一线,悄声对十三道,“你在这里守着。别出声响。若有人接近,你记得示警。”
因为早得顾长生吩咐,十三不敢开口,只得点点头,算是回答明白。
顾长生笑骂道,“你看你,还说什么大话,现在不就成了我的累赘?!把扔你在这里,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十三眨眨眼,目中是一片委屈之色。
“还敢扮委屈!”顾长生伸手赏了他一个爆粟,“你看你除了帮我洒洒石漆外,其他还能做什么?连话也不能开口说一句!――乖乖在这里守着。等我信号!”
顾长生腾身而起,斜冲夜空,横过近七丈的距离,无声无息的落在季沧浪所居的小楼外,破窗而入,挥剑直取季沧浪。
仓促间,季沧浪全力接招。这季沧浪不愧是天下知名的豪杰,临危不乱,双手幻化出无数手印,紧护全身,让顾长生无隙可寻。
而顾长生攻势不减,剑如闪电般凌空下击,剑气锁紧季沧浪,毫不留情的全力攻剌。
季沧浪右手变拳,直击顾长生,左手一指点出,真力锐不可挡的冲向顾长生。
顾长生右手中的剑斜斜剌向季沧浪右手,左手舞起千万手印,挡住攻势。
季沧浪厉咤一声,凝起十成功力,运起双掌疾劈而下,掌势快若闪电,经雷霆万钧之势直击顾长生。
顾长生后退数步,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忽前忽后,每一步均脱出了季沧浪意欲锁紧他的真气,令季沧浪连连变招,重新厘定攻守的最佳应敌方法,完全拿他没有办法。
顾长生横剑后扫,砍中季沧浪全力攻至的一拳。左手往季沧浪来袭的左手劈去,劈中季沧浪后,顾长生的掌势再生变化,斜斜一转,漫天掌影劈头劈脑的罩住季沧浪,刹那间季沧浪连中数掌。
季沧浪惨呼一声,全身剧颤,踉踉跄跄的连连后退,最后跌坐在地上,喷出一口血来。
点了季沧浪周身大穴,再挑断他手足筋脉,顾长生低笑道,“季大侠,你义弟秦无暇着我问候你。”
挥手弹出烟火,静侯于树上的十三一见信号,立刻将火折点亮,运功扔向早已准备妥当的引火物上。
火舌照着淋有石漆的地方蜿蜒而去,顷刻间,内庄已燃起大火。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季大侠,好生享受你义弟送你的这份厚礼吧。”将身上携带的石漆取出,打开皮囊,淋在季沧浪身上后,顾长生点起火折,扔在季沧浪身上……
武功尽失,经脉俱断,全身穴位被制,无法动弹的季沧浪只能静静躺在地上,忍受烈火焚身之苦……
冲天的烈焰燃亮了季家庄的夜空。
救火声,呼骂声,由远而近的传来。
白烟火焰中,回头看了一眼熊熊燃起的大火,搂住十三,顾长生腾空而去……
第七章
芳草茵茵,绿树扶疏的美景中,座落着石墙青瓦的寻常小屋。
顾长生轻车熟路的走至屋前,打开屋门,拂去椅上积灰,将背上的十三放在椅中。
十三仍紧闭双眸,乌黑的睫,苍白的唇,触目惊心。
拍拍少年的脸,半昏睡中的少年眨眨眼,有些茫然的问道,“到了?”
“嗯。”
“你一直背着我过来的?”
“嗯。”
十三自内心发出一朵笑,背着他过来的,不远呢。迷迷糊糊的,在他背上也醒了好几,又睡了好几,只记得最开始闭眼时,是近黄昏,而如今,已是夜。
“你一直背着我,真好。能背我一辈子,就好了。”
顾长生失笑,“孩子话。一辈子,是好漫长的――没有谁能陪谁一辈子。”
“可是,我就想陪你一辈子。”
揉揉十三的发,顾长生只是笑,没有说话。
十三打量着屋子。小屋里陈设极为简单,除了生活必备品,没有其他任何多余之物。屋中家具上皆积了厚厚一层灰,显然久已无人居住,不由好奇道,“你从哪里找来了这间废弃已久的屋子?”
顾长生眼中波光一闪,淡淡道,“这是我娘以前住的地方。”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却又似笼着层淡淡的忧伤。
十三却没有注意到,他叹道,“你娘和你爹住在这里,当真是对神仙眷侣。”顾门本代家主,是不世英豪,没想到他居然会放下俗务,与妻携手隐居于此。
“她一个人住在这里。”
十三有些难以置信,“你娘独自住在这里?为什么?”
顾长生一僵,“你有不愿说出的来历,我也有不欲提及的过去。”见十三噤若寒蝉,忽又笑了,“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我娘受不了我爹妻妾无数,在我爹纳回第十一房小妾时,便搬出了顾家,来了这里。”
“……你娘性子真烈。”
顾长生慢慢说道,“当年向我娘提亲者无数,她却独独钟意于当时在顾家并不得志的我爹,不顾亲人反对,毅然嫁与了他。开始时他们倒也恩爱,但随着我爹在族里掌权愈重,两人的关系开始起了变化……”父亲为了巩固权势,也因为贪恋美色,迎回了一个又一个女子。而痴心刚烈的母亲哪会默默忍受?于是从争吵不休变为大打出手,直至心灰意冷,不再眷恋的离开。
少年时代,他只能在每年生日那一个月陪在母亲身边,其余时间,他全呆在顾家空旷的大宅子里习武修文。
说话的时候,顾长生脸上没有表情,但眼眸却隐隐透着种说不出的忧伤无奈。
十三怔怔的听着,想像着年少的顾长生独自在院幽落中黯然神伤,不禁默然。半晌,方问道,“既是你娘住的地方,怎么也不叫人来时时打扫?”
“我娘向来不喜欢外人进入,所以,一应杂事,统统是她自行动手。她过世后,我也不想有外人来扰她清静,自然没有叫人来打扫。”
十三咋舌,“如此说来,这里岂非除了你娘和你,就再没别人来过?”
摇摇头,顾长生的声音低不可闻,“……除了娘和我,你是第二个来这里的人。”说这话的时候,顾长生的眼睛锁在虚无的空气中,带着种说不出的空寂与感伤。
“……谁是第一个来这里的人?”
“……”顾长生没有回答,但那一刻里,十三看到他的眼睛中,有着一种无法言明的孤绝伤痛。
顾长生负手走到窗前,向外凝望。
十三问他,谁是第一个来这里的人。
第一个来这里的人,是上官清明。
母亲离世后,他曾对自己许过诺:若有一日,找到欲携手相伴一生的爱侣,定会带到这里让母亲知道。
爱上明媚后,无数想带她到这里,而明媚总有忙不完的事,也总忙着躲避自己。那年天门袭击三帮九派盟,他下了决心:事情一理完就带明媚回故居。可惜人算永不如天算。当他理完所有事心急如焚的赶赴如意岭时,明媚却失了信,没有赴约。失意伤怀的他游荡在如意岭上,上天让他邂逅了上官清明。只一眼,便种下一生情孽……
他以为对上官的心动不过是寂寞成疾后的莫名情愫,他以为分开后就会一切归入常规,上天却让他们被困山中。天崩地裂那一刻,他才霍然醒悟:人不能跟自己的心作对,爱就爱了,还去计较什么?!所以,那一刻,他放下一切,抱住了上官……
以为自己会和上官困死山中,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他们终是逃出生天。握着上官的手,他一路狂奔,将他带回这里……
被上官舍弃后,他潦倒江湖,也曾回来看过,曾以为今生今世是再不会有第二人踏足此了,没想到,自己会带了十三来这里……
见他久久不语,十三道,“想必第一个来这里的人,对你有十分重大的意义吧。”话语中全无猜测,是一片了然。
虽微惊于少年的敏锐,但他仍老实承认,“不错。”
十三笑问,“那带我到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怔了怔,顾长生方道,“你是个意外。”带十三来这里,倒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在他们谋杀季沧浪成功后,二人便返京。一路行走,他一路授武于十三。十三重伤初愈,偏又心急学成,至阳与至阴的二道功力在他体内蹿流,让他练岔了气,伤了经脉。途经如意岭时,不忍十三拖着虚弱的身子在阴冷的山林间受煎熬,便背了他,回到这里。
“意外?”
迎视着十三探寻追究的眼,顾长生平静说道,“不错,意外。”
似喜似忧的情绪瞬间盈满十三心头,他低语喃喃道,“我只是个意外吗?”
“……”
顾长生没有回答,因为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此时的顾长生尚不知道,他今后的人生,将因这名他以为是意外的少年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所以,他也并不知道,他原本应该一帆风顺的人生中,在有了上官清明这样的劫数后,又有了这个自己无意间救下后与自己生命有着丝萝藤缠般牵绊的十三这种可以被称作冤孽的存在……
吃了随身携带的干粮后,两人准备就寝。
故居小,当年修筑时原就没打算过要款待外客,除去书房,就寝的房间只有两间,一间是顾长生的,一间是他母亲居住的。不欲入住母亲那间房,顾长生便和十三同睡他自己的房间。
看着矮榻,顾长生笑道,“这榻要睡咱们俩,是有些小。加上我一向不习惯与他人同卧一榻――十三,小心夜里被我踢了下去!”
“你怎会不习惯跟我同榻共枕?”十三不服气道,“都睡这么久了,还不习惯?而且你什么时候把我踢下榻过了?”
想了想,顾长生突然失笑,“是啊,从认识你开始,我们就一直睡在一起。”
救起十三后,在赶回浮生偷欢坊途中,两人自然同住同食。回到坊中,高欢唐明媚她们救治十三后,为方便照顾十三,两人仍是同卧一室。到季家庄时,两人谎称兄弟,自是同居一室。杀了季沧浪后,两人返京,幕天席地,依然同睡同住。算来近半年时间,竟没有一天没有同睡。
旅途劳顿加上身体虚弱,十三很快安然入睡。睡姿一如既往,头靠在顾长生胸际,手足将他牢牢缠住。
在少年低低细细的鼻息中,顾长生却睁着眼,完全睡不着。
长长吐出一口气,轻挪开十三的手足,顾长生悄无声息的起了身。
月光自窗口洒进来,视线所到之,都是一个影子:冷漠的,微笑的,倔强的,温柔的,残酷的,伤心的……
环视着屋子,顾长生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与疲惫:这里,他拥有了最刻的记忆,最爱的人,和如今,最伤痛的结局……
不该回到这里的,当母亲已经去世,当一切已经结束,再回到这记载了一切的地方,不过是徒劳伤情而已。
眼睛开始痛了……
一咬牙,他抓起佩剑,走到屋外。
痴绝出鞘,顾长生人随剑走,刹那间,剑光漫天。
剑举半空,闪电般劈下,回旋横削,一切若行云流水,千变化万尽寓其中,全无半丝斧凿痕迹。
狂热的舞动手中剑,将心中的伤痛、怨恨、不甘、和,思念,一应发泄出来。
是的,他思念,思念那个欺骗背叛舍弃他的人!
这些年里,他一直在思念!
思念那个可以温柔可以冷酷可以绝情可以伤心的任性自私残酷的人!
剑啸声让酣眠中的十三惊醒,醒来时枕畔空荡荡的,没有熟悉的体温与味道――那人去了哪里?
起身,走出屋门。
月下,他看到那人正在舞剑。
结合着多日来那人所传授的心诀,他如痴如醉的看着:
剑指夜空,那人腾空而起,凌空劈下一剑,“轰”的一声,地上出现一道长长的裂缝。
剑法如其人,这男子,当真如阳似火!
这些日子的相中,他看到的是一个细心的温和男子,他以为那如烈火一般激烈的顾长生已经死了,他以为那不顾一切跳下悬崖摘的多情青年已经消散在风中,他以为那提剑带血冲入礼堂的愤怒男子已经湮灭在时间中,他以为磨难已经把那人的锐气尽磨、光华尽折,没想到,那如阳似火的男子仍存在,仍不死!――他只是,把真实的自己藏了起来,不让人碰触。
空气的波动让顾长生惊觉有人,扭头便看到十三。
“醒了?”收剑回鞘,他释出笑容,“天冷,回房继续睡吧。”
十三有些失望的看到,转瞬间,那个温和的顾长生又回来了。
奔到那人身边,伸出手臂,狠狠拥住他,整个头贴在那人温暖的胸膛上,冰冷的肌体接触到火热的躯体,隐约闻到那人身上好闻的味道,让十三从身体暖到心里。
抚着他的发,那人轻道,“你回房继续睡,我要出去走走。”
“怎么了?”
那人的脸上是浅浅淡淡的笑容,低低沉沉的道,“心烦,睡不着。想出去走走。”
“我和你一起去。”
“不。”
十三微挑一下眉,嘴唇抿出坚硬的线条,“我要和你一起去。”
他以为那人会如以往般再妥协,谁知道,那人却后退一步,伸手拉开他的双臂,带着些微歉意却坚定的说道,“我想独自静静。”
十三的眉头微皱,强硬道,“我就要和你一起去。”
那人只是笑,“去睡吧。穿得那么少,胡闹什么?”
捉住那人的手臂,定定看着他,十三低低问,“你忍心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推开十三,那人依然笑,“凭你能力,自保不难。就算有什么事发生,你弹出信号,我自会赶回。我不会走太远。”
“……”清亮的眼眸看着他,半晌,慢慢垂下眼帘,又过半晌,十三抬头凝视着那人,轻轻一笑道,“那,记得早些回来。”
那一刻,十三眸中莹光流动,一张平凡无奇的脸竟显得绝美,那人一愣,突然间竟有些不敢直视。转过头,躲开了少年亮得剌人的眼睛,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十三认真的一字一字说道,“我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记得回来。”
“……好。”
转身的时候,那人的眼睛停留在十三脸上,却没有说话,然后,抽离了目光,掉头就走。
静静看着那人消失在视线中,突然之间,十三有些明白谁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了……
“你的眼睛,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那人曾说过的一句话蓦然跳上心头。
清明那天,他们都喝了些酒,微醺之际,那人眼睛眨也不眨的凝望住他,却突然笑了,“无论怎样易容,双眼间的距离绝不会改变,也无法改变――这是我一位精于易容的朋友说的。他所说的,可是真的?”
“……应该是吧。”
轻柔的手指抚过他的额,他的鼻,他的唇,他的颔,最后,停留在他的眼上,细细端详着他,那人轻轻问道,“你眼睛的形状,是经过了易容,还是本就如此?”
“天生如此。”易容之时,母亲说:若把眼睛的形状改变,她的确可以做到。但若如此,整张脸势必会显得生硬,反让心细的人发现破绽。想到鲜少有人会细致到留意他眼睛的形状,所以她没有刻意改变他的眼睛。
“……”得到答案后,那人没再说话,只是望住他的眼睛,目光幽远而绵长,却没有焦点,似透过他,在看着别的人。
那时看到那人的神色,少年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种什么样的感受,只好索性全不理会,追问道,“我的眼睛,有什么不对?”
“……你的眼睛,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那时候,那人是这样说的。说的时候,眼神迷离,语调悠悠,仿若在轻叹,又仿佛在回想着什么往事……
……你的眼睛,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自己的眼睛,很像一个人么?
像谁?
轻轻的叹息,十三低头无语。
用力的闭上眼,再慢慢睁开。
十三想,他真的明白谁会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了……
第八章
漫无目的的走着,当顾长生停下脚步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居然已经行至如意岭。
景色依旧,而此刻的心境却已不可同日而语。
七年前,也是这个地方,一道宏亮的马嘶从天际传来,然后,那人出现,飞扬的神采和冰亮的眼,就那么轻易将他掳获……
往事历历在目,而如今,那人,却身在何方?
顾长生的脸上泛起苦涩的微笑:世间有句话叫做天雷勾动地火,自己和那人,就是如此一触即发,从此不可收拾。
相爱的那些时候,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个人,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那个人。当那人伏在自己怀中时,便像拥有了世界般的满足。常常抚着那人的发,微微笑着,傻傻期待能够与他携手终老……
也曾自问过:怎么会有那么厚的感情?爱情为何能这般莫名其妙的就发生?
但,真的管不住自己的心。心动了,情生了,那情丝如一根细线,牢牢缚在心上,百折千缠,挣也挣不脱,斩也斩不断。
和明媚的两年时光,抵不过与那人相十日。只那十天,甘愿为他抛妻弃亲,不顾一切。
而那人,那让自己比爱谁都还要爱、那比任何人都让自己动心的那人,就那么决然的放手舍弃自己。而自己,却因为纠缠在心中的思念,无法如当日所言般对他下手。
――是的,这些年里,自己一直在思念。
即使他欺骗自己背叛自己伤害自己舍弃自己,仍然思念,仍然牵挂。
真的,离开的那一日,心中便破了一个很大的洞,那洞中,始终只有一个人,无论用什么,都无法将他填平、埋没……
缓步行于如意岭上,漫不经心的走动中,顾长生来到明月溪畔。
溪水潺潺,奔流向前。
时光,岂非正如这前奔的流水一般,从无后退的可能?
如果,时光倒退,一切能够重来,那自己的选择,可会不同?
一声水响,平静的溪面,出现了一个人。
成串的水珠沿着那人清冷的眼、挺直的鼻、坚毅的下颔不断滑落……
一见那人,顾长生如遭雷击,三魂六魄似全然不能守舍,缕缕飘荡在空中,层层包绕着那个让他梦魂牵萦的人。
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心上只反复狂乱的念着一个名字:
――那个名字,叫做上官清明!
那人惊觉有人,霍地抬起头来,与他,四目交接……
静静的凝视着对方,他们,只有几步之远,只有一条小溪隔着,却像,离了万水千山似的,遥不可及……
顾长生怔怔的看着那人,就是这个人,夺去了他所有的魂、所有的魄,侵占了他所有的思想、所有的爱恨,让他的喜他的怒他的哀他的伤他的怨他的恨,统统因他而起。多少个不眠之夜,想他想到心碎了一般的痛,有时候甚至会想:那时他为何不干脆杀了自己?这样,自己就不必承受那种撕心裂肺的苦痛,那种漫无边际的寂寞,那种相思断肠的折磨……
春天是迷魂的季节。
痴痴看着那人,着了魔似的,顾长生听到自己如当年一般问道,“三月天,这溪里的水,仍是彻骨的冷,就这么泡在水里,你也不怕着凉?”
那人牢牢凝住他,脸色苍白得可怕,却轻轻说道,“想下来,就下来了。谁管它冷不冷?”
“……”
缓缓的,那人的面容清晰得就像在眼前,耳际也传来那人的轻笑,“还说我?你,不也一样?”
顾长生低头,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水中。冰冷的溪水已漫过腰际,袍摆在水中飘动着。
月下,流光溢彩的溪水美丽得像个梦似,一碰,即碎。
溪水是冰冷的,一颗心却是火热的――心在喧哗着,心在鼓噪着,心在奔腾着!
失控了!
又失控了!
――从遇上他一开始,就,一、切、失、控!
顾长生苦笑:看,就算一切重来,而自己,依然会一如从前,绝无改变。
顾长生突然猛的朝那人扑去,一把将那人抱住,猝不及防的那人一个趔趄,带着他一齐倒入溪水中。
挣开了顾长生,那人自水中跃至岸上,挥去面上水珠,一抬头,却迎上了顾长生的双眸,那双眸中,有着如火似炎的热意……
“你……”
想说的话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只看着那双眼睛,那人便什么也说不出来――心,跳动得几欲炸开。思绪,是一片混乱。
不知道是谁先张开了手臂,他们紧紧的拥抱着。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了掠夺,彼此狠狠的亲吻着。
拥抱!
亲吻!
亲吻!
拥抱!
直至都透不过气来,才略略放开。凝视近到鼻息可闻的对方良久,唇又凑近,再度纠缠住。
手指皆在对方身上狠狠游移,生怕一放开,双双皆化为幻象,转瞬即消散在风中。
先做了再说!
先做了再说!!
先做了再说!!!
纠缠的身体就像纠缠的水草一般,丝丝绕绕,缠缠绵绵,难舍难分。
这一刻里,往昔恩怨消失了,怨怼愤恨化去了,梗在他们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天地间,只剩下对方,跟自己做着最原始最快活最渴望的事!
先做了再说!
先做了再说!!
先做了再说!!!
良久良久过后,一切方静了下来,却仍是牢牢的抱着,不愿放开。
“为什么,你不杀了我?当日你说过‘今日你不杀我,他日我定要报复’……”
是上官清明,先打破了静寂。
顾长生不答反问,“当我说这句话时,你为什么不下手杀了我?又为什么不趁着除蛊之际杀了我,永绝后患?”
上官幽幽长叹,“我也想啊,可是,舍不得,终是下不了手……”
上官清明的声音极低,几难听清。这句话,也不知道到底是对顾长生说的,还是在轻轻自语。
但顾长生终是听到了,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他干涩的问道,“……那又是为什么,废我武功之时,你用的是除蛊手法?”
上官清明喟然一叹,“当日你那般恨这天长地久,我自是只有替你解了。却又怕,除蛊之后,你我再不能同生共死了……所以,又犹豫了……在以除蛊手法废了你六脉功力,挣扎了许久后,我终是在任脉与冲脉上留了手脚……”
当年明教圣女,最终虽能与爱郎携手相依,却经历无数波折磨难。为能与爱郎至死相伴,她研制了天长地久。
苦笑慢慢在上官清明脸上漾开:从来,轰轰烈烈的背后,必然有着挣扎与险阻、矛盾与伤害。之所以会有生死相许的天长地久出现,其实只是因为在害怕――害怕命运那只看不见的、强有力的、无所不能的翻云覆雨手,将他们分开。更害怕人心善变,一切幻灭,终落至支离破碎,曲终,人散……
而自己,亦如当年的圣女一般,对爱侣种下此毒此蛊……
不自觉的轻轻吻去上官笑容中的苦涩,顾长生轻轻问道,“怎么到了这里来?”
上官清明幽幽道,“想你,所以就来了……这些年里,我常常到这里……”
“你……想我?”
“是,我想你,一直想。”
“……”
唇际再度浮现苦涩,上官清明惨淡一笑,“你不相信?”顿了顿,又笑了,带些自嘲,“是啊,对我这种伤害你欺骗你背弃你的人所说的话,你不相信,也是应该的。”
“……”
凝望住顾长生,清亮的眼睛定定的,半晌,方慢慢垂了下去,上官轻轻道,“伤害你欺骗你背弃你诚然不假,但我对你的心,却是真的。”――爱他这一点,从来不假。
“……”
紧紧握住顾长生的手,吸了一口气,上官清明慢慢的,一字一字说道,“长生……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恳求的眼直视着他,而他,却无法回答。
他的沉默让上官清明的心像是撕裂般的痛,紧紧抓住顾长生的手,上官清明有些绝望的唤他,“――长生!?”
“……”顾长生没有立即回答,半晌才无声的透了一口气,问道,“为什么现在告诉我重新开始?为什么之前从不找我?”
上官长长叹了一口气,“因为我怕。这些年里,我一直知道你的行踪,却从不敢来找你――我怕面对你。”不怕面对他的怨他的怒他的恨,只怕在他的眼中看到漠然看到风轻云淡看到全然忘怀――怕啊,怕在自己仍苦苦恋着爱着反复煎熬着的时候,他已将一切放下、看开。所以,尽管这些年里他一直知晓他的行踪,却只默默看着,不敢上前。
“……”一股似气似血的热浪涌了上来,极力抑制着心跳,顾长生问道,“今天,你是来找我?”
上官垂下眼,喉头干涩的发出一种似哭似笑的咽声,轻轻说道,“三月十八,我们相遇。你离开后,每年这一天,我都会一直在这如意岭上……”
“……”
像过了一千年一万年一亿年那么久,顾长生终于用力回握住他的手,“好,我们,重新开始。”
“长生!”
上官清明又惊又喜又疑的看牢顾长生,长久以来一直期盼的事实现了,突然间,他却有些手足无措不敢相信,傻傻问道,“你,不再恨我?”
上官清明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看着这样子的上官,顾长生心中百味兼陈:怎会不恨呢?对他的爱有多,对他的恨就有多。这些年里,他刻骨的恨着却依然铭心的爱着――既然爱着,还去计较什么?
当年跟他叛出家门时,就曾告诉过自己:他日纵被无情弃,不能羞!――连被抛弃都经历过了,今后还有什么不能承受?
微微的笑了,顾长生了悟的想道:
世间,真的有种行为,叫做执迷不悟的吧?而自己,就是那过不了情关的痴人,愿在情海中浮沉煎熬,纵会心碎神伤,仍不悔。
轻轻的叹息声中,顾长生低下头去,狠狠吻住上官清明,“恨啊!还是恨啊!恨不得能杀了你,将你吃入肚中!”
有些气急败坏的狂乱亲着身下男子,如果可以,多想就这么把他生生撕裂后吃进肚中,让他溶入自己身中,永远跟自己在一起,永不分离!――如果可以!
像过了一千一万一亿年,他才放开他。
瞳眸相对。
凝望。
痴笑。
那么多的浓情蜜意,尽在不言中。
拖起上官清明的手,与他十指紧紧交缠,顾长生坚定道,“来,我们回家!”
用力回握顾长生的手,上官清明点头道,“好,我们回家。”
家,是当年二人脱险后来到顾长生的故居时对那里的称呼。
小屋中一片漆黑,推开门,顾长生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亮了蜡烛――屋内,空无一人。
十三呢?十三去了哪里?!?
细细审视着屋内,屋内摆设一如离去前,不见丝毫凌乱。再急急走出屋,屋外,除了先前自己舞剑时造成的痕迹,不见任何打斗迹象……
顾长生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十三,是自己离开了。
为什么要走?
他不是说过,会等自己回来吗?
“你在找人?”
“嗯。”
“找谁?”
“十三。”
上官扫他一眼,淡淡问,“十三是谁?”
“我捡到的孩子,也算是我的徒弟。”
“……”静了静,上官方问道,“为什么带他到这里?”
“他练功时练岔了气,夜宿山林间会让他更加虚弱。路经如意岭时,就带了他回来。”
上官清明的眼睛难以察觉的一颤,随即淡淡笑着问道,“你不是说过,此生此世,不会再有人踏进此屋?”
“他是我徒弟。”
上官清明斜斜看了顾长生一眼,“你也会收徒授业?”
“……”
“什么时候?”
“大约半年前。”
“哦?”上官清明一挑眉,饶有兴趣的追问道,“大半年前你在什么地方捡到了他?”
“京效。”
“――那孩子多大了?”
顾长生奇怪道,“关你什么事?”
上官清明微笑道,“你关心他,我自然就关注他。”
顾长生不悦道,“我就在你跟前,你却去关注别人?”
上官清明笑着抗议,“这话该是我说才对吧?”
“我不管!”顾长生拉过上官,蛮横的将他拥入怀中,目光中充满了任性,“反正我在你身边时,不许你想其他。”
“好好好。”上官清明笑着挣脱了顾长生,见他欲迫过来,忙道,“那孩子会去了哪里?”
顾长生笑意顿失,闷闷道,“不知道。”
上官清明沉吟道,“你离开时,他还在吧?”
“嗯。”他还说过,会在这里等自己回来。
“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就不见了?”
“……也许,是因为,我离开时他想跟着,我拒绝了他的缘故吧。”直直望着桌上忽长忽短的烛光,顾长生有些伤感的笑了,“――他也许,是生气了。”虽然也知道人与人间总有缘尽那一天,终是会各走各路,但当少年不告而别时,他仍不免惆怅。
静默片刻后,上官清明问道,“去找他?”
“好!”
于是二人出门,漫山遍野的寻找十三,声声呼唤荡漾在山野间,却没有回应……
天亮了,他们,仍然没有找到十三……
“继续找吗?”
顾长生闻言一阵默然,许久方道,“不了。这样找下去终不是办法。他若安心躲藏,又如何寻找?他若要回来,自己知道如何回来――我们回去吧。”
“你不担心他?”
顾长生又沉默了好一会,方低声回答,“担心。只是担心又能如何?他还是不会回来。”
沉吟片刻,上官清明猜测道,“会不会,是被人掳了去?你不是说他练功时练岔了气?若有高手前来,他无力反抗即会被掳走。”
“不会。”顾长生摇头道,“他身上有烟火信号,若有人不利于他,他自会弹出信号。”
“也许因为事出仓促,他无暇告知你。”
“十三为人,再机敏不过。就算事发猝然,他也会留下印记让我知道。”顾长生淡淡笑了,“他是自己离开了。”
顾长生虽是在笑着,但神情却有些莫名黯然。上官清明心里蓦地一紧,忍不住脱口问道,“……你,会不会怪我?”
“怪你?怪你什么?”
上官清明目光幽幽的看着他,“如果你不出来,十三自不会失踪。”
“我怎会怪你?”顾长生柔声道,“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胡乱怪到你头上?”
“可是……”
握住上官清明的手,顾长生道,“如果我早知道出来会遇到你,然后十三就会失踪,那我仍是要出来的。”
听到这句话,上官清明的眼睛一亮,一双眸子晶莹生光。他张唇欲言,却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痴痴看着那双眼,顾长生轻叹,“十三与你,又怎能相比?”当年为了眼前人,不惜抛妻弃亲,割袖断情而去。而今一个只相大半年的十三,又有什么舍不得?
顿了顿,顾长生长长叹息,沉沉问道,“这世上,又有谁,能与你相比?”
心上仿若滚雷炸过,百般滋味全涌了出来。他欺骗他背叛他算计他伤害他舍弃他,而他,仍将他放在心头最重要的位置!
――何以为报?何以为报??何以为报???
将呼吸有些急促的上官清明拥入怀中,顾长生低声道,“你知道,我这人一向自私任性。为了自己在意的,不会介意伤害其他。”连伤害了明媚仍再所不惜,一个十三,又算什么?――即使,那少年能让自己,一再心软……
看着顾长生那明若星辰的眼中透着隐约的失落,不知怎的,不安就蓦地涌上上官清明心头。
上官清明突然伸手狠狠捏住沉思中的顾长生的下颔,将他的唇打开,狠狠吻了过去,凶猛又激烈。
顾长生先是一愣,随即热烈的迎合着。
舌尖与舌尖紧紧纠缠着,吸吮着,反反复复的亲吻啃咬着,双手皆在彼此身体上狂乱游移……
狂热的放纵着,激烈的交合着……
天地间,只剩下交缠着的对方……
临到极点的那一刻里,顾长生突然一口咬住上官清明的肩,越咬越紧,似要将他连皮带肉的咬碎吃掉……
一切都静了下来后,两人静静的环拥着。
都没有说话,两人无声的依偎与温存着。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两人窝在彼此怀里,感受着对方的味道,睡去了。
暖洋洋的阳光洒在蜷在一起的两人身上,宁静而温暖……
远,一个少年怔怔的望着他们,神情,复杂难辨。
双手紧握成拳。
手指,陷入掌里。
血,沿着掌纹慢慢滴落……
用力的吸气,再慢慢的吐出。
终于,决然转身,大步离开……
第九章
“我定要一统明教,重振我明教昔日盛势。然后,一统天下,偿我明教多年夙愿!”
那,是十岁的自己,对着苍天所立下的誓言。
“清明,欲成大业,你必须舍情弃爱,绝不让这世间有任何东西可以影响你、改变你。”
这,是父亲对自己的谆谆告诫。
“清明,你若没有一统明教,我泉下有知,必死不瞑目。”
“爹,你安心去吧。清明必将一统明教,更会一统天下。”
“好孩子!好孩子!”
大笑声中,父亲湮然闭目……
“清明,我爱你,我爱上你了。”
天崩地裂那一刻,那人扑到自己身上,吻住了自己,挡去了一切伤害。然后,微笑着,告诉了自己。
“长生,跟我走!”
那人的婚礼上,自己如此大声要求着。然后,那人弃了一切,决然跟自己离开。
握着他的手,满心感动的自己说道,“若有一日我负了你,上官清明愿死在顾长生手中。无怨,无恨,无悔。”
那人拥紧了自己,“得你这句话,纵死也甘愿。只是清明啊,若真有那一日,你,别怪我心狠。”
自己闭上了眼,微笑答道,“不怨。不恨。不悔。”
“我把寝宫命名为长生殿,是愿你我之情,能长生不灭。”
指着铭刻着殿名的牌匾,自己如是告诉那人,是许下承诺,也是衷心期盼。
“清明,你必须娶战东宁。你该知道,她是你一统明教的莫大助力。”
这,是那年面对战英提出联婚时姐姐的观点。
“姐姐,长生也可以是啊。他武功盖世……”
姐姐却一口截断了自己,“顾长生?不错,他诚然武功盖世,可是,除却了匹夫之勇,他还有什么?而战东宁的身后却是整个无极派。当战东宁嫁过来时,无极派也就跟着嫁过来了。天门跟无极派合二为一,一统明教,是指日可待!”
“姐姐……”
面对自己的犹豫,姐姐冷然问道,“你,难道忘了当年所立下的誓言?”
于是,在反复的思量与挣扎后,自己终于迎娶战东宁,负了长相守的诺言。
“今日你不杀我,他日我定要报复!上官清明你莫要后悔!”
这,是那年面对自己的背叛伤害时,那人的恨极之语。
如意岭上,一个男人踽踽独行,任相思蚀骨,苦痛缠身……
那,是自那人离开后,每年三月十八那一天,自己总会身不由已的来到初遇之地,追忆、徘徊……
……
迷迷离离、恍恍惚惚中,无数的幻境交替变更,让他欲逃不能,欲躲不得。忽然间,他看到父亲狰狞绝毒的脸,父亲怒问,“你为什么不听我劝告,还是爱上了人?!清明,没有一统明教,没有一统天下,你有何面目见我?!?”
上官清明自梦中悚然惊醒,冷汗涔涔而下。
蓝天,白云。
骄阳,正盛。
而上官清明的脸却异常苍白。
醒来后,一幕幕景象仍在脑海中交错变换,时而是姐姐漠然的脸,时而是暴怒的父亲,时而是带笑的长生,时而又是伤痛的自己……
春日的阳光明媚温暖,而他却只觉一股寒意直浸心窝。
从来,他的心里,就只有自己的理想。为了达成愿望,他一直在努力。早就明白为了理想,他定会失去很多东西,更以为此生此世绝不会碰触情爱。可是,顾长生出现,就那么宛如平地一声炸雷般出现,无端搅乱一池春水,让他,不自主的倾心相许――他,怎么能忘记当年父亲的告诫,还是对别人动心、生情?然后,为了他,一又一心软,一又一迷乱。
怀中人沉睡正酣,轻轻移开他搂住自己的手,上官清明披衣坐起。
静静凝视顾长生沉静的睡颜,上官清明沉入了沉思中:他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魔力,能让自己一又一为他乱了理智――他让他,敢不顾他是个男子,爱上。他让他,不怕身份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向他公然示爱,要求他一同离去。他让他,不畏世人侧目,悍然将居住之宫命名为长生殿,光明正大与他同寝同卧。他让他,只要他安好,不管放他离开会有什么后果,仍然任他离去。他让他,不理他恢复武功后会有什么样的变数,依然没有杀他以永绝后患……
――他,已改变他,太多,太多……
顾长生的唇角忽然溢出一丝微笑,轻轻呓语道,“清明,清明。”身子轻动一下,却没有醒来。
微笑慢慢浮现在上官清明脸上:他在梦里仍牵挂着他呢。
抚上顾长生俊逸的脸,以指尖行过那张脸上每一寸地方,上官清明轻叹出声:他改变自己良多,而自己,又何尝没有改变他的命运?
他让他,抛妻弃祖,决然求去。他让他,由人人景仰的少年英豪沦为万人唾弃的妖邪。他让他,浪荡江湖,落拓世间,有家归不得……
捧住顾长生的脸,上官清明不由长长叹息:长生,长生,你我对彼此而言,究竟是缘?是劫?
而不管到底是缘或是劫,他只知道,自己无法放开他!
上官清明的目光如鬼火一样闪烁不定着,渐渐的,平静下来,抿紧了唇,他终于下了决定:
天下与长生,他都要!
他要一统明教,他要一统天下,绝不让任何东西妨碍到!即使是爱如斯的长生,他也绝不让他阻碍他!
但,他绝不要坐拥天下却永失所爱!他要身边一直有他!
――天下与长生,他都要!!
上官清明突然拥住顾长生,他抱得是那般的紧,像怕失去一般,像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肉中与自己溶入一体似的。
太过紧密的拥抱让顾长生惊醒过来,睁开眼,看见上官清明傻傻的望住自己,不由大为心疼,“怎么了?”
“没有事。”
顾长生也不再追问,看着他,笑了,问,“醒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
眯眼看看天色,顾长生失笑,“一睡就已至申时,时间过得可真快。”翻身起来,披衣穿上,一边穿一边笑,“咱们快回家吧。再这样赤身裸体的睡在地上,饶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而上官清明却没有动作,只静静看他穿衣整装。
“怎么了?”着好装,顾长生坐在上官清明身边,奇怪的问道。
“……回家……”上官清明迟疑了一下,许久之后才款款问道,“回到哪里的家?哪里又是家?――长生,对你而言,家的定义又是什么?”
略一思索,顾长生道,“对我而言,家就是可以归属安定、不需要任何戒备任何伪装,全然放松的地方。”
“你在我身边总是全然放松,没有任何戒备任何伪装……”上官清明沉思着,字斟句酌的说道,“我可以理解为:只要在我身边,你就有家吗?”
轻易明白他言下未竟之意,顾长生的笑意顿失,“你不愿跟我回故居?!――你要我跟你回明教?”
“……是。”
顾长生断然道,“我不回明教。”
“为什么?”
顾长生脸上毫无表情,“跟你回明教,你要我如何面对你的妻子战东宁?”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可以光明正大的拥有他霸占他;而他,除了一颗爱他的心,还有什么可以依恃?
“不用管她。”
“不用管她?”顾长生淡淡问道,“她如今是明教教主夫人。而我,早在四年前就被你逐出了明教――你要我,在明教中,如何自?”
“……”
看着上官清明,顾长生轻轻道,“放下明教,我们走吧。”
“走?”上官清明怔忡道,“走到哪里?”
“哪里都可以。”顾长生微笑道,“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天涯海角都去得。”仰头看着天,他悠悠道,“你想一想,我们携手相伴,看遍世间风景,那是,多么美丽的场面。”
上官清明沉默了。很久很久过后,他抬起头来,眼中皆是坚决,他一字一顿的说道,“生,我是明教人。死,我是明教鬼――此生此世,我绝不离开明教。”
“……当年,你曾经说过,只要一统明教就好……我以为,只要一统明教后,你就能放下俗务……”他一直以为,只要到了那时,他们便能退隐江湖,逍遥自在,哪里知道他却绝不愿离开明教。
上官清明的眼波微微一闪,“我虽把四分五裂的明教统一了,但教里内部其实仍是不稳,稍有不慎,即会重新陷入分裂状态――这样的明教,你叫我如何放心?!――我还没有重现我明教当年盛势,你叫我,如何离得开?”
“你只要重现明教当年盛势就好?”
眉峰渐渐聚拢,上官清明轻道,“长生,待我重振明教后,我们再来商讨归隐,好吗?”
“……那时候,你,是不是又会告诉我:待你完成明教长期以来的理想――一统天下后,再来商讨?”
“……”
“回答我。”
“是。”直视着顾长生,上官清明脸上的神色坚毅到可怕,“重振明教后,我的确打算以此为凭,一统天下。历代教主未竟之志,我要在我手上完成!”
“你以前曾经说过,只要一统明教就好。不记得了?”
“但一统明教后,我的目光放得更远:我要一统天下。”
“……你,太贪……”
“这不是贪心,我不过是鱼与熊掌欲兼得之罢了。”
“鱼与熊掌,你要兼得?清明,这世上,哪有如此称心如意的事?”顾长生只觉心在猛的往下落,像要落到无底渊中一样。
“……”上官清明无言。他的确知道,鱼与熊掌无法兼得,但却总想试试,因为他认为自己能够做到。尤其是在顾长生已把过往放在一边不去理会的此刻,他更坚定了欲两全其美的决心。
“一统天下,成为九五之尊……皇帝执掌天下,却也背负着天下,为天下所累――清明,做皇帝有什么乐趣?”
“男儿理应志在天下。尤其当我有这个能力时,为什么不?”
“如今天下长治久安,你又何必再起动乱?”
上官清明刀子一样的目光直直盯着顾长生,冷冷道,“天下,重器也,有德者居之。――我有这个能力,为何不能问鼎天下?”
“不错,以明教为凭,你确有能力争天下做皇帝。”顾长生叹道,“只是,一争天下,必将掀起战火,你何苦置百姓万民于水火热中?”
上官清明目光阴狠的一闪,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风云际会之时,免不了会有牺牲。只要我登基后徐徐安抚,慢慢调治,百姓仍能过他们平稳的生活。”
上官清明说话的声音很低,幽幽的像从地底透出,在空旷的草地上,显得既清晰又有些阴森。顾长生打了个寒颤,随即不可置信的怒道,“你把寻常百姓都当作了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那是用多少人的鲜血尸骨堆积而成的?!他怎么忍心?!
上官清明淡然一笑,冷冰冰的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不过是顺应天意而行罢了。――没有能力的人,就该死,就该被人如捏泥团般揉弄。”顿一顿,又道,“这些年里,你之所以可以杀了那么多人,不过是因为他们能力不如你。他们若强过你,死的便是你――说我轻忽人命,长生,你又好到了哪里?”
“你!”
握住顾长生的手,上官清明低沉沙哑的慢慢说道,“我,要整顿教务,刷洗一众陈风陋习,然后,以此为凭,与天朝皇帝争雄――我,定要我明教,一如日月,照耀万物,操纵众生之生死存亡。”
“……”顾长生默然。良久之后,才沉沉道,“欲壑难填。统一了明教,你又欲问鼎天下。那,当你做了皇帝,是不是,又会逐鹿四方、喋血天地?”
“……”
上官清明没有回答,但他的答案已明显回应在他眼中的坚定里。
“……你,太过贪心……”
上官清明阴郁的说道,“长生,不要否定我。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理想。”
顾长生幽然道,“我从不知道,你的志向是如此远大。”
上官清明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当你为我奔走天下时,难道还不明白我的愿望我的理想我的志向?”
“我不知道,我从来不知道。”顾长生道,“我一直以为你只要重振明教就好,却没料到,你还欲一统神洲――这一统天下的愿望,只怕也是你从小的志向吧?”
顾长生的话说得很慢,语气重得让上官清明透不过气来,半晌,他才回道,“……是……”
“权也空,名也空,转眼荒效土一封。”顾长生轻叹出声,“清明,你难道不知道,权势与名利,总是过眼云烟,不会留痕?”
上官清明沉声道,“我只知道大丈夫当有所为!”
……大丈夫当有所为……
当年,他也是这样说的,所以,为了他的雄心他的壮志,自己奔走天下。七年过去,他已一统明教,却依然告诉自己:大丈夫,当有所为……
怔怔的,顾长生轻轻道,“也许,我从来不曾真正了解你。”他们一见倾心,随即陷入浓情烈爱中,完全没有时间没有余力去真正了解彼此所求到底为何。直到经历变故、分别数年、重新相遇之后,长久以来一直忽视的问题,才终于浮现……
“……清明,权势和我……不,或者说,理想和我,对你而言,哪个比较重要?”问话就这么轻轻出口,是问他,也是问自己。要他给出一个答案,是给他,也是给自己。
上官清明没有回答。
顾长生笑了,“是无从比较无法回答?还是,答案已有,却不肯回答?”
“……”
静静看着上官清明,顾长生突然意识到:从不曾真正了解上官清明,是自己对爱情所犯下的不可挽回的错误。以为他只爱自己只忠于自己只在意自己,他却迎娶战东宁。以为那肯大闹婚事的他只看重爱情,而真正的他,却是贪恋权势……
两人无言对视良久,终于,顾长生打破了沉默,“放下权势,好吗?”
上官清明昂起头,朗然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静默了许久,顾长生的唇角浮起讽嘲般的苦笑,“清明,对你而言,什么叫做幸福?”
“坐拥天下,执掌天下权,身边一直有你陪伴,――这就是我的幸福。”俯仰之间,上官清明意气风发之至:醉卧爱人膝,醒握天下权,这是他毕生所求!
顾长生了悟的笑了,“权势和爱情,你都要呢――清明,你,真的太贪。”
“不是贪心,我能做到!”
顾长生冷笑一声,“如何做到?”
“我会做到给你看!”上官清明急切的说明,“长生,在我身边吧!我会让你看到!相信我!”
顾长生摇摇头,“我不愿意。”
“长生!”
仰首看着天,顾长生沉缓的说道,“长久以来,我的幸福就是:天不能拘,地不能束,心之所至,必行践之。只要这样,我就知足。”尤其在这些年里,看多了生离死别,他更明了了人世无常、生命的脆弱易逝。他不知道自己会在何时死去又如何死去,只希望有生之年能够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率性而为,尽情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长生!”
长叹息一声,顾长生的神情显得飘忽,他平静说道,“从来,我就没有那么多雄心壮志。只羡鸳鸯不羡仙。我只愿跟爱侣长相守,过着任性而为的日子。权势与富贵,从不是我所求。”
“权势与富贵,从不是你所求?!――当年,你还不是做了三帮九派盟的盟主!”
顾长生怅怅的看着他,缓缓说道,“那只是年少气盛时的无心之举。我若贪权好势,当年,就不会弃了一切,随你离开。”
“……”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清明,我已厌倦江湖杀戳,争斗不休。”热切的凝视着上官清明,顾长生的眼中闪烁着希翼,“我们归隐,好不好?”
上官清明急了,“你又怎会厌倦杀戳?这些年里,你不是一直在杀人?”
粗重的透了一口气,顾长生有些无奈的说道,“清明,你还不明白吗?这无关是否愿意杀人,是我厌倦了江湖上的日子。从今以后,我只想与爱侣云游四方,过着无拘无束的日子――清明,我们走吧!”人生斯世,命数无常,他只想把握有限的生命,能够随心之所欲,不为外物所扰。
“不!”上官清明冷峻的说道,“我有壮志未酬!我有雄心未泯!绝不!”完完全全的斩钉截铁,没有一丝一毫商榷余地。
顾长生苦笑,“听了你的话,我只想问你:你,到底爱我吗?到底真正爱我吗?”他幽幽低笑,“在你心底,我到底算是什么?”
顾长生的声音是那么清晰,却又那么遥远。听着顾长生的问话,上官清明的脸苍白得令人不敢逼视,困难的吞咽了一下,然后,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风中冷冷的飘,“对你的情,从来不假。只是,我无法为你放弃其他。”
对上上官清明沉如墨的黑眸,顾长生怅然若有所失的一笑,“我想:一直相爱着的我们,其实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对方。从来不知道,什么才是对方真正想要的。”
他要雄霸天下,而他,却愿同闲云野鹤,任性自在。
他要醒握天下权,而他,却不愿为外物所缚。
他要站在世界最顶端,操纵万物的生死去留,而他,却只欲与爱人归隐,从此再不问世事……
站起身来,顾长生背对着上官清明,说道,“你说我胸无大志也好,说我不思上进也罢,如今的我,只欲与爱人相伴一生,从此再不问世事,逍遥终老。”
“你不愿再沾染杀戳,那就不沾染好了。”上官清明舒了一口气,也跟着站起来,走到顾长生身边,目光幽幽的看着他,说道,“从此以后,你就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再不问世事,可好?”
“不可能的。”顾长生低笑,“陪在你身边,我难免要与战东宁见面。当面对她时,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从来,我就是感情多于理智――面对着占了我爱人的人时,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事来――但对你而言,她,却是一颗极为有用的棋子,你不会容忍我伤害她。”
“……”上官清明无言,因为他知道,顾长生是说出了以后可能会出现的局面,也是说出了实情。
挥挥手,顾长生颓然道,“你,回明教去吧。”
“长生!”上官清明蓦然间按住顾长生的双肩,黑眸中盛满痛苦。
细细端详着他,在他眼底,顾长生看到了挣扎――他,对长相守,不是不动心的,只是,他的野心、他的欲望,他,放、不、下……
顾长生轻轻叹息:因强求得来的长相守,便纵是日后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啊。――他,不要他有丝毫的不甘,不愿。
伸手抚上他的脸,顾长生轻道,“回去吧。”
“你……跟我一道回去,可好?”
“不。”
“你……生气了?”
“不,我没有生气。”顾长生平静的摇头,眼中没有愤怒,只有沉郁,“我只是不想在今后的日子里,像个怨妇一样的常常问你:权势与我,哪个重要?也不想因为分歧的增多而跟你争吵不休。更不想我们最后是以互相伤害到不堪的地步收场――回去吧。”
“……”
他们面对面的凝视着,周遭的空气如同冻结般,只闻虫鸣。
半晌,他们都不约而同苦涩的笑了,片刻的凝望已代替了千言万语――上官是不会放弃目前的生活的,而顾长生也绝不会妥协――他们,都清楚这一点。
顾长生自失的一笑,轻道,“还说什么不曾了解对方,可现在的我知道:你,不会放弃。”
“……而我也知道:你,不会妥协。”
“是啊,我不会妥协。”放下手,顾长生退后一步,“当你或是我,有一个人想通了的时候,我们再见面吧。”
夕阳西沉,晚风徐来,吹乱了两人披散的发。
发丝飘舞,在风中纠缠着。
一如,他们纠缠的情丝。
两人静静的凝视着,都没有动。
良久过后,顾长生叹息一声,“你不肯走?那,我就先行一步吧。”
“不要离开我。”他声音嘶哑,目光痴痴,隐有泪意。
“傻子,哪里离得开你?”顾长生低哑回道,“我不曾离开你,从来不曾。”是一语双关,也是道尽实情――心还挂着,心还念着,又怎能叫做离开?!
“你说不曾离开,却仍是要走。”
“因为爱你,所以要走。”他不想,爱到最后是如双亲一般以怨偶收场。
看了上官清明一眼,顾长生转身离开。
看他离开,上官清明攥紧了拳头,没有说话。突然发了狠一般,扑了上去,自身后将他紧紧抱住,“不要走!!!”
他轻轻拉开他的手,无言退开……
上官清明呆呆的望着顾长生的身影在视线中淡去,心口的疼痛几乎令他无法顺畅呼吸,但,他不能为了他放弃理想,放弃长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
他闭眸,将翻涌的泪意强自压下。
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第十章
顾长生失魂落魄的走在山间小径中,往故居行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雨来,他也不知道躲避,任雨滴落在身上,浑然不觉似的。
终于行至故居前,奇异的,小屋中居然有灯亮着。
漫天细雨,层层飘舞,洒向大地。小屋笼在朦胧烟雨中,越发显出一灯如豆的凄迷与温柔。
是谁?
苍茫人海中,是谁在为他留灯守侯?!?
心,不自主的跳快了。
急急推开屋门,奔了进去,刹那间,顾长生看到一个人,背对着他,坐在窗前。
那身形,那背影,赫然是他以为已经离开消失的那个人……
“十三!”
顾长生又惊又喜的冲上前,一把将他拥在怀中,一迭声的道,“我以为你已经走了,怎么又回来了?你去了哪里……”
迥异于顾长生的激动,怀中少年却冷静之至。没有转身,依然背对着他,少年沉沉问道,“还记不记得我给你说过的那个画皮的故事?”
心中虽微微有些疑惑,顾长生却如实回答,“记得。”
叹了一口气,少年轻轻说道,“其实,我一直在揣测:当书生看到厉鬼的真容时,会有种什么样的心情。而那厉鬼,脱下画皮,到底是无心之举?还是刻意为之?”然后,少年转过身来,直视着他,对他微笑道,“而我,却是心甘情愿脱下画皮撕开伪装,让你,见我真容。”
修长邃的凤眼,明若秋水,灿似晨星,挺直的鼻,略显情薄的薄唇――这张脸,清俊之至,也,熟悉之至。
看到这张脸,顾长生呆了。
很久很久过后,顾长生听到自己用平静到不可思议的声音问道,“你和上官清明,是什么关系?”
幽的眸子眨也不眨的凝住他,少年静静说道,“我的母亲,叫做上官风离。上官清明,是她亲弟弟。”说出这句话后,他在等,等男人的震惊等男人的愤怒。但预料中的惊怒并没有出现,男人只是沉默。
过了很久很久,男人才缓缓问他,“为什么要骗我,说你不是明教中人?”
“我不曾骗你。”少年摇头,“我未曾对教主宣誓效忠,便不是明教中人。”
接下来又是沉默。
见男人不说话,少年也不开口,只耐心等着。
又过了很久很久,男人略显干涩的声音在少年耳际响起,“你跟在我身边,做什么?”
少年一字一字认真说道,“除了你,我别无选择。”
“你可以回到你舅舅身边。”
少年轻轻、慢慢却极清晰的重复说道,“除了你,我别无选择。”
“你的舅舅,上官清明,难道不是选择?”
星辰般明亮的眼睛久久注视着顾长生,逐渐蕴了水光,像湖水一般幽。慢慢的,湖水无可遏制的波动起来,少年慢慢的、轻轻的、幽幽的问他,“如果,你遇见了多年来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人――你,舍得轻易离开?”
“……”顾长生惊疑不定的看着少年,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表情,难道他对自己……
默默注视顾长生良久,少年缓缓道,“以前你曾猜测过,我一定是认识你的人――不错,以前我的确认识你。那个时候,你唤我日月。”
日月……
“四年前,我十三岁的时候,我遇见了你,所以,如今,我就叫做十三。”――在你面前,我不是夏侯日月,不是其他任何人,只是十三。
四年前……
想起来了!
“你是……――日月!?!”顾长生看着他,往事自脑中无穷尽的涌出:
最初的记忆来自于变不惊的平静双眼。
那时候,上官遇袭,他赶到时,已落下风。由得上官在前面厮杀,一个孩子躲在殿里阴影中,没有一丝一毫慌乱,他只是冷冷的、静静的,甚至是有些漠然的看着自己面前的生死交战,一双眸中,波澜不兴。
当自己杀掉来敌,与上官拥抱后,孩子已自角落里走出,微微笑着,唤他,顾叔叔。
然后,叫做日月的孩子就一直跟在他身边。
日月总是寡言少语,但明亮的眼睛却一直追随着他,从未稍离……
顾长生拉回思绪,审视着眼前人:昔日的孩子已经成长为少年。那个自己曾疑问过为何与那人完全不像的孩子,实际上,拥有着一张与他极其相似的脸。看到他,就好像看到那人十七岁时的样子――虽然,他从未曾见过十七岁时的那人。
顾长生忍不住叹道,“日月,我终于知道自己为何完全认你不出――明教易容术,果然天下无双!”
凝视着顾长生俊朗刻的五官,少年平静说道,“我曾是日月,但如今,我只是十三。”
怔了怔,顾长生方道,“可是你不止是十三,你还是日月,夏侯日月,天朝九皇子――你,回宫吧。”他记得,日月是因要修习玄冰心诀才离开皇宫跟在上官身边。
“回宫?”少年冷笑出声,“知道我是谁后,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推了我出去?――回宫?回宫我只有死路一条!”
“什么?”顾长生诧异道,“为什么这么说?”
“如今我娘已死,外公失势,没有丝毫庇护,你要我如何在豺狼虎豹环伺的皇宫中生存?”
“你尚有你父亲,当今皇帝……”
“父亲?”少年笑得讽刺,“我的父亲首先是一个皇帝一个君王。对他而言,没有能力的孩子就该死。他的眼中,只看得到强者。”所以,他任后宫倾轧,任诸皇子间斗得你死我活,只为,他要找出最强的人继承大统。
少年闭上眼,思绪走马灯似的变幻着,当日的记忆滚滚而至:
那一夜,他十岁。
月下,那人与母亲共饮于前。
那天,栀子开得浓烈,那人与母亲坐在丛中,那情景当真美得像一副画似。
饮下了一杯酒,母亲却在叹息,“皇上,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臣妾一直感受不到你的心?”
天下第一人挑眉笑问,“朕对你,不够好?”
“很好。宠我怜我照顾我。但,也仅止于此。”看着那人,母亲叹息,“我,感受不到你的真心啊!”
无视母亲眼中的期盼,那人只是漫不经心的轻笑,“只要朕宠你怜你照顾你,就足够了。不是吗?”
“可是啊,臣妾比较贪心,想奢求你的真心,望你能护我重我,爱我――放我在,心上。”那时候,流动在母亲美丽双眸中的,是幽怨伤楚悲凄。
而那人,依旧没心没肝的一迳笑着,“爱?”顿了顿,那人终于大笑出声,“一个君王,不需要那种东西。”那人虽在笑着,一双眼中,却是全无感情,“风离,我不仅是你的男人你的天,更是天下的君主万民的天――皇帝、孤家、寡人、朕,都是我!”
母亲,无言以对。
放下手中金樽,那人站起身来,似语重心长的淡淡道,“风离,不要怨我太冷酷。要想在这吃人不吐骨的宫中好好生存,你自凭本事吧――不要再去渴望那些虚无飘渺的东西。”
母亲仍然无语,但坐在她身边的自己,却分明看到她金樽中的酒,起了涟漪。
那人的眼睛转向自己,看着自己,却对着母亲说道,“要想你儿子能得占大宝,让你儿子有出息吧――我不会护你帮你助你――我只认同强者,我只会挑选最强的,作为大位继承者。”
然后,那人迈步前行。风中,传来他叹息一般的低语,“不要怨朕。这是每个嫁入皇宫的女子的命。这是每个出生在皇宫的孩子的命。”
母亲静静看着那人消失在夜里,慢慢的,垂下了眼。
抬起眼时,已全不见沉痛哀凄,伸手抱住自己,母亲问,“日月,刚才你父皇说的话,你可听清了?”
“听清了。”
“好。”微笑着,母亲一字一字清楚说道,“那么,你一定要牢记在心。从此以后,你要想在宫里活下去且活得好,你必须变强!必须去争取!只要是你想要的,就不择手段的去要,直到得到。”
“……好!”
“此生此世,不要动情。不要把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放在心上。”
“……为什么?”
面对自己的不解,母亲面无表情,“只为,情,是弱点。它会让你破绽百出,变得全然不似自己。你要想活下去且活得好,就不能有任何弱点。”
“……”
“你绝对不要学你舅舅,为了一个男子居然身陷险地,不顾一切的逼他跟随自己。”顿了顿,母亲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当然,你更不能学顾长生,为了一个男子抛妻弃亲,舍掉一切,不惜身败名裂……”
……
睁开眼,少年微微苦笑:
娘,是人,就有心――而我,管不住自己的心……
挥去萦绕在心上的苦涩,少年继续说道,“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弱者。我不配叫做荣华皇帝的孩子。”
说到此时,顾长生已隐约明白少年的苦,推测道,“那场屠杀……”
少年不带一丝感情的截口说道,“那场屠杀,自然是后宫争斗下的产物。舅舅统一了明教,身为天门圣女,娘必须到场,而我,也必须对教主宣誓效忠。所以,假借省亲,娘携我归返明教。”
捕捉到少年话中的矛盾,顾长生疑惑道,“你先前说你外公失势。而据我所知,上官的父亲,早已离世多年。”
“为了嫁入皇宫,娘自有妥善身份。娘名义上的爹,是明教中人。”
顾长生心下暗叹,早在十几年前,明教已在布置一切。这争雄天下的念头,看来是由来已久。那人,到底是因为自己的野心要一统天下?还是因为……
不知道顾长生心中纷乱的思绪,抬起眼,少年只是微笑,“如今厉鬼已经甘心揭开伪装、尽褪画皮,道清一切详情――书生,你,当如何?”
那一日,他曾说可怕的不是厉鬼,是人心。
那一日,他曾说若他是那书生,只会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依然如昔日般爱她宠她怜她护她,甚至会比过去待她更好。
而如今,他,到底会如何反应?
微微笑着,少年平静的看牢他,静静等他作答。只是,一种奇怪的疼痛与紧张在全身蔓延着,让他,心乱如麻。少年强迫自己漠视,只专心等待顾长生的答案。
少年的神色平静之至,但顾长生却注意到少年的手已经紧握成拳。
不由轻轻叹息:这个倔强的孩子啊……
始终忘不了,初见那一夜他抱着自己在梦中流着泪思念娘亲。那时他所流露的脆弱与无助让自己不自主的心疼、不自主的怜惜……
――这个孩子,他无法放下。
心中虽已知道答案,面上却故意勃然变色道,“我要你回明教!”
“我不走。”回应他怒意的,却是斩钉截铁的拒绝。
“回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不走。”坚定的眼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犹豫。
“走开!”
少年用力咬紧下唇,毫不妥协。“我不走。”绝不离开,好不容易能在他身边,哪会如此轻易就离开?!
沉默中,两人静静对峙。
突然的,顾长生上前捉住少年的手臂,拖了他便往外走,少年执意站在原地不动。但双方实力太过悬殊,很快的,少年就被拖到了屋门口。
松开对少年的钳制,指着屋外,顾长生冷冷道,“出去!”
“你!!!”少年不可置信的瞪着顾长生,仿佛现在才认清了这个人般,突然的,咆哮一声,便扑到了他身上拳打脚踢,“要我离开,你不如索性一掌劈死了我好一了百了……”打着打着,却忍不住哭了起来,手脚不自觉的停了下来,终于,抱住男人,少年在他胸前嚎啕大哭。
少年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完全出乎顾长生意料,他原本以为少年会想尽了一切法子留下,没想到他居然会哭出来……
于是伸手环住少年因哭泣而不断抽动的肩头,有些笨拙的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
少年渐渐止住了哭声,头靠在他胸前,少年恨恨道,“反正我就是不走!”
顾长生轻轻道,“跟在我身边,有什么好?回去吧。”
少年霍地抬起一双泪眼倔强的瞪住他,“就不走!就要在你身边!”
少年的眼中,有火在烧!
那一刻,顾长生明白了少年不肯离开的原因:原来,他对自己,动了心、生了情。
却并不觉得奇怪或厌恶。多年来,少年的父亲没有给过他父爱,而似于父亲的存在的舅舅,也没有给过他什么温情,反倒是自己,对这孩子最好。于是,一腔孺慕之情很自然的就转到了自己身上――不愿离开,只为不愿离开温暖。
顾长生笑了,“既然不肯走,就依然留下来吧。”拥着少年一边往屋内走去,一边说道,“早些睡吧。”
睡到榻上,少年的手足如常般缠了过来。顾长生轻轻挣开。少年不死心,又缠了来,顾长生又挣开……
如此反复好几,少年终于忍不住发怒道,“是不是因为我对你表白了你就怕了?”
顾长生不疾不徐的反问道,“你表白过什么?”
少年语塞,是啊,他表白过什么?什么也没说清楚。一时之间,少年的脸色异常难看,却口气强硬道,“我说过了你是我一直心心念念那个人。”
“有吗?你有说过吗?”
“你!”低吠一声,少年便扑了过来,压住顾长生,对他饱以老拳。
顾长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握住少年双手,让他动弹不得。少年挣扎几下未果,终于安静下来,乖乖的趴在他胸前。
松开手,收起戏谑,顾长生正色道,“的确是有这个原因。十三,我不喜欢你,无法把你当作恋人。所以,我不给你无谓的希望。”
“我才不管!”少年发了蛮的将他紧紧抱住,脸上却是天真的微笑,“你就当我是个孩子好了,顾叔叔!”
一声顾叔叔让顾长生哭笑不得,随后心中却略略一动:是啊,他只是个孩子,一个失去母亲、父亲并不疼惜的孩子,一个流离颠沛、无依无靠的孩子,一个跟当年的自己很像的孩子……
心,终究还是软了。
没有再度拒绝,顾长生终于伸手环住少年……
两人相拥躺在榻上,在昏暗的烛光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你跑哪里去了?”
“出去找你。”
“……我也出去找了你,漫山遍野的在找你。”
“……我不知道――找不到你,我就回来,等你――我说过,我会等你的。”
“……哦……好好的,怎么突然想到露出真容?”
“突然觉得,该让你看到了。”
“为什么会突然觉得该让我看到?”
“……我也不知道啊……只是突然想让你看到……”
“……”
沉默了片刻,顾长生问道,“你真不回宫?”
“不,”少年决然道,“至少不是现在。”
“什么时候会回去?”
“当我强到足以应付所有的时候,我,会去讨回皇宫欠我的一切。”
那一刻里,少年眼中的嗜血让他心颤,“你……会如何?”
“杀当杀之人,报应报之仇,拿到我所要的一切。”
“……那些人中,有你的亲人吧?”
“不,我的亲人,只有娘亲。”
“你父皇和你舅舅难道不算?”
“我的亲人,只有娘亲。”
“亲人,对你而言,如何定义?”
“亲人,是可以依靠,可以撒娇,可以放松,完全不用戒备的人。”
“你的父皇,你的舅舅,无法让你如此?”
“是。”少年点头。对他们,他一直小心谨慎心怀戒备――他们,无法让他一颗心变软。
冷冷的,少年再度重复,“我的亲人,只有娘亲。”
……我的亲人,只有娘亲……
眼前的少年又再一跟记忆中的自己重合。然后,顾长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一直无法放下他:看到他,就像看到年少时的自己――他倔强的执拗,天真的孩子气,让他无法将他放下。――他不愿他,重蹈覆辙!
这个少年,一直牵动着他的情绪。爱怜,疼惜,关切……太多的情绪混在一起,像一条绳子系在他心头,每动一下,就会牵扯他的心,让他无法无动于衷。
抱紧了少年,顾长生轻问,“你想有亲人吗?”
“为什么这么问?”
“告诉我,你想有亲人吗?”
“……想……”
顾长生笑了,“那,从此刻开始,只要你愿意,我就是你亲人了。”
少年微微颤抖起来,“为什么,想到要做我的亲人?”
凝视着少年,顾长生的唇际尽是温柔笑意,“因为我想照顾你保护你疼惜你。”
没有任何语言,少年只是抱住他,紧紧的抱住……
过了很久,少年闷闷的声音自他胸前传来,“不要以为做了我亲人以后,我就不会喜欢你了。”伏在这人胸前,耳朵可以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他的怀里,仿佛是天地间最令人安心的地方――这个人,他不想放手,不管是以什么手段什么身份,他都想他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直到闭目,身死那一天。
顾长生失笑,“好好好,由你喜欢。”对少年的情感,他并不以为然。孩子的恋爱,怎能当真?当他年岁大了,自会无疾而终,付诸一笑。
察觉了顾长生的无谓,少年发了怒,尖锐的问他,“是不是觉得我只是个孩子,孩子的话,当不得真?”
勾唇微笑,顾长生坦然道,“是。”
太过坦率的答案让少年忘记了怒火,忘记了争辩,半晌,才苦笑道,“是,如今的我,只是个孩子,没有能力的孩子……”
十指突然紧紧抓住顾长生的肩,少年以一种超越了年龄的成熟,定定的看着他,轻声说道,“自幼,我要的东西,就会努力争取,不择手段的去得到。即使当时没有能力,我也会静待时机,好生隐忍,直至得到――不错,现在的我只是个没有能力的孩子,可是孩子终有成长为大人那一天,终有能力变强的那一天――长生,我要你――对你,我绝不放手。”
虽诧异于少年的执着与认真,顾长生却并未显露,神色自若的道,“让时间来证明一切,好吗?”
少年轻轻的笑开了,“好,让时间来证明一切。”
一时间都没有再说话,突然的,少年问道,“你今天到哪里去找我了?”
“出了门,到找你……其实,我今天遇到了你舅舅……他若一起回来,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方问道,“为什么他没有一起回来?”
“……因为我们分开了。”
“为什么会分开?”
“……他有他的事,要做。而他要做的事,我无法认同。所以,我们只有分开。”
“理念不同?”
顾长生怅然,“是啊,理念不同。完全不同。”初见开始,就陷入疯狂的恋爱中,完全的投入,完全的盲目,完全的不顾一切。完全没有任何理智可言,完全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直到分开数年,经过时光的沉淀,那些当年一直不知道或是不愿知道的东西,才终于浮出水面,让他们正视。而那个时候,他才悲哀的发现:――爱,并不能包容一切。
“你们……完全分开了?”
“……谁知道?”心还念着,心还挂着,又如何叫做分开?
心中虽在叹息,口中却道,“但我知道,短时间内,我和他,不会见面。”
“……哦……”
顾长生突然拥紧了少年,“你不肯回明教也不肯回皇宫,我不逼你。但,答应我,若见到你舅舅,跟他回明教――在那里,你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可以变强――你不是想变强?明教,可以让你变强,可以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好……”
慢慢聊着,少年终于沉沉睡去。
顾长生静静看着少年,他睡得那么沉,但眉心却轻皱着。
为什么会皱眉?连在睡梦中,都不得舒展。是不是,因为一直以来背负的东西太过沉重?
不自觉的,手,抚上他的眉,一下一下,终于将皱起的眉抚平。
少年翻个身,在他怀中寻了个好位置,继续酣眠。
凝视着少年平稳的睡颜良久,顾长生才缓缓入梦……
那一夜,直到最后,顾长生也并不知道少年曾目睹他跟他的相会缠绵,也并不知道少年为何会突然取下伪装。
他更不知道,皇宫是天下间最可怕最令人成长的地方,少年本身,早就是个中楚翘。
也所以,他根本无从知道,他无意间救下的、怜他宠他爱护他照顾他、把他当作孩子当作弟弟当作亲人一样的少年,到底是只什么样的兽……
第十一章
初阳正暖,阳光下,赤裸着上身的少年正在习武。
少年的姿形优雅灵动,隐约间却透着肃杀。每个起落间都带着强烈力感,但身形偏又飘忽有如鬼魅。
一套掌法演练完毕,少年满意的笑了,忽然惊觉身后有人,少年眼珠一转,转身向前疾冲,一掌便向那人劈去,手掌带起霸道的劲风朝那人照面袭去。
那人双手疾推,正面还击。
气劲交锋,掌气横流。
少年被震得连退三步。轻啸一声,少年蓦地全力冲剌,手印交结,直往那人箭矢般激射而去。那人挥出右手,直取少年左肩。少年不及收势,以肩头硬捱一掌后急急往后退却,一站稳脚,双掌化作无数幻影,劲气有如滔滔江水般绵绵不绝的向那人攻去。
面对少年凌厉的攻击,那人不惊不躁,反而踏步上前,隔空一指点出,直取少年胸口要害。
少年双目精光大盛,却不避不躲,跃身而起,往下扑击。
那人朝后稍退,左手向前挥出,手自袖中探出,片刻间,掌变抓,一把抓住少年衣襟,轻松将少年擒住。
被敌人擒住,少年却并不惊慌,反而喜孜孜的问道,“你起来啦?你看我这套掌法使来如何?”
那人赞道,“教你不过一年,你就已经可以把截然不同的两种武功融会贯通,找到适合自己的路子――十三,你厉害!”他将奔焰拳法传给十三,十三使时并不流畅,苦思后他自行变拳为掌,化拳法为掌法,更配上玄冰心诀,一套几近自创的掌法,竟让他发挥出莫大威力。
十三灿笑如阳,偏谦道,“找到适合自己的路子不假,但离融会贯通还早,还有待成长――你看,我出这么多招,才将你迫退半步――还早咧!”
顾长生随手赏了个爆粟给他,笑骂道,“假惺惺!我看你心里可是得意得很!”
十三快活的说道,“谁叫你顾长生武功绝顶,能将你老人家迫退,虽然只是半步,但也够在下沾沾自喜啦。”
顾长生再赏他一个爆粟,“明着是在夸我,但我听上去怎么句句是在赞你自己?”
十三扮个鬼脸,笑道,“这是我对自己进步的赞许嘛。”
见顾长生开口欲言,十三索性扑到他怀里乱蹭,“谁叫我是天纵英才?――怎么,不服气啊?”
手无意间触到顾长生披散的发,十三心下一动,抬起头笑道,“你刚起身就出来看我习武,连头发也没有梳――来,我给你梳头发!”
“不要!我自己有手!”
对顾长生的拒绝,十三根本视若无睹,奔回屋中找来木梳,复又回到他身边,一把抓起顾长生的发,恶狠狠的笑,“由不得你不要!”
“痛痛痛!”顾长生人随发倒,“我才不要!你这么粗鲁,梳一下来我不知要掉多少头发!”
十三气结,索性不理他,自顾给他梳发。顾长生挣扎几下未果,也只好无奈的坐在地上,任他鱼肉。
十三的动作很轻柔,遇到打结的头发,也不急躁,只慢慢梳开。
缕缕发丝在十三手中梳开,突然的,十三轻笑出声,“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去!”顾长生挥挥手,晒道,“我又不是新妇,你说这么恶心的话做什么?”
“还有更恶心的!”十三笑吟吟,续道,“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由得十三说个不休,顾长生懒得开口,闭目养神。
手,穿过发丝,十三柔柔道,“以后,我给你梳一辈子的发。”
“……一辈子,是很漫长的,更充满了变数。”
“我知道……”所以,我会用尽所能,将你牢牢抓住,站在你身边,陪着你,不给你任何机会离开。
一时之间都无话,却并无任何尴尬,反而充满了静谧宁和。
梳好发,顾长生站起身,对十三说道,“咱们出来已近一年,在这里也住了差不多四个月,该回浮生偷欢坊了。”
“要走了?”
“嗯。”
于是两人回到屋中,收拾行李,便准备踏上归途。
刚走出门,顾长生突然停住脚,打量十三片刻后,问道,“你以前的易容,是纯以药物,还是有人皮面具?”
“都有。”十三老实回答,“是戴上人皮面具后再施以药物的。”
沉吟片刻,顾长生问道,“有没有办法恢复易容?”
“有。怎么了?”
顾长生轻叹道,“有人暗杀你,那些暗杀者自然熟悉你的长相。你以本来面目行走在外,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
“恢复易容吧。”
“可是……”
知道十三心中所想,顾长生轻道,“我不会介意。一切,以你的安全为第一考虑。可好?”
“好。”
于是两人重回屋中,十三拿出人皮面具及相应药物,自施易容术。
顾长生在一旁看着他动作,奇道,“明教易容术,巧夺天工,怎么我看你施来却是容易之至?”
“明教最上乘的易容术,叫做‘易形影’。那种易容术,得以自身厚功力加上易容,使人整个面貌身形气质皆发生彻底改变。我功力不够,无法施以‘易形影’,只能施以寻常易容。”
顾长生点头笑道,“的确寻常。”
十三白他一眼,“你道我现在的易容又普通了?要炼出与我的脸完全吻合全无破绽的一张人皮,容易吗?这些药物,你看着普通,却不知道那得经由多少种药物精炼而成,才能保证我面覆人皮却不伤自己分毫更不为人所发现。”
说话间,十三已戴上人皮,清俊少年转眼变得平凡无奇。
看着十三,顾长生由衷赞道,“你现在的样子,混入人群后,只怕是谁也记不住你的脸。若你能收敛眼中精光,谁会对你起疑心?――明教易容术,果然名不虚传!”
十三呵呵笑道,“的确,我现在的功力不比以前了,连双眼都变得极为有神――嘿嘿,顾师父,你得负责教我如何收敛眼中精光――是你让我戴上面具,是你让我功力突飞猛进的。”
顾长生不满道,“你小子就只知道勒索我。”
十三笑得皮皮的,“谁叫你疼我?嘿嘿嘿~”
“真是麻烦。”顾长生皱眉做个怪相,“莫怪古人要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谁是小人了?”
“这不是很明显的吗?”
……
说话谈笑间,两人走出屋,踏上了归途……
天渐渐黑了,跟在大步向前的顾长生身后的十三道,“咱们就在这里歇下吧。”
“不。”
“为什么?”
“你身体不比我,不要在山间受寒。”
“没有关系。”
“我可不想再给某人把屎把尿。”
“什么话?”十三大怒,“你什么时候给我把屎把尿过了?”
停下脚步,顾长生转身,面无表情的问道,“以前虽没这么做过,谁知道以后会不会陷入如此惨况――你说,你若病了,服侍你的会是谁?”
十三语塞,随即吼道,“我不管!我就要在这里!大爷我不走了!!!”
顾长生睥他一眼,警告他好自为之。
十三气焰顿减,委屈的说道,“我走不动了嘛。”
顾长生断然道,“走不动也得走!”语毕,又大步朝前。
走得几步,十三停下脚步,盯着顾长生的背影,轻轻道,“我真的走不动了。”
顾长生回头瞪他一眼,骂道,“没用的家伙!”
十三微微扁嘴,“反正我走不动了,不想走了。”
顾长生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可奈何的看了十三一眼,接着解下自己的行襄,向十三扔去。
十三开心的接过行襄,飞快的扑到已经背对着自己蹲下身的顾长生背上。顾长生一个猝不及防,差点跌倒,十三伏在他背上大笑出声,“笨死了!真没用!”
顾长生狠狠拧了十三屁股一把,恐吓道,“扔你下去!”
“才不怕!”十三高高兴兴的耀武扬威,“我知道你舍不得。”
“你这小鬼!给你三分颜色还真开起了染坊!”
“嘿嘿嘿,我知道长生对我最好了!怕我在林间受苦,所以急着赶路。看我走不动了,又背我。”十三兴高采烈的伏身亲了顾长生一记,“我就知道你疼我。”
顾长生几乎是在咬牙切齿的说道,“死小孩,别乱动!”
“哟!还脸红了!真可爱真可爱!”
“闭嘴!”
“哦呵呵……”
……
当两人找到客栈歇脚时,早已是夜时分。
十三对迎上来的店小二吩咐道,“一间上房,再送几个清淡点的小菜过来。”
“好咧!”小二利索的应道,“客倌是先用餐还是先到房里休息?”
“先到房……”
顾长生却出言打断十三道,“两间上房。”
十三不理他,笑咪咪的对店小二道,“小二哥,麻烦你,一间就好。”
顾长生毫不妥协,“两间。”
小二拿不定主意到底听谁的,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静待结果。
十三奇道,“咦,你不是说过绝不浪费一文钱吗?我这是在替你节省,你干嘛要两间房来浪费?”
“……”
十三一脸的委屈,“难得我也学会节约了,你却要浪费?――银子很好赚吗?――真是不惜福!”
“……”
看着顾长生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十三狡猾的笑,趁胜追击,“行李在我这里,你身上又没有钱,――嘿嘿嘿,小二哥,听我的!”
一场争执,以顾长生的失败告终……
第十二章
晨起来,用过餐后,顾长生十三两人又上了路。由于他们并不急着赶路,走得缓慢,行至长安时,已是岁末。
长安城中,行道上张灯结彩,披红挂绿,街上店铺皆是粉饰一新,与平日单纯的除旧迎新截然不同。
正疑惑时,突闻城南方向号角声响起,接着皇宫内更是钟鼓齐鸣。
十三了悟的说道,“看来,是瑞王今日归朝了。”
两人一路归来,自然早知道半年前鞑鞑侵袭边境,由皇四子瑞王夏侯子文领军前往平敌。瑞王设奇谋,用奇兵,大败异族,立下赫赫战功。
顾长生沉吟道,“去看吗?”
十三双目杀机大盛,却淡淡说道,“那是一定要去的。”
正值两人举步欲行之际,几名大汉迎面而至,为首者客气的对顾长生说道,“两位兄台还不去朱雀大街迎接皇四子凯旋归朝?我们是瑞王门下,请二位去帮个忙。”
十三笑道,“那是一定要去的。”说罢,拉着顾长生便往朱雀大街走去。
大街上人头涌涌,挤得水泄不通。
十三淡淡问身旁的顾长生,“你说这夹道欢迎的人中,有多少是自发而来?又有多少是由夏侯子文的门人串连而来?”
顾长生没有说话。
注视着远方,十三微笑道,“今上尚未立储,他先立军功,回朝时更有万民迎接,显示人心指向――好心计!好手腕!”
顾长生握住十三的手,以眼神示意他勿要开口,以免给人群中的有心人听去惹来麻烦。十三会意,闭嘴不言。
片刻后,凯旋大军进入城中,军容极盛。
两人夹在人群中,瞧着瑞王夏侯子文在诸将簇拥下,骑着马缓缓通过,往皇宫方向行去。
那瑞王夏侯子文高挺英俊,气宇轩昂,整个人就似一把刀般锋利。
见到瑞王,人群中顿时发出欢呼,声音响彻云霄。瑞王坦然接受夹道民众震耳欲聋的欢呼喝采,却是一脸从容谦和,毫无踌躇满志、洋洋自得之意。
顾长生心下暗赞:此人气度雍容,面对胜利仍能不骄不躁,莫怪当年能以二十岁之龄获封王爵。
十三无意识的将手中的手握得紧紧的,冷冷看着夏侯子文:就是这个人和他的母亲,诛杀了母亲,让自己惨败――不原谅他们,绝不!――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顾长生虽微诧于十三眼中的激愤悲痛,却并没问为什么,只是用力回握住他的手,无声的告诉对方,自己的支持。
瑞王一行消失在众人视线后,围观的人群也就慢慢散开。顾长生十三二人便缓步向浮生偷欢坊行去,一路无言。
当顾长生与高欢面谈完毕,回到房中时,天早已大黑。十三坐在窗前,下颔枕在两臂环抱的双膝间,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桌上摆着的饭菜没有丝毫动过筷的痕迹。
知道十三可能是在为白天的事沉默,顾长生也不作无谓的劝解,只走上前将手放在十三肩上,轻轻拍了拍。
十三抬起头来,对他一笑,“我要杀了他。”他双目中杀机剧盛,语气却是出奇的平静。
知道十三所说的“他”是谁,顾长生也不惊讶,只淡淡问,“为什么?”
“我和娘返明教时遇上的杀手,就是由他们母子布下――难道我不该杀他?”
面对十三突如其来的愤怒,顾长生镇定的问道,“你凭什么去杀他?你有什么能力去杀他?”
十三沉默。的确,他凭什么去杀夏侯子文?如今外公失势,自己没有任何依凭。虽然武功精进,但若要剌杀他,只怕还没有近身,就已被他周围随侍的诸多好手给收拾了――势不如人,他凭什么去杀人家?!?
十三惨笑道,“是啊,我凭什么去杀他?我有什么能力去杀他?”语气中充满了绝望、失落与无可奈何的悲愤。
顾长生静静看着十三脸上出现不可名状的悲伤,眼中充满绝望悲哀,不由心下恻然,轻叹一声,将他拥入怀中。
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形容十三此刻的心情,那遍地的死尸、横流的鲜血、母亲的惨死,像烧红的烙铁一般在他心中留下永不磨灭的痕迹。
靠在顾长生怀中,十三的身体忽然剧烈的颤抖起来。悲愤、无助、痛苦……诸般情绪交织在心中,一时之间,他只觉得胸口激荡得似要炸开,想也不想的,他一口咬上身边人的颈,狠狠的咬,的咬,直到口中尝到腥味,神智才逐渐凝聚,霍然清醒自己做了什么――这不是秦妃母子,这是顾长生!
又急又惶的抬起眼时,他迎上的,是顾长生的双眸,眸中没有责怪,只有无尽的包容与理解。
看着这样的一双眼,不知怎的,所有的情绪再也隐藏不住,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他知道,在这个人面前,无须伪装,无须戒备,不用故作坚强,他的一切他都懂。
十三全身抽搐,泪如泉涌,他把脸埋在顾长生胸前,失声痛哭。多日来受压制的情感,像洪水决堤般不可收拾。
顾长生明白,十三不但是为失去母亲悲泣,也是为自己势不如人无法报仇雪恨伤心欲绝,更是因对未知命运的恐惧与茫然而流泪。拥紧十三,顾长生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劝,只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静静的,任他发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十三终于渐渐止住哭声,无力的靠在顾长生身上,他低低问,“我是不是很没用?这么大的人了,还哭。”
“怎么会?”顾长生柔声道,“想哭的时候就哭出来,方是真性情。”
十三勉力一笑,“是吗?”
看着十三热泪滚动的双眼,顾长生叹道,“你已是我生平所见少有的坚强了。遭遇大变,却仍在最恶劣的情况下努力求存,绝不放弃。获救后知自己现状,不作无谓的伤感,只静待时机,努力让自己变强――你还不够坚强?”
十三凄然摇头道,“你不用安慰我,如今我面对杀母仇人时,却仍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定定看着十三,顾长生道,“我相信你会有手刃仇人那一天。”重逢之初,即被十三不惜伤害自己也要挣扎求存的坚定所撼动。这个少年,连对自身都能狠下心肠,这世间他还会对谁留情?狠绝,坚忍,若再配以如海心机,假以时日,这少年不知会成长至何种模样?!
十三苦笑道,“命运却往往出人意表――我,不知道明天到底如何?”长长叹息一声,十三一字一字惨然道,“――我命由人不由我!我命由天不由我!”
拍拍十三的背,凝望着他,顾长生平静的说道,“虽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若连你自己都不努力争取,都要放弃自己、听天由命,那面对最后的失败时,又能怪谁?――十三,记住:人命由人不由人!人命由人不由天!我命由我不由人!我命由我不由天!――只要你能力够强,你还可以做到人命由我不由人!甚至人命由我不由天也可以办到!”
“人命由人不由人……人命由人不由天…………我命由我不由人……我命由我不由天…………人命由我不由人!――人命由我不由天!!……”将顾长生的话反复咀嚼着,十三的眼睛渐渐亮起来,凝望着顾长生,十三沉沉道,“的确,只要我够强,这世间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所以……”沉吟片刻,顾长生沉声道,“你必须磨练自己,努力变强,从外到内!还有,为求目的达到,你必须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十三皱眉道,“为求成功,就必须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是的。只有如此,你才能够赢!――古往今来,能成大事者,必须是心狠手辣之辈!”顾长生缓缓说道,“你还得知道,想赢,就要把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磊落跟坦荡绝对没有好下场。”
十三陷入沉的思索中,片刻后,迎上顾长生的目光,他问道,“那么,你觉得,现在的我,应该如何做?”
顾长生沉沉道,“就算现在身逆境,你也得做足准备,以免机会来临时措手不及――十三,幸运永远只垂青有准备的人!”
“是,”十三肃容道,“十三受教了。”
顾长生继续道,“既然人在江湖,心怀仇恨,你就得明白战役永不休止,凡事不进则退。”
十三露出思的凝重神色,好一会儿,方舒出一口气道,点头欣然道,“是,敌人不会因为我的退让就停止争伐我的脚步。”
“不要因为稍有微成,就心里撤防,轻率大意。对待敌人,不可以有仁慈,不可以沾沾自喜,不可以只做到某种程度就收手停止,更不能只防御而不进攻。”顾长生的目光锐利如刀,“敌人狠,你要比他更狠。敌人坏,你要比他更坏,这才是彻彻底底退敌破敌的良方。就算一时之间敌强我弱,你也得韬光养晦,留意反扑机会。时机一至,杀他个片甲不留,并斩草除根,置其于万劫不复永不超生之地,才能换取自己的长久安稳。”
“更要知晓如何运用自己手上的所有,去争取最利于自己发展的条件、机会。”
十三沉沉的望着地面,良久过后,倏地抬起头,双目中精芒电闪,断然道,“是,只有如此,我才能反败为胜,取得成功――长生,谢谢你!”
看着少年那双精光四射的亮眸,顾长生微一错愕,然后,不再说话。
静默片刻后,顾长生突然叹息道,“我不知道教你这些是对是错,但却知道,此时此刻若不告诉你这些,我心绝对难安――十三,你的未来,究意会是什么样子?我很期待。”
“我自己也很期待!”十三展颜笑叹道,“长生,若论心计手段,天下有几人比得过你?”
顾长生失笑道,“傻瓜,我若没有几分能耐,又如何能在十五岁的时候成为三帮九派盟盟主,执掌南武林?”若没有心计手段,他又如何能够管治御下,统摄群豪?
“……这些……都是你的经验之谈?”
“算是前半生闯荡江湖的经验教训吧。”
遥想当年十五岁的顾长生,一身白衣,以手中剑力挫群雄,成为三帮九派盟盟主,继而以此为凭,隐为南武林之主的盛况,十三悠然神往,却突然笑道,“我突然发现,你是个很矛盾的人。”
“哦?”顾长生挑眉笑道,“愿闻其详。”
审视着顾长生,十三认真的说道,“说你淡泊无求,但却叱咤风云。说你侠义心肠,偏又杀人不眨眼。说你善良无邪,偏偏又心机重御下有方――长生,你真的是个很矛盾复杂的人。”
“无谓什么矛盾不矛盾、复杂不复杂,”顾长生淡淡道,“我不过是心高气傲,不甘委居人下罢了。只是,皇图霸业从不是我所求,我只愿此生能够不受任何拘束,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率性而为。”
因为一时性起,在三帮九派盟结盟之时,他夺了盟主之位。因为心动,他随明媚五湖四海奔走。因为情迷,他跳下悬崖只为采摘一朵惹情人无意注目的……
因为无拘无束,他做过无数率性之事。有的东西得到了,然后放开。有的东西没有得到,伤怀后也不再挂念。他向来清楚自己对人事物的热情来得快也去得易,本以为此生不会有什么能令自己长久专注的东西,没想到,上官就那么突如其来的出现在生命中,让他刻骨铭心的爱上。对上官的感情,就像一根细线般将他牢牢缚住,挣不开也斩不断……
敏锐的察觉顾长生情绪上的低落,十三问,“在想什么?”
“没。”
“明明有。”
“真的没。”
“告诉我,我想知道。”
“……不说。”
“说嘛!”
顾长生佯怒道,“真是话多!”
压在顾长生身上,双手捏住他的脸,十三继续逼问,“说!”
顾长生双手朝十三腋下呵去,骂道,“死孩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十三一边逃避着顾长生的魔手,一边手上用力捏他的脸。一时之间,两人闹个不休。
正值十三将挂白旗之际,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一把悦耳女声,“长生,我可以进来吗?”
将十三丢开,顾长生起身打开房门,看到盈盈立于门外的人时,不觉一呆,“明媚!”
温柔的看着顾长生,唐明媚轻笑道,“我有事来找高欢,顺便过来看看你。不会不欢迎吧?”
释出笑意,顾长生道,“怎么会?”
于是唐明媚随顾长生进屋坐下。
接过顾长生斟的清茗,眼光无意间扫过他的颈,唐明媚不由轻呼道,“呀,你的颈怎么了?”
放下茶具,摸摸伤口,顾长生笑道,“让某个发疯的家伙给咬了一口,小伤而已,不碍事!”说话间,有意无意的瞟了那某个家伙一眼,让那个家伙又羞又恼,恨不得能一口吞吃了他。身随意动,那个家伙猛地站起身来扑向顾长生,二话不说,双手狠狠掐住他的颈。
顾长生一掌重重拍在他屁股上,笑骂道,“小泼猴,少丢人现眼!”又转脸笑谓唐明媚,“我家小孩心情不好,举止难免有些失度,让明媚见笑了。”
唐明媚呆了:一年多不见,他居然改变如斯……
将所有惊诧疑虑收拾好,目光移往十三,唐明媚抿唇微笑,“十三,好久不见了,真是精力旺盛啊。跟你之前病怏怏躺着动弹不得的样子真是有天壤之别啊。”
十三转头扫她一眼,却没开腔。自这女人进屋,一双眼中就有着毫不隐藏的期盼爱恋,以为他看不出来?
见十三不语,顾长生又拍他一掌,“泼猴,还不快向救命恩人三叩首?”
看出顾长生的坚持,十三只好不甘不愿的对唐明媚言谢,手却仍没离开顾长生的颈,只是变掐为抱,仍牢牢的放置在顾长生肩颈之间。
顾长生扯住十三,想把半挂在自己身上的人拉开,无奈十三料到他会有此举,早将全身重量压在他身上。于坐姿的顾长生见连扯几下都没把他扯开,于是不再强求。十三见此,自然紧紧靠着他坐好,手依然紧紧环抱着他。
顾长生对唐明媚无奈的笑道,“这家伙欠管教,明媚请勿见怪。”
将顾长生无意间流露的宠溺与十三不可测的双眸尽收眼底,唐明媚不动声色的微笑,“你对这孩子真好。”
轻易看穿了唐明媚眼中的羡慕与妒忌,突然之间,十三的心情变得很好,忍不住就把脸埋在顾长生的肩窝窃笑。
顾唐二人方闲聊片刻,十三毫不掩饰的打了个哈欠,顾长生侧首轻问,“困了?”
“嗯。”十三忙不迭的重重点头。
“先去睡吧。”
“不要!肩膀借我趴一会儿!”
“随你。”
于是十三的双手终于自顾长生颈上放下,却又死死缠住他的左手,毫不客气的靠在顾长生身上,一双眼却牢牢盯住对面坐着的唐明媚。
顾唐二人继续漫无边际的闲聊着,十三也不开口,只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显得疲惫之至,只是一双眼却是再清醒不过。
在他身旁的顾长生看不到,却并不代表对面的唐明媚看不到,审视着这少年,唐明媚不由心生疑惑:自自己一进屋,这少年就对顾长生动手动脚,宣告占有。面对自己时,身上更透着敌意,难道这少年……
心中虽翻起千层浪,唐明媚的面上却依然是一迳的优雅从容,将十三的一切动作只做无视,她继续与顾长生谈笑风生。
当十三打不知道是第几个哈欠时,顾长生终于也打了个哈欠。
唐明媚垂首,有些怔忡的盯着自己的一双手,心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以顾长生的功力,几个昼夜不眠不休只是寻常事,而如今,居然当着自己的面,打了哈欠……
――这个少年,在顾长生的心上,占据了不轻位置……
抬起头来,唐明媚静静的看着对面的二人,神色恬静无波,唇角却浮起一丝苦涩:
曾几何时,他曾五湖四海的追逐自己,做尽百般讨好之事,只求自己一笑……
曾几何时,她也曾如这少年一般,在他身边,任意向他撒娇使泼……
曾几何时,她曾在梦中苦苦思念他,盼望与他重聚……
突然间她有些怨恨自己:明明没有他的日子就算度日如年,却仍能将相思埋至心底最不见天日的地方,如常生活。却为何,走到这浮生偷欢坊时,忍不住暂留,只求,看他一眼……
如果可以,她也想如这少年一般,趴在他身边,向他叙述这些年里自己心中的矛盾与痛苦!
如果可以!
可是,没有如果。她已经失去资格――是她自己,不懂珍惜……
……有些东西,一生一。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
唐明媚神色复杂难辨的看着十三,半晌后,咽下所有不甘遗憾与痛楚,灿笑如的轻轻道,“夜了,我也该告辞归川了。”
送走唐明媚,十三笑逐颜开,“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哈哈哈!”他明白,若非顾长生惦着自己,以他功力,又怎会做出在唐明媚面前打哈欠的失礼之举。除了刻意而为,还有什么解释?
顾长生却板起了脸,“疯疯颠颠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快去睡觉!”
“哦!”十三听话的点头,随后蹿到榻上,快速的除去外衣鞋袜,钻入被窝中,倒头便睡。
顾长生有些目瞪口呆的瞪住他,问道,“你睡在这里做什么?现在不比在外,你自己有房间――回你自己的房间睡!”
十三睁开眼,可怜兮兮的望住他,“顾叔叔,看在我今天心情不好的份上,你就从了我吧。”
顾长生为之气结,“什么从了你?!敢情你在逼良为娼啊?!”上前掀开被子,一把拎起十三。
十三眼看自己就要被顾长生扔下榻去,却不紧张,手足并用的将他缠了个死紧,继续作可怜状,“人家真的心情很不好嘛,呜~,顾叔叔,你向来都最疼人家的……”
“恶!”顾长生只觉头大无比,终于不耐烦的应允了。
“嘿嘿嘿。”愉快的放开顾长生,十三拉过被子,继续霸占顾长生的大床。待顾长生躺在身边时,立即将他抱住,一脸的心满意足。
“死小鬼,明天一定要回你自己的房间睡!”
口气虽凶狠,却没有抗拒拥抱,于是十三脸上的笑容加大,看上去就像只小狐狸。
“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
“说话算数?”
“是是是。”
“君子一言,可是驷马难追的!”
有人立刻小声的回答,“可是,有人不是曾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吗?你刚才又叫我小鬼……”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片刻后,传来清脆的一声响,似乎是手掌重重击在什么东西上。
“呜,男子汉大丈夫,当然说话算话。可是,我还小,不能叫大丈夫……”
接着又是一声响,还伴以一声冷笑,“我灭了你个装小的混蛋!”
“好好好,明天我一定回自己房!暴君!”
“嗯?”
“嘿嘿嘿嘿嘿嘿……”
……
《长生传》第一部 下+番外
作者:雨之林b 25/8/2 16:51 731 收藏
第十三章
鞭炮声声震耳。
顾长生放下手中书卷,望着窗外夜色,不觉失笑:今日瑞王在浮生偷欢坊大宴来自北海的贵客,坊里热闹的气氛尤胜过年。相形之下,自己这屋里就难免显得过于冷清。
冷清?
为什么会觉得冷清?!
只不过是身边少了一个人罢了,为什么他会觉得冷清?甚至是过于冷清?!
春暖开,正是采摘某些草药的大好时机。高欢、恋尘素来精通医道,每年这个时候总会前往各地收集药材。算着骊山上三年一成长的常醒草要破土了,恋尘早于五日前便驻扎骊山,铁了心要找到这异草。常醒草对医治目疾大有奇效,却极难找到,三年前高欢遍寻骊山也不过得了少少十六株。这回因要筹备瑞王的大宴,高欢只好让恋尘独去。十三在闲暇时,一直在跟着高欢恋尘学习歧黄之术,恋尘去的时候,自然一并前往。而顾长生因对医道没兴趣,便随得十三自行去了。
十三一走,便似把所有声音都带走了,竟让他开始觉得冷清,开始觉得:不、习、惯。
顾长生的唇角浮起一丝苦笑:看来,不知不觉中,自己竟已习惯了十三的存在,竟从未考虑过两人会有分别之日。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毕竟这世上没有谁可以陪谁一辈子,终归会各走各路,各自为政。
……十三,什么时候会离开自己?
那天来临之际,自己,可会舍得放手?
摇摇头,顾长生决定暂时不去思考这一不知会在何时发生的难题,看了看外面,前方的浮生偷欢坊灯光通明。据说今天的盛宴连星辰恋尘也要参加,难得星辰也要来,自己不去看看实在有些可惜。于是起身,走出房。
遍地皆是芳草秀树,景色赏心悦目之至。
远远的,仍看得到前方的浮生偷欢坊明如白昼,笑语喧哗声就夹杂在丝竹管弦中随风飘来。
随着映道的灯笼,顾长生走至浮生偷欢坊,坊里笙歌,满座宾客,觥筹交错。
望着四炫目的灯火,他突然有种不知身陷何的迷惑。
这里,是他呆了五年有余的浮生偷欢坊,却是那么的陌生。
笑闹声此起彼伏,喧哗的人潮中,他却愈发的寂寞――这里,不属于他。
茫茫人海,纷扰尘世,何时,他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家。
轻轻叹息中,如来时一般,顾长生悄悄离开。
默默走着,走了几步,冷不防听到一丝歌声自那喧闹声中逸了出来,歌声飘飘荡荡,歌词隐隐绰绰: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夜茫茫,重寻无,觉来小园行遍。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异时对,黄楼夜景……”
那声音清朗动人,却自有一股缠绵入骨的情意绕耳不绝。
顾长生静静听着,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滋味。
是啊,寂寞无人见。如此星辰如此夜,无人共赏,亦无法入眠。夜色茫茫,他寻梦无,只有怀着惆怅,踏遍浮生偷欢坊聊以自遣……
歌声还在继续,顾长生不由停下脚步,细细听着。
“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也不须惊怪,沈郎易瘦;也不须惊怪,潘鬓先愁。总是难禁,许多魔难,奈好事教人不自由。空追想,念前欢沓沓,后会悠悠……”
顾长生淡淡笑了,好事教人不自由,词人写得妙极啊,就因为情若连环,环环相扣,一惦着那许多情事,人就无法自在,自然只有恨如流水,连绵不绝了。
“念前欢沓沓,后会悠悠”,呵,他的前欢已是沓无踪迹,不可追寻,而后会又遥遥无期,难以预卜。好个“念前欢沓沓,后会悠悠”啊。
轻叹一声,顾长生默默走了。
只是却在想着:那唱着相思之词的人,是否也正如他一般,在思念?
是的,他在思念――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他在思念,思念着那个人。
而那个人,是否如同自己一般,也在月下思念?
自离别那一日至今,已有一年余,他虽没有刻意打听那人的消息,却在天下消息第一灵通人高欢那里,知道那人的近况:
听说明教中不少反对他的势力被连根拨起,听说如今明教只听他一人号令,听说明教暗地里招兵买马,笼络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微微低下头,顾长生轻叹一声:那人,如今正踌躇满志,欲举大业,又哪来闲功夫思念自己?
清风徐来,旋落梨如雨。
顾长生呆呆的看着前方,完全的不可置信:
谁能来告诉他,这只是一个梦,一个单纯美好的梦?!
清冷的月光下,立于梨树畔的那个人,可不正是他思思念念的那个人?!
明亮的双眼,在明月的映照下,璀璀生辉。
月华之中,梨树之下,那人看着他。
他的发上有,他的眼中有情。
梨淡淡的香味四下萦绕,仿似一个迷咒,悄悄的,将他们笼罩。
静静的却贪婪的看着对方,谁也舍不得把眼睛移开。
这一刻,恍若迷梦。
“你来了。”没有惊诧,没有狂喜,只是平平淡淡的叙述。
“是,我来了。”
“为什么来?”
“想你,所以来了。“想见他,所以他踏月而来。
清风再度拂来,落缤纷中,那人对他微笑,诱惑的、情的、毫无保留的微笑。
顾长生突然也笑了:这个人啊,总是这样突如其来,令他,防、不、胜、防!
――他想他,在他正思念他的时刻,他出现――他想他亦如他想他一般,这就够了。
于是再也忍不住的奔向前,一把将那人拥入怀中,在那人脸上颈中,烙下浅浅的吻……
关上房门,继续紧紧的拥抱在一起,他们不但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也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拥抱,亲吻。
亲吻,拥抱。
可是还是不满足,因为他们之间还有着隔阂。急急除掉身上衣物,再度紧紧的、赤裸的贴在一起。
唇舌贪婪的纠缠着,不止不休。
肌肤相亲,吸吮,抚慰,摩擦。指下所触,皆是烫得灼人。耳边充斥着彼此粗重的喘息,像一对困兽,在对方的身体上急切的寻找着一切的出口。
不去想明天,不去思将来,能拥有一刻,已弥足珍贵。
采得常醒草后,恋尘与十三便自骊山往长安城中赶回。回到浮生偷欢坊,恋尘自去应酬,十三握着在骊山上采得的一朵玫瑰,兴匆匆往顾长生房中奔去。
恋尘曾说,玫瑰在西域那边象征爱情,送人玫瑰就是向对方表达爱意。而送人一朵玫瑰,就表示对那人情有独钟。
他对顾长生有情,这是无庸置疑的,虽然此时的他并不能够完全理清,他对顾长生的情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情:也许是爱情,也许是亲情,也许是友情……也许,什么情都有……
不管他对顾长生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情,但这个世上,他对他有情,他只对他有情,这一点,已足够让他送出手上这朵。
兴高采烈的,他迫不及待的要将这送给那个自己最在意的人。
踏着月色,拿着的十三,终于看见座落在忘怀阁底层的那间房。
那是顾长生的居,也是他的家。
有他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小楼依依,十三心目中的家却没有亮灯。
夜凉如水,明月皎洁。
清冷的月光中,自那敝开的窗扉中,十三看到一双交缠的人。
他似给人迎面打了一拳,猛然熄了满腔的热情。
脸色暗沉下来,暗得像铁灰,眼神却炽热,热得像要燃烧。
他忽然觉得一阵眩昏。
眼有点痛。
他用手一抹,竟抹得一手皆湿。映着月光,泛着清冷的、叽嘲的光。
垂眼看了看手中的,十三寂寂苦笑:
他以为可以送出这朵,没想到……
无法送出的,留来何用?
指中用力,他揉碎了。瓣纷落于地,似流倘的血。
喘息渐渐平息下来,上官清明抱住顾长生,轻轻说道,“我很想你,非常想你。”
“……什么时候会走?”
“……天明……”
听到回答后,顾长生什么也没说,只在他耳际低低说道,“一夜之后就离开……你啊,叫我拿你怎么办?”声音不大,却令人心碎。
上官像孩子一样紧紧依偎着他,抬起头来,和顾长生对视着,面上,是无可奈何的苦笑,“有一些事,你不喜欢做。有一些话,你不喜欢知道……”
顾长生叹了一声,“那就不要说让我不喜欢的。”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吻了吻他的唇,面上,绽开魅惑的笑容,“夜,还长。明天,还早。现在,你在我怀中。”
唇,重重烙在上官身上,转瞬激起滔天的火……
没有破晓,就尽情拥抱,不去想明天会如何,不去理会天明时的分别――此刻,只有此刻,只想此刻!
不管明天如何,此时此刻,他在他怀里。
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
十三远远的、冷冷的、静静的看着再度交颈的那两个人,心中涌起滔天的恨。
他恨不得能够一掌杀了那个叫做上官清明的人!他恨不得能够把那个叫做顾长生的人捉住,关在只有自己找得到的地方!他恨不得……
思绪翻腾如潮,但身体却一动不动,仍然牢牢的、死死的站在了原地。
耳边,却浮起那人当初的话,“……若见到你舅舅,跟他回明教――在那里,你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可以变强――你不是想变强?明教,可以让你变强,可以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舅舅?
是的,他的舅舅,上官清明,明教之主――是他,让他遇见了他。是他,让他失去了母亲。是他,独占了他!
……明教之主……
明教之中,能人辈出,兵精马壮,率领这么一支队伍,堪与天朝争雄……
“……明教可以让你变强,可以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你凭什么去杀他?你有什么能力去杀他?”
记忆如潭里的鱼,不住的游弋浮动:
“……要想你儿子能得占大宝,让你儿子有出息吧――我不会护你帮你助你――我只认同强者,我只会挑选最强的,作为大位继承者……”
“不要怨朕……这是每个出生在皇宫的孩子的命……”
“……从此以后,你要想在宫里活下去且活得好,你必须变强!必须去争取!只要是你想要的,就不择手段的去要,直到得到……”
“……当我强到足以应付所有的时候,我,会去讨回皇宫欠我的一切……”
“……要知晓如何运用自己手上的所有,去争取最利于自己发展的条件、机会……”
是的,现在的他势不如人,的确无法报仇;现在的他不够强大,所以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如果,他成为明教之主,拥有明教――那,他就有所依,有所恃了!
……明教……
――回明教!
回明教去,努力变强,静待时机,然后,将上官清明取而代之!再以此为据,得到所有……
是的,将上官清明取而代之!
那人曾告诉过自己,为求目的达到,必须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少年冷冷的笑了,垂下眼,掩去那一刻眼中掠过的阴冷。
心中虽有决定,却又有些挣扎:若回明教,就势必会离开那人,失去那人……
仰头凝望明月,少年冷冷的,苦涩的笑了:从未得到,又何来失去?
即使那人关心他爱护他照顾他,但不够,远远不够!――他对他,没有爱情!!
若有一日,自己变得足够强了,而上官又死了……
那么,终有一日,他可以完全得到!
无奈,他不愿舍离他……
“……明教可以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明教可以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明教可以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梦魇一般,这句话始终在脑海中重复着,摆脱不得。
神色复杂的看着那两个人,少年的眼眸由开始的哀愤狂乱渐渐凝为沉,最后,化为一片冰冷。
握紧了手,少年终于下了最终的决定:
――回明教!
――我命由我不由人!
――我命由我不由天!
然后,少年悄无声息的绕回自己房中,吞气,屏息,凝神,闭了眼,铁了心,聆听隔壁房中动静。
喘息声早已平静下来,那两个人正在絮絮说着话:
……
“如果有一天,我们俩能够独自相守,就好了。就我们两人,没有其他一切……”
“……独自相守?”微讽的声音,“你放得下一切?”
“……你在怪我?”
“对啊!我在怪你!”
接着是笑闹声,似两人在扭打。
“啊,不跟你闹了,”有人在笑着喘息,“你真狠,敢打我这里!”
回应的,却是一声不怀好意的恶笑,“还有更狠的,你要不要试试?”
……
鸡鸣之声传来。
然后,少年听到幽然长叹,“……长恨浮生欢娱少……明天……已经来临……”
接着是默然无语,和衣物O@声……
更衣,着装,梳发。
一切做妥后,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对方,眼神之中,已包含了彼此完全可以明白的千言万语。
“我要走了。”
“嗯。”
“不问我什么时候会来?”
“想来的时候,你自会来了――询问,有用?”他明白,他不会因为自己的不舍而留下,也不会因为自己的期待而复返。所以,他不留,不问。
两人静静的看着对方,心中都充满了苦涩:如此相爱的他们却无法支持对方的决定,这是多么悲哀无奈的事。
上官抿紧了唇,半晌,方吐出一句,“我还会再来。”
“……我等你。”
少年一跃而起,打开房门,朝隔壁房间冲去。如常的撞开那熟悉的门,面上,是热烈得无懈可击的笑容,“我回来了!长生,有没有想我?”
对上屋中两人时,他呆了。很久很久过后,方怔忡低语,“……舅舅……”
料到这对重逢的舅甥必有话要说,顾长生体贴的出了屋,将空间留给他们。
少年只是怔怔的,不可置信的看着上官,“……舅舅……”然后,掩住面,啜泣起来,先是小小声响,似受尽了委屈不敢声张,不多时肩膀抖动得厉害,渐渐控制不住的声音变成梗在喉间的低沉悲鸣……
“姐姐的事,我已知道。”没有上前给失怙的孩子安慰,上官清明的神色未变,“只是没想到,你会活下来。”当那场惨变发生,姐姐的死讯传来时,他以为无人幸存。在知道顾长生身边有一名少年时,他曾怀疑过是否会是日月,却因为此子一直未来联系,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却没想到……
这孩子……
平静的看着少年,上官清明淡淡问道,“为什么活下来后不来找我?”
“……我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舍?”上官清明的眼神冷冽,目中,是一片了然。
“……――都有。”
目光沉的看了少年半晌,上官清明笑了,“不管怎样,你终是迷途知返了――我们回明教吧。”
看着少年与上官的身影渐远,不知为什么,顾长生突然觉得很不是滋味,似有些失落,偏又说不出所以然。
也许,他其实一直在期待,当少年说要给他梳一辈子发的时候,不可否认的,他动心,即使只是些微,但心终究动了。那少年,就像初春的风,不暖,却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一切……
不由暗笑自己傻,孩子说的话呢,怎能当真?又如何当真?
孩子终有成长为大人那一天,终会展翅离自己而去……
如今,就已经走了……
无情无义的少年啊,走得那么果决,没有丝毫不舍……
顾长生突然哑然失笑:一早,不正是自己要他回明教的?如今又何必惆怅?!回明教,对那孩子只有益,他是该回去的。而自己,也不该不舍……
看来,自己以后得学着习惯没有那孩子的日子啊……
天色渐明,大开的门窗,不时透入阵阵微凉的风,几只早起的鸟雀在枝叶间喧噪着,
顾长生在晨风中用力甩甩头,把心底莫名而起的纷扰拨开。关上窗,回到榻上,睡了……
高欢送出最后一个客人时,已是四更天。当她忙完一切,往自己房中走去时,天已渐明。眼光一掠,无意却看到两个身影。
……十三、上官清明……
看着上官与十三掠过屋檐,牵动唇角,高欢玩味的笑了:那孩子,终究决定回明教了。只不知,他何时会回宫?
当那孩子再度出现时,这世间,只怕会发生很多改变吧……
清风将梨吹落……
目光投往忘怀阁最底层,高欢轻轻笑:
树欲静而风不止。
当你认识上官,救回十三后,长生,此生此世,你怕是无缘过上你梦想中的自在日子了……
高欢淡淡笑了:命运,把他们几个人绾结在一起,任他们浮沉挣扎,纠缠在其中。
红尘滚滚,缘起缘灭,他们几个人的结局,会是如何?
她很期待。
第十四章
雪白的信笺上,只写了短短数行字:
“七夕之夜,愿与君于如意岭观月。清明抛却凡俗事,只身待君。”
笑容忍不住爬上了顾长生的脸,那人曾说过,想丢开一切,就他们俩独自相守……
当时只以为那人说这话无异于痴人说梦,但如今看来,却是认真之至……
放下信,收拾好衣物,向高欢交待一声后,顾长生便匆匆赶往江南……
七月初六。
顾长生已到了碧罗谷,离相约之日还有一天,顾长生决定先回故居,休息一宿后再去如意岭等那人。
夜已,沿着山间的碎石小径行去,顾长生赫然发现远方的小屋中居然亮着灯。灯光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明亮与温暖。
心里不由激越起来:难道他已先到了一步,为自己,留灯等候?!?
于是加快步伐,朝家中迈进。
站在屋前,望着紧闭的房门,顾长生吸了一口气,举起了手,还不等他伸手推门,门就缓缓打了开来,那人已迎了上来……
顾长生静静的站着,傻傻的看着面前人。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一直期待着有爱着自己的人能为自己留灯守候,可是从来没有。他只能将这个梦想放在心中。而如今,他居然为他点燃一盏灯,温暖他……
一时之间,顾长生心头百感交集,想冲上去一把将那人拥住,汲取他身上的气息,又想把心中的激动感动……诸般情绪一一倾诉。可是,他不敢,他怕一切只是如往常一般,在拥他入怀的那一刹那自梦中醒来。
他就在面前,攫取了他所有视线。
他的眼中,有着欣喜若狂的撼动……
那一年,烈阳下,就是这双眼睛,牢牢掳获他,把所有光芒照进他阴冷的心底,融尽所有冰寒,俘虏了他的心神……
上官清明凝望着眼前人,眸中泛着如海情,声音却一如既往,低沉、有力,“长生,欢迎你回家。”然后,一把将他拥入怀中。
激烈的情绪像洪水决堤般奔涌着,心中燃起燎原的火,用尽所有力气,紧紧拥抱着那人,顾长生贪婪的汲取着他身上的气息,想他!想他!!非常想他!!!
有很多的话想要对他说,但此时,除了把他牢牢抱住,其他一切都不再重要!
松开纠缠住的双唇,靠在上官清明的怀里,顾长生喜孜孜的问,“不是说好明天晚上的吗?怎么提前到了?”
眷恋的看着怀中人,上官叹息一般的轻语,“想你,所以就迫不及待的先来等着你。”
笑容绽放在顾长生脸上,那一瞬间,这张脸上只写着两个字:幸福!
上官清明心头一阵颤荡,心底也涌起不可遏止的幸福感觉。突然之间,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彻底迷失在这笑容里。什么皇图霸业,什么雄霸天下,全被抛到九宵云外,只有被拥在自己怀中的这个人最为真实!
浓烈的吻烙在顾长生的颈上,倾刻间,衣衫已解。急切的手探索着他的身,灼热的眼熨烫他的心……
伸手把他紧紧抱着,意乱情迷。
这个温暖的、强健的身体,是他的!
这个英俊的、冷酷的却又情的男人,是他的!
――全部都是他的!
他是他的!他只是他的!
不放开,绝对不放开!
……他说他想他……
这就够了。
闭上眼,顾长生沉醉在眼前的浓情蜜意中……
欲望平息下来后,情事的余韵让他们都慵懒得不想开口,只是安静的搂着彼此,偶尔轻啄对方的脸,交流着无声的话语。
在彼此温暖的怀抱中,聆听着对方的呼吸,他们终于沉沉睡去……
九天了。
已经九天了。
这九天里,他与他几乎寸步不离。他们的眼中只有对方,他们的心里只有对方。
仿佛天地间只有彼此一般。
仿佛尘世里只有欢愉一般。
那些日子,是放纵的,是肆意的,是快乐的。
不再远离,不必面对世界,不去想风和日丽后是否隐藏狰狞阻碍,不理会有朝一日必有的黯然离别,他们终于暂时放下一切,只全心全意相爱,自在的在情潮中翻涌。
只为,他们都知道:未来是个变数,谁也无法预测。所以,在能把握的时刻,他们一时片刻也不要放开……
那些无法确定的将来,那些难测的以后,在此时统统罢休。
没有未来,没有以后,有的,只是相依相偎的现在……
上官清明静静看着顾长生沉静的睡颜,轻轻抚着他的长发,心中幸福又苦涩:
他在他身边,伸手可及,所以幸福。而偷来的时间已至尽头,他们,即将分开……
……九天了……
已经九天了。
自己在这里渡过九天,什么也没做,只跟他在一起……
那一日,妻子笑说七夕将至,如今这一月来细雨不绝,只不知到七夕那一天是晴是雨。
那一刻,他只想到他,只想着今年七夕,定要与他共渡!
那念头一起,就再也抑制不住。自那一日开始,不管是在练功,还是在议事,或是在做其他事,那念头总会无声无息的自心中涌出,叫嚣着、鼓噪着,催促着他将之化为行动。然后,他就真的开始行动了:先给长生写了一封信,约好时间,再将所有事情安排好,硬挪出十天,没有告知任何人,便急急赶往这里,――只为,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思念――想见他!疯狂的想见他!
他也知道,在即将举事的此时,自己应该守在教中,才是明智正确之举。而不是抛下一切,只与情人厮守。
可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啊。
他思念他,他想见他――他需要他!疯狂的需要!
手指慢慢下移,搁在了顾长生温热的脸上,轻轻慢慢的抚着他的脸,上官清明自问着: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迷恋啊!他的一切,他都爱!从身体到思想,从语言到气息,从举动到表情――没有一,他不爱!
跟长生之间,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情?如此的疯狂,如此的霸道,完全不给人以喘息的余地――从初见那一日开始,他就入了迷,着了魔,乱了理智,掉了清醒,一颗心中再也容不下第二人。
这个人啊,总能让自己乱了一颗清明心,失去理智的一又一做出冲动之举。明知彼此皆为男子,却依然义无反顾的爱着。明知暴露在所谓白道人士面前,极其不智,却还是身陷险地,要他跟自己一同离开。明知只有废去他的武功,才能留他在自己身边一生一世,却仍然任他离开。明知只有将他杀了,自己才能安稳无忧,却终是不忍,不愿,不舍。明知不该在这种时候离开,却阻止不了心中那突如其来、排山倒海的思念……
突然有些愤愤的看着顾长生,上官清明的心中充满了不解:自幼即修习玄冰心诀,所以他的感情也远较常人来得淡漠,但为什么,这个人,总能让自己冰冷的血液为之沸腾?
重重的俯下身,泄愤般的一口咬住顾长生的鼻子,却是轻轻的,怕惊醒了他似的。
咬了一口,松开唇,上官清明低问出声,“长生长生,你是不是对我落了什么蛊?让我不得不爱,无法不爱。”
熟睡中的人自然无法回答他。
得不到回答,他也不强求,对牢顾长生,他继续孩子气的自言自语,“你一定给我下了蛊,蛊的名字就叫做情蛊。我下的天长地久算是什么,那不过是要求同生共死罢了,而且还有法可解。但你给我下的情蛊,却让我一生一世也解不了,也不愿意去解。明知中蛊,还心甘情愿此生此世都无法解开,就跟你白头偕老好了……”
说着说着,又有些不平起来,唇再度凑近,咬了顾长生的下颔一口,依然轻轻的,像怕咬痛了似的。
对着酣眠的人,上官清明细细叮嘱,“我这么爱你,所以你要更爱我,才对得起我啊!”
再在顾长生唇上偷得一吻,上官方卷好被子,心满意足的睡去……
直到上官清明均匀的微鼾声响起,顾长生才张开眼,侧过身子,借着自窗外洒进来的微光,支颐凝视爱侣。
他并不知道,这些天来,自己每晚都是在他睡后,才会真正入眠。
他也不知道,这些天里,自己每晚都会凝视着他,把他看个够。
他更不知道,从第一天开始,自己就在心中默默数着,数着这样的幸福能够维持多久……
真的,太幸福了,幸福到恐惧,幸福到害怕,恨不得能化刹那为永恒,就在这当下死去,这样,就能永幸福之中。
顾长生笑着叹息:这段感情啊,已经让他失了自在心,只愿走一步是一步,能拥有多久就是多久。
指,抚上上官的脸,指尖行遍脸上每一寸地方,轻柔的,缓慢的,情的。
凝神细看着上官合上的双眼,顾长生幽幽低叹,“你问我是不是给你落了蛊,我才要问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毒。‘缠绵’算什么,那还有法可解,而这个毒,却无药可解,让我明知情毒可怖,却甘心笑饮,到死相伴。”
相思成灾,病入膏肓。
爱他,就像是遍寻不到解药的至毒一般,潜伏在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骨血生命中,喜怒忧思贪嗔痴皆因他而浮沉波动,完全彻底的无药可医不可救治。
轻轻吻着上官清明的眼帘,顾长生的眸中,一片温柔。
他低声说道,“最喜欢你这双眼睛了。最喜欢看到这双眼睛中映出的我。就好像你的世界里,只有我,永远只有我。”低叹一声,他有些惆怅的说道,“可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你的眼睛,看得太远……你,无法只有我,永远也无法……我多想,你的世界里,只有我,永远只有我……”
对着酣眠的上官清明,顾长生细细低叙,“我也曾经想过,如果,我们没有相遇,我们的人生怕会是截然不同的吧。你自为你的明教教主,然后去跟天朝争天下。我做我的盟主,跟玩得倦了的明媚成亲,生几个孩子,慢慢的,控制北武林,做无冕之王,就此过完说不上开心,也谈不上伤心,平稳无波的一生……不过,你既要做皇帝,免不了会掀起血雨腥风,到时一定会有所谓的正义人士跳出来,要武林盟主主持公道,拨乱反正……到时候,我们,是不是依然得相遇?”
眠中的人,无法回答他。
自失的一笑,顾长生继续说道,“看来,我们的相遇相识,是注定啊――无论如何,顾长生都会遇上上官清明,然后刻骨铭心的爱上,为了他,不顾一切。”
捧住上官的脸,顾长生吻上他的唇,不带任何欲念,只是很珍惜很温柔的吻着。然后伸手抱住他,顾长生终于也睡下。
抱着怀中的人,顾长生平静的想道:
不管之后是风是雨,至少此时此刻他在自己怀中。
不管这拥抱能持续多久,但此时此刻还能拥抱他,听着他的呼吸声入眠。
这就够了。
真的,这就,够了……
天将明时,下起雨来。
顾长生静静听着雨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拥紧爱侣,心中一片宁静。
“下雨了?”不知什么时候,怀中人已经醒了。
“嗯。”
“为什么在我要走的时候,却下起了雨?”
脑际轰然一震,顾长生心头一绞,“今天要走?”
“……嗯……”
顾长生默然。这些天来,他们只顾着相守,谁也没有说到分离。但不提,并不等于离别不曾存在,不会发生。
顾长生有些涩然的问道,“什么时候走?”
“……起身之后。”
空气一时冷了。
上官清明观察着顾长生蓦地变得阴沉的脸,叹息道,“不要生我的气,可好?”
顾长生闷闷的应了一声,依旧觉得难受。夜里刚刚温存,一觉醒来就物是人非,面临离别……虽然心里也有准备,但分别真的来到了,依然伤怀,依然觉得措手不及。
上官的手伸出来,跟他十指相缠,望住他,上官轻轻说道,“我们笑着分开,好吗?”
对上上官满是祈求与不安的双眼,他心中涌起无尽的怜惜,终于点头应道,“……好……”
于是都没有再说话,两人静静的抱着,静静的听着雨声。
天已大明多时,而雨仍在下。
上官伸手抚上顾长生满是胡渣的下颔,笑了,“真丑。”
顾长生不屑道,“没眼光!”
上官狠狠在他头上敲一下,然后跳下榻,嗤鼻而笑,“丑就是丑!狡辩无用!”
见顾长生也下了榻作势欲扑,上官忙不迭的自桌上抓过木梳,讨好的笑着,“大人在上,小的侍候您更衣、梳装,可好?”
顾长生却敛起玩闹的神色,自上官手中拿过木梳,低叹一声,“还是我来吧……你,就要走了……”
于是上官坐下,任顾长生仔细为自己梳理一头烦恼丝……
修长的手指握住浓密的发丝,细细的梳理着……
上官心头百味交杂,呀,握在他手中的,又哪里只是发丝?那分明是自己满满的情丝、长长的思念……
那一年,他曾笑说,发丝为情,发有多长,情便有多长。思念有多长,发便有多长……
于是,在那一年他离开后,自己,再不曾剪过发……
梳好了发,顾长生又取来衣物,一件一件亲手为他穿上,然后,微微笑着,送他出门,看他远离……
顾长生一直看着,直到上官清明的背影已消失在烟雨中,方收回了视线。
举目所及,都是他们的影子:门前那块空地,他们曾拔剑比武,激战数。那边的草坪,他们曾坐在那里,依偎着观月。后边的山林,他们曾携手相游……
……九天……
他们只共渡了九天。只有九天!
九天,何其短暂,恍如春梦,转眼即逝。
顾长生苦笑起来:人说,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可是,没有人看到,那相逢之后的离别,是黯然神伤,怅惘魂销……
立于风雨之中,茫茫然的看着天,顾长生不觉痴了……
第十五章
屋内飘着淡淡的书香,吸进一口,顾长生有些贪婪的环顾四周,所有的物品、所有的摆设皆与记忆中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窗明几净,纤尘不染,看得出这屋子定然有人仔细打扫。案上翻开的书卷,显示这里常有人出入。而衣橱中的衣衫,更充分说明了会是谁,常出入此。
愉悦的笑容爬上顾长生的脸庞,解开包袱,他拿出了一只长不足九寸的黑色匣子。
匣子里,藏着一柄名唤“妖月”的匕首。
那人曾经说过,“传说中,妖月匕具有招唤鬼神、改变命运的莫测力量……真的好想看看……”
所以当他自碧罗谷返回长安,路经南京一家古玩店无意间发现这绝世名匕时,毫不犹豫的倾千金买下,然后迫不及待的给那人送来。知道自己身份尴尬,不欲让上官为难,熟悉明教机关防务的顾长生避开暗哨机关,自后山直赴栖霞山顶,来到昔日他们的居。
想像着那人看到妖月时的惊喜,顾长生的唇角不由浮起满足的笑意。
放下妖月匕,如来时一般,顾长生静静离开……
夏侯日月关上房间的门,随意坐下。从回到明教开始,每当想念那个人的时候,他总是会悄悄来到这间当年他居住的房间坐上一会儿,只要身此,就仿佛跟那个人同一个空间,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一样。
桌上的黑色小匣吸引了他的目光,伸出手,拿起那个明显多出来的东西,打开。
匣子里,静静躺着一只匕首。
那匕首,形如一弯新月,匕身如坚冰清玉,全无一丝杂纹,双面开刃,锋刃之纹形如眼泪,通体泛着蓝幽幽的寒光。
夏侯日月一怔:居然会是“妖月”。
妖月匕,他早在明教珍藏的名器谱中熟知,更知道此匕早已不知其踪多年,如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妖月匕,夏侯日月默默思索着:如果,是舅舅得到了这件上古名器,自己没理由会不知道。
那么,只有可能是别人拿了来――这间屋子,除了定时来打扫的侍女,其他人严禁出入,就连自己,也得小心翼翼避开旁人,方能进来。侍女,绝无能耐拥有此物――那么,只会是别人送来!今日自己理教务,可以肯定绝无访客,那必定是有人悄悄送了来――明教机关,巧夺天工,再加上重重森严守卫,要不惊动任何人而来到此,夏侯日月自问天下无人能够做到。
突然间心念一动,他想到,也并非无人能够做到,若是那个人……――那个人在栖霞山呆了三年,曾身为右护法,自是对一切机关了如指掌。若是他,自然能够悄无声息的潜入此……
――他来了!来明教了!!
他记得,舅舅曾说过希望能够看到妖月匕。而此时妖月会出现在这里,自然是那个人送来的。
……他来了明教……
一念及那个人,夏侯日月便痴了,许久许久,一动不动。
良久,方吐出一口气,轻轻叹息:
分开这些日子,他,可安好?可曾想念过自己?而且,既然到明教了,为什么不来看看自己,――难道,自己对他而言,就当真那么可有可无,无足轻重?――是不是,这世上,只有上官清明才是他所重视的?!!
一思及此,夏侯日月的脸色便暗沉下来,暗得像烟灰,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妖异,目光中纠结着伤心痛楚愤怒,涣散之至,狂乱之至,却也黯然之至,失望之至。
抑郁的吐出一口气,他的脑子乱成一片,呆呆看着匣中的妖月,心念电转,他突然想到,以那个人的性子,看到昔日的长生殿如今易名为东宁宫,居然会毫无反应……――怎么可能!?!――也许,是他根本没有看到――定是他没有看到,……那么,他应是从后山潜入……
……从后山潜入啊……
凝望着远方,蓦地,夏侯日月恶意的笑了:
如果,那个人看到了战东宁母子,会,如何反应……
心,一下子定了。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轻轻合上黑匣,静静把它归回原位。
唇角上扬,他愉快的笑了起来……
仿佛,所有的怨怒愤恨与不甘,皆已在那一口气中,吐尽了……
离开屋子,夏侯日月向战东宁的居室走去。借口今日天气很好,他顺利的邀出了身怀六甲的战东宁外出散步。本想把战东宁的长子也同邀出来,但那孩子一心埋首书里,夏侯日月虽感遗憾,但暗忖目的已达到一大半,为免生变,也就不再强求。
拿捏着久未回到明教的顾长生不可能急急离开栖霞山,就算不会四走动,但有一个地方,他十有八九会去。于是,带着战东宁,夏侯日月来到了后山枫林。
枫林,是昔日顾长生最喜欢的地方,他既然来到明教,或者会去那里。
夏侯日月决定赌一把――他要赌,顾长生是否会遇上战东宁!――他要赌,一切是否会朝自己预测的方向发展……
青草泛碧,枫红如火。
顾长生坐在一棵枫树上静静看着这如画美景,目中一片温柔。
那些日子,他们最爱携上三两壶美酒,坐在枫树上依偎着观景,常常,一坐就是数个时辰――这里,有着太多甜蜜的回忆,所以此离开明教时,他情不由心的来到这里……
悠悠凝望着如血红枫,遥想着那人的音容笑貌,顾长生不禁微笑起来。
突然,他目光一冷,眼睛死死的盯着不远的三个人,全身泛起令人战粟的寒意。
――他看到遥遥一片绿草中,一个秀颀俊朗的男子正与一名女人谈笑风生。那女子因大腹便便,行动不便,便由身旁的侍女搀扶着。女子高华优雅,风姿嫣然,正自浅笑盈盈的与男子说笑着。
这两个人,男子俊挺,女子美丽,在蓝天白云之下,看来赏心悦目之极。
紧紧盯着远的两个人,顾长生的脸色苍白得可怕,面上却是在笑着,只是,那笑容全无温度可言。
那男子是十三无疑,但那女子……
由那两人间的举止看来,顾长生并不认为那年岁稍长的女子会是十三的妻子,但,那会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他却极力按捺着,不愿去想。似乎,一旦确定了,有些被封印的东西,就会破土而出……
那三个人走得近了,连交谈声都可以听得清。
“这枫林虽美,我却一向不大喜欢。总觉得,美得不吉祥。”
“哦?”
“你看,这叶子红得像血似的,真让人讨厌。”
“舅娘真会说笑。江湖儿女,早就见惯了血,还会怕?!而且,谁看到枫叶会想到血?”
“……真的。一直,我都不大敢来这里……”想了想,女子又轻声叹道,“反正啊,我总觉得这里带煞,叫人害怕……”
……
……舅娘!!!
果然是她啊!
――战英的女儿,上官清明明媒正娶的妻子,战东宁!
顾长生怔怔的看着那两个人,看着几乎与上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十三微笑着凝视那个女子,看着她说的话让他轻笑出声……
浓的酸涩与厚重的苦楚并没有阻止他的思想――看到这一幕,他完全可以想像,平日里,他们夫妻间是如何相……那曾只有他看到的笑容会对着她展开,那温暖的手臂会紧拥住她,那熟悉的味道会密密包绕着她,甚至,那些柔情蜜意,也会对她倾注……
杀机,骤涌!
他要杀了她!――她是他的妻,她光明正大的占据了他,拥有了他!
这些年里,她一直陪着他,伴着他,还为他生子……
――她该死!
但,她毕竟无辜……
――可是,她名正言顺光明正大的拥有了他,她甚至拥有了他的骨肉……
杀?
不杀?
正在顾长生挣扎之间,战东宁的一句话,决定了今后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她温柔的笑着,“日月,一会儿你舅舅回来后,叫上不悔,咱们一家人一起吃饭吧。别忘了,今天是中秋呢。”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女子的脸上,洋溢着,幸福。
幸福?!
她为什么可以如此幸福!?
她怎么可以如此幸福?!?
是,她是幸福的。由她的言谈举止看来,成亲后的上官对她很好,而她,也爱上了她的夫君。
她,有夫有子,当然幸福。
而自己的一切欢愉,却是自她那里,偷来……
被那女子脸上的幸福剌痛,顾长生闭上了眼,不愿再看。
他以为,那人所给予的幸福,只有自己拥有,只有自己独享,可是他把给他的幸福也给了别人……
――她占了他的幸福!
――所以,她该死。
――杀!
――杀!!
――杀!!!
没错,他是在嫉妒,妒火烧灼着他,让他痛楚愤恨,也激起了他的杀机。
只是,若杀了她,上官,会如何反应……
顾长生突然轻嘲的笑了: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七年前,因为蛊毒发作,他无法完成的事,如今终将成为事实。太明白上官清明的性子,顾长生清楚,如果自己真杀了战东宁,上官绝不会饶过自己――但,止不住心头那把熊熊燃烧的火……
他淡淡的笑开了:
丑陋的独占欲,可怖的妒火啊,让人可以不顾一切,不惜伤害一切……
平静的看着那名美丽女子,顾长生平静的下了决定:
战东宁,非死不可。
――杀。
纵身一跃,顾长生右手撮指成刀,无声无息不带起任何劲气风声的向战东宁当胸剌去。
惊觉杀意,战东宁急退一步,伸出双手,硬挡顾长生的夺命手刀。顾长生的左手朝她虚抓,竟生出一股力道,完全化去了战东宁的攻势,而右手手刀仍直朝战东宁胸膛袭去。
胸口乃人身上要穴齐聚之地,如给击中,纵未被开胸破膛,但心脉受巨大冲击仍不免会破损断裂,那时便纵有大罗金仙也无法妙手回春。
此时战东宁只觉双手虚虚荡荡,全无着力之,眼看着要被破膛开胸,魂折于此刻,身旁的夏侯日月如鬼魅般迅速移至她身旁,一把抱起了她,足尖借力弹起,向上冲腾,避开了这一掌。
乍遇突变,随侍战东宁的女子也不惊慌失措,她立即抽出佩剑,迎头向来敌劈去。
顾长生冷冷一笑,“找死。”随即一掌劈歪女子全力攻来的剑,另一手直攻她的面门。头骨爆裂之声立时响起,女子七孔流血,长剑撤手,身体往后便倒,当场即毙。
战东宁见此惨况,狂嘶一声,拾起佩剑,舞起万千剑影,往顾长生剌去。
剑气剧盛,剑芒耀目。
以顾长生的功力,骤眼所见的,竟是点点剑芒,既瞧不见剑从何方击至,也看不到战东宁身何方。
顾长生也不惊慌,淡淡一笑,双手环抱,劲气立时裹住全身,让战东宁攻无可攻。此时战东宁只觉自己似撞上了一堵铜墙,难作寸进,攻势一时就弱了下来。而就在此时,顾长生一跃而起,右手直击她的心口……
突然间掌风袭来,凌厉的掌气锁紧顾长生,让他不得不分力自保,击向战东宁的真气被削弱,攻势自然缓了一缓。只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战东宁已自真气包围中逸了出去。
短暂的打斗声已引来巡逻的教众。明教巡逻的教众,向来以三人一组,同进同退。此刻三人赶至,眼见教主夫人遇袭,立即全力护驾。
为首的汉子抡起双刀便向顾长生劈来,凌厉的刀风将顾长生牢牢罩住,同时另二人封住了顾长生的退路,让他进退不得,硬迫他全力接招。
顾长生洒然一笑,身体旋动,两手幻化出无穷无尽、变化万千的手印,紧护全身,让敌人无隙可趁。
但明教教众亦非等闲之辈,使双刀的那汉子,手中双刀像两道闪电般凌空下击,而顾长生身后右方的汉子的剑全力剌往他的右侧,长剑带起的劲气,将顾长生的右方完全封死。同时顾长生左方的汉子也毫不留情的全力攻击,硬挡住顾长生左方去路。
顾长生左手一指点出,正中使双刀汉子的右手刀锋,竟使贯满真力的刀刃破断。那汉子闷哼一声,立即洒手弃刀,连连往后退却数步,以化解体内真气。
眼见同伴受创,同一时间顾长生身后的两人奋力抢攻,全不给顾长生以喘息之机。
也不理会身后二人,顾长生运气于足,竟向前那使双刀的汉子追去,纵身一跃,身子一斜,双足竟然踏上汉子胸膛。那汉子惨呼一声,随即软软倒下。就在他倒下那一瞬,顾长生足尖在他心窝用力一点,借力反弹转身,正面迎向身后敌人。
他身后二人正使剑全力攻击,而顾长生的双足居然分别踩上两只剑,双手则直拍二人脑门。倾刻间二人脑浆四溅。
没有理会地上的尸体,顾长生搜索着战东宁的踪影。举目一望,便见远远的,十三正扶着她奋力奔跑。
顾长生微微一笑:原以为他这方缠斗期间,战东宁早已不知所踪,没想到……
看来,上天还真是眷顾自己啊――天要亡她!
双足一整,顾长生以缩地成寸的步法,数步追行至战东宁身后,提掌横劈。
战东宁只觉一股霸道无比的真气破空袭至,更生出一种自己置身于干酷沙漠中的可怕感觉。抬眼望敌,只见来人那一双冰冷的眼睛森寒且锋锐,仿若淬了火的剑,浸在冰水中,既寒且烈。
只看到这双眼睛,战东宁便知此人必杀自己不可,绝无放过的可能。
心知此遇敌,是生平从未所见的绝顶高手,她一掌拍开身边的外甥,长啸一声,手中剑破空而起,全力迎击来人。
顾长生变掌为拳,直击长剑。“当”的一声,长剑竟被他一拳击碎,与此同时,他的左手朝战东宁心口拍下……
突然间剑芒大盛,剑气狂卷而至,直摧顾长生。
顾长生不得不撤右拳回救,再度变拳为掌,翻手为掌往来袭的剑劈去。而左手依然直攻战东宁。
十三左手迅速前伸,拦截这一掌。但为时已晚,他只接下了半掌,而剩下的半掌,依然击在了战东宁心口……
十三踉跄跌退,差点倒在地上,所幸他退后数步终于稳住身形,但仍禁不住吐出了一口血。
而此时的战东宁却是面白若纸,真气在全身经脉中乱蹿游离,五脏六腑像被翻转了过来,被击中的地方更似有火在烧灼……
狂喷鲜血,眼前一黑,她倒在地上,陷入了昏迷之中。
顾长生冷冷一笑,踏步向前,挥掌相向……
一柄剑挡在顾长生前面。
剑身,在烈日辉映下,泛起幽幽寒光。
细细审视着持剑人,大半年未见,他已经成长了,颀长的身体高大英挺,少年的俊美与青涩已被俊朗和坚毅所取代――在他没有看到的时候,他已经成长为一个男人了。
盯着眼前人,顾长生平静说道,“让开。”
夏侯日月没有退步,一双眼中满是捍护战东宁的决心。
“不要逼我对你出手。”
“……长生,对不起。”
“让开。我不愿伤了你。”
“……对不起……”
“不自量力。”顾长生冷笑道,“凭你功力,就算你能伤我,但伤我的同时,你必死无疑――你死了,我照旧会杀了她。不要做徒劳的事。”
举起手中剑,凝望住顾长生,夏侯日月的眼神是愧疚亏欠的,“有所不为,有所必为!――长生,你原谅我。”语毕,手一抖,长剑便挟着森冷的寒气,闪电般直击而来。
顾长生冷冷的看着酷似那个人的夏侯日月举剑相向,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那个人向自己攻来――只为了那个女人……
悲啸一声,顾长生双掌拍出,同时飞出一脚,疾踢夏侯日月腹下要害。夏侯日月略退一步,攻势不缓,手中剑仍疾如流星般迎战顾长生,攻势狠辣又凌厉,完全的不留余地。
纵身急退数步,避开夏侯日月的攻势,顾长生震怒的看着他,冷笑出声,“一来便下如此辣手――全无旧情可念!好个夏侯日月!”
“……”夏侯日月收势止剑,凝望着顾长生的双眼复杂之至,半晌,方轻轻说道,“原谅我……有些事,我不得不做……”话音刚落,便又挥剑相向。
长啸一声,顾长生倏地前冲,挥拳直击。夏侯日月只觉这看似简单的一拳,有如实体,向自己直捣而来,凌厉霸道之极。不敢硬接,他跃身半空,避开这一拳,同时将剑气凝住,剑锋化作一点青芒,自上而下,流星般直取顾长生。
“当”的一声,痴绝出鞘,剑锋划出一个弧度,恰到好的挡住了夏侯日月的攻势。
夏侯日月面色一凝,双足飘动,手中挽出无数剑。此时顾长生只觉自己似置身于漫天雨中,每一朵都是那么美,却又是那么致命。
心知夏侯日月这些日子来功力突飞猛进,顾长生收摄心神,视眼前剑气凝起的朵朵剑为无物,横剑一扫,剑气所到之,剑应而消去,同时锁紧夏侯日月的长剑,攻守兼顾,令夏侯日月难寻破绽。
轻叱一声,夏侯日月右手握住的剑奋力激剌,左手化掌,袭向顾长生胸口。
痴绝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先向夏侯日月左掌弯去,挡住掌气,再返折回去,进击的方向依然是夏侯日月右手中的剑。
夏侯日月侧身闪开痴绝,但顾长生的左拳已然封死了他的退路。他只得扭身回击,但顾长生手中贯满真气的剑却已恭候多时。好个夏侯日月,急急往后挺抑,以毫厘之差避开了痴绝,同时双足一顿后再反弹起,划起漫天剑影,手中剑闪电般疾射,同时左手化出无数掌影,铺天盖地的笼罩顾长生。顾长生手中痴绝直往前劈,化作点点剑雨,迎击夏侯日月全力以赴的杀着。
夏侯日月绞击敌剑,双剑相击,发出有如龙吟般的激响,但夏侯日月内力上明显逊顾长生一筹,吃不住力,身子猛然一颤,立即往后急退数步,一稳住身形,他随即横扫长剑,正面还击,使的却是同归于尽的拼命招数。
顾长生轻叹出声,“傻孩子。”
痴绝回鞘,顾长生双掌疾推,右掌仍直攻夏侯日月,左掌却握起,挥拳直击剑身。
劲气交击,发出爆炸般的激响。
微晃一下,夏侯日月喷出了一口血,面色苍白,惨然道,“我输了……”
顾长生微笑,由衷道,“能让我以痴绝全力迎战,已是难得之极。你,长进良多。”
“……却,依然输了……”夏侯日月心下明白,若非顾长生收剑回鞘,自己绝对会命丧于剑下。若非顾长生只用五成功力,身中一掌的自己,仍然会命绝于此刻。
顾长生温言道,“别忘了,你我终有差距离。你在进步的同时,我亦然在长进。”
“……我在进步的同时,你亦然在长进……”夏侯日月喃喃的重复着,“……我在进步的同时,你亦然在长进……”几乎是有些绝望的问道,“那是不是我永远也无法与你并驾齐驱?”永远忘不了,他好整以暇的收剑回鞘那一幕,自在、轻松,全不把自己当作一回事!
沉吟片刻,顾长生诚实回答,“如果不出意外,应是如此。”
夏侯日月闻言悲嘶一声,宛如一头负伤的兽!
不解他为何会如此难过,顾长生道,“胜负乃兵家常事,更何况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赢得尽这天下所有人?――你无须把得失看得太重。”
目光沉的凝视着他半晌,夏侯日月方恨恨说道,“你不知道!你什么也不知道!”
“那你告诉我原因,可好?”
而夏侯日月只是看着他,什么也不说。
知道这人若打定主意不说,是绝不会吐露只言片词,顾长生也不再强求,只道,“是,我的确不知道原因,我只知道,现在我要杀了她。”
即使败落,即使负创,夏侯日月仍然护在战东宁身前,挡住了顾长生前进的步伐。
“让开。”
“不。”
“不要逼我杀你。”
夏侯日月抿紧了唇,倔强的回答,“要杀她,你先杀了我。”
顾长生的眉宇间平添许多戚伤,有些惆怅的轻笑起来,“……我以为,对我所说的话,你真的会照做不误……看来,是我误解了,十三。”
“……”夏侯日月悄然不语,但坚定的眼神却开始龟裂……
“原来,”顾长生怅然叹息,似有所悟,“应允和承诺,总是有如烟一般,转瞬即逝。”
夏侯日月的嘴唇动了动,却依然无语。只是,眼中却浮现动摇。
悠悠一叹,顾长生低声道,“我总是,过于天真,永远会相信那些虚无飘渺的话。”
夏侯日月的双目中满是痛苦。默然片刻,他轻轻道,“长生,只此一,绝对只此一。”他的声音放得极低,几难听清。这句话,既像是在对顾长生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么,这一,我们依旧会动手了?”
夏侯日月闻言又是一阵默然,许久过后,方低低道,“长生……对不起……”他的看着他,一双眼中似燃着无热度的幽冥之火,没有烈焰,却可无声无息焚尽一切,“就算死在你手上,我不后悔。”然后,双掌幻化出重重掌影,全力向顾长生攻去。
面对夏侯日月雷霆万钧的强猛攻势,顾长生不避反迎,双手食中二指戳出,迎上夏侯日月双掌。
夏侯日月脸色一变,急急撤掌,却已太迟,顾长生的手指仿若附骨之蛆,黏着他撤退的真力,终于剌上他的掌心。
指掌交接。
指劲破开掌力,透脉而入。
夏侯日月全身剧震,喷出鲜血,他的身躯似断了线的风筝,被硬生生震得往天空抛去。
眼看他就要坠往地面,顾长生双足后蹬,借力一跃而起,将他牢牢接住,拥在怀中。
伸手拂过夏侯日月周身大穴,温柔拭去他唇畔血痕,顾长生柔声道,“傻孩子,你先睡会儿吧。”
随即,夏侯日月就陷入昏迷中。
也所以,顾长生没有看到昏迷前的夏侯日月眼中所隐藏着的一丝笑意……
放下怀中男子,顾长生一步一步走向战东宁,――他可以杀掉她了。
这即将成为事实的行动,让他感到无比快意。抽出痴绝,他准备断她头颅――怕以掌伤了她后,她仍有救治。所以,他要斩下她的头颅,让她绝无存活的可能!
就在他拔剑那一瞬,一道人影闪电般掠过他身边,抱起战东宁便走,迅若流星。
刹那间,人影已在数丈之外。
是他!
没有追赶,顾长生只站在原地,淡淡对那人道,“我在栖霞山顶等你。咱们说个一清二楚。”
近两个时辰后。
那人来了,满脸怒容。一见到顾长生,就低吼道,“你知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很清楚。”顾长生的脸色平静无波,无所谓的笑笑,“不就是伤了你妻子战东宁吗?怎么,心疼了?”
“你疯了!“上官清明怒斥道,怒视着顾长生毫无悔意的双眼,他怒道,“她何其无辜,你居然下得了手!要不是日月拼死相救,此刻她早就死了!!”
“她无辜?”顾长生淡淡一笑,一双眼睛却危险的眯起,直视着上官清明,他一字一字说道,“早在她嫁给你,成为你妻子那一刻开始,就绝不是无辜的。”
“……”
“我说过,不要让我遇见战东宁――一看到她,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事来。”杀战东宁,他不悔。虽有歉仄愧疚,但不后悔。
怔忡许久,上官清明方低声问道,“那么……你又为什么会回明教来?你不是说过,你不会回来?”
“我本想送你一样东西,给你一个惊喜……”顾长生笑了笑,方道,“如今,惊是有了,怒也有了,喜却不知到何去了……”
“……”
沉默片刻,顾长生问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正在救治之中。”
“会死吗?”
“……不知道。”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我要她死。”
“你!”上官清明不敢置信的看牢他,像是从来不曾认识他一般。
顾长生却神情自若,淡淡的重复道,“我要她死。我要杀了她。”
“绝对不行!”上官清明断然道,“战氏一族如今在教中极为重要,杀了她会出乱子――在这种关键时刻,我不容许有任何意外……而且,她是个好女人,不该无端被杀。”
“无端被杀?“顾长生的声音冷得就像是结了冰,“当她成为你的妻子,拥有了我的人后,她就该死。”
“我绝对不许你再伤她!”
“绝对不许我再伤她?”顾长生的眼中闪过一丝苦涩,“……当年,你只要一统明教就好,如今你要一统天下。当你真做了皇帝,她是不是就会成为你的皇后,百年之后同葬一穴,千秋万世,伴在你的身边?”
上官清明没有回答。
――有的时候,没有反驳,没有回答,没有辩解,其实就已经是承认。
恐慌,排山倒海的涌上顾长生心头,一把抓住上官清明的手,他急切的说道,“清明,放下一切,我们走!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而上官清明,却退后一步,无言的,将手抽离。然后,轻轻说道,“我不会走。”
哀伤的看着空落落的手,顾长生低低问道,“为什么?”
“大丈夫当有所为!――男儿,必须为自己确立一个目标,然后永不言倦、永不言悔、永不气馁、永不放弃的朝这目标迈进――如今眼看我就要实现它了,我又怎会走?――你知道,逍遥自在,从不是我所求――只有在惊涛骇浪中步步挣扎前进,才能使我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与价值!――我,不会走。绝不。”
“……你真的不跟我走?”
“来不及了。一切,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顾长生怔怔的听着,突然打断了他,问道,“你,爱我吗?”
“爱,最爱是你。”
顾长生无奈的笑道,“可是,却无法为我放开其他?”
就算他们彼此爱又如何?不能如何的。曾经不止一的奢望过,天地间,只余彼此;全世界里,只剩他们,而他们的眼中,只有对方。但,全世界不会只存在他们。而在上官的心里,不会只有爱情,永远不会。
上官清明吸一口气,认真说道,“明教的准备已经做好。不久后,我会让日月回宫,助他夺位。他若能够成为皇帝是最好,若不能……明教就会起事……”
“……起事时,打的旗号自然是清君侧吧。然后拥那孩子登位,成为皇帝,而你,执掌一切大权……”
“不错。”
寒意自脚尖慢慢爬了上来,顾长生木然道,“……你要让那个孩子回皇宫?还会助他夺位?只怕他不过是你控制下的傀儡罢了。时机一至,你自会废了他,取而代之。而后,再送上一杯毒酒,――对不对?”
上官清明没有反驳,淡淡道,“不错。”
震惊的看着上官清明,顾长生咬着牙说道,“他是你外甥!你唯一的姐姐的唯一的孩子!你怎下得了手?!?”
直视着顾长生犀利的盯视,上官清明的眉宇间刻着残酷,“那孩子,绝非池中物,绝不会甘居人下。”顿了顿,上官清明的眼中闪过阴冷,他森然道,“我不能,养、虎、为、患!”他必须以大局为重,为免变乱发生,他必须残忍,不然,就永无太平。
顾长生面色一整,“我,绝不会让你伤他,绝不。”
凝视着顾长生,上官清明轻轻叹道,“……我以为,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支持我。就算全世界都背弃我,只有你不会。一直以来,我都这么信着……”
顾长生凝然道,“只有他,不行!”
听到这句话,上官清明的呼吸蓦然急促起来,吸一口气,他问顾长生道,“你以前为我杀过那么多人,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为什么他就不同?”
顾长生垂眼呆呆的看着地面良久,终于抬起头,直直迎视着上官清明探询的双眸,断然道,“我可以不杀战东宁,但你必须不加害那孩子。”
上官清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一字一字清清楚楚的说道,“我宁愿拿东宁的命抵他!”
“你!”
秋月清冷的明光,让一切无所遁形。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的瞪视着对方,不发一言。
眼睛都在燃烧,神情皆是疑惑。
死死的盯着对方,他们尤如两只困兽,无话可说,却,不肯妥协。
轻缓的足音不紧不慢的自远传来,逃避一般,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发音,却是夏侯日月来了。
不动声色的看着两人,夏侯日月面无表情,“舅舅,舅娘醒了。”
上官清明与夏侯日月同去探视战东宁,顾长生就在山顶等着上官回来,把一切说得清楚明白。
看着上官清明与夏侯日月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顾长生突然微微笑了:人说外甥总是酷似舅舅。看来这话一点也不假。这两个人,除了上官比十三略高寸许,站在一起,竟酷似一对双生子――那孩子,真是像煞了上官。而自己当年居然还会奇怪他们俩长得完全不像――明教易容术,当真是巧夺天工。
如果十三不揭开人皮,向自己坦认,只怕终自己一生,也不会知道这世上竟然会有长得如此雷同的两个人。
……是的,十三……
――十三,自己救下的少年,把命交给自己的孩子。同时,也是,上官的外甥,荣华皇帝的第九子,夏侯日月……
身为皇九子,自然有资格继承大统,然后,在上官的控制下,做个傀儡皇帝。直到价值不再,那时,就无需存活于这世上……
一旦夏侯日月不存在,十三,自然也就死了……
如果,他不是十三,只是多年前那个沉默的孩子日月,那不管上官会如何对付他,他绝不会插手。但,他是十三,是那个与他朝夕相近两年的十三,是会抱着他哭抱着他笑抱着他撒娇使横的十三,是他已视作了亲人的十三――所以,他绝不容许这世上有任何人伤他害他!――不论那是何人!
但,上官却一定要他死!
……上官要让他死……
……上官……
……――那是上官……
顾长生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终于,他握紧了拳头,下了决定:
无论如何,这个人,他一定要保全!
一个时辰后。
上官清明回来了,一脸倦容,“大夫们说,此虽然抢救回来了,但她情况并不乐观。心脉破损,余脉皆断,五脏六腑破裂了一大半……她如今,是活一天,是一天了……而孩子,自然也无法保住……”
顾长生沉默。良久过后,他突兀的开口问道,“不悔是谁?”
“不悔?……那是我和东宁的长子,上官不悔。”
“上官不悔。”顾长生冷冷的笑了,“是向战东宁表示娶了她并不后悔吧?!上官不悔……好个上官不悔啊!”
“……”
“你,爱上了她。”没有疑问,只是平静的陈述事实。但顾长生的眼神却是冷冽之至,带着种无法诉诸言语的恨意。
上官清明低头望着地面,默然不语。
“是不是?”
“……”
“回答我。”
“……”他依然没有回答。
而顾长生却执意打破他的沉默,仍然追问,“说话。”
“……是……”不知不觉中,他被那温婉女子的似水柔情牢牢包褒,然后不自觉的爱上,淡淡、浅浅,却存在。
“这,才是你不愿我伤她的根本原因吧。――我早该想到的……――原来,你的心,已经变了……”酸楚涌上心头,顾长生苦涩的笑了。此时,除了苦笑,他还能怎样?
“……但我最爱的,是你。一直是你。”
“这样子的你,只能让我想到一句古话:‘破镜重圆’。”空洞而茫然的看着虚空,顾长生涩然道,“只是,破镜就算重圆,那裂痕,依然存在。而且,经过时间的流逝,当年裂镜时的痕迹也一定有所改变了吧?――破镜,又真能重圆?”
“……”沉默了很久,上官清明沉沉问道,“那,无论如何也不许我杀日月的你,是不是,也已经变了?”
“……也许……”
上官清明了然低语,“原来,我们都已经改变……”
近七年的时光,改变已然悄然潜入,渗透一切。而他们却全然不知。再会后,他们都曾经认真的以为,一切仍能如昔,一切都没有改变。然而,所有的矛盾与改变依然或明或暗的出现,他们努力忽视,只专注于缠系于彼此身上的情丝,却渐渐的,双双对此失望。直到他重创战东宁、他欲杀日月,所有的一切方昭然揭示,让一切,无、法、挽、回……
顾长生长长叹息,无恨怅惘,“一切,其实应该在七年前就完结的。那时候,你若一掌杀了我,又或者,在解蛊的时候催蛊,一切,都很好解决的。”若是在那些时候死去,留在彼此心目中的,就只有最纯粹的情。即使他另娶他人,即使被他杀死,也不会知道他爱上别人,永远,也不会。
“……”
顾长生凝视着上官清明,突然间觉得前所未有的虚无,他轻轻说道,“我累了。”
真的累了,一直以来,总是他在追逐,也总是他在等待。但,他也会累,会痛,会寂寞,会心碎,会疲惫的。
“长生!”他凄然的目光让上官清明心里不由一颤,撕心裂肺的痛楚自胸口扩散至全身,他不能控制的颤抖了一下,紧紧抓住顾长生的手,他哀哀恳求,“不要离开我!”
凝望着上官清明,顾长生的眼睛瞬间千回百转,但挣扎终是黯淡了下去,抽出手,顾长生慢慢说道,“我们,结束吧……让一切,就此结束。”他的语气异乎寻常的平静,却也异乎寻常的苍凉。
倦了,真的倦了。
结局,就写到这里吧。一切,就此结束吧。
从此以后,将不想前尘、不思往事,任一切,灰、飞、烟、灭……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是……你,挣开了我的手……”上官清明茫然低头,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掌,平静的说道。语调虽淡,却有着的悲怆孤寂。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曾是彼此最最真的企盼,而如今,他却挣开了他的手……
山风拂来,吹乱了他们的发。
凝视着上官清明鬓边散落下来的发丝,咬紧了牙,顾长生极力让自己忽视,别过眼,避开上官清明凄然欲绝的双眸,他沉沉道,“……却是你,先放开了我的手……”
上官清明沉默。是的,是自己先放开了他的手,让那诺言消逝……
顾长生闭上眼,确定所有的眼泪都已经逼了回去,方睁开眼,“过往纠缠,到此为止吧。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无交集。”
“……好……”
“那么,……再也不见吧……”看上官清明一眼,然后顾长生转过身,慢慢走开。
“……东宁若因你而死,我会替她报仇……”
顾长生停下脚步,答道,“我等着。”
“日月,我依然会杀。”
上官清明的声音自顾长生身后传来,清晰无比,也坚定无比。
顾长生霍地转过身,一字一字道,“我绝不许你害他――要杀他,可以,踏过我的尸体吧!”
“……看来……无论如何,你我最后总是会举剑相向。”
“……那个时候,就一决生死吧。”
然后,都没有说话。
面对面的凝视着,二人间,一片死寂。
彼此对视着,伤痛着,疑问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眼睛中都满是沉的痛楚,不明白为什么会把彼此逼到悬崖,退无可退,进无可进……
终于,顾长生惨笑着,梦游一般走了开……
上官清明看着顾长生步步远离,直到视线模糊,直到眼睛发痛,还是看着,在虚空中看着那个早已不见的人。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这一回,是真的结束了……
不管一颗心是如何伤痛不愿,但,终究,结束了……
慢慢转过身,上官清明一步步往明教归去,耳畔,却响起了殷殷低语,“……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这,是当年曾立的誓,也是《长恨歌》里的语句吧?
那一年,七夕夜里,长生殿中,他们跪地虔诚起誓,立下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誓言。一直以来,他们都坚信着真能携手至老,比翼齐飞,同根共生,只是他们却从来没有想到,在《长恨歌》里,最后的两句却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天长地久啊……
纵使他种下了奇蛊天长地久,依然求不得天长地久……
红尘滚滚,缘生缘灭,本就难寻天长地久,是他太傻,是他太贪,强求着天长地久。
……天长地久……
上官清明突然笑了:
也许,早在下蛊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在暗中预见到:到最后,会是这种伤痛的结局吧……
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明教,软软的瘫坐在那人的房内,想起的,却是两个人最后的对话:
“……东宁若因你而死,我会替她报仇……”
“我等着。”
“日月,我依然会杀。”
“我绝不许你害他――要杀他,可以,踏过我的尸体吧!”
“……看来……无论如何,你我最后总是会举剑相向。”
“……那个时候,就一决生死吧。”
苦涩的微笑浮在上官清明哀伤的脸上,他明白:
世事本就无法全盘兼顾,皆大欢喜更是难上加难。欲成大业,他会失去他的至爱与至亲,但,这一回,无论如何,他只有狠下心。
――欲成大业,当舍之,必须能舍。
不管舍去的是什么,不管舍去后会如何心痛,他只有将它们一一舍去,才能步步前进。
所以,即使最后会对至爱举剑相向,他,依然无悔!
离开明教后,顾长生一路狂奔,脑海中一片空白。他只知道不停前进,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敢想。终于奔得累了,他停下脚步,茫然环顾四周,举目所及,依旧是旧时景色。
昔日里,闲暇时,他们两人最爱在这里闲逛……
月色依旧,清风依旧,景色依旧,而昔日里跟他携手观景的人,却已不再……
颓然坐倒在地,顾长生有些歇斯底里的大笑出声,一日之间,天地变色。从此以后,再无相干……
“过往纠缠,到此为止吧。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无交集。”
……过往纠缠,到此为止……从今以后,再无交集……
自己说得倒好听,只是,那些前尘往事,那些缠绵恩爱,自己几时能够真正放下?
他说:他要杀十三,还会为战东宁报仇……
而自己答:等着他。
他与上官,到最后,会剩下些什么?
怔怔的,眼泪流了下来:
为什么,他们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他不过只想能与爱侣相伴,直至彼此发苍苍视茫茫,然后一起闭上眼,同埋入黄土中……
他以为他们真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结果,却是一场虚空……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为什么这个愿望就这么难以实现?
自己说:从此以后,再也不见……
可是为什么,心却在痛着,更有着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哀?
追逐了这么久,等待了这么久,执着了这么久,可是到底有什么,是真真切切握在了双手之中?
二十八年生命,依然,一无所有――一切,就有如握在手中的沙,悄然自指缝间散逝,什么,也没有握住……
是不是,幸福就是这样,不管握得有多紧,不管握得有多牢,却总是会无声无息逝去……
眼泪,无止尽的涌出,仿佛只要这样哭着,就可以把一切不甘一切怨恨一切爱恋一切执念,统统流泄殆尽……
第十六章
密密林间,缠斗正激。
两柄长枪由下而上,斜斜挑出,直剌顾长生胸口。在顾长生的左方,有两人正全力攻击。而在他的右方,亦有两人发动攻势。同时,还有两人死死守在他的身后,防止他往后撤退。八个人形成一个狭窄的包围圈,务必要使顾长生应接不暇,置之于死地。
长笑声中,顾长生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身形闪移晃动间,竟然令所有敌人的攻击目标发生变更,受顾长生真气的牵引,一时之间,各自手中武器竟攻向了自己人。手脚一乱,围攻之势自不能继续。
顾长生趁机一跃而起,在纵身那一刹那,痴绝已然出鞘。
剑光寒,只听“当”的一声,正面攻向顾长生的一柄长枪已被削为两段。
剑光再一闪,下一刻,那持枪人的头颅已自身躯飞离。
见顾长生辣手击毙同僚,剩余几人同仇敌忾,守牢各自位置,奋不顾身的从不同位置疾攻顾长生。
攻向顾长生的真气立时排山倒海般自四面八方涌来。
而顾长生却微微一笑,随即拨身而起,巧妙避开所有攻击,更令所有人吃惊的是,他前后左右各方竟似皆长了双眼睛般,一边回应攻击,一边在虚空中连退几步,双足赫然分别踏上在后方连手攻击他的两人的头顶。
那头顶被踩中的两人狂吼一声,立即攻向自己上方,反应是一等一的迅速。但已为时过晚。顾长生双足一沉,头骨破裂之声应足而起,片刻间,那两人已命赴黄泉。同一时间,顾长生飞起一脚,踢向左侧,化解掉左方二人的攻势,再一旋身,人已落至实地。直到此时,被他踩中的那两人方软软倒了下去,头颅血肉模糊,五官错位,形状惨不忍睹之至。
与此同时,顾长生手上的痴绝生出万道剑芒,毫不留情的攻向正面面对他的持枪人。
那长枪不断旋转,在空中划出无数充满力道的枪,弯击而至。
顾长生暴喝一声,手中痴绝在眨眼间往斜下方疾劈数,而左手竟直直抓住长枪头。那持枪人欲洒手弃枪,却已太迟,顾长生的真力沿枪而至,直向他袭来。那真力仿若有自主意识般,透过他的手,流过他的经脉,直汇集至他的胸口方才爆炸般发作开来。那人只觉心口似被一千钧重锤狠狠击打,立时狂喷鲜血而亡。
不理会已毙同僚,剩余四人变化阵形,再自四方包围住顾长生,手中长剑均不遗余力的朝顾长生攻去,招招皆是同归于尽的要命招数,全不给顾长生以任何喘息的机会,务要令他四方受敌,落败身亡。
而顾长生也不惊慌,右手中的痴绝挟着万千剑气扫向右方敌人,而左手撮掌为刀,劈向左方的漫天剑雨。
见顾长生胸前门户大开,他正前方那人毫不犹豫的举剑疾剌而至,同时他身后方的敌人亦持剑攻向他后心。
在这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顾长生手中痴绝以巧妙得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角度,迅速回旋,剑气形成一个保护圈,挡住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此时四人只觉自己似撞上了一堵铜墙,难作寸进,本来雷霆万钧的夹击之势立即缓了一缓,威力骤减。
就在此刻,顾长生一剑直击前方敌人,置其他人的攻势不理。拼着以伤换伤,也要冲出敌人的包围,突破四面受敌的劣境。
剑光剧盛,气劲罩空。
倾刻间,那人已被生生劈成两段。同一时间,顾长生亦踉跄前行一步,左肩、右臂及后背皆鲜血淌流。但纵使受伤,顾长生也已化去迫在眉睫的杀身大祸,令敌人原来坚固至无懈可击的阵势冰消瓦解,自包围中脱身而出。下一刻,顾长生一个半旋身,人剑合一,化作长芒,朝右侧攻去。
右方敌人不料顾长生在身受己方三人重力攻击后仍能高明至此,大骇之下,那人慌忙横剑格挡,但他哪里挡得了顾长生这全无保留的一击?!那凌厉有若实体的剑气,将他完全笼罩锁死,那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顾长生的剑剌入自己心窝……
剑剌入那人心窝后,顾长生也不拔剑,反而以剑为支撑点,挑起那人身体,在空中自左往右划出一个圆弧,那圆弧不偏不斜正好挡住来自两方敌人的攻势,那两人手中兵器一一招呼在己方同僚尸身上。
突然间“嘭”的一声,那人的尸身四分五裂开来,尸块向周围溅开。原来顾长生的真气融合在那人的尸身上朝另两名敌人尽情释放,但另两人亦是全力搏击,真气交击间生出的强大压力竟令那尸身无法承受,终爆破至无数块。
眼见同僚死无全尸,余下二人心神剧震,又惊又怒又骇又恐,只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顾长生手中痴绝左右挥闪,然后,他们分别看到了对方自腰际被斩开,化为两截……
收剑回鞘,顾长生感到一阵虚脱。这场缠斗太险恶,对手们太过难缠,功力高强不说,皆是不顾自身安危,务要置他于死地。在这种不怕死的拼命打法之下,他亦受伤不少。
趁着天黑,顾长生躲进密林中,没有理会皮肉之伤,他盘膝坐下,运功治疗受伤的经脉。
顾长生的武功一向暴烈,真气自是至阳至刚,但当初为指点十三习武,他精研过十三的真气路子。十三的武功,以阴柔为主,就像十三在学习中融阳入阴一样,顾长生在教授十三过程中,不知不觉亦感染了十三的阴柔,所以他现在的真气是阳中藏阴,免去了孤阳不长的危险,更因体内真气阴阳并济,使功力更上一层楼。
顾长生静心去虑,抱中守一,进入似睡非睡,将醒未醒的凝神状态。
左足足阳明胃经的厉兑穴中生起一股阴气,右足足少阴肾经的涌泉穴中生起一股阳气。两股真气往上运行。左足阴气经左足外侧阳脉一直运行到头顶百会穴,再由百会穴所属之督脉直聚心口。而右足阳气经右足内侧阴脉直至下阴,过丹田,走冲脉,再归至心口。
阴阳二气在心口汇合为一,阴阳融合,天然流动。贯通阴阳后的真气入背俞穴与腹募穴,再经由俞募穴走十五络穴,十六郄穴,入十二原穴。
真气入十二原穴后,剌激各经,各经之井穴又生出新的真气,过八脉交会穴,入八会穴,再流至各经经脉的交会穴。
真气在经脉间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使受损的经脉得到修复……
吁出一口气,顾长生缓缓睁开了眼,经脉已无碍,那些皮外伤不足挂齿。
凝视着幽沓星空,他陷入思中:
类似今天这种剌杀,自那日下栖霞山后,已是第九。皆是置自己于死地的谋杀……
这样的情况,很像那一年……
那是在七年前,当他理完苗疆事务赶回天门时……
那时候,是因为有人对他下了绝杀令……
那时候,他已身中奇蛊天长地久,上官没有理由会颁发绝杀令。那时,应是有人越俎代疱,颁下了绝杀令。能动用绝杀令的,彼时的天门,只有门主和圣女……那时,应是上官风离颁发的绝杀令吧?为弟弟灭除后患,让他能一心一意为复兴明教而活只有上官风离!只有她,才有这个能力,才有这个权限!只有她,才必除自己而后快!
那时候不是上官下的令,但今时今日,可会是他?
自己重创他的妻子,令他未出世的孩子早夭,与他决裂分手他有太充足的理由颁下绝杀令了……
但,以他的性子,绝对是宁可亲手杀了自己,也绝不容他人插手……
所以,这一回的绝杀令,不会是上官所颁。
但,这一回,会是谁?
战英?
不。
顾长生否定了自己这一想法。他不认为战英有此资格。战氏一族势力庞大不假,但以上官的小心谨慎,绝不会给外戚任何可趁之机,让其参与执掌明教刑罚暗杀一类最核心事务。
那么,这一回,会是谁呢?
能令上官放心,且教众信服,更能参与明教核心事务的人,会是谁?
会是……他吗?
突然,顾长生有些苦涩的笑了:
希望,是自己,疑、错、了……
“我要你帮我查清楚一件事。”
这是顾长生回到长安见到高欢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见到顾长生不同寻常的凝重,高欢不由肃容以对,“你说。”
“我要知道,如今明教中,身教主一人之下、教众万人之上,地位权限似于昔年明教圣女的人,是谁。”
十日后。
合上手中资料,顾长生极力压抑着心头的战栗与震惊,终于,他苦涩的笑出声来……
原来,真的,是他啊……
他对自己,居然可以如此狠心……
原来,那些温馨的相日子,只如幻梦……
应该很悲伤,应该很痛苦,应该很愤怒的,但却一点也不觉得痛,只是突然发现,空气,窒闷得似要让人停止呼吸……
第十七章
顾长生缓缓朝忘怀阁行去。
回到长安后,他一直无所事事。早已跟高欢说清今后不再做杀手,高欢也不强求,任他去了,也没逐他出浮生偷欢坊,由他在坊中自由出入。顾长生左右也没有去,索性便把忘怀阁当作自己的居,常常离开外出游山玩水。不愿再度引来绝杀令,每外出,他总是易容。果然再无人追杀他。心无一切旁鹜,他玩得倒也尽兴。玩得倦了,又回忘怀阁中小住,与高欢说说笑笑,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一晃,四个月就过去了。
这四个月里,顾长生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思考,只是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若这段时间再不恣意再不任性,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日子了。
他没有猜错。
要在很多年以后,他回首前尘时,才会发觉:
那四个月,竟然是他一生中,最自在最悠闲的日子……
顾长生推开屋门,房间里居然有人。
那人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惊觉有人,那人转过身来,窗外夕阳如火,逆着光,顾长生无法看到他的脸,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种说不出的魅力,“你回来了。”
这个声音是……
“……你怎么来了?……十三……”
快步奔到顾长生身边,十三的眸中尽是思念,“我来看看你。”
不明白对方来意为何,也不知道他在做尽诸般迫害之事后,为何还有脸来看自己,更不清楚他为何会思念自己无从猜揣对方的心意,也无法理清此时自己复杂的思绪,顾长生只能怔忡低问,“……等多久了?”
“半天。欢姐说你归期不定,我决定试试运气运气不错,只等了半天就等到了你。”
“……可以停留多久?”
“……一会儿就走……”
“还有事?”
“……是……”十三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肩,伏在他的肩头,两行清泪毫无徵兆的落下。
顾长生感受到十三的身躯正微微颤抖着,不知怎的,心里生起了浓浓的怜惜,伸手抱住他,轻问道,“怎么了?”
“……我……要回宫了……”
“……”
“回宫前我想看看你,所以就来了……”
“你舅舅他……要你回宫?”
“……是。”
“……你那么聪明,应该明白:回宫后,你的命运会是什么吧?”
“……我明白……非常明白……”争权、夺位,成为皇帝。然后,在时机成熟之时,被那人所杀……
“……那,你甘愿?”
“不甘愿,又能如何?一早,我的命运就已写定……”
“不反抗?”
“如何反抗?如今,舅舅已对我下毒,还种了蛊……我如何反抗?”
“……”
顾长生不语。
下毒,种蛊啊……
这的确是上官会做出的事。从来,那个人就是如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当年那么相爱的时候,他都可以对自己下毒、种蛊,对十三,又怎会做不出?
更何况,他早已看出十三并非池中物,绝不甘居于人下,要令这样的人无法背叛不敢背叛,也只有用毒与蛊牢牢控制了……
是这样的,没错。但,为何自己会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
心中莫名的疑惑在眼睛对上十三那双全然认命的眸子时,尘埃落定。
电光火石之间,顾长生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感到不对劲了束手无策、坐以待毙,从不是十三的性格。他总是在用尽全力争取生机,争取一切。当年在所有人皆已丧命,而自己也身受重伤的险劣情境下,他仍能硬挺过来,绝不放弃一丝一毫机会。如今,身明教,手握重权,他,又怎会全然放弃?!
心,一下子清明起来。
放开手,退后一步,直视着男子不解的双眼,顾长生轻轻说道,“别装了,日月。说出你所计划的一切吧。”
夏侯日月讶然以对,“长生,你在说什……”
未竟的话被顾长生一口截断,“从来,你就不是一个会坐以待毙的人。你,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步步走入灭亡说出你所计划的一切吧。”
看到顾长生的眸中尽是了然时,夏侯日月轻轻笑起来,“我就知道,什么也瞒不过你。不错,我的确有周详的计划。你想知道吗?”
“你说。”
“我要报仇,必须回宫,必须借助明教势力。得到舅舅的全力支持,我的确有所依恃,从此以后,暗杀敌人、剌探情报,什么都有人替我做了,甚至,我还可以成为九五之尊可是,这一切有何意义?上官清明他完完全全的控制了我。只要我稍不如他意,只要我利用价值尽失,他就可以让我死我不愿,任人鱼肉所以,我必须让他死,然后,取而代之,让明教只属于我,只为我所用一山不容二虎,他必须死。”
“……你如何令他死?”
“如今在明教中,我位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权在握。我有我自己的人马,但真正起事时,却仍没有把握上官清明太过强大,他武功绝顶,无人能及。我杀不了他,这世上也罕有人是他敌手。而他一天不死,我一天无法完全得到明教所以,我要你,杀了他。”
顾长生的眼中波澜不兴,“我为什么要帮你杀了他?杀了他,我有什么好?”
夏侯日月微微一笑,“从此以后,再不会被那个人欺骗、背叛、伤害。”
顾长生平静说道,“我与他,已没有关系。早在我重创战东宁那一晚,我与他,就已分手从此以后,再无干联。”
“你又当真放得下他?”
“不错。”
“那些前尘旧事,你又真能全不挂怀?”
咽下苦涩,顾长生淡淡道,“我会试着不再想。总有一天,可以完全放下、看开。”
“就连他给你的一切伤害、污辱,你也能云淡风轻,全不理会?”
“他伤我害我不假,但却从来没有污辱过我他对我的情,一直是真的。”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顾长生的眉眼平添几许温柔。
见此情况,夏侯日月只是冷笑出声,“他对你的情,一直是真的?呵,会是这样?”
“当你潦倒江湖,过着在垃圾堆里拣食、任人欺凌的落魄生活时,他在做什么?长生殿易名为东宁宫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在战东宁嫁过来后,为向战氏表示他的诚心,他把长生殿改为了东宁宫。”
顾长生默然,陷入沉思中,像座雕像般一动不动。
注意到顾长生的失神,夏侯日月只是微微一笑,尽是嘲弄,他冷冷续道,“当你就着河水吃下发馊的食物时,上官不悔出世,一出世,就是锦衣玉食,有专人服侍照顾。”
“当你流落街头,任人宰割时,长生殿易名,上官不悔出世,东宁宫中是一片温柔旖旎。”
“你落魄之至,而他们一家人却和和乐乐,过着美满幸福的生活。”
出神的意识被夏侯日月的话语唤回,顾长生沉默,静听夏侯日月以旁观者的身份淋漓尽致的冷讽痛诉一切。
“你落难的那些年里,对你所遭受的一切,上官清明他一直袖手旁观,任你潦倒任你落魄任你被江湖中那些不入流的小角色欺凌顺便告诉你一句,那些年里,你的一切,他全知道,却只远远看着,并不插手。若非你运气好遇上高欢,也许早就死了。而他,至多不过是在想起你时叹息一声,悼念缅怀一下,然后继续与战东宁白头到老。”
“哦,也许你就算遇不到高欢也不会死。毕竟他一直有派人保护着你,让你不致于死。哈哈哈,保护你!昔日一统南武林的盟主居然要人保护!可笑!真是可笑!!”
夏侯日月唇畔的嘲弄加,仍是兀自笑着,他讥剌的淡扫顾长生一眼,不疾不徐的继续道,“惺惺作态的派人‘保护’你,让你不致致死,而他一边看着你被人践踏,一边继续与战东宁生活。”
“他若真的移情别恋倒也罢了,偏生还要与你纠缠不休。既要战东宁,又不舍你顾长生!这种三心二意、贪心不足的东西,你居然还会以为他对你的情,一直是真的!顾长生,这些,就是他口口声声所说的爱情?这些,就是你所说的‘对你的情,一直是真的’?”
面对夏侯日月声声尖锐质问,顾长生答不出话来。只是剌痛,却在心中蔓延……
冷冷一笑,夏侯日月继续说着:
“是,是人就会有心,有心就会被感动,上官清明他的确可以被战东宁感动,爱上她。他的确可以在爱着你的同时,也爱上了战东宁。但,他若真爱你,又怎会忍心伤你害你,对你下毒种蛊,任你被人欺凌污辱?!真爱一个人,会舍得伤他害他任他被人凌辱??爱一个人,难道不应该保护他疼惜他,绝不伤害他?!因为舍不得伤害,因为他所受的伤害他所经历的痛苦,你会感同身受!若我是他,只会把你守护得好好的,绝不容人伤你一根毫毛,有人敢害你,我必让那人生不如死!长生,他对你的情,真有你想像中那么?!”
“当年为娶战东宁,他废你武功,将你逐出明教。如今你重创战东宁,他与你分手。他日战东宁死了,他必杀你这就是你所说的:他对你的情,一直是真的?!”
“你为之抛妻弃祖、割舍一切的爱情,换来的是什么?下毒、种蛊、始乱终弃、更了名的长生殿,还有,日后的一决生死!做出这一切的他,难道不知道这些会令你伤心痛苦?爱一个人,不是应该为他着想,使他快乐幸福,绝不令他伤心痛苦吗?”
直视着眼含悲戚的顾长生,夏侯日月冷酷的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也许他对你的情,确是真的。但,他爱你,也爱战东宁。他爱你,却更爱他的野心他的欲望。他爱你,却更爱他所拥有的一切。他爱你也许不假,但他最爱的,却只是他自己!”
顾长生一直静静听着,默然不语。却突然笑了,笑得凄怆,笑得讥讽。
是,若真爱一个人,哪里会舍得伤他害他?
自己对上官,就是如此。哪怕伤害了所有人背弃了全世界,也不要他有丝毫不快。捧在手中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小心翼翼百般珍惜,他要什么给什么,他有什么愿望不辞劳苦为他达成,就算自己死了,也要他好好活着,幸福愉快那一年,天崩地裂那一刻,自己扑在他身上,替他挡去所有伤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要他受到一丝一毫伤害……
是的,真爱一个人,哪里舍得伤他害他?!?
而他……
下毒一事,尚可理解,毕竟那时他太怕得不到自己,太怕失去自己。但种下天长地久,却是在他决定与战氏联姻后的所为,一旦催蛊,自己必死无疑,而他,却仍有办法脱身存活……
自己沦落潦倒时,他一直远远旁观,从不上前。那时只需他一句话,自己不必受那些杂碎凌辱……
不是在指责什么,只是一开始新生活,就如此迫不及待划清界线?!
他曾说过,自己的行踪,他一直知道,却只远远看着,不敢上前。也许他真派人暗中保护,让自己不致有生命危险。但他可知,被废了武功、任人践踏的自己,所有的骄傲,所有的自尊,就这样凋零风尘……
一度,自己自暴自弃的过着任人欺凌的污秽日子,因为一切都已经被毁了,被最爱的人毁了……
下毒种蛊,是他害他。与战东宁成亲,是他负他伤他。成亲后把他逐出明教,是他伤他负他背叛他。因他重创战东宁,他们反目。为了他的大业,他背弃他。战东宁若死,他不会放过他……
为明教为大业为战东宁为他的野心为他的理想,他一又一伤他、害他、欺他、骗他、背叛他……
若真爱一个人,会伤他害他欺他骗他叛他如斯?!
他说,“若有一日我负了你,上官清明愿死在顾长生手中。无怨,无恨,无悔。”
他说,“我把寝宫命名为长生殿,是愿你我之情,能长生不灭。”
他说,“伤害你欺骗你背弃你诚然不假,但我对你的心,却是真的。”
……
他对自己,到底是爱?不爱?还是爱得不够不够?
他说,“大丈夫当有所为!”
他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他说,“只有在惊涛骇浪中步步挣扎前进,才能使我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与价值!”
的确,大丈夫当有所为。是男人就该有抱负有担当,就该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而进行割舍。但,既知终有一日会有割舍,当初又为何要来纠缠?当初他不顾自己百般解释,决然拂袖而去,任由自己与明媚成亲,又为何会在自己成亲之际,于众目睽睽之下坦露爱意?
分手后重逢,他们仍在一起,仍然相爱,但他身边却已有了另一个相爱的人……
为了那个人,也为了他自己,他说:东宁若因你而死,我会替她报仇……
……
顾长生笑着落下泪来……
一切的一切,在在说明:
上官清明对他的情,从来没有他顾长生想像中的!
拭去眼角的泪,平静的看着夏侯日月,顾长生平静的说道,“说出一切,不过是为挑起我的妒忌与愤恨,让我动手杀他他是你舅舅,这世上你唯一的亲人,你怎忍心?”
夏侯日月平静回道,“一早,我就说过,这世上我的亲人,只有娘,和你。如今我所在意的,只有你又怎会对他无法狠心?”
“所以,你宁可我伤心,也要我杀他?”
夏侯日月的看顾长生一眼,方慢慢开口,“杀了他,从此以后,他再不会欺骗你、背叛你、伤害你。这样不好吗?”
顾长生的唇角缓缓绽开一朵笑,笑容里尽是萧绝:
是的,只有上官死了,才永不会欺骗、背叛、伤害自己。
他只有死了,才会真正属于自己,永远属于自己!
垂眸掩去所有的疲倦、痛苦与哀绝,顾长生大笑出声,笑里,是一片支离破碎……
丑陋的独占欲,可怖的妒火,无妄的执念,真的可以让人伤害一切,牺牲一切,毁灭一切,也再所不惜啊……
然后,微笑着,他告诉夏侯日月,“你赢了。”
心神俱迷的看着顾长生,夏侯日月没有说话。
愤怒、嫉妒、憎恨、痛苦、杀戳之意……
这些原本丑恶的情感,却让此刻的顾长生变得那么坚决。那些极度黑暗的情绪,没有让他尽显丑恶,反而是那种破釜沉舟的不顾一切,让他散发出一种接近美丽的魄力……
爱起来不顾一切,恨起来依然不顾一切……
这个人的情感啊,就像烈火,就像暴风,可以席卷一切、毁灭一切、燃烧一切……
如火如风的这样一个人,早已烙于心,让他魂牵梦萦、心心念念这么多年,忘也忘不掉、抹也抹不去,他,如何放得开手?!
与夏侯日月商定好一切细节后,顾长生陷入了思中。良久后,方开口道,“弑亲只是寻常道来,行挑拨离间却毫不露声色好个日月!”他的语气虽温和,眼神却犀利。
直迎顾长生闪烁着凌厉冷芒的双眼,夏侯日月泰然自若的反问道,“那你要我怎么做?娘嫁入皇宫后所生下的我,只是振兴明教的工具,一个注定的祭品。只要上官清明是教主一天,我就只能由他掌控,无能为力。他要我死,我就只能认命接受怎么可能?!”顿了顿,他突然璨然一笑,道,“我怎么甘心让上官清明、让所谓的命运支配,做个注定的牺牲品?!我要扭转一切、改变一切!我命由我不由人!我命由我不由天!”
夏侯日月的眼睛亮得妖异,唇角的笑容里尽是嗜血。
看到这样一双眼睛,顾长生才霍然间明白:到底,自己在无意间救下了一只什么样的兽!
“虽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若连你自己都不努力争取,都要放弃自己、听天由命,那面对最后的失败时,又能怪谁?”
“为求目的达到,你必须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只有如此,你才能够赢!”
“能成大事者,必须是心狠手辣之辈!”
“既然人在江湖,心怀仇恨,你就得明白战役永不休止,凡事不进则退。”
睨视着顾长生,夏侯日月凛然道:
“不要因为稍有微成,就心里撤防,轻率大意。对待敌人,不可以有仁慈,不可以沾沾自喜,不可以只做到某种程度就收手停止,更不能只防御而不进攻。”
“敌人狠,你要比他更狠。敌人坏,你要比他更坏,这才是彻彻底底退敌破敌的良方。就算一时之间敌强我弱,你也得韬光养晦,留意反扑机会。时机一至,杀他个片甲不留,并斩草除根,置其于万劫不复永不超生之地,才能换取自己的长久安稳。”
“更要知晓如何运用自己手上的所有,去争取最利于自己发展的条件、机会。”
顿了顿,他沉沉问道,
“那么,如今的我,为了自己的生存,不择手段,又有什么不对?”
夏侯日月那双亮得可怕的眼睛,让顾长生心惊不已。
从未见过他有这样的眼神……
他的眼里,燃着炽烈激狂的地狱业火!
凝视着顾长生,夏侯日月一字一字的说道:
“我命由我不由人!我命由我不由天!人命由我不由人!人命由我不由天!这些,都是你告诉我教导我的!就算我是兽,也是由你一手造就!”
顾长生怔怔的看着夏侯日月,是什么时候,天真的少年变成了机心重的可怕男人?是从他回明教后?亦或是其实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那画皮下的狰狞?
为了得到明教,他不惜弑亲。而为了嫁祸上官,他颁下绝杀令,令自己九死一生……
“……养虎为患……”顾长生木然,喃喃道,“我竟养虎为患……”
接触到顾长生目中的悴然,夏侯日月的身躯微微一颤,急急追问道,“你说什么?”
顾长生抬起眼,直视着他,轻轻问道,“这世上,可有你不愿伤害的人?”
夏侯日月毫不犹豫的即刻回答,“你。只有你。”
“只有我?”顾长生悲怆的笑了,“对我颁下绝杀令的人,会不愿伤害我?可笑之极!”
笔直迎视顾长生饱含怒火的双眸,夏侯日月的唇角缓缓绽开一抹浅笑,他镇静的反问道,“你怎知道绝杀令由我所颁?”
冷瞥夏侯日月一眼,顾长生道,“不要小觑任何人。”
知道无法瞒过顾长生,夏侯日月坦然承认,“不错,绝杀令,的确由我所颁。”
顾长生从牙缝中迸出了问话,“为什么?”
夏侯日月漫不经心的道,“我原想嫁祸上官清明。没想到,终叫你看穿。”
自己的生死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的道来,忽然之间,顾长生只觉胸口燃烧的火仿佛被突如其来的骤雨淋熄,愤怒突然变为冰冷的寒意,更混合着一种莫名的凄楚。疲惫至极的吁出一口气,顾长生道,“……这就是你所说的不愿伤害我?”
“我相信你。七年前你能闯过,如今的你,更能安然渡过。”夏侯日月的脸上,是真心诚意的信仰,绝无任何伪饰。对顾长生,他一直有着一种盲目的信服,相信他是最强的,相信他能克服一切,相信他的战无不胜……
凝望着顾长生,夏侯日月的眼睛,幽若水。他轻轻、痴痴、缓缓的说道,“我那么在意你,又怎会让你去送死?”
“……你在意我?”
“是,我在意你。这世上我唯一在意的人,就是你。”怎会不在意了?若不在意,又怎会苦心布局煞费思量用尽心机?相思早已成灾,情毒早已浸骨入髓哪里又会不在意了?!?
“……”
夏侯日月认真说道,“这个世上,没有律法,没有是非,没有善恶,只有强权与武力能够决定一切。而在斗争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残忍得不留余地我要活下去且活得好,必须杀尽敌人我要杀尽敌人,只有变强,只有心狠不心狠,不变强,我就得不到明教,得不到你!所以,我必须如此!”
“……得到明教……得到我……”
“是的,我要得到明教,得到你!只有得到明教,我才有资本!只有得到你,我才能安乐!长生,我在意你,我重视你,我要你!”
“……”听着夏侯日月的倾诉,顾长生全身力气像被抽空般,无法动弹。
而夏侯日月的目光中,净是激烈、痴迷、与温柔。被这样的眼光纠缠住,一时之间,顾长生发不出任何话来。
“长生,我喜欢你。很多年了,我的心里,只有你知道那时我为何会叫十三吗?”淡淡的,有如清莲一般的微笑,自夏侯日月脸上徐徐盛放,“十三岁那一年,我认识了你。所以,我叫十三。在你面前,我只是十三。”
“……”遍体的寒意因这朵微笑而散去,心头有一地方,竟微热起来……
“我要明教,我要你。为了得到明教得到你,我必须努力争取,不择一切手段如果,一个人连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不肯努力争取,那么就算失去,就算得不到,他也没有任何资格后悔、哭泣我不想后悔,也不愿求不得,所以,我不择一切手段也要得到!”
夏侯日月的眼中,燃着灼热狂乱的火。
那时候,以为这人遥不可及,以为已经错过,以为终是无缘,以为绝不会再有交集,所以,他把他,埋进心底最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可是不可测的命运将他再牵引到自己生命中,让他们能够朝夕相。相的日子虽不算太长,却已让他耽溺至无法自拨的地步而如今,他就在伸手可及的不远方,他,怎可能放开?!又怎会放开?!!
夏侯日月的眼睛越来越炽热,一把握住顾长生的手,他轻声说道,“对你,我绝不放手。不管会付出任何代价。”他的声音轻若游丝,仿佛听不到了,却仍然清晰。他脸上的表情更是复杂之至,混合了坚定、不安与怕受到拒绝,还有一种,令人心酸的凄然。
两人视线瞬间交会,凝望着对方,谁也没有避开。
细细端详着夏侯日月,顾长生发现,夏侯日月幽的双眸中,有一方小小的倒影他的影,浓缩在他的凝视中。这凝视是那么的认真、那么的专注,仿佛,他的眼睛,只看得到他他的世界里,只有他!
心底,有一种自己也不明了的柔软油然而生,轻轻缓缓的,渐渐蔓延开来……
突然间,顾长生只觉鼻子一酸。
他知道,只要自己抽出手,眼前人一定会伤心欲绝,而自己,并不想看到他露过难过的神情……
月色凄迷,似在蛊惑人心。
着了魔似的,他竟反握住他的手……
夜了。
夏侯日月离开了。
顾长生没有相送,任他自行离去。
坐在椅中,顾长生突然笑了:好个日月,机心如此重,这人的前途,必不可限量!
一直只以为他是个孩子,一个坚强得让人怜惜的孩子,一个会对着自己笑对着自己哭对着自己撒娇使泼的孩子……
却不知,那是真正的他?还是,一副画皮?
若是画皮,那画皮之下,到底是颗光华琉璃心?还是一颗丑陋狰狞的厉鬼心?
他说他喜欢自己,要得到自己说出这话的他,到底是真的?亦或是在作戏?
对自己的一切所为,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有节律的敲门声,打断了顾长生的沉思,抬起头,他对立于大敞的房门前的人笑道,“直接进来就好,敲什么门?”
高欢依言走了进来,坐在他对方,坦然问道,“你作出决定了?”
“什么?”
“你已经,决定站在夏侯日月这一边了?”
“什么意思?”
高欢淡淡道,“就是问你是不是决定帮助夏侯日月夺权,杀上官清明了。”
领会到高欢话语的内容,顾长生难掩诧异的脱口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高欢只是一笑,“夏侯日月既在此时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件事,又会是为了什么?”
顾长生讶然。
“你当我是傻子啊。”高欢一扬眉,浅笑道,“他在明教中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要地位,却另有一套班底,若非有野心,又怎会如此?上官清明要让他回宫,回宫后他会遇到些什么,你我心知肚明。以他的性格,又怎会甘作祭品?所以,我断定,为了他自己,他必会杀上官清明,夺得明教。起事不难,难的是如何让上官死。上官清明本身是用毒大家,连对蛊物也颇有研究,再加上他武功盖世,鲜有对手夏侯日月无法对他下毒用蛊,更无法派人暗杀他只有你只有你的功力与上官清明不相上下,只有你能作他对手,只有你,有把握能杀了他他不找上你,又会找上谁?”
“……那么,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杀死上官?”
高欢别过头,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当你兴致勃勃赶往如意岭赴约,却带着一身伤回来后,我就知道你和上官清明间,发生变故。当我发现这四个月来你总是易容外出,而浮生偷欢坊又多了不少来历不明武功极为高强的人时,我想,你极可能是惹上明教绝杀令了绝杀令,除了圣女,只有教主可以颁发。重组后的明教没有圣女,那么,只有可能是教主了上官清明连绝杀令都下了,你又怎会不反击?再加上夏侯日月是你救回来的人,你与他感情极为厚,你又怎会不答应他的要求?”
顾长生苦笑,“……真相,虽略有不同,但你已猜中大部分不错,我准备杀上官。”
咽下心中震撼,高欢轻问,“……何时动手?”
顾长生的笑容更苦,“当他亲自邀我一决生死时。”
“为什么?”高欢的眼底,尽是困惑。
“近半年前,我重创他的妻子战东宁。他说过,战东宁若死,他不会放过我。”
“战东宁会死?”
“她身中我的焚雷掌,心脉破损,余脉皆断,五脏六腑破裂了一大半……尽管有名医施治,倾世灵药调养,也是根本无济于事。她运气再好,也活不过半年。”
没有追问顾长生为何会重创战东宁,高欢只是有些怔忡的问道,“你们,真要一决生死?”
顾长生干涩的回答,“不错。”
高欢一顿,好一会儿,才叹息似的轻问,“无法挽回?”
“无法。”
凝望着神色寂落的顾长生,高欢若有所思。片刻后,她长叹一声,自袖中取出一物,递给顾长生,“这是刚才明教护教右使于何亲自送过来的信,你看看吧。”
没有避开高欢,顾长生直接撕开了信。
信上只有一行字:
三月初一,栖霞山顶,清明邀君前往,一决生死。
顾长生幽幽的笑了。
这些日子来,他其实也许一直在等待。等待上官的回心转意,也等待他们的最终结局。
却终于,等来了这一封信……
他长长叹息:
一直以来,他与上官之间的一切,在世人眼中,就像一个传奇故事,更有好事者将之谱写为故事流传于江湖,津津乐道。世人一直以为一切结束于七年前,却不知,这故事一直牵牵绊绊至今……
而如今,故事,终将真正落幕了……
信笺,缓缓升起袅袅青烟。
片刻间,顾长生手中的信,已化为灰烬。
看着片片灰烬飘舞在空中,高欢动容道,“好厉害的焚雷掌!”
顾长生没有说话,静默半晌后,他淡淡对高欢道,“战东宁已经死了。上官清明要我三月初一到明教,与他一决生死。”语气虽平淡,但眼角却有掩不住的萧瑟。
“……你会去?”
“是。”
“结果……会如何?”
“一方不死,不休。”
凝望着顾长生渗漏出哀伤的脸庞,高欢低问,“你对他,狠得下心?”
“不得不为。”
“……你,已不再爱他?”
“爱?”顾长生轻嘲的笑了,“如果只是爱,就好了。”没有任何语言没有任何文字可以形容他对上官的心情,欢喜愤怒哀伤贪恋痴狂独占憎恨统统皆因他而生,少少一个爱字,又如何能够形容完全?!
“你有把握杀死他?”
“没有把握。七年来,我在进步,他亦然。我与他功力只在伯仲间,全力拼斗时,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高欢几乎是有些悲伤的轻问,“一段爱情,真要走至不死不休的地步?”
顾长生定定的看着高欢,眼眸中是一片哀,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喑哑得近乎是一种泣音,“……没有办法,事不由己,情不由心……”
接触到这样一双哀绝的眼睛,高欢知道,有的事情,真的已经无法挽回。她轻轻问他,“就算你真能杀了他,你又真能安乐?”
顾长生的眼神渺远而哀凄,“我只知道,不让他死,他就永远无法真正属于我,只属于我。”
“不让他死,他就永远无法真正属于你,只属于你……真的是不死不休啊……”高欢叹息着低语,“长生,你的爱,真可怕,也真沉重。”
顾长生轻笑起来,虽是在笑,但苍白的脸上却唯有唇角的轻牵带动,他的声音低嘎破碎,“是,这样子的我,的确丑陋,也的确可怕。这样子的感情,的确沉重,的确可怖但,没有办法啊,我控制不了,心中那头兽。”那头兽在咆哮,那头兽在叫嚣:让他死让他死让他死!只有他死了,你才能永远占有,你才能得到你所期盼的永远!
高欢轻喟一声,声音低不可闻,“其实你又何必活得如此沉重如此痛苦?只要你能看开、放下,你就可以活得自在。”
“看不开,也放不下。”曾经以为自己可以看开、放下。但,终究还是看不开、放不下!
“人间情爱,终是幻相。你,又何苦执着?不如放下一切,求自在。天不能拘,情不能束,何其逍遥?”
“情毒缠身,无法根除。”
“众生之苦,皆因有情。情海无涯,苦海亦无边回头,是岸。”
“早已,无法回头。”
高欢悠悠长叹,“痴儿,何苦执着?何必执着?放下一切、看开一切,脱身情海吧。”
“既已为人,终究不免于爱憎情仇中流转浮沉。”
“只要你永不动爱憎心,就再不受痴情苦。”
夜色荒芜。
顾长生心里一阵苦涩:高欢所言,他全明白。只要放下一切,他就可以自由自在。可是偏偏放、不、开……即使为此付出一切,也不后悔。
触及他眼中的坚定,高欢不再言语,感情一事,如冬日饮水,冷暖自知。她不是局中人,无从体会个中滋味,只是看到相交多年的顾长生因情生痴,因痴而绝,仍然不免为之扼腕。
只是却也明白,无论自己说什么,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终于,摇摇头,她缓缓走开。
只是风中,却遗下了她的叹息……
顾长生笑起来。
他知道高欢为自己的执迷惋惜,也为自己的执迷不值。
但有什么办法?
他是浮沉情海的痴人,看不开,也放不下。
他的决定,已下。
不管他最终的结局是什么,他,不悔。
写在后面的解释:
对于故事中,小顾同学在受伤后自行运功疗伤的情节,列位看官请不要以为某欢在这里胡乱杜撰:)
运功疗伤,是某欢根据中医经脉穴位的理论而来的。
依据中医理论,再加上部分夸大,所以,在故事里,小顾同学完全可以根据自身功力运功疗伤的说~~~
PS:
故事里面涉及的井穴,原穴……等等,具体可以解释如下:
井穴,五输穴之一。
五输穴,是十二经脉颁在肘、膝关节以下的井、荥、输、经、合穴,简称五输穴。
古人把经气在人体四肢运行的过程比作自然界的水流由小至大,由浅入。《灵枢》所言:“所出为井,所溜为荥,所注为输,所行为经,所入为合。”
五输穴,是十二经脉之气出入之所,具有治疗十二经脉,五脏六腑痛楚的作用。
原穴,又称十二原,是脏腑原气输注、经过和留止的部位。
每一脏腑都有一个原穴,帮称十二原。
十二原与三焦有密切关系。
络穴,是络脉由经脉别出部位的腧穴。
十二经各有一个络穴,再加上任督二脉及脾之大络大包穴,合称为十五络穴。
络穴可治疗表里二经的有关病症。
郄穴,是各经经气聚的部位。
十二经和奇经八脉里的阴跷、阳跷、阴维、阳维各有一郄,故称十六郄。
郄穴常用于治疗本经循行部位及其所属脏腑的急性病症。
阴经郄穴多治血证,阳经郄穴多治急性痛症。
俞穴,是脏腑之气输注于背腰部的腧穴,又称背俞穴。
募穴,是脏腑之气汇聚于胸腹部的腧穴,又称腹募穴。
俞为阳,是阴病行阳的重要所。
募为阴,是阳病行阴的重要所。
脏腑之气可通过气街与各自俞募穴保持密切关系。
八会穴,指脏、腑、气、血、筋、脉、骨、髓之气所聚会的八个腧穴。
八个穴位虽属于不同经脉,但均对各自相应的脏腑、组织等病证具有特殊治疗作用。
八脉交会穴,是奇经八脉与十二经之气相交会的八个腧穴,又称交经八穴。
其主治奇经病证。
交会穴,是两经或数经相交或会合的腧穴。
其具有治疗本经和交会经病证的作用。临床上常用于治疗多经病证。
第十八章
二月二十九。
顾长生到达明教总坛附近。
没有立即上山,他在此歇息一日,调养生息,避成疲兵。
三月初一。
寅时一刻。
顾长生自后山行至栖霞山顶。
举目所及,空无一人。自此望去,高耸峭立的峰岳在左右两侧如大鹏展翅,延伸开去。
顾长生知道,在这些峰岳中,既有奇异草无数,却也有岩壁千重。当年为了采摘悬崖上一朵引上官意动的,他便心甘情愿的跳了下去……
那时候,为了他,抛头颅、洒热血,再所不惜。完完全全以对方安乐为己任,为博君一璨,可以不顾一切……
而如今,却要亲手,绝、他、性、命……
心中一酸,他收回了远眺的目光。环顾四周,视线却又被一棵古树给抓住。
树名相思,原只应生在南方,却不知何故,在这江南水乡生根、抽枝,长成了一株郁郁苍苍的老树。
曾经,那人在树下认真许诺,“若有一日我负了你,上官清明愿死在顾长生手中。无怨,无恨,无悔。”
曾经,他们最爱并坐于此树下,相依着同赏星光。
那些时候,呼吸缠绵,目光缱绻,以为真能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而如今……
……景物依旧,人事全非……
不可!
顾长生悚然而惊:即将生死搏斗,他怎能缅怀过往,为情绪主宰?!?
他清楚:上官一动手,不管对手如何,皆是倾全力而战,不留任何余地。是以他从无败仗。今日自己欲取他性命,必须要有一颗无坚不摧的心,绝不能为过往所累。
――他必须澄心静虑,心无旁鹜。
如此,方可获胜。
如此,方能杀了上官。
于是顾长生盘膝坐下,闭目,静坐。
此刻,心外无物。
空气的波动让顾长生惊觉,睁开眼时,已有一人飘然而至。
是上官清明。
“你来了。”
“我来了。”
四目交接。
相遇的眼眸纠缠在一起,无法分开。
仿若隔世后的再会,一切,都静了下来。他们,只看得到对方……
良久过后。
顾长生有些怔忡的问道,“我们,为什么会走到一决生死的这一天?”
上官轻轻叹息,“如果,你不重伤东宁,让她不治而亡,我们,也不会……”
顾长生不语。许久后方道,“如果你不离开我,我们也不会……”
话,都没有说完。然后,都默然。
太过熟悉了解彼此的性格了――他,忍不住;而他,也无法生命中只有爱情……
人说,性格决定命运。
原来,这话,一点不假。
一个人的命运,由那人的性格所定。所谓遭旁人怂恿唆使、为外力逼迫,不过是借故推卸责任。
真的,不是夏侯日月本领高强,终于离间成功;不是天下一统,责任重大。走到如今这一步,皆是他二人在清醒意志下的自主选择,没有旁人干涉,没有丝毫后悔。
他若不是那么野心勃勃,他不会舍弃他,另娶战东宁。
他若不是爱得那么痴迷,他不会重创战东宁。
他若不是那么不屑掩饰,他不会承认爱上战东宁,日后必杀夏侯日月。
他若不是那么极端,宁可玉碎,不为瓦全,他不会自他身边离开。
他若不是那么贪心,妄想永远拥有一切,他不会失去一切……
他若不是那么自私贪婪,他不会以死挽留……
也许,在邂逅的那一刹那,就已经注定如今的对峙。
也许,一早,他们的结局就已由上天写好……
“……真的要动手?”
“……是啊……”
“……无法改变?”
“无法……”
顾长生长长叹息,“自幼,你就决定要一统明教,一统天下。那么,你知不知道: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你必会为此付出代价,做出牺牲――你的姻事根本无法自主,你必然得为了明教做出合理判断,选择合适伴侣?”
“……一早,我就知道。”
“既知如此,当日何苦与我厮混?更在拂袖而去后毅然回头,于我成亲之际大闹礼堂?”
“我也有挣扎啊。”上官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明知不该爱不能爱,却偏偏爱上,汹涌如潮,哪里能忍受你跟别的女子成亲生子?于是不顾一切抢了亲。而娶东宁却是在三年后,当时哪里能够预知?”
“你既要一统明教,一统天下,势必为此付出代价。你的婚姻,完全无法随心。既知终有一日会舍我,何苦招惹?”
“的确,我早就知道我的婚事终生无法随心,”上官坦认道,“我也早就明白终有一日会舍了你。但,那时候,幸福就在眼前――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拥有――不管能拥有多久,哪怕只是一时片刻,但终是拥有啊!――所以,不顾一切向你示了爱,斩断了你所有退路,强留了你在身边……――那时候,我真以为:我们能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生一世,不离不弃……”顾长生飘忽的一笑,“可是,你欺骗我、背叛我、舍离我……”
“……”
怅然看着相思树,顾长生轻轻问,“你还记得吗?当日,在这棵树下,你曾说过:‘若有一日我负了你,上官清明愿死在顾长生手中。无怨,无恨,无悔。’”
“记得。”上官清明微微一笑,“当日你也曾答我,‘得你这句话,纵死也甘愿。只是清明啊,若真有那一日,你,别怪我心狠。’”他抬首看向远方,犹记当初的自己含笑说:不怨。不恨。不悔。
“对我种蛊,娶妻生子,逐我出明教,是你负我伤我。因我重创战东宁,你与我决裂。如今又因战东宁之死,与你自己的野心,要杀我――仍是你负我啊!”顾长生怆然道,“――清明,你负我,实在太多。”
“不错。我负你,实在太多。我欠你,也实在太多。”
“既相欠,可愿偿还?”
“如何偿还?”
顾长生的眼睛突然燃起炽烈的火,“我只要你此时、此刻,能够放下一切,跟我远走高飞!”只要此刻他回头,他愿意尽弃前尘,忘掉一切不堪。
上官清明长长叹息,“明教长期以来欲一统天下的梦想,眼看就要在我手中实现了,我怎会放弃?怎能放弃?怎甘心放弃?!――不,我不走。绝不。”
“……绝不走?”
上官清明默然。然后,他轻轻告诉顾长生,“对不起。”
顾长生淡淡笑了:他终是,放不下他的野心他的欲望啊……
“下毒种蛊,是你负我。娶战东宁,是你负我。爱上了战东宁,是你负我。为战东宁为天下弃我,仍是你负我。如今为战东宁报仇准备杀我,还是你负我――人说:事不过三。而你负我的数,早已过三。”
“是,一直以来,是我负你,”上官清明有些伤感的轻道,“而我,只想到:不、负、我、心!”
顾长生定定的看着他,慢慢笑了,凄楚涩然又坚定,“那,就应约吧。”
“……”
顾长生平静的说道,“你我,就各凭本事吧。这一,都不要手下容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两人静静的对峙着,沉默着。彼此的心中,都充满了悲哀,都不明白:他们,相爱的他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良久良久过后。
上官清明涩然轻问,“我们,终究要动手?”
“不错。”
“……”
“不正是你发出信,约我一决生死?不正是你,欲置我于死地?”
上官清明默然。是的,正是他发出信,约他一决生死。正是他决定,要亲手杀了他。
杀顾长生,是为向战氏一族交代,是为给身为自己妻子的女子的交代,也是对爱她的自己的交代,更是为了除去日后的阻碍――他不同意他,杀夏侯日月――他若与他为敌,全力支持夏侯日月、保护夏侯日月,会给他带来太多麻烦……
而他要除去夏侯日月,是为皇权霸业,也是为防患于未然――一早,夏侯日月的命运就已注定:他只能是颗被牺牲的棋子。但以夏侯日月的性子,又怎会甘居人下,安然灭亡?为了权力的顺利更替,夏侯日月必须死。更何况,他已经发现:在顾长生心中,夏侯日月与众不同。他关心他、照顾他、保护他――他爱顾长生,他不要他心中有其他人。――顾长生所重视、所珍惜的人,只能是他上官清明!
是的,他爱顾长生,所有人中,最爱的就是顾长生。但可惜的是,他的生命中,无法只有爱情……
所以,当顾长生成为阻碍,成为弱点时,就必须除掉。
是的,顾长生是弱点。
自幼,父亲就一再告诫他:欲成大业,必须绝情弃爱,不能让任何人影响、改变自己。更不能让任何人能够乱了自己那颗清明心。
而顾长生,能够轻易乱己理智……
上官清明突然冷冷的笑了:父亲说得对:欲成大业,必须绝情弃爱,不能让任何人影响、改变自己!――顾长生,给他的影响太过重,让他变得不再像自己――他再也不要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他要一统天下,绝不能再受他影响,为他牵绊!――杀了他!杀了他就能恢复原有的清明心!
对,他早该这么做!
他不能牵挂任何人,游走在权势名利间,要想如鱼得水,就必须绝情绝心,不得有任何羁绊!
而顾长生,就是那个羁绊!
――只要他不在这世上了,他就安全了!
所以,他必须死!
更何况,当他们因顾长生重创战东宁而决裂时,他就知道:他已失去他。从此以后,各走各路,再无交集……
只要一想到那曾只专属于自己的手臂会拥紧他人,那曾只专属于自己的胸膛会让他人依靠,他就无法忍受――太爱了,就绝不容许被遗忘,就绝不容许被舍弃!
如果,只有用死才能留他一生一世……
如果,只有用死才能让他只属于自己……
那,他只有死!
上官清明神色阴沉的看牢顾长生,顾长生完全可以感受到他身上逐渐泛出的杀气……
迎上顾长生沉的目光,上官清明终于承认道,“的确是我一心置你于死地。我为东宁、为自己,要杀了你。那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势必除我而后快?”
定定的看着他,顾长生认真说道,“你要离开我,你的生命中,从此再没有我的位置――我,怎会甘愿?!――宁可把你杀了,我也绝不放开――有生之日,我再不要看到你的眼你的心被其他任何人事物所霸占。――所以,我要亲手杀了你。”
“……”原来,都如此。都任性自私的想着用死挽留……
“……动手吧。”
两人对视一笑,笑容中,满是惨淡、苦涩以及绝决。
是的,只有一决生死了。
那太过刻的情感早已融血浸髓,令他们无法割舍。想厮守到地老天荒,想相伴到天长地久,已太过虚幻……
如今,只有死亡,才能真正挽留……
缓缓的,上官清明抽出了剑。
剑名断念。昔年明教圣女上官般若为断情丝、斩执念,采海钢母,穷十天十夜,亲手铸就此剑。此剑刚柔并济,削铁如泥,无坚不摧,是柄罕世利器。
顾长生也慢慢拔出了剑。凝视着手中剑,他突然想到:剑名痴绝……既痴又绝……如今,可不正是用自己的痴迷绝彼此的性命……
上官清明轻轻跃身,飘飞而起。手中剑斜斜剌向顾长生。他的动作有若行云流水,美妙之至,偏又迅疾无比,捷如鬼魅。
顾长生稳如山岳,运剑格挡。
双剑相触前,剑气已击在一起,发出轰天激响。
双剑交击。
火四溅。
剑分。
两人都不约而同后退一步,始能站定。
上官清明凝视着顾长生,神色复杂无比,却忽地右手轻挥,手中剑蓦然间划出万千剑影,将顾长生完全笼罩在其中,而剑锋却化作一点寒星,朝顾长生当胸奔驰。
眼看顾长生就要伤在剑下了,突然间,顾长生手中的剑以巧妙到无法形容的角度挥出,挟着横扫千军之慨,迎上断念。
杀气漫天。
上官清明纵身斜冲而起,照头一剑朝顾长生劈下。剑风压顶而至,凌厉无比。剑影将顾长生牢牢罩住,让他逃无可逃,避无可避。而顾长生手中痴绝却化作一片白光,硬架住这能断石裂金的一剑。
双剑相触。
却没有发出震耳巨响,反而发出一种沉郁幽闷之声。
真力交击。
顾长生给这一剑震得往后跌退,张口喷出一蓬血来,他反手一剑,向如影随形追击而至的上官清明击去。
痴绝幻化出的剑影有如惊涛骇浪,剑气更有如黄河决堤般奔流倾泻。
面对顾长生如此骇人的攻势,上官清明的面容静若止水,疾退丈许后,他又提剑回攻。动作浑然天成,毫无破绽。
顾长生的动作大开大阖,真力有如江水般滔滔不绝。而上官清明却总能自其中找到空隙,一举破之。
剑光四射,剑气横空。
剑刃交击越来越急,劲气交击之声,不绝于耳。两人越战越酣,越战越烈,不止手中剑,连余下的一只手及双腿,亦加入了战场。
上官清明右手中的断念化作一片白光,而他那苍白得诡异莫名的左手,划出重重掌影,急攻顾长生。
顾长生从容不迫,手中痴绝迎上断念。左手却划出一个圆弧,那圆弧恰到好的将上官清明的攻势一一封死。下一刻,痴绝或横斩或疾剌,不停改变角度,攻击上官清明。
上官清明夷然无惧。纵身一跃,避开顾长生的攻击。同时飞起一足,灌注真力朝顾长生的头颅狠踢而去。
顾长生举剑向上,直砍上官清明的足跟。
上官清明的左足并不回收,反而将右足踏前,双腿弯跃,双足一并踩在了痴绝上。双足一落剑,他便催动真力,欲以己身功力将剑震碎,且在震碎痴绝之前,将功力黏附在剑上,经剑底流走入顾长生的经脉,震断他全身经脉。同时,他手中的断念剑尖朝下,直剌顾长生头顶。
顾长生全不理会朝头贯下的剑,双手握剑,用全身力量抗衡上官清明。
感受到顾长生的真力,上官清明足部更加用力,而手中剑势不改,依然前行。
眼看顾长生就要头顶插剑而亡,却在剑尖即将触及头顶那一瞬,他双臂用力一挥,硬生生将痴绝及痴绝上的上官清明抛起,身体朝斜前一迈,以巧妙得难以形容的角度避开了那一剑。
痴绝往下落却,剑身上站着的上官清明也随之落下。
就在痴绝要触地之时,顾长生俯身一冲,双手疾如闪电将痴绝自上官清明足下抽离。
趁顾长生弯腰那一刻,上官清明手中的断念挥击而下,意欲将顾长生横剑斩为两段。而顾长生奇招迭起,他保留抽剑的动作,身体却朝后仰去,双足蹬出,分别踢向上官清明的左右手。
顾长生双足生出的强大气劲,将上官清明双手的来势与去路封了个密不透风。
上官清明沉气触地,左足斜斜踢向顾长生胯下要害,身法中含着无数变化,将飘飞的顾长生的下体完全笼罩。顾长生凌空翻身,头面朝地,手中痴绝却已触地,剑尖施力,刹那间,他的整个身体已自后往前一翻,避开了上官清明那一脚。
趁顾长生未及转身,上官清明手中断念迫击而至。而顾长生却似脑后长了双眼睛般,反手劈出一剑,剑气破空,袭向上官清明。
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但身为对手的上官清明却知,这一剑,已至大巧若拙的境界。
上官清明双目神光电闪,脚下踏着奇异的步法,不断改变角度方向,以避开顾长生接踵而来的剑气。顾长生趁此时机急急转身,左手幻出无数掌影,向上官清明狂攻而去。
上官清明收摄心神,不避反战,咬牙使出“天变九式”。
这“天变九式”乃上官清明近年来自创。他将复杂无比的剑法、刀法、身法、掌法、指法、爪法、拳法诸式化为简,溶合在九式之内,随心使出,随势而战,变化无穷,令人难以琢磨,无法测度,防不胜防。但因此套招式未趋完美,耗损真元极剧,每使出一,就会对自身造成极大伤害,故不至生死关头,上官清明绝不轻易使用。
顾长生只觉眼前一,上官清明已飞临上方,向他展开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强大攻势。
剑气嘶嘶,织成一张绵绵剑网,将顾长生全身罩住。
顾长生旋身急转,衣袂飘扬,左手化掌,护住周身,手中痴绝银芒暴起,不管上官清明的攻击,只横剑直前,似拙实巧,沉雄中却见轻逸,吞吐间竟封闭了上官清明宛如波浪起伏般的连绵攻击,更化守为进,真力有如长江大河,倾泻而至。
空气立刻灼热了起来。
交击的真气生出的劲风让两人的衣衫猎猎作响。
上官清明微惊,心知顾长生终于成功的融阴入阳,令烈日剑法不再一昧狂暴。七夕那相会时,他们也曾数番比试,那时顾长生虽也已融阴入阳,但无法从心所欲,自由运行。没想到半年多未见,他的真力居然阴阳并济,已臻化境……
上官清明哪里知道,在绝杀令的追击下,在与无数顶级高手的生死交战中,顾长生终于超越自身,达到了他武学上的另一颠峰。
上官清明长啸一声,手中断念急挥三,布下重重围困。
第一剑劈至顾长生身后,用真力封死了他的退路。第二剑第三剑分击顾长生左右二方,令他无法往两侧闪躲。随后,他划出了第四剑,直剌顾长生心口。剑气掀起劲风,气势逼人之至。同时他的左手探出,直直往前按去。
顾长生双足在地面上重点,腾身而起,以毫厘之差避开了朝自己心口的那一击,但饶是他身法迅速,断念也已附上他身体,将他身体划出一道长长伤口,而小腹更为掌风击住,结结实实的中了一掌。
好个顾长生,遇变不惊,双足运劲踢出,向上官清明胸膛攻去。上官清明不得不后退数步。顾长生双足落地,这才踉跄着后退数步,却压不下体内翻腾的气血,张口吐出一口血来。
上官清明不敢待顾长生气血恢复畅顺,趁此时机,断念化作漫天剑影,铺天盖地朝他袭去。
顾长生横剑望前疾劈,痴绝化作重重剑影,惨烈的剑气,破开了上官清明密不透风的剑网,似浪潮般滔滔直迫上官清明正前方。
双剑交击。
强大到无法想像的劲力让二人皆受反震之苦。
上官清明连退数步方稳住身形,一张口便吐出一蓬血雨。
而顾长生整个人更似如受雷殛,给震得往后抛跌,喷出的血在空中洒出一片红芒……
上官清明自知经脉已然受损,但若不趁此时机追击,他日再战,又是如此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所以就算日后会调养数年,他也要趁机杀了受伤更重的顾长生!
极力提起一口真气,他挥剑再战。
顾长生的身体被抛至那棵相思树上,就在后背触及树干那一刻,他以后背后支点,自树身上借力,调整自己,旋即身体前伸,双足一点树身,箭矢般往前直冲而去。手中痴绝在空中划出一道白虹,破风前进,朝上官清明直直剌去。
剑势如风
剑光如虹。
这一剑,仿佛不是由人剌出来的,而是自天际流泻而出……
上官清明明明可以清楚看到顾长生的每一个动作,明明知道该如何格挡,但,力不从心,身体的移动慢了少许……
时间,像停止了流动似的。
他们,都能清晰的感受到:
剑,是如何划开肉体,剌入胸膛……
上官清明缓缓跪了下去……
顾长生呆呆的看着一切,无法动弹。
想像过很多将痴绝剌入上官胸中的情形,但却从没想到,会是这种冰冷的空白,会是这种无法流动的凝滞,一如,在噩梦中挣扎,意识清楚,却永远无法醒来……
此刻,时间的流逝已分不出是急是缓,一切都清晰得似只在眨眼间,偏又模糊得让人不复记忆……
血丝,缕缕自上官清明唇角渗出。
殷红的血映着他苍白的脸,显得诡异莫名。
怔怔看着上官清明,顾长生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中被抽离……
心口,空荡荡的……
手,没有意识的轻动,抽出了痴绝……
血,汹涌而出……
那触目惊心的红让顾长生战粟,突然之间,他似自梦中惊醒了一般急扑上前,运指如飞,连点上官清明周身数大穴,给他止血。
勉力牵动唇角,上官清明惨然笑道,“没有用的。我撑不了多久了。”
“……”顾长生不语。的确已无用。他贯注全力的一剑,由上官清明前胸直通后背,令他肺部破裂、心脉受损,就算华佗再世,只怕也已回天无力……
“……当日在这树下,我曾说过:若有一日我负了你,上官清明愿死在顾长生手中……你看,我真死在了你手中,应了约……这树,不许我违约呢……”
那年在这相思树下,上官清明曾说:若有一日我负了你,上官清明愿死在顾长生手中……
而顾长生也曾回答:若真有那一日,你,别怪我心狠……
说话的那一日,谁又曾真正想到,约定,会有实现的那一天……
顾长生明明已居劣势,明明即将被诛杀,没想到,身体会被震到那棵树上,自树身上借力,剌出了那最后一剑……
抓住顾长生的手,上官清明虚弱的喘息道,“带我回长生殿,让我看它最后一眼。好不好?”
那地方早已易名,再临彼,只会让他再燃痴火,但面对上官恳切的双眼,什么拒绝的话也无法出口,当下,顾长生轻轻点头,“好。”
一把抱起上官清明,顾长生急奔下山……
却在东宁宫前,止住了脚步。
昔日的长生殿,早已易名为东宁宫。宫中,住着上官的家人,更有无数侍卫,重重保护着。
而此刻,此地已成修罗场,散尸各……
上官清明上栖霞顶仅有两个时辰,但只这短短两个时辰,就已天翻地覆……
只惊疑片刻,上官清明便了然,“是日月吧?”
“……不错。”
“……你与他联手?”
“……不错……”
“……为什么……”
“……各取所需,各得其所……”
“……好个日月啊……”一直知道他在暗中扶植势力,却总认为不足为惧,没想到此子竟会与顾长生联手。趁自己与顾长生在山顶绝战,成功的令顾长生牵绊住自己,而他,趁机起事……――小小年纪已有如此心机,他日前程岂可限量?!
上官清明笑着叹息,“这孩子,身上真的流着我上官氏的血啊……”
坚毅、沉稳、冷酷、善于伪装,攻于心计,更有挥刀斩除所有阻碍的残忍、果决――天下,会是他的!
……没想到,天下会是他夏侯日月的……
心念电转,上官清明突然想到:他虽姓夏侯,却也是上官家的人。异日他得了天下,也代表着上官氏终于一统神洲!现在他是宫中记录上的死人,若要回宫变天,他势必借助明教势力……――他日的天下,是他夏侯日月的,却也是上官一族的,更是明教所有的!
――虽然曲折,但终是上官家胜了,终是明教胜了!――那,他上官清明还有什么遗憾?!?
一想到这里,上官清明不由长笑出声,却牵动了伤口,一边笑,一边咳出血来。
见上官如此痛苦,顾长生心中无比难受。手掌抵住他的后心,将真气绵绵不绝的输注给他。
上官清明稍一好转,便挣扎着将身体硬移开顾长生的掌心。凝视着顾长生,他轻轻道,“你也受了伤,不要耗费真力,令自己伤势加重。”
“……我对不起你……”
“你哪里对不起我?”上官清明轻笑道,“是我对不起你才真。”目光一转,他手指着那刻有“东宁宫”三字的匾额道,“你看,就连长生殿也早早的易名了,――我哪里对你得起?”
“……”
“当日我们曾说过:他日若有一人变心,这长生殿就没有必要存在了……而这些年来,我为东宁所动……”他的心,已经变了,让昔年誓言成空。更连居住此间的第二人也已不在人世……再留着此殿,徒增伤感,徒留遗恨罢了。所以……
看着顾长生,他缓缓说道,“……毁了它吧……”
顾长生沉默了。片刻后,他慢慢点头应道,“……好……”上官将亡,这愿他们的情爱长生不灭的地方,确实不必存在了……
顾长生自怀中取出火折子,点燃,贯注真力,将它抛向东宁宫……
然后,抱紧了上官清明,步步走入殿内……
火种,引燃了重重垂幔……
山风拂来,助长了火势……
回到两人昔年的居室中,上官清明突然轻笑出声,“记得吗,那一年,也是三月初一,我们立下约定:‘若有一日我负了你,上官清明愿死在顾长生手中。’……没想到,结局,果真如此……”
“记得……”顾长生轻轻道,“当年,你还曾经说过:你我间的爱恋就像烧山的火,突如其来,灼伤了自己,也焚尽了其他……看,结束一切的,可不正是一把火?”
“……只是当初谁也没有想到,我们,会互相伤害到如此地步……”上官清明幽然叹息,“那时候,我们还在这里虔诚起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比翼鸟、连理枝啊……”但如今,他就要去了……
挥挥手,上官清明疲惫的闭上眼,“出去吧……用不了多久,火就会烧到这里了……你,去吧……”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凝视着上官清明,顾长生痴痴道,“我们说过要做比翼鸟、连理枝的,所以,我陪你,不管你在哪里。”
“……一直都陪我?”
“是,一直陪你。”
“……”他一直相信着,就算他失去一切,为全世界所背离,但身边,一定会有他。他没有看错。慢慢的,上官清明笑开了。那个表情,让顾长生永志难忘。讶异、惊喜、欣慰、感慨、释然、怜惜……诸般情绪交织在一起,复杂得无法描述。
于是都没有再说话,只静静依偎着……
上官清明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极力睁开沉重的眼帘,凝望着眼前人,他痴痴微笑,“就算我们不得善终,我仍是要告诉你:不悔。所有一切,我至死不悔。”
不悔!
所有一切,他至死不悔!
爱上顾长生,不悔。令顾长生沉迷、让顾长生舍弃一切,不悔。欺骗伤害背叛顾长生,不悔。为大业娶战东宁,不悔。为天下放弃顾长生,不悔。为战东宁报仇,为自己一统天下的野心,与顾长生决战,不悔。死于顾长生剑下,依然不悔!
“……就连为我所杀,你也不悔?”
上官清明微笑起来,“不悔。不悔呢。”早在他不愿催蛊那一刻,就已做好他日死在顾长生手下的准备。如今身死,也算是得偿所愿,何悔之有?!
“……所有一切,我亦不悔。”
爱上上官,不悔。为情爱抛弃一切,不悔。被上官欺骗伤害背叛,不悔。杀战东宁,不悔。与上官决裂,不悔。就连亲手将痴绝送入上官胸口,仍然不悔!
只是,所有事情都不曾后悔的他们,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怔怔的看着对方,他们无声的如此询问着……
突然的,上官清明缓缓吟道,“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然后,他轻轻笑了,“你看,这经文所言,可不正是我们?”一直以来,顾长生与他皆为情所困,被爱束缚,互相伤害着、伤痛着,纠缠在情天恨海中不得自拔……
看着他,顾长生悠悠道,“束缚也好,纠缠也罢,我只知道:现在,你终于属于我了,只属于我……”
笑意逸去,上官清明的眼中蒙上凄酸,吸了一口气,他慢慢说道,“我就快解脱了,而你,仍得挣扎于世……”
话还没说完,已被顾长生一口截断,“你在哪里,我就陪你在哪里。忘了?”
“……不……”上官清明悲伤的说道,“我不要,你再为我所缚……”
佛家认为:人生最大的痛苦是痴迷。――他们,正是因为彼此的痴迷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他不要他,再继续痴迷。
――他不要他,再继续如此痛苦……
所以,他终于,愿意放手……
艰难的伸手抚上顾长生的脸,上官清明笑开了,梦呓一般的轻轻道,“……我不要你陪……我……放你自由……”这么多年了,他一直为自己所误。自私了这么久,此刻,该放手了。
“清明!”
“不要陪我一起埋葬。”当顾长生愿意陪他一起死时,心中,已全无遗憾――当他失去了一切,他仍愿陪伴,有侣如此,夫复何求?!
真的,已无他求了。
他,只要知道自己仍是顾长生心上最重要的人就好。只要确知不管自己变得如何,他仍愿在自己身边,就已经满足――再无他求!
一个人爱自己至此,他若再绑着他,让他跟自己一起埋葬,真的太过卑鄙太过不堪,――所以,他放手!
情的凝视着顾长生,上官清明一字一字慢慢道,“不要再被我束缚。请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天不能拘,情不能束,随心所欲,任性自在。”
“清明!”
“不要为我伤心。现在,我很安乐……这么久了,直到现在,我才真正只属于你……对不起……”一直以来,不管他爱再情再浓,不管他有多想两人携手相伴,直至终老,但他永远也无法抛却一切外物的束缚……
现在,他终于可以了……
“我不要你陪。”上官清明安然的笑着,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怨怼,他温柔而又坚定的告诉顾长生,“十年纠缠,到此为止……从此以后,长生,你自由了……再不用,为我所困……”
手,缓缓垂落……
突然之间,世界不复存在了。天地间,只剩下他,与他怀中的上官。
紧紧拥着上官清明,心,前所未有的冰冷,却也前所未有的安稳,似乎一生一世也不曾这般安稳过。
终于得到了,完全得到了……
也终于失去了,彻底失去了……
……得到了……
……失去了……
……――失去了!
……失去了……
如果可以,他宁愿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醒了,他们依然相守,无痛无伤。
可是,这不是噩梦,这是事实――他亲手,绝他性命。
……得到了,终于完全得到……
……失去了,终于完全失去……
……什么都拥有,却也,什么也不留……
眼泪,不断滑落……
哽咽声,在空气中回荡……
过往记忆,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
初见时,白衣胜雪、冷漠如冰的他。明月溪中,温存似水的他。初示爱时,怀中微微颤抖的他。破坏自己婚礼时,坦然无畏的他。把命许给自己时,无怨无悔的他。修筑长生殿时,情似海的他。跳下悬崖为他采来一朵时,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的他……
三月初一,他们搬入长生殿。
七夕夜里,长生殿中,他们许下誓言。
仍是七夕这一日,他迎娶战东宁,却以除蛊手法废除自己武功,逐自己出明教。
还是在七夕夜里,他抛却俗务,只身相会……
梨树下,他踏月前来。
八月十五,他终于彻底割舍自己。
三月初一,他终于永远得到……他终于永远失去……
满心满眼满脑,皆是昔日情景。
一幕又一幕,影子般掠过,快速却又清晰无比。
心,撕裂一般的痛着……
明明爱得那么,明明想要永远在一起,为什么会弄至今天这个结局?
拭去眼泪,顾长生站起身来,将上官清明放至榻中,仔细为他盖好被褥,落下纱帐。然后,坐在椅中,呆滞的环视四周,屋里的摆投如昔,却又异常陌生。
他不该感到陌生的,这里他曾居住过三年之久。他不该感到熟悉的,他曾有七年未曾踏足此间――除了去年送妖月匕过来时……
为什么,去年他要心血来潮送妖月匕过来?
为什么,送了妖月匕后他不立即离开,反而逗留甚久,直至遇上战东宁?
为什么,他会忍不住动手重创战东宁?
为什么,上官不愿跟他走?
为什么,他不留在上官身边?
为什么,他们会决裂?
为什么,他会亲手终结至爱性命……
为什么,他与上官会相遇?
为什么,他与上官会相恋?
而又是为什么,他与上官,会走到这个结局?
……
他说:十年纠缠,到此为止……
是的,十年……
十年里,他们相遇,相恋,相,经历背叛,离别,伤害,直至最后的死别……
……十年纠缠,到此为止……
……他,不再要他陪……
拥抱的手臂,相握的双手,温存的时光,无尽的伤害……都已经随着他的死而失去。
那些耳鬓厮磨,那些痛彻心扉,那些欢愉缠绵,那些哀伤痛楚……――都已经,一去不复返!
……――永远得到,也,永远失去……
“……长生……”
“……长生。”
“……长生!”
“长生!”
声声呼唤自风中传来,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随着门的破裂,顾长生切切实实看到了来人――是夏侯日月!
夏侯日月看牢他,目光灼热如火,语气却是轻轻的,“跟我走。”
“不。”顾长生面无表情,空洞以对。
“跟我走!”
“……我就在这里。”
“真的不走?”
“不走。”
夏侯日月只沉默片刻,便道,“好,我陪你。”
顾长生浑身一颤,随即默然。片刻后,他轻道,“你快走吧……这里太危险。”
“不,”夏侯日月轻轻笑,“我说过,要陪你一辈子,为你梳一辈子的发。”
“……”
“你不走,我也不走。你在哪里,我就跟在哪里。”
“……哪怕我身在炼狱?”
“你要死,我陪你。就算你身炼狱,我也陪着你,不离,不弃。”
“……为什么……”
“我说过,我的命是你的。这个世上,除了你,我再无其他任何选择。”
夏侯日月低沉的声音在屋里慢慢荡开,温柔得让人心酸,沧桑得让人心痛,刹那间,顾长生的脑中一片空白。
“我一直,在找你。”夏侯日月轻轻说道,“我把一切理好后,就到找你。山顶上有激烈打斗的痕迹,地上还有血迹,而你和上官清明,却都不见。我慌了神,四找你,却遍寻不得……突然间,我发现这里起了火。于是试着到这里来找你……天可怜见,我终于找到了你!”
“……如果我并不在这里,你,当如何?”
“再找。直到找到!”
“……火这么大,你难道不怕?”夏侯日月的衣衫与发际,皆有明显被火掠过的痕迹……
夏侯日月痴痴道,“找不到你才会怕。其他的,怕什么?”
“……如果找到时,我已经死了……”
夏侯日月笑着回他,“那我就陪你一起死。”
“……你,何苦如此执着……”
“除了你,我别无选择。”他答他的,依然是当初那一句话。
“……”
哀哀望着他,夏侯日月低低道,“我好不容易才重新遇到你,你好不容易才走到我的生命中,要我放手、要我断念,绝无可能。”
“……”
“你在哪里,我就跟你在哪里。就算你一意求死,我也陪你。”
“……你去吧……”顾长生凝视着他,目中皆是伤感,“不必陪我埋葬。你还要报仇,你还要接手明教,忘了?”
夏侯日月轻轻叹了口气,微微笑道,“就算他日我得报大仇,得据大宝,但你不在身边和我分享,有意义吗?”
“……”
“所以,要不我陪你死。要不你跟我走――没有别的选择了。”
百般滋味齐齐涌上心头,终于,顾长生开口说道,“……一起走吧……”
楼梯轰然倒塌,绚烂的火焰激起了漫天飞散的火星。
烈火熊熊燃烧,要把一切吞噬。空气中充满焦臭,四皆是浓烟。
顾长生顿住奔走的脚步,仰头痴望,恍然忆起的,却是初见时那一双冰亮的眼。
漫天火光中,他似看到两个男人跪在殿中虔诚起誓,“在天愿意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他仿佛听到一个人在轻轻说,“若有一日我负了你,上官清明愿死在顾长生手中。无怨,无恨,无悔。”
而另一个人认真答,“得你这句话,纵死也甘愿。只是清明啊,若真有那一日,你,别怪我心狠……”
……若有一日我负了你,上官清明愿死在顾长生手中……
……若真有那一日,你,别怪我心狠……
他的确应了当初约定,亲手绝他性命……
“不悔。所有一切,我至死不悔。”
那人的声音穿过一切喧嚣,在他耳边细细低述。
……不悔。所有一切,我至死不悔……
……至死不悔啊……
十年风雨一下子全涌上心头,满心满眼所见,皆是旧日情景。
顾长生五内俱沸,不由长啸出声――他想哭,他想喊,他想――一切能够从头来过!
可是,没有时光能够倒流,没有命运能够重新开始,没有至爱能够重回身边!
生与死,已将他们的世界一分为二,他再也不能拥抱他、亲吻他,他再也不能感受他的体温、他的温柔……
尘归尘!
土归土!
焚梦黄泉路!
“长生!”
身旁的夏侯日月焦虑于他此刻的失神,一把抓过他的手,不由分说的将他拖离。顾长生任他带着自己在四溢的流火中飞驰……
身后传来的轰然巨响让顾长生明白殿中横梁已然塌陷。
横梁已塌,长生殿就已全毁……
长生殿,那是昔年那人为向自己向天下表明坚定爱意所筑……
此刻,那人已逝,长生殿已毁……
……结束了……
在自己亲手点燃的烈火中,什么,都,结束了……
……拥有了……
已经永远拥有……
……失去了……
已经永远失去……
――他,什么都已得到,却也,什么都已不剩……
无法再流出眼泪――眼泪,也许已在火中风干……
火劈劈啪啪爆开的声音让人心颤,让人忍不住想要回首一探究竟,但,顾长生告诉自己:
不可回头,不能回头,不要回头――已经,无法回头!
焚!
跳动的火焰,以一种毁天灭地的激烈,肆意燃烧着。
漫天大火,映红了整个天空。
楼,倾倒了……
长生殿所有的地方都在燃烧。
所有的爱欲纠缠,所有的承诺誓言,都已经付之一炬……
顾长生静静的站着,静静的看着眼前一切,双手握拳,十指陷入掌,渗出丝丝鲜血却不自知。
他,终究亲手杀了他……
他,终于用死挽留住他……
他,终是,失去了他……
……永远得到了,也,永远失去了……
这是他所要的结果吗?
这不是他所要的结果吗?
顾长生如是自问着,却无法找到答案……
过往影像在他眼前一一掠过:
明月里,意乱情迷。
梨树下,情相拥。
故居中,恩爱缠绵……
一切,全都化为时间的灰烬,与熊熊烈火相融为凄绝焰影……
“长生。”
熟悉的声音自身旁响起,他转头,看到夏侯日月立于身畔。
夏侯日月轻轻道,“我们该走了。”
“走?”顾长生迷茫了,“能走到哪里去?”走到哪里,能够摆脱命运这张无所不能的网?
“我们回宫。”
“回宫?回宫做什么?”
“报仇,雪恨,一统天下。”
“……那,是你的事。”
“也跟你有关。”
“……哦?”
“你救起了我,我的命是你的。你自然得负责到底。”
“你已经够强了。接手明教后,你并不需要我在一旁。”
“我要你和我一起回宫。”
“不必了。日月,你已足够强大。没有我,你依然能过得很好。”
夏侯日月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沉,“你知道吗,皇宫是个很可怕的地方。天下间最美丽的事物与最可怖的东西全隐藏在其中。在那里,人性会被消磨殆尽,化身为兽,吞噬一切,毁灭一切,破坏一切……――我不要,成为那样子!”
“……可是,你早已,化身为兽……”
“……的确,我早已化为野兽。像我这样的兽,独宫,只会越来越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你知道,野兽若无人控制,终会因狂性大发而为害世间、伤害己身――你愿意看到那样的情形?”
“……”
“长生,陪在我身边吧!控制我的兽性,让我不致祸害人世。”
“……为什么,一定要是我?”
“纵使是兽,仍是渴求伴侣的――我所选择的,就是你,只有你。”
“……你所选择的,是我……”
“是,我的选择,从来只有你――我不需要那种只会顺从的傀儡,我要的,是一个坚强的伴侣,能与我同欢共愁,携手并进。当我迷茫时,他会指引我。当我伤悲时,他会抚慰我。当我犯错时,他会纠正我――只有你,从来只有你可以做到啊,长生!”
夏侯日月牢牢看着顾长生,情意缓缓流泻,丝丝缕缕,将他缠绕。
“长生,是你救起了我,你对我应负责到底!”
“……”
“你不在我身边,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来。”男人的唇角镌着刻的冷酷与坚定,但,一双眼睛却是复杂之至:温柔、痛楚、伤悲、脆弱,却又饱含期待。
看着顾长生,夏侯日月缓缓伸出了手,“跟我来吧,长生。我会让你看到不一样的世界!”
顾长生凝视夏侯日月良久,久到夏侯日月以为已至地老天荒。
却在电光火石之间,他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尾声
荣华三十一年,夏,四月。
柔然郡叛乱。铁蹄直驱燕门关。乱军所至,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时,朝廷震怒,民心惶惶不可安。
顾长生与夏侯日月一路西行,到长安后,夏侯日月自行返宫,顾长生却长留忘怀阁。
对于曾经发生的,顾长生不提,高欢也不问,每日里只携了自制好酒浮生偷欢,与顾长生对饮。
这一日,酒至半酣。
高欢闲闲道,“柔然郡反了,已迫至燕门关。”
“哦。”顾长生只淡淡应了一声,继续喝酒,并不说话。
柔然郡,昔年是为柔然帝国。举国上下,皆是好战之人,生性残忍好杀。当年举倾国之力入侵天朝,却为奔战元帅上官破玄大破,在火烧大军十五万,坑杀降兵三十万后,上官破玄领军长驱直入柔然帝京,一举拿下柔然,灭尽一切王族。从此柔然只作为天朝一个属郡,由朝廷派遣太守管理。这些年里柔然倒也安分,没想到经过数十年休养生息后,竟有自称当年王族遗孤之人出现,纠结旧部,斩杀太守,公然谋反,更联络四方,重新作乱。
高欢继续道,“这回不止是柔然一族作乱,更有高车、南其举兵响应――高车、南其等国皆在昔年为光华帝所灭。没想到过了数十年,这些乱臣贼子的狼子野心依然不死……”
顾长生打断了高欢,“告诉我这些,有意义吗?”
“当然有。”高欢正色道,“我要你,为天下,为苍生,出一点力。”
“我?”顾长生不由失笑,“我一介草民,有何资格?”
“夏侯日月决定向朝廷举荐你出征平乱。”
“太看得起我了。恕小民资质平庸,无法担此重任。”
“你可以。”高欢平静道,“先不说你本身才华,和皇九子的支持。单是你的家世,就能让你胜任。”世家顾门,无论在朝在野,均有强大势力。本任兵部尚书,正是顾长生的堂叔,顾本业。
顾长生笑得有些讽刺,“高欢,你什么时候做起日月的说客了?他给了你什么好?”
“他没有给我任何好。是我自己愿极力促成此事。”
“哦?”
“为天下,为苍生,我们难道不该尽一点绵薄之力?”
顾长生平静回道,“我从不是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人。我向来自私自利。”
“人生在世,不能只为自己而活。除出情爱,还有其他很多东西。”高欢的声音很平静,但内容却极其尖锐,“你不能只沉溺于情天恨海中不得自拔――你,也该为天下做点事了。”
“天下人如何,我从不关心。”顾长生满不在乎的一笑,“人生在世,各有各的命。想救尽天下人,根本不可能。不如冷眼旁观,率性而为。”
高欢静默片刻后,方道,“你曾问过我,世间可有我尊敬佩服的人。当时我没有回答。现在,让我回答你这个问题――这个世上,我极为尊敬一个人,由衷佩服他。”
顾长生不禁动容。高欢为人,从来随心所欲,旁若无人。高欢待人,向来嬉笑怒骂,淡然之,根本的目中无人。没想到这样的她,居然也会尊敬佩服一个人――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物?
高欢轻轻道,“让先我告诉你一个故事,可好?”
“洗耳恭听。”
高欢娓娓道来,“有一个人,权势极大。他的家族他的至亲无不以一统天下为目标。他也曾以此为己任,努力达成目标。一直以来,他做得很好,眼看他就要得偿所愿了,他却遇上了一个人,爱上。为了那个人,他放弃一切,心甘情愿为他做尽一切事、扫清一切障碍。而最终等待他的,却是那个全世界他最最珍爱的人,送来的一杯毒酒。他含笑饮毒酒。”
“原以来,他就此长眠不醒,没想到,却另有奇遇,有人救活了他。”
“此时,天下大治,而那人的家族却四分五裂,族中所有人皆在盼望有人能担起重新统一的重任。那人却不愿因一己之私而让世间再起战火,置万民于水火热之中。所以,为了天下,他不再出手。他要百姓能够好好生活。”
隐隐约约的,顾长生似有些明白高欢在说谁。
“――那个人,为至爱付出一切,迎来的,却是情人的狠心杀戳。当他有机会活下来后,却为了万民息武止戈……”顿了顿,高欢续道,“他与你一样,为至爱付出一切。不同的是,对于至爱给予的死亡,他安心接受。更在活下来后,遗忘仇恨,舍弃小我,以大爱渡尽世间痴迷人――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我尊敬?难道不值得我佩服?”
“他其实与我一样自私。为了爱情,置一切于不顾。这样的人有何值得尊敬佩服之?”
“我佩服他,为爱付出一切,无怨无悔。我尊敬他,一心为天下着想,为天下人出尽全力。――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我佩服尊敬?”
那一年,她曾问过师父,“上官破玄在经历了那样的一切后,为什么不思报复?不诛杀夏侯且初?”
师父笑问,“你能杀尽世间负心人?”
她语塞,随即道,“但能杀得了一人,是一人!”
师父淡淡道,“那时候,国家一统,百姓乐业,百业俱兴,举目一片勃勃生机。你若是上官破玄,忍心再起动乱,置黎民于血雨腥风中不得安宁?”
“……但,他负了他!他伤了他!他还杀了他!”
师父笑得平静无波,“在夏侯且初的身上,除与了上官破玄的爱恨纠缠外,还系着,更多人的未来。上官破玄自私了那么久,不能再自私的只为自己的爱欲着想了,他得将社稷放在私情之上,以天下为重,为大局作出决断了。他若执意报复,执意实现明教梦想,天下,则永无太平。”
到现在,高欢仍记得师父的那一笑,那是在经历了爱恨、改变、背叛、生离、死别后的大彻大悟,波澜不兴。
顾长生眼眸垂敛,并没有说话。
两人默然对坐片刻,高欢突然道,“这些天来,你虽一直与我饮酒作乐,但我知道,你心里并不好受。”
这些日子来,江湖一直传言顾长生亲手杀了上官清明,火烧东宁宫,成为明教左护法,代掌一切教务。这些事,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身为浮生偷欢坊坊主的高欢,又怎会不知?顾长生是否亲手杀了上官清明她并不知道,但却知这些日子来顾长生过得并不安稳,食不能安,卧不能眠,常常,在夜里见他在梨树下幽然叹息。
高欢轻轻问,“长生,你怎么了?告诉我,好不好?”
顾长生惘惘然,“……不过是为前尘所累罢了。”
高欢怜惜道,“……不好受吧?”
“……不太好受……”岂止是不太好受,痛苦得几欲窒息,难过得无法成眠。
“……是因前尘太过痛苦?”
“……是……”顾长生茫茫然的看着他,喃喃问,“若你亲手诛杀至爱,你会好受?”
高欢不语。半晌,她自袖中取出两只小瓶,道,“若你真觉得前尘太过痛苦,情毒太过可怕。我赠你良药,助你解脱。”
“白色小瓶中所装之药,名唤忘川。饮下它,你可以尽忘前尘,什么也不复记忆。”
“紫色小瓶中所装之药,名唤抽丝。抽丝,抽丝,可以抽尽情丝,让你从此以后,再不用为情所苦。”
放下药,高欢站起了身。
顾长生不解的看着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如此的为我着想?”
在他不愿做杀手后,高欢没有逐离他,反而为已无可去的他提供了落脚,时时陪他聊天解闷。在他立心诛杀至爱时,极力开解。在他为往事所苦时,赠他奇药,助他解脱……――为什么?
高欢慵懒一笑,“我高兴,我愿意。”
顾长生惑然道,“……其实,我一直以为在我不做杀手、不为你杀人后,你会立即赶我出浮生偷欢坊……没想到完全出乎意料――为什么?”
“……算是日久生情吧,”高欢轻叹,“我对你,生出了感情。”
“是吗?”顾长生怔忡,“难道你不是一直在旁观,置身事外,静静观戏,看我一众痴儿女浮沉于苦海中无法自拔?”
高欢垂眸低道,“看戏看得久了,一不小心就入了戏,对戏中主角生出了情感。盼望着他能功德圆满,有个好结局。”
“……”顾长生涩然道,“你不必可怜我。”
“可怜你?”高欢诧异道,“我怎会可怜你?艳羡还来不及!可怜你?”
“艳羡?”
“是,艳羡――你刻骨铭心的爱过。”
“……”
“来过,爱过,走过,就已无悔。结局如何,反而不再重要。”
“……”
高欢悠然道,“你与上官清明,一见倾心,生死相许。你为他,抛弃一切。他为你,不惧世人侧目,公开与你双宿双飞。你更因为爱他,亲手杀了他――何等惨烈,何等愚蠢,却也,何等动人。”
“……”
“动人的爱情不一定要有快乐的结局,就像我们永远也无法以成败论英雄一样。”
“……可是,输就是输了,赢就是赢了。不以成败,又何以论英雄?”
“过程!”高欢斩钉截铁的说道,“过程胜于结果!”
“我向来只以胜负论英雄。你看那楚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却最终自刎于乌江,抱憾而终――终究是刘邦胜了,英雄终是刘邦。”
高欢微笑,“可是你不能否认项羽曾如流星般划过,照亮夜空。”
“……我无法认同你的观点,”顾长生苦笑道,“我还是认定刘邦是英雄。就像,我认定:爱情必须天长地久,才算圆满。”
“傻子!”高欢轻叱,“无法天长地久又如何?能够相遇相恋便已无憾。”
“……”顾长生黯然一笑,低哑回道,“可是他,为我亲手所杀。”
“能死在爱侣手中,也是一种福分。我想,当日死的是你,你也一样心甘情愿吧?”
“……是……”
“就算他欺你骗你,负你叛你,但那日死的若是你,你仍然无悔?”
“不悔。”
“那,还痛苦什么?”
“……”
“不要强求天长地久。就算你二人曾身种奇蛊天长地久,但在这易变世间,哪里寻得到天长地久?”
“……”
顾长生没有说话。是的,这易变世间,哪里寻得到天长地久?
爱情,就像昙,美丽动人,却只开一瞬。
昙盛放的那一刻,留下的,是最动人的姿影。纵使它开即凋,但那美丽却已让人记忆,无法忘却。
这世上也许真的没有天长地久,但至少,他曾真爱过。只要他仍爱,那,天长地久就已永存他心中……
高欢一笑,又恢复了她那懒洋洋,带点看破世情的神色,“当年明教圣女制出这让人生死与共的天长地久,就是害怕人心善变,一切幻灭――从来,就无法求得天长地久。长生,人生苦短,人心易惑,情爱易变,我们永远只能努力寻欢作乐――你与上官,曾经一起共享过那么多美好时光,已经足够。”
顾长生惆怅道,“……可是,飞逝的时光,有限的欢愉美好,无尽的辛酸苦楚……”
“……那些时光、那些过往,令你痛苦?”
“……是。”
“既痛苦,不如就忘尽前尘,抽尽情丝吧。”高欢的手遥指异药,“我有异药,除你辛酸,脱你苦楚,抽你情丝――让你从此再不用为前尘所苦,再不用为情爱所缚。”
“……”
高欢温言道,“你好好想想吧。”
高欢离开了,关上门,留顾长生一人在屋……
天亮了。
天黑了。
天又亮了。
门开了。
顾长生出来了。
直奔楼上,顾长生敲开了高欢的屋门。
看牢高欢,他平静告诉她,“我没有饮下忘川。”
“为什么?”
“我不忘。将一切忘掉后的顾长生,就不是现在的顾长生了。所以,我不服忘川。”过去的一切虽然痛苦,但又何尝不是它,造就了现在的他?!
“哦?”
“既忘不掉,又何必刻意去忘?”任何错事往事恨事,都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已落地生根,挥之不去,弃之无法,怕是只有身死闭目那一刻,才能一笔勾销。有生之年,他必须承担过往一切,哪怕痛苦、空虚、焦躁、寂寞、伤楚……会折磨他至死!
“……那,你是饮下抽丝了?”
“情之为物,最是动人。若尽抽情丝,往后的人生又有什么意味?”直视着高欢,顾长生笑得云淡风轻,“所以,我也没有饮下抽丝。”
迎上顾长生的双眸,高欢不由震憾。
那样的眼神,有着绝决后的惨烈,有着取舍后的苦痛,以及,痛定后的坚毅。
高欢凝视着顾长生,恳切说道,“我就知道,你会站起来。不管遭遇过什么、经历过什么。”
顾长生但笑不语。
“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会从军。不为国,只为民,切实做些事情。而且,我想看看,除了为情痴绝外,顾长生到底还能做些什么。”在这数日的沉淀中,在听闻那人的遭遇后,在痛定思痛后,他再也无法继续沉陷在前尘往事中――他明白,在上官死后,他,顾长生,仍有自己的路,要走。
高欢由衷道,“你会知道,只把自己局限于爱情一方小小天地中,是件多么愚蠢且悲哀的事情。”
顾长生笑问,“经验之谈?”
高欢也笑,“是啊,经验之谈。看过太多后,难免会从中汲取经验教训。”
“祝我好运。”
高欢静静看着他,唇角笑意加,“你会的。”
远远看着顾长生走出浮生偷欢坊,高欢笑得更:
这个男人啊,本该是翱翔九天、自在高傲的鹰,却误入情网,为爱所缚,甘心自困于那网中,不思解救……
如今,束缚他的那人已逝,他的将来,会是怎样?
(暂完)
写在后面的抱歉:
啊啊啊啊啊,终于写到这里了……
清明死了,欢的热情也随着他的逝去而熄了一大半= =
基于再往后写会涉及很多战争场面,军事谋略,阴谋诡计……
列位看官均知,笨蛋阿欢的脑容量着实有限……= =
且再写,长生同学会受更多的磨练,再度经历欺骗、背叛……
欢的天性善良,不忍啊~
还有啊,本年度有对欢来说非常重要的考试……
所以,《长生传》,且先写到这里吧,阿欢过段时间再继续吧:)
谢谢大家的谅解:)
谢谢大家一路走来的支持:)
《十 三》
――《长生传》番外之一
没有人知道我一直偷偷的喜欢着那个人从来没有
最开始知道他是经由母亲母亲常常会告诫我“日月你绝对不要学你舅舅为了一个男子居然身陷险地不顾一切的逼他跟随自己”随后她会带着种复杂的神情说“当然你更不能学顾长生为了一个男子抛妻弃亲舍掉一切不惜身败名裂……”不知道为什么一提起顾长生素来鲜少有情绪波动的母亲总会有些惆怅有些惘然有些压抑有些苦痛甚至会有些沧桑有些怨怒……
从母亲嘴里我认识了他顾长生
顾长生曾是名动天下的无缺公子出身名门武功盖世十三岁那年轻功冠绝天下江湖中已无人能及十五岁那年一套自创的”烈日剑法”力克群雄以弱冠之龄出任三帮九流盟之盟主十六岁那年他与唐门门主之独女唐明媚订下亲事,成为唐门娇客到那时为止顾长生是惹人艳羡与向往的上天却让他在十八岁那年遇到了我的舅舅上官清明然后他为了他于成亲宴上众目睽睽之中抛下父母妻子毁袍断情而去成为我圣教中人他为我圣教杀敌无数立下赫赫战功以外人之身成为我天门中至高无上的右护法
一直以来对于顾长生的一切我仅止于听说终在十三岁那一年遇见了他
十三岁那年为了让我拥有一颗冷酷无情心以在皇宫中能够更好的生存母亲决定让我修习圣教无上密籍玄冰心诀母亲将我秘密送返教中此事机密之至除了舅舅教中无人知晓舅舅授我心诀传我秘法每日督促我练功
在天下人眼里舅舅素以严酷冰冷著称而我却总能看到他于不经意间,眉梢眼底写满思念更会在有的时候唇边浮起淡淡笑意――那时的我总会在心底悄悄猜测:是念起了那个人吧?是念起了那个为他出门杀敌、奔走天下的人了吧?
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能让舅舅这自幼即修习玄冰心诀因而寡情少爱的人敢不顾他是男人之身公然于他成亲之际堂皇示爱?更为了他不顾世人侧目悍然将居住之殿命名为长生殿?
对于那个耳闻已久的人我无限好奇
终于见到他了
长生殿中舅舅遇剌
长生殿是舅舅与那人居住之宫除了舅舅与他殿中绝无他人因要朝夕指导我练功兼且为隐瞒我的行踪舅舅破例让我住了进来
那一日前来的剌客有四人之多来者个个皆是顶尖高手。而长生殿中除了年幼的我就只有舅舅一人抗敌因为有了我的拖累在斩杀二人后舅舅渐下风危急之际那剌客却被一剑劈成两段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白衣男人
只看了那男人一眼今生今世我便明了什么叫做丰神俊朗什么叫做气宇轩昂
是了这定是顾长生了那只一剑即将人劈成两段的剑法定是名闻江湖的”烈日剑法”了
看到男人舅舅笑了“你回来了”扔下剑便上前与男人拥抱
那男人随手扔掉手中长剑也笑“是我回来了”那笑容就似春风一般化去了他通身上下那令人战栗的杀意
结束短暂却热烈的拥抱后拉着他舅舅对我说“日月这是你顾叔叔”又转脸笑谓男人“长生这是我外甥日月”
打量着我男人微微有些诧异“呵跟你长得完全不像嘛”
舅舅笑了我也笑了:是啊天下无双的圣教易容术世间有几人能够看穿?
没有卸下易容我就一直以那张平凡无奇的脸跟他相
原以为剑法如其人没想到能使出那般暴烈残酷剑法的男人却出奇的温存细致他会在清晨早起亲手为舅舅做饭他会在舅舅专注于某件事的时候将嘴唇靠近闹他他会在舅舅困了、倦了的时候将他拥抱静静依偎闲暇时他又会拖着不甘愿的舅舅外出聆风观月还记得有一日我们三人外出效游舅舅无意间赞了一句悬崖边的鲜好美他便跳下崖去为舅舅采来……
在他身边的舅舅敛了冷酷收了阴狠说不出的平和安祥说不出的幸福
那时年少的我以为:他们,会就这样过完一辈子
母亲悄悄返回教中在她与舅舅秘密长谈后的日顾长生便被派到了苗疆顾长生一走母亲便成日里迫着舅舅要他娶战东宁
战东宁是圣教无极派之主战英之女自从圣教第七代教主上官破玄死于光华帝手中后我圣教便四分五裂化为无数小派其中又以舅舅执掌的天门与战氏辖下之无极派为大二派结合必能壮大我圣教重振我圣教声势
应允母亲的那天夜里在母亲离开后舅舅如常授我心法当舅舅以为我已入定颓然放松时我悄悄的睁开了眼然后我看到了终我一生也不能忘怀的场面――我看到舅舅对着明月独自垂泪
从来不觉得男人也可以用美丽这个词来形容,但那一刻里,我却为舅舅惊艳。
我不知道当一个人伤心到极致时,可以有如一朵盛放到开始凋谢的,那般的浓烈,那般的绝色,那般的伤楚,那般的,凄绝。
月下的舅舅美到不可思议美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美到让人不敢正视。
我不敢开腔只能收敛气息闭上双目当作全然不知……
晨起来舅舅依旧是那个淡定无情的天门门主而教众则开始风风火火的筹备舅舅的婚礼了
七月七日是舅舅大婚的日子母亲下了严令:尽一切力量阻止顾长生归来而那人却依然赶了回来闯入了礼场
见到提剑相向的顾长生时我被他震撼了:衣衫带血发鬓凌乱那种燃烧的、激烈的怨怒让我不由自主就想到了烈火由他身上所迸射出来的汹涌的、澎湃的情感让我震惊之余更是战栗:长生长生你怎会如此愤怒如此痛苦?
当他毒发为舅舅所擒时他只是仰天长笑悲愤莫名
当舅舅废他武功放他离去时落败的他只是昂头直言道“今日你不杀我他日我定要报复!上官清明你莫要后悔!!”即使身中奇毒即使武功被废即使面对情人的翻脸无情他仍是那般的骄傲坚定――多么美丽!!
在那一刻里我明白了:原来爱上一个人会痛会受伤――刻骨铭心的痛刻骨铭心的伤!
自那一日起顾长生便成为我心上永远不能抹灭的记忆
婚礼过后我便随母亲重返宫中忙着与宫中诸人勾心斗角更忙着争权夺势顾长生在我记忆中渐渐淡去。只是有时他会在梦里出现:或温柔或伤痛或愤怒或决裂……
有时醒转我会暗笑自己:想什么呢?那个人不过是个过客罢了虽如惊鸿乍现却永无关联。
……过客……
……他只是一个过客……
……仅此,而已。
再遇见已是在四年后
舅舅统一了圣教四门七派正式成为圣教教主。统一大典上身为天门圣女的母亲必须到场而我更得向教主宣誓效忠。母亲于是告假,假借省亲,携我自宫中返教却在途中我们遇到了宫中秦妃布下的埋伏……
一番浴血苦战后我们终于寡不敌众,母亲身死,只余了我。出宫之际为防万一,母亲早为我易好容更有替身扮作我。那替身自然死去而我却逃出一劫。我虽未身死却也身中数剑……
因为天将大白杀手们匆匆给我补上一掌后无暇察看便急急离去。而我,就躺在地上,静待死之将至。
失血太多,我的意识渐渐模糊,却在欲沉睡之前,看到一个人无视一地血腥,漠然走过。
只一眼我便认出了他:那张脸,自额到颔,早在心中已勾勒过无数,――那是,我一生也忘不掉的那个人,顾长生。
不知道是出于求生的本能,还是因为对他的牵挂,在他跨过我之际,我猛然伸手牢牢抓住他的衣衫,“救我!”
他微怔,随即面无表情的上下打量我,然后开口,“那我可以得到什么好?”
我毫不犹豫的答,“我的命是你的。从此以后,你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绝不犹豫,绝不反悔。”
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我一迳的看。那邃的眼让我心里慌乱:长生长生,你可是认出了我?随即却又心安:即使我长相酷似舅舅,可他从未见过我真容,――我的脸,一直隐藏在人皮面具之下。长生,他绝对认我不出。
于是极力睁着眼,倔强的跟他对视。
“……真像一头小兽呢”突然的他笑了“……你的眼睛,真好看!――好,我救你――名字?”
“十三。”一汪笑自我心底漾开,安安静静的,我告诉了他,“请叫我十三。”
将我自地上抱起,他愉悦的笑,“十三,从此刻起,你的命就是我的了。”
“好。”轻轻应他一声,然后,在他温暖的怀里,我安心的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我知道我不必再去担心什么,既得他承诺,他是定不会放我死――他就是那样的男人,可以交付生死,完全信任。
只是长生,你可知道,之所以会叫十三,只为十三岁那年,我遇见了二十一岁的你……
(本番外完)
《如 果》(1)
-《长生传》番外之二
说到江湖第一美人,有人会说是战东宁,有人会说是司徒青,有人会说是唐明媚……总之是众口纷纭,莫诉一衷。
说到天下第一才女,有人会想到宋之世,有人会提起何清雅,当然也有人会说是唐明媚……仍是各有各的说法。
但若要问谁是天下最有名的女人,除了我唐明媚,绝不作他人想。
唐明媚,唐门门主唯一的女儿。十三岁,才色天下知。十四岁,与无缺公子订亲。十六岁,夫君于婚宴上求去,成为天下笑柄。二十六岁时,成为唐门史上最年轻的门主,也是第一位女门主――唐明媚的一生,就像是个传奇故事,世人总爱在饭余茶后津津乐道她的一切。
只有我自己知道,唐明媚的一生,是多么伤痛惆怅凄凉的一生……
在我十三岁那年,就以才色双绝闻名天下,前来求亲者络绎不绝。出于对家族利益的考虑,身为唐门门主的父亲应允了武林第一世家顾家的求亲,让我成为当世奇才、三帮九派盟盟主,顾长生的未婚妻子。
世家顾族,曾出过七个武状元、三个文状元。在纵横武林的同时,家里历代皆有人在朝任居要职。而这一代家主之子顾长生,更是人才辈出的顾家中的顶尖者。
顾家三公子长生,十三岁那年轻功冠绝天下,十五岁那年剑术已是号称天下第一,无人能及,更以弱冠之龄出任三帮九派盟之盟主,统摄江湖豪雄。要家世有家世,要人才有人才,要长相有长相,那时人称其为无缺公子。
当顾家为十六岁的顾长生聘下十四岁的我时,世人皆道男才女貌,珠联璧合。一时之间,惹尽天下人艳慕。
订下亲后,我与长生见了面,那少年一身白衫,说不尽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在见过顾长生后,我切切实实明白了什么叫做天之骄子。
如果,只是如果,在那一见面后,我们便成亲,也许,只是也许,这世上就不会有明月无心,也不会有侍剑将军,更不会有光明皇帝。
可是没有如果。
那时年少气盛的我不甘心那般年轻就做了顾家妇,从此相夫教子过完余生,所以尽管欣赏长生,订亲后我仍按原定计划悄悄离开唐门,到江湖闯荡。
那时候,因为不爱,所以能够从容离开,随心所欲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
未婚妻子逃家而去,是何等大事!长生自是紧跟而来,找到我后,他要我跟他回去成亲。我坚定拒绝,并问长生,“若你空有一身才华,满腔抱负,却无从施展,你可甘愿?”
长生默然,然后暗许了我的无法无天。
不放心我一个单身女子独自行走险恶江湖,长生执意要陪我。对他这一番好意,当时不经心的我却只是嫌烦,总是趁他不注意之际,偷偷溜走。一边享受着仗剑江湖的淋漓痛快,一边暗喜于有出众如长生者在身后的不断追逐。
那些日子是快活的,是让人留恋的。
多年后我才明白自己为何会那般留恋那段岁月,只为那些日子里我总是快乐的,无限单纯的无限快乐。
就这样追追赶赶,我们在江湖中浪荡了两年。
转眼我已是十六岁。
那一日,三帮九派盟遭魔教天门袭击。身为盟主,长生自当回去抗敌。他要我跟他一同离去,留恋于江南美景的我哪会愿意?于是我们约好一个月后在如意岭见面。
想让他为我担心,我故意迟到,比约定的时间晚去了十日……
多年后,我曾反复自问:如果我依约去了如意岭,是不是长生就不会遇到上官清明,后来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然而没有如果。
当我到达时,顾长生已然遇见上官清明。
见到他们时,生平第一,我为我的任性后了悔――他看上官清明的眼神,分明就是陷入了狂热的恋爱中!
――从未在长生眼中看到如此灼热的情感!从来没有!
――那一刻,我知道我已经失去了他。
――也是在那一刻里,我才蓦然发现:在两年的追逐与相中,我的一颗心,已经系在了一个叫做顾长生的人的身上!
――可是已经太迟,顾长生的眼里心中,已经容不下他人。
见面之后,长生便向我提出退婚。为保全我名声,他让我以唐门名义向顾家提出退婚。不愿就这么放开他,我以死相逼,长生只好暂且作罢。
心急如焚的我无意再在江湖间逗留,匆匆返回唐门,我请求父亲为我主持婚礼。见我倦鸟知返并主动要求成亲,父亲求之不得。不顾顾长生的千般不愿万般抗拒,顾家家主悍然允婚。就这样,长生与我的婚期定下了。
唐大小姐与顾三公子的婚礼,是何等盛事?!自然大派喜贴,广邀江湖中有头有脸的各色人物。
我笃定的笑了:婚礼一旦筹备,就绝不许悔婚――我、长生、唐门、顾家,都丢不起这个脸――长生,今生今世我唐明媚注定是你妻。
我以为木已成舟,我以为已经万事无忧,可是我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上官清明的狂放大胆, 更没有算到顾长生为了爱情的不顾一切。
成亲当日,三拜堂后,正值送新人入洞房之际,上官清明居然赶了来,不怕暴露自己是白道中人人人追杀的天门门主的身份,更不惧自己身为男人,上官清明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长生坦露爱意,要他跟他一同离开。
男人向男人公然示爱,何等惊世骇俗?!且是恶名昭彰、杀人如麻的上官清明向无缺公子示爱!
听到上官清明的表白后,婚宴就像烧沸的锅一样,人声鼎沸。出乎我意料的是,我身旁的长生却安安静静的,一直没有说话。
正当我略感心安之际,却听得他清清楚楚说了一个字,“好。”
顾家家主怒不可遏,连连骂着孽子。不理众人的瞠目结舌,不顾家人的激烈反对,长生执意求去。
见此,顾家家主反而平静下来,只说若长生离去,从此便不再是他顾家人。
轻叹一声后,长生跪下,向他们重重磕了三个头后,便要离开。
――原来,费尽了心机也得不到他。
心中似有火在烧,又似在坚冰在镇压着:他居然全然不顾站在他身旁,身为他妻的我的感受!
好一个顾长生!!
罢罢罢,既如此,还强求什么?!?
我站了出来,掀去头上喜帕,断然说道,“顾长生,我要休了你!”一把扯掉身上喜服半边衣袖,将它扔给顾长生,我微笑,“古有割袍断义,今日我唐明媚就毁袖断情――顾长生,我成全你!只是你记住:你顾长生这一生一世都是欠了我,他日我唐明媚若要你偿还,无论所求为何,你得赴汤蹈火,万死莫辞!”
他应允了我。
然后,我就眼睁睁看着他与上官清明携手离开。
一场喜宴成为一幕闹剧,我更成为天下笑柄。大哭一场后,我将顾长生埋葬在心底,只当从前的一切是前生事,与如今的我再无关联。
自那以后,我将全副精力放在研究毒物、暗器上。因我研制出来的东西为唐门立下赫赫功勋,不仅父亲,就连族中长老们,对我的着重也日益增加,并开始让我接触理唐门的核心事务。
从此我忙得更是不可开交,根本没有时间去回首前尘,更不会想起顾长生。只是有时,只是有时而已,那白衫少年会出现在我梦里……
午夜梦醒,付以轻轻一叹后,我仍能翻转身,再睡。晨起来,仍是一个铁铸的唐大小姐。
一晃,就是三年。
三年里,我听说上官清明将居住之宫命名为长生殿。我听说顾长生成为天门右护法,为魔教立下赫赫战功。我听说顾长生跟上官清明感情极为厚,同寝共食,出入相随,全不顾世人看法。然后,我听说上官清明娶了战东宁,抛弃了顾长生……
听到那个消息时,我不由冷笑起来:长生,这就是你为之付出,不顾一切的爱情?
哈哈哈哈哈!
《如 果》(2)
――《长生传》番外之二
再见顾长生,已是在四年后。彼时,距离那日已有七年。
那一日,我到浮生偷欢坊,拿新研制出来的至毒拈一笑卖给高欢,却在高欢的忘怀阁中,重逢顾长生。
经年未见,我却一眼就认出了他。
只是,昔日那神采飞扬、光华四溢的无缺公子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有着一双讥嘲的眼,神色淡漠的阴冷男子。
彼时,我才恍然大悟:近年来浮生偷欢坊中最出色的杀手顾长生,原来是他。
浮生偷欢坊,天朝最为著名的青楼,其中红牌如星辰如恋尘,都是名动天下的美人,据说就连当朝皇帝,也是星辰裙下不腻之臣。只是却鲜少有人知道,这浮生偷欢坊还是天下最神秘的杀手组织与情报组织。近十年来江湖中最神秘的死亡事件,都是浮生偷欢坊中人所做。这三年里,江湖中蹿起一名为顾长生的顶尖杀手,此人每杀人后,总会留下顾长生之名,由他经手的生意,从无失败。此君杀人,并不以剌杀为主,其杀人方式层出不穷,令人防不胜防。
彼时只道是同名同姓,却没想到,当真是他!
昔日的天之骄子沦为江湖杀手,长生,这其中,究竟有着怎样的曲折故事?
再见顾长生,相顾无言。只是,一颗心却不由自主的鼓噪起来:长生,上官清明已离弃了你,你仍是孑然一身,这可是代表我仍有机会?
闻弦歌而知雅意。高欢是何等冰雪聪明的人物,由我神情,便知我心意,于是邀我同她小住。我一口应下。
忘怀阁中十日,我尽一切可能接近他,而千言万语却止于他的漠然以对中。
――冷了心,伤了怀,却仍是舍不得离开,只为我心中仍有期盼。
无意间听到高欢责他无情,他却骂高欢多事。见他绝情至此,我不由心生怨怒:顾长生,你既无意于我,莫非我唐明媚就当真会再一厚颜迫你成亲?我唐明媚莫非就当真没有人要?
他们争执数句后,他转身就走,急奔出忘怀阁……
多年后我再回想当日,不禁自问:如果那一日我追了他出去,强留了他下来,一切,是不是,就会不同?
从来没有如果。
那一日,心中澎湃的羞怒怨恨与矜持,让我无法提足追他而去,只能眼睁睁看他再离开。
当他十日后再返忘怀阁时,身边已经多了一名眼神凶狠一如野兽的少年,十三。
如果当日我施毒杀了十三,日后自不会知道他就是天朝九皇子、上官清明的亲外甥,夏侯日月。更不会让他得了长生、占了长生。史上也绝不会有赫赫有名的光明皇帝。
还是没有如果。
我非但没有杀了他,反而竭力救治了伤重几近不治的他。
因我救了十三,长生与我关系渐缓。大喜过望的我原以为我们之间能有更进一步发展,却在那时收到母亲的飞鸽传书,催我归川。
彼时,因我对唐门贡献卓越,在族中掌权益重,成为了唐门下任门主候选人之一。母亲一心望我能接掌父亲权力,成为唐门第一位女门主。而我,也不甘一身才华就此埋没,自然全力以赴参与竞争。家族斗争瞬息便是百变,我在外已逗留多日,也莫怪母亲会担心责怪。所以尽管对十三的出现感到不安,但我仍选择离开。
如果那一日我留了下来,伴在他身边,一切,可会不同?
仍然没有如果。
我仍是选择了回川。
居川一年半,我努力争权夺势,我与族兄唐无心分别成为呼声最高的候选人。唐无心是个令我相当头疼的对手,他不嗜酒、不贪色、不重财,冷静从容一如他的名字一般的无情无心。
在遍寻不得唐无心的弱点后,我决定求助于高欢手下无不在的情报网。
怕传信的飞鸽于半途中被人截下,我于是亲赴浮生偷欢坊。又在高欢的忘怀阁中,再遇顾长生。
那一相见,我震惊的发现:他的脸上居然有了表情,更有了七情六欲。
这一切,是那名唤十三的少年带来的吧?!
那少年会跟他闹别扭,会对他使泼,会向他撒娇,更会时不时偷亲他几口。而他的反应,让我惊愕:他看着少年的一双眼中,有着温柔,有着纵容,更有着某种不知名的情愫……
如果,那时我能放下权势,放任自己尽情逐爱,那故事,会不会就此改写?
依旧没有如果。
我的不甘平凡,我的雄心壮志,让我在把事情向高欢交待妥当后便星夜匆匆离去。
回到唐门,不管夜里我会如何放纵思念,任相思浸淫,白日里我永远是那睿智全能、有着磐石一般坚定冷硬心的唐大小姐。
一晃,又是一年半。
《如 果》(3)(完结啦~~)
――《长生传》番外之二
那一相见,我震惊的发现:他的脸上居然有了表情,更有了七情六欲。
这一切,是那名唤十三的少年带来的吧?!
那少年会跟他闹别扭,会对他使泼,会向他撒娇,更会时不时偷亲他几口。而他的反应,让我惊愕:他看着少年的一双眼中,有着温柔,有着纵容,更有着某种不知名的情愫……
如果,那时我能放下权势,放任自己尽情逐爱,那故事,会不会就此改写?
依旧没有如果。
我的不甘平凡,我的雄心壮志,让我在把事情向高欢交待妥当后便星夜匆匆离去。
回到唐门,不管夜里我会如何放纵思念,任相思浸淫,白日里我永远是那睿智全能、有着磐石一般坚定冷硬心的唐大小姐。
一晃,又是一年半。
随后,我听说顾长生亲手杀了上官清明,烧了东宁宫,成为魔教左护法,代掌一切教务。听说荣华帝流落在外三年的皇九子返朝。更听说顾家重新接纳了顾长生,让他认祖归宗。
尽管那些不异于石破天惊的消息让我莫名惊恐,但彼时父亲病重,我与唐无心到底落谁家,就在那最为关键的一刻中。于是按捺住所有不安与惶恐,我静待巴蜀。
当尘埃落定,我如愿以偿成为唐门有史以来第一位女门主后,我才悄悄离川,急急前往顾家,一探究竟。
顾三公子的不灭院,昔日我曾往返无数,自能轻车熟路便寻了去,却在欲踏墙而下之际,看到了相偎闲聊的一对人:顾长生,十三。
他们坐在院中的草地上,相依相偎,流动于他们周遭的那种和谐那种宁静,止住了我欲前进的步伐。
我站在墙头,远远的、冷冷的,注视着他们。
他们说着话,笑着,十三伸手挠他的痒,他捉住十三的手,将他压住,凝视间,那气氛变得暧昧,然后,我看到他,低下头,轻吻十三。
长生长生,莫非你对十三……
突然间,我有种大势已去的笃定感觉。
翻涌如潮的思绪让我忍不住长啸以泄心中狂乱。
啸声让他二人双双转头看向我,与他四月对望之际,我在他眼底看到歉仄,看到内疚……
电光火石之间,我蓦地明白:我对他的情,他一直知道。因为无从回复,所以这些年里他总是拉远距离,淡漠以对。
极力强迫自己不去看他,我收回胶在他身上的视线,转眼看向他身旁的十三,那少年,不,那男人正神色不善的瞪着我。
才一年半未见,那少年便已成长为男人了……
开一瞬,世间万物便已变幻万千。
……一年半中,可以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
――我怎么,就没想到!?!
不愿在顾长生眼中看到怜悯,我转身离开……
多年以后再回想当日:如果那一天,我不顾一切的跳下墙去,跟在他身边缠他恋他,更以当年那个承诺迫他永生永世不得跟十三见面,那结局,会不会改变?
永远没有如果。
那一天,我再一选择离开。
将一切伤口仔细藏好,我依旧是英明神武的唐门门主。
我顿足川中,整顿唐门,除去了明里暗中的一切反对者,当大权全握时,已是在六年后。
六年里,世间已有了光明皇帝,侍剑将军……
我最后一与顾长生见面,是为高欢辞行时。
高欢放下俗务,决定行万里路,看遍世间风景。收到消息后,我自川中赶了去。
送别宴上,我居然看到了他:一袭长衣飘飘缈缈,眼神凌厉,面容越发的有棱有角,通身皆是肃杀之气。
是了,这是名闻天下的侍剑将军顾长生啊!也是,我爱了一生的人。
看着他,心中便是一酸,压抑住翻滚的泪意,我强自笑道,“经年不见,长生,可好?”
他颔首,“很好。明媚,你呢?”
“不错。”
然后,都无言。
想知道他对那个人到底如何,我装作不经意的问,“你和他,可好?”那个他,自是光明皇帝夏侯日月了。光明帝夏侯日月,当年回宫之际,便不顾天下侧目,将寝宫命名为长生殿,更不理世人反对,将顾长生接入宫中,同食共寝。最奇异的,是先帝对他这堪称惊世骇俗之举,从未反对,一直纵容。因为有着先帝的扶持,所以尽管当年顾长生被骂作妖人、佞幸,仍能入朝为官,一展所长,尽放光芒。
“很好。”一提起他,他的眼睛便柔和起来。
说不出心中交织的到底是什么感觉,很突兀的,我就问出了口,“你,可爱他?”
“爱。”没有丝毫犹豫,他坦然答我,“爱。”
“一如你当年爱上官清明?”
尽管我问得尖刻,他却不以为忤,反而温和解说,“那是完全不同的。和上官,一如天雷勾动地火,从此无法收拾。那种感情是燃烧的、澎湃的。而日月……和他之间的感情,就如溪流,轻轻浅浅淡淡,却长存,不止。”
“你……当真,爱他?”
“是。”
“不会离开他?”
“只要我仍爱他,便不离,不弃。”
“即使,我以当年那个承诺,迫你离开?”
“若是所求为此,……明媚,对不起。”
我木然。
人说爱有两种,一种会爱得疯狂,爱得伤痕累累;而另一种,却能平和温存一如清溪,细水长流。
看来,两种爱,顾长生都遇上了,而对象,皆、不、是、我!
怔怔的看着他,我自问着:如果当年我便与他成亲,如果那一我不故意迟到,如果那一刻我追了出去,如果那一回我杀了夏侯日月,如果那一日我留了下来,如果那一夜我放下权势,如果那一天我跳下墙去……那今日,我是不是已经成为他妻,安心的与他厮守一生一世?
可惜一直没有如果,终是没有如果!
当年订亲后我便逃家,那一我迟到十日,那一刻我任他离去,那一回我救了夏侯日月,那一日我选择离开,那一夜我欲出人头地,那一天我黯然归去……
所以,此生此世我注定得不到顾长生!
闭上眼,将欲下的眼泪逼回去,再吐出胸中抑郁,睁开眼时,我笑问他,“那,长生,现在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吗?”
没有立刻答我,他想了想,方道,“……是。”望着远方,他的眼神有些飘忽,他轻轻说道,“明媚,告诉你一个秘密:自幼,我就希望:当我在外面游玩够了,闯荡倦了,回去时,能有一盏灯亮着,灯下,有个人在等我归家。那么,无论身在何,我总会知道回家――寻觅多年后,我才知道,那个人,其实一直在我身边。”转过脸看着我,他继续说道,“……至于我现在的生活……虽然我已有些厌倦杀戳,但能跟日月渡完余生,是我最大心愿――所以,你问现在的生活是我想要的吗?我回答你:――”他淡淡笑了,“是。现在的生活就是我想要的。”
“长生,……现在的你,幸福吗?”
他微笑,发自内心的微笑,“是,现在的我,幸福。”
现在的他很幸福,这就够了。故事落幕时,仍有人得到幸福,这就够了。真的够了。虽然,他的幸福,并不是我所给予。
一阵风吹过,奇怪,已是四月初夏天了,为什么我仍会觉得冷,刻骨的冷?
拢拢身上披肩,我轻笑,“夜了,我们进去吧。”
“好。”他一笑应道,随后和我一同进去。然后,我们所有人一起笑着、闹着,直至天明……
归返唐门,我永远是令人信服的门主,沉稳,坚毅,淡定。曾有的娇纵、任性,早已荡然无存,就连那曾令无数人醉倒的明媚笑容,也日益减少,人们开始唤我,明月心。
他们说:伊就如天上的明月,美丽动人却遥不可及,更有如明月一般清冷,虽能照耀世间万物,却没有丝毫热度。
而当我决了为夺我权位,不惜出卖门中机密与敌人勾结的亲叔叔后,世人皆称我为明月无心。
……明月无心……
是啊,明月理当无心。
天若有情天亦老。见遍了世间万相人间离合后,明月之所以仍不见丝毫沦桑,只为无情,无心。
……明月无心……
好一个明月无心。
不管外界对我的毁誉参半,我继续领导着唐门在险恶江湖中步步前进,不觉,已过十年。
十年,大雁十南飞,春秋十轮回。
十年,唐门在江湖里声势如日中天。
十年,幼弟的孩子风扬将行冠礼。
十年,我已经四十二岁,皱纹悄悄爬上眼角,唇际更有了刻的法令纹。
十年,心底的思念未减一分,反而有如荒冢上的青草,肆意蔓延。
十年,寂寞如雪堆积,。
母亲曾提起我的终身大事,我轻笑出声,“早在我成为唐门门主那一日,便已绝了成亲的念头。终身大事?呵,我所操心的终身大事可不就是唐门兴衰?”
母亲黯然,从此再没劝过我成亲。只是,从那时开始,每年母亲总会要我陪她外出散心。虽然我总是婉拒,母亲却从不死心,年年相邀。
四十二岁那年春天,母亲又邀我外出。本欲再度拒绝,却在看到母亲银白的发时,应允了下来。然后,我们便整装离川,到洛阳弟弟家小住。
洛阳牡丹会,艳名天下知。
身洛阳,自不能错过这一盛事。
嫌人多嘴杂,我没有与家人一同游玩,独自外出观景。
即使鞑鞑人举倾国之力进逼,即使将与外族开战,因国力强盛,国人自是不惧,仍有闲情自在赏。
走得倦了,我随意寻了间小食肆,坐了进去。
我一边观赏着食肆外的中之王,一边喝着高欢教我酿制的好酒浮生偷欢。一杯又一杯。如今,唯有这杯中美酒,能够暖我身,温我心。
突然间,为酒名失笑:浮生偷欢。
高欢这家伙,有了浮生偷欢坊还不够,就连酿酒,也要取名为浮生偷欢,这人啊……
呵,浮生偷欢……
浮生长恨欢愉长。我们啊,总是忙忙碌碌,哪有时间去真正寻欢?所以,能得取欢愉时便要牢牢握住,这世间最少的,可不就是良辰美景?
夕阳西斜,游人逐渐稀少。当橘红色的天空变得带些灰紫时,无意间,我看到两个人自食肆前经过,漫步于群间。
一张眼熟的脸,成功的令我漫不经心的视线驻足。
――呀,那不是上官清明?
不不不。
随即自己否决:只是眉目酷似,并不是同一个人。上官清明便是化作了劫灰,我也能认他得出。这人,真不是他。
他是谁?
是了,这定是上官清明的亲外甥、当朝皇帝,夏侯日月了。
细细打量着这占我所爱的男人:这男人的一举手、一投足的动静都有种难以形容的高贵,就算是普通的姿态,也带着种不可侵犯的存在感,强烈且眩目,教人无法忽视。
即使痛恨他如我者,也不由为他那睥睨天下的气势心折,也不得不承认:这男人,配长生得起。
夏侯日月既在此,那长生……
急忙看向他身旁……
尽管他身旁那人只身着寻常灰衣,但那顶天而立的恢弘气势,却是根本遮掩不住的。
那人,可不就是那个让我思思念念,牵肠挂肚的人,顾长生?!
静静的看着他,我没有上前。
他们驻足于朱红魏紫前,轻拉着手,笑得从容。
斜晖中,青石路上,他们执住彼此的手,静静观……
长生,过了锋芒毕露的少年时代,经历了跌宕起伏的青年时代,如今,你已进入不惑之年。如今的你,好吗?
旋即就暗笑自己傻。看到如今的长生,哪里还需要问好与不好?
长生,看如今的你笑得那般幸福,那般平和,我真的,很羡慕。
人生七十古来稀。长生,今年四十四岁的你已快过尽三分之二的生命历程,这些年你一直和夏侯日月在一起,看今日情景,这余生,定是他能伴你至终了。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那是多么美丽的一副画面。
看他们在旁笑语,一句话便蓦地跃上心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
他们总疑惑我为何不成亲生子?呵,我便有千种风情,万般柔意,又有何人能知?何人能解?
平平静静的继续看着他,想把此情此景中的此人,铭刻在心。对我而言,良辰美景,指的就是此时此刻了。
天黑了,他们走了,而我,就在小食肆中,目送他的离开。
――那是,我最后一看到顾长生。
期结束,我也重返唐门。
不理开落,时光流逝,不理族中小辈的狼子野心,不理天朝与鞑鞑战得激烈,不理昔时旧人们谁生谁死,不理朝代如何更替,不理世间如何风起云涌,我只安心壮大唐门。
坐在门主权座上,我冷静仔细的审视着座下恭立的门人们,他们敬我畏我,却不会爱我。
……爱我……
我冷冷的笑了:何需爱呢?他们只须敬我尊我,畏我惧我,便已足够。――我,唐明媚,只要是唐门门主,只要是江湖至尊,只要是名慑天下的明月无心,这就够了。
真的,这就,够了……
(本番外完)
写在后面的小小提示:
洛阳会上,乃多年来明媚第一目睹十三真容。昔日所见,皆为易容哦~
就连明媚当年到不灭院时,见到了,仍是夏侯日月的易容,十三。
若问为啥当年一直是看到十三?
某笨蛋答:那是当年为保证安全,日月才一直易容在外,所以………………………
番外那时开
在浮生偷欢坊前,燕兰舟止住了脚步。
高墙朱门,一切如昔。却没了往来的车龙水马。
十几年前,那个长袖善舞的老板突然间结束一切,不知所踪,这浮生偷欢坊被光明帝改作朝庭的御乐坊。光明帝逝后,诸强忙着争天下,这乐坊自然荒废了。
入门的广场空无一人。依稀记得,那一年,为了迎接自己的来到,这广场里高结彩栅,遍悬奇巧灯。那灯不下千盏,辉煌炫目,照得夜晚明如白昼。那时候,前来的宾客络绎不绝,更有鞭炮震耳,硝烟弥漫中,热闹之至。
站在听风楼前,燕兰舟轻叹一声。
当年夏侯子文宴客的地方就是这主堂后的听风楼。
听风楼由东南西北四座三层高楼合抱而成,围起中间广阔达五十丈的园地。每座楼中均有十多个厢房,面向园地的一方,设有露台,无论园中有什么表演,房中人皆可对其一览无遗。
抬起脚,他进入听风楼。
主楼的前堂蛛网四结,不再有秀幔华帐,现在只是空旷一片。
他还记得,那一年在这前堂摆了近二十桌酒席,又聚了百多名宾客,仍不给人以拥挤感。那时候,灯火通明,每间厢房中皆是笑语远喧。就在那喧哗中,乐队突然管弦齐鸣,悠扬的乐韵回音绕梁,乐声中,那名动天下的美人星辰终于飘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个时候,见到星辰时,整个大厅中的人不由自主停下手中动作,目光全集中在那颠倒众生的美人身上。
他还记得那女子身着素黄罗衣,浅绿披帛,宝鬓松松挽就,不配任何簪饰。眉目如画,仿若天地灵秀,尽荟萃于那张美得令人呼吸顿止的脸上。
那个时候,她并没有开口,但顾盼间双目艳光流转,那双勾魂摄魄的翦水双眸就那么轻轻一转,竟令自己生出一种“她正在看我”的奇异之感。
那时候,自己还在想着,瑞王的大宴,按说她如此素雅的装扮会坏了气氛,但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丝毫不悦,也许,每个人皆如自己一般认为:世间的任何脂粉珠宝,反会污了那倾国绝色吧。
那时乐间突变之间,星辰居然出乎所有人意料,轻解罗裳,身上只余心衣,就那么载歌载舞起来。只听她轻轻唱道:
“东城渐觉风光好,彀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云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间留晚照……”
她的嗓声婉转诱人,却透着种放任、慵懒,还带着些幽凄。她柔软的身体随着乐曲变幻着不同的姿势,眼眸转动间,仿若有金光流泄。
那时候厅内人无不屏气凝神,随着歌声进入不同的世界……
星辰唱罢,借口更衣,自己悄悄离开了喧哗。
灯火闪烁,歌声不断,击节欢呼。
在浮生偷欢坊中静静的走着,沿途笙歌,红袖招摇。
纸醉金迷的夜,他却只觉得寂寞。
望向身旁栉比鳞的华舍,这里,是华至极的帝都。这里,是天朝第一青楼,浮生偷欢坊――这里,不是他的家……
就在伤怀间,他看到了一个男子,一个眸中有着思念,有着温柔伤痛的英伟男子。
那时候,被那男子眸中的思念所惑,自己忍不住唱了两首曲子,那男子痴了一般的的静静听着,然后默默离开。
那时候的自己,又如何能够知道眼前那个静静听歌的男子,就是日后驰骋沙场、抵御外敌入侵的侍剑将军。
直到五年后北海相会时,方知道朝庭派来共歼倭寇的侍剑将军,就是那年所见的男子。
同在海上御敌,斩杀恶强,不知道有多少倭人死于那男子的计谋下。那时节,看着那般肃杀的男子,又如何会想到日后会有扶棺回朝的惨烈?
风老虎抢亲强X记~~~(恶搞版)――《长生传》恶搞番外~~
写在故事之前的简介:
1,风老虎其淫:
风老虎,女,虽不是倾国倾城,但貌美如却总是算得上滴~,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姝已是坐二奔三的年龄了,却仍是米有BF= =
其实,风姑娘她要求真滴不高,只要对方身为男性,温文儒雅,腰缠万贯而已~
2,某欢,乃风姑娘恶友,计算机高手(汗~),开发大型游戏《耽美故事城》。此游戏拟真度极高。
试运行之时,为贺风姑娘XX岁寿辰,风老虎成为特邀佳宾,并可以追求故事中的任何淫。
3,开始选择角色扮演了:
俺们滴老虎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身为男性。
理由如下:既然是在耽美故事城中逛,当然是要成为男性,才能有艳遇啊~
她,风老虎姑娘,是强X控。对强X有极为特殊极为刻的爱好与执着,而强X这种事,当然只有身为男淫才能做啊啊啊!
哦呵呵,她老人家要男女通杀,大小通吃~~~
,风老虎开始认真考虑对谁下手:
阿蛮?5~,阿蛮虽是美得倾国倾城,但是武功太过高强了,只怕还没机会下手就已经被打得不成淫形,――这个淫太危险了,所以,放弃= =
小茜?小茜美色够,身为一国之君,绝对的符合标准。而且武功不如小蛮好,下手应该比较容易,但是――――――――要是小蛮知道自己碰了他的淫,那自己的下场………………555,忍痛放弃= =
破玄?美淫啊。但武功太好。风姑娘极有自知之明,所以就不勉强了~
且初?还是是美淫啊。但以这种连自己爱的淫都下得了手的个性,只怕自己XX他后就会死无全尸…………= =
燕奔?术人?唉,还是算了吧,虽然那两只也是美男,但想想人家容易吗?好不容易才在了一起。算是,还是表造孽了。老虎“他”可素纯洁滴~善良滴~
最后,老虎的眼睛瞄向了《长生传》。小顾武功太好,排除掉。清明太坏,不好控制,还是排除。只有夏侯日月――这个家伙好啊,又情又痴心。长得英俊,一国之君,精明能干,小顾也不够爱他,武功也不见得好――完全米后顾之忧啊!
于是,风老虎果断的下了决定:就十三啦!
但是但是,我们兴高采烈的风老虎完全没有想到:
虽然夏侯日月武功不算是绝顶,但淫家毕竟是有武功滴~
虽然夏侯日月痴情不假,但那只是针对某个特定的淫,而本质上,这家伙是心机沉连对自己亲舅舅都下得了手的野兽……
所以,这就注定了风老虎的命运……
所以所以,失算的风老虎只好搬起石头痛砸自己的脚饱尝了自己亲手酿造的苦酒~
然后,游戏就开始了……………………
(风老虎也终于踏上了不归路……………………)
风老虎走啊走,终于走到故事城里,直接找到了夏侯日月和他一起喝酒(表问俺怎么找到滴~都说了这是游戏中,自然有相应程序设定啊~)。
既然是抢亲,既然是强X,当然春药是必备之物。风老虎的春药,自然就下在了酒里。
看到夏侯日月毫不设防的喝下了酒,风老虎在心里兴奋个不停,“哦哦哦,待会上演什么样的戏码比较好咧?是SM无间地狱?还是春光无边图?俺怎么说比较好咧?是说‘你叫吧,叫破了喉咙都没淫理你’?还是说‘小美人,且看GG给你快乐’?………………”
正值风老虎YY个不停之时,没想到,自己被理想中应该被自己压的人压倒了……
夏侯日月也不多话,直接扯开风老虎的衣服,开始乱啃乱咬。我们的老虎自然是要挣扎要反抗的,但是,直到了这一刻,他才痛苦的发现:即使夏侯日月武功并不高强,但用来应付他,是绰绰有余了…………
看着化身为狼的夏侯日月,风老虎哀嚎,“是哪个白痴说的小受只要吃了春药就会全身发软、那里发痒,想要个不停的啊啊啊?!!”
冷汗淋淋的风老虎想,根据一般电影电视小说的发展,主角通常都不会失身,关键时刻总会有淫破门而入救出主角打飞坏蛋(此人已经完全把自己当作了绝对的受害者,全然忘了始作甬者是谁= =)
――但是但是,这可是在某欢锁定的故事程序里啊,根据那只BT一贯扭曲的性格,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绝对不会有万分之一的侥幸,所以…………
风老虎绝望的闭上了双眼――555,俺是万能无敌超强攻啊,俺不想做小受,俺不想被淫XX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就叫出师未捷先被压,长使色狼泪满枕~)
眼见挣扎无效抗争无功后,风老虎只好认命:算了算了,被夏侯日月强X后就逼他负责,要他做俺老婆(此淫仍不肯面对现实~)
眼看奸夫淫男就要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了,突然间,夏侯日月停下了动作,很温柔的问风老虎,“全然没有命和只有半条命,你选哪种?”
风老虎回答得铿锵有力,“我要全条命。”
夏侯日月微笑,“做淫不可以贪心,快选!”
听懂夏侯日月话中的威逼之意,形势比人弱的风老虎只好含泪,“至少要给我留半条命吧。”
“好吧。”夏侯日月非常宽宏大量的说,“现在你来强X我吧。”
风老虎的兴奋没有持续一秒钟,就已经想到:以夏侯日月这小子占了绝对优势且又吃了强力春药的情况下仍能有便宜不占……会这样做,只可能是因为某人要出现了――555,某人当年可是半个武林盟主,又混了杀手的啊啊啊。
风老虎不由歇斯底里的叫起来,“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由不得你!你想现在就死???”
“555,我做。我做。我做还不可以吗?”
反身把夏侯日月压在身下,风老虎开工干活了。
现在,风老虎唯一的希望就是:小顾啊,你的独占欲千万不能太强,俺知道你爱清明,你继续爱他好了,千万千万不要太在意夏侯日月啊,5555555…………
终于,风老虎肖想了很久很久的画面出现了:
“嘿嘿嘿,你叫吧。你叫破了喉咙了也没有理你。嘿嘿嘿~”(不知道为什么,这声音似乎在颤抖)
“放开我!”(气势有力,不愧为三贞九烈之楷模~)
“你乖乖听话!一会儿GG会让你欲仙欲死的!”(这会儿好象还带了点哭音,尤其是在说到那个“死”字时)
“开个价,你怎么才能放开我?”(很无力很冷静的声音)
“嘿嘿嘿~” (淫笑加吸口水声)
“你到底想怎样?”(声音已经带着强忍的怒气,却又似有些无能为力)
“把你先奸后奸再奸再再奸!!!”
…………………………
终于,风老虎欣喜的发现:可怜的木门被淫一脚踹开了。
一秒钟后,风老虎已经被人拎起,从床上转移到墙上。
有人把夏侯日月抱牢,急急问道,“你没事吧?”
夏侯日月扑入了那人怀中,泪流满面,“如果不是我聪明,一直诱导他说话,那后果……555555”
“没事了。没事了。”那个人温柔的抚慰着他。
“长生,”夏侯日月看着那人,似有些无法启口,“……他……他……他对我……下了药……”
那人紧张的问,“什么药?”毒药还是啥?
“…………春药……我……”
下一刻,某物体以流星般的速度破墙而出。天边,多了一颗亮闪闪的星星~~
墙壁上,多了一个人形窟窿……
而屋内,开始弥漫着无边春意……
(空中,有人愤慨的嚷,“你说过至少要给我留半条命的啊啊啊啊!夏侯日月,你不守信用!”)
(屋内,夏侯日月轻轻笑,“嘿嘿,现在可不是我作主~放心,逢年过节我会给你烧香滴~”)
(电脑前的某淫在快乐的笑,俺是主流剧的拥护者,不该发生滴,是一定不会发生滴~)
(哦呵呵,强X者必杀~~)
浅言忆念――《长生传》番外之四
他认识顾长生,已有十五年。十五年来,看他缤纷看他恋爱看他落寞看他执迷看他伤楚……
……看……
是的,他一直在看,远离他的生命,一直旁观,从十五年前开始……
第一看到顾长生的时候,他才十一岁。
那一年,华山论剑,三帮九派盟准备结盟,声言奉武功最高者为盟主。
如此江湖盛事,自是万众瞩目。
祖父昔年曾是江湖大豪,自然对之极感兴趣。于是携了他与兄长,前往观战。
战事激烈,众人看得皆是如痴如醉,正不知究竟落谁家时,却忽然出来一个少年。
那少年,白衣怒马,气宇轩昂,谈笑间,他拨剑问鼎五岳首险。
那少年只凭手中一把剑,技压群豪,最终,是那少年成为三帮九派盟盟主。
那少年,一身白衣,丰神俊朗,灿笑如阳,说不尽的神采飞扬。
那意气风发的白衣少年,从此留在他记忆中。
只是那时,他也听到了祖父低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回到家中,他与兄长终是忍不住好奇,追问祖父缘何叹息。祖父低叹,“我观那顾长生面相,他日定当贵不可言……”
他虽只有十一岁,但官宦人家之子,又怎会不解此话真意?正心惊之际,祖父又道,“观那人面相可知:此子命格奇特,一生大起大落,跌荡坎坷,福祸无常,荣辱无定……既历坎坷,心性必变,我只望他不要过于偏激……”
说到这里,祖父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拉着他与兄长的手,认真叮嘱,“日后你二人若是能避开他,不与他有纠葛最好。但若遇上,则终生不可叛。”
那时,半懵懂的他,答应了祖父。
也是从那一日开始,他便偷偷留意着顾长生的消息。
家中武师护卫皆来自江湖,自然关注江湖消息。于是慢慢的,他知道了无数关于他的事:他是顾家当任家主的嫡子。他的轻功在江湖上已是无人能及。三帮九派盟在他手下日益壮大。他已隐为南武林之主。他与唐门门主之女订下了亲事。他即将成为武林盟主……
遥想着那白衣少年仗剑行于世间,统摄群豪,快意恩仇,不习武者如他,也不禁神往。
……天下武林之主啊……
那时候,他只想到:大丈夫当如是也!
第二看到顾长生时,他十六岁。
那一日,他去姐姐家探亲。
姐姐嫁到了江南。贪恋于江南美景的他四游玩,无意间来到了一座山谷:碧罗谷。
幽美的碧罗谷让他留恋忘返,不觉天色渐暗。他也不心急,只往谷中行去,欲找一人家投宿。
走着走着,他忽然听闻一阵悠扬琴声自天际流泻,更闻及隐隐的破空之声,于是不觉循音前往。然后,他看到一人席地而坐,含笑抚琴,双目却凝视着前方。
他顺着那人目光望去,原来,不远正有一人在舞剑。
只一眼,便认出了舞剑人DD顾长生。
琴声低迷如梦,舞剑人翩若惊鸿。
剑助琴声,琴助剑势,相得益彰。
突然,琴音一变,转为低沉、肃穆,其间隐隐带着杀伐之气。于是剑势随之而变,刹那间,剑光四射,剑气横空。
苍劲有力的琴音中,那人手中剑幻化而出的剑影有如惊涛骇浪般奔腾快意。
琴音越发激昂、高亢、铿锵有力,使人只觉正置身战场之中,即将与敌搏杀。而那漫天剑影,竟让人从中看到千军万马在纵横奔驰。
琴声急促,催人振奋,那剑势也越来越快。
剑影光寒,杀气森森。
劲风中,让人只觉舞剑人正在战场上纵马奔驰,与敌厮杀……
琴声渐渐低沉,剑势也随之趋缓。
终于,琴音悠悠,尽弃杀伐,转为幽邈如水,剑势也转为飘逸,尽显曼妙。
琴声止,那人也收剑回鞘。
坐看之人起身,走到顾长生跟前,笑问,“这一曲《纵横天下》如何?”
顾长生大笑,“征战沙场,横扫千军,尽于此曲。好男儿当如此!”一边说一边把那人的手握住。
二人相视一笑,目光纠缠,仿佛天地间只余他们二人般。
他不由看得痴了。
他想,他知道那抚琴者是谁了……
怕亵渎了那如画场面,没有出声,也没有上前惊扰,他如来时一般,悄悄离开。
只是那时,那个全身沐浴着幸福的顾长生,让他难忘,也让他疑惑:在抛妻弃家、舍掉一切后,身败名裂的他,为什么能够笑得如此,幸福?
第三看到顾长生时,他十八岁,御笔亲点的探郎,说不尽的春风得意。
在与友人们一起外出喝酒庆贺时,在长安城西,他看到了他。
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就蜷在墙角,无力的任人围殴。
看着那个废人,他不由笑起来:祖父,这就是你所说的他日定会贵不可言的顾长生?
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他笑着走开……
只是,却不知何故,他仍关注着他的消息……
第四看到顾长生时,他二十二岁,已然出仕。
那一日,他到栖霞寺中拜访祖父至交怀远大师。寺中僧人告诉他:大师在后山陪伴贵客已有多日。
行至后山,却看到大师正与人交手。
仍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人正是顾长生。
激战正酣,他不敢上前打扰,只得立于近,等候结束。
在祖父的耳濡目染下,他虽不会武,但眼力却是极高。只看顾长生的剑,便知道此人的剑术又有进展。昔日他的剑中,仍有生路。而如今,却是真正的杀人之剑,没有一招一式的多余,招招皆是致命的狠辣。
很明显,这些年里,此人已有改变。
半晌后,是怀远大师先跳出战圈,笑道,“侍剑剑术无双,老纳甘拜下风。”
那人收剑回鞘,恭敬道,“大师承让。”
怀远大师敞怀大笑,“长江后浪推前浪。真正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老纳已经老了。”笑声一顿,大师转为正色道,“侍剑若能舍弃一切尘世包袱,他日成就必定非凡。若不能,恐终生成就也就仅此于止,再无法上窥天道。”
那人洒然一笑,“尘世一切,何等动人。侍剑舍不得。”
目视着他,怀远大师眼含悲悯,“尘世一切尽皆幻象,任你良辰美景,任你如美眷,终是过眼云烟,终会色身化无,尽归虚空DD侍剑如此才智,又怎会如此看不开?”
那人微笑,“侍剑只是凡子,无法斟破。”
“痴儿,”怀远大师叹息,“其实一切只要你能看开、放下,就可以活得自在。你看你现在如此痛苦,何必呢?”
那人只是笑,“既是痴儿,自然放不下也看不开。”
“自古穷通皆有定,聚散岂无数?”怀远大师语重心长,“侍剑,悲欢离合爱欲情缠皆是尘寰中应历之劫,你,又何苦执着?”
那人仍是淡淡笑,“侍剑既历人间情爱,便已食髓知味,再无法从容笑看云起。侍剑自知太过执着,已入魔道,但,一切,我甘愿。一切,我,无悔。”
怀远大师不再说话,只是注视着顾长生的眼中,有着说不出的惋惜。
那人长身恭敬一揖,“大师为点化我这痴儿,费尽无数心血。但顾长生终是凡子,甘愿此生浮沉情海。就算他日不得善终,长生也心甘情愿,绝不后悔。”
长笑声中,他远去。
那时候,那个淡淡笑着说绝不后悔的顾长生,依然让他疑惑:为什么,他能如此不悔不怨?
第五看到顾长生时,他二十四岁,参赞鄂州剌史卢义之军中,任录事参军事。
那一日,他是在黄鹤楼中看到他。
依然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临窗依风,神色平静,却有说不出的寥落。然后,他提笔,在窗前写下两行字,“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字是狂草,飞扬中燃着无尽哀痛,更隐隐透着苍凉、苦涩、凄绝。
远远看着他,他默然。
一直关注着他的他自然知道:战东宁已因他而死,而那个人,约了顾长生一决生死。
……一决生死啊……
那年相视凝望的两人不觉浮现在他脑海。
他长长叹息:如此情意重的他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看着远的顾长生,他疑惑:到了那个时候,你,可下得了手?
然后,走马灯一样,他的脑海中出现多年来见过了数面的他:
那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那年眉宇间写满幸福的青年,那年落拓江湖的浪子,那年淡淡笑着说绝不后悔的顾长生……
在那个时候,二十四岁的他于突然间明白:有的爱情,不管让人放弃了什么、遭遇过什么,仍然能让人执迷不悔。有的感情,是真正刻到无法诉诸语言也无法诉诸笔墨的……
然后,他决定了:
那种会经历生离死别的爱情,他绝不要。DD那种爱情,是生命无法承受之重DD那般惊涛骇浪激狂惨烈的爱,那种惊心动魄刻沉重到可怕可怖的情感,他要不起,也不敢要。
真的,此生此世,他绝不要经历那样的爱情。此生此世,他只要那种淡淡、浅浅、能够笑言、能够淡然,能够,及时抽身的爱……
从此,他改字浅言。
浅言浅言,言浅而情浅,可以随时脱身,即刻回头,不致身陷情天恨海之中,无法自拨。
真的,此生,他就只要这样的感情。
即使当年在碧罗谷中那相视凝望的两个人让他无限向往,但,此生中,他绝对不要如他们般,爱得那般浓烈,那般幸福,那般痛苦,那般,凄绝……
时光流逝,他仍然一如既往的关注着那个果如祖父所言般经历跌荡的男子。
那男子,在手刃至爱后,居然随着皇九子一起返宫,认祖归宗,随大军一起出征柔然。他平柔然三郡乱,更在北海抗倭中立下赫赫战功。回朝后,他已官拜从二品,今上以其表字为号,特封其为侍剑将军……
人臣荣耀,他似乎已至极限了……
但他,却总觉得他似乎应该还可以走得更远,站得更高……
所以,当因镇压暴民有功,他调任回京后,此任吏部侍郎、他本家叔叔问他是愿去夏侯子文军中、李钟军中、还是顾长生军中时,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顾长生……
只为,他想看看,这些年来,那个人,又变得如何?
那个人,是否真会如祖父所言:他日定当贵不可言……
拉回思绪,他无声的笑了:
顾长生,看你这么多年,如今终于要见到你、与你相了。
现在的你,又是什么样……
能否让我终生不叛,且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
正了正衣冠,他含笑对接引将领道,“下官叶明远,原鄂州录事参军事,奉令前来侍剑将军麾下效力。”
……
附注:
古时的人除姓名外,成年后还有字。
字是男子在冠礼、女子在笄礼上获得的新名字。一般而言,名和字既有区别又有联系。
《颜氏家训》中说,“古者名以正体,字以表德”,所以字又叫表字。
表字一般在获得之后,就不能轻易更改。
像叶浅言这样成年后更改表字的,在古时比较少见:)
写在后面的闲聊:
浅言这个表字,是风离同学想出来的,想表现的就是一种轻轻浅浅淡淡的感觉以及日后的言浅而情:)
但俺写着,总觉得似乎还可以改改= =无奈某欢其笨如猪,所以自己也想不出啥好名字来= =
如果哪位看官大人有更好的建议,麻烦告诉笨蛋欢一声啊:)
谢啦:)
《长生传》第二部 上
作者:雨之林b 26/6/5 :26 2 收藏
楔 子
这是一间隐蔽在绿竹林的小阁。
阁内只有两个人,相对,无语。
四周,沉寂得可怕。
荣华不动声色的看着端坐于自己下首的夏侯日月,心中却翻腾不已。他以为这个孩子已经丧生于那场屠杀,没想到,他仍活着,更以明教特使的身份约自己在此见面……
那场屠杀发生后,不是没想过他或者会有存活的可能,却因音信沓无,而以为他已丧生,或是趁此劫完全脱离宫庭,从此隐姓埋名过完一生,却没想到他如今会毫发无伤的坐在自己面前……
怔忡良久,荣华终于开了口,“你娘……她……好吗?”
“她已经死了。”夏侯日月面无表情,“死在那场屠杀中。”
荣华直直盯着夏侯日月,半晌,似有些吃力的道,“……她死了,你却活着?”
夏侯日月木然,“娘保护了我。”
“……”
屋中又恢复静默。
良久后,荣华轻问,“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不错。”似是想起了什么,夏侯日月的眉梢平添几许柔和。
“……为什么一直不回宫?”
话一出口,荣华就敏锐的发现,夏侯日月眉宇间的柔和即刻被冷酷取代,只听他淡淡道,“只为时候未到。”
“哦?”荣华目中波光一闪,随即平静下来,漠然一笑道,“那如今,是时候已到?”
夏侯日月颔首,“不错。”如今他手握明教,身负绝技,再不是当年那无能为力任人宰割的无助少年。
“那么,”直视着夏侯日月,荣华的目光锐利如刀,“如今你回宫,有何打算?”
“报仇,雪恨,――”夏侯日月的眼中燃起苍冷的火焰,“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报仇,雪恨,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荣华玩味似的重复着他的话,随后笑了,“你,要杀秦妃母子,然后,夺取大位――这就是你回宫的目的吧?”虽是问话,却有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夏侯日月闻言霍地握紧了拳,“知道我要杀秦妃母子,那您必定是明白个中原因了?”
荣华不答反问,“后宫乃帝王之家。身为一家之主,对家中之事,又怎会不知?”
夏侯日月如坠身冰窖,吸了一口气,他沉沉问道,“为―什――么―――?!!”一直以来,皇室权力纷争明争暗斗宫闺血雨腥风――而这些,难道竟是皇帝有意为之?
“为了牵制。”知道夏侯日月问的是什么,荣华也不隐瞒,淡淡道,“朝臣争斗,后宫倾轧,朕都有数。为了平衡各方,朕必须如此。”斗争中,势力必会此消彼长,为避免任何一方坐大,自然得暗中扶助弱势方,借对方之力以打击其他人。这是帝王的制衡之术,虽然可笑,却必须为之。
夏侯日月咬着牙,一字一字问道,“所以,你就冷静的牺牲掉我娘?!”
荣华喟然轻叹,“你娘会死于那场屠杀,完全出乎朕意料。”
“出乎意料?”夏侯日月目中似要喷出火来,“请问她一介弱质女流,如何在屠杀中自保?”“你娘是弱质女流?”荣华目中闪过一丝寒光,却不急不徐的的反问,“天门圣女,会是弱质女流?”
“……您知道……”
“朕又怎会不知她的来历?……朕以为,她能够自保。”知道这女子的能力,怕她壮大,所以他扶植了后宫其他势力借以压制她。那场屠杀,原是意料中事,但她的死,真的意外……
顿一顿,荣华语气转硬,“敢回宫,必是已有所恃了!――你已在明教得势?”
“明教,已尽在掌握。”
荣华沉吟,“那么,上官清明的死与你脱不了关系了?”
夏侯日月默认。
荣华展颜一笑,“不愧是夏侯家的孩子,为了得到想要的,神阻弑神,魔挡屠魔。”笑声一顿,他淡淡问道,“那么,你今日挟明教之势,到底想要跟朕做什么交易?”
“我要回宫,光明正大的回宫。”
荣华点点头,“你是堂堂皇九子,回宫乃天经地义之事。”
“我要成为皇权继承人。”
面对夏侯日月那双燃烧着烈焰的眼,荣华平静如恒,“只要你展现了相应实力,皇位,自然是你的――至尊之位,只有最强的人,方能坐上。”
“我难道还不够强?”
“就目前看来,你很强。但,”荣华柔和的一叹,“不是最强。”
“……”夏侯日月目中寒光连连闪动,“您就不怕,因为您的不允,我一怒之下会做出些什么来?”
听出夏侯日月暗含逼宫之意,荣华也不惊怒,眼中闪过一丝讽嘲,漫不经心的回道,“明教可以渗入朝中来,朕又在明教中又怎会没有相应布置?”话,只说到这里。言下之意,既是提醒又是警告。
在荣华幽冷的目光下,夏侯日月头皮一麻。他明白,若荣华狠下心来,倾举国之力剿灭明教,纵使己身元气大伤,但明教亦受重创。诚如荣华所言,明教可在朝廷中安排,一向忌惮明教的朝廷,又怎会不渗透明教……――若是硬来,只有两败俱伤……
明教,只有在暗,才可最大可能的发挥对自己的益。而自己,却被荣华寥寥数语一激,太早把底牌亮了出来……
想到这里,夏侯日月立刻双膝跪倒,伏身下拜,“儿臣狂妄,望父皇饶恕。”
见夏侯日月于顷刻间平息怒气,想通利弊,更能收拾心情,不为情绪所左右,荣华不由赞许的一笑,淡淡道,“你可知错?”
夏侯日月满脸愧色,歉疚的回道,“儿臣知错。”
“哦,错在何?”
夏侯日月眼圈一红,掩面道,“儿年少轻狂,稍有所获,即不知天高地厚,胡乱行事。蚍蜉何以能撼树?――儿愚昧啊!”他的语气沉痛,眼光真挚,说到后来,竟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看着这样的夏侯日月,荣华心中不由一颤:风离,你的儿子,或许就是能达成你明教心愿的人啊……
荣华起身,行于夏侯日月前,抚着他的发顶,含笑道,“明白了就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明白了就好。”
夏侯日月渐渐止住哭声,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哽咽道,“儿臣谢父皇不予追究之恩。”
“朕能理解你要为你娘报仇的急切,但,锋芒毕露实非福相。日月,你当韬光养晦啊。不过你年纪尚幼,骤逢大变,却能冷静判断,在外三年,隐忍不发,已是难得之至。”
夏侯日月闻言眼圈又是一红,而荣华也不理他,只是不急不徐的继续道,“日月,没有实力,你拿什么去报仇,雪恨?――所以,为了你的愿望,让自己变强吧!只要你是最强,一切,都是你的。――成王败寇,古来如此。”
细细品味着荣华的话,夏侯日月眼中光亮一闪,随即垂下眼睑,泣道,“儿臣谢父皇教诲。”
冷冷看着夏侯日月,荣华平静说道,“朕不会偏袒你们任何一人。朕会细细看着你们所有人。谁有本事,这大位就是谁的!”
帝位争夺,最是冷酷无情。整个过程充斥着无尽的杀戳与阴谋。就像养蛊一样,最后登上帝位的,只能是最毒,最狠,最冷酷,最坚毅之人――能够踏着他人尸骨得到帝位者,就是王――不能走到最后的,就只能是注定的祭品――这,是天朝绝不更改的铁则。
“……儿臣明白……”
荣华满意的点点头,岔开话题问道,“可还有要求?”
“儿臣要带一人入宫,恳请您不要干涉。”
“什么人?”荣华明白,若是妻妾或普通属下,夏侯日月自然不会提及。会开口,自是因为此人身份不同。
“我所爱的人,未来的伴侣。”
“谁?”
“顾长生。”
“好。”
“……父皇……他,是一个男人……”
没有夏侯日月预期的惊怒,荣华只是点点头,淡淡道,“知道了。”
夏侯日月不解,“那,您还允许他入宫?”
“这是你的事。不是吗?”荣华凝视着他,慢慢说道,“若你一辈子只能是个皇子,这有何关紧要?若你成为至尊,谁又能约束你?”
“……”夏侯日月哑然,的确,如果自己一辈子只是个小小皇子,世人至多只会说自己帷德不修;而自己若成为至尊,谁又能干涉约束到自己?而如今,连今上也不阻拦自己,那,还担心什么?
于是夏侯日月伏身下拜,庄容道,“谢父皇成全。”
“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
“那就退下吧。”
“是。”
当夏侯日月走到屋门口时,荣华突然出声,“只是日月啊,作为你的父亲,帝国现在的皇帝,我有话要说。”
夏侯日月转身,直视着他,“儿洗耳恭听。”
凝望着夏侯日月,荣华的声音十分平静,他徐徐说道,“若为帝皇,心中绝不可有私爱。不可特别宠信一个人,不可特别喜欢某样事物,不可沉溺于某种爱好,更不可,完全信任、真正爱上某一个人――帝王,必须不偏不废,不冷不热,冷静理智对待所有人事物。如此,后宫安,天下稳。”
顿了顿,荣华继续缓缓道,“日月,成功的帝君,没有血,没有泪,没有任何私情牵绊,他只热衷于无上权力,他的一切皆以帝国利益出发――只有这样,才是一个合格的帝皇。”
夏侯日月静静听着,半晌,唇角浮起一抹苦笑,“儿臣明白。但,情之所钟,身不由己。”他明白,荣华此刻所言,是授己以帝王之术。若自己依言而为,他终会将这天下交到自己手上,而自己,可以少费很多心血,但,没有办法――他无法放手……
荣华默然良久,方问,“就算他可能会乱你理智,危害江山?”
夏侯日月微微一笑,“是。”
“决心已定?”
“是。”
“不会更改?”
夏侯日月的眼神出奇的平和宁静,“不会更改。”
“……”荣华的看他,张口,欲言,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夏侯日月向他鞠一躬,静静离开。
荣华漠然望着虚空,突然间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一个声音,在耳际缓缓响起:
“如果你爱一个人,那无论他如何伤你,不要介意。如果你不爱他,只要他伤害你,即刻下手除掉他,免生变端。如果他伤你时,你有异样情绪……那么,留着他,静观其变,直至答案出现――要知道,有些大错,一旦铸就,永无挽回的可能――在情爱上,有些错误的代价,你付、不、起……”
这,是昔日父皇曾对自己说的话。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父皇的神色很奇特,似伤痛,似悔恨,似遗憾……
父皇,那个时候,会想起谁……
荣华行至窗前,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抬头遥望。苍茫天空一望无际,而居中的新月显得那么的孤寂。
……孤寂……
父皇曾说,天子,注定孤独。
――天子,必须手握无情利剑,以冷静为舵,以理智为帆,驾驭孤舟,驰于权力的汪洋,迎接利益的风暴――他永远,只能以江山为重。
天子不可有私。天子不可特别宠信某人。天子不可沉溺于某种癖好。天子不可真正爱上某个人……这些,全是父皇教导自己的,父皇自身也是如此做的,但为什么在那个时候,父皇的眼里,盛满了刻骨的爱恋、浓郁的温柔、沉的伤楚……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于突然间明了:即使是如今冷酷无情的帝君,也曾爱过恨过……
终父皇一生,中宫空悬,未曾立后,也未曾除下双耳上的耳钉,更未曾在妃嫔侍寝时裸裎以对――那,是因为曾对某人承诺吧?更是因为从前的牵绊吧?
……从前……
是啊,每个人都有从前,或哭着或笑着或伤痛或欢喜或怅然的从前……
从前,曾衷心希望有情人能终成眷属。从前,曾有好女如风,令他心动。从前,曾有伊人向他苦苦索爱,而他,却割舍了她……
身陷情海之前,他决然斩断情丝,只为他知情是苦,情是痛,情是债――情、终、成、空。
一直以来,他从不认为自己的做法错误,但看到眼前的夏侯日月,他方领悟:情纵是毒,世间却永有痴儿女,甘心笑饮。
而他,早已舍弃生命中最美丽的毒……
荣华闭目。
一滴泪,自他眼角,缓缓滑落……
荣华三十一年,四月,皇九子日月于民间龙潜三年返京,顾长生随侍。时天下哗然,独帝力排众议,加殊恩于长生,迁散骑常侍,列身朝堂,并允其夜宿皇九子邸。
同月,长生还顾门,认祖归宗。日,不顾世人侧目,帝擢长生为将,随魏国公平柔然乱。
――《天朝史 ・ 世宗本纪》
第一章
荣华三十一年,四月,帝以魏国公赵向南为帅平柔然。
向南令瑞王率军五万,围敌之西;令冠军将军李钟组甲五万,堵敌之东;令宣威将军夏侯日月领卒六万,过平州,入贺兰,扫荡敌巢,随即挺军雁门,会我三军。向南自领精兵五万,按辔扬旌,戒严中流,坚守雁门。四师合,指期掎角,以制飞走。
――《天朝史・世宗本纪》
这是一顶很大的军帐。居中悬挂着涉战地区的山川形势图,东侧摆放着沙盘。
夏侯日月立于山川形势图下,沉思良久后走向沙盘。
沙盘很大,涉及了所有参战者及参战区域。
当夏侯日月第七按照赵向南制定的战略模拟着整个战局,而结果再不出意料后,他的脸色异常难看。
“看出生路了吗?”随着问话声,顾长生直趋而入。
夏侯日月摇头,“赵向南给的任务,摆明了是要把咱们往死里整!叫我们这支以新兵为主的军队歼灭纠集了柔然南其军队的贺兰,即使胜,也是惨烈。当我们惨胜后照他的原计划回雁门时,他们的三方合围之势早已完成。他们收拢口袋,柔然人必然返身后退。柔然后退,必然与我们这路刚与贺兰血战的军队遭遇。在退路上遇到我们这支刚从他圣地归来的敌人,柔然人只会跟我们血战到底。当我们兵力所剩无几时,其他三面军自然适时追上来。而当他们尽歼柔然人时,我们却会因苦战后兵力薄弱,而让溃败的柔然人自我方逃逸。――如此,赵向南定下的关门打狗之策就可说是因我们而坏。打了胜仗的他们三人联名奏折一上去,你我就算不死在沙场上,回朝后也得死。纵然侥幸未死,革职永不叙用等罚是少不了的,我更无法问鼎大位――好毒的计谋!”
顾长生默然。的确,此战,他们纵倾尽全力, 也只有覆灭一途。
此平柔然,荣华以魏国公赵向南为帅,下辖夏侯子文,李钟,夏侯日月三将。赵向南正面迎敌,坚守雁门。并令三将各领一路大军,分别自西、东、北三方行进。尤其是夏侯日月,领六万军,过平州,绕入柔然郡,一举拿下柔然圣地贺兰后再向雁门关逼进,随后四面会师,包围柔南联军,尽歼敌人。
赵向南,乃当朝皇后赵银楚之父。因皇后无嗣,便收了皇三子夏侯兴茂为子。夏侯兴茂之母李萍出身低贱,为人平庸之至,赵家拥立此子,打的正是日后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主意。
李钟,本是朝中良将,家中世代为将。李钟的女儿嫁给了皇二子夏侯京为妃。夏侯京乃朝中有名的贤王,更是荣华数子中第一个封王的人,前途无量。
而皇四子夏侯子文,出身显贵,文武全材,更兼战功赫赫,早被封为瑞王。
夏侯日月怔怔凝望着悠悠烛光,神色黯然,“我不怕死,但一想到娘的仇报不了,眼睁睁看着夏侯子文步步高升,我不甘心啊!――长生,你……”
未竟的话因此时顾长生的神态而全咽了下去。顾长生现在的神情很奇特,目光专注于虚空中,面容似笑非笑,似苦非苦,似涩非涩,竟似有些挣扎。
“长生!长生!”
夏侯日月连唤数声,顾长生方回过神来,慢慢开口道,“其实也并不是全无生路。”
“什么??”
顾长生平静的说道,“我知道当如何另觅生天。”
夏侯日月身子猛地向前一倾,盯视着顾长生,喑哑的问道,“怎么做?”
顾长生不见底的眼中闪着阴郁的光,他注视夏侯日月良久,方轻轻说道,“我有一策,能令你大获全胜,而其他三人皆大败。只是……此计太过阴毒,恐违天和……”
夏侯日月催促道,“先说出来!”
顾长生徐徐道,“此平柔然乱,已成朝中各方势力角力斗争的延续。你回朝,且皇上让你从军,代表了又一个具有竞争资格的人的出现。他们三方势力相当,一时片刻,谁也奈何不了谁,而你,势单力弱,所以他们三人联手,决定先把你做掉。之所以赵向南会定下此计,一是此计的确可行,二,则是因为他们坚信仅凭他们三人之力,定能平定此柔然叛乱。所以,他们三人达成一致,决定牺牲你我――”
顾长生走至沙盘前,指着沙盘向夏侯日月示意道,“你看,赵向南的整个布署,是以坚守雁门关展开――”停顿片刻,他既似在组织语言,又似在拿捏着主意,突然的,他抿了一下唇,手指着沙盘上的一地方,再度开口道,“――如果,此失守,整个战略布署就会被全盘打乱……”
夏侯日月战粟,――那一地方,赫然正是雁门关!
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顾长生岔开话题,一边演练着沙盘,一边向夏侯日月说明道,“高车盛产良驹,柔然此叛乱,就由其提供壮马无数,并约定,当雁门关一破,高车就即刻出兵,同入中原。而南其因与柔然接邻,且南其人生性怯懦,故欧阳赤虎无法如同为复辟帝号的朱子通一般持半观望态度,因而在柔然人胁迫下,直接派兵参战。所以,此时,南其境内皆是老弱病残,而高车境内却兵精马壮,――当然,高车人的战斗力跟柔然人相比,仍是弱了一筹――如果,我们能趁时机拿下高车,再取南其,逼南其人退兵,则柔然人的战斗力就会削减……”
夏侯日月思良久,方慢慢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应不理赵向南的帅令,自行行军?”他眼中的火光渐渐沉寂了下来,“不行啊,军令如山,一旦违令,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不。”顾长生缓慢而又清晰的说道,“我们兵分二路,你继续按赵向南的布署向贺兰挺进,而我,则领轻骑自取高车。破高车后转战南其,再与你会合,继续逼近贺兰――若在我们战贺兰之前,雁门失守,天朝大军溃败,我们回救雁门,绝无非议!”顿一顿,顾长生又道,“当我们驻兵雁门下,再与柔然战,我们必胜!”
夏侯日月一边沉思着,一边斟酌着字句,“雁门关,坚如磐石,已拒柔然人于关外多时,又如何会失守?”
顾长生淡淡一笑,“如果,雁门关内有柔然奸细,趁乱打开了城门,令柔然铁骑疯涌而入……――此情此景,雁门又焉能不失?”
紧抿着唇,夏侯日月没有再说话。不错,依顾长生所言,的确能够改变整个战局,然,此策太过阴毒!柔然人暴虐嗜杀,一旦破关而入,沿途而下,入中原,只会烧杀抢掠,令生灵涂炭。然,若不为之,则己方只会死无全尸,永不超生……
很久很久过后,夏侯日月坚难的开了口,“给我一个这么做的理由。”
“因为我要活下去。因为你要活下去。”
“纵使是踏着千万人的尸骨与鲜血?”
“不错。”
“……”看着一脸漠然的顾长生,夏侯日月心中不由一寒。半晌,方道,“给我一个不这么做的理由?”
“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此乃弥天大祸,罪在千秋。”
“……”夏侯日月吸一口气,方问,“你,会如何选择?”
“权不在我。”顾长生摇头,平静说道,“十三,一切由你来选择。说我狡猾也好,自私也罢,总之我让你自己选。无论你选哪条路,我都会陪你走到底。”当夏侯日月冲入烈火中,与他生死与共时,那一刻的感动是完全无法诉诸语言的。所以,在他离开长生殿时,就已决定:无论他日夏侯日月要做什么,他顾长生都陪着,义无返顾。
“……”
静静凝视着夏侯日月,顾长生的声音平静得近似于冷淡,“你要想清楚。这,是一条不归路。一旦踏上,绝无回头的可能。”
夏侯日月迟疑了。他背着手在帐中慢慢踱着,细细思索着。
他明白,这千真万确是条不归路,不论选择了什么,都无法回头。他若选择前者,必会牺牲大部分军队与无数百姓,而后,背负着千万人的怨念与血泪,继续争权夺利,无论输赢,至死方休。而若选择后者,不日后自己就会兵败如山倒,命丧黄泉……
是就这样为了自己牺牲众生……
还是就这样为了众生舍弃自己……
……舍弃自己……
不不不!
他有壮志未酬,他有心愿未了,他有大仇未报,――他,还身存诸多牵绊,怎么能就此束手赴死?!
夏侯日月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凝望着顾长生,他慢慢问,“无论我选择什么,你都会陪我一直走下去,直到最后?”
“是。”
得到这句话,夏侯日月突然笑了:不是早就决定,只要有这个男人陪着,前路即使再坎坷,再血腥,也无畏无惧?
那,还犹豫什么?
无论天堂还是地狱,只要有他相伴,此生足矣。
幽的眼眸流转着不知名的光华,夏侯日月最后一确认,“就算我身炼狱?”
“不错。”
淡淡的,如清莲初绽一般的微笑,在夏侯日月唇际缓缓盛放,“和我一起下地狱吧,长生――我,要埋葬夏侯子文,执掌江山,一统天下。”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你曾说过,此出征,不是为我,是为苍生。若依此计,会令万民苦痛,如此,汝心安焉?”
灯下,一个声音幽幽如是问着。
顾长生面不改色,“若我身死,又如何为民?――皮之不存,毛之焉附?”
“……”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关系身家性命,九鼎之重?”
“……将来,如何安置雁门黎民?”
“置良吏,免税赋,徐徐调治,终会万民所向。”
“若我们仍是败了,你说,会如何……”
“万民唾弃,遗臭千年。”
“若胜,又当如何?”
“呵,”顾长生轻笑起来,“力挽狂澜,救我军于水火之中,此乃不世功勋――十三,历史,永远是由胜利者所书写。”
“……我明白了……”顿了顿,又问,“……何时启程?”
“即刻。”
“你带多少兵马?”
“一万五千。”
“太少了。”
“此战重在快捷。――十三,我们必须争取时间,瞒住所有人啊。此去我直取高车,随后夺其良驹,以壮骑兵。高车平,我便奔赴南其,你可在南其边境布下兵士与我会合。会合后,我便一举攻下南其,再赶回与你大军会师。”
夏侯日月思道,“我令铁甲骑在南其与你会合。”
“不可!”顾长生断然拒绝道,“铁甲骑,乃如今我们手上仅有精锐。不可轻易动用。”
此平柔然,夏侯日月手上兵力最多,有六万之众,然,其中四万五千人尽皆新兵。到军营后,身为宁远将军的顾长生一熟悉营中事务后,当机立断,即刻整顿兵力,将部分老兵抽出组建精锐铁甲骑,其余的老兵则统统分配到各部,任长史、兵曹、队正等中下级将领,统领新兵。而新老兵一混编,战斗力自然下降,所幸虽然兵力薄弱低下,但军中武器精良,补给充分,更有由明教教众所组成的精密情报网。
“但你就这么带着一大群新兵出战,我如何放得下心来?仅凭这些连血也没见过的新兵,又如何能够一举拿下高车,再夺南其?”
顾长生傲然一笑,“这有何难?我会在行军途中演练兵士,以战养战。几场仗打下来,新兵们全成了老兵。再许以破敌后的钱财女人,何愁不成为虎狼之师?区区高车南其,又何足挂齿?!”
夏侯日月沉声道,“长生,骄兵必败。”
顾长生正色道,“此乃谋定而后动。顾长生绝非莽撞无脑之人。”
“谋定而后动?那为何不先取南其,再夺高车?”要知道,南其富饶,而其战斗力向来不如高车、柔然。
“南其性怯懦,只要我等破高车,何愁南其不臣服?”顾长生详细解释道,“高车之力的确远较南其为强,先取高车是为立威,也为练兵。兵士只有跟强硬的对手较量,方能成长。南其人生性狡猾而懦弱,只看当年天朝大军所至,赶不尽的投降就可知。当我们以雷霆手段破高车后,南其人会害怕。在我们军队压境之时,南其人纵不会立即举手投降,但抵抗力亦会大为减弱。若我们再在南其境内以暴烈手段对敌,南其人最终只会选择投降――如此,纵然战高车时会费些功夫,但南其却可迅速拿下。――若换转过来,则不易为之啊。”
“……”夏侯日月细细思考着计划的可行性,不发一言。
顾长生继续道,“取高车,重在以战逐渐练出精兵;而夺南其,是在与你所援的军队会合后,重在人多势重,再配上高车这前车之鉴,南其必会自降。”
夏侯日月一直没有说话,过了很久很久过后,他终于认可了,“你,自己小心。”
“你也小心。”语毕,顾长生便头也不回的踏出了帐门……
惘惘看着顾长生远去的身影,夏侯日月心中茫然:
在上官清明死后,长生,似乎改变了很多……
这,究竟是种改变?
亦或是他的本性如此――只是在昔日里,隐藏了……
摇摇头,夏侯日月将疑问略过不想,踱至沙盘旁,继续专注于战局……
柔然乱,王随高宗出征。高宗恩宠优渥,远超侪等。
时魏国公拟订四围合以歼敌之策。令高宗入柔然,破贺兰后直奔雁门,以成四合之势。
王虑此策虽佳,然途遥意难合,柔然勇悍,必于会师前破雁门。王知事不可为,遂向高宗进言:贺兰集精兵,马壮兵强,正面相触,必不可挡其势,徒折兵力耳。然高车南其郡内兵力空虚,愿自率轻骑奔袭高车直取南其,剪敌之羽翼,如此,何愁敌之不破?
高宗以为然,翻然改图,因机立策。
于是分趋而往,高宗领大军随原令镇遏,王率轻骑相机而行。
――《天朝史・亮王本纪》
第二章
自中州与夏侯日月分师后,顾长生领着军队一路奔赴高车。
急行军时,他将所有部队分为三部,第一部为前卫,负责派斥侯在前方侦察。第二部为中卫,分别派人在左右两翼侦察。第三部为后卫,负责派斥侯在后方侦察。如此,组成一个防守严密的军团。
大军很快行至高车境内。
一入高车境内,顾长生便停下急进的脚步,重整大军。他将整支军队分为十支分队,规定下级必须服从上级,令上下等级森严,层层指挥,不出疵漏。
更规定将官脱离本阵时,除护卫随行外,本阵不得有任何变化。这样,即使遭遇突然袭击,也可迅速集中战斗力。若将官不幸身亡或无法指挥,迅速由下一级将官替补,这样,即使队伍打残,只要有一个将领存在,队伍便可凝聚,重新形成战斗力。
因为急着赶路,所以军中将士皆是轻装上阵,并没有带太多辎重,粮草更在恰至高车时吃光。没有粮草,顾长生便就地掠夺,解决粮草问题。
每至一城镇,顾长生便亲自领着三支分队攻城,让部队与自己、部队与部队之间,在战争中彼此磨合、熟悉。更打破了长期以来天朝以防守为主的战略格局,打得疏于防备的高车人措手不及。
数场仗打下来,将士尽皆归心,顾长生已在军中确立了绝对权威。整支军队如臂使指,指挥顺畅之至。
一方面是为了补充军需,另一方面是顾长生有意培养麾下将士的兽性,一旦城破,即实行掠光、杀光、烧光的政策。
大军所过之,只剩一片焦土。
随着物资的增多,为减轻行军负担,顾长生令每火(参唐制,以十人为一火)的六匹马中二匹用来拉车,备用的军械、弓箭、衣物、帐篷、粮草皆放在车中,个人的战利品也可放在车中,他日带回家乡。
渐渐的,士兵们在鲜血与掠夺中成长起来,真正成为虎狼之师。纵然遇到的抵抗一比一激烈,但破敌的速度却一比一迅速……
在进入高车的第二十七天,顾长生一行人终于行至乱党的帝都,高阳城。
胡协京紧随着朱子通站在高阳城头,恐惧的看着城外。
城外,是军容鼎盛的天朝军,每个士兵身上,皆有着森严的杀气,及嗜血的狂热。阳光普照,映得兵器烁烁生辉,更添杀伐之气。
正值他胆颤心惊之际,却听得一个平静的声音自天朝军中响起,“朱子通,你身为朝庭命官,食君之禄,却不能分君之忧,反与柔然乱党勾结,趁势作乱,其罪当诛。若你现在开城投降,我可保你家小性命,不动城中一人。若不降,我定屠你全城,不留活口。”这声音高而不亢,却能传遍城内城外。语毕,还有余音袅袅,可见发话者功力之厚。
朱子通冷喝道,“我高车本自为一国,我朱氏本自为国主。昔年夏侯且初那狗皇帝侵我家国,扰我安宁,强将我高车纳入天朝版图,强令我朱氏为奴,岂能心甘?”顿了顿,他转头向身后众兵士问道,“你等可愿继续受天朝狗皇帝盘剥,为奴为役?”
“不!”朱子通身后的所有士兵齐声呐喊着,“誓与万岁同生共死!”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那声音道,“你等既如此执迷不悟,我便让你等统统死无葬身之地。”那声音平淡之至,但那震天动地的呐喊声却并不能将之淹没,反而清晰之至。
扫视着麾下诸将,顾长生平静的下令道,“攻城。传令,城破后,不留活口。”
“记住,投石车不可将城墙完全轰塌。让他们只攻击东南两方。”
传令官飞快的将命令传达至各,片刻后,号角声大起,天朝军队发起了攻势。
一旁的左果毅都尉李信不解的问道,“将军,为何不能将城墙完全轰塌?若将之完全破坏,我军可即刻进城啊。”
顾长生解释道,“将城墙完全破坏,对我们来说,有利有弊。但总的说来,是弊大于利。”
李信恭身道,“信愚鲁,不解将军意。愿将军解我疑惑。”
顾长生一笑起身,“完全没有城墙包围阻拦,遭遇我军强力攻击时,敌军就会分成小股小股的四面逃蹿而出。我军虽可以乘势围剿,但必使此战持久,消耗加多。而我们现在争取的是时间,所以,还是只攻东南两方,让我军沿城破而入,堵敌于城中,尽皆歼之吧。”
李信赞道,“将军谋远虑,信叹服也。”
十辆投石车在士兵的推动下,直逼高阳。
高车兵士们忙忙攻击那些投石车,但出乎他们的意料,天朝军队这些投石车停在了最利于攻城的范围外,声声呐喊中,天朝军队不断的朝护城河中投去大石。而高车之前投出的那些石弹,自然也落在了护城河中。
大石激起无数浪,但让人不解的是,十辆投石车中却有三辆一动不动,仿佛是出了什么事般。
正值高车诸人疑惑之际,朱子通忽然叫道,“不好!他们是想填平护城河!――快,投石车、弓箭手,向天朝狗贼攻击!”
当高车的巨石与弓箭再度向天朝人发起攻势时,十二辆专挡箭矢的铁牌竖车已赶至天朝的投石车旁保护。这种铁牌竖车既可以高达二丈的大铁牌挡住敌人的弓箭,又可掩护己方其他人的进攻,而且其中还可藏匿十几名士兵,在时机合适之际发起进攻。
在高车密集的攻势下,大部分投石车仍在往护城河中投石,而刚开始时一直没有动静的那三辆投石车开始对准城墙的中下部展开了攻击。
这三辆投石车是整支投石队中的重中之重,为了保证它们的精准度与杀伤率,每个石弹都被切割、打磨成同等重量的圆球体。
石弹一砸落在城墙上,终于,坚固的城墙出现了坑洞。
当连续的坑洞出现在高阳城墙的中下部时,天朝的投石车暂停了攻击。接着,无数工兵扛着装满了土的口袋,覆在石块之上,只一柱香时间,护城河就已被填平。接着无数抬着高塔般的云梯的工兵赶至,将云梯架上了城头。
高阳城头的箭垛中发出数以千计的劲箭,朝蜂拥而至的敌人射去,同时不断的落下滚油矢石,以打击沿着云梯欲攀援而上的天朝军。
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后,天朝士兵们不再攀墙,反而有组织的开始了退返。
接着,在盾牌手、刀斧手与弓兵的严密掩护下,一组工兵抬起擂木撞击城门,另二组则分别自左右二方寻了一个之前被投石车打出来的坑洞,抬起擂木,加大战果,并逐渐将范围朝着对方扩大靠拢。
同时,天朝的投石车调整了距离,开始向高阳城头发起了攻击。石弹飞出,石落,盾牌粉碎,肢体横飞,鲜血四溅。
呼啸的箭声,石弹的咆哮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织成了一片。
顾长生看着双方的交战,皱起了眉头,“这样下去,我军会拖入苦战中。传令,换油弹。”
身旁的折冲都尉杨万山劝阻道,“将军,这样会令高阳城完全破灭,他日再不能用……”
顾长生挥手,止住了杨万山的话,断然道,“此平高车,重在立威。越是无法收拾,越能起威慑之功。――传令,放火箭,换油弹。”
一个个密密的捆了草绳、浸透了油脂的石弹落向高阳城头,随即无数燃着火的箭向其射去,有的油弹在空中被点燃后着陆,也有的落在城上后方被点燃,但只要是这些油弹所至之,皆是浓烟滚滚,更有的还引燃了刚才城头用来浇淋在天朝攀墙士兵身上的热油,让热油轰燃起来。
大火熊熊燃起,风助火势,火助风威,令大火越烧越旺。
无数被烫伤、被烧伤的高车士兵弹跳着、奔逃着,失去了战斗意志。
这时,三辆楼车直冲而来,车未停,车内的士兵们已腾身而起,凌空跳上城头,见人便杀,刀刀见血。见车中士兵们尽皆登上城头,士兵们又有序的进入楼车,再往城头跳去。
片刻后,高阳城头已有无数天朝士兵在其上与高车士兵搏斗厮杀。
与此同时,城墙已出现垮塌,沿着坍塌的豁口,天朝士兵们蜂涌而入。
这个时候,天朝军队已占据了绝对优势,战斗,开始往单方面屠杀中倾斜……
一方白旗自西城头升起,一个声音声嘶力竭的大喊着,“别打了!我们愿意投降!我等已杀了叛逆朱子通,请将军既往不咎!”
原来,高车国“丞相”胡协京与几个高级将官被天朝军队的疯狂杀戳吓破了胆,恐城破后的大屠杀,于是趁朱子通不备之际偷袭,一举得手,诛杀了朱子通。
听闻此言,所有交战中的人的手都缓了一缓。
顾长生却面不改色,不发一言。
杨万山询问道,“将军,是否接受投降?”
顾长生淡淡道,“投降时间已过,格杀无论。”高车之战,势在立威。只有用铁血镇压高车,方能对南其起威慑作用。
于是杨万山扬声道,“继续进攻。格杀勿论,不留一个活口。”
听闻此言,高车人愤怒了。人人眼睛血红,挥舞着手上的刀剑,向进犯的敌人攻去。他们奔跑着、砍杀着、撕咬着,陷入疯狂的回击中。
但,大势已去,久已疲于战事的高车人又如何与一路胜利的虎狼之师抵衡?随着刀光箭雨,战斗,已真正陷入天朝军的单方面屠杀……
无数的高车人倒下了……
半个时辰后,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高车士兵……
二个时辰后,高阳城中,再没有一个高车人……
日,高车完全停止抵抗,宣布投降……
夜已,顾长生的军帐中却仍灯火通明。
顾长生并没有睡下,仍在沙盘前专注于战局。
离雁门关失守之日尚有二十三天。按计划,雁门关会在他与夏侯日月会合后失守。因为以赵向南的布署,他们必须最迟在五十天内拿下贺兰,夏侯日月整支部队的行程也是依此而定的。也就是说,在四十来天时,他与夏侯日月必须抵达贺兰,而他,更得在二十三天内征服南其,与夏侯日月会师,再朝贺兰挺进。否则,以夏侯日月那支混杂着新兵的军队独自入柔然,定会伤亡惨重。
只要他们一会合,再传来雁门关失守的消息,他们便可以解雁门之急为由,返归雁门。再在雁门外那片草原,与柔然人战斗……
只是,怕的就是天朝军队溃败后无力缠斗柔然人于雁门之内,拒敌于幽水之前。若柔然铁骑踏破幽水关,长驱直入,纵使日后能够尽歼,但已令中原百姓受苦,――这,才是真正的罪在千秋……
“为了一己之私,你搅乱整个战局,令死伤无数。顾长生你何其忍心!”
一个声音,在心中响起,冷冷责问着他。
“我只是为了日后的大治而牺牲小部分。我没有做错!”顾长生在心中如是为自己解释。
“狡辩!你只是在为你自己找借口!你……”那来自灵魂的声音并没有把话说完,因为已被打断。护卫来报,“陈大人求见。”
顾长生放过自己,如释重负的对护卫吩咐道,“传。”
对于陈亮的来意,顾长生大致清楚。虽然整个高车所余之人已不足三万,但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仍留下八千精兵驻守高车,以防生变。而别将陈亮,正是驻军首领。
果然,一见面行礼后,陈亮直接道出了来意,“陈亮不愿留守高车。亮愿与将军同战,共创功勋。”
“云坤(陈亮字),高车人勇悍,我们虽已屠其十之八九,但俗语云:‘蚁多咬死象’。我怕生乱,所以才委云坤留守。”注视着陈亮,顾长生认真道,“望云坤能助我定高车。”
自征高车以来,陈亮等一众将领完全对顾长生心服口服。他们原本皆是心存轻鄙,认为区区一介男宠,也敢对军队指手划脚,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之前因为军法压制,不敢不服,但在看到顾长生展示的军事才华后,才真正服了。
军人是最最爽直之人,只要你有能力,就不会管你是什么身份。现在对他们而言,顾长生就是能让他们活命,能让他们破敌,能让他们立功之人。男宠也好,佞臣也罢,不过是他的私事,与能力无关。
当顾长生初到军中为将时,即使他身为朝庭正五品命官宁远将军,却仍是没有人看得起他。当顾长生编治整合军队时,已让不少人对他另眼相看。待到入高车后一路以战练兵,尤其是其层层相控以凝聚军队之术,更是让人目瞪口呆,心生钦佩。等到顾长生破高阳,高车全面投降,而一万五千将士却全然不少时,军中上下真正五体投地,彻底被收服了。
陈亮沉吟片刻,断然道,“如此,亮听将军吩咐就是。只是将军,留守高车八千人实在太多!此去南其,日后更得奔赴贺兰,一路凶险异常,望将军能多带兵马,以防不测。”
顾长生洒然一笑,“九殿下手上尚有兵卒四五万,云坤忘了?”
陈亮忧虑道,“九殿下所辖多为新卒,且九殿下一直行军于我朝境内,无法如我们般实战练兵,以战磨合。亮恐战力……”
顾长生胸有成竹,“顾某自有办法。云坤不必忧虑。”
陈亮释然的一笑,“将军定有良策破敌。是下官多虑了。”随即又问,“请将军明示,亮在此间如何自?”
顾长生沉吟道,“直到三郡乱皆平之时,朝庭方会派官吏前来治理。在此期间,一切由云坤自理。高车人勇悍,云坤可立严法束其言行,对心存叛乱者严惩不赦。同时温言相向,引导民意。如此,高车定……”想了想,顾长生拿捏着语言,“另外,云坤现在实为高车暂代节度使,故,不妨自定税率,让兄弟们日后能够衣锦还乡。”
“自定税率……”一想通其中利害关系,陈亮激动的道,“将军如此顾虑属下们,亮先代弟兄们谢过了。”
历来天朝诸将领待兵皆严苛,而如顾长生般考虑到让士兵发战争财者,还真是天朝史上第一人。
顾长生不动声色的看着陈亮,知道日后自己多了一名忠实的追随者……
日,顾长生令随军将士皆精减行囊,只每人带了三匹马,便奔赴南其。
在南其与高车接壤,顾长生顺利的与早在此等候多时的援军会合。
会师后,顾长生立即将自己手上这些在高车的血雨腥风中成长起来的七千兵士中挑选一千人,组建铁甲骑,其余的全混编入援军中,依照先前建制,重整队伍。
一入南其境内,每遇城镇,顾长生仍亲领三支队伍攻击,让军队在战斗与鲜血中成长。城破后即刻屠城,不分老幼妇孺一律屠杀,在掠夺殆尽离开之际,再放上一把大火烧掉整个城市……
一的战争,让新兵们成为熟练的老手,知道当如何攻城、如何破敌、如何以最少的消耗杀最多的敌人……
于是,顾长生的名字成为噩梦和无敌的化身,传遍整个南其,更传遍北方大陆……
在顾长生血洗格卡因、多滋、曼彻来三座南其经济重城后,再无一城敢直接与之抵抗。大军所至之,南其人敞开大门跪拜迎接……
越来越多的人不再抵抗,直接向顾长生投降。为了活命,他们贡献出家产,为军队供应粮草,甚至派出青壮年参加顾长生的军队,向同胞举戈相向……
当顾长生在南其境内攻下第十三座城沙其后,南其国君欧阳赤虎率群臣亲自送来降书,废除复辟的帝号,自愿召回师从柔然的军队,成为天朝南其郡节度使。
此刻,顾长生的军队准备返回,与夏侯日月会师了……
是夜,顾长生夜宿沙其城主府。
空气中似乎仍飘荡着淡淡的血腥味,朦朦胧胧中,顾长生走在了遍布尸首的路上,他不解,自己究竟身何方?
突然间,于尸山血河中,他看到了一个白衣人――那个人,长得赫然与他一模一样!
正面迎视着他,那人手指着那尸山血海,凛然问他,“这就是你所说的为民做事?”
顾长生不由自主的向他解释,“他们造反,妄图侵掠关内,他们该杀!”
那人冷哼道,“什么为民,什么该杀,不过是你为自己心中的暴虐嗜血找的借口罢了。你渴求杀戳!你盼望鲜血!而且,你欺凌弱小!”
“我没有!!!”
那人理也不理他,继续道,“你贪生!你怕死!你怯弱!你令生灵涂炭!你罪在千秋万世!你才是真正该杀!!”
“不不不!我并不贪生怕死!”
“是吗?”
顾长生急忙解释,“昔日我曾诛杀过那么多强大的敌手,无惧无畏。不管遭遇什么,我仍站起来,断然面对!这难道不是我的坚强与勇敢?!”
那人冷笑,“面对那些被你杀掉的人无惧无畏,不过是因为你有必胜的把握。若你真的并不贪生怕死,那你为什么不跟着上官清明一起同赴黄泉?”
顾长生汗如雨下,“他要我好好活下去!十三需要我!我要为百姓切切实实的做点事!”
“借口!只是借口!通通只是你为自己找的借口!”那人大笑起来,“你是个懦夫,背叛爱情的懦夫!贪生怕死的懦夫!”
顾长生大声叫道,“我没有背叛过爱情!我没有背叛过清明!从来没有!!――相反,是他背叛了我!!”
“若真没有背叛,为何不跟他一起死去?‘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过是你随口说说而已。真正到了那最后的时刻,你为什么不与上官清明同生共死?!!”
不知道如何解释,顾长生只能悍然说道,“是他先背叛了我!是他先背叛了我!!”
“不错,下毒种蛊,另行娶妻,是他背叛你。但他一直爱你。他爱你比爱任何人都,包括自己!甚至在那最后一刻,他想到的是,要你无恙离开!”那人冷冷道,“在爱你这一点,上官清明从来没有背叛过!――而你,却背叛了同生共死的诺言,逃离了长生殿!――顾长生,你才是背叛者!”
“不不不!”顾长生挥舞着双手,声嘶力竭的道,“他早就背叛了我!他要我死!他娶妻生子!他给孩子取名不悔!他……”
那人理也不理顾长生的辩解,继续道,“你不敢承认自己的卑劣,所以拼命找借口让自己相信:自己一切正确。你不敢承认自己怕死,所以拼命告诉自己:你是为了万民为了夏侯日月你才选择了继续活下来。――其实根本不是因为他们,你只是为了你自己!是你自己想活下去!是你自己贪生!是你自己怕死!”
那人滔滔不绝的说着,字字惊心,句句动魄。顾长生大汗淋漓的听着,面无人色。
“说什么为民。雁门失守,你会令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你会令多少将士失去生命?”
“说什么心怀天下。高车南其,你屠杀了多少无辜百姓?你令多少人死无葬身之地?”
……
“不不不!”想不出用什么来反驳那人,顾长生只知道狂吼着,否认着。
睁开眼时,却看到自己没有身那尸山血河中,仍在城主府中,身边,也没有那人,咄咄逼问……
……原来,是梦……
只是南柯一梦罢了。
顾长生松了一口气,揩掉额上的汗,如释重负。
……你可知,梦由心生……
一个声音不知自心上哪个地方又幽幽响起。
不不不!
再不能听到这个声音了!!!
顾长生一跃起身,抓起身边佩剑,自窗台纵身而出,逃离那个让他窒息的房间,向虚空舞动着手中剑……
日,依原定计划,留下三千精锐驻守南其后,顾长生的军队带着丰厚的战利品,踏上与夏侯日月会师的路途……
王领轻骑一万五入高车。
初,兵士多为新募,且军中辎重不足。王遂以战养战,充我粮草,练我兵卒。一路征伐,军队所过之,寸草不留,尺躯不活。时人皆恐惧,称其为“屠夫军”。
先,王曾劝高车逆首朱子通降。子通不降,遂战。我军即胜之际,叛逆自乱,斩子通以乞命。王拒之,破城后应前言,血洗高阳。
至此,高车破,再不敢起乱。
王令别将陈亮驻高车,自领余军以讨南其。其势疾如风,侵掠如火。
南其叛逆闻王之名而胆丧,自送降书,召回参战乱党。
如此,南其平。
王平高车、南其二郡,历时三十九天,不亡一卒。
据悉,南其逆首欧阳赤虎后曾与近臣私语曰,“顾长生但在一日,吾等绝不可起一丝贰心。”
――《天朝史・亮王本纪》
第 三 章
夜。
顾长生躺在榻上,一边听着军帐外呼啸的风声,一边算计着战局。许久许外过后,才终于朦朦胧胧的睡去。
突然,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顾长生立刻反手握住枕边佩剑,侧耳聆听帐外动静。正值全身警戒之际,却听得帐外负责保护自己的护卫喝问道,“什么人?”
帐外人急急答道,“雁门急报!快让我见将军!!”
那声音,是折冲都尉杨万山。
顾长生霍然而起,“快进来!”
来人正是杨万山,没顾上行礼,他急急报道,“将军,雁门失守,我军溃败,赵帅身亡!”
顾长生的手抖了一下,以致火折子并未打燃。定定神,他打燃火折子,点亮油灯,方问道,“消息可确切?”
“千真万确。”杨万山恭声回道,“这是九殿下送来的紧急军报。”
顾长生接过军报,细细看着。军报写得很简短,只说明了雁门关失守,驻守雁门的五万大军溃败,主帅赵向南于乱中被人剌杀,并嘱顾长生直返雁门会合。
拿着军报,顾长生陷入思中。
按照约定,雁门应在自己与十三会师后方才失守。如今却提前发生,难道,发生了什么变故,以致他不得不提前动手……
雁门关一失守,柔然铁骑若再攻下幽水关,则可长驱而下,入中原,后果,不堪设想……
军报,是正式公文,其中无法透露端倪,究竟如何,只有见了夏侯日月方能知道。
放下军报,顾长生断然道,“传令,大军连夜启程,全速前进,退返雁门,与九殿下会合!”
夜,人静。
整个营地,除了巡逻警戒的兵士外,其他的都已睡下,为明日的行军储备体力。
军中主将夏侯子文的军帐中却仍有明亮烛光。
再过四日,便可到达雁门之东,待四围之势一形成,即可尽屠柔然。
夏侯子文凝视着山川形势图,笑了:
九弟,纵然你能看穿整个布局,派人战高车,但若你不与贺兰战,就是抗军令――抗令,只有死路一条。就算你平定高车又如何?你终究得乖乖到贺兰,与柔南联军苦战后再返雁门。而一至雁门,你纵不死于血战中,回朝后也无路可走――大位,你是此生无望了。
惬意的眯上眼,夏侯子文冷冷的一笑:
九弟,上一,是你命大,逃过了一劫。但如今,你母妃已死,外公势微,对军令阳奉阴违、纵敌逃逸、打了败仗的你,又如何面对今上的雷霆之怒?――这一,不,此生,你是翻身无望!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自近的自帐外响起。
夏侯子文喝问道,“什么人?”
“王爷,前线急报!”
经过斥侯的说明,夏侯子文得知:南其已降,欧阳赤虎自废帝号,召回了师从柔然的军队。
夏侯子文想了想,问道,“顾长生的军队伤亡如何?”
“禀王爷,”斥侯恭敬的回道,“属下无能,未能探明此点。但据南其民间传闻:顾长生不亡一卒。”
不亡一卒?!
夏侯子文震惊,若真是不亡一卒取下南其,那夏侯日月的实力实在可怕。
当初分配兵卒时,在他与赵向南的刻意操作下,夏侯日月的军队人数虽最多,但大部分皆是新兵,战斗力极低下,安排他与贺兰战,正是要他去送死,与柔然人两败俱伤。而夏侯日月,却能以这样一支军队,平定高车、南其――而且,是在他兵分两路,削减了兵力的情况下……
南其人生性怯懦,南其投降并不能令夏侯子文感到奇怪,让他意外的,是夏侯日月居然舍南其而先战高车……
古来征战,皆是以弱小势力作为突破口,从而立威,力求起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作用。但夏侯日月偏反其道而行之……
的确,应该先取高车。
凝望着山川形势图,夏侯子文突然醒悟:若夏侯日月先取南其,南其接壤柔然,一旦南其告急,柔然人必从贺兰遣兵相救。这样一来,夏侯日月就直接对上柔然南其联军,若此时高车再派兵,则夏侯日月就必须与叛乱三方交战。结果自是不言而喻。
而他先取高车,南其人自私,为消耗高车实力,必不会派兵相救,等到夏侯日月一举拿下高车,大军压境南其时,南其投降,召回师从柔然的军队,就直接削减柔然人的实力,日后他与柔然交战,则可减轻压力。这样一来,他夏侯日月等于是只与柔然作战,成功率自然上涨。
高车兵精马壮,若夏侯日月真是不亡一卒攻下高车、南其,其实力真正高莫测……
又想了想,夏侯子文接着问道,“顾长生是如何攻下南其的?可是和在高车内一样?”
“是。”斥侯道,“顾长生在南其境内仍然如在高车内一般,烧杀抢掠,无恶不为。但到了后期,却只行抢掠,只要投降,便不再屠杀。”
夏侯子文的手敲着几案,沉吟不语。
顾长生以战养战,鼓励士兵抢掠,确为一招妙着。在攻城夺池的过程中,训练了士兵的实战能力,让军队与将领间彼此磨合、熟悉,提高了军队的战斗力。抢掠,不仅夺得了物资,还成为一种变相的奖励,更提高了士兵作战的动力。更何况,连续的作战,士兵难免会厌倦,一旦破敌后即可抢掠,不仅可以让士兵中饱私囊,更产生了一种近似娱乐的剌激,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士兵的疲劳心理。
夏侯子文不由叹服:
“好个顾长生!”
“好个夏侯日月!”
面对斥侯不解的眼光,夏侯子文无意解释什么,他微微一笑:
九弟,你纵惊才绝艳又如何?
你终究得到贺兰,终究得与贺兰血战。就算你在贺兰胜利,但在雁门关外,柔然人面对你这以血玷污圣地的敌人时,你,又如何致胜?
――九弟,你,终究逃不开他日雁门失败的命运……
挥退左右,夏侯子文又踱至山川形势图前,细细审度着当前形势。
高车、南其已定,那么他日战雁门时夏侯日月令敌逃逸,也可将功抵罪。然,他不遵帅令,私自出兵高车、南其,是为私自聚兵,玩忽职守,目无军纪。数罪并罚,功,应不抵罪。至多,是功稍大于罪。至于会如何置,全在今上一念之间……
今上,到底会如何置夏侯日月?
夏侯子文咬着牙,沉思着。
夏侯日月的母妃已死,外公失势,按说他本不该回宫争夺。既然敢回宫,必是有所恃!――他恃仗的是什么?顾长生?一介男宠,有何可恃?
夏侯日月回宫后,今上既不追究当年那桩血案,也不追究夏侯日月这几年里的所作所为,反而让他投身军戎,并封其为朝庭四品命官宣威将军,直接参与到这场战争中。为什么?――四品命官虽不大,却可直接执掌军权,尤其是带兵出战,更可在军队中建立起自己的势力……
今上,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夏侯子文低头思忖良久,仍是未解荣华真意。摇摇头,他终于决定暂且不再顾虑,只全神专注于战局。
纷乱的脚步声再度传来,“王爷,前线急报!――雁门失守,赵帅身亡!”
细细盘问着斥侯,夏侯子文得知,二日前雁门关失守,主帅赵向南领军溃退,却在战乱中为人所剌杀。
夏侯子文疑惑道,“雁门到底如何失守?”雁门关自古坚如磐石,已经拒柔然人于关外二个月,却就这么失守了――失得好生奇怪!
“那一日,柔然又来攻城。两军交战正酣之时,有一队人突然不知从城中何出现,杀向了护城门的守军,与之死斗。血战后,这路人终于打开了城门。”
沉吟片刻,夏侯子文问道,“李将军与九殿下可得知此消息?”
“李将军赶至时已晚了一步,已让柔然蛮子占了雁门关。属下离开之际,李将军正与柔然人缠斗。至于九殿下是否得知,属下实在不知。”
夏侯子文怔怔望着一跳一跃的烛光,陷入思中。
雁门失守,主帅身亡,实在糟糕透顶。所幸李钟一部已赶到,可缠斗柔然人于雁门关。
但,怕的就是李钟无力阻柔然人于雁门之内!――如果,李钟战败,那柔然必会挥军南下,直取幽水关。若再失幽水关,后果,不堪设想……
那时,纵然自己能歼灭柔然,但已属亡羊补牢,为时太晚!
夏侯子文合上眼,在心中暗暗祈祷:
李钟,你千万要让柔然人无力南下啊!你一定得阻敌于雁门之内啊!
片刻后,夏侯子文睁开眼,决然道,“传令,全军即刻启程,轻骑上阵,火速赶至幽水关,随本王接管幽水,以阻柔然大军乱我中原!”
护军钱关行不解的问道,“王爷,我们不去雁门增援李将军?”在他看来,李钟正与柔然人苦斗,如果己方这支援军赶至,再加上九殿下夏侯日月之军队,一定可以取胜。
夏侯子文肃容道,“不,我们扼守幽水。与李将军,九殿下遥相呼应,共制柔然。”
“为什么?”
夏侯子文森然道,“若柔然人只留部分军队与李钟作战,而其主力却直赴幽水关,夺下幽水……子然(钱关行字),我们纵赶至雁门,失了幽水,已然是铸就大错,回天无力!”
钱关行恭敬的向夏侯子文行了一礼,敬佩的说道,“王爷远见,末将实在不及。”
夏侯子文忙扶起钱关行,“子然无须多礼。――快,召集三军,即刻启程!”
离开军帐时,夏侯子文无意间回了一下头,目光扫过居中悬挂的那副山川形势图,落在了某一上。
然后,于电光火石之间,夏侯子文如大梦初醒般,明白了一切。
顿住脚步,夏侯子文阴恻恻的一笑:
九弟,我夏侯子文从不小看任何一个敌人。没想到,却仍是低估了你。
九弟,你好机心,好谋略,好胆魄啊!
就在三军备马,准备启程之际,夏侯子文秘密唤来心腹刘炳阳,压低了声音,耳语道,“炳阳,你即刻回京,叫王妃给我收集夏侯日月和顾长生的一切资料,越详细越好,尤其是夏侯日月失踪那几年里的所有事情。你记住,越详细越好!”
刘炳阳诧异的低语道,“王爷忘了,早在夏侯日月回京时,咱们就已经在做了。”
夏侯子文摇头,“此时不可同日而语。你告诉王妃,她自会知道。”
夏侯日月初回京之际,他们已在留意他这几年来的情况,但,谁也没把这个失怙势微的夏侯日月真正当作对手,重视度自然不够。如今他于战场上派遣心腹回京专程叮嘱,妻子自会知道事情轻重,另行安排。
刘炳阳看着夏侯子文那沉的目光,愣了一下,方低声道,“属下明白。”
三日后。
高欢放下手中飞鸽,陷入了思中。
已阻柔然铁骑于关外二个月许的雁门关,失得好生蹊跷。
大军溃退在失去坚关后的确正常,但,主帅赵向南身亡,却是奇怪之至。
身为主帅,守护自然森严,而赵向南,却偏偏于战乱中为敌人所趁,斩去了头颅……
赵向南一死,则其余三将无人指挥,可自行定夺。他的死,相当于指挥权的下放。而且,赵向南身为皇三子一派的中流砥柱,他这一死,皇三子派群龙无首,必然夺位无望……
也许,雁门失守,赵向南身亡,根本就是夺嫡的皇子们所为。
会是谁做的?
高欢摆弄着沙盘,突然自失的一笑。
还不明白吗?
只会是那个孩子做的。
此平柔然乱,以主帅所定之策看来,分明是让夏侯日月送死,然后剩余三方平分功劳。――只有让雁门失守,夏侯日月才能改变全局,求得生机……
以那个孩子的性格,是定会如此!
只是,此计,到底是夏侯日月还是顾长生所定?
若是夏侯日月,此子真为一代枭雄。心狠手辣,为成全自己不惜牺牲一切!假以时日,待其羽翼丰满之际,定会呼风唤雨,成为天下之主。
若是顾长生……
高欢轻笑。若真是长生,――那自己,还是小看了他啊。
早在顾长生身为杀手时,她就已经领略到这个男人的无情与心机。
如此精密狠毒的计策,倒确有可能出自顾长生之手。
世人总看到顾长生为上官清明不顾一切的多情,但他骨子里的冷血诡谲却从没人注意到。
只看他能在亲手杀了上官清明后仍选择活了下来,就可以知道他本性中的坚毅、隐忍与自私。
这样的人,的确可以制订出这样一个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计策来。
如果,此计是顾长生与夏侯日月两人共谋……
莫名其妙的,高欢突然想起一阙词,不由轻轻吟诵:
“伊吕两衰翁,历遍穷通。
一为钓叟一耕佣。
若使当时身不遇,老了英雄。
汤武偶相逢,风虎云龙。
兴王只在笑谈中。
直至如今千载后,谁与争功。”
吟毕,高欢轻叹:
也许,一直以来,上官清明束缚了顾长生的飞翔,却也束缚了顾长生的本性。
上官清明,就像一个封印,封存了顾长生的一切才华,一切可能,与,一切阴暗。
但如今,顾长生已亲手解开束缚,翔于九天,――这个男人,到底会给这世间带来什么……
第四章
祈原,是一片草原,位于柔然郡与雁门关之间。
在这里,顾长生顺利的与早到一日的夏侯日月会合。
一与夏侯日月见面,顾长生便挥退了左右,直接问道,“出了什么事?雁门关为何会提前失守?”
夏侯日月平静回答,“是我让他们提前动手的。”
顾长生不由失声,“为什么?”
“若在我们会合后雁门方失守,待我们赶返时,柔然人必定已经入关,顺利的话,甚至已经攻下幽水关,入中原了。所以,我决定在李钟到达的前一日动手。”
顾长生有些不可置信,“你是让李钟缠斗柔然,拖延时间?”
夏侯日月点头,“不错。”
“为、什、么?”
面对顾长生的怒容,夏侯日月面色不改,依然平静,“若柔然入中原,纵使日后能够尽歼,但中原百姓已受其害,我不愿罪在千秋不赦,所以,我提前发动了变故,令李钟能够缠斗柔然,夏侯子文能够退返幽水――不致让万民受苦。”李钟已至雁门关,在得到消息后,此人必会全力与柔然人交战,以阻其入关的步伐。而夏侯子文是帅才,在惊闻变故后,自会根据形势,做出退返幽水扼守中原的决定。
顾长生冷笑一声,语带讽刺,“征战沙场,夺嫡朝堂,皆是瞬息万变莫测难料,你还有心思考虑天下万民?――好一副慈悲心肠!”
夏侯日月斩钉截铁的回答,“天下万物,以人为本――我不认为我做错了!”
顾长生大怒,“九殿下既如此大慈大悲,当日又何必同意这流毒四方的阴狠计划?!?”
夏侯日月的眼睛眨也不眨的凝望住顾长生,认真解释,“之所以会同意,是因这计划确实可行。为自保,必须如此。所以,我牺牲了雁门百姓及赵向南一部,以成全自己。而之所以会提前发动,是求心之所安,将柔然祸乱控制在一个范围内,不致荼毒中原百姓。”顿一顿,他决然道,“我知道这样做会打乱很多布署,令自己身陷不利,但,不这样做,我寝食难安――就算他日战死沙场,就算他日夺嫡无望,我夏侯日月也认了!”
顾长生面沉如水,“慈不掌兵。更何况,权位斗争,生死相系,完全没有一丝一毫仁义道德可言。你却这样心慈手软,更挂念庶民――必吃大亏!”
“但求心之所安。”夏侯日月微笑,“战柔然也好,夺大位也好,我都尽力了――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
这一刻,由顾长生的角度看去,灯下的夏侯日月,竟有如天神一般,凛然不可抗拒。
看着这样的夏侯日月,不知怎的,顾长生竟生出了自惭形秽之感,低叹一声,他怔怔道,“……你长大了……”
突然间,他什么也不想说了,退后一步,他向夏侯日月躬身一礼,便转身告退。
“长生!”
眼见顾长生竟向自己行上下之礼,更在礼毕后不发一言离开,聪明如夏侯日月,已解顾长生真意,一时间他心神俱乱,一个箭步上前,他捉住了顾长生的手臂,不让他离开。
“我做错了,下再不犯了!”夏侯日月双手紧紧抱住顾长生,一迭声的说道,“你不要生气了!我知错了!长生,你不要生气了!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不要离开我!不许离开我!我绝不让你离开我!”
顾长生先是一怔,随即不禁感叹于夏侯日月心思的灵动,只从自己的言行,就看出自己心生去意。他轻叹道,“你已经长大,可以独挡一面了,――没有顾长生,你同样能够做得很好,甚至,你可以做得更好。”
夏侯日月闻言,惊恐之至,“我知错了!长生,你不要再生气了!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你没有做错。”顾长生摇头,“九殿下龙日天表,资品贵重,身有治世之能,更兼心存仁义,以天下为重,假以时日,必定贵不可言。而臣虽薄有小才,却是阴谋为体,剑走偏锋,从不以大局为重。再留顾长生这等阴谋小人在身边顾问侍从,恐违天和。尽歼柔然后,臣即请辞,从此披发弄扁舟,再不理世事。还望殿下恩准。”
顾长生这样说,实际上是向夏侯日月表明,日后不出仕,不另投他人门下,只退隐江湖,再不过问世事,绝不会给他引来麻烦。
夏侯日月却充耳不闻,愣愣的看着顾长生,他痴痴道,“九殿下!你竟然叫我九殿下!”突然间,泪水如走珠般滚落而出,他愤愤叫道,“我只是十三!在你面前,我只是十三啊!!”
“……”
揩掉眼泪,夏侯日月强自笑道,“好,你既然要走,我也不留你了。――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干脆现在就走好了。”他打定了主意,不管顾长生到哪里,他一定紧紧跟着,绝不离开。这一刻里,雁门关也好,战争也罢,百姓也好,大位也罢,通通不在他的思虑之中。他所想到的,他所在意的,他所重视的,只是一件事:他要顾长生!他只要顾长生!
听明白了夏侯日月的语意后,顾长生不由责备他道,“胡闹!你这又置天下于何?”
“我不管了。”夏侯日月漫不经心的回答,“反正都是要走的,谁还管它?”看牢顾长生,他认真道,“反正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什么皇位天下,我都不要了。反正我只要跟你在一起。”
“……你这又是何苦?以你才智,终会得偿所愿,你就这样轻言放弃?”
“没有了你在身边,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夏侯日月轻笑道,“你如果觉得不忍,那我们就不要走好了。”
顾长生叹息,“十三,我们终会各走各路的。你又何苦执着?――你该知道,我若执意要走,你留我不住。”
夏侯日月淡淡道,“我也知道,你若执意要走,我根本留你不住。所以我才要跟在你身边。――你如果不要我跟着,我就死给你看。”语气虽淡,却蕴藏了无尽坚定。
怎么可能就这么失去他?
好不容易,才与这个人有了交集,用尽心机手段,才强留了他在身边。若要自己眼睁睁看他离开,若要自己眼睁睁失去他,不如一死!
听闻夏侯日月寻死之言,顾长生不由气结,“胡说八道!”
夏侯日月放开手,跟顾长生面对面站着,倔强的瞪着他,平静说道,“我说到做到。要不你试试看。反正你走了后会有人给我收尸发丧,不愁你听不到我的死讯。”
顾长生已经完全无话可说,只能下意识的盯住夏侯日月,试图起到恐吓之功。
“你又在生我气了!”夏侯日月却哇的一声哭出来,“你要离开我,我都还没生气!你居然还理直气壮――我、我、我恨死你了!”一边大哭,一边对顾长生饱以老拳。
面对这种耍无赖的孩子,顾长生还能做什么?只得乖乖站着,任夏侯日月拳打脚踢。突然惊觉颈际一痛,原来夏侯日月想着自己对任何人都可以漠然置之,冷静算计,却偏偏拿眼前人全无办法,越想越凄苦,索性狠狠咬了顾长生一口,直到见血,方略觉解气。
顾长生吃痛,一把推开夏侯日月,怒道,“你发什么疯?”
“是!我发疯!从遇到你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开始疯了!”夏侯日月突然不哭也不闹了,冷冷望着顾长生,他笑得苦涩,“我对你的一切,你从不当真。你总认为是小孩子的玩笑。现在你终于说我长大了,却也准备离开我了。我知道,若你安心要走,我根本拦你不住。――好,我不拦你了。我跟你走。你不要我的人跟着,就让我的魂跟着好了。”说着说着,一口血喷出来,人便软软倒了下去。
在他倒地之前,已被顾长生接入怀中。坐在地上,顾长生一探他脉息,心下大骇,“你竟自绝心脉!胡闹!真是胡闹!!”一边骂着,一边却是急忙输入内力保他心脉。
谁知夏侯日月却挣扎着不愿他触碰,还恨声道,“你由得我胡闹好了!不要管我!”说着说着,又是一口血喷出来,却觉脸上一痛,接着眼前便有无数星星闪烁。原来,顾长生顺手给了他一巴掌,以制住他继续说话。
捂着颊,夏侯日月不敢置信的嚷,“你打我!你竟然打我!!”吐出一口血来,他终于昏迷过去……
在夏侯日月昏迷后,顾长生将他抱至榻上,点了他要穴,输入功力,以保他心脉。
静静凝视着夏侯日月,顾长生心中难辨悲喜。
伸手抚过自己刚才掌掴过的面颊,恍惚间,他竟有一种触抚火焰的惊悚感。
他没有想到,这个孩子竟然认真至此,为了留住自己,竟然不惜一切……
……不惜一切啊……
从来,只有他为了别人不惜一切……
从来,就没有人为了他不惜一切……
他爱与爱他的人们心中,总有比他更重要的事物,没有谁,把他当作唯一;没有谁,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而如今,却有人如此做了。就由眼前这个孩子做了,不顾一切、不惜一切的做了……
他清楚,夏侯日月对他的感情很复杂,既视他如父如兄,又待他如师如友,更向他索求着爱情。所以他离不开自己,也不愿离开,更为了自己,不惜一切……
……不惜一切啊……
静静的,顾长生下了决定:
只要夏侯日月在感情上仍需要自己,他就绝不离开。
“醒了。”
夏侯日月睁开眼时,看到的,是顾长生平静的面容。
贪婪的看着顾长生,他静静问他,“你还会走吗?”
“不走了。”
“再不走了?”
“是。再不走了。”
安心的笑容浮现在夏侯日月唇际,长长舒了一口气,他终于慢慢睡去……
当夏侯日月再度睁开眼时,没有看到最渴望的人,唤来帐外护卫一问,方知顾长生到了营中,重新整编军队。
没有困坐病榻,即使精力不济,他仍挣扎着起了身,坐在沙盘前,研究战局。
帐外风声呼啸。夏日里这样的风,最为军中将士所喜,但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却只觉寒冷。偏偏他又不想劳烦帐外护卫,更不想自己动手,于是蜷起手足以抗寒冷。
当顾长生回到军帐中时,看到的,正是夏侯日月在太师椅上缩成一团的样子,不由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二话不说走上前,抱起夏侯日月便要往榻上行去。
夏侯日月顺势环住他的颈,头靠在他胸前,懒洋洋的制止道,“我还要研究战局,别让我睡。”
顾长生没好气的道,“风大,小心着凉。也不想想你现在是有伤在身。”
夏侯日月嘿笑装傻,“你来了我就不冷了。”一边窃笑着,一边自发的将冰冷的手伸入顾长生衣中取暖,“来,我们讨论一下如今的战事――对了,你重新整编军队,怎么整编的?”
见夏侯日月无意歇息,顾长生也不强迫,抱着他便坐在沙盘前,然后认真对他解释道,“这些日子来,你一直领兵行军于我朝境内,无法如我般练兵前进,加上军中士卒多为新募,所以战斗力低下。我本来打算你我会合于柔然境内后即刻整编,然后一路攻城破敌以练我士兵。但如今计划改变,只好作罢了。但军队仍然需要重新整编。所以,刚才我在跟我同战高车、南其的士兵中挑选了三千人,以壮铁甲骑――嗯,为了日后作战需要,我将铁甲骑分为了重装铁骑兵与弓骑兵。其余的,就像之前一样,统统分配到各部,任长史、兵曹、队正等中下级将领,统领三军。同时还规定下级必须服从上级,层层指挥,环环相扣,在日后方不致出现疵漏。”
“嗯,”夏侯日月思着,发出了疑问,“为什么一定要强调层层相控?作战时,只要士兵勇猛,将领指挥正确,不就可以了?”
顾长生道,“这样做,是为了在遇敌时,即使队伍被打残了,但只要有一个将领存在,便可以指挥剩余的人,队伍就可以重新凝聚,形成战斗力。”
顿了顿,顾长生组织着思路,“昔日我读史时,曾仔细研究过史上无数大溃败,我发现那些溃败的队伍伤亡往往极少――这就是因为将领无法控制军队的缘故。”
顿了顿,顾长生喝了一口茶,举例道,“你看,赵向南一部之所以会溃败,就是因为在赵向南死于战乱后军中无人指挥,从而导致兵败如山倒。――所以我们一定要吸取教训,让军队层层相控,环环相扣,让士兵坚持战斗至最后一人,就算是全军覆灭,也不会发生溃逃。”
夏侯日月抚掌赞道,“如此甚妙!”
顾长生一笑,随即问道,“变故既然发生了,你如今有什么打算?”
夏侯日月道,“我打算明日即刻奔赴雁门,联合李钟,直接攻打雁门关。”
顾长生皱眉道,“直接攻城,伤亡惨重。这样不妥。”他指着沙盘上的一地方道,“不如,我们就在这里跟柔然人交战好了。”
看清楚地点后,夏侯日月不由惊呼,“就在祈原上?你疯了!柔然铁骑令天下惊恐,在草原上与他们交战,正是与己之短,攻其所长――这不是送死是什么?!”
“不,只有在祈原上。”顾长生坚定不移的道,随即将心中计划细细对夏侯日月说了。
夏侯日月听罢,激烈反对,“你要用多兵种混合的部队与柔然人在草原上战斗?!开什么玩笑!这种作战法最适宜江南水洼之地,用在草原上,这种部队会被骑兵轻易冲散――我坚持使用骑兵战!”
“骑兵?”顾长生冷笑一声,“我们的骑兵与柔然的骑兵,谁的战斗力更高,无庸多言。你用骑兵战是白白的让将士们去送死。”
“……那么,我们仍然攻打雁门关好了,与李钟部联合,再与夏侯子文遥相呼应,我军总会胜利的。”
“不!”顾长生盯住夏侯日月,双目炯炯有神,悍然道,“只有在祈原上,用我所说的办法,我们方能获胜。”
夏侯日月沉思半晌后,方道,“那么在你看来,我们就无须回救雁门关,只需要在此等待柔然人的援军了?”
“不,除了部分铁甲骑,所有队伍都得去攻打雁门!”
“你这不是前后矛盾?”
“非也。”顾长生悠然道,“如今雁门关早已是坚壁清野,难攻之至,正好用来训练我们的士兵。”
“……训练士兵……”
“是的。”顾长生认真道,“军队,我们一定得有一支自己的军队,一支只忠于自己的强大的军队。只要有了自己的军队,办什么都容易。”他没有把话说完,剩下的话,两人皆是心知肚明:只要有了自己的强兵,他日就算以此谋夺江山也非是不可。
顾长生一笑,转开了话题,“攻打雁门,一方面可以练兵,另一方面却可以吸引来自贺兰的援兵相救。当他们来了,我们就在祈原上设伏以战援军。”
想到顾长生的计策,夏侯日月仍感到有些不放心,“在祈原上与柔然一战,真的可以大获全胜?”
“一定可以!”顾长生双目神光电闪,“其实,早在此战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柔然人的败局!”
“哦?愿闻其详。”
指着沙盘上的雁门关,顾长生神采奕奕,“雁门乃天下有名的坚城,世人皆知其坚如磐石,无法轻易攻克。而且,人们已经在思路上形成这样一种概念:北方外族,要入侵中原,必然先至柔然,再到幽水,柔然不破,外族难入。所以,天朝一直重视雁门关、幽水关的建设,历年翻修,让它们更形坚固。”
顾长生睨了夏侯日月一眼,随后,说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其实,这个世界上,没有攻破不了的坚城。所有坚城,都是可以攻克的!”
“所有坚城的存在,其实只是为己方争取更多的时间与空间,而不是完全抵挡住敌军。”
“而柔然,就是被这个盲点所惑,产生了一种心理暗示:只有攻克了雁门关,方能入侵中原!所以他们才会一直被我军牵制在此。”
顾长生滔滔不绝的说着,顾盼间,神采飞扬之至,“――若我是柔然之主,我只会分出一小支部队在雁门关攻击,一方面是为牵制雁门守军,另一方面则为吸引天朝的注意力,让他们与我在雁门缠斗不休。而我的主力部队,却早早的越过边境,绕过雁门与幽水,直入天朝腹地,寻找敌人的主力部队进行大决战。或者,直接偷袭其他富庶城市,令中原人损失惨重。――毕竟,对于柔然而言,跟天朝军队作战,速战速决远比拖延有利。而且,我还会与其他异族相交,在我与中原人交战时,他们则从他路入侵中原,让中原军队手忙脚乱,四分兵与之战!”
“不错!”夏侯日月听到慷慨激昂,不由击掌道,“的确如此!”
顾长生从容一笑,淡淡道,
“――所以,我说过了,当柔然人的主力军队攻打雁门关时,他们就已经注定了败局。”
第五章
六月,柔然攻克雁门关,赵向南身亡。王急会高宗,共对柔然。高宗之谋,王皆预之。高宗曾遣王约李钟于祈原共战柔然,李钟严拒之。
七月,于祈原与柔然人战,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用慈石吸附柔然铁骑,再以石漆烧之,余者皆捕杀之。雁门柔然来援,俱悉数杀之。
是役,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尽歼柔然九万人。王恐无人收殓,酿致瘟疫,故以火尽烧之。自此,祈原易名无归原,民间又作荒骨原。
王又令将士改弦易帜,佯作柔然溃兵,诈入雁门关。会冠军将军部及瑞王部大胜。
城破之际,阿必勒溃逃,王追擒之,并擒阿必勒及其族党,送长安,斩之。
如此,高车、南其、柔然三郡皆平。
军中但有伤亡者,王厚慰抚之。将士皆涕泣,以为恩。
王之威名植三郡,自此数十年,三郡妇人常以之以止夜儿啼。
(史臣曰: 祈原之战,广犯兵家之忌。世人常笑谓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是役之胜,乃天佑也,非人力也。
孰不知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善兵者必因敌而用变也。
步卒,利复杂地势,战平原则险矣。骑兵,平原之常胜郎也。平原,宜骑兵而不宜步卒。王独不拘一格,混合编之。
慈石,稚儿玩物也。石漆,废物也。王能以此微末之物大胜柔然,其机动灵变孰能及之?
噫,若必欲徇法而后战,何异按谱而对弈?)
――《天朝史・亮王本纪》
在顾长生和夏侯日月达成共识后,他们留下五千老兵在祈原准备,其余兵马,就一路北下至雁门关外。完全无视城中守军存在,夏侯日月就在距离雁门关不远的地方建立营寨,并派顾长生秘密前往李钟营中。
雁门关,都督府。
昔日的都督府,如今已被柔然占据。
在得知天朝有援军到来时,柔然王阿必勒立即召集麾下诸将到议事堂商讨。
阿必勒道,“敌人援军刚至,阵脚不稳。此时与之战,我军必胜。”
众将皆以为然。
大将梨夷出列,迎着阿必勒期待的目光,慨然道,“末将愿与之战。”
于是城中吊桥降下,梨夷领着五千兵马,策骑冲出,见人便杀。
夏侯日月早料到此番情况,前卫正是铁甲骑中的弓骑兵。
铁甲骑,如今是夏侯日月军中的重中之重。组成人员严加选择,更常常比试,优胜劣汰,以保持其强大的战斗力。
一见柔然人,弓骑兵们就用短弓全力攻击,射杀敌人,以冲散敌人密集的阵形。同时天朝大军左右两翼的骑兵也杀来增援。
一时蹄响震天。
阿必勒卓立城头,眼见己方无法在天朝军队手中讨到好,当机立断,举剑叫道,“收军。”
在听到城内的锣声与号角后,梨夷便押着阵角退返城内。
眼见敌人退却,同时城头万箭齐发,在这样密集的箭雨下,天朝军队根本难作寸进,夏侯日月也不作追击,任柔然人退却。
二个时辰后。
顾长生自李钟营中返回。
一见顾长生,夏侯日月连忙问道,“李钟怎么说?”为了祈原一战,夏侯日月极想李钟能够与自己联合起来。怕计划泄露,所以他特地派顾长生亲至李钟营中,详细说明计划,以期能说服李钟,共至祈原战柔然。
顾长生苦笑道,“李钟将我大骂一顿,说这样的计划乃荒天下之大谬。若依此计行之,必大败无疑。――他不愿让将士们去白白送死。”
夏侯日月勃然道,“鼠目寸光!”
顾长生怡然一笑道,“当初听到这个计划时,你还不是在骂我疯了。”他很明白,连一向对自己有着近于盲目信任的夏侯日月在初闻此计划时也是激烈反对,其他人又怎会对此抱以肯定态度?
夏侯日月道,“他完全不肯?”
顾长生道,“他说赵帅手中能失雁门关,那么柔然人也一定守它不住。所以他会在这里一直攻城――他就不相信攻不下这雁门关!――若我们能与他共同攻城,他欢迎之至。但要他出兵祈原,绝无可能!”
夏侯日月默然,半晌,方轻轻说道,“看来,指望不上李钟帮忙了。咱们只有靠自己了。”
顾长生喝了一口茶,继续道,“李钟以朝廷正三品上等命官冠军大将军的身份命令你这从四品下等的宣威将军放弃祈原,与他共攻雁门关。”
夏侯日月冷笑一声,“主帅身亡,即使他李钟军衔比我高,但我身为皇子,在无主帅的情况下,可各自为政,不用理会他。”想了想,又道,“嗯,他毕竟是朝廷正三品上等命官,名义上,我还是得受令于他――他要攻雁门么?哼,正好,我正要攻雁门!至于能否攻下,就不在他这命令之中了!”
在几出城偷袭皆没有占到便宜后,柔然人没有再贸然出击,他们依仗着城中充足的物资,与夏侯日月、李钟对峙,静待从贺兰出发的援军的到达,以成夹击之势。
在雁门关下扎根的夏侯日月部队却没有浪掷一丝时间,他联合李钟,不断派出小股部队,摧毁了雁门关与外界的大部分联系。
在这场对峙中,天朝军队曾以沙石填平了雁门关主城门外的一大截护城河,也曾击破雁门关西南侧的城门,但总在柔然强力的反击下,无功而返。
但夏侯日月的军队的士气却不跌反涨,因为全军上下都很清楚:主战场并不在雁门关,之所以会在这里不停攻城,只为自己这支以没接触过战火的新兵为主的部队必须在这里熟悉战争,熟悉真实的战争,并在其中成长。
夏侯日月的大部队依照着顾长生的原计划,在以练兵为目的的攻城战中,不断训练着。部队被分为三批,不分昼夜的轮流上阵,当第一批部队在战斗或警戒时,被他们换下来的第三批部队就抓紧时间休息,同时即将接替第一批部队的第二批部队则已经开始集中学习。士兵和将领们就坐在帐篷中、空地上,听资将领仔细讲解前轮战中的错误与不足,并依据情报详细制定着今轮战所使用的战术。
老兵们手把手的教,新兵们认真仔细的学,一又一,在实战中、在战火中、在生与死的考验中,新兵们渐渐熟悉了战争,成为了熟练的老手……
夏侯日月走出军帐,观看战局。
战鼓震天。
天朝军又一发起攻击,军队从四面八方发动一波接一波的攻击,喊杀声震天。但劲箭矢石却如雨点般自城头投下,粉碎着天朝军的攻势。
黄昏中,雁门关就像一只无敌巨兽,屹然不动。
眼见己方收兵,重整阵角,夏侯日月也不得不感叹雁门关的易守难攻。
而城头上,早已是欢声雷动,柔然军士皆高呼着,“柔然必胜!柔然必胜!”
一件披风加在了夏侯日月身上,来人轻轻责备,“身体还没有好,也不知道自己注意。”
夏侯日月心中泛起一阵暖意,笑着将披风系好后,指着雁门关,问道,“长生,你曾说过,天下没有攻不破的坚城。但如今这雁门关却是久攻不克,为什么?”
顾长生不以为然,“这不过是练兵罢了,又没有认真。”
“我以为,军中将士已经够认真了。”
顾长生哈哈一笑道,“全军皆知此时攻城,不过是佯攻。又哪会认真?――我所谓之认真,乃是军中上下同心,怀抱必胜、必杀之心,浴血奋战。”
“有理。”夏侯日月点点头,又问,“若真要攻下雁门关,你当如何布置?”
顾长生不答反问,“你乃主将,你又会如何布置?――当然,是在没有任何友军,只有自己这支军队的情况下。”
夏侯日月昂然道,“我会令人挖地道,以图能从地底突破,攻入城中。每天用投石车、楼车等正面攻城,以消耗城中箭矢等物资。同时,截断城中水源,令城中无水可饮。再配以石漆,――可能的话,我会联合李钟,并嘱夏侯子文自幽水发兵,共击柔然。此外,我会用尽百般计谋让柔然不死守雁门关,出城与我们战。对了,我还会想方设法与城中教众联系上,令其趁乱间强硬打开城门……”他突然喟然一叹道,“其实,只要李钟与夏侯子文同心,如此也不是不可攻下雁门关的。但如今大家各自为政,谁也不听谁的号令,我们,只能照原计划行事了……”
正值两人说话间,斥侯来报,“九殿下,贺兰援军已将至祈原。”
夏侯日月顾长生相视一笑,随即便号令全军,遵计而行。为免雁门关内的柔然人过早知道情况,尾随于后,形成夹击之势,他们布置好虚兵之计,仍留下小股部队,每日里照常骚扰雁门关。随后,大军便连夜离开,直赴祈原。
阿曼奴率领着自贺兰出发的七万援军马不停蹄的赶往雁门关。
怕中原人越过岁岭,偷袭本部,所以这七万人马一直在贺兰严阵以待。
但自从高车、南其接连投降,而己方又久攻雁门不克,部落长老觉不安,再顾不得防御,令这支军队即刻前往雁门关增援。
大军行至半途,阿曼奴却接到捷报,得知雁门关已然失守,不由大喜道,“天佑我柔然也!”
将捷报通告三军后,全军上下皆是欢声雷动,喜形于色。
这一日,他们抵达了祈原。
看着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阿曼奴不由感叹道,“祈原祈原,祈祷之原――这片草原也在为我柔然重兴而祈祷啊!”一挥马鞭,他意气风发的道,“孩儿们,让我们快马加鞭,早日抵达雁门关。只要一入关,中原的土地钱财和女人,就通通皆是我柔然好男儿的!”
军中上下皆轰然相应,于是行军更急,很快就入祈原之中。
突然的,一抹黑色出现在苍茫草原上。转眼间,这黑色就在柔然士兵的视野里弥漫扩散。
发现敌军的报警声此起彼伏,但将领们却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四面八方皆是敌人,他们完全不明白敌军的主攻方向。
前方的弓箭手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天朝军队投石车中高速运转的大石砸得昏头转向。
天朝军队的战鼓声传遍了草原,战旗在风中激荡。
在箭幕与石雨的掩护下,天朝铁骑已切入柔然人的阵形……
杀声震天。
一冲入柔然军后方,天朝重装铁骑兵就直接对上柔然人的骑兵阵,他们宛如一台台严密的杀戳机器,手中长刀不住挥舞,有条不紊的从容杀敌。
当柔然军的长枪阵重新纠结,准备切断这一股突入己方的敌军与外界的联系时,第二批天朝骑兵已汹涌而至,他们一入战阵,即刻高高跃起,弃马不用,手中长刀如暴风般抡起,从无法转身的长枪手背后杀起。
“快,集中队形,往中间靠拢!”阿曼奴断然下令道,“让我军保持严密队形,不为敌人所趁。”他已看出对方意欲用重装铁骑兵给予自己相形疏散的队伍重击,所以必须让队伍严密,让敌人无隙可趁。
可是当柔然军队往中间集合时,天朝军队的弓骑兵立即赶至,奋力将其冲散。而一旦冲散柔然后,天朝的重装铁骑兵又上前替下弓骑兵,进行屠敌。就这样,天朝的重装铁骑兵与弓骑兵不住交替,轮流上前杀敌。
阿曼奴看到敌人的奸险,一咬牙,断然道,“全军前奔,甩开天朝骑兵。至于那些被天朝骑兵缠住的,不用理会!”
于是柔然大军奋勇前进,留下部分被铁甲骑咬住不放的军队,其他的则极力甩开了天朝铁甲骑。
而天朝铁甲骑也不追赶,只是自顾配合着杀掉那些被自己缠住的柔然骑兵。
待部队一纠集,阿曼奴立即下令反击。
天朝铁甲骑仍忙于与那部分被自己缠住的柔然敌人厮杀,无力理会柔然人的反击。于是,追击柔然的普通骑兵开始遭殃了。虽然他们极力反抗,但他们不是百里挑一的铁甲骑,挡不了柔然铁骑,于是战了片刻后,开始奔逃。
阿曼奴见状大喜,连忙下令追击。
在追击中,柔然人的队形越靠越近,越排越密。
持续的追击里,开始时,天朝骑兵还勉强保持着相对整齐的队形,但在柔然人的强力攻击下,在马匹的悲嘶中,天朝骑兵的队形变得凌乱。随着柔然军队的连连射击,天朝军队的队形已经彻底崩溃,不少人落马之后立即奔逃,而更多的却是驱马自觅生路。
雁门关,都督府。
“禀大王,夏侯日月营中只有一小股人。眼见我军攻击,忙忙的逃走了。”
梨夷快步踏入议事堂中,向阿必勒报告。
眼见天朝军队已有两天没有攻城,阿必勒不由起了疑心。但那夏侯日月的营中,每日里仍有炊烟袅袅。怕夏侯日月部已经撤走,阿必勒终于下定决心派出五千人马去试探。
在得知结果后,阿必勒沉吟不语。
突然的,阿必勒击掌叫道,“我们上当了!――这是虚兵之计!”他醒悟过来,“天朝狗贼定是与我援军交战去了!――他们会到哪里……”
眼光落在山川形势图上,阿必勒霍然开朗:祈原!祈原乃贺兰至柔然的必经之道――只可能在这里!
于是阿必勒急急道,“传令,纠结三军。梨夷,你带二万人速至祈原,与援军夹击天朝人!”
怕李钟部会趁机来袭,所以阿必勒留下了六万兵卒以守坚城。
追击中,天朝骑兵已经完全溃不成军了。
而吃足天朝铁甲骑苦头的阿曼奴怕他们随即时追赶,不敢有懈,仍令大军保持严密阵形。
追杀中,阿曼奴他们不知不觉进入了一块地方,那地方,周围有着一条宽约五米的带状秃地……
眼看本方骑兵溃逃,天朝的步兵队连忙赶来支持。他们自四面八方涌来,意图围堵住追歼己方骑兵的柔然军队。
阿曼奴心中暗笑,以步兵对上骑兵,纯粹是送死。眼见天朝步兵就要完成纠结,阿曼奴一声令下,所有杀得兴起的柔然骑兵们就通通往军旗下靠拢,密密的聚合起来,然后铁蹄直赴敌方还未合拢包围的正南方。
杀兴正浓,却感到身上铠甲异常沉重,而战马也只一迳嘶叫着拼命前奔却只能在原地踏步不动。
原来,在这块草地上,顾长生早命人埋下了慈石(即磁铁),以溃军将柔然大部队引入了这慈石地中。
柔然人身着铁甲,马蹄亦以铁包裹。这样做,能保护战马,更能减少己方在战斗中的损伤。但,当他们陷入慈石地中时,慈石天性与铁相吸,所以将他们牢牢的吸附在原地。而那片地上的草,早被天朝军队浇上了石漆(即石油)。
下一刻,所有的柔然人成了无数天朝步兵眼中的活靶。一个个点着石漆的石弹被扔入柔然人中。石弹在空中拖出一道道黑烟,接二连三的砸进柔然人阵形中,而弓兵们更射出支支火箭。
不管是石弹还是火箭,不管它们是落在地面上还是人体或是战马上,只要一有了接触,物体就会剧烈燃烧起来,绽开朵朵妖艳火。
一个个身上沾满石漆的士兵号叫着自战马上跌落,翻滚在地上的他们一边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一边忙着扑灭自己身上的火。但他们一接触到物体,那物体又即刻燃烧起来。
一传十,十传百,所有着了火的人像无头苍蝇一样的队伍中奋力乱撞,不断制造出新的火人与火马,片刻后,柔然军中已有大部分人着了火,这些人被牢牢的吸附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任火焚身,活活烧死。
翻飞的火焰肆意纵横。
一时间,人在悲鸣,马在嘶嚎,织成了一幕活生生的地狱图。
这时,天朝步兵早已沿着那光光的带状秃地,将柔然人牢牢包围。
而先前四溃逃的天朝骑兵则重新集合,气势汹汹的朝失去骑兵掩护的柔然步兵杀去。
横飞的血雨中,不断有柔然人被长枪穿过,倒在地上。面对这些全副武装的天朝骑兵,柔然军队只能组织起极为脆弱的防御,但包裹在天朝骑兵们身上的盔甲为他们提供了严密的保护,挡住了箭雨,让他们继续奔驰在柔然人中进行屠杀。就算有部分骑兵因战马中箭而落马,一至平地,他们即刻弃枪不用,抽出佩刀继续杀敌。
此刻,天朝军队已将柔然军队切成数截。
慈石地中,天朝步兵包围着柔然骑兵,柔然骑兵被困在以秃地为界线的草原中,任火焚烧。
少数没有被包围也没有陷入慈石地中的柔然骑兵,则对上天朝经过片刻休整后的重装铁骑兵。
而柔然的后卫骑兵,则受到天朝铁甲骑的弓骑兵及重装铁骑兵的连番攻击。
至于柔然步兵,在经过天朝骑兵的蹂躏后,又被天朝以弓兵、刀斧手、盾牌手组成的兵团围剿。
混乱中,有不少柔然军人快速的脱下盔甲,意欲突围,但他们刚一走出慈石阵,来到周边的秃地上,就会面对天朝弓兵手中连射弩的狂射。侥幸未死逃出秃地者又得迎接天朝十人一组的游击组的大刀……
当少数逃出的柔然兵卒在草原上奔逃时,另有以逸待劳的天朝骑兵纵马奔出,追在身后,发射连射弩将他们一一射死……
这个时候,天朝的胜利已经毫无任何悬念了。
斥侯急报,“柔然人自雁门关来援。”
夏侯日月淡淡问道,“来人有多少?”
“约有二万许。”
夏侯日月安然一笑,“不足以惧。叫铁甲骑去吧。”
梨夷带着这二万人急奔在祈原上,眼见浓烟四起,已是心生不妙之预感。待来到烟起,已是呆了――七万援军啊,就这么没有了……
见军情险恶,梨夷急忙下令撤军回雁门。但天朝的铁甲骑已赶来了……
天朝的弓骑兵在前,先以短弓密集射击,冲溃了梨夷的队形。随即持长枪长刀的重装铁骑兵上前进行厮杀……
这一仗,柔然二万援军败于六千铁甲骑之手。
眼见不少士兵将柔然人俘虏,夏侯日月的眉头不为人知的皱了一下。
但心细如发的杨万山却注意到了,他问道,“请问殿下,我军当如何置俘虏?”
夏侯日月的眸中流动着幽暗的光,看着那些零零落落的柔然兵卒,他漠然一笑,“柔然本是我天朝郡属,沐浴圣化之中,却心生叛逆,造逆作乱。此等不臣之徒,留来何益?――传令,不留俘虏。”
夏侯日月的声音却不高,但杨万山听着,却只觉心中一寒。不敢反驳,他自唤来传令官,将此命令传达到全军……
这一役,全歼柔然九万人。
尸横遍野,鲜血把土地都染红了。
为免夏季气温高热导致无人收殓的尸体产生瘟疫荼毒四方,顾长生令人将所有尸体集中起来,纵火焚烧。
李信敬佩的道,“将军真是仁义之人也。”
静静听着李信的话,顾长生面无喜容。看着那夹杂着黑烟的烈火,他突然间觉得茫然,这些人,心怀希翼而至,却终是荒郊埋白骨。在天朝看来,柔然高车南其皆是谋逆,当尽杀之。但数十年前,南其高车本自为一国,是光华帝将它们强纳入了天朝版图中。而柔然,却是因为数十年前趁光华帝继位动荡不安之际入侵中原,才惨遭灭族……
孰对?
孰错?
“祈原真是有名的祈祷之原啊!真的是为我军的战胜祈福啊!”
听到一旁的杨万山发出的由衷之语,顾长生淡淡一笑,带着些许倦意,“什么祈祷之原祈福之原,我看是无归之原。在这里,多少人有来无回,此生永远无法归家,只能葬身异地。”
杨万山自极度的兴奋中沉静下来,思索片刻后,低道,“将军所言不错。只是,既为军人,自当知道此生会有马革裹尸的那一日。”
顾长生怅然道,“是啊,战死,怕也是他们的心愿吧……”
从此,祈原易名为无归原。
在稍事休整后,夏侯日月下令道,“传令,依计行事。”
于是三军上下挑选出身形与柔然人一般高壮者,换上柔然衣物,回返雁门关……
六月,雁门失守,柔然入关,主帅赵向南亡于战乱中。
大变突生,冠军将军缠斗柔然于雁门关,力阻其南下。瑞王退返幽水关,扼守中原。宣威将军立弃贺兰,折返雁门,与柔然战。
七月,宣威将军于祈原尽歼柔然军九万,又佯作柔然溃兵,诈入雁门,与冠军将军呼应,共击柔然。方大合战,瑞王麾下护军吴胜领三万兵卒至。三方并力乘之,柔然大溃,遂平定三郡,尽擒阿必勒及其族党。
是役,冠军将军俘获三千余人,马一千余匹。护军吴胜俘获一千余人,马七百余匹。独宣威将军只获马五千余匹,其麾下不留俘虏。
帝以功授,擢宣威将军为辅国大将军,李钟为镇军大将军,顾长生为云麾将军,瑞王因扼守幽水,顾全大局,兼之麾下将士有功,故迁为骠骑大将军。余者皆有赏。
是月,倭人见柔然谋逆,遂生祸乱之意,故与南越相约,遥相呼应,称兵上流,扰我中华。
帝令瑞王赶赴西南边陲,辅国大将军立至北海,以抗异族。
(史臣疾首椎心痛陈曰:倭国,撮尔小国耳。其世代为我中华之属国,受我中华历朝恩。彼蛮夷之邦,沐浴圣化之中,不思图报,反志在乱华。经年趁我中华不备,扰我边境,屠我良民,尽显其豺狼之心,蛇蝎之性。
此又趁我纷争,背恩忘义,密谋策划作乱,上窥我神器。
此丧心病狂之好乱乐祸之辈,当全诛也!)
――《天朝史・世宗本纪》
第六章
由于大气候的影响,某欢不敢写战倭平北海了。前面一章才写出下章开始要战倭,马上就有原创网那边的管理员出来告诉俺,“作者发文时请注意言辞,不要过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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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自家事自家知,俺不折不扣是个FQ,一写这几章难免会就势展开……
所以,为了不给JJ也不给自己惹麻烦,平倭这几章就直接以史书形式略过。若有会涉及到后文的地方,俺会把它们统统补充出来。反正,以保持全文的连贯性为宗旨= =
所以所以,大家先凑合关看这章古文为主的东东吧= =
热情被打击后郁闷到吐血的某欢顿首上
荣华三十一年,七月,倭军十五万渡双马河,占斧头山,随即破水江,长驱西行。一路焚烧官寺,缚戳吏民。
华城陷,北海王燕海英仓惶西逃义州,遣使求援于天朝。
世宗知:“秀吉之图北海,意实在神洲也。”遂令高宗、亮王东进,军北海,以讨倭人。
高宗、亮王一路东进,于肃州会北海显侯燕兰舟。
――《天朝史・亮王本纪》
初,倭人西进,北海众溃,诸王非死即逃。独显侯燕兰舟、安侯燕秋水与倭人战。
倭人据华城,得开城,占丰壤。兰舟见势不可为,故退守肃州,阻倭人于丰壤。
彼时人见倭人强悍,故纷言应加强肃州城墙以利防守。兰舟答,“肃州城长四十余里。敌已迫至眉睫,此时修城,徒劳无益。唯今之计,只造斩敌之利器耳!”故赶制投石车数百以应战。
倭将小东幸之助领兵攻肃州,兰舟以投石车击之,倭人纷倒于飞石下。小东幸之助改令部伍驻于肃州城外,筑土山、飞楼,以箭瞰射城内。兰舟针锋相对,即令兵卒掘道于地,进于城外土山、飞楼之下,以木桩支撑,挖空其下,再牵绳除柱,使其全陷。令其中倭人全丧。
小东幸之助大怒,恃其兵多势重,围城而布,欲困死肃州。兰舟多使巧计,以地道为据,斩倭人无数。
至此,小东幸之助知不可强为,遂退转丰壤,仍与兰舟相恃。
――《天朝史・北海实录》
高宗与显侯会,显侯言,“联军作战,贵在将令必行,部伍如指臂使。”故托兵权于高宗,甘受上国指挥。
时小东幸之助有良马三千,定时至丰壤城外宁溪放牧。高宗遂集肃州城中所有母马,待倭人放牧之际,留马驹于城,驱母马于外鸣叫,以诱倭人之马。如此,获良马三千。
小东幸之助暴怒,挥军猛攻肃州。高宗亲至城楼督战,兰舟、秋水、长生皆至阵前杀敌。并力乘之,倭人大溃,退走开城。
――《天朝史・高宗本纪》
丰壤平,高宗审时度计,拟订分兵而行,水陆俱进。
高宗自领显侯卒兵由陆行,王与安侯携石灰、石漆、大豆、河沙等物领军至北海,截断海运,断倭补给。
十一月。两军接舷。联军军卒皆撒河沙于己船,撒豆于敌船,并撒石灰以迷敌眼。争战中,石灰迷眼,倭人虽有目而难张;豆粒铺船,倭人虽有足而难立。倭将加藤正则见势不利,急令退军。然王令火箭追击之。俄而倭船烈火四起,倭人无藏身,皆逃蹿水中。
是役,斩倭人三万,收其军实器械无数。
中途岛,乃倭人海上总据点。
王收倭船伪饰之,驶入中途岛。倭人不备,为王所趁,尽歼灭之。
王遂领大军乘跨沧波,逆海而上,沿途斩倭无数。
越明年,四月,王与高宗会于华城。
方是时,倭人退罗城,与联军隔江而对。王分兵卒为数部,昼令一部挑战,入夜则令一部沿江擂鼓,一部驶快舟掷火弹于敌。又出兵攻其步卒。如此,倭人昼夜不得安,疲惫不堪。
因补养被断,倭军西征之帅小早川庆景遂孤注一掷,与联军战于马腾水。
两军相会。安侯佯败而走,守军亦纷离。倭将黑田正成立领轻舟疾追迫。待其无功而返之时,王已领艨艟楼舰横锁马腾水,令黑田无从归巢。
如此,倭人之轻舟重舰分隔两,无从取长补短,配合作战。
王以楼舰乘风破浪猛攻倭之轻舟。倭舟无从招架,皆被击沉之。
日,西风起。王借吉风以快舟中流而进,发火箭石漆猛攻倭之重舰。
是役,斩倭人七万,擒倭西征帅小早川庆景。
其后,联军一路直下,势同破竹。
七月,倭之太政大臣源秀吉自倭土遣使送降书至华城。
如此,北海平。
及至还朝,世宗喜王之勇武多谋,特以王之表字为号,以功加侍剑将军,官拜从二品,开府仪同三司,赐邑五千户,给鼓吹一部。并赐铁、炭,使修器甲。
――《天朝史・亮王本纪》
显侯遂迎北海王燕海英归华城。然船沉马腾水,北海王殇。
时王子尚幼,显侯于北海境内功勋无双,故北海实权尽归显侯也。
显侯感于天朝之义助,更怜民不聊生,遂愿与天朝通商,签《通商章程》如下:
一、嗣后天朝大皇帝与北海君主,永存平和,所属百姓,彼此友睦,各住他国者,必受该国保佑,身家全安。
二、自今以后,天朝百姓及其家眷,皆可寄居丰壤、华城、义州、肃州,贸易通商无碍。天朝大皇帝派设管事官,住该四城邑,专理商贾事宜。
三、天朝船舶,远路涉洋,有损坏须修补者,自应给予沿海一,以便修船及存守所用物料。
四、天朝商民之贸易向例,全归额设商行亦称公行者承办。其货物自在某港按例纳税后,即准由北海商人,遍运天下,而路所经过,税关不得加重税例,只可照估价则例若干,每两加税不过某分。
五、凡系天朝人,今在北海管辖各地方被禁者,北海王准即释放。
六、凡系天朝人在北海犯法,其适用律法以天朝律法为准。亦可押运回国,于天朝内审讯裁判。
以上章程,两国分执一册,以昭信守。俾即日按照和约开载之条,施行妥办。
――《天朝史・北海实录》
补充:
1,发动这场战争的,是倭国太政大臣源秀吉。
2,早在会师之前,小顾和十三就已经断定此仗并不难打。倭人由海上来,只要断了其海上补给线,就完全可以包倭人的饺子~
一断了海上补给线,倭人势必只能就地补给。而他们一抢掠,只会令北海民众的反抗更为激烈。此时天朝军、北海军、再配上北海义军,陆地上的倭人只有战败。
当他们俩把策略定下来后,小顾和十三想到的,就只是如何才能从北海为天朝捞取最大利益。
3,小顾和十三对倭人的仇恨、北海的愤慨已久。
早在天朝的前朝时代,倭主南条氏两发布异国征伐令,企图入侵北海。这个征伐令后来虽未执行,但被动员的武士中的一部分开始经常骚扰北海及神洲沿海。
倭寇一出动可纠集上百艘战船,分几路入侵,攻城掠寨,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其连年大举入侵,使北海及神洲东南沿海(尤其是北海)一带的百姓的生命财产遭受到难以估计的损失。
而在九十年前,天朝朱泉帝暴毙,诸王割据争权,史称“五王之乱”。倭人趁五王之乱时,与北海结盟同入神洲,一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史称“二胡乱华”。倭人更血洗石头城一月,屠杀军民一百五十万,史称“血色大屠杀”。
若非后来争权的诸王幡然醒悟共抗外敌,只怕天朝早已易主,百姓只能在异族铁蹄下苟延残喘。
所以,这就决定了小顾和十三对倭人及北海的态度:
十三语,“北海虽长年对我朝称臣,但除了每年交纳那么点岁币和贡物外,它还给我们带来过什么?神洲有难时,它会来图一杯羹。而神洲一统时,它就忙不迭的来称臣作小。当它自己有难时,它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让集权的神洲来帮忙:镇压起义军、抗击倭寇,哪一样离得了我们?哼,这种墙头草,真该灭了它!――依我的原意,该等它大半个国家都已经被倭寇所占,而国君已被俘时,我天朝才出兵,打着为它收复国土的旗号占了它全境。”
小顾语,“你该知道若没了北海,倭寇就会以此为据点北下中原吧?”
十三答,“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更希望出现北海郡。倭人侵犯我神洲,只有沿海及北海两途可走。当我沿海守备森严时,他们只有从北海入侵。若把北海作为我天朝的牢固后方,我们迟早可以打到倭国本土,灭了这帮杂碎!”
仍是十三语,“若我大权在握,身无掣肘,给我二十万精兵,我必让它成为北海郡,然后以此郡为据点,出兵倭国,让那一直觊觎我神洲的倭国成为我神洲一郡。只可惜……”
考虑到十三目前只是个皇子,不能做得太过显眼,所以小顾他们二人打的算盘就是另立北海国君,扶植傀儡政权牢牢控制,让北海名为一国,实为一郡。
而他们的选择就是燕兰舟。所以才有了北海王燕海英乘坐之船沉于马腾水,然后北海由年幼的王子继位,燕兰舟摄政掌实权的局面。
.之所以会让燕兰舟政权与天朝签订《通商章程》,是为打开一直闭关锁国的北海,让天朝的剩余产品得以销售。
天朝历来是个农业大国,但在五王之乱后,在重统神洲的干坤帝的引导下,历经大然、光华、荣华数代人的努力,终于变成商业极其发达的商业大国。
北海四重城的开放,使北海门户洞开,便利了天朝经济势力的侵入。同时便利了天朝倾销商品和掠夺原料,使其海关失去了保护本国工农业生产的作用。而章程中的第六条,破坏了北海司法主权。第三条,则为他日天朝商队往西方贸易,及军队西进时作了准备。
小顾十三他们分步而行,由经济而文化,最终逐步实现其北海郡的意图。
5、本来想详细描写地理环境的,但转念一想,何必呢?写地理环境是为写行军打仗,连打仗都已经如此匆匆带过,再写地理,不过是让自己痛苦难受罢了= =
所以,就这样吧= =
至于平北海里的倭方面人名,明眼人一看即知是在说谁:)而北海地名,是把某国某些地方的古地名换近义字或同音字~
6、飞楼:是用大木支起的木屋。
第七章
脚软得仿佛没有力气支撑身体,夏侯日月懒洋洋的将重量全交给顾长生,一边由得他扶持着自己,一边不是很真心的抱怨着,“真是糟糕啊。本来是想灌醉你的,没想到醉的那个人好象是我。”
在北海官员们举行的庆功宴上,大家抛了顾忌,扔了尊卑,不停的交杯换盏。一场酒宴下来,所有的人走路都有些轻飘飘。
顾长生一边架着醉得比较严重的夏侯日月往居室走去,一边随口道,“难怪你刚才劝酒劝得那么殷勤――说,为啥想要灌醉我?”
夏侯日月吃吃的傻笑起来,“因为只有把你灌醉了,我才可以为所欲为啊。”
“只有把你灌醉了,我才可以为所欲为啊”……
那个时候,那个人也是笑嘻嘻的如此说着……
顾长生猛的收住脚步,盯着身边的人,眸色逐渐变得幽:男人的唇角在夜色中飞扬,多熟悉的弧度啊,多熟悉的的薄唇啊……
他蓦然收臂用力,蛮横的将眼前人拉入怀中,狠狠吻上那模糊却又清晰、熟悉却又陌生的嘴唇,狠狠狠狠。
片刻的吃惊后,夏侯日月随即热烈回应。
酒不醉人人自醉。
狂乱纷至沓来:天崩地裂那一刻,自己扑了上去,吻住了他,挡去了一切伤害;而他,在怀中微微颤抖。明月夜,意乱情迷。梨树下,情相拥。故居中,恩爱缠绵……
似曾相识的嘴唇,忽闪而过的无数片断……
顾长生在现实与回忆中载浮载沉,他仿佛知道眼前的人是谁,又仿佛不知道。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脑海中却又一片空白,只知道狂乱追逐着那温热濡湿的舌。
两个人狠狠的纠缠着,呼吸逐渐变粗,但谁也不肯先放开,只贪婪的交换着彼此灼热的气息。
相拥着走入屋,将彼此的衣物层层剥落,翻滚在一起的身体紧紧熨贴。顾长生沉迷着,兴奋着,欢欣着。此时此刻,过去与现实交织在一起,他完全分不清自己拥抱着的,是谁?更分不清自己想拥抱的,又是谁?他只知道凭着本能获取愉悦。
突然间颈间一痛,拉回了他些许神智。
身下的男人冷冷盯着他,眼中似要喷出火来,恶狠狠的对他说,“看清楚,你现在抱着的,是谁?!”蓦地,又柔柔一笑,舔着他那已然见血的颈,温存耳语,“记住啊,你现在抱着的人,是十三。是你的十三。”
血的味道,激发了兽性。
顾长生纠住夏侯日月的发,将他拖离自己颈项。
仰着头凝望着顾长生,夏侯日月痴痴笑个不停。染血的唇在昏暗的烛光下红得妖异,红得魅惑。
顾长生的眼灼亮如星,里面燃着无边的火。
此刻,他已无法思考,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得到他,不计一切得到他!先得到他再说其他!
在这一刻里,他只要得到他!
低喘一声,他吻了下去……
“爱你。长生,一直爱……”
他在他耳际细细倾诉着思念,声声爱语有如符咒般缠上他的心头。他不知道他是真的爱他还是只是一时迷惑,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要先享受了眼前的浓情蜜意再说其他。
在爱中浮沉多年,他已然看开:从今往后,他再不奢求永恒。
他说他一直爱他……
相信他吧。至少在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他是真心真意的。谁知道他会迷恋自己多久呢,只要他是真心爱他,就算只有一天,也已足够……
热切的吻,烙在他的颈际、胸前、腹上。
急切的手,探索着他的身体。
灼热的眼,燃烧着他的心……
穿透、痛楚、焚烧、灭顶……
他承受着他的索求,的感觉他的律动与激狂。只是,不够,不够,全不够!
贪婪仿若无底洞,再多的拥抱与亲吻,依然无法填满。在疯狂的欲望中,夏侯日月只知道紧紧抱住身上的男人,放纵于情天欲海中……
一切平静下来后,顾长生已经睡去,夏侯日月却没有丝毫睡意。即使顾长生的善后工作做得很好,但初历云雨的身体仍有不适,仍在兴奋与痛楚。
无法入睡的夏侯日月索性侧身支颐,凝望着枕边的男人。
月光透过窗户映在他的脸上,看着他宁静的睡脸,听着他平稳的呼吸,感受着他温暖的体温,微笑,浮上了夏侯日月的脸:――终于得到他了。
从十三岁那一年开始,顾长生就不只是一个认识的人的名字,而是缓缓生根,慢慢抽枝,渐渐开,最终渗入到他骨血里的孽根。无从摆脱,也无法摆脱。
堆叠多年的渴望,压抑多年的情感,熬过无数季节的更替,费尽心血,算尽机关后,在今夜,终于得到偿还。
――终于,得到他了。
手,轻抚过顾长生颈上那血已凝结的伤痕,夏侯日月微微苦笑:如果可以,他多想就那么咬着他,吸尽他的血,噬尽他的肉,将他拆骨入腹,让他,与自己完全溶合成一个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从此以后再无离分。如果可以!
低头吻着顾长生的唇,眷恋的,温柔的,刻的,缠绵的,虔诚的。
轻轻的,他对沉睡中的男人许下了一生未曾背离的誓言:
“长生,我既然已经得到了你,就绝不会再放手。生相伴,死相随,一生相依,不离不弃。”
“――神阻弑神。魔挡屠魔。”
第八章
荣华三十二年,五月,南方六郡蝗患,所过之外,寸草不留,颗粒无收。
七月,天降大洪,淹没数州县。一时之间,哀鸿遍野。
灾民纷涌于湖南以避难。帝悯众生苦,诏令湖南开仓,以解燃眉。然灾民聚众而起,哄抢官仓,屠杀官吏良民无数。
帝勃然,遂令湖北剌史卢义之率军镇乱之。义之血洗湖南,斩暴民无数,令一郡涂炭。故反抗益涨,暴乱益烈。
十月,义之平暴乱,兹杀暴民十二万。湖南太守陈立、涉案官员二百余及极端暴民三千余人,皆押赴至京。
DD《天朝史世宗本纪》
冷月高悬,冬日的寒星在夜幕中显得格外明亮,而在瑟瑟冬风中,夏侯日月却仍守在庭院中。此时,他正躺在一张舒适的摇椅上,耐心等待夜归人。
自平北海回朝后,顾长生因功而被荣华帝青眼有加,特以其表字为号,封为侍剑将军,官拜从二品,执掌兵权,并令其协同户部,共助西南战事。西南战事未平,所以顾长生变得忙碌异常,整天都是在协调各衙门的合作、整理统计各种数据、收集各方面的相关情报、整训调遣援军……等方方面面的事情中渡过。每日回到家中时,皆已是夜。
相较之下,执掌刑部的夏侯日月就显得太过清闲。回朝后,除了在获封的日到刑部打了个照面外,就完全没有去刑部办过一件事。整天都无所事事的呆在顾长生的将军府中,看看书、发发呆,日子过得惬意之极。
虽然世人对顾长生夏侯日月二人的关系皆是心知肚明,但对两人如此不掩不避的理方式仍是目瞪口呆无法适应,于是在一片冷讽热嘲怒骂痛责声中,人们渐渐把这位新王入驻刑部的事完全遗忘了,就连当陈立等人被解押至京时,也没有人期待这位王爷能有什么作为。
夏侯日月微眯着眼,百无聊赖的看着落叶在风中飞舞以打发时间。当他终于看到顾长生出现时,不由一跃而起,急急忙忙的迎了上去,一边给了他一个热烈的拥抱,一边抱怨,“总是这么晚才回来,真是的!”
顾长生无所谓的笑笑,“你知道军中事务多嘛。眼下战事未平,暴民又起,我当然忙得不可开交。”顿一顿,他斜眼睨着某人,笑得可恶,“所以当然不能像某人一样,每天里不是吃就是睡。”
夏侯日月嘴一撇,不屑的道,“你难道就不知道世界上有‘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说法啊?”
顾长生叹服,“论脸皮之厚,你的确是无人能及。只怕就连高欢那家伙面对你时,也只能望而兴叹甘拜下风……”
夏侯日月一脚踹向他,成功的让吃痛的顾长生止住了话,这才满意一笑,“走吧,吃饭了。”
吃过饭,沐过浴后,顾长生到书房,继续埋首于无数卷宗之中。
夏侯日月一边喂他吃自己亲手削好的橙,一边数落,“也只有你命好了。一边办公事,一边还有红袖添香。真不知道你修了几辈子,才会遇上我这么任劳任怨的大好人。”
顾长生放下手中卷宗,转头惊诧的问道,“红袖添香?请容在下无知一问:您是红袖吗?”
夏侯日月凶霸霸的反问,“我难道还不算?”
顾长生笑嘻嘻的道,“所谓红袖,自然是绝世美人了。等哪天大爷我高兴了,找几个红粉佳人来侍读,才能真正成就一段风流佳话。”
夏侯日月闻言恶向胆边生,一把将碟中剩余的橙全塞入顾长生口中,掐住他的颈,恶狠狠的道,“要是让我发现了你敢偷香窃玉,有你好受的!”
“你会怎么做?阉割?杀了我再奸尸?”顾长生眯着眼睛调戏他,“好生期待~~~”
夏侯日月一巴掌打掉他的色迷迷,怒喝,“听到没有???”
“咳咳咳……听到了……听到了,王爷……咳咳咳……”口中的橙被那一巴掌打入喉中,咽个半死的顾长生一边吐着橙,一边顺着气,还得抽空回答暴君的质问,实在是辛苦之至。
夏侯日月拍着他的背帮他顺着气,再递给他一杯水,看他喝下后,方没好气的骂道,“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DD哼,哪天大爷我也找几个美人来,看你怎么办?”
顾长生顺口道,“顺其自然吧。”
“什么??”
顾长生正色道,“自然是顺其自然了。如果你只是玩玩,我何必扫你兴?如果你是认真的,我成全你。”
夏侯日月咬着牙问他,“为、什、么?”
他问他为什么?顾长生垂下了眼,苦笑:还用问为什么?过往生命,就是因为他强烈的独占欲与嫉妒心,方铸就大错,无力回天。过往一切,他虽不悔,却并非无憾,所以,如今的他会尽力控制自己,不再重蹈覆辙DD一段感情,走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真的太过悲哀。
见他久久不语,夏侯日月逼问,“说,为什么?你说啊!”
顾长生抬起了头,笑得淡淡倦倦,“强求,只会令双方痛苦、彼此难过,何必呢?”
夏侯日月吸一口气,极力压抑着因顾长生的话而中烧的火,以免自己说出不该说的话。只是心里却在嚷,“为我执着为我疯狂就这么难吗?你当年能为了上官清明不顾一切,却为什么不能为我做到?你知不知道,若让我得知有人近了你身,不论那是谁,我都会统统杀掉,毫不犹豫。一如,你杀掉战东宁……”
……战东宁……上官清明……
夏侯日月悚然而惊,忙忙的拉回思绪不再思。但在抬眸无意间见到顾长生此刻的眼神时,他愣了。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带着三分怅然五分伤心一分追忆,还有一分苦涩,复杂之至,难言之至……
滔天的火,熄了。
刹那之间,夏侯日月的心里充满了悲哀:面对上官清明的背叛,你宁可把他杀了也要永远得到,而对我,你却……
他幽幽的笑了:是不是,在你心里,永远没有人能够取代上官清明,永远不能?
气氛,就这么沉寂下来。
良久过后,是顾长生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转开话题,他若无其事的问夏侯日月道,“陈立那件案子,你打算怎么办?”
无心再在之前的话题上纠缠,夏侯日月也泰然自若的回道,“我已有主张。”
顾长生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夏侯日月胸有成竹的道,“陈立他们只是小鱼罢了,真正的大鱼还藏在后面DD我要捉了这条大鱼。”
“大鱼?哪条大鱼?”
夏侯日月一字一字道,“夏侯连印。”
“哦?”
“接到这案子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自五王之乱后,这近一百年来天下大治,国家长治久安,素有天下第一粮仓之称的湖南底子那么厚,就算支持二三十年规模如这回两线作战的战事也应全无问题,哪里会连一蝗灾也无法应付?更何况,湖南既遭灾,却仍有办法应付前线需要,这岂不是奇怪之至?所以我就派人下去仔细调查。没想到,还真让我发现了夏侯连印这条大鱼。”
“他怎么了?”
“是他,利用主持户部之机,中饱私囊,多年来将天下粮草私卖。更在战事开始之初,即令人收购粮草。湖南之所以能一直支持战事,只为这位信王一直在将他手中的粮草高价卖给陈立等人。”
顾长生疑惑道,“你怎会如此清楚?”
夏侯日月没好气的道,“你真以为这些天里我每天真的都是在吃喝玩乐、无所事事啊?”这些天里,他人虽没有到刑部,但却在暗中布置人手,调查一切。
顾长生沉思道,“你会如何置夏侯连印?”
“他是王爷,更是天家骨肉。我不敢擅自理,自然是禀明一切,由皇上自行定夺了。”
“……嗯,也确实只有如此了。那,陈立等人你又会如何理?”
夏侯日月淡淡道,“通通杀掉,一个不留。”
“哦?那可是三千多条人命啊。”
夏侯日月细细解说,“以陈立为首的那二百多官吏,是绝不能留的。若些他们无能,百姓也不会暴乱。他们怎能留命?至于那三千多暴民更是不能留DD他们是为生活所迫不假,但在国家正值对外用兵、两线交战之际,他们趁乱而起,抢粮仓、杀官吏,无视律法。若法外开恩,赦免了他们,长此以往,置国家律法于何?”
顾长生的手指敲击着案面,沉吟道,“这二百多个官员一个也不留,对你,是大大不利啊。要知道,官员与官员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错综复杂之至,往往牵一而发十……你,真能完全不顾?”
夏侯日月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我当然知道杀了这些官员,势必会得罪方方面面,更会失去朝中大部分官员的支持,还会落下个好杀残忍的骂名。但如果不杀他们,无法向天下人交代,更无法向皇上交代。”顿一顿,夏侯日月面无表情的说道,“皇上他老人家最恨的就是这种无能官吏DD你说,我能不大开杀戒?”又顿一顿,他冷笑一声,“把老五从刑部调到户部,却把我推到这浪尖上,皇上对我可真是青眼有加啊。”
顾长生悠悠道,“那是自然的。都是皇上的儿子,他自然得比一比、看一看,判断谁才是英才,谁才最有资格继承大位。”
夏侯日月心里蓦地一动,“你的意思是……”
顾长生的眼睛古井一样沉,语气冷峻得像是结了冰,“皇上年事渐高,必然得顾忌到接位人。他总得在儿子们中挑出一个来。五皇子德王夏侯兴邦在刑部多年,毫无建树,皇上虽有不欲取之之意,但夏侯兴邦在民间颇有贤名,所以皇上就再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到户部,主理天下钱粮。而眼前,除去湖南暴乱,就只有西南的粮草最关紧。夏侯子文领兵与南越交战,而大军的粮秣、饷银等诸般事端,通通都落在了主掌户部的夏侯兴邦和夏侯连印头上。当日后夏侯子文得胜回朝、名垂竹帛之时,没有谁会注意到一直在后方操劳的他们二人,他们就只能是为他人做嫁衣DD皇上,就是要看看这两个人的器量与心胸啊!”
夏侯日月皱眉道,“皇上难道就不怕夏侯连印和夏侯兴邦挟私……。”后面的话,他并没有说完,但二人皆是心知:帝位之争,皆是不择手段不计一切的,没有谁会去考虑道德良知。良久,夏侯日月叹道,“DD这可是关系到社稷安危的大事啊!皇上怎能如此不谨慎?”
顾长生阴郁的一笑,“所以,皇上才会把我也放到户部中,总理前线粮草。DD皇上,也怕他二人利令智昏,丧心病狂啊。”
夏侯日月点头道,“皇上的确顾虑周全,要你三人共理户部之事,令三足鼎立,谁也奈何不了谁。再加上你三人是不同派系的,为了自己利益,必然会瞪大了眼睛,监督另二人。”
看着夏侯日月,顾长生沉吟着缓缓说道,“我是你的人。皇上把我放到户部,实际上就是在看你的反应。如果我认真办事,那自然一切安好。如果我敷衍了事,阳奉阴违,哪怕你在刑部做得再出色,也是无济于事……”
一阵风吹进来,满室的灯烛摇曳不定,窗纸都在沙沙作响,刹那间,书房中变得有些阴森。
也不知是清寒袭人还是怎的,夏侯日月不自主的打了个寒颤。静静听着窗外的风声,过了许久才道,“我明白DD只是,皇上为什么要让带兵的你入驻户部?他难道,就不怕我掌权过重?”
顾长生没有即刻回答,他定定的看着烛光良久后,才轻轻一笑,不胜慨然的道,“这一点,我也参不透……天心莫测啊……”
真正的回答,其实并没有说出来。
顾长生在接诏协同户部共理粮草时,其实就已经知道就目前而言,夏侯日月至少有四成希望问鼎大位:平定柔然三郡之乱,让皇帝看到夏侯日月的狠辣与决断。顾长生并不认为自己和夏侯日月改变作战策略的意图能够瞒过皇帝,相反,站在最高鸟瞰一切的荣华对一切皆是了如指掌。而这一切作为,荣华并不以为忤,反而擢升夏侯日月,并令他前往北海抗倭DD这,只为荣华想看看这个儿子的作为到底有多大。而夏侯日月打败倭人,平定北海,更挟助战之功,胁令北海签订了对天朝极为有利的《通商章程》。《通商章程》让皇帝见识到这个儿子的鸿鹄之志,更让皇帝清楚的知道:这个儿子不止在军事上出色,更在政治与经济上极有远见,所以荣华根本不追究他不向朝廷请令即自主行事的乖张,反而在他一回朝即将他封王,并令他入驻刑部,理这桩棘手的暴民案,DD皇帝,是要考验这个儿子的风骨,看他是否能顶住各方压力,真正为国家做实事。
顾长生更清楚,皇帝之所以会令带兵的自己协同户部办差,刚才向夏侯日月阐述的道理固然是其中一个方面,而更重要的,却是荣华要将自己逼上绝路DD皇帝,是绝不会让背负着佞幸、弄臣之名的自己存活于世,位高权重。
他字侍剑,皇帝以其表字为号,特封为侍剑将军,此等殊荣,真正乃千古以来第一桩。更赐铁、炭给自己整修铠甲。人臣荣耀,可说是到了一个极致。而之所以会这样对待自己,只为让自己成为一个替身,一个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死的替身,一个用来转移所有妒忌、愤怒等负面情绪的替身。只要夏侯日月在他日登基后杀了自己,就能平息众怒,博得大义灭亲之声名,铸定名君基础。
就算夏侯日月逐鹿失败,只要新君继位后将自己杀掉,也能让新君的大位坐得更稳。
想到这里,顾长生冷冷的笑了:
人为刀俎,我又焉敢成为鱼肉,任你宰割?你如今既令我掌兵,那么,就是你自己给了我莫大的机会。
荣华皇帝,我,顾长生,他日必会令你悔不当初。
烛光映在顾长生轮廓分明的脸上,光影明灭间,他整个人就像青铜铸就一般,坚不可摧,更充满着某种无法言明的冷酷意味。
看着这样的顾长生,不知怎的,夏侯日月莫名觉得他离自己好远,无论自己怎么抓也抓不牢。
恐惧蓦地涌上心头,他打破沉默,极力拉回沉思中的顾长生,“你在想什么?”
顾长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转眼盯着他问道,“我在想,卢义之你又该如何置?”
“奏明皇上,为他请功。”夏侯日月冷冷道,“如果在屠杀开始之际,皇上即斥责卢义之,将他定罪下牢,我的理方式定会不同。但如今,是他卢义之镇压了暴民、维护了秩序,如此有功之臣,焉能不赏?”
“夏侯连印的党羽又该如何?”
“自然是一网打尽,一个不留。”越是这种内部大清洗行动,就越是残酷无情,尤其还涉及到帝位之争。这中间自然不能稍存仁慈。须知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如果此时他夏侯日月不痛打落水狗,赶尽杀绝,那么他日夏侯连印一旦翻身,又岂会善罢甘休?所以为了避免日后无谓的麻烦,斩草除根是一定。
顾长生不语,良久,方喟然叹息,“官员该杀,卢义之也该赏。只可惜了那死在屠刀下的十二万百姓,还有……那三千多激进的乱民……”
夏侯日月正容道,“杀他们是为维护国家律法。但法理之中,尚有人情。对于这些百姓的亲属,我自会妥善安置。你放心好了。”
第九章
刑部大牢,总是那么阴暗潮湿。
夏侯日月一行人就跟在押解陈立一众人等至京的捕头李雄身后,走入刑部大牢中。
李雄把夏侯日月他们带到一间审讯室。刚一打开门,阵阵恶臭就扑鼻而来。屋中的几个衙役见到夏侯日月,连忙躬身请安。夏侯日月一边含笑回应,一边打量着这间审讯室。
这间审讯室的墙壁上挂着各式刑具,屋子中间摆放着一个烧着旺火的炉子,炉子里还有几块烧得通红的烙铁。炉子前方的柱子上绑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人,此人身形消瘦,脸色青白,双眼紧闭。
眼见夏侯日月注意到那人,一个衙役忙大喝道,“陈立,快醒醒!明王爷来了!”
见那人象个死人一样全无反应,李雄朝衙役使了个眼色,那衙役立刻明白过来,勺起一勺水就往他头上一淋。那人浑身一颤,随即恢复了知觉,睁开无神的双眼,呆呆的看着众人。
夏侯日月走到他跟前问道,“你就是陈立?”
那人无力的点点头,“下官正是。”
知机的衙役早搬来干净的大椅,服侍着夏侯日月坐下以便审问。夏侯日月坐下后问陈立道,“你可知罪?”
“下官不知所犯何罪?”
“不知?”夏侯日月玩味的笑了,“身为朝廷高官,竟然激起民变,致使良民变为暴民DD这,可是弥天大罪啊。”
陈立闻言面色不变,他轻声问夏侯日月道,“王爷可曾去过湘州?”
见夏侯日月摇头,陈立又道,“湘州原来是个美丽又富饶的地方。可是现在,唉……”
夏侯日月见陈立停了下来,面无表情的道,“继续说。”
陈立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王爷您知道,自荣华二十二年开始,我朝就开始治理黄河修筑大堤以防洪灾。但因主事官员贪墨,玩忽职守,遂致大堤修得并不牢固。荣华二十五年春天,那大堤终于崩溃,淹了大半个豫州郡。下官不知王爷有没有印象,那一年,皇上一怒之下死了七十多名涉案官员。”
夏侯日月微一颔首,“本王记得。”
陈立于是继续道,“也就是从那一年开始,我湘州开始不断拨粮接济豫州,更是从那一年开始,不断有灾民逃到湘州。”他叹息道,“王爷,底子就是再厚,也经不住这么掏啊。这七八年间,我湘州的无数粮草就这么耗掉了。今年春天,黄河再大决堤,又是我湘州收容各地灾民,调粮前往黄河沿岸数郡。去年春天,柔然三郡作乱,我军坚守雁门关,自那时开始,粮草就由陕甘二郡就近支援。而陕甘二郡向来贫脊,他们的粮草又必须由内地调往,也就是说,从那时开始,我们湘州的粮草就开始源源不断的去往陕甘二郡,有的时候甚至是直接送到前线。”顿一顿,他继续道,“王爷是带过兵的王爷,当然明白其实打仗打的就是粮草、打的就是银子,您更清楚:三军在外,所耗甚巨。而我们湘州不仅要为前线将士提供粮草,更得把前往运粮的民夫来回的消耗计算在内DD王爷,几十万大军每天要消耗多少粮草啊,自然运送粮草的人员甚多。王爷您想想,那是一笔多么巨大的开销?”
陈立郁郁的吐了一口气,接着道,“柔然平定后,北海和南越又起战乱,又是我们湘州的粮草在支援战事。于是,终于我们湘州境内也开始出现饥民了。为了支援边关,我们湘州的官员们都咬着牙挺着,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秋收后,都希望秋收后情况能够好转。可是天公不作美,今年南方遭蝗灾的几郡中也包括了我们湘州,我们依靠着一些存粮救济着湘州境内的百姓。但是王爷,不断有其他几郡的灾民涌入湘州啊!而随着七月的洪灾,涌入湘州的灾民是越来越多,我们,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所以,我下令紧闭仓门。”陈立哽咽道,“但越来越多的灾民在湘州聚集,没有饭吃的他们只能吃树皮草根以维生,当连树皮草根也没有了的时候,他们中的有些人甚至易子互食DD这就样,百姓们为了生存,终于闹出了民变……”
说到这里,陈立已是泣不成声,而夏侯日月依然不动声色,他只问,“你说的完全属实?”
陈立抬起头直视着他,慨然道,“下官自知难逃一死,王爷,一个将死之人,何必再来欺瞒?王爷若是不信,可以问问李捕头,他从湘州一路过来,应该是全看见了。”
夏侯日月转头看着李雄,李雄黯然点点头,低声道,“下官由湘州一路过来,那里遍地白骨,完全是人间地狱。”
夏侯日月垂下眼,不语。片刻后,他抬起眼来,笑了,盯着陈立,他淡淡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在夏侯日月那冰冷目光的注视下,陈立只觉无从遁形,他不敢接触,低下了头,悄声道,“没有。”
“真的没有了?”
“没有。”
夏侯日月柔声道,“陈立,生路就在你眼前,你为何却执意求死?”
陈立浑身一颤,低声道,“下官不明白王爷的意思。下官已经把所有实情向王爷禀明了,再没有隐瞒。”
“很好。”夏侯日月点点头,起身,对几个属官吩咐道,“犯官陈立及其同案犯和所有暴民,于一个月后押赴刑场,问斩。”
“王爷!”众人不由惊呼出声,“望王爷三思而后行啊!”
夏侯日月平平淡淡的说道,“此案就此了结,不必多审。”
见众人还欲言,他横眼一扫,“你们有什么疑问?”
虽然众人都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但夏侯日月眼中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竟压得众人硬生生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见此,夏侯日月满意的一笑,挥手道,“你们都下去,本王还有几句话要对陈立说。”
待众人告退,屋子中只剩下夏侯日月和陈立时,夏侯日月淡淡道,“陈立,你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本王独留下来要问你为何事。”
陈立不语。
夏侯日月叹息道,“为尊者讳当真有这么重要?陈立,你死不足惜,但就此放过巨贪,任他继续吸取民脂民膏,危害社稷,你甘愿?”
陈立颤声道,“下官愚昧,不解王爷之意。”
“不解?”夏侯日月一笑,“是不想解不愿解?还是不能解?”
“……”
夏侯日月负手淡淡道,“陈立,事情只怕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吧?如果本王推测得不错,你湘州不是不开粮仓,而是根本就已经无粮可发。对吧?”
无视陈立的震惊,夏侯日月继续道,“湖广熟,天下足。这是自古以来就流传的民谣。就算你湘州连续数年支援其他数郡,又从去年开始支持前线战事,但有天下第一粮仓的湘州岂会那么容易就被掏空?”
“……”
“更何况,你陈立素有贤名,为官二十余年来一直爱民如子。只要你湘州粮仓中还有余粮,你是绝不会任灾民活活饿死。之所以关闭粮仓,只为你湘州根本早已无粮可放!”顿一顿,夏侯日月既似在问陈立,又似在自言自语,“只是本王感奇怪,你湘州既已无粮,为何仍能支援前线战事?就连现在仍有粮草不断送往西南……”
陈立虚弱的回道,“王爷,一切自当以战事为重。无论如何,前线将士们的粮草是一定得保证的。”
“是吗?”夏侯日月笑得温和,“当你境内的百姓只能吃树皮草根为给生,试问你又如何能变出粮草来支持前线?”语气一转,他厉声道,“陈立,枉自你读这么多年圣贤书,你难道就不知道民为重、社稷之,君为轻?你难道就不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你为顾全天家尊严,也应禀明皇上,由皇上独断干坤DD陈立,你这样做,对得起奉你若神明的一众百姓?对得起寄你于厚望的皇上??对得起因你而枉死的无数小民???”
陈立说不出来话,只紧紧咬着唇,完全不敢与夏侯日月的眼光接触。
夏侯日月见状,语气转为温和,但说出来的话却仍像刀子般扎人,“忠义之士,忠的应是江山社稷,忠的应是黎民百姓!而你这样,只能叫做愚忠、不顾大义!”
陈立浑身颤抖着,终于,他吃力的说道,“王爷,下官……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走出审讯室时,夏侯日月愉快的笑了:一切,正如他所猜测的一样,并不是陈立罔顾百姓生死,而是湘州的确已无粮可发。之所以仍有粮草不断运往前线,只为其中另有玄机:这些年里,皇长子信王夏侯连印主持户部,他利用职权,中饱私囊,偷偷将数个富饶之郡的粮草卖出。而在战争爆发之际,他便令属下悄悄以商人身份低价买入无数粮食,趁着战争之时,逼迫陈立等官员从他手中高价买来粮草供给前线……
御书房。
夏侯日月把一切向荣华禀明。在大量的事实与证据下,荣华沉默了……
挥退了所有人,只留下夏侯日月,荣华问他,“你打算如何置连印?”
夏侯日月恭声回道,“儿臣不敢擅作主张,一切由圣躬独裁。”
荣华笑笑,“你既为刑部主官,自然主管天下刑律。夏侯连印既触犯律法,自当由你这主事官来判决。”
“……”
“说吧。”
“……”
“嗯?”
夏侯日月抬起头来,坚定的看着荣华,眼睛眨也不眨的道,“若由儿臣判决,那么,夏侯连印当斩!”
荣华不置可否,“哦?”
夏侯日月愤然道,“身为户部主官,他利用职权,中饱私囊,是为不忠不廉。身为皇子,他辜负寄他于厚望的皇上,是为不孝。他不以天下为公,反为私利所迷,吸取民脂民膏,是为不义。更在国家有难之时,无视前线将士生死与后方民众苦难,大发横财,是为不仁不智。如此不忠不孝不廉不仁不义不智之徒,只有一死,方能以谢天下。――儿臣以为,应当昭告天下,乞正典刑,以正视听!”
荣华瞥了夏侯日月一眼,淡淡问,“他身为皇子,将他所犯之事昭千天下,你难道就不怕丢了天家颜面?”
夏侯日月正容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正因为他是皇子是王爷,所以更要严惩。”
“嗯?”
听着荣华语音变得隐有几分刁毒之意,夏侯日月却毫不畏惧,抬起眼来,他直视荣华,“若不能将夏侯连印正法,恐令前方将士寒心、令天下百姓寒心――皇上,民为重,君为轻啊!”
“你,做得很好。” 他以为荣华会发怒,出乎他意料的,荣华却笑了,“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仪不廉不智之徒,的确当诛。”
正值夏侯日月轻轻松了一口气之时,荣华又问道,“那么,你打算如何理陈立一众人等?”
夏侯日月毫不犹豫的一口答道,“通通杀掉。”
“哦?”
“陈立众官包庇夏侯连印。这种案子放在平时,或许可以法外开恩,流放边疆终老,但如今却是发生在国家用兵之际,实属十恶不赦。所以,当全诛,以儆效尤。”
沉的眸子盯视着他,荣华面无表情,看不出是赞同还是否定,“你杀了这二百多官员,就不怕留下恶名在史?”
夏侯日月昂然道,“得罪了这些官吏又如何?儿臣只求国泰民安。杀大哥、杀陈立、杀那二百多名官员、杀那三千多暴民,儿臣问心无愧!”
“哦。”荣华淡淡应了声,随即又问,“那么,湘州城中仍关押着的暴民你又会如何置?”
夏侯日月没有即刻作答。想了想,他终于还是大着胆子说道,“以儿臣拙见,应把流民与暴民统统送到边陲垦荒。”
“哦?”
夏侯日月心下踌躇,但想了想,他终于还是把心中打算说了出来,“中原的百姓很多并没有土地。而大部分的百姓都愿意拥有一块自己的地。像这回湘州暴乱,固然是因夏侯连印等从中作梗,同时又遇上天灾。但,归根结底,是因为很多百姓没有土地。”他慢慢将心中盘算已久的事娓娓道来,“我朝幅原辽阔,在东北、西北等地仍有无数土地荒置,与之相对的,则是南方已饱和。不如就将这些暴民与流民送往荒地,令其开荒。同时声明:只要垦荒,田地便归其所有。当然,流民与暴民的待遇绝对不同――流民前五年免租,五年后按亩交租。而暴民,第一年免租,自第二年开始,则按亩交租。但无论暴民亦或流民,只要其垦荒,则所垦之地尽归其所有。如此,可解决百姓温饱。”
荣华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道,“只是解决百姓的温饱?”
夏侯日月没有作声。
荣华眼中波光一闪,随即却又笑了,“将流民们送到东北与西北,却不送往别……日月,你的胃口不小啊。”
夏侯日月仍然没有作声。
荣华也没有再说话,他起身,在殿中漫不经心的踱着,他突然道,“只要你能把垦荒的理由切实讲清了,朕便答应你。”
夏侯日月霍地抬起头,直视着荣华,正色道,“万岁,只有如此,天朝方能真正做到长治久安。”
荣华一笑,“你将流民暴民统统送到东北、西北垦荒,并声言只要垦荒,其所垦之地便由其拥有。当一块土地成为了他们自己的,当有人来偷抢掠夺时,他们只会奋不顾身的保护――东北,常有罗萨人来抢掠。而西北,则有印河人时常侵掳。”荣华叹道,“日月,你这是要把整个天朝拖入长久的战争中啊!”
夏侯日月的垦荒之策,乍看确实真为垦荒,但实际上,他是在有意识的培养百姓的争战意识。华夏百姓对土地的热爱是一种民族属性,即使华夏如今已是商业大国,但仍改不了老百姓从骨子里对土地的热爱。而朝廷对土地的控制极为紧密,所有土地只给百姓使用权,却绝无所有权。而如今他令百姓垦荒,所垦之地即可拥有所有权。这绝对会令百姓无尽止的垦荒拓地。东北与西北虽大,但土地总会有被垦完的那一天。到了那一天,百姓必会继续往前推进着拓地。那时再垦之地,则是与邻国罗萨、印河接邻之地。
在天朝与印河、罗萨接壤之,有大部分的空白地带,既不属于天朝,也不属于印河、罗萨。这些地,是双方的缓冲地带。当天朝百姓垦荒垦到了那里时,印河人与罗萨人如何会肯?他们必会采取手段驱赶天朝百姓。而热爱土地的天朝百姓定会与之相争。这样,在三国交界,必将发生无数小规模的冲突。当冲突日久,流血过多时,终会引发战争……
指着御书房中高悬的山川形势图,夏侯日月慨然说道,“父皇请看,我天朝北有虎狼接边,东有倭寇觊觎,汪洋之外有强国窥伺,西南之侧有悍邻,此实为百战之地啊!对于我华夏而言,无休止的争战是注定的宿命。故,华夏兴,则天下来朝;华夏衰,则为天下所制。所以,我们只有两个选择:――或者征服四方,或者为四方所征服!”
荣华语重心长,“国家虽大,黩武必亡。”
夏侯日月毫不退让的回道,“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凝望着山川形势图,他已是语带哽咽,“父皇啊,九十多年前,就连北海那种弹丸之国也敢和倭国来分食一杯羹,这是为什么?只为我们从来自诩为礼义之邦,从来没有想过要侵略、要征服。总是在敌人打到了家门口甚至是打到了家里,我们才反抗!我们明明知道倭国印河这些国家对我们不怀好意、总在想着要如何灭亡华夏,但我们从来不进攻,我们只知道防御。只有人家都骑在我们头上了,我们才懂抗击!――我们为什么不先他们一步打击他们!?为什么不?要知道进攻乃是最好的防御!只有进攻,我华夏我天朝才能真正做到长治久安啊!”
荣华静静听着,一言不发,只目光幽幽的看着那山川形势图。
夏侯日月继续说着,他的声音里全是掩不住的愤怒,“千百年来,我华夏只知防御而不知进攻,所以总被倭奴罗萨等贪婪之徒欺辱!――打!狠狠的打!我们只有狠狠的打出去!我们只能狠狠的打出去!!――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只有歼尽一切对天朝有野心的,才能真正做到保家卫国!”
荣华听了只是默然不语。他在殿中慢慢的踱着,终于,他慢吞吞字斟句酌的说道,“去吧。遣民到西北与东北吧,让他们为我天朝开荒拓疆吧。”
夏侯日月伏身拜下,红着眼睛,他喑哑着嗓子说道,“儿臣代我华夏后世子孙先谢过万岁!”
日,夏侯日月上折弹劾举发皇长子夏侯连印。荣华也不多言,只交刑部议。
二十日后,夏侯日月将审讯结果呈至朝廷:按律当斩。
百官哗然。
夏侯日月却完全无视,直视着荣华,他坚定道,“夏侯连印不肖,危害宗庙社稷,必须缚法,以正国典。”
荣华微一颔首,淡淡道,“准奏。”
见百官纷纷欲言,荣华冷声道,“上至皇子,下至百官万民,律法之前,一视同仁。”
龙案上摆放着一叠厚厚的求情奏折,龙案下跪着几个当朝大员。
荣华冷冷的看着众人,不发一语。忽然,他单手在龙案上用力一扫,将奏折全摔到地上,怒喝道,“如此乱国之臣岂能不杀?朕告诉你们,谁再敢给他们求情,就跟他们一个下场!明天,统统都去刑场观斩,谁要是不到,自动到刑部向明王报到!”
两朝元老吴伟立老泪纵横,“皇上,当顾及天家颜面啊。信王纵有千般不是,但他是皇家一员,怎能如此诏告天下……”
荣华冷笑道,“如果他不是皇子,陈立他们焉敢隐瞒包庇?”
“他夏侯连印,论律法、论天理,他都是死有余辜――依律置,朕绝不包庇,绝不宽贷。”
所有的人都退下了,坐在九龙椅上,荣华淡淡笑了:
好个日月,几千条人命就这么毫不犹豫的死了,更借着大义的旗帜进行大清洗,――如此当机立断心狠手辣,比起自己当年来完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着虚空,他轻轻道,
“风离,你生了个好儿子啊。”
日,京城百官皆到刑场观斩。
三千多颗人头落地的场面,震动了所有人。
三日后,信王夏侯连印问斩,监斩之人又是明王夏侯日月。
这下整个天朝都沸腾了。自古以来虽然就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说法,但又有几个皇子犯法后,能真的做到与庶民同罪?对于犯法皇子,贤明君主或会暗中死,却绝不会昭告其罪状。而且更多的君主是直接庇护,以维护天家尊严天家体面。这皇长子信王夏侯连印却是于午门之前被堂皇斩,还典正刑律,昭告天下,这实在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遭。
明王夏侯日月唯法是亲六亲不认也真真算是惊世骇俗,震慑了整个天下、整个官场。
在百姓们心目中,夏侯日月简直已成了神一样的存在。而百官对这明王却皆是畏惧有加,很多人在背后骂他好杀成性、嗜血成狂、冷酷无情,更给他起了个外号“修罗王”……
北海平,高宗居功首,封明王,入驻刑部。
时湘州大案震惊朝野,高宗亲审之,犯官及暴民三千余人皆斩之,更斩皇长子,高宗昂然语,“社稷为重。律法之前,一视同仁――故,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时人皆畏惧怕,暗唤高宗“修罗王”。
DD《天朝史高宗本纪》
第十章
顾长生放下手中的笔,伸了个懒腰。满意的看着自己终于完稿的《论开设军事学堂的必要》一文,他笑了:如果一切真能按照自己的设想进行,那么不仅会给天朝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就连自己,也会从中牟利不少。
他温存的看着奏折,就如看着最珍爱的孩子。他清楚:这道折子一旦呈上去了,势必会再一激起风浪,让人们争论不休。
早在回朝后不久,顾长生即向荣华上折建言应在军中设立专门的医护兵及军备司。他的《论开设军备学堂的必要》、《论开设军医学堂的必要》这两道折子在朝中激起不小风浪。
他在前折中详细论述了自己对于军备管理、运输管理、装备维护等的看法,建议日后军队应特设军备司,直接负责本部队的军备调集、补给、武器养护、医疗卫生等工作的协调管理。更建议日后应在各路军中设立军备分司,分管辎重、养护、卫生部队,直接对本部队长官负责。兵部应特别增加军备人员编制,而非如以往一般由吏部遣人兼任。
而后折,则是涉及了战地医疗、战地救护、兽医等相应医疗体系在军中及大后方的建立。他尤其看重平时在后方对这些医者的培养,他认为:只有在平时能够有意识的培养涉战医疗体系,才可以在战时减少己方伤亡,提高士兵的存活率与致残率。
因为这两道奏折与正在进行中的西南战事直接相关,荣华力排众议,很快就批准了,朝廷即刻在夏侯子文军中开设了军备,加强了医护人员的补充,并直接指派人选,在六部之外特设一军备部,另有主官直接问事。
荣华此举一出,令天下震惊。于是人人都在等着看顾长生的笑话,都想清楚的知道在西南战事结束后,人员的伤亡会和以前有什么不同。但的确出人意料,西南战事结束,经兵部统计,伤亡士兵减少了十之六七。一时之间,天下皆惊。史上曾有诗悲叹曰“古来征战几人还?”,对战争给百姓带来的流血牺牲抱以极大愤慨与痛心,但如果按照顾长生的计划切实进行下去,今后“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惨烈,也许就会变为“杀敌一万,自损八百”。
人人都惊叹于这个结果,但面对这样的结果,顾长生却并不得意,他只告诉众人:若后方真能把军医培养系统化,那么在今后的战争中,己方伤亡人员还会减少。
人们虽仍有些将信将疑,但却都不敢再轻视这个靠着明王夏侯日月不知不觉已升到从二品的毛头小子、佞幸将军了。
对于朝中诸人对自己的看法,顾长生非常清楚,却只是一笑置之。因为他自己明白:一直以来,他虽熟读兵书,胸中自有兵甲无数,但若要作为全局统帅,却是仍有欠缺。他虽已参与两大战役,并能独当一面,对独立指挥和管理军队有了一定经验,但,他不是由下级将领一步步提升上来,所以对于后方补给、武器装备、训练基地、人事统合等,并不熟悉。
所以回朝后奔走在户部、兵部及军中的他,通过协调各衙门的合作、整理统计各种数据等一系列琐的事务,让他系统的、具体的、一步一步的得到提升。
而后世史官一致认为:平柔然与定北海,只是这位后来的无冕之帝初试牛刀。这位大人物的真正成长、定型,却是在奉荣华皇帝之令与户部协作整个军备事宜时期。正是在那一段时间里,让他能够将战场与后方有机结合,更将战略的统筹、战备的规划、军备的运作了如指掌,真正能够统御全局。也正是那一段时期的磨练,真正铸就为民族开拓广阔空间的一代伟人,从而奠定了天朝未来数百年的伟大地位。
在建言开设军医学堂与军备部后,顾长生的眼光又放在军中将官身上。两大战,让他充分的了解到天朝军队存在的不足。从平定北海回朝后,他就一直在思考:如果,有一个学堂,能够对军中将官,尤其是中下级将官,进行统一的教授战事知识,让整个将官体系能够系统化、条理化,更让武官的升迁不再如既往般漫长、无望,从而剌激无力于科举的人们报考军事学堂,那么,百姓尚武的精神会被激起,而天朝的血性也许能够再兴起。一旦尚武的华夏民族复活,那些觊觎在神洲周围的强盗小丑们,只会遭到毁灭性的报复。
夏侯日月和顾长生一样,看到了存在于天朝军队体制中的弊端。在平柔然与定北海两战役中,他就已经明确的认识到:不止是他们,整个天朝的军队体系中,主将之下,没有几个能征善战能够主持全局的得力干将,而中下层的将领也缺乏有谋略、有见识之人。就拿赵向南遇剌一事来说,若当时他军中有能够接替主帅支撑全局的人出现,那么那一支大军完全不会溃败。若那人精干强悍,那他夏侯日月可能就会死在那场战争中,――既死于沙场上,又死于朝堂斗争中。
所以,顾长生与夏侯日月达成了共识:除了拥有精悍的士兵外,还必须得有一批优秀的中层将领。不管是他日捍权,还是将来开疆拓土、扬神洲天威,他们,都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这篇文章,是顾长生费心思最多的一篇。所有的语句,皆是斟酌了又斟酌,修改了再修改,一又一,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已脑力枯竭,再也无法想到更好的的替代为止。
此时,默默看着手中文章,他在心中暗暗祈祷:
但愿,这道奏折能够通过;但愿,我神洲百姓能够因之而改变;但愿,我华夏民族能一洗千百年之颓废忍让作风,雄霸天下。
翌日,顾长生即向荣华上折《论开设军事学堂的必要》。
奏折中详细的论述了开设军事学堂培养中低级将官的好,并细致的说明了在就学期间应如何考核功过评定成绩,学生们又能通过怎样的渠道得以升迁。更将学生来源予以阐明:一,从军中派遣有为之士加以进修;二,直接向整个天朝招募学生。但无论学生来源如何,均需通过特定考核。只有通过了考核者,才可以入学堂就读。而在完成学业后考核合格者,前者即刻晋升,后者则一出学堂门即为中下级正式将官。
在看到这道明发的奏折后,剌个朝野震动了。上至朝堂,下至民间,人们迅速的分为了两批:拥护者与反对者。
拥护者们说:如此一来,寒门中人也可以不用凭借科考只凭实力直接入仕。这是给天下人的一个公平机会。更能激起民众心中尚武精神,从而一洗华夏百年来重文轻武的陋习。
反对者们说:若国家开始重武轻文,势必会将国家带入穷兵黩武的险境,甚至可能令天朝灭亡,华夏元气衰败,一厥不振。
拥护者与反对者们激烈的争辩着,在民间甚至有人为之大打出手。情况的确一如顾长生所料,他的这篇文章给天朝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震荡。
但对于这些,顾长生却是毫不理会,依旧按照每日的行事章程,迳自做着自己份内之事。如今西南战事已终结,他也离开户部,只专管自己麾下诸事。
按着自北海战事结束后自己一直以来的构想,他在禀明荣华后,重新组建了本部队。
他首先重新拟定了军纪,军纪中严令各级将领不得打骂士兵,决不容许对士兵有任何歧视、虐待行为。各兵种士兵间不得有打架滋事行为。一旦发现,严惩不怠。
接着顾长生将所有士兵详细分种,使其成为单一兵种。兵种囊括了:重步兵、轻步兵、盾牌兵、弩兵、弓兵、工事兵、斥侯、医护兵、宣传兵、轻骑兵、重骑兵等十几种。
而铁甲骑作为最精锐的部队,采取的是严格的优胜劣汰制度,所有的士兵都可以报名参加考试,但铁甲骑名额只有一万人。要想得到顾长生军中上级士兵待遇,只有加入铁甲骑。一旦得以加入铁甲骑,则骑、弩、弓等诸般武艺必须样样精通、无一不会,上马能成悍骑,下马则为强兵。
而士兵们若想享受最高待遇,那么只有进入铁血卫。铁血卫是军中的精中之精,重中之重。它在铁甲骑中挑选人,给予暗杀、情报刺探等特殊培训,务必让铁血卫中的每个人都是真正的虎贲之师。
在重新编制后,顾长生开始对军队进行提高整体战斗力的大强度持续训练,他在初训时的训话很简短也很明确,“诸君若想在残酷的战场上能够活着回家与亲人团聚,以健全之身享受一切因为你的英勇战斗而得来的功勋荣耀,那么请现在努力训练,加大活着归来的本钱。”同时对于在训练中表现出色的人,不论出身,毫不吝啬的给予提拨奖赏,更把其中特别出色者纳入经荣华批准,特别在顾长生军中试行的军事学堂。
所以一时之间,军队里人人虽都被每天的大强度训练累得苦不堪言,却是士气高涨逢勃,个个眉开眼笑。
第十一章
叶明远,字浅言,京城人也。世为天朝大姓。明远姓沉稳严刻,机谋善变,有远略。少时,其祖曾谓明远曰,“子容貌甚善,他日必当富贵。然汝命多磨,须小M难,后乃渐入佳境。”
荣华二十五年,明远高中殿试一甲第三名进士,世宗喜其策论,令其入翰林院编修。明远拒之,言愿为末吏以为民。世宗怒,斥逐其往黔州矩阳任县尉。明远不以为忤,反怡然赴任,切实任事。同僚皆斥之,独黔州剌史卢义之爱之,维护有加。及至义之离任,明远随之转徒鄂州。义之治郡事,郡内豪强犯事,明远皆颇禁之,众皆佩服膺铭。义之见而大喜。后令明远参军事,兼典兵。明远欣然从之,政教严明,兵中上下,皆不敢稍露骄横。义之叹曰,“生子当如叶浅言。”
义之知明远才具,故愈发重之,要任悉委明远。
湘州暴民乱,义之镇压之。明远总知城内兵事,力主剿之。义之几反复,明远数力劝。及至乱平,明远居功首。义之上折厚赞之。世宗感其才,召明远返京,意拟随侍。然明远坦言为军士铁血所感,愿长参军事。遂入军中,从亮王麾下,因结君臣之分。
时亮王于军中试行军事学堂。初,学堂尚小,欠缺师资。但凡谋略战例,亮王皆自任导师以教麾下诸将。明远非将,并不听课,然恳切力请之,故能听之。
亮王于研讨中曾问诸将云,“若百姓为乱党所惑,袭击汝营,诸君何以为?”
人言纷。或曰百姓不明真相,需引导之。或曰令兵卒力阻之。或曰实宜节度兵士监导疏散之。唯明远斩钉截铁语,“吾必杀之。”
众大惊,乃问何故?明远昂然曰,“以小流血换大安定,何不为之?”
众默然。听其言,参其前行,皆噤口不语。
独王赞称之,颔首笑曰,“善。浅言当大用也。”
翌日,明远即升长史,随侍亮王侧,禀承计画,参机枢,渐为腹心。
――《天朝史叶明远传》
不动声色的,叶明远静静打量着眼前这个名闻遐迩、充满传奇,民间对之褒贬不一的将军。挺直的身形,锐如刀削的脸上是一对冷冽沉的眼,DD现在的这个男人,冷硬如石。
叶明远不由心下轻叹: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但这个男人眼中盛满的,却皆是时间的刻痕……
与此同时,顾长生也在审视着眼前男子。
早在一年前,就是这个温文儒雅的年轻男子,不理一切反对,毫无顾忌的下令对湘州城内暴乱的民众进行攻击,那种决断和冷酷令他至今记忆犹新。
说起来这叶明远也真是一个异数。此人出生于朝中豪族叶家,本是当朝探郎,按例应外放做官,从低层磨炼出来,但今上怜他才气,特令他到翰林院中编修。在翰林院中,最为寻常的境遇就是熬资格、做学政,然后广收门徒。若鸿运当头,极可能直接由翰林院转入中书府。中书府现在俨然已是朝中之朝,皇帝的一切要务皆是与中书府权臣商讨,而不大重要的,甚至是直接交给中书府理。所以尽管中书府官职不高,但却是人人都极欲进入。哪怕只是在中书府中做一个小小的随侍,但身权力机枢,即是贵人;若再得皇帝宠幸,那便是真正的勋贵。所以入翰林院,是天下无数官吏求之不得的事。而他叶明远,却声言愿真正为民做事,宁做低层官吏,也不愿做那成日只是研纂的清闲翰林。荣华一怒之下给了他个从九品下的县尉,将他外放到黔州矩阳。滇黔之州,最是贫穷,没有几个人甘愿到哪里,就算不幸到了此,也莫不是各自托关系找门路好早日调离。而他却不以为忤,反而欣喜上任,更不要家人为他活动,反在那里切实做事。黔州众官吏见他惹得龙心不悦,自是对他百般刁难万般为难,唯独当时的黔州剌史卢义之对他赞不绝口。调任时,坚持将他一并带走。因为叶明远的官实在是太小太微不足道了,加上卢义之及叶家势力皆不容轻易得罪,于是众人也就依程式让他调离。
这叶明远跟在卢义之身边,不论兵事还是政事,皆理得滴水不漏,卢义之多上折举荐叶明远,但荣华一直打压,他在升任录事参军事后,就再也无法上迁,但此人才干实在不俗,所以就一直以小官之身,实际协助卢义之理着整个鄂州的军政事宜。他虽官小,但鄂州上下,却皆是敬畏有加。
镇压湘州暴乱时,在沿途见过湘州惨况后,不少将领都无法对湘州百姓举刀相向。是他,毫不犹豫的向卢义之进言:必须剿灭。
当反抗越来越激烈,卢义之想罢手时,又是他,态度强硬的坚持继承剿灭。卢义之开始不愿,但经他反复再三的劝说后,方才下令,“但凡有暴乱者,皆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湘州那十二万暴民,是全死在了他叶明远手中。
据说在本他因功调任回京后,朝廷有意让他进中书府,接近权力中枢,而此人却愿意继续投身军旅。然后,他选择来到自己麾下。
到了自己军中后,此人强烈要求能够进入军事学堂中旁听学习。众皆感其诚,加上他在军中的上下关系理得实在不错,所以军中有十几名将官联名上书请求能让他也进入学堂学习。而在昨天的战例研讨中,此人出言不凡,令顾长生另眼相看,所以放下了试炼考较此人的心思,将他传至帐前。
“你就是叶明远?”
叶明远恭敬回答,“下官正是。”
“你昨天的表现很好,我想重用你。但在这之前,我有问题要问你。如果你的回答不能让我满意,那就对不起,你仍然只能是一个录事参军事。”
有些惊讶于顾长生的直截了当,但叶明远仍恭声道,“大人请问。”
顾长生毫不客气的问道,“为什么你能够毫无顾忌的下令对湘洲城内的平民进行攻击?”
“平民?”叶明远淡然反问,“当民众手中有了武器,丧失了理智,开始攻击秩序、扰乱律法,对他人进行伤害时,他们究竟是平民还是暴徒?”
“唔?”
叶明远沉稳的慢慢说道,“在湘州,下官曾亲眼看到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被人抓着头发,从一家店铺里拖了出来,然后被暴乱的人群活活砸死。而后,她的尸体就在地上,无数的人从她身上踏了过去……下官也曾看到暴民们砸开民居,将屋中女眷拖出来,在光天化日下肆意逞虐――这个时候,这些人,已经不是我们温顺善良的老百姓,他们只是一群暴徒一群疯子一群想通过暴力来喧泻的流氓!”然后,叶明远做出了他自己的结论,“下官以为,面对这样一群已经完全疯狂的人,没有任何方式教化影响,只有用暴力镇压。只有以暴易暴,才能最有效的避免造成更大的伤害与破坏。”
顿一顿,叶明远坚决的说道,“作为一个朝廷命官,即使官微言轻,但我仍然身负匡护律法、维护秩序的责任。除非从下官的尸体上踏过,否则任何的图谋不轨都将被我彻底镇压。”
顾长生扬了扬眉,问叶明远,“十二万百姓遭到屠杀,你不后悔?”
叶明远正容道,“就下官个人而言,宁愿折寿十年来抵销这种罪孽。但,时光倒流,我仍会如此抉择DD因为那是当时最好的方法。我不后悔。”
“好。”顾长生赞许的一笑,然后说道,“很不错。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军中长史。若万岁仍然打压你,那你就仍是录事参军事,但你负责长史一切事宜。你愿意吗?”
没有预料中的客套,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以考察对方是否符合自己需要的风格,显然也非常符合叶明远的性格,所以在一开始短暂的惊讶后,他也非常直接和简捷的回答,“愿意。”
顾长生微笑着点点头,“新上迎的长史,欢迎你,从此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顿一顿,他似不经意的说道,“你本是文官,为什么愿意弃笔投戎?”
叶明远笑笑,“男儿当纵横天下。浅言虽是文弱书生,不习武艺,但热血尚在,愿为我天朝开疆拓土,开创一代盛世。”
“浅言志向远大啊。”顾长生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又问道,“为什么选择来我军中?听说,你家中有人倒是愿意你投身瑞王门下。”
叶明远心下一惊:这人好长的耳朵。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微一欠身,他从容问道,“不知将军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当明王殿下请旨让一众百姓前往西北拓土垦荒时,下官就知道:我期待已久的盛世即将来临。在拜读大人的《论开设军备学堂的必要》、《论开设军医学堂的必要》二折后,下官折服于大人远见。而当数月前拜读将军的《论开设军事学堂的必要》一折时,下官更坚定了要于将军麾下效力的决心。”言下之意初听很明白:因为他叶明远认为夏侯日月将会是一代名君,所以愿意投在他门下为之效力。明王夏侯日月虽不带兵,但他与顾长生的关系却是天下皆知。所以他辗转投入顾长生军中。
在听明白叶明远话中所含意后,顾长生闻言目光一寒,双眼迸射出幽幽冷光,全身都泛着R厉的杀意。但叶明远却不慌不忙,含笑相对。
突地,顾长生却笑了,“我与你兄长叶明进昔年同在宗学读书,也有数载同窗之谊。说起来我们也不是外人。浅言,好好做,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叶明远闻言心下疑惑:莫非他看出什么,在暗示自己什么?
顾长生居然进过宗学,更与兄长同窗,这倒真的出乎他的意料。
天朝皇家宗学,是教育宗室子弟的学堂,但凡皇亲国戚,孩子一满七岁,必须入学。同时为加强朝廷高层间的联系,宗学特地收朝中世家大族子弟前往入学,但对于世家子弟入学的人数却严格限制:一家只得入学一人。
因为入宗学读书每家只能选派一人,所以天朝世家历来有不成文的规定:每家只会派遣下任继承人到宗学中随侍伴读。可以说一入宗学读书,那人便已是内定下任家主。而叶明远的兄长叶明进,正是此任家主。
于是叶明远晚上归家后直接去了书房找兄长询问,“大哥,当年你进宗学读书,顾长生跟你同窗?”
“对。”
“……你对此人有何评价?”
叶家现任家主自卷宗中抬起了头,正色说道,“此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叶明远讶异于一向自视甚高几近于目中无人的兄长居然会给顾长生如此评价,于是想了想,方问道,“我现在在他军中任事,他升我为长史,你有何忠告?”
叶明进沉吟了片刻,方说道,“我还是爷爷那个意思:既然选择了,就终生不可叛。”
“哦?”
叶明进对兄弟坦白相告,“玩心计,你绝对斗不过他。他既将你升为长史,自是对你青眼有加。明远,我知道你不甘屈于人下,但你也要看清楚――有些人是不能招惹――顾长生对背叛者一向绝不容情。你看他连上官清明都能够亲手杀掉就可以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日顾长生得势,你若背叛,定会惨不堪言。”
“哥,”叶明远皱眉道,“你不希望我与顾长生为敌?”
叶明进毫不犹豫的道,“当然。”
叶明远怀疑的扫瞄自家兄长,“不会是私心作崇吧?”
“什么?”
“比如说某些人从年少的时候就看上了人家……”
“切!”一本帐薄砸在叶明远头上,“少狗眼看人低。”
摸摸被砸得生痛的头,叶明远奇道,“你们同窗数年,顾长生又是如此出色,你没有为他吸引?”
叶明进简短说明,“他不是我那杯茶。”开什么玩笑,真要有什么心思,早在多年前就进行了,哪里轮得到唐明媚他们?顾长生从小就厉害不假,但他可是吸取了后世无数经验的现代人,那时候的顾长生,逃得过他的掌心?
“他不是你那杯茶?那谁是?”叶明远笑嘻嘻的开起兄长的玩笑,“会是贺家青蓝兄?”
叶明进满不在乎的一笑,“青蓝太过执着,也非我那杯茶。”
叶明远摇头,“大哥,你什么都好,就是太游戏人间。”
叶明远懒洋洋的道,“做人那么认真多累。我天性懒散,认真不来、执着不起。”
“明远,”眯着眼似在思考着什么似的,转瞬之间,叶明进的表情突然严肃认真起来,神情变得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知道我为什么不希望你与顾长生为敌吗?因为这个人够狠够毒能忍。不是后天培养,而是天生就够狠够毒。这世界总是谁够狠谁就能活下来。――你知道皇长子为何反在皇二子之后为王吗?”
“为什么?”
叶明进陷入回忆中,“当年在宗学读书,顾长生是九岁时进来的,大皇子不喜欢他,总是变着法侮辱作贱他,他明着是唯唯诺诺从不计较,但暗地里却撒下大网,耐心等待。”
“哦?”叶明远好奇,“他怎么做?”
“他收买了大皇子身边侍从,趁着大皇子生日,喝多了酒,让人引诱他闯入后宫中,调戏了宫女。酒后失德这一条随即就被有心人参了上去,皇上大发脾气,勒令大皇子闭门反省。皇子们争的,不过都是那个位置,大皇子年纪轻轻就被抹了黑,失爱于万岁……”叶明进叹息一声,不胜感慨,“――那时顾长生才多大?九岁!九岁的孩子能够忍气吞声四年――九岁的时候就已有如此手段心机,――明远,此人险甚啊!”
叶明远不解的问道,“那时他既已下了手,为何不索性做到底?反而让大皇子后来做成王爷?而且,他区区一官宦之子,如何与龙子龙孙斗得赢?”
“你不明白。”叶明进摇头道,“如果后来顾长生没有突然只专注于武事,更自宗学辞学,跑去争什么盟主,而是一直在宗学,又按例出仕为官,只怕大皇子早已死无全尸。”
“他有这么大本事?”
叶明进感叹道,“顾家本是根蒂固的豪奢大族,他是嫡长子,又有如此心份手段,他既与大皇子结仇,岂会不把对方整死就收手?”
“明远,”叶明进语重心长,“你既自请调入顾长生军中,不妨就趁此时机跟在他身边好好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若非久栖之良木,那就趁现在官小,和他纠葛还不,快快离开。”
眼见叶明远开口欲言,他接着又说道,“此人谱阴谋之术,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严,你不是他对手。――你想想看,一个九岁的孩子就已经能够想出如此阴狠恶毒致命的计谋,成年后的他,又怎会是什么善男信女?你尽管聪明,但九岁时发生这种事情,却也只能跑到父亲兄长跟前哭诉。而他,却是不动声色暗中布局,给对手以致命打击――你斗得过他?”以顾长生的天分心地而论,实在足以令人不寒而栗。他一直怀疑赵向南的死就和顾长生有关,只是实在找不到什么证据,所以不敢开口妄言。
而且,还有些话,他不能说出来:以他这个来自后世的现代人的眼光看来,顾长生实在是一个超越了时代的军事天才。军备部,也就是后世的后勤部,军校、军医学校,无不是后世在近现代经过无数摸索后才开始系统化、具体化、条理化的,但顾长生却在这种冷兵器时代就已想到并着手实行,他除了佩服就是惊叹。这样一个人,他自是不希望小弟与之为敌。
看到兄长难得的慎重严谨之色,叶明远轻轻点了点头,“……大哥,我知道了……”
第十二章
荣华三十三年,夏,四月,瑞王定西南回朝。世宗令明王率百官效迎。
――《天朝史世宗本纪》
为夏侯子文庆功的筵宴设在御园,随着司仪的贤王夏侯京的一声,“开筵――奏乐。”一时间鼓乐齐鸣觥筹交错。
这庆功宴,极为盛大,连几位素来不大露面的老王爷也有出席。荣华笑着对夏侯日月道,“日月,你代朕向几位叔王敬酒吧。”
夏侯日月恭声应了,便自去取了酒壶。
因荣华有言在先:此庆功宴大家不要拘礼,于是众官也就暂且放下尊卑,轮流向夏侯子文敬酒,夏侯子文自是含笑回应。
官吏们是最会看风色的,眼见瑞王回朝时居然是皇子亲迎,而同是打了胜仗的明王却仅是按规矩由礼部迎接,这不能不让人仔细推敲其中意。众人再细想:瑞王一直掌兵,这些年来领着军队南征北讨,为朝廷立下众多战功,皇上一直对他青眼有加,再加上这回得胜回朝时皇上居然下令让皇子出城效迎――看来,瑞王似乎就是天心暗许的那个人啊……
因为有着这样的想法,自然大家都是费足了精神巴结,一时之间贺声不断,谀词如潮,让夏侯子文应接不暇。
但夏侯子文其实并没有人们想像中的得意与激动。此时他的注意力全放在正在敬酒的夏侯日月身上,夏侯日月每走向一位老王,他的心便往下沉一分:此乱起,他与夏侯日月一个平北海,一个定西南,功勋相当,而荣华却偏偏要夏侯日月来迎接得胜回朝的自己,这其中,到底隐藏了什么意义?而眼下的庆功宴,荣华又让夏侯日月执壶司酒,代天子向几位久已不理世事的老王敬酒,不能不说是意味长啊……
他一向把夏侯日月母子当作可惧对手,所以五年前会趁他们暗中离宫时下狠手,却没想到夏侯日月仍活了下来,还重新回宫,并能掌权。更趁着平定柔然之际,打破死局,赢来生机……
如今,赵向南身死,其麾下五万大军伤亡无数,二百多名官员被杀,三千多百姓成为孤魂野鬼……――而他夏侯日月却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反而趁着湘州大案进行大清洗,而今他已扳到老大,打击老三,连老五也让他在暗地里给插上了一刀,如此心狠手辣,真正可畏可怖啊……
想到这里,夏侯子文微微有些恼怒:他从不轻视任何一个对手,没想到,却仍是小觑了这个九弟。
这段时间他虽一直在西南,但并不代表他不了解京城中的情况。他清楚,现在的夏侯日月风生水起,已从刑部转入户部,兼管兵部,荣华还让他挂名到中书府“学习”。
学习?
夏侯子文心中冷冷一笑:――学什么?自然是学习统御全局的能力。领袖百官纵横六部,再加上一个带兵的顾长生,老九,前途无量啊……
一想到顾长生,夏侯子文心中又开始疑惑:皇帝到底想怎么样?在顾长生上了那道震惊天下的《论开设军事学堂的必要》的折子后,他似乎毫无反应,只任朝野的拥护者与反对者们争得激烈,但同时却又在顾长生军中试行……
这朝局,越来越让人难以琢磨了……
夏侯子文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左一杯右一杯接受敬酒,已是有些微醺了,眼见前来逢迎巴结的官员有增无减,饶是他宏量,也不由暗暗叫苦。所幸不多时荣华便罢宴,也算是免了他一场浩劫。
宴罢,夏侯日月与顾长生一同归家。
他虽领命到京效迎瑞王归朝,但总角操办整场庆功宴的皇子却是皇二子夏侯京,所以在荣华率先离开后,他也自与顾长生一同归去。
两人坐在轿中,由得轿子往顾长生的将军府中行去。
正谈笑间,突然间呼啸之声自四面急急响起,――这是,箭的声音。
顾长生心知不好,四面而至的激射箭雨,无论他们从哪个方向跃出轿,皆是无从闪躲。情急之下,他一把抱住夏侯日月,运功震碎轿底,横卧着跌落在石板地上,往外滚出。
骤遇惊变,护卫们即刻迎敌,但仍是慢了少许,一名剌客已飞临仍在地上滚动的顾长生二人上方,双掌下按。狂如暴风的劲气呼啸着袭来,声势骇人之至。
但只在瞬间中,顾长生便已从敌人的速度及攻击中判断出来人武功虽高,却不如己。于是他松开搂住夏侯日月的手,双掌闪电般拍出,与来人硬拼。
就在顾长生与此人四掌交接那一瞬,又有四人不知从何跃出,其中一人直取夏侯日月,另二人却配合着先前那人攻击顾长生。三人合围之势一形成,整个情形立即随之一变:顾长生得全力应付三名好手的狠辣攻击,完全无法分力救助夏侯日月。
与此同时,护卫们已与来行剌的人交上了手。片刻之间,兵刃交击之声已响彻街道。
顾长生心下不由一沉:不但有专人对付自己和十三,就连护卫们也被人死死缠住。今天的情况真是太危险了!
而真正可怕的,却是这个行剌计画的周密阴险:敌人先示之以弱,让他轻敌,以为一切皆在自己能力之中,于是与之相斗,将自己诱离了十三身边,却不料还有四名剌客在一旁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好周详的行剌计画!
顾长生一边与三名剌客交手,一边关注着夏侯日月的情况。听着那边的打斗声,顾长生便知道围攻夏侯日月的那二人皆是全力出手,毫不留情。夏侯日月的功力如何,顾长生最是清楚,他知道,对上这样的好手,夏侯日月根本撑不了多久。果然,渐渐的,夏侯日月开始力有不支。
顾长生心中一急,隔空一指遥遥点出,朝围攻夏侯日月的两人中的一人攻去,但就因为他的出手,让他本来紧密的防护圈立即有了破绽。来行剌的皆是一流好手,见此空隙,自不会放过,下一刻,刀剑齐齐往此攻来。顾长生只得收手还击,同时运功护体,硬捱三人从不同角度攻至的R厉招数。
顾长生心里急得像火烧一样:三名好手不要命的缠着自己,一时半刻自己根本无法分身去援助夏侯日月。而那边的夏侯日月却已招架不住,回击之势渐弱,衣衫上皆是鲜血,显得狼狈之至。顾长生心中更急,只想着尽快把这几个人解决掉好去助夏侯日月。于是拼着一刀砍在自己臂上,他一掌击毙了一个敌人。
眼见同伴身亡,另二人疯了似的直击顾长生,招招皆是以鱼死网破之势使出,一时之间,饶是顾长生武艺高,也无法脱身。
突然,劲气破空,一支箭直取顾长生。
顾长生与两名剌客正缠斗得难分难舍,眼看就要躲不开了,夏侯日月惊呼一声,便完全不顾身边的两名剌客,任他们手中的刀剑在自己身上划出道道血痕,却仍是不顾一切的朝顾长生急掠而至,把顾长生抱了个结实。
箭,射在了夏侯日月肩上。
夏侯日月身体一软,伏在了顾长生背上,就再没了动静。
剌客一袭得手,立即嗫唇吹哨,于是来人立即全部撤走,毫不恋战。
眼见训练有素的护卫有人追击而去,顾长生连忙撕开夏侯日月的衣衫,那里已是一片乌青。而夏侯日月的脸色苍白之至,呼吸极为微弱。
知道情况危急,顾长生赶紧将陷入肉中的箭拔了出来,再将自己的唇凑近夏侯日月的伤,一口一口将毒血吸出来。直到他吐出来的血色转为鲜红了,方才甘休,随即他又探手按在夏侯日月膻中穴上,输入真气,以护住他的心脉。
顾长生源源不断的将真气输入夏侯日月体内,直到夏侯日月的呼吸接近正常时方才收回了手。他对护卫们沉声吩咐道,“立即请御医到将军府。”说完就抱着夏侯日月往家飞奔而去……
夏侯日月的伤势并没有顾长生想像中的严重,在服下御医配制的方药后,很快就稳住了伤势。
在得知夏侯日月遇剌的事后,荣华怒不可遏,限令刑部一月内将主使者缉拿归案。所有的一切证据,在在显示这场行剌是由皇长子夏侯连印的余党以及不满失势的皇三子夏侯兴茂主使,只是,顾长生却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偏又一团乱丝似的,找不出头绪。
但答案却让他在无意间给找到了。
那一天,顾长生亲送到将军府中来替夏侯日月换药的御医出门,见顾长生仍然担心夏侯日月的伤势,御医笑着宽谓他,“幸好这毒箭只伤到肩,加上将军您理得当,王爷身上的伤经过调养很快就可以恢复原状了。”
……只伤到肩……经过调养很快就可以恢复原状了……
顾长生霍然明白:原来,是这里不对!
不愿偷偷摸摸自行调查,顾长生选择了直接询问,“十三,这回你遇剌,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榻上的夏侯日月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皱眉道,“你难道还不清楚?”
顾长生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白了他的意思后,夏侯日月无所谓的一笑,“可能是哪位兄弟见我这段时间算得上是熏灼,红了眼,所以冒险行此下策吧。咦,前几天你不是才告诉我,说可能是由老大的余党联和着老三做的?”
“是这样吗?”
夏侯日月奇怪的看他一眼,“不然还会有什么?”
看着他,顾长生一字一字道,“我认为,这场行剌是你安排。”
“胡说!”
“那么,请你告诉我:你我身材相当,射我的箭,既要我死,又怎会不往致命攻击,却只射肩?你武功如何,你我心知肚明,在两个高手的全力攻击下,你为什么还能够在如此劣势之下赶来替了我这一箭?那支箭上涂的为什么不是致命毒药,反而可以救治?如果涂上些见血封喉的毒在上面,你早就死了,哪里还能有时间让我为你吸毒疗伤?”
夏侯日月笑了,“可能是那人射箭射偏了吧。至于见血封喉的毒?这种毒哪里好找了?他们大概是找不到吧。”
“如果你是主使者,你要行剌一个人,会不事前计算好所有可能?既要人死,怎可能因为疏忽而将箭射偏了?既能发动这么多人来行剌,那此人的人力物力不容小视,这样的人又怎会找不到需要的剧毒?”
“……”
“那天之后,我一直很疑惑:那个行剌计画分明周密之至,为何最后却仍是让你安然活了下来。所以我一直想找出答案。今天,我终于清楚了:一切,原来是你安排的。”
“……”
“我说的,对不对?”
“……”
“说话!”
“……”
“你说话啊!”
夏侯日月垂下了眼,仍然没有开口。
“不敢说是不是?”顾长生冷笑一声,“原因很简单,一切是你安排的。既是你安排的,那毒自然不会是致命的毒,自然也不会致人于死地,剌客自然能疏忽到让武功并不如他们的你脱身来替了我这一箭!――一切,根本就是你的安排!”
顾长生以为会等来夏侯日月的分辩,谁知夏侯日月却突然抬起眼来,痛快的承认道,“不错,的确是我安排的。”语气之中,隐含了几分挑衅。
顾长生冷声问他,“为什么要瞒着我?”没有想到,依然会被隐瞒,会被欺骗。
夏侯日月没有回答。
顾长生抑郁的吐出一口气,“我为以,我们可以坦诚,没有隐瞒。”
听出顾长生话里隐含的失望,夏侯日月终于坚难的开了口,“瞒着你,是为了不让你发现一切是我安排的――,”吸一口气,他继续说道,“栽脏给三哥他们只是附带,我真正的目的不为这。”
顾长生的语气已隐带怒意,“是、什、么?”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在痛:难道,夏侯日月他是有意要营造一种可怜氛围,让自己认为连兄弟都可以对他痛下杀手,以为这世上他孤苦一人,所以会愈加怜惜,从而牢牢的被绑在夏侯日月这条船上,进而为他鞠躬尽瘁直至身死?
夏侯日月直视着他,一字一字说道,“我的真正目的,是为了瞒着你,让你完全不知道一切是我安排的。”
顾长生暴怒的咆哮一声,一掌击在榻上,竟在榻中生生的留下了一个掌印,一时之间,他的心里满是愤怒、失望与痛苦:――果然如此啊!十三,没有想到,你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工具,利用。
“之所以这么做,”夏侯日月直直看着怒不可遏的顾长生,慢慢说道,“我要让你担心我、挂念我,为我着急,为我惊恐DD我要你只想着我一个人!” 因为你,让我具备了所有的极端情感:爱恋,独占、戒备、疑惑、疯狂、嫉妒,还有……――杀机!所以,我只有如此,才有可能换来你的真心。
顾长生气得全身发抖,“我还不够担心你、挂念你?”
“你是只想着我的?”夏侯日月冷笑一声,霍地直起身,“你到底是在看十三这个人?还是透过了我在想着其他人?”永远记得初夜时他那迷乱追思的眼DD他绝不要做一个替身!更不要得到了人却得不到心!
面对这个问题,顾长生无法回答。良久,他只能说,“你要对自己有信心。”那语气,却是虚弱的,虚弱到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信心?”夏侯日月冷冷一笑,“如果是武功学识权力钱财这些看得到摸得到的东西,我当然有信心将之牢牢掌握。因为这些凭藉我的努力,我完全可以得到。可是人心DD这种东西却是谁也琢磨不透。我能有什么信心?”对你,如果我不是费尽百般心机用尽一切手段,我哪里能得到你?可是,就算是得到了你的人,为什么却总觉得你的心离我依然很远?
盯视着顾长生,夏侯日月问得尖锐,“我对你而言,到底算是什么?空虚时候打发时间的小玩意?还是上官清明的影子?你又是为了什么接受我?是真的被我吸引为我心动?还是仅仅因为这张酷似上官清明的脸?”
顾长生依然无法回答。
冷冰冰的笑着,夏侯日月继续问他,“是不是,因为失去了上官清明,因为亲手杀了上官清明,所以你选择了和我在一起――和长得酷似他的我在一起,这样,也就算是和他长相厮守了?”
顾长生的脸色急剧变幻着,忽的,他一把捏碎了茶杯,力量太大,以致于他的手也受了伤。但此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此刻的反应,到底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被说中后的恼羞成怒?
看着顾长生手上鲜血滴落,夏侯日月惊呼一声,也顾不得自己仍有伤在身,急忙自榻上挣扎着起来要看他的伤势。
顾长生一把挥开他,狂躁不安的急步在屋中走来走去。连他自己也说不出,现在的他,到底是在气愤些什么?
正在两人争执间,却听府里的总管孙鹏在屋外禀道,“爷,内廷有旨。”
于是顾长生只好换了官服出外接旨。
原来,是荣华召见。
站在荣华常居的畅想斋前,顾长生恭敬道,“臣顾长生恭见万岁。”
“侍剑来了?”荣华的声音自里面传了出来,“进来吧。”
顾长生应了一声便趋步而入。
荣华的精神显得很好,指了指案前的折子,他道,“你这道折子有人反对也有人赞成。朕想听听你自己的意思。”
“臣以为开设这个军事学堂,是完全必要的。”
“哦?”
顾长生毕恭毕敬的道,“臣以为,如果说主将是大脑,决策一切的话,那么普通兵卒就是手足爪牙,执行一切命令。而中层的将领们就像筋骨肌肉躯干一样,把手足爪牙跟大脑的联系加强了。就像没有筋骨肌肉躯干,人就无法存活一样,如果没有精干的中层将领,那么这一支军队就完全无法发挥它应有的作用。”顾长生侃侃而言,“臣参与过平定柔然与北海两场战役,臣发现,我天朝的军队都是一模一样:一旦主将受损,则全军溃乱。所以当时臣立即将军队重新改编,这样,就算在战争中最高将领出现什么不测,也可立即由级将领接替指挥。这样一来,就从根本上制止了因主将身亡而发生的溃败。但此时臣又发现:臣所统管的军队虽然有相对合理的编制,强悍的战风,但,却缺乏目光长远能从全局思考的中层将领。就拿平北海时来说,如果在臣与明王分路行进时,能有数名将官领兵游离于大部队之外,伺隙而行,随机应变,给敌人以致命打击,那么那一场战争,我朝可以减少很多时间,而一旦时间减少了,消耗的粮草等军备就可以减少,当军备的消耗降低时,整场战事所费的钱就会减少很多。”
“所以,臣以为,我朝必须得有一批优秀的中层将领。不管是现在保家捍国,还是日后若要开疆拓土,扬我神洲天威,他们,是必不可少的!”
荣华一直只是静静的听着,在听到顾长生最后一句话时,他的目光霍地一跳,但他随即垂下眼睑呷了一口茶,沉思良久,方道,“朕看了你呈上来的关于在你军中重新组建情况的折子了。朕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军队详细分种?”
“为了专精!”顾长生毫不犹豫的回道,“军人必须首先掌握一种专门的、最适合自己的作战技能,才能在战争中生存下来。”
荣华不冷不热的道,“但朕听说,除了你那铁甲骑和铁血卫,其他的普通士兵,都必须至少熟悉其他一个兵种的作战技能。这又是为什么?这不是跟你所说的专精相矛盾?”
顾长生道,“这是为了培养一支强悍、专业、多能的当世一流的军队。要有一支这样的军队,平时必须得采取严格的训练,必须要求士兵们不但精通熟悉本兵种的一切作战技能,还得至少熟悉其他一个兵种的作战技能。比如一个重步兵,除了精通重步兵技能外,还得至少对轻骑兵、轻步兵等任一兵种的作战技能熟悉。”
荣华饶有兴趣的问道,“这样做有什么好?”
顾长生道,“这样做,在战时,如果某一兵种因意外而遭全歼时,我军就可以立即抽调人马,重新组建。如此,我们就不会完全丧失某一兵种的战斗力。这对维持军队的持续作战能力非常有效。”
荣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你那个宣传兵是怎么回事?朕还从未听闻过这种兵种。而且朕还听说其中有很多落第的士子――文人,又如何能够走上战场?”
顾长生一笑,“宣传兵主要是鼓动军中士气,以及打击敌人士气。这种事情,读书人做起来最是顺手,自然得让他们来做了。”
“哦,”荣华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又问道,“听说,你的军队里不但有医护兵,连军医也是最多的,而且薪酬也是最好的――不但厚待军医,更向朕进言开设军医学堂――你为什么如此重视军医?”
顾长生正容道,“因为臣明白:在战斗中,人和战马受伤是完全无法避免的。如果有快速而有效的即时救治,那么就可以使受伤的军士和马匹迅速恢复战斗能力。”
荣华目光炯炯的凝神听着,没有出言。
“臣参加过两场大战役。臣发现,我军中死亡的将士真正死在战场上的人数极为有限,大多数都是因为在战场上受伤,因无法极时医治、或是无法得到有效医治而伤重不殆。所以,如果我军军中能有专门的医护兵,然后后方又有针对战场上的一切创伤而培养人才的学堂,那么我军的伤亡就会大大降低……”
那天下午,荣华一直听顾长生说着整个构想,直到夜了才让他离开。
荣华亲自把顾长生送出了宫,当顾长生拜谢时,他却忽然道,“明王遇剌,你好好的照顾他吧。”
顾长生心中一惊,小心的觑着荣华的神色,却见荣华神情平淡,无悲无喜。于是他胡乱的应了一声,便告退了。
出了宫,顾长生往府中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思索着荣华最后那句话,然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
虽然皇子们各展才智各辟蹊径,同室操戈互不容情,但通过今天觐见荣华,他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十三,得承大位已是天心默定,而自己,似乎就是荣华为他所选的伴驾之人……
难道,皇帝已经决定要放过自己了……
慢慢的走着,当顾长生回到屋中时,夏侯日月已经睡去。顾长生没有惊扰他,只是站在榻前,静静看着他。
他睡了,但睡得并不好,侧着身,皱着眉,眼睫上凝有泪珠。
他哭了。
……自己,让他流泪了……
是觉得委屈?还是为自己付出的感情觉得沮丧?
顾长生真的没有想到,弄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只是为了换取自己的专注……
这人啊,真的太过任性,太过肆意……
顾长生蓦地觉得有些心酸:这人和自己在一起后,总是百般讨好千般迎承,和自己在一起,算起来,是真的委屈他了……
突然间顾长生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当初他闯入烈火中,执意要跟自己同生共死;当初他以死挽留自己;当初他要与自己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心中,忽地涌起一种似血似气又酸又热的苦涩,喉头哽了一下,他长长叹息:
十三,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也许是那声叹息惊醒了夏侯日月,也许是他本来就睡得并不熟,睁开眼,看着顾长生,他轻轻说道,“你回来了。”
一句平平淡淡简简单单的话,却让顾长生心中起了莫名的感动。
一直以来,他都在渴求着能有一个自己的家,家中,有人为他留灯守侯。当他回家时,有人会在灯下对他说“你回来了”。
从来,没有人愿意如此为他守侯。
但现在,却有人做了。
由这个一直执着于自己的人,做了。
这个人,总是在用着最直接最激烈最不顾一切的法子,表明着他对自己的重视……
所谓浓情痴缠,便是如此了吧?
让他感觉,像被火焰焚烧,又似被烙铁烙……
怔怔看着夏侯日月,顾长生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一切都是前所未有的糟糕,前所未有的混乱。但,不知为何,他的一颗心,却是满满的、涨涨的,彷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膨胀……
跟这个人在一起后,似乎,一切,都已失控……
极力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坐在榻边,顾长生道,“现在我们都冷静下来了,好好说一些先前的事吧。”
夏侯日月点头,“好。”
“告诉我,你会受伤也全是在你的安排中吗?”
“……是。”
“……为什么?”
夏侯日月的嘴角抿紧,眼里流露执着,“我说过了,会这么做,只因为我要你只看着我、只念着我、只在意我!”
“……就为了这,你不惜伤害自己?”
“如果这能够换来你的专注,太值得了。” 低沉的嗓音中,有着舍弃一切的卑微,却无法将其中的情火熄灭。
看着近在咫尺的夏侯日月眼中那盈盈流淌的情意,这一刻里,顾长生知道自己完了。
――他,又再一的陷入情网,真正的。无法逃脱的。
如果说之前与夏侯日月在一起,只是迷惑,只是心动,只是空虚的时候所找寻的寄托,但在此刻,却真正被他感动,被那种不顾一切也要得到自己的真心与执着所感动。这种温暖的感情、执着的情意,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完全彻底的渗入到他的心底,如今已是无法抽身,
他,已经没有办法离开这个为了他可以舍弃掉性命舍弃一切的男人了。
真的,他只是普通的凡子,没有一颗金刚不坏的心,他的心,只是由寻常血肉造就。
血肉造就的一颗心,又怎禁得起这般的浓情痴缠?
夏侯日月,就像是三月天里的和风,慢慢的、和缓的、却又固执的渗入他冰冷的心中,让他心中堆积的冰雪消融……
握住夏侯日月的手,顾长生慢慢的说道,“下回,有什么疑惑请直接告诉我,不要再安排这种会伤害自己的事了……我,会心疼的……”
夏侯日月愣了,有些呆呆的问他,“可以吗?我真的可以问你?”
忍住心酸,顾长生用力握紧他的手,“有什么事,直接说出来问出来。不高兴的时候,你可以冲我发脾气,不用再强忍住。有什么,说出来,我们一起商量、解决。好不好?”
夏侯日月有些哽咽的应了一声,然后紧紧抱住了他。
拥住夏侯日月,顾长生心里一片宁静:这些年里,在经历了爱恨、欺骗、背叛、伤害、生离、死别后,他几乎都快忘记了什么叫做幸福。
但在这一刻里,他真心感受到了幸福。
抚着夏侯日月的发,他慢慢说道,“十三,我是个有过去的男人。以往发生的一切已是既定事实,无法改变。你和我在一起,就必须得接受这个事实。”
仰起脸,夏侯日月轻轻道,“你知道,我不会介意你的过去。”
顾长生却嗤的一声笑出来,“不介意?”若真不介意,就不会说不介意。分明是心中介意,才会口道不介意。
“我真的不介意。”
顾长生好笑的看着他,“你不介意都已经搞出这么多事来,你要是介了意,那又会成什么样?”
夏侯日月尴尬的笑,“嘿嘿嘿,口头总得有应景的话吧。”
见顾长生仍在笑,夏侯日月突然的发了蛮,“对,我就是介意得要死!唐明媚、上官清明我统统是如骨鲠在喉,恨不得能将他们自你生命中磨平,令他们永不出现,更令你永不记忆DD从今以后,我要你的世界,只有我!”
……从今以后,我要你的世界,只有我……
顾长生被这么一句话震住。他凝神看夏侯日月的神情,那眼神,是万分认真中掺杂着疯狂的执拗。
在这样的眼神凝注下,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很久很久以后,顾长生开了口,“不要再以自己的生命来试探我了。”他轻轻叹息。
知道他还有话要说,夏侯日月凝神看着他,一眨不眨,静静等待下文。
捧着夏侯日月的脸,又沉默良久,顾长生终于许下承诺,“我想,只要你仍爱我,我仍爱你,以后这辈子我们大概都会在一起吧!直到我们生命的尽头。”
静静依偎在顾长生怀里,夏侯日月发自内心的笑了:
他知道,这一回,他是真正得到他了。
闭着眼躺在顾长生胸前,鼻间环绕着熟悉的气息,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夏侯日月终于安心睡去。
带着不自知的笑意看了他很久,顾长生也慢慢睡去……
只是,顾长生并不清楚:之所以会有如此多的漏洞,并不是夏侯日月没有计划周全,而是他故意要让他发现让他起疑,让他能尽快把整件事想通,――让他,发现遇剌一事根本就是自己所安排……
所以,顾长生也并不知道:从来不曾彻底了解过夏侯日月这个人,是他对他一生的爱情所犯下的无法挽回的错误……
荣华没有睡下,他仍在思索着先前与顾长生的对话。
静静的看着龙案上的那道折子,他很清楚:当这学堂真正开设起来,带给天朝的,绝对是真正的强兵之路。
这学堂绝对有必要开设。但如果交给顾长生一手来办理,那么以后无数的将领皆是他的门生,而那时若要除去顾长生,任何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若不交给顾长生,却没有其他任何人有这么一套完整的思想体系……
他的确可以要求顾长生把整个构想事无巨靡,皆明确写出,然后交给他人操办,不让他插手开设学堂事宜。但,此时,他却想把这个学堂交给顾长生来管理操办,只为,对于顾长生,他已有些不想毁了他――这个人,实在是一个罕见的人才。
当初只是随意封了他个小小的将官,没想到此人居然能趁此崛起。不是靠日月的带掣,而是凭着自己的实力在军中站稳了脚,更收服了那些兵将,带着他们,得到了一又一胜利。而除了对战争有天赋外,战场之外的他依然敏睿:在提出开设军备部与军医学堂后,他又对军队进行重新编制,并提出了设立军事学堂。
荣华很清楚:顾长生提出的这些,都是切实可行的。
也正因为清楚的知道这些计画的可行性,所以现在的他更想知道:当没有一切掣肘时,顾长生这个人,还可以给天朝带来什么?
照现在这个情形看来,日后日月是绝不会杀顾长生。如果,顾长生一直留着,这样一个具远见卓识高瞻远瞩的人,和壮志R云谋远虑的儿子,到底会给皇朝会给神洲带来什么样的未来?
咬咬牙,荣华终于下了决定:
富国强兵,是天朝无数代人的梦想。
顾长生,我给你坐大的机会,希望最后的你,不要让我失望!
荣华三十三年四月,世宗纳亮王之谏,开办军事学堂。亮王亲任学堂山长,开堂授教。
DD《天朝史亮王本纪》
第十三章
荣华三十三年四月,世宗纳亮王之谏,开办军事学堂。亮王亲任学堂山长,开堂授教。
DD《天朝史亮王本纪》
在顾长生军中,身为长史的叶明远,一直非常忙碌,除了听课,更要协调各衙门合作,陪同顾长生训练视察军队,以及参与、制定各种计划……
尽管事务忙,但叶明远却从无怨言,只为他知:现在的一切,都让自己获益非浅。
当军事学堂正式建立后,他即刻申请:能够进入学堂,一心求学……
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夏侯子文面无表情。
此时夏侯子文正与几个心腹在书房中商议着。
他身旁的谋士李士奇轻叹出声,“顾长生果然高明。先不说那头两道折子给他带来的好。单只开设军事学堂这一条,已让他将天下士官一网打尽。”
刘炳阳狐疑的道,“先生只怕是言过其实了吧。天下要做官的人何其多,我们还怕收不到人才?”
李士奇冷笑一声,“之前朝野仍在争议时,皇上已命顾长生在他军中试行。所以真正第一批出来的将官就是他军中的人,这些人,由他从战场上带出来,又由他一手打造他们的思想,会不对他死心塌地?如今圣旨明发叫顾长生正式组建学堂,出任山长,――现在的他名正言顺对学堂中人握有生杀大权――这样的结果难道还不足以让炳阳感到可怕?”
刘炳阳皱眉道,“先生的意思是……”
李士奇眼带忧色,“此时顾长生已是奉诏行事。你不要忘了,他在那道折子中明言:但凡经学堂考核合格者,即刻擢升。只要那学生本有武职在身,出去后就立即升迁。就凭这么一条,现任的武官们还有不削尖了头想进去的?就算进去的有我们的人,这学堂还面向整个天朝招生,但凡入学考核合格者,无论贵贱,一律入读。没有钱的学子们,还可以向学堂申请助学金。只要他能熬到毕业,一出去后即便是官。只此一条,天下寒门岂有不跃跃欲试?”
无意识的摇摇头,他继续道,“当他的门徒出来任官后,我们是要还是不要?不要,可惜了这些青年才俊不能为我所用。用了,却又担心这会是顾长生埋下的一颗棋子。”李士奇长叹道,“高明啊!”
夏侯子文点点头,随即吩咐着刘炳阳,“把那柄由玄铁铸就的天剑和琉璃屏风给我送到侍剑将军府上去,就说是我贺将军出任山长。”
刘炳阳有些惊讶,“四爷,您未免也太瞧得起那个佞幸了吧?”
“佞幸?”夏侯子文冷冷一笑,毫不客气的说道,“若他真只是个佞幸,我也不会坐在这里焦头烂额了。佞幸?笑话!你看过哪个佞幸能领兵以战养战,逢城屠城?哪个佞幸能从区区一个宁远将军一路擢升到从二品,天子特以其表字为号大加封赏?哪个佞幸能将一支杀红了眼的屠夫军调教成一支政令严明,秋毫不敢犯的铁血军?哪个佞幸能一手掌军,另一只手却伸到户部中总理全局?哪个佞幸能想到开设军备部、军医学堂?哪个佞幸能让军备部自户部中独立出来,自成一部?哪个佞幸能想到开设军事学堂,广络天下人才?”夏侯子文一口气问下来,“佞幸?哼,我身边要有这么个佞幸,不知道可以省多少事。”
知道夏侯子文一肚子邪火没地方发,刘炳阳低头听着,噤若寒蝉。
李士奇却没有理会,他若有所思的道,“的确,现在的局势因为顾长生而变得颇为微妙。顾家因为顾长生的原因,自然已是算在皇九子一系中。顾长生是顾家家主的嫡子,更是长子。而顾家,在天朝经营数百年,其盘根错节根蒂固谁能一举灭之?叶家中原有人想站到四爷这一方,叶明远却自行选择到顾长生麾下,叶明进向来对其弟宠溺异常,百依百顺,此人更是精明非凡,这就让人无法不怀疑叶明远其实是受他指使。如今叶明远在顾长生身边参赞,又听他讲学,算得上是顾侍剑的门生,更有消息说为了进军事学堂,叶明远不惜以家族势力说项。被谪到黔州为吏时,叶明远根本不屑以家族势力为仗,如今却动用了……以叶明远如今的情况看来,他是跟定了顾长生。而顾长生又是明王爷的枕边人。所以,叶家,实际也是站在了明王身后了啊。”
李士奇转头道,“四爷,叶明进早已年过三十,却一直未婚,不若由您牵线,给他许一门婚事,将他收入门下,变成自己人……”
夏侯子文苦笑,“如果可以,我早已做了,怎会等到现在由先生来提醒?”当年同在宗学念书,他自然也知道叶明进的不凡,早在数年前,就一心接纳招揽。但这个叶明进却比泥鳅还滑,根本握不住,送他的东西,他从不拒绝,总是收下。要他办的事,他总是敷衍了事,方方面面从无得罪。而他的立场更是显得大公无私,一心只忠于朝庭。他当然也曾让人挑拨过叶家两兄弟,但这又让他失了望。这叶家两兄弟,真的是兄友弟恭,手足融融,根本无法离间破坏。
“四爷,”一直没有说话的郭扬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不若我们把老九……”他的手在空中虚晃一下,做了一个砍头的姿势。
瞪他一眼,夏侯子文不由冷笑,“几个月前的那行剌,让老九把老大的门人一网打尽,更借势对老三老五的人也进行了清理,如果再来一场行剌,他想方设法也会把屎盆子扣到我头上来!行剌?――愚蠢!”
“不错!此时根本不宜轻举妄动。”李士奇抿紧了唇,“如今九爷得势,圣眷正浓,而四爷却被夺了军权,咱们现在只有韬光养晦。”
夏侯子文闭上眼,陷入的思索中。返朝后,他即被调往刑部,兼管礼部,荣华虽美其名曰锻炼他各方面的能力,但实际上却是夺了他的兵权。与之相反,夏侯日月却掌管兵部与户部,手握天下兵马与粮草,更在中书府走动。如今顾长生已组建军事学堂亲任山长……他明白:大位已初定。此时再明目张胆的去争,他不敢,也争不到。
刘炳阳讪讪的道,“那往后……”
夏侯子文猛地睁开眼,从牙缝中迸出了一个字,“等。”
“等?”
“不错。”李士奇恍然大悟,“等到明王登基继位,等到他立后立妃。”
郭扬却不解,“为什么?”
夏侯子文的唇角浮起一丝阴冷的笑意,他意味长的道,“到那时,以顾长生的性子,必有不甘……”昔年同在宗学读书,他已知顾长生不凡。但年少的他冷傲罕言,因此他一向觉得此人桀骜之至,难以驯服。随后这人放着加恩入朝为官的大好前程不顾,反自宗学辞学跑到江湖上做那什么盟主。加上顾家主正室早逝,又有数个儿子,所以一直以来他并不是那么在意这个任性不羁的顾长生。等到顾长生被逐出顾家时,他还暗幸着自己没有白费心机去笼络这等无用之人。但任谁也没有想到,顾长生会在十年后重返顾家,出仕做官,更在军方牢牢站稳了脚,成为左右局势的关键人物……
郭扬疑问道,“如果顾长生并不反对夏侯日月纳妃怎么办?毕竟任谁也知道一个皇帝是不可能没有妃嫔。”
李士奇轻笑道,“他不反对,咱们不可以让他反对?就算他真的没有任何意见,难道咱们不可以从明王那边入手?DD只要他觉得顾长生跟他在一起,并不是为了他这个人,而是为了权势,DD只要他有一丝怀疑,那就有了裂隙,那时候,我们就可以趁隙而入……”
刘炳阳不满道,“属下不懂,四爷和李先生何以如此看重这个顾长生?一介佞幸,值得费这么多心思?更何况现在咱们就不可以让他们……”
夏侯子文冷冷的看刘炳阳一眼,并没有说话。他清楚,夏侯日月在外流浪三年,一直跟着顾长生,回京后只要他一人,无谓天下侧目,请今上下诏允他长伴身侧,还将寝宫命名为长生殿,更不惜纡尊降贵自坏名声长住在顾长生的将军府。这份情谊,岂是如今能够轻易离间?
在夏侯子文那阴冷目光的注视下,刘炳阳吞下了后面所有的话,不敢再开口。
长长吐出一口气,夏侯子文缓缓道,“他日只要顾长生站在我们这一边,叶明远自会同进退。纵否,得一顾长生,足矣。”
他就不相信:做了皇帝后,夏侯日月仍能不立妃不收侍寝。只要他收了后妃立了皇后,一切,就不会再是那么牢不可破。
夏侯日月现在只是皇子,还可以逍遥恣意。一旦他登基,臣工们岂能容许他一直孤阳不长?岂会不迫他立后纳妃?到了那个时候,他身为帝君,又怎会再为顾长生做如此牺牲?
DD他一改变,顾长生自会不满。
只要他内部有了一丝裂隙,他就有机可趁。
呷了一口茶,夏侯子文微微笑了:
等吧。
一切,等到夏侯日月登基继位,立中宫、纳后妃之际……
第十四章
看着叶明远狼吞虎咽的吃着东西,叶明进笑得几乎直不起腰,“小弟啊,平日里你挑三拣四,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现在好了,把你关在学堂里一个月后放出来,什么都要吃!说起来我还真得感谢顾长生啊!”
自荣华下旨正式建立军事学堂后,顾长生就面向整个天朝招收学员。学堂为封闭式,学制为二年,每个月放一天假。叶明远一介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却执意要进入学堂学习,甚至不惜动用家族势力为之说项,终于如愿进入学堂。
叶明远停下进食,苦着脸道,“没办法,谁叫我这一个月来常常没有饭吃。”
听闻此言,叶明进不由奇道,“难道学堂苛刻你们的饮食?”
叶明远摇头道,“这倒不是。”以他的条件,只能是武官中的文职,但饶是文职武官,仍得修习基本骑射。顾长生治学严谨,学堂中任何人都要熟习军技、战阵,决无例外。通常的训练,不过是加大强度罢了,但顾长生却别出心裁,在他的学堂中,只以学员们实力的强弱来决定饮食的供应。实力强、优先完成训练者可以先吃饭,这样一来,最后完成训练量者往往已是无饭可吃。这种跟生计直接挂钩的训练方式自然刺激了每个学员,人人无不卯足了劲训练。武事训练本就是叶明远的弱项,自然常常没有饭吃,再加上学堂管理极为严格,每个学员身上的钱财皆被收缴,所以叶明远时常饿肚子。
听着叶明远的解释,叶明进不由心中暗赞:就他所知,后世训练军队尤其是特种部队时常常采用这种简单而直接的方法,没想到顾长生居然会用上,而且还是在对将官的培养中。
说到这个军事学堂,他不得不再佩服顾长生的高瞻远瞩。来自后世的他曾是军事爱好者,自然知中下层军官的重要性:在执行命令过程中,他们是上下的枢纽;在危急变化关头,他们可以有效的控制军队,避免军队的混乱。现在顾长生一手把持学堂,今后天下将官皆出自他门下……
这顾长生,志向不小啊……
而如今弟弟是已经完全被视作顾长生一派的人,看来这夺嫡,终究得参与进去了……
“明远,当今这几个皇子,你看好谁?”很突兀也很直接的,叶明进打断了叶明远的话,毫不掩饰的问他。
叶明远放下碗筷,疑惑道,“大哥,好好的,怎么突然说到这?”
叶明进盯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为什么说到这个,你会不明白?”
叶明远尴尬的抓抓头,嘿笑一声,只好如实回答,“我看好九爷。”
“哦?”
“大皇子不必说了。三爷五爷如今已然失势。二爷虽得人望,但手上少了兵权。四爷锋芒毕露不是幸事。其余的皇子,不说也罢。”
叶明进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叶明远继续道,“明王执掌兵户二部,更到中书府学习。我看这天下,迟早是他的。”
叶明进淡淡一笑,“在你选择进入顾长生军中时,九皇子还只是执掌刑部吧?你又为什么执意把叶家压在他身上?”他的声音很平静,但语气却很重。
而叶明远却疑惑的问他,“大哥,进入顾长生军中是我个人的选择,跟叶家有什么关系?”
叶明进瞥他一眼,哼了一声,“少给我装傻。你会不清楚你的选择在世人眼中代表了什么?”
见兄长执意要说破,叶明远只好干笑道,“大哥,为什么在你面前我就像个傻子似的,什么都瞒不过去?――是啊,我一直看好九皇子,从他失踪三年返京开始。两场仗打下来,让他稳稳得了军心。随后湘洲大案,他又得了民心。当然,这些并不是让我甘心加入的原因。引起我兴趣的,是他与顾长生让北海签订的《通商章程》。那个章程打开了一直闭关锁国的北海,使北海门户洞开,方便了我朝经济势力的侵入,同时又便利了我朝倾销货物、掠夺原料,更为他日我朝商队往西方贸易,甚至军队西进作了准备。太厉害了!眼光放得真远!”
拿起茶杯,叶明远喝了一口,接着道,“随后的湘州大案,九皇子请旨让一众百姓前往西北拓土垦荒,往西北开荒他日必定引起战事――我真的佩服啊:当其他皇子们都牢牢盯着那个位置时,他的眼光却早就放在了外面,更不动声色的为之做着准备,同时这一切还并不妨碍他在国内争斗……”放下手中茶杯,直视着叶明进,他认真说道,“大哥,到最后咱们家总得选择一家拥立,虽然族中长老一直看好瑞王,但我认为瑞王远不如明王。所以回京后我根本没理他们要我入瑞王军中的话,反而自行选择到顾长生军中。而当我选择时,你并没有反对,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的看法和我一样。”
叶明进沉吟着,“你的选择既是明王,为什么不到他门下,反到顾长生军中?要知道全天下虽然都知道顾长生是明王的人,但他毕竟不是明王。”
叶明远坦言道,“大哥,我自己知道我太直接,不适合朝中争斗,我也不喜欢朝中那气氛。相反军队能让我热血沸腾。所以我拒绝进入中书府,选择投身军旅。最开始进顾长生军中只为先代叶家表态试探各方面,诚如你所言:顾长生虽算是明王的人,但他毕竟不是明王。由我这个家主的弟弟投身他军中,我们是进可攻退可守。但那天和你说过后,我一直在努力观察顾长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如今我的决定很简单:我选择顾长生。”
“你的选择是顾长生……”叶明进挑挑眉,淡淡一笑道,“明远,他不是皇子,他仅是区区一个从二品。”
“爷爷曾说过,他日此人必定贵不可言……”那一刻里,叶明远的眼中燃起了炽烈的火,“我一定要看到这个人的结局!”
“明远,”即使心惊于小弟对顾长生迥异于他人的态度,但叶明进却不动声色,一笑道,“不管顾长生他日如何,但如今却是跟九皇子一条船上。既如此,咱们就选明王爷吧。”
“……是。”
转过话题,叶明进笑问道,“在学堂里,你们到底学了些什么?”
一说及此,叶明远立即滔滔不绝。原来学堂按轻骑兵、重骑兵、水军等兵种分为了数个系统,各有侧重。而叶明远主要学习:射箭、骑术、兵法、统御、天文、地理、国策。
叶明进仔细听弟弟说着,若有所思,突然他发声问道,“你们可曾进行过负重跑步、长途跑步?”
“没有。那是什么?”
“那是为了拥有千里奔袭的能力所进行的训练啊。”叶明进轻叹道,“明日你回学堂,把这个训练方法告诉顾长生吧。”
“为什么?”
揉揉小弟的发,叶明进含笑道,“傻子,既然有了选择,我们自然得尽一切力量加大筹码啊……”
日。夜。
叶明进放下手中卷宗,伸个懒腰,正打算回房睡觉,却听得下人来报,“爷,侍剑将军前来拜访。”
不出他所料,在知道小弟的建议来自何人时,顾长生果然找上了门。
轻吁一口气,叶明进淡淡笑了:
明远,我尽力给你你想要的。只是,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清楚吗……
两人一见面,顾长生没有绕圈子,也没有套旧交情,他直接道明了来意,“明进,我是来向你请教的。”
“请教不敢当,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叶明进自然竭尽全力。”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提出负重跑步与长途跑步?”
“这是为了训练军队千里奔袭的能力啊。”叶明进解释道。
顾长生眼中精光一闪,随即道,“愿闻其详。”
“长生,大家都是明白人,说话也不用遮掩。恕我直言,从你和明王现在的布置来看,我朝迟早是会对外开战,更会在天朝以外的地方作战。征途万里,没有良好的耐力与体力怎么可以?而负重跑步、长途跑步都是为了适应未来长途急行军和连续作战的需要啊。”
听到叶明进的话,顾长生眸色加,却轻轻笑道,“明进,你一直是聪明人,我早知道的。那么,明远到我军中,是你的意思?”
叶明进摇摇头,很坦白的向顾长生交了底,“那是小弟他自己的选择。但因为他的选择,造就了我现在的选择。”他其实根本不准备趟夺嫡这浑水,他原有自全之策,但他的确忽略了小弟长久以来对顾长生的专注,所以如今他是不得不踏上这条船了。
顾长生伸出了手,“那么,我们现在是盟友?”
握住顾长生的手,叶明进直视着他的双眼,缓缓道,“不错,只要小弟忠于你,那么我叶家会是你最忠实的盟友。”
握紧叶明进的手,顾长生许下承诺,“顾长生此生不负朋友。”
叶明进点点头,“有你这句话,够了。”
松开手,顾长生直接问他,“那么明进,对于我的军队我的学堂,你有什么更好的建议?”
叶明进并不意外,他也不隐瞒,“是有一些。”
“洗耳恭听。”
叶明进毫不客气,他直抒胸臆:
“比如可以加强着装训练,加强兵士对武器特性的熟悉程度。”
顾长生思道,“不错。这是日后大家保命的倚仗,如今我每天都有这方面的训练。”
“每天进行多少?”
“三。”
“那是远远不够的。”叶明进道,“应该叫所有人都熟悉铠甲与兵器的特性,不论是你的士兵还是你的学生,他们都应该要进行由赤膊到着装完毕的训练,每天要他们至少快速着装四十。更应该常常在他们熟睡后突然紧急集合以提高快速反应力。”
“不错。”顾长生专注的听着,连连点头,“如果敌人夜偷袭,反应不过来就吃大亏了。”
非常满意于顾长生敏捷的思维,叶明进继续道,“你在学堂中弄的那个饮食供应与训练完成程度挂钩的法子非常好,完全可以在军中推行。比如可以在每天早饭前进行长跑,跑在最后的一百名没有饭吃,而跑在前一百名的早饭份量则加倍。”
“好主意!”顾长生大笑道,“那么军中所有人都会努力争夺排名,唯恐没有饭吃。”
“还可以组织军事演习。”
“组织军事演习?”顾长生奇道,“那是什么?”
“那是模拟真实战争所进行的训练。你可以把整支军队分为二部、三部甚至更多部,让他们分饰不同阵营进行交战。交战的一切完全按照真实的战争进行,自然还应该有专人作为仲裁者。当然,一切都是点到为止,并不要真正造成人员死亡。”
“在你要攻打某之前,完全可以把军队先带到极似那地方地理环境的地方先行训练。如果有条件,还可以建造一与之极为相似的地方让士兵们模拟攻打……”
叶明进滔滔不绝的说着,顾长生垂眸思着,然后他抬起眼,像不认识似的看着叶明进,“明进,我一向知道你聪明绝顶,但没想到你真正不可测――明进,帮我一个忙!”
“请说。”
“帮我练兵!用你所能想到的一切帮我训练铁甲骑。”
叶明进淡淡一笑,“长生,我只是一介书生,且并没在朝为官。”顾叶二家,现任家主统统不在朝中为官,但所有在朝为官的子弟,皆得听从家主调遣。
“一介书生?”顾长生失笑,“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明进,我十二岁的时候,武功根本不及你。这些年里你的武功想必也没有丢下。只看你如今看上去像个寻常人就可知你的功力早已是返璞归真。――这一点,我不及你。”
叶明进轻叹一声,诚心诚意的说道,“长生,你性子激烈,很多东西太看不开,加上杂事太多,所以武学修为上如今你的确不如我。”
顾长生并不否认,反笑道,“性格决定的东西,想改也改不了。”看着叶明进,他诚恳请求,“明进,请一定帮我!”
“为什么一定要我?”叶明进不解,“以你在数月中将新兵调教为人人丧胆的屠夫军的本事,何必再来找我?”
顾长生认真道,“那有何难。只要细读过几本兵书的人都能做到。但你的这些想法,我真的闻所未闻!我有个直觉:由你训练出来的军队,一定会是一支真正的虎贲之师!”
叶明进轻轻笑,“这些法子不过是异想天开罢了。”
“不不不。明白人一想就知道了。”顾长生沉思着,“你所提出的关于着装的训练、半夜紧急集合,完全可以提高士兵在危急时候的应变能力。长途跑步、负重跑步,可以增强士兵的耐力与体力。组织数方对抗演习,则模拟着真实战争,让士兵们能够熟悉战争。而让士兵们先行在极似欲攻打的环境中训练,更可以提高士兵的适应能力,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这些法子,大部分我从未想过,但由你一说来,却是确实可行可用的――明进,你帮我!”
叶明进只思考了片刻,即道,“我可以答应你,但我有条件。”
“请讲。”
“我要你答应我:他日如果明远闯下弥天大祸,犯下无法赦免的大罪,你仍然要保他平安。”
顾长生有些疑惑,提醒他道,“明进,我只是一介官吏。”
叶明进并不接腔,只是一笑,“这就是我的条件。”
顾长生断然道,“好!我答应你:他日不管明远闯下什么祸,顾长生纵身死,仍然要保他完好无损!”
叶明进向顾长生一揖为礼,正色道,“那么,叶明进必竭尽全力为你练兵。叶家,更是你坚强的后盾。”
“一言为定!”
第十五章
“咚咚咚……”
军鼓声在军营中回荡,迅速打破夜的宁静。
鼓声刚起,军营便动。无数兵将听闻聚兵鼓令,即刻从床上跃起,以最快的速度着甲、持械,奔向校场。
兵士们迅速整队,片刻功夫,即已集结完毕,一时间偌大一个校场上虽是人头攒动,马蹄踏踏,却仍是鸦雀无声。
叶明进在点将台上扫视了一下四周,沉着脸道,“从聚兵鼓响起到军马集结完毕,所用时间约在半柱香。这样的速度算不错了,但,即使是这样的速度遇到突发状况时仍是不够的。更何况在刚才集合时有些人仍显得慌乱,看来以后这方面的训练得抓紧。”
刻意顿了顿,他留意观察着众人的反应,不出他所料,众兵士虽迫于军纪,不敢妄言,但眼中的不服却是显而易见。
叶明进淡淡一笑,随即运气在胸大声对众兵士说道,“不要不以为然!必须得节约时间!时间就是生命!不要以为我在夸大其词,如果敌军袭营,他们会给你们这么长的时间集结?更何况,刚才有些人居然无法在第一时间找到自己的队列究竟在哪里――你们想想,如果遇上敌人偷袭,你们会怎么样?”
众兵士低头,的确,如果袭上敌人偷袭,己方每早争取一点时间,自己活命的机率就会大一些。这一点,新任教头并没有说错。
停顿片刻,叶明进冷冷道,“今天你们集合的时间是半柱香,比起一般军队来说的确已经足以自豪了。但记住,你们是铁甲骑,是精锐中的精锐!现在的你们没有资格够上这样的称谓!所以,在以后的半个月里,我会时常安排紧急集合,而且要求你们将时间缩短在四分之一柱香以内!半个月内,如果有人超过半柱香,三十军棍侍侯;一个月后,有人四分之一柱香内没有完成,就立即给我滚出军营!这个军营里只要勇士,不要孬种,听明白了没有?”
“是!”众士兵齐声应道,没有人愿意接受被赶出军中精锐铁甲骑的耻辱。
叶明进满意的点了点头,喝令道:“骑兵全部下马列阵!”
一阵盔甲轻响,骑兵们应声下马,迅速列阵完毕。人人目不斜视,静侯叶明进下一个命令。
叶明进伸手一指军营背后的山道:“三军听令:全副武装,以急行军长蛇阵,跑步直奔南山。出发!”
“是!”
刹那间,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向南山直奔而去。
南山位于军营以南约五千米的地方,山高七八百米,从军营到山顶的全路程在二十里左右DD这是叶明进为训练士兵耐力所准备的越野跑,同时也是叶明进对士兵们现在的体力进行一下摸底测试,以做到心中有数。
兵士们不发一言的向远方前进着。而叶明进则和中军骑在战马上,手握皮鞭,虎视眈眈的注视着行进的队伍,搜寻着可能掉队的士兵。
很快的,士兵们已经跑出两千多米,虽然人人已经开始呼呼直喘,却仍咬牙坚持,并无一人掉队。
跑到十里左右时,士兵们已是大汗淋淋,人人面色潮红,努力张大嘴,急速的呼吸着,步伐也变得缓慢而没有规律,严整的阵形自然因此变得松散,显然这时候士兵们的体力已经消耗极大。
叶明进仔细的观察着:此时,大部分人还能咬牙支持,但一些体力较差的却已经忍耐不住剧烈运动,脚步有些踉跄了。
叶明进对中军众卫兵使了个眼色,众人会意,催马四散,按着叶明进事前的严格命令,拿着皮鞭便开始如狼似虎的抽打着掉队的士兵。伴随着劈头盖脸的皮鞭的,是一阵阵凶恶的怒吼:
“慢腾腾的干什么?快点跑!”
“猪都跑得比你们快,还不快点?!”
……
同时,叶明进也在旁大声喝斥着:“快点跑,不要装死狗!如果这点路也坚持不下去,现在就给我滚出军营!后面的训练还要艰苦得多,现在就坚持不住,还要来做什么?!我再说一:铁甲骑只有精锐,没有孬种!”
众士兵闻言,咬紧牙关又加快了速度向着山顶奋力前进!
随着山势越来越陡峭,士兵们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而原本还算整齐的队列到了半山腰以后,已经拉长了一半之多。
此时,叶明进等人也已经弃了马匹,和士兵们一起步行飞奔上山,当然,途中仍然不忘对落后的士兵施以责骂。
当叶明进看到已有士兵快接近山顶时,他便加快脚步向山顶直冲而去。叶明进功力高,自然能越过众士兵率先登上顶峰。
叶明进在山顶上远望:此时,原本长约二里的行军队伍,已经完全拉开了。跑在最前面的士兵已快接近山顶,而最后的士兵却还在山腰中努力挣扎着。
终于,第一队士兵牛喘着登上了山头,然后二话不说,一头栽倒在地,拼命狂喘。
紧接着是第二队,第三队……
当最后几名士兵跌跌撞撞的爬上山顶时,距离出发时已经过去一个半时辰有余。
看着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像一条条死狗一般呼呼直喘的兵将们,叶明进面色一冷,沉声大喝道:“三军列阵,迟延者立斩!”
众士兵吓了一跳,连忙拖动着几乎毫无知觉的沉重双腿努力但缓慢的排开了队列。
叶明进冷眼相看,现在士兵们个个显得萎靡不振,队列也是歪歪斜斜、松松垮垮的不成模样。就是陈亮、杨万山、李信等体力超群的大将现在也是在呼呼喘气。
叶明进一脸怒气,大喝道:“看看你们,这一点点路就累成这个样子,以后还怎么去打仗?我天朝还怎么指望靠你们去胜利?我告诉你们:从今天开始,这样的长跑是每天的一项固定训练。今天的成绩是一个半时辰,我很不满意!我要求你们全部都得在四分之三个时辰内完成。从明天开始,十天内,一又四分之一时辰内不到山顶者,早餐免除,重责三十军棍。二十天后,一个时辰内不到山顶者,五十军棍侍候,早晚二餐免除。四十天后,四分之三个时辰内没有完成者,立即滚出军营!听明白没有!?”
听闻此言,士兵们心里不由连连叫苦:“完了,这新教头真狠,以后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但内心滴血管内心滴血,众人仍是齐声应道,“听明白了!”
叶明进不由心中暗赞:即使对自己的训练方法心存疑惑,但没有人会质疑,只以绝对服从命令为天性。不愧是顾长生一手调教出来的啊。
叶明进满意的点了点头,喝令道:“现在,各军列队下山,山下已经备好了早餐,快点吃饱,下面还有训练!”
士兵们听闻终于可以下山吃饭了,顿时一阵欢呼,急忙列好队形,拖动着疲惫之至的双腿蹒跚而下……
叶明进登上点将台,冷冷审视着台下列好队的众士兵:虽然他们还没从长途跋涉的疲惫中完全恢复过来,但精神明显已经好转,队列也比在南山上整齐得多。
叶明进暗暗点头:士兵的军纪的确很好,而且他们的身体素质非常不错,看来训练强度还可以再加强。
叶明进忽然大喝一声道:“三军听令:全部卸甲,轻身待命!”
诸士兵迅速执行命令,将全部甲胄以及兵器放下后又回到队列中。
叶明进继续发令,“全军转身向后,全部蹲下,双手背在身后紧握在一起!”
众士兵们虽有些莫名其妙,但仍依令而行。一时间,校场上蹲满了人。
叶明进点了点头,大喝道,“保持蹲立姿势,跳跃前进,至营栅后转头再返回原地!”
众士兵闻言愣了:这是什么意思?蹲在地上背着双手向前跳,――这是什么训练法子,真是从未听闻。于是一时间众人大感为难,犹豫之下竟都没有动弹。
叶明进面色一板,厉声道:“军令如山,谁敢不从!一罚,二斩!执行军令!――三军听令:蛙跳前进!”
众人见叶明进如此狠辣,心中震惊非常,不敢抗命,只好硬着头皮开始一蹦一跳的前进。
自点将台到营栅,来回足有上千步,依靠蛙跳前进的确并不容易:其运动量之大,并不压于之前的越野跑。所以,蹦了三四百步后,士兵们已累得呼呼直喘。人人只觉眼前模糊,胸口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双脚酸涨难忍,每一跳跃都像是耗尽了全部力气一般……
尽管人人异常痛苦,但军令如山,不敢不从。于是士兵们咬着牙,狠着心,仍然苦撑着……
当所有士兵重新返回点将台下时,不论军职大小,人人都全部累得瘫倒在地,大口大口直喘粗气。
叶明进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在台上看着。当他看到众士兵总算稍稍缓过气来时,转头平静的对中军吩咐道:“击鼓,列阵!”
卫兵领命而去,拿起鼓槌便是一顿猛敲。
战鼓声刹那间响彻整个校场,士兵们虽然累得像快死般难受,但他们仍强忍着痛苦从地上缓缓爬起,重新列好阵势。
叶明进仔细观看,不要说与清早集合时相比,就是与越野跑之后的阵形相比,此时的阵容与气势也是完全不如。但士兵们个个虽已是精疲力竭,却仍硬挺着,这一点,让人不得不佩服。
叶明进完全无视士兵们眼中的恨意,微微一笑道,“我想,你们此时一定都在恨我。”
众人虽迫于军纪不敢语言,但眼中的凶光完全说明了一切。
叶明进却不以为意,继续道,“你们不回答我也知道答案:是的,你们都在恨我!我并不感到意外。现在,我把今天的训练内容的意告诉你们。首先,清晨的长跑,并不是在整人,也不是无聊之举,那是在锻炼你们的耐力。战场上,军情瞬息万变,没有良好的体力和耐力,就不能够做到快速反应。所以我选择这样的长跑方式来锻炼你们的耐力与体力。其,刚刚结束的训练,叫做‘蛙跳’。‘蛙跳’不仅可以锻炼你们的耐力,更重要的,是能够增强你们双腿的爆发力以及全身的平衡性和协调性。这两种训练都对增强你们的战斗力大有好!”
顿了顿,留意着台下士兵们的神情,叶明进又道,“今天,是我第一也是最后一向你们解释训练的意,日后的训练我不会再解释。也许你们会认为我的军令很奇怪甚至是不可理喻,但不管我的命令是什么,你们只能无条件服从!抗命者――死!――明白了没有!?”
“是!”士兵们知道叶明进不是在故意整他们,而是为了加大一切让他们活命的本钱,这下心情都好受多了。
叶明进笑笑,道,“今天是第一天,就到这里吧。解散,不用列队了。”
听闻此言,士兵们虽心中高兴,但此时却已是连欢呼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好三五成群的互相搀扶着向营帐走去……
十三个月后。
顾长生与叶明进在校场中漫步着,身边众兵士目不斜视,仍然继续着自己的操练。看着军士们那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势,顾长生不由点点头。两人对视一眼,都知道:随着军事学堂第一届将官的结业,这朝庭,该变天了……
注1:中军:即军中执法队。
注2:本文第十五章,灵感来源于风华爵士大人的《铁血大秦》。某欢太笨,只能抬人牙慧,望诸君见谅:)列位看官大人如有异议,请说明,某欢会删掉此章:)
第十六章
荣华三十四年,十二月,世宗巡亮王军营,军纪严明,世宗厚赞之。
――《天朝史亮王本纪》
夏侯子文默默跟在荣华身后,猜测着荣华的用意。之前下朝后,荣华召他、夏侯日月还有几个中书府大臣商议对北海的资助事宜,谁知后来竟突如其来的到顾长生的定北军中检阅。
现在夏侯日月主持兵部,夏侯子文主持刑部,而户部却由他们俩人共同监管。朝庭现在助北海用兵,兵部户部肯定是最为忙碌的,所以夏侯子文才得以与中书府接触,有时甚至可以直接参与到权力中枢的决策中。
如今北海内乱四起,数月前,北海王燕振国因不甘大权旁落入显侯燕兰舟手中,悍然发动政变,却被燕兰舟极时镇压。政变失败后,燕振国不愿再作傀儡,服毒自尽,燕兰舟索性撕掉那层微薄的遮羞布,登基为王。但北海内其他几个贵族并不甘心,他们一边指责燕兰舟窃国,一边在罗萨帝国的支持下,起兵征讨燕兰舟。燕兰舟无力平乱,于是向天朝求救。
天朝与罗萨皆为大国,历史上曾正面交战数,双方各有胜负。后来两国君主见皆占不到对方便宜,只好息兵。北海正夹在罗萨与天朝之间,所以多年来双方都很有默契的以北海为缓冲地,各自为政。也正是如此,弹丸大小的北海,才能凭借着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一直存在。历朝来,北海皆自认为天朝属国,向天朝交纳岁币以换取天朝的保护。三年前,倭国入侵北海,夏侯日月前往助战,赶跑倭人后,夏侯日月挟胜利之威在北海扶植傀儡政权,更迫北海人签订下《通商章程》,将北海牢牢控制在天朝的势力范围中。现在的北海对天朝的战略意义极其重大,天朝根本不可能把这块已经吃到嘴里的肥肉吐出来。
一旦罗萨人扶植的北海王室上台,势必无法保证天朝今后在北海的利益。所以天朝绝对得帮助燕兰舟赢得这场战争,出兵北海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但当时就出兵北海的事情,夏侯日月与几个大臣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按照以夏侯子文和吴伟立等几个大臣的意思,是天朝历来皆为北海上国,所以出兵北海是义不容辞的事,而且北海才从倭国的侵略中解脱不久,国力大减,所以出兵后的一切,应由天朝自理。而夏侯日月却认为:天下没有白吃的东西,既然北海要求天朝出兵,那自然得从北海那边获取最大利益。双方吵得不可开交,最后由荣华决定:按夏侯日月的意思做。随后天朝和北海特使签订了一系列条约,捞了个够本后,天朝军队方才开赴北海。而这支平乱军,在顾长生的定北军和曾经由夏侯子文指挥的镇西军中各自抽调,由骠骑大将军耿宗德统一指挥。不知荣华用意为何,夏侯子文自然不敢怠慢,他在军中挑选精锐,力求在北海战场上能出彩。但当北海战场的消息传回来后,他才知道,定北军的表现远优于镇西军。耿宗德素以公正著称,而他的奏折也如实的反馈着北海战场上的一切。
今日荣华叫他们几个人到书房中,正是再一告诉他们由定北军所创造的佳绩,说到兴起时,荣华决定到顾长生的军营中检阅。
因为是临时起意,所以荣华并没有带太多的人,也没有通知顾长生,只带了几个随身侍卫和大臣就前往顾长生的定北军军营。
行到军营前,夏侯子文以一个行家的眼光打量着一切,只见长堑、寨栅、营方皆安排得井井有条。这些,夏侯子文自己做得也并不差,但他还是不敢小看,因为从如今北海战场上的形势来看,顾长生的军队战斗力极强,自己的镇西军根本比不上。所以这也就引起了他的好奇心:顾长生手下的军队,到底如何?
当一行人骑马行至营门前时,守门的士兵长枪一挥,道,“来人止步,军中重地,闲人免进。”
二朝老臣吴伟立见状不由大怒,“放肆!圣驾亲临,还不赶快让路!?”
那为首的士兵却不为所动,仍板着脸正容道,“请大人出示勘合。没有勘合,禁止放行。”
吴伟立冷笑一声,刁声道,“顾长生好大的规矩!普天之下,莫非王地。难道圣驾亲临,也不能入内?”
那士兵依然不为所动,他面不改色的道,“请大人见谅。军规如此,没有勘合,没有上令,任谁来也不能放行。”
挥手止住了瞪目欲言的吴伟立,荣华笑笑,抬眼看了看夏侯日月,夏侯日月忙上前出示兵部勘合。
那士兵接过来反复端详,检验明白了后,方对荣华行礼,但这人并不下拜,仅行了一个军礼,“请皇上见谅,非是小人刁难,军令如山,不得不行。”随后一挥手让手下众人让开了路,但眼见荣华等人仍在马上,他立即又上前一步,庄容道,“军中禁止奔驰,敬请皇上下马。”
眼见吴伟立等几个文臣脸有怒容张口欲言,荣华一挥手,制止了他们,他翻身下马,笑着对众人吩咐道,“既来军中,当守军规,诸卿下马,步行入内。”
见荣华带头下马,众人无奈,只好纷纷尾随于后,这才在守营兵士的引导下入了军营。
夏侯子文不由在心中赞一声,说实话,他非常清楚,若换了是他的军队,普通兵士在知道今上亲临时,绝对会诚惶诚恐,哪里还会想到索要勘合检验?更不会想到要皇帝谨守军规――这顾长生,的确有一套!
既入军营,夏侯子文自然仔细观察着,只见东南西北四方寨墙下都设着垛楼以备守望,墙下守卫的士兵们皆如钉子般笔直站着,同时还有士兵来回巡视着,而校场上,兵士们或在跑步,或在练习刀枪,或在练习马术,但人人皆目不斜视,对他们一行人视若无睹。
此时顾长生正在议事堂中,与众将领就耿宗德的奏折在沙盘上推演分析着北海战况。一接到消息,他忙带着人迎了出来。
荣华受了众人的军礼,笑道,“都说顾将军治军严谨,如今朕总算见识到了。那守营的几个兵士相当不错,天子驾临,仍能坚守原则。这份坚持,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传旨,给他们记上一功。”
顾长生一边谢着恩,一边猜度着荣华的来意。
荣华笑道,“今日朕来,只因看了骠骑大将军的奏折。大将军对你的定北军大加称赞,所以朕也就想来看看侍剑的定北军,到底如何。”
顾长生不解,“皇上的意思是……”
荣华对他吩咐道,“击鼓升帐,让朕看看侍剑的定北军。”
顾长生点头领命,立即发布号令。
军鼓声声响起,营中兵士们立即集合,只用了不到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即已集合完毕。
夏侯子文暗暗心惊,身为将领,他自然知道如此快速的反应在实战中代表了什么。数万人的集合,只用了不到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实在让他不得不吃惊。他自忖自己手下最精锐的部队也无法做到如此快速反应。
荣华静静的看着士兵们,士兵虽多,却并无一丝杂音,他点点头,对众人道,“很不错。侍剑治军,果然了得。”
众人也纷纷点头表示佩服。
随后,定北军即开始了各兵种的表演。
三军极有序的迅速散开,给校场中留下大片空地。随后轻骑兵、重骑兵、轻步兵……等各兵种一一上前演示。这支杀气腾腾的队伍让众人看得赞叹不已。
当弓弩兵出列时,看着士兵们布置着箭剁,荣华不动声色的一笑,道,“死物无法显示功力,”顿一顿,他对夏侯日月吩咐道,“日月,去,把朕的奔雷牵进来,以它为靶,让将士们射它。”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实在弄不明白荣华打的是什么主意。
当夏侯日月把奔雷牵进校场后,看着御马,顾长生似有些为难,“皇上,这是御马……”
荣华笑道,“怎么,侍剑不敢?”
“臣实不敢冒犯天威。”
荣华一笑,“朕说当得就当得。”
顾长生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所有思绪,恭声道,“臣领旨。”随后,他将手中帅旗轻轻一挥,对弓弩兵们说道,“弓弩兵听命。”
所有弓弩兵皆肃容听令。
顾长生道,“目标,场中战马,三箭急射。”
在场的所有大臣无不屏住了气仔细看场中士兵们的反应。任谁都知道,御马岂可轻易射之?在众人想来,射杀御马,至少应该会有一些士兵犹豫吧。但出乎每一个人的意料,场中士兵没有任何人有丝毫犹豫,在听闻顾长生的命令后,即刻张弓扬箭,一时间万箭齐发,直扑场中御马奔雷。眨眼功夫,奔雷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即已倒地毙命。
不同于神色复杂的诸大臣,射杀御马的众兵士根本面无表情,静侯着他们的统帅的下一个指示。
诸大臣们个个偷眼窥着荣华的脸色,却看到荣华一脸的满意,他点头赞道,“军令一出,即刻执行。好样的!好样的!”
当这场突如其来的检阅结束后,顾长生等一干将领恭送荣华离开。
看着受到皇帝褒奖后将士们脸上的喜悦,顾长生却在心中苦笑:今天荣华来得太突然了,让他根本来不及对将士们做任何指示以隐瞒实力。当然,在准备过程中,他其实有机会暗示将领们一切以皇权为重,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只为,他给自己打了一个赌……
顾长生摇摇头,一边走回营中,一边猜测着自己今后的命运:圣驾亲临,却只认勘合。御马牵来,将士们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就即刻领命射杀――皇上,只怕会开始提防自己吧。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愿意存在指挥军队如指臂使的将领,当这样的将领出现时,对皇帝而言,只会是忌讳。更何况今天的一切,是皇帝亲临其境亲眼目睹。
也许不久后的将来,自己轻则调离,重,则身死……
毕竟,皇帝最初的本意,就是要让将来的皇帝杀了自己……
他很清楚,夏侯日月迟早是会坐上大位的。皇权与爱情间,总会有冲突。如果手握重兵的情人与自己反目成仇,任何一个皇帝都会坐卧不宁。
而十三,到了那个时候,你,又会如何?
你是会顺应皇权,杀了我?还是……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考验与比较,总是最伤人心的。但,却仍然忍不住想试一试,仍然忍不住想知道,自己对夏侯日月而言,是否真的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所以,他让军队只听从自己的调唤。他根本是把自己的前途、性命、爱情,统统压在了这场考验中……
十三,你,最后会如何选择?
回到宫中,吴伟立即刻弹劾顾长生无视御驾,射杀御马的大不敬之罪。荣华却没有理会,挥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他独留在书房中思考。
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是该确定继承人的时候了。
太子,他决定就是日月。
这个儿子,当所有人的眼光都放在这个位置时,只有他,看到了远方。开始,只为磨练这个儿子,同时也想看看他能否有资格继承大位,所以让他上了战场。他当然清楚如果赵向南他们获胜,夏侯日月会有什么下场,而赵向南的暴死,让他知道了夏侯日月的心机。对于帝王而言,所有人不过都是棋子,失去一只棋子,算得了什么?所以夏侯日月除掉赵向南,他并不以为忤,反而欣喜,因为他看到了这个儿子身上做为帝王的必备条件:狠毒!
――天朝的皇帝,必须是最毒,最狠,最冷酷,最坚毅的人。
就是从那个时候,他开始冷静的审视着夏侯日月。
而后的战争,他让夏侯日月与夏侯子文分为两个方向平敌,夏侯日月在北海狠捞一笔让他极为满意,那时他就知道:夏侯日月会是一个只看重国家利益,并不在乎名声的领导人。
相反,夏侯子文却让他失了望:这个儿子在打败南越后只索要了一笔赔偿就满足,根本没有挟胜利之势胁迫南越签订种种条约以维护天朝利益――只凭这一点,老四就比不上老九。
天朝利益高于一切,是每个帝王必须具备的认知。当继承人没有确定时,每一个皇子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帝王,所以这也要求每一个皇子都得有大局观。很可惜,夏侯子文并不具备。
于是他更加留意着夏侯日月的一举一动。湘州大案,夏侯日月在大肆清洗的同时又为今后出兵西北打下基础。到中书府主持政务后,他加大对煤、铁、铜矿的开采力度,扩大对外贸易,这些,是在不动声色的为将来做着准备。柔然三郡,他鼓励移民,并大力提倡与异族通婚,这,是在逐渐蚕食同化着周围的少数民族。身居户部,他鼓励生育。执掌兵部,他提高军人待遇,加大抚恤,换言之,他是在暗暗把军队职业化。当然,这些都是小动作,因为他还只是参政的皇子,并不是执政的皇帝。当他只是皇子的时候,很多事情注定了他不可能放手大干,但当他登上皇位,可以想见,再没有掣肘时,他会给神洲带来什么样的改变――扩张,是他必然的走向。
荣华很清楚,国家要扩张,没有基础根本不可能。扩张必然会打仗,战争打的是实力,而这实力之中,所占比例最大的就是经济实力。从乾坤帝开始,一直到他荣华,天朝已经休养了九十多年,已经为夏侯日月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样厚实的基础,再加上一个谋远虑的皇帝,――今后,夏侯家的江山绝对会超过任何一朝。
四夷来朝,不但是他荣华的梦想,而且是整个华夏任何一个君王的梦想。
而这样的梦想,在夏侯日月为帝后,即将实现……
看着山川形势图,荣华淡淡笑了:眼前的如画江山好似一盘棋局,每个人都已经被他放在最适当的位置,发挥自己最大的作用。
但,只有一个人,他无法掌握:那,就是顾长生。
他之所以屡赐顾长生以殊荣,是为了让新君登基后一举杀之,以平众怒、息众怨,然后铸定名君基础。但他没有想到,两场战争,让顾长生远超同侪,傲视群雄,并亲手打造了强大的、对他忠心耿耿的定北军。到北海战场去的定北军,并不是他军中精锐,想来这是他为了让军队在战争中得到锻炼,为将来做好准备。同时,他不止派去了军队,还派去了大量军医,让军医也能在实战中得到成长。
这个顾长生,并不简单啊。
那么,刚才阅军时的一切,是真的张扬?亦或是他做出来的一种表象?
若是前者,他并不担心,登基后的日月会明白应该怎么做。只是,若是后者,那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这个顾长生,对天朝而言,到底是福?还是祸?
荣华突然冷冷的笑了:愤恨我对你母亲的安排,那么日月,当你的情爱与皇权冲突时,你,又会如何置?
荣华三十五年,一月,世宗颁诏,令明王代祭太庙,受百官朝拜。
二月,明王入东宫。
至此,储位已定。
DD《天朝史世宗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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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当顾长生回到家中时,孙鹏已在府门前侯着,一看到他,孙鹏便悄声禀道,“爷,老爷子过来了,在书房里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顾长生应了一声,便往书房走去。老爷子指的是他的父亲,此任顾家家主顾侍舜。孙鹏是他重返顾家后从老宅中带出来的人,自然知道。
对于父亲的来意,他很清楚。自从夏侯日月被立为太子后,这段时间来,到他这将军府中的人可说是络绎不绝,有痛斥他的,也有软言相向的,但来人的目的都一致:他们都是要他和夏侯日月分开,不要碍了当朝太子的路。前几天身为御史的本家叔叔上门来怒责他,却被他气走,走的时候说着要让家主来主持公道。原以为他不过是恐吓,没想到他还真请动了父亲出马。
果然,见面后,父亲并没有客气什么,直接就对他说道,“我的来意,相信你也知道。不错,我是为了你和太子的关系来的。”
他静静听着。
顾侍舜沉声道,“你与太子分不分手都与我无关,但,你们从此以后不能再象现在一样明目张胆肆无忌惮。”
顾长生笑笑,很想问父亲有什么资格来说这番话。从小到大,父亲并没有给过自己什么关爱。除了当初为入军中借了顾家一把力,走到如今的地位,他跟父亲与顾家并无瓜葛。
顾侍舜一见顾长生神情,便已猜到他心中所想。他点点头,慢慢说道,“的确,我并没有任何资格要求什么。今天我说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失职的父亲对儿子的忠告。”说着这番话的时候,顾侍舜的神情是苍凉的。
看着这样的父亲,顾长生心中一软,他轻轻说道,“父亲请说。”
“你一直怨恨是因为我的缘故,让你母亲早逝。对于这一点,我并不否认。”顾侍舜长叹一声,沉重的说道,“你的母亲,太过天真。她以为,爱情就是一切,婚姻只是两个相爱的人厮守一生。寻常人尚且无法如此,更何况我身为顾家家主?当我成为家主那一天开始,我的婚姻,就不再自由。如果我只顾着与她相守,那么,各方势力无法平衡,随时都会有危机。所以,为了平衡,为了借助他力,我纳了不少妾室。”
“长生,”书房中,顾侍舜沉郁的声音缓缓流泻,“一个家族尚且如此,身为一国之君的帝王更是无法从心所欲――如果,你真爱他,让他立后纳妃。”
顾长生咬着牙一字字说道,“无法忍受。”
“傻子,”看着这个儿子,顾侍舜温和的说道,“那些妾室,不过是为了巩固权势而娶的。除了日后的皇后,其他的人,没有利用价值时,郁郁而终是件很寻常的事。而且就算是皇后,也总是凡人,总会有生病的时候……”话虽说得隐晦,但言下意,两人皆心知。
顾长生震惊的看着父亲,忽然联想到家中父亲那些郁郁而终的妾室,一时之间,他无法语言。
看到他目瞪口呆的样子,顾侍舜不由冷笑,“我本来以为你已经成熟,没想到你依然幼稚。当家的人,不心狠手辣、翻脸无情,又怎么能够活下来?又怎么能够领导家族活得好?”
“爹,在情爱上,我永远幼稚,也永远天真。我无法忍受分享,更无法忍受欺骗、玩弄。”吸一口气,顾长生慢慢说道,“要我忍受日月立后纳妃,暗中往来,不,不可能。我的伴侣,是要能够光明正大在一起的。”
“笨蛋!你永远跟你娘一样,不切实际!不肯向现实妥协!”顾家主冷哼一声,“就像当年一样,如果你的选择是与唐明媚成亲,暗中你要继续跟上官清明往来,谁会知道?谁又能说你什么?你却执意只跟上官清明长相厮守,结果身败名裂,被逐出家门――这样子的事情,你难道愿意重来一?――当年你只是跟魔教中人混在一起,就已招天下耻笑,现在的你更与太子扯上关系,千古骂名,你担得起?就算你不在意,但对太子又公平?皇上会容忍当今太子跟一个男人厮混?就算皇上肯容忍,但身为太子,绝对不能没有子嗣。这子嗣难道是你一个男人可以给的?太子现在可以不在意,但日子久了,还会不介意?”
顾长生神色惨然。父亲的话像一把利剑,血淋淋撕开一切他极力漠视的东西。是啊,十三一心要报仇雪恨,做个千古名君,没有皇位,他如何做到?而且,两个男人间又怎么可能有孩子?十三现在可以不在意,但日子久了,他还会如此坚定?
顾长生突然苦笑出声:是的,爱情,不能解决一切问题。
世人总说,只要有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乐土,没有一切纷争。
但他知道,爱情,只是人生的一部分。尽管很重要,但却并不是全部。尤其对于有野心的人来说,爱情,更不是必须之物……
这,是他在经历了那场耗掷他十年青春的爱情后,刻领悟到的。
终于,他长长叹息,“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就对了,”顾家主颔首道,“以你才智,他日封侯拜相并不在话下。再公然跟太子厮混在一起,只会让你们俩名声被辱、前程被毁,何必如此?”
顾长生木然。
见目的已达到,叹息一声,顾侍舜转身离开,只是风中,遗留下他的低语,“说出来你也许不会相信,但我一生中,唯一爱过的人,就是你的母亲……”
当夏侯日月回来时,顾长生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饭菜等着他。用过晚饭后,顾长生也不说话,只是怔怔看着他。
“怎么了?”夏侯日月的手抚上他的眉,轻轻问他。
“……之前,我爹来过了。”
“哦。”夏侯日月小心的应道,“他老人家说了些什么?”
“他要我,不要妨碍你。”
“……”夏侯日月闻言一震,随即站起身,笑道,“吃饱了,也该去洗个澡,不然怪不舒服的。”
顾长生一把抓住他的手,看着他,认真说道,“不要逃避了。我们,是该好好谈谈了。”
夏侯日月强自笑道,“我真的很想洗澡。”
顾长生轻叹息,“十三,你我都知道: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夏侯日月几乎是哀求的看着他,“我们暂时不要讨论,好不好?”
“不好!”顾长生一口拒绝,“该讨论一下何去何从了。”
夏侯日月看着他,话,却哽在喉中,无法出口。
凝望着夏侯日月满布矛盾与挣扎的脸,顾长生心中一痛:十三,所有的人都觉得我们应该分开。连我自己也清楚的知道:的确应该和你分开。
那么,你,又是怎么想的?
沉默了很久,顾长生终于开了口,“这些日子来,无数人来找过我。他们都觉得我们应该分开。现在我也觉得我们应该分开,你觉得呢?”
“……”
“我想了想,的确,我们不可能再在一起了。”顾长生慢慢说道,“身为太子,你不能再与佞幸厮混。再跟男人在一起,会在史上留下污名。而将来你成为皇帝,总得立后纳妃,生下继承人――而我,无法容忍分享。”从来,他就是一个独占欲强烈的人。要他毫无怨言的看着情人娶妻生子,绝无可能。
夏侯日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顾长生,一双眼睛,哀凄欲绝。
垂下眼,顾长生苦涩的一笑,幽幽道,“身为太子,身为将来的帝君,即为天下所有,再不会只是我的十三……”
“所以,”无视夏侯日月眼中的伤楚,顾长生硬下心肠,涩然道,“分手吧。”
夏侯日月张了张口,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别开眼,顾长生极力压抑着翻腾的泪意,粗声说道,“……明天,你就搬出去吧。”
“……那你以后……”
“我会辞官,然后远走。”他不会继续留在朝中,眼睁睁看着却什么也不能做。所以,他只有离开。
夏侯日月突然将他紧紧抱住,哀哀求道,“长生,不要离开我。”
四目交接。
对上夏侯日月那双凄楚无奈的眼睛,一时之间,顾长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终于,他轻轻说道,“十三,我们好聚好散。”
夏侯日月固执的看着他,依然坚持,“我不许你离开。即使我做了皇帝,你仍然得陪着我。你说过,你会陪我到最后。”
顾长生摇头,低喟道,“十三,无法与人分享,是我永远也不可能改变的毛病。”
夏侯日月非常明白,对于他的爱情,顾长生从来就坚定一如磐石,宁愿痛,宁愿伤,却从不愿妥协。但正是这样的他,让自己迷恋。
“那么,”夏侯日月吸一口气后,缓缓说道,“做我最忠实的臣子吧,长生。从此以后,我只是你的君王。”
夏侯日月话中的意思,就是应允分手。这原在顾长生意料之中。因为他很清楚:一边是皇权,一边是爱情。报仇雪恨、十三的理想、十三的抱负……一切,只有通过皇权而实现。当皇权已经触手可及,他无法因为情爱而放弃。只是为什么,听到他说出来时,却仍觉得伤心?
顾长生不由苦笑出声,“你真自私。”
“是,我的确自私。”夏侯日月坦认,“但要我放你离开,不可能。”
顾长生没有说话。
“你说过,只要你仍爱我,我仍爱你,以后这辈子我们都会在一起!直到我们生命的尽头――你说过的!”
“现在想我死的人不知有多少,就这么一走了之,你放得下心?”
“而且,让天朝再现雄风,是我们共同的梦想。你走了,这梦想你就让我一力承担?”
听着夏侯日月的话,顾长生突然怒上心头。恶狠狠的看着他,顾长生蓦然发现,这个男人真正任性自私残忍到无药可救,但不可思议的,却是自己居然愿意答应这个自私任性的要求!――想看着他,想看着这个可以算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长生,是你救了我。所以,你得对我负责到底!”
低吼一声,顾长生恨恨骂道,“ 你这个自私自利到无可救药的家伙!” 夹杂在他声音里的,有愤怒、有不甘,但更多的,却是可以淹没人的苦涩。蓦地,他一把抱起夏侯日月,走入房内……
紧密的拥抱,疯狂的亲吻,抵死的纠缠……
因为彼此都清楚:今夜过后,再无今夜。
当一切平静下来后,疲倦之至的夏侯日月静静睡去。紧紧拥着夏侯日月,顾长生无法入眠,他很清楚,今夜过后,自己再也无法感受他的体温与拥抱……
所以,能多拥有一刻,便是一刻……
天亮了。
当顾长生睁开眼时,夏侯日月已经离开。
怔怔看着窗外,顾长生的心中充满苦涩:
终究,这个世上没有谁会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只除了自己这个痴儿。
终究,这个世上没有谁会为了自己不顾一切,从来没有,永远没有。
恍惚的一笑,他告诉自己:做了这么久的梦,该醒了。梦里,有个人曾经全心全意对他,为了他,不顾一切,已经够了。
起身走出屋,纵身跃上院中树梢,盘膝坐下,看着远的苍茫大地,顾长生的心情复杂难辩,像是难受,又像是放心;像是孤独,又像是喜悦。
那个孩子,终于已经长大了,终于开始考虑那些现实的东西,不再只知索求爱情……
心头空荡荡的,却又有些莫名的轻松。
他突然笑了:一直以来,对于夏侯日月的情,他只觉无以为报。夏侯日月爱他越,对他付出越多,他越是觉得不安,隐隐的,他竟有些喘不过气来。而如今,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太阳自东方升起。
痴痴看着那轮红日,顾长生告诉自己:
浓情厚爱,终会被岁月洗去。就像冬日里的积雪一样,春天一到,太阳一出,终会化去……
所以,所有的伤害、痛苦、情爱,他会忘记的,终会忘记的……
写在后面的闲聊:
昨天到家乐福买笔,费不多,只要了三元。我即刻去开发票。服务员填写单位时,问我哪个单位,我说:没有单位,请写我的名字。当服务员把发票开好后给我,她的眼神有点讶异。
出来后妹妹埋怨我,说我太小题大做,区区三元钱的东西也要开发票。
我说:这不是小题大做,我只是不想让外国人偷中国的税。
是的,三元钱并不多,连出租车的起步价也不够。但,如果是十个三元、百个三元、千个三元、万个三元、十万个三元、百万个三元……又当如何?
而在这些钱当中,又有我们国家的多少税收?
我们大多数人都没有索要发票的习惯,也许想刮餐饮发票中奖时会有人记得要发票,但到KFC、麦当劳、必胜客、家乐福、沃尔马等地方消费时,又有几个会记得去要发票?
我早已经习惯了索要发票,因为这是我最力所能及的爱国方式。虽然这些税收可能会有部分流失,但我相信这总是一种力量。
在现在全球化的市场中,有的东西,也许我们无法抵制,但如果我们爱国,却可以从身边的小事做起,以实际行动来支持我们国家的建设。
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愿意多几分钟,索要发票,那又可以为我们的国家免去多少漏税?
只费您几分钟时间的事,却可以真正为我们的国家建设出力。
衷心希望:看这个故事的看官大人,以后能记得找商家索取发票。
浮生偷欢敬上:)
18
韵竹轩
熏炉中御烟袅袅,荣华端坐于案前。案上,放着三份奏折,分别是夏侯日月、夏侯子文、顾长生所上。
眼光扫过这三份摊开的奏折,荣华的眉头微皱。人说字如其人,若真是如此,那这三人的性格也经由其字迹显露无遗。
顾长生的字,刚劲有力,凌厉大气,锋芒逼人,一看其字,就可以知道此子绝非池中物。
荣华垂下眼帘,思索着自己对他的置是否得当。
此人除了对战争极有天赋外,战场之外的他依然敏睿,这样一个人,手握重权,不管放在哪个朝代,都难令君王安心。
不过现在对于顾长生,他基本已经放心:过刚易折。对于自己坚持的,顾长生无论如何也不肯妥协。这样的一个人,纵有惊世之才,也注定了他无法掌控全局。日月在审度时势后,已经和他分开,搬入太子府邸,并任老臣们张罗着给他说亲娶妃。荣华清楚,儿子明白事理,不会再为私情所困。不管顾长生锋芒如何逼人,但他终归只能如一柄利剑一样,做为皇者的工具。以前他还会担心顾长生对日月的影响过大,但现在完全不必。只看顾长生至今仍未辞官,就可以知道定然是因为日月不允他离开,也就是说:日月能够操纵他。从而也就可以断定:日月今后定会对顾长生的存在做出最妥善的安排DD他,一定会把顾长生利用得淋漓尽致,让利器充分发挥其应有功效。
别开眼,荣华的目光落到夏侯子文的奏折上,夏侯子文的字看上去极丑,毫无章法可言。这样的字似乎可以说明书写人胸无丘壑,碌碌无为。但,这个儿子真的是这样吗?
荣华看了半晌,突然他一笑,提笔把字的笔划转折稍稍一改,字体立即大变。荣华连改数字,改过的字与其他字形成鲜明的对比,完全不似出自同一人之手。
荣华淡淡一笑,很明显,此子谙韬晦之道。
子文谙韬晦之术。此子夺嫡失败,自是不甘。荣华清楚,他现在只是在静侯时机,等待东山再起之日。一旦复起,绝对会在日月最防不胜防的时候给予最致命的一击,那时候,日月能否化解?纵然能够应付,但,会是游刃有余?还是力不从心?若是后者,必然会给皇朝带来动荡。虽然天朝皇位有能力者方可居之,但大位既定,就绝不容许乱起。
盯着夏侯子文的奏折,荣华的瞳孔在骤然间缩小:子文,是杀?还是不杀?
杀,是为皇朝除去不稳定的因子。不杀,只为将才难得。子文能征善讨,他日定能助日月开疆拓土,成就不世功业……
杀?
不杀?
荣华沉思良久,仍是没有下定决心。无意间他的目光转到夏侯日月的奏折上,看到夏侯日月的字,他的眉头不由皱起:字体娟秀玲珑,转换圆润,秀丽飘逸得像出自闺之女,毫无锋芒。
日月身材高大,再观其言行,能写出这样与之完全相反的字,要么是毫无争权之心,要么就是隐藏得极的不世枭雄。很明显,日月并不是毫无争权之心的淡泊之人,相反,他对权势看得极重。但若说这孩子会是不世枭雄,荣华还真不敢相信。在他看来,这个孩子虽然优点极多,但同样的,缺点也多:感情太过执着,爱恶太过分明,专信一人,不懂弄权制衡之术……
自古枭雄皆有面具,都把真实的自己隐藏得很好,任谁也不会留下这么多可供攻击的纰漏,但日月身上的破绽与矛盾,实在太多了……
字如其人,很明显,子文和顾长生的性格都通过他们的字表现得清楚无疑,但日月……
日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长长的吁出一口气,荣华揉揉发胀的头,叫来一直侍候在身旁的内监刘冬给自己捶捏着。
一边任由刘冬的巧手施为,荣华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着话。
“刘冬,”荣华半闭着眼睛道问道,“你跟朕这么多年了,据你看,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奴不敢妄言朝政……”
荣华不以为然,“你跟朕这么多年,你的忠心朕是知的。有什么不好说的?”对于刘冬,他一直信任。从他还是皇子时,刘冬就跟着他,作为距离天子最近的天下第一近侍,多年来他战战兢兢忠心尽职,恪守本分,从不弄权,更不涉政。所以这种旁观者的看法,荣华难免会想得知。
刘冬小心翼翼的道,“……老奴认为,太子是个非常务实的人。”
“哦?”荣华来了兴趣,“何以见得?”
“太子知下情,精明能干,从不为虚名所缚。太子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天朝着想,即使为众人所不解,招来怒骂惊惧,太子仍然不畏,当真是刚坚不可夺志啊……”那一瞬间,半闭着眼的荣华没有发现,刘冬眼中一闪而逝的狂热……
见刘冬停顿下来,荣华表情平静的道,“说下去,不要有任何忌讳,言者无罪嘛。”
“是。”刘冬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继续道,“太子不为俗理所拘,所以老奴以为,当圣上百年以后,太子必将临驭宇内,为我天朝开创一代盛世……”
……
19
看着数月不见的顾长生,高欢评价道,“你的气色看上去不错。” 在夏侯日月搬出将军府后,所有的人都在等着看顾长生的笑话,但出乎所有人意料,他完全跟没事人似的,埋头公务,该做什么做什么,将一切理得井井有条。
顾长生一笑,自嘲道,“是,现在的我的确活得挺不错,没有痛不欲生,没有颓唐萎靡,大家一定很失望。”
高欢问得直接,“真的完全没事?”
顾长生仍是一笑,并不作答。介怀,又能改变什么?所以他早早的把破碎的心藏好,不让任何人知不让任何人见,即使,那心,一直在黑暗的角落里发着哀鸣。
话刚出口,高欢就知道问错了。谁又会把心中的疥癣疤痕一一展示人前?伤得再重再,谁又不是自舐创伤自怜悲痛?
默然片刻后,她轻叹,“何必一定要走到这一步……长生,你总是太看不开太过执着,永远学不会妥协。”
“没有办法啊,改不了……”顾长生苦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之所以会这样,只为我跟自己打了一个赌,结果,赌输了。所以,也死了心。”十三答应分手,诚然是因自己的要求,更重要的,是为他的皇位考虑。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让手握重兵的大臣影响自己重。做为帝君这样考虑完全没错,只是他有时候难免也会想:若他爱自己真的够,也许根本不会答应分手。
“真的完全死心……不再争取?”高欢有些不解,当年在惊闻上官的婚事时,他不惜闯入礼堂,闹个鱼死网破,为什么如今甘愿退让?
“我想,”顾长生笑得怅然,“……我已经习惯失去,习惯得不到了。”
“……习惯?真的已经习惯?”
“是的,已经完全习惯。”顾长生轻轻笑,现在的他除了有些睡不好,其他什么都好。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对上官你做不到这一步?”犹豫再三,高欢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他与上官间的一切,在江湖上已经成为传奇故事。做为看客,她不得不承认,上官与顾长生之间的爱情让她震撼,所以有时候她难免会想:如果,那个时候顾长生学会退让,一切是不是就会不同?可惜命运从来没有假设,一切皆是定局,无从更改。所以这样的疑问只能存于心。但是现在的顾长生却选择了退让,这,让她忍不住想问:为什么,对上官他却无法做到?是因为那时少不更事?还是只为如今爱得不够不够纯粹?
顾长生沉默。很久很久过后,他才轻轻说道,“也许,只因为我对他要求太苛……”太爱他了,所以根本不愿与人分享;太爱他了,所以容不下一丝一毫的欺骗;太爱他了,所以完全无法接受被割舍。
“长生……”高欢发现自己实在找不到任何语言,可以安慰这个陷入苦痛回忆中的男人。
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顾长生的唇角微微扬起弧度,那笑容中有着温柔,但更多的,却是惨痛,“上天把他直接推到我面前,让我不得不爱,无法不爱。然后,又快速的收回他,让我永远记住被我亲手杀掉的他。”
“……”想了很久,高欢终于轻叹,“所以,日月无法和他比较……”因为上官为他亲手所杀,所以他在顾长生心中永远无人能够取代。也让活着的人,永远不能跟他相提并论。
“不,”明白高欢的意思,顾长生却微笑着摇摇头,“那是完全不同的。他们根本无从比较。”
日月对他而言,是情人是亲人是友人。但他对上官所付出的,却是最纯粹的爱情。
和上官在一起,就像是天雷勾动地火,让自己象被卷入漩涡中的小船一般陷了进去,完全不能自拔。那个时候,狂热的恋爱着,信着一定能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顾长生的脸色渐渐变得伤楚,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时候,他经历九死一生逃过绝杀令回到栖霞山上,看到身着红袍迎娶新娘子的上官,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似在刹那间被硬生生的撕裂,血肉模糊支离破碎生不如死……
当他背弃了一切后换来自己最珍惜的幸福时,那幸福却被自己最爱最信任的人致命一击击碎,那种痛苦真的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在他亲手杀掉上官后,他知道,一部分的自己已经跟着上官清明死去了,那个任性恣意只重视情爱的顾长生,已经死去了……
也所以,如今的顾长生,再不会如此了……
失落的眼光无意间落到了不远的梨树上,时值秋,树上没有梨,只有梨子。
他却突然想到,那一年,上官踏月而来。那个时候,梨盛开,情正浓,意正,以为会是好月圆人长久。可是,都没有料到,他们的结局,会是一死一伤……
怔怔的看着梨树,顾长生突然笑了,他曼声吟道,“岂有情似旧时?开落任由之。”
“……岂有情似旧时?开落任由之……”
高欢怔怔的重复着,然后再没有说话。她不知道,到底要经历些什么,才能有如斯心境。
很久以后,她才轻轻道,“我想,其实一切只因为,十三对于你而言,并没有想像中那么重要。如果,现在的日月换成上官……”
话,没有说完。只说到一半时,高欢就觉失言,对友人的隐私探究过多,只会让彼此难堪,何必呢?况且,上官已逝,日月也无法换成上官DD这个假设永远不可能成立,所以也就没有说出的必要。
顾长生不语,因为找不出反驳的话。高欢的话在一定程度上说得没错。他对十三的感情很复杂,亦亲情亦友情亦爱情,正因为掺杂了这么多种感情,所以他可以留下来以旁观者和辅助者的身份看着他、帮着他。但,也正因为掺杂了这么多种情感,让里面爱情的成分并不纯粹,所以,他不可能为了十三癫狂……
高欢问:“如果现在的日月换成了上官……”
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因为假设不能成立。同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是现在的自己,遇上于十三那个角色的上官会怎么样……
他只知道:
十八岁时遇到的那个人,此生永远无人能够取代。
十八岁时所燃烧的热情,此生永远不会再有。
十八岁时所发生的爱情,此生永远不再……
……永远不再……
永远不再!
回不去了,不管是曾经的岁月,还是曾经的情爱,永远都已回不去了……
他更清楚:除了自己,这世上没有谁会为了爱情,不顾一切。明媚、清明、十三,都是这样。他们都不会为了自己不顾一切,永远不会。
突然间他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与悲哀:有没有一双手,能够紧紧握住直至最终?有没有一个人,能够携手相伴白头到死?
对上高欢若有所思的眼睛,他突然一笑,不动声色的掩住所有悲苦,若无其事的道,“不,其实只是因为我已经老了,老得没有力气再激烈。”
即使明白这是顾长生的搪塞之语,但高欢仍善解人意的并不点穿,她也一笑转开话题,“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顾长生老实回答,“当十三的江山稳定后,我不知道,我是该做他最忠实的臣子?还是应该远走?”那四个月的逍遥,此生难忘。他很想扔下一切,任性快活,但重振华夏天威也是他心中的梦。他记得征战沙场的豪迈快意,也记得铁马金戈的酣畅淋漓,所以现在的他矛盾了。
“难以决定?”
“是啊。走一步是一步吧……”
……
辞别高欢后,刚一到家,孙鹏就上前禀道,“爷,今天下午瑞王爷给您送来了贺礼。”
“贺礼?”顾长生疑惑道,“贺什么?”
孙鹏提醒道,“爷,十天后是您三十三岁寿辰啊。您忘了?”
一句话提醒了顾长生,九月初九可不正是自己的生日?这数月来的刻意忙碌,竟忘得干干净净。怔了一下他方道,“瑞王送了什么来?”
“美女一双,美男一双,玉圭一只,还有……白画一卷。”
“美男?不是娈童?”
“是。瑞王送来的不是童子,而是已经成年的男子,一英武一俊美,实在无法归结到娈童中……”
听着孙鹏的解释,顾长生不由苦笑,看来自己好男色的名声真是天下尽知啊,又因为自己曾与明媚订亲,摸不准自己喜好,为了拉拢自己,瑞王索性男女皆赠,还真是慷慨啊!他随即问道,“你是说瑞王还送了一副白画给我?”
“是。”
“把玉和画拿来我瞧瞧。”
那是一张裱得极精致的画,顾长生将它展开,才发现那是一张白纸,上面没有任何东西。
顾长生微微一愣,随即陷入思考中。他信瑞王这样的人所做的每件事,都必有意。他既要笼络自己,就绝不会做无用功DD那么,送一副白画给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
眼光无意间扫到那玉圭时,他一下子明白过来:
夏侯子文是在告诉自己:现在的形势还只是一副待成的图,到底要怎么画,全在你一念之间。
顾长生的唇角浮起一丝微笑,是啊,现在的情势的确很微妙,在这场夺嫡战争中,自己反成了关键。明眼人都看得到驻扎在京师里的定北军的战斗力,每个人也都在揣测着那些从自己门下出去的将官的潜力到底有多大……即使日月已是太子,但若自己跟京中其他势力联手,顷刻就可以掀起滔天巨浪……
――而玉圭,是古时宰相记事禀事时专用的。夏侯子文送自己这东西,是在向自己承诺:事成后,会给予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沉思中的顾长生突然觉得面上一凉,原来秋风吹了进屋。
“现在想我死的人不知有多少,就这么一走了之,你放得下心?”
数月前,夏侯日月曾说过的话蓦地浮现在他耳畔,即使储位已定,但各路人马仍是心存希翼,企图搞乱朝局,混水摸鱼。
看着随风摇摆的树枝,顾长生不由轻声叹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瑞王府 知客居
“侍剑请坐。”
顾长生应邀来到瑞王府时,夏侯子文亲自到门口迎接,然后两人直入王府知客居,这个夏侯子文最常与心腹幕僚商议事务的地方。
没有歌姬,没有侍儿,这屋子里只有夏侯子文和顾长生,门外,守卫森严。
落座后,夏侯子文举杯笑道,“很久以前就想和侍剑好好谈一谈了,可惜一直苦无机会啊。如今夙愿得偿,来,干一杯。”
顾长生淡然一笑,“侍剑谢王爷厚爱。”
“小王喜欢直截了当,”对饮一杯后,看着顾长生,夏侯子文目光炯炯,“侍剑的回答是什么?”
顾长生道,“承王爷厚爱,但皇上他老人家早已经把画作好,而侍剑才疏志浅,官微位卑,无能为力。”
“侍剑太谦了!天子以你表字为号大加封赏,又特赐铁炭以修盔甲。此等荣耀,当真是闻所未闻!如今侍剑一手掌兵,一手却管着户部,同时还是军事学堂山长DD圣眷之隆,本朝最甚啊!”
顾长生忙道,“那是皇上错爱。”
“皇上眼光独到啊!”看着顾长生,夏侯子文认真道,“昔年同在宗学求学,我虽知侍剑不凡,但却认为侍剑桀骜不驯,不能为我所用,所以错失了侍剑!所幸如今为时未晚,你我若联手,何愁大事不成!?”
站起身,在屋中随意走动着,指着屋中高悬的山川形势图,夏侯子文的眼中绽放出热切的光芒,“江山如此多娇!侍剑难道愿意只做一个区区从二品终老?”
顾长生一笑,“王爷醉了。”
夏侯子文的语气中充满了逼人的霸气,“天朝江山,有能力者居之!本王为何不能问鼎天下?”
顾长生只是笑笑,“王爷,储位已定。”
“老九他成为太子算得了什么?就算他当了皇帝,只要你我联手,难道还不能把他扯下来?”盯着顾长生,夏侯子文认真的说道,“如此薄情寡义之人,侍剑你又何必对他尽忠?”
顾长生淡淡道,“太子对微臣仁至义尽,小臣实不敢起他心。”
“仁至义尽?”夏侯子文冷哼一声,“利用你握住了军权后,就毫不犹豫的甩开了你!侍剑惊才绝艳,但他为了那些虚名,不但不将你体察重用,还跟你划清界限,更由得老臣们给他说亲DD这样就叫做仁至义尽?”
握住顾长生的肩,夏侯子文一字一字道,“侍剑,我们应该合作!我得大位,事成之后,你即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可以报复那个背叛者,何不为之?”
“如今你手中握着定北军,我虽调离镇西军,但仍是能指挥动军队的。况且侍剑门生无数,军中影响力无人能及――你我二人合作,放眼天下,谁能与之抗衡?”
夏侯子文期待的目光望着顾长生,却只见到一张波澜不兴的脸,
“……侍剑意下如何?”夏侯子文试探着问。
顾长生慢慢道,“顾长生曾答应太子殿下,余生做他最忠实的臣子。侍剑缺点虽多,但却是言出必行。”
夏侯子文沉默良久,方道,“也就是说,侍剑并不接受小王的建议了?”
顾长生的回答极其干脆,“不错。”
夏侯子文一笑,放开了手,回到位上,举杯向顾长生道,“那好,请侍剑再饮一杯,之后大家各凭实力,一决胜负,如何?”
“很好!王爷请!”
两只酒杯猛然相碰,发出一声脆响,两人一饮而尽,相视一笑后,酒杯皆被掷往地上摔成碎片……
写在后面的闲聊:
俺知道这么久了才出这么一点点,真的是非常不道德,先给看官们鞠躬赔不是啦^^(尤其是狡童、静子,汗汗,真的对不起啊==)
但真的没有办法,某欢最近于激烈斗争中,写了又改,改了又写,几易其稿,反正就是不满意==
原因非常简单:某人在犹豫,是棒打鸳鸯,让长生和十三各结新欢,从此只是柏拉图式关系?还是按照最初的设想,排除万难、不畏险阻的奋勇前进?
好几,白纸黑字上,都已经让十三同学纳妃鸟~俺告诉自己:正因为超越鸟肉体的束缚,所以他们才能平和的走到最后。
这套说法说服了某欢,无奈阿拒绝接受。阿在叫嚣,“俺要看爱情俺要写爱情!俺是俗人俺要肢体交缠肉欲横流,谁要纯上半身交往啊?!!”
==
某欢骂阿是俗货,啥都不懂。
这厮却理直气壮的说,“俺连你的诸多BT构想与BT结局都接受鸟,难道连过程中的美好灿烂也不能小小的感受一下吗?DD告诉你,老娘代表了你所剩无几的美好良知!你可不能天良丧尽!!!”
然后这厮打滚使泼,纠缠到底,决不让可怜的某欢安宁。每回某欢按着设想写好了,这厮就跳出来挑三拣四,批判+唾弃+BS……
最后,无奈的某欢只好接受现实,向阿妥协:继续按着最开始的构想写,不改变,不横生枝节==
再加上可怜的某欢最近生病中,精力不济,只想睡觉……
所以更新得迟了,请列位看官见谅^^
2
灯火辉煌,琴箫合鸣,艳伎歌姬在轻歌曼舞。
这是叶明进的生辰之宴,他广邀与家族有关系的人前来。顾长生自然不能不参加。
一流的菜肴,一流的歌舞,他却只觉索然无味。
纸醉金迷的夜,人人皆是眉开眼笑,而他,只觉得寂寞,刻骨的寂寞。
怀中女子轻声问他,“如此良辰美景,大人为什么却不快乐?”
“快乐?”他低笑出声,“那是天下最难得到的东西之一。”就像幸福一样,永远可遇而不可求。
女子掩袖一笑,“只要您要求别太过高,烦恼自然减少。烦恼少了,难道还会不快乐?”
“你倒看得通透。”顾长生不由一怔, 随即叹道,“是啊,人的烦恼总是自己找出来的。不快乐,似乎总是因为自己不让自己好受。”
“人生短暂,何必总是自寻烦恼?”女子媚眼如丝,“来来来,不如及时寻乐。”
看着怀中女子,他心中不由一荡,在女子脸上重重亲一口,他笑道,“卿卿,你倒是朵解语!”
女子拨下鬓边芍药,娇笑着问他,“那,妾与这,谁更美丽?”
手挑起女子下颔,他笑得轻佻,“自然是你。”
两人正调笑间,突然却发觉周围不知何时静了下来。原来,大厅门口出现了一个人。一看到那个人,所有的人不觉都有些发怔。
顾长生呆呆的看着那人旁若无人的走进来,刹那之间,他的心里极其混乱:他来了,他为什么来?他来做什么?自己最后一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日子来,他显然没有成功,几个月来以为已经被理智克服的事,其实再脆弱不过。就像纸不住火一样,理智也掩盖不了感情。
他拿过酒壶,对住壶嘴,喝了一大口,勉力定了定神,略感平静后,才能再度向那个人看去。
那人一双利眼将堂上诸人扫了一遍,然后对叶明进含笑说道,“除了恋尘和星辰,这长安城中所有美人都聚在了叶兄家中。如此盛事,叶兄怎不叫上寡人?”
叶明进忙起身还礼,“太子大驾光临,足令蓬荜生辉。太子快请!”
那人一摆手,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来,倒不是为了看美人。”
叶明进一愣,“请太子赐教。”
“指教不敢,”那人哈哈一笑,“我是来找人。”他的手指向顾长生,大声道,“我找顾将军有事,请叶兄见谅。”也不待叶明进说话,那人已大步上前,扯开艳姬,一把捉住顾长生的手,将他拉了起来,然后对叶明进笑道,“叶兄,见谅。”顿一顿,他又道,“不过叶兄,全天下都知道,他是我的人,叶兄却不管这些,反给他安排歌姬侍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笔帐,寡人记下了。”
眼见周围众人因为他的话而纷纷交头接耳,那人却全不理会,对叶明进一揖,道,“叶兄,我们有事,先走一步,请见谅。”说罢,他理也不理众人各异的脸色,拉着顾长生就扬长而去……
大惊,大震,大欢喜!
心,跳得似要蹦出胸膛。
不敢相信,会是真的。却又千真万确的知道,这是真的。
顾长生傻子一般任那人拉着他离开,而那人也不再说话,一路上紧绷着脸,紧捏住他的手臂回到将军府中。
关上屋门,那人坐下,用力一带,让顾长生跌坐在自己身上,随后他冷声道,“我才走了多久?你就知道胡作非为!哼,活得挺有滋味嘛!天酒地,艳妓歌姬,不错嘛!听说,老四还送了美女美男各两个给你,是不是?”
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激越,顾长生颤声道,“你来做什么?”
那人哼了一声,“捉你回家。”
闭上眼,顾长生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睁开眼,他平静的问,“为什么?”
为顾长生此时的神情所震,夏侯日月不敢说什么,看了他半晌,然后,垂下头,一言不发。
“你太乱来了!”顾长生严肃的道,“你应该知道后果!”
夏侯日月的身体陡然震动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他的眼神哀伤之至,但又有种义无反顾的执着。他低低说道,“……我知道……”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会有什么后果,我完全明白。我知道应该怎么做,可是,我无法控制我自己……”说到这里,他抬起手来,想在眼部抹拭,可是已经迟了,一滴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那眼泪,落在地上,却滴在了顾长生心中。
轻叹一声,顾长生道,“回去吧。”
“不!”夏侯日月倔强的看着他,“来了我就不打算再走!”
“胡闹!”顾长生不怒反笑,“你难道想前功尽弃?”
“我、不、管、了!”
顾长生沉默了很久,才道,“……你知道你今天所为所代表的意思?”
夏侯日月轻轻笑,“我从不会头脑发热,鲁莽行事。”他看着顾长生,眼波流转间,情意倾泻而出。
这种眼神,顾长生自然熟悉之至,也爱怜之至。所以,带着三分喜悦三分感动三分颤栗,还有一分悲哀,以及不自知的沉重,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这样做,已经完全没有回头路了。”
“完全明白。”
“……你知道这可能会带来什么后果?”
顾长生的口气沉甸甸的,带着巨大的威压,但夏侯日月却全不所动,“完全清楚。”
“……”
看着他,夏侯日月眼中流泻的,是款款情意,他一字一字轻轻说,“我已经想得很清楚。没有你,我并不完整。”
听到夏侯日月这句话,顾长生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一直空荡荡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对不起,离开你这么久……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抱着他,夏侯日月喃喃道。抱着顾长生,他在心里真心忏悔:长生,真的对不起,因为我总是这么自私,总是只想着自己,却从不顾那是不是你想要的。总怕着会失去你,总怕着终有一天会落得求不得的局面,所以总在恐惧着,也所以总是心积虑做着自己要做的一切……我知道世界上最对不起你的人就是我,但我无法改变……
顾长生依然没有说话,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原来,被如此爱着。
原来,被爱着可以如此幸福……
然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因为已经没有必要。
什么都是虚假的,只有触抚眼前这个人才是真实。
紧紧的拥抱着,只为想贴对方更近。
屋子里充斥着喘息声,粗重的、急促的,交织在一起。
在原始的欢愉中,两个人化作了一个人。交融在一起的,是两个个体合而为一的喜悦与激情……
欲望平息下来后,两人的手互握着,无法形容的满足弥漫在心中,不约而同的看向对方,然后都在对方的眼睛中,发现了同感。
凝望着对方,两个人的心中都是一片温柔。
什么都不再重要了,在这世上,我只要有怀中这个人就好,只要有这个人就知足。
笑容浮现在他们脸上,嘴唇又不知不觉的重叠,轻柔的不带任何欲念的吻,却令人迷醉。
唇分。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压在夏侯日月身上,凝视着他,顾长生的眼眸沉似海,“十三,我曾放开你,可是你却执意要回来……”
以前会为了离别伤心,渐渐的,经历得多了,他也慢慢看淡,甚至已经有些习惯。但是,真的没有想到,他会重新回来。
“如果当时你走后再不回来,我真的不介意,也不在乎。可是……,你回来了……”顾长生的手慢慢抚上夏侯日月的颈,他的动作很温柔,他的声音也很温柔,他一字一字的对夏侯日月认真说道,“所以你要知道:他日你若敢再度离开,别怪我心狠手辣。DD这一辈子,我不会再放手!从此以后,你是我的,你只是我一个人的!”
夏侯日月的身体震动了一下,那一刹那,他的眼中迸射出喜悦的光芒,那喜悦如此强烈,此时顾长生可以清楚的感受到紧贴着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动。然后他开口说话了,“是真的一辈子都不放手?一辈子都不离不弃?”虽然他力持冷静,但他的声音却带着颤音,那是一种因为极度喜悦而产生的颤音。
“是。”顾长生低低说道,“一辈子都不放手。一辈子都不离不弃。”
顾长生的回答,让夏侯日月愣了,眨也不眨的凝望着他,然后泪水夺眶而出。眨着眼,他极力阻止泪水涌出,却反倒把泪珠挤到了他的长睫上。
月光下,晶莹的泪珠在睫毛上颤动着,此情此景,动人之至。
顾长生忍不住捧住他的脸,吻下去。夏侯日月抱紧他,热切的回应着……
唇分。
痴痴的看着顾长生,泪水仍然不断的涌出,但夏侯日月的笑声中却充满欢乐。
轻轻拍着他的脸,顾长生低笑,“又哭又笑,像个傻子似的。”
夏侯日月的吸气,再慢慢的吐出,让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但脸上仍是掩不住的喜悦,他徐徐道,“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只要有你在我身边,这就够了。”
“……你是太子,以后的皇帝DD而子嗣,此生我无法给你……”
夏侯日月傲然一笑,“子嗣算什么?皇族这么大,我难道不可以找有资质的孩子调教成材?”
“……天下人不会答应……”
夏侯日月的眼中,是让人心寒的残酷,“神阻弑神。魔挡屠魔。”
“……即使,那人会是天下至尊?”
“是的。”夏侯日月很平静的说道,“只要是障碍,我就一定会除掉,不管那是什么人,不管用什么手段。”
夏侯日月的声音温柔得就像三月天的和风,但,莫名其妙的,顾长生却觉得刻骨的寒冷。自幼时开始,他就接受极为严格的特殊的训练,就算是在冰天雪地里把他整个人都埋在雪中,他也未必会感觉冷。但此刻,他却真的觉得冷。因为那寒意是自他心底直透出来,让他不得不颤栗。
也是在这一刻里,他明白了今后他们要走的路会是什么。
很久过后,他轻叹,“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会因为情爱执迷,没想到,你和我一样看不开……十三,我们都太不理智了……”
“我很理智。”夏侯日月虽然笑得像个孩子,但他的语气却出奇的认真,“真的,我一直都很理智,也一直很认真。认真到你无法想像的程度。不要以为我是一时糊涂一时冲动,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真的,长生,你并不知道,从很久以前,我就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么,又该如何得到,更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如果没有理智,我根本得不到你,更不会让现在的你对我生出独占之心。
顾长生垂下眼睑,柔了眼神,一眨不眨的看着夏侯日月,凝神听他静静说着。
“长生,你就是我的一切!你只能是我的!”
“我宁愿失去世间的一切也不愿失去你,即使血流成河、白骨如山,即使杀尽天下人……”
抚过顾长生的脸,夏侯日月慢慢说道,“既然说了一辈子不离不弃,那么长生,你要知道,就算我死,我也要带着你,绝不让你离开!DD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顾长生发自内心的笑了:
原来,真的有一双手,可以紧紧握住直至最终。
原来,真的有一个人,能够携手相伴白头到死。
握住夏侯日月的郑跟他十指交缠,这一刻里,他清楚的知道:上官,是真正的过去了…?lt;BR>
睡意涌上,眯着眼,静静看着身旁夏侯日月宁静的睡颜,顾长生突然笑了:
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睡不好了,原来只因为我听不到你的呼吸。
谢谢你回来,谢谢你还在,更谢谢你的坚定。
我想把心掏出来给你,也许你会认为这是疯话,但是不这么做,怎么能让你明白:我不能离开你!?我不愿离开你!?我不会离开你!?
所以,从此以后我们不要再分开,谁想分开我们就杀了谁。
真的,神啊,请再让我任性一。我只要再这么任性一就好。
管他天下怎么看我,管他后世怎么写我,万众鄙夷也好,千夫笑骂也好,我不在乎,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余生能与这个人共渡。
21
韵竹轩
盯着夏侯日月,荣华的脸铁青得可怕。但夏侯日月却全无畏惧,即使态度恭敬,但他的眼睛中仍写满坚定,这充分的表明了对于自己所做的,他不后悔。
极力按压着怒意,咬着牙,荣华从牙缝中迸出了问话,“朕以为你已经完全明白事理,更知道轻重缓急!”
夏侯日月恬然一笑,“父皇,我以为早在我回宫的那一天,您就已经清楚的知道了他对我的重要。”
荣华悚然动容,虽然早就知道顾长生对日月无比重要,但他真的没有想到,会重要到这种程度。吸一口气,他道,“以前朕可以下诏允他光明正大陪在你身边,以后朕也可以不做计较。”顿一顿,荣华暴怒道,“但你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他是你的人?还跟歌姬吃醋,肆无忌惮的拉着他离开?又公然搬回他家中,还拒绝了老臣们为你选妃?”
“他是我的人,天下人都很清楚。瞒也瞒不住,更何况我从不打算隐瞒。”夏侯日月平静的向荣华解释道,“就儿臣本意来说,我极愿意有妃嫔,因为这样才能对天下交代。但很遗憾,这样做,会令我失去他。所以儿臣只能拒绝。”
荣华冷笑一声,“即使你现在可以不纳妃,但今后呢?当你成为皇帝,你还能如此任性?”
夏侯日月淡淡一笑,“当我真成了皇帝,谁又能拘束干涉我?”
荣华仍是冷笑,“就算你们相爱,但作为皇帝,你将有无数妃嫔。身为情人,谁能不在意?更何况,顾长生曾亲手杀掉他以前为之不顾一切的上官清明,更杀掉了上官清明的妻子战东宁DD你以为,独占欲如此强烈的他会容忍你另有妃嫔侍寝?”
顿一顿,荣华语重心长,“日月,手握军权的他一旦翻脸,绝不会给你任何存活的机会。更会杀了所有近过你身的人DD而如果他不这样做,那就只能说明:他对你的在意不如对上官清明那么刻。他根本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爱你。DD而这样的结果又是你愿意看到的?”
叹口气,荣华的语气中带了几分苍凉,“长痛不如短痛。就算你们现在在一起是欢乐的,但以后呢?DD认命吧,儿子,皇家的人,是不容许有爱情存在的。”
“帝君不得有情?”夏侯日月摇头道,“不不不,连跟爱人长相厮守也做不到,那这所谓的帝王不过是可悲的幻象。”
荣华笑得异常苦涩,“相信我,只要你坐上帝位,最后一方终会死亡。”
夏侯日月笑了,他的笑容中充满了自信,“我不会给他那样的机会。”不管是他杀自己,或者他根本全不在意那些妃嫔侍寝,他都绝不会让这样的试炼出现。只为他知道:考验与比较,总是最伤人心的。因为那结果往往总会让人自己失望、伤心。他不会愚蠢的伤害自己DD所以从一开始,他就不会给顾长生、给自己这样的机会。
“……那么,日后你会如何理顾长生与你及后宫的关系?”
“后宫?”夏侯日月奇怪的反问道,“怎么会有后宫?父皇,儿子已经说得很明白:儿子这一生,除了顾长生,不会再有其他人。”
荣华额上的青筋急剧的跳动着,他怒极反笑,“也就是说,从此以后你不会有妃嫔,甚至不会有子嗣?!”
“是的,”夏侯日月很冷静的说道,“此生此生,我不会有妃嫔,也不会有侍寝,自然,也不会有子嗣。” 纳妃、立后,是对爱情的背叛,是对无辜者的连累,更是对爱人的羞辱,尤其是对顾长生这种刚烈的人而言,绝不会容忍分享。
荣华听着,只觉得一股寒意直浸肌肤,心都缩成了一团。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许久,他方吃力的道,“你是在说真的?”
“是的,”夏侯日月淡淡的笑了,平平静静的说道,“我将许他:此生无侍寝,此生无子嗣,此生无背离。”
荣华不可思议的看着儿子,不相信他竟痴狂如此。
此生无侍寝DD代表了他夏侯日月此生不会碰顾长生以外的任何人。身为帝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他愿意,可以有无数美人相伴。但为了顾长生,他不要。
此生无子嗣DD代表了他夏侯日月不会有子嗣,更代表了天朝不会有出自他血脉的皇室继承人。这对帝国的传承,会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整个天朝的格局都会因之而大变,甚至,大乱。
此生无背离DD就代表了夏侯日月绝不会有背叛、离弃顾长生的那一天。身为帝君,他必须拥有随时死反对者、障碍者的坚定。若有一日,顾长生举剑相向,而他夏侯日月却仍不改初衷……
荣华倒抽一口冷气,“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儿臣完全清楚。”
看着夏侯日月那双冷静清醒的眼睛,荣华清楚自己根本无法改变什么。无力的挥手让他退下,荣华坐在椅上苦笑:
这个儿子,会给天朝带来前所未有的强大与辉煌,却也可能带来前所未有的混乱……
22
枕在夏侯日月腿上,顾长生半眯着眼,一边享受着温煦的阳光,一边注视着晴朗的天空。
把玩着顾长生披散的长发,夏侯日月悠悠的叹了一口气,“一想到明进兄现在的样子,我都忍不住觉得我们太闲了。”
一提起叶明进,顾长生就忍不住发笑。叶明进现在正领着铁血卫在山中进行特别训练,结束对铁血卫的训练后,还会有铁甲骑分批轮流到山中接受密训。可以想见叶明进会忙成什么样子。
这一切,是因为自那日夏侯日月向荣华表明心迹后,两人都清楚的意识到:不出意外的话,因为夏侯日月的坚定,会让荣华起废立之心。若不废太子,则会解决顾长生。若要除掉顾长生,那么皇帝的第一步一定会是剥夺顾长生手中的军权。现在朝廷正助燕兰舟在北海打仗,所以荣华不敢轻举妄动,以免生乱。一旦北海战争结束,荣华就可以放开手来整军,而首当其冲的,一定会是顾长生。两人都很明白此刻局势的微妙与险恶,让他们保命立身的根本就是手中的军队,所以一方面他们加强了与武将们联络,一方面更加紧了练兵。练兵的任务,自然是落到了叶明进头上。
夏侯日月扫他一眼,见他仍是笑个不停,不由伸出手用力捏住他的脸,“还敢笑?”
咧着被捏得几乎变形的脸,顾长生还是笑嘻嘻的,“有什么不敢笑?明进现在焦头烂额,他向来悠闲惯了,能看到他这一面,可真是不容易啊。”
夏侯日月瞪了他半晌,方叹服道,“什么叫做得了便宜还要卖乖,我总算是明白了。”
顾长生无辜的眨眨眼,表示自己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美人你享受了,酒你也喝了,结果你还可以在这里悠闲的晒太阳。可怜明进兄误交匪类。”
夏侯日月的声音虽然仍很平静,但话中的醋味,只要是有鼻子的人,就可以闻到。顾长生只好摸摸鼻子,乖乖的闭上嘴,什么也不敢说。但夏侯日月并不放过他,继续道,“老四送你的四个美人,你碰过没有?”
顾长生不敢开腔。
“嗯?”夏侯日月哼了一声,手上加劲,继续逼问,“说话!”
顾长生忙顾左而言他,“今天天气真是好。”
夏侯日月狞笑,“嘿,活腻了!”松开手,转而纠住顾长生衣领,一把将他提了起来,紧紧的圈在自己怀中,道,“回话!”
顾长生见实在躲不过,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仍是一刀,只好承认,“都碰过了……”
“哦……好啊,很好啊……”夏侯日月的脸都快青了,“在那一段时间里,你到底碰过了几个人?”
顾长生吱唔道,“……四个……”
夏侯日月的声音变得很危险,“只有四个?”
“……五个……可能是七个……好像是八个……或者,是九个……”在夏侯日月的盯视下,顾长生终于说了老实话,“……实在记不清了,大概也就十来个吧。”
夏侯日月大怒,“你居然敢给我戴绿帽子!还一戴就是十来顶!有本事啊你!!”
顾长生瑟缩了一下,嘀咕道,“那个时候都已经分手了,我完全是自由的……”
夏侯日月气得全身发抖,顺手给了顾长生一巴掌,“你居然还理直气壮!可怜老子守身如玉!真是***!”
脸上虽在火辣辣的痛,顾长生的眼睛却在放着光,“你是说这几个月你从来没有别人?”
“废话!”夏侯日月越想越气,又是一巴掌打过去,但见顾长生根本不闪不避,反而有些喜滋滋的迎接,于是更火上浇油,低吼一声,侧头狠狠咬住了顾长生的颈,直到尝到了腥味方才松开了嘴,却没有抬起头,埋首在他颈际,粗重的喘着气。
轻轻抚着他的发,顾长生的声音温柔似水,“为什么?”
“……我很想接受别人,但是,我做不到……我根本提不起兴趣……因为他们都不是你……”夏侯日月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在梦呓。听了他的话,顾长生没有说什么,只是急促的喘着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得侣如此,夫复何求?”
紧紧的抱着夏侯日月,紧得像要把他溶进自己身体里一样,顾长生喑哑着嗓子说道,“以后再不会有这种事。绝对不会。”
“嗯。”夏侯日月低低的应道,仍是没有抬起头,柔顺的依在顾长生怀中,他轻轻道,“我相信你。”披散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所以顾长生根本无法看到那一瞬间他眼中闪过的光芒……
两人静静依偎着,很久过后,是顾长生先打破了宁静,“算算日子,再过十天,铁血卫就该回来了。”
“嗯。”
“十三,”顾长生的声音变得很严肃,“真的要这样做?”
“不这样做不行啊。”夏侯日月懒洋洋的道,“我既想当皇帝,又不愿离开你,更不愿纳妃DD只有这一条路了。”
顾长生沉默了很久,方道,“你该知道,这条路一旦踏上,就再也无法回头……”
夏侯日月抬起头,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很多年前,我就告诉你,我的亲人只有你了。忘了?”
顾长生颤抖了一下,做最后一确认,“史家铁笔,万世唾骂,后人鄙夷,你真的全然不怕?”
“没有你才真的可怕。”
无法用语言形容出此刻的心境,顾长生仰首望天,极力逼回眼中的泪。很久过后,才开了口,“那,就让我们一起来看看:我们,到底会给天朝带来什么……”
……
附注:
文中十三自称寡人,大家不用怀疑,他没有称错:)
本故事里的很多东西借鉴唐朝,而在唐时,太子、诸王有时常自称为“寡人”。
可见于《旧唐书・永王U传》:
吴郡采访使李希言乃平牒U大署其名U遂激怒牒报曰:“寡人上皇天属皇帝友于地尊侯王礼绝僚品简书来往应有常仪今乃平牒抗威落笔署字汉仪隳紊一至于斯!”
写在后面的插:
阿双眼冒红心,陶醉不已,“多么情,多么执着啊!十三啊,俺太爱你鸟~俺支持你果然是正确DI~~~~只有你才懂得珍惜,只有你才领悟到什么叫做真爱~爱死你鸟~真的爱死你鸟~~~”
某欢不屑,撇嘴道,“假的!那都是假的!伪君子与真小人之最,他都当之无愧!俺会把真相揭露出来。”
阿怒,纠住某欢衣领,恶狠狠的放话,“某人,劝你少做恶!坏人姻缘是会遭天谴的!!!”
某欢漠然,“俺只是个记录者,忠实的把一切记录下来。好的也罢,坏的也罢,情的也好,寡义的也罢,都不干俺的事DD俺只负责记录。”
阿抓头,急道,“你难道不知道世界上有种记录方法叫做春秋笔法??”
某欢翻白眼,“请恕俺孤陋寡闻,并不清楚。俺只知道忠实的记录每个人的言行思想,记录发生与发展的一切。”
阿大怒,“你明知道后面会发生的一切,为什么不能帮帮忙,成全有情人?告诉你,老子只对好月圆人长久的结局感兴趣!那是俺唯一接受的!!”
某欢摇头,淡淡道,“从每个人物诞生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是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独立的思想与性格。而性格是会决定命运的。所以,他们的命运早就已经注定,无法更改。写作人也无法例外。”
阿握拳,“我才不信!我要捣乱,我要改变悲剧!”
某欢眼含怜悯,“性格决定命运。有什么样的性格就会导致相应的命运出现DD阿,不要白费劲了。”
阿无言………………………………
23
荣华三十六年,八月,宗德斩叛逆,北海平。
DD<天朝史世宗本纪>
夜 侍剑将军府
烛光下,夏侯日月沉沉道,“老二和老四已经联手。”
顾长生面无表情,“那么李钟自然也算是瑞王的人了。”这就表示,军方两大势力联手,矛头直接指向他们。他沉吟片刻,问夏侯日月道,“十六卫你已掌握多少?”自去年他们复合后,就一直为将来做着准备。十六卫直接守护着皇城,把守着皇帝的安危,是绝不容他们轻视的力量。
“左右骁卫、左右威卫、左右领军卫、左右监门卫还有右千牛卫,都已尽在掌握。”
顾长生的眉头微微一皱,“情况并不是很理想啊……”随即却又笑了,“不过也不错了,不过近一年时间,十六卫中我们已尽得其九,更何况,城门郎已是我们的人了……”
夏侯日月却显得有些担心,“离耿宗德到京城的日子差不多还有一个月,一个月时间我们可以做的事很多啊。”
明白夏侯日月的意思,顾长生却摇头否定,“多一个月时间我们的确可以多作一些准备,但耿宗德一归朝,就会引起不必要的变数啊。”
夏侯日月思索片刻后,方叹道,“不错,一动不如一静。这个关口还是不要生事的好。”耿宗德向来中立,从不掺到皇子间的争斗中。这样一个立场不明的大将回到朝中,的确会生出变数来。
此时北海战争已经结束,荣华终于可以腾出手来理顾长生了。由内廷传出的消息来看,当耿宗德抵达之后即会开始整军削兵,而首当其冲的,即是顾长生。由于之前夏侯日月因湘州大案斩杀了数百官员,引起群臣不满,可以说他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文臣的支持,只因荣华将他立为太子,才镇住了众官。但近一年前夏侯日月在叶明进的寿宴上拉着顾长生公然离去,却引起众人惊骇,于是纷纷上折弹劾,更有人公然宣称应该另立有德之人为太子。但这些折子却全被荣华扣下来。所以借着将要来临的整军,群臣一定会请求削减顾长生手中军权,甚至会要求诛杀顾长生以免他蛊惑太子扰乱朝纲。为自保,夏侯日月他们只有逼宫,强行夺位。只要荣华一出意外,身为太子的十三登基接位是名正言顺的事。即使夏侯子文、夏侯京趁乱而起,但大义之名全在他们这一方,完全可以进行镇压,根本不必担心会引起动荡。
手指缠住顾长生披散的长发把玩,夏侯日月突然有些担心,“京师中还有镇西军。老四虽已调离,但他仍指使得动军队啊……”
顾长生淡然一笑,“整个中下层的将领都控制在我们手中,瑞王,掀不起大风浪的。”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我只担心一点。”
“什么?”
顾长生阴郁的一笑,“皇上在,大义在……”
话,没有说完。但夏侯日月已经完全领悟了他的言下之意,他颔首道,“不错,只要父皇仍在,大义就在他手中。天下大权唯握君皇之手,他又怎会甘心让权于我?DD他不死,局势就难已控制。只有他老人家仙去了,天朝中绝大部分的上层人物才会选择支持太子。”
“没错。”只有荣华死了,身为太子的十三才能够顺理成章的继承大位。
夏侯日月双眼望着跳动不已的烛火不语,很久过后,的透了一口气,慢慢道,“以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顾长生阴森森一笑,咬着牙轻声道,“我们怕耿宗德生乱,瑞王他们又何尝不是?DD他们,会沉不住气的。他们一动,就是我们出手之时。”
夏侯日月含笑点头,“不错,我毕竟是太子,名义上占了很大便宜啊。”抱紧顾长生,他轻轻道,“我们一定会成功。”
顾长生握住他的手,与他相视一笑,“是。我们一定会成功。”
如今定北军就驻扎在京城中,全军上下的眼中就只有一个顾长生,只要他一声令下,刀山火海他们都去得。更何况,长安城中各驻军的中下层将官,绝大部分出自军事学堂,每个将官能直接控制的人至少在五十人左右,也就是说,除去定北军外,顾长生手中掌握着近一万人的机动力量。这些力量控制全城也许差点,但要控制长安城里的核心地点与核心人物,却是绰绰有余。
靠在顾长生胸前,夏侯日月突然轻笑出声,“也难怪老四费尽心机都要拉拢你DD你现在的力量,的确可以掀起血雨腥风。”
顾长生但笑不语,莫名其妙的,他想起了夏侯子文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老九他成为太子算得了什么?就算他当了皇帝,只要你我联手,难道还不能把他扯下来?”
“侍剑,我们应该合作!我得大位,事成之后,你即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可以报复那个背叛者,何不为之?”
是的,在这场夺嫡战争中,他成为其中关键。如果那时候他答应和瑞王联手,那整个天朝的历史即将重新书写。但他却拒绝了,还告诉夏侯子文:余生要做夏侯日月最忠实的臣子。
垂眸看着怀中人,他突然间想到:如果,那个时候夏侯子文游说自己的话是:联手的后果是可以把十三自皇位上拉下来,让他只成为自己的……
他并不知道,如果是受到这番话的的煽动,自己的选择,又会是什么……
人总是自私的,总是要满足自己的欲望。他的欲望是长相守,是能独占到底。如果真有那个机会摆在自己面前,那他会……
轻轻一笑,他甩开这些无谓思绪,搂紧怀中人,吻了下去……
同一时间 瑞王府 知客居
“现在的形势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如果我们不趁这个机会把老九他们连根拨起,过些天,老爷子一死,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发言的,是皇二子夏侯京。
“二哥说得没错!”夏侯子文沉声道,“所以,我们只有趁着老爷子对老九极为不满时,给他们致命一击!”
夏侯京向夏侯子文瞟了一眼,两人的目光一接触又不约而同的避开,因为他们都很明白这所谓的致命一击指的是什么。
随着耿宗德的归来,整军即将到来。一个立场不明的耿宗德带来的变数可大可小,而现在的他们不敢冒任何险。所以趁着耿宗德还没有归朝,他们决定发动宫变。
虽然兵行险着,但现在的情势也足够让他们行此险棋。因为夏侯日月坚决不肯纳妃生子,反而摆明了立场只要顾长生一个,这就造成了他与荣华之间不可和解的矛盾。在这种情况下,他会逼宫也不足为奇。但,任荣华再怎么想,也不可能想到:逼宫,其实是夏侯京与夏侯子文联手之作。
如果他们能趁荣华对夏侯日月严重不满之际通过逼宫夺取政权废掉夏侯日月,那是再好不过;若不能,栽赃在夏侯日月头上也够他受DD没有任何皇帝会原谅逼宫的儿子。
不成功的逼宫的发生,会让荣华觉得因为顾长生,夏侯日月已经急不可耐的准备要当皇帝,这必然会导致一场大清洗的发生;而同时,夏侯日月会觉得荣华要废掉他再立新太子,自然不肯束手就擒。
所以这些日子来,夏侯京他们发动了百官不断弹劾夏侯日月,就是为了逼夏侯日月动手,就算他不出手,他们也得代劳。当荣华与夏侯日月双方的冲突真正发生时,正是他们渔翁得利之际。
“有所为,有所不为!”夏侯子文冷冷笑道,“老九宠溺佞幸,为佞幸于光天化日之下争风吃醋,――这样无德的太子,怎么能容他登上大位,败坏朝纲?DD二哥,咱们这是在拨乱反正,还天地一个太平啊!”
夏侯京沉思着说道,“如何做才能一击必中?事后,我们又如何将动荡减小到最低?”
“我们必须利用即将到来的整军,将老九的人一网打尽。让他以为是老爷子要致他于死地。”夏侯子文慢慢说道,“这样他就不得不行动。他一行动,我们就有了借口。就算他能忍,咱们就代他动手。逼宫的事一发生,他跳进了黄河也洗不清。”
夏侯京微笑着道,“那样的话,皇上一定会极力铲除老九的。而老九他们当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一定会斗得死去活来。”
夏侯子文意味长的一笑,“到那时,就该变天了……”
夏侯京沉默良久,方轻轻叹息一声,“到那时,四弟,为兄就奉你为主。”
夏侯子文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二哥,这万万不可!你可是这么多个兄弟中第一个封王的!无论年、资,还是德望,我们这些兄弟哪一个及得上你?兄弟我除了舞刀弄枪带带兵外,其他可是什么也不会!二哥,这大位你不坐,谁能坐?”
夏侯京认真道,“四弟,你万万不可小看了自己!要知道你是带过兵的,这皇位,没有军队的支撑,谁能坐得了?”
夏侯子文惊得脸色青白,一把抓住夏侯京的手,他颤声道,“二哥,对大位,弟弟我是从来没有妄想过!现在之所以会这么做,只是为了自保!而且以弟弟这点小聪明,如何担得起万钧社稷?!?”他越说越激动,眼泪也不由夺眶而出,“二哥,这大位,您是坐定了!弟弟没有什么野心,只愿给哥哥擎天保驾!”
他说得那么动情诚挚,让夏侯京也不禁动容。注视着他,夏侯京的眼眶也红了,反手握住他的手,夏侯京含泪道,“好弟弟,若我真有了那一日,一定不会忘了你!”
……
夏侯京走了,屋子里只剩下夏侯子文和几个心腹。一时之间,却都没有说话。良久,李士奇粗重的透了一口气,慢慢说出了今天晚上的第一句话,“四爷,您这是在玩火啊。”
扶着额,夏侯子文长叹道,“我何尝不知道这是在玩火。但这是没有法子的法子啊。”
李士奇冷然道,“我们和太子的斗争一直于劣势。皇上现在虽然表示支持我们,由得在我们控制下的大臣们上书声讨太子悖德逆伦,但那不过是借我们的手打压太子,以维持朝中势力的平衡,同时又以此来逼迫太子与顾长生分手。一旦太子真的与顾长生撇清关系,或者太子娶妃,甚至只要他生子,皇上的态度就会完全改变!”
“这些,不用先生提醒,我也知道……”夏侯子文叹道,“如果不是皇上支持,中书府怎么可能顺利定下削减顾长生军权的法子?”
刘炳阳疑道,“爷,你是说,其实一切都是老爷子操纵的?”
“不错。”
刘炳阳惊道,“那咱们岂不是完全被动了?”
“是啊。所以,”夏侯子文苦笑,“这一,虽是走险棋,但却真是瞄准了才走的。先生,现在的我,要的就只是这个‘乱’字啊!”
要逼宫成功,谈何容易?十六卫中他们只得其一,真的事起,只要一道密诏传出来,他们就是众矢之的。所以打夏侯京一提出这法子的时候,夏侯子文就根本没想到过会成功。他现在依附夏侯京,不过是为了让夏侯京成为那只出头鸟。事败后荣华必然彻查此事,到那时他联络百官,更让镇西军呼应,立时就可引起大乱。大局稳,只对夏侯日月有利,而一旦乱起,他就可以趁乱得利。
郭扬犹豫着道,“爷,到时会不会便宜了其他人?”
“能便宜谁?”夏侯子文冷冷道,“二十多个皇子争了这么多年,有出息的也就这几个人。老大死了,老三老五已经失势,老二虽尽得人望,但他手中没有兵权,顶屁用!可笑他还一心做着皇帝梦!哼,不自量力!”
郭扬小心翼翼的道,“爷,不是还有顾长生吗?他手中的势力不容小觑啊。”
夏侯子文冷冰冰的一笑,“只要老九一死或者被废,即使顾长生能指挥动军队,但他一介佞幸,焉能与皇子相斗?大义在我们这边,他只有死路一条。顾长生一死,剩下的人就不足为患了。同时我们在定北军中选择合适的人加以收买,扶持其为我们在定北军中的傀儡,就无需顾虑了。就算老九不死,朝廷里有几个能接受老九和顾长生的事?更何况,老九主持刑部时,把朝里的大臣们几乎都得罪光了。到那时,只要一道矫诏,大臣们就会心安理得的站在我们这一方!”
听到此,郭扬的脸上露出不可掩饰的崇敬之色,“王爷真是谋远虑啊!”
夏侯子文淡淡一笑,“没什么,只是充分利用了我们的影响力而已。老九他们的优势在于军队与老百姓的支持,而我们的影响则在庙堂之上。现在就看谁能扬长避短罢了。”
这时,一直静静听着夏侯子文说话的李士奇却开口泼了他一头冷水,“四爷,你操之过急了。”
“哦?”
李士奇叹道,“四爷,天朝现在的将领中,从军事学堂里出来的人太多了。只要顾长生愿意,他随时可以逼宫啊。”顿一顿,他又道,“军事学堂从试立到现在,有三年时间,三年中出来的将官有多少?更何况太子一直运用他执掌兵部的权力,将大部分人安排在京师附近……”
李士奇看得很清楚:荣华之所以到现在都不动顾长生,说到底,只为顾长生手中握有兵权。没有任何一个皇帝敢杀手握重兵的功臣。柔然三郡的驻军,没有顾长生的将令一兵一卒也无法调遣。数千名中下层将弁,全出自顾长生门下,由他一手提拔上来。单只这些将领,就可以指挥无数兵马。所以荣华根本不敢在现在动顾长生,即使他想除之而后快,仍然得忍耐到耿宗德回朝。
对于李士奇的担忧,夏侯子文却不以为然,“先生多虑了。那老九以太子之尊居然为了个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争风吃醋,更拒绝了纳妃生子,还搬回顾长生的将军府公然与他厮混DD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大义,是在我们这一方啊!”
李士奇摇头,“四爷,自古权力就掌握在手握重兵的人手中。这一点,您不会不记得了吧?方才你还在笑话贤王痴心妄想,但怎么转眼就忘了?不提军事学堂出来的那些将官,单是定北军已经让人讨不了便宜!DD定北军,都是经过征战杀场的老兵,真上了阵,一个至少能顶十个,更何况,顾侍剑还在军中挑选精锐组成铁甲骑,又在铁甲骑中挑选精英编成铁血卫……”李士奇语重心长,“四爷,如此虎狼之师,有几人能够抵抗?所谓的大义遭遇实力时,能顶什么用?”
夏侯子文一摆手,止住了李士奇的话头,“先生想得太多了。本王主意已定,不必多言!”语毕,即径自走了出去。
阴郁的盯着夏侯子文消失的声影,李士奇的脸色苍白如纸。
刘炳阳悄声道,“先生真的是危言耸听。依王爷的实力,一个顾长生算得了什么?而且我们不是还有镇西军么?”对于顾长生,他一直看不起,根本无法理解之前夏侯子文为什么会费尽了心思拉拢他。
“胡说!”瞪他一眼,李士奇的语气冷峻的让人发抖,“你根本没勘透!骄兵必败无疑!任何轻视对手的自大之徒只会惨遭横祸!” 而且夏侯子文离开镇西军日久,到那时,又真的能够保证上下同心?
迫于李士奇向来的积威,刘炳阳只得唯唯喏喏,不敢多说。
李士奇垂下眸帘,长叹息一声,“……当务之急,只有做好失败后应该如何保存实力的打算,以待时机啊……”
七日后 夜
拨了一下灯,看着数日不见的弟弟,叶明进沉吟着开了口,“京师紊乱,朝局不明,明远,你要善自珍重啊。”
叶明远疑惑道,“大哥,你的意思是……“
叶明进叹了口气,“大变将起啊。”顿一顿,他突地一笑,“你我皆身局中,又怎会不知?是我糊涂了。”
“那以大哥看来,我们应该……”
叶明进爱怜的看着弟弟,叹息道,“明远,你聪明果断,在理军务与政务上很有天分,可是你却少了政治眼光,再加上为人太过正直,所以以后你或者会成为名将,却无法再进一层了。”
听了兄长的评语,叶明远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的确不适合朝中争斗。幸好有你在!”随即追问道,“大哥,以你看来,朝局会如何发展?”
“这是非常明显的一回事了。若不废太子,那皇上就只能除去顾长生。在耿宗德他们回来后,必然会整军。而他的第一个目标,绝对是顾长生。这些,从现在中书府传出的消息就可以推测出。然后,会有其他人接替顾长生掌管军事学堂,到那时,顾长生就成了拨了爪牙的老虎,任人鱼肉了。”
叶明远沉思着,“我觉得皇上应该会在整军后先解除他的山长之位,然后才会削减他的兵权。”
叶明进挑一挑眉,问,“为什么这么想?”
叶明远道,“这样才稳妥,不致生乱啊。就算兵权被除,顾长生仍是学堂山长,潜势力仍然很大啊……”
“你能想到这些,已经不错了。”叶明进长叹,“只是明远,你没有看到:……老爷子他,等不及了啊。”
叶明远不解,静待兄长下文。
“……皇上,毕竟已是年过甲的老人了,龙体,是一天比一天衰弱了……”顾长生对军中的影响,一时半刻如何能消除?只有直接剥他兵权荣华才能稍微安心。若是先解除他山长之职,皇帝担心这会立即引起顾长生的反噬。所以只有等到耿宗德回朝后借着整军解他兵权,才敢下手死他。
“一语点醒梦中人啊!”叶明远恍然大悟,“皇上绝非不晓情理之人,只是太子太过坚决,而他老人家又担着社稷在肩,所以,有些事不得不替太子预先做了……”
“正是。”叶明进点点头,“所以,不管会冒多大的险,皇上也只有这样做了。”他淡淡笑道,“现在的局势正如一池浑水,谁都想趁乱摸鱼。但对于我们叶家而言,静静站在一边观望,反倒利大于害。”
“哦?”
“只要我们不是想更进一步,此时此地,能够保持此身此位是最令我们放心的事。他日若尊卑有异,再做其他打算也不迟。”
听到这话,一时之间,叶明远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想,他方问,“既然观望对我们家族有利,那么,大哥,太子跟山长之事,你为什么如此出力?更摆明了立场站在他们一方?” 他知兄长的才干,更清楚兄长唯利是图的性子,所以对于现在兄长的作法,他有些不解。
从去年他寿宴后,朝野大哗,臣工们更是分成了两派,一派指责夏侯日月罔顾伦常,无视社稷,根本担不起大统,他们提出要么废太子,要么夏侯日月即刻娶立正妃生子,这一派,以朝中文臣居多。而另一派,则坚持认为那只是太子和顾长生的私事,跟公器无关,这一派,囊括了军中中下层将官以及小部分文臣,他们坚定的支持夏侯日月和顾长生,认为只有他们联手,才能给天朝带来光明。叶家,是后者。叶明远自军事学堂结业后,不愿升迁,继续以长史之身耽在定北军中,如饥似渴的自顾长生身上汲取着有用的知识。而叶明进不但在钱财上支持顾长生他们,更放下家族事务,专心在山中为顾长生练了近一年兵。
叶明进淡淡道,“既已入局,自然得把我们手中的东西变大变多。”
“嗯?”
“傻瓜,”敲敲弟弟的头,叶明进一笑,“我们和顾长生已经紧紧套在一起了,现在不帮着他,将来我们只有吃亏。”
“不是和太子?”
叶明进还是笑,“这不是很分明的事?”
“我以为你选择的是太子……”
叶明进瞪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当初问过你的意见,你一口咬定了要站在顾长生一边!”
叶明远嘿嘿一笑,“爷爷的预言从没出过错。如果这一仍然正确,那么我们可以说是拣到宝了。”
叶明远喃喃道,“他日必将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啊……”他的眼中突然精光一闪,“是了,我们总得赌一赌!”直视着弟弟,他正色问道,“明远,我问你:如果有朝一日顾长生跟夏侯日月起了冲突,你会怎么选?”
叶明远毫不犹豫的道,“我选顾长生!”随即疑惑道,“大哥,你为什么这么问?”
叶明进冷冷道,“皇族与贵族,既对立又统一,他们间有相互联系的纽带,又有互相猜忌的一面。皇族必然得维护他们至高无上的权威,而贵族,尤其是顾家这种阀族绝不会甘心他们的权力受到皇权的限制。当机会来临时,他们必然会想更进一步,成为新的皇族……”
叶明远有些不敢相信,“大哥,你的意思是:以后顾长生会跟太子反目成仇,还会谋逆夺位?”
“极有可能。”
“我不相信!”叶明远断然道,“依他们现在的情况看来,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以太子之尊居然敢将醋意明白的显露于众人面前,更搬入顾长生家中,不是爱到了极致,怎么可能?
“哼,你以为这世上真有所谓情比金坚?”叶明进目光冷凝,“天底下没有永远不变的东西,更不可能会有永远不变的情!身在皇家,身为皇帝,就注定了夏侯日月必然会以皇权为至尊。除非他今后剥夺顾长生的军权,让顾长生心甘情愿做只笼中鸟,否则终会生乱!”
叶明远争辩道,“现在顾长生手中就握有重权,他若真有异心,早就和瑞王贤王他们结盟了,怎么会等到以后发乱?”
“天真!”叶明进仰天大笑,“权力是最会腐蚀人的东西!一个人手握重权久了,就会开始渴望更多更大的权力!天下间的权力有谁大得过皇帝??当顾长生的势力越来越大,身为皇帝的夏侯日月会不提防?而他自己又真的会安心一直只做个臣子?更何况,夏侯日月对顾长生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还很难说。要知道,他们可是曾经分手。如果瑞王不那么明目张胆的拉拢顾山长顾侍剑,太子殿下会不会回头还很难说!”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叶明进继续道,“夏侯日月是皇族,必然维护皇权。顾长生却是贵族,又手握兵权,他日更可能身高位。若到时连顾家也交到他手中,让他成了家主DD家主所做的一切,必然是以家族利益为重。那时候,他们岂会相安无事?”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问道,“明远,都给你说得这么明白了,到那时,难道你还是会选择顾长生?”
“……”
“身宦海,必然得站对队!一旦站错了队,进了官场,入了派系,再想掉头转向,难了。” 紧紧盯着叶明远,叶明进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接着说道,“到那时,再想转投在别人门下,真的很难。改换门庭,叫做不忠不义啊。DD毕竟,没有几个人有胆量做三姓家奴,也没有几个人有器量容下三姓家奴啊。就算成功转投了,受到重用的机会也不大。更何况,以叶家这等家势,又有几个人能吃得下来消受得起?只要不想着改朝换代,终身荣华我们是能够保证的。明远,坦白告诉你:叶家向来不参与夺嫡,从来都是在大局已定后再向新主表忠心,象现在这么早就明确表明了姿态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以他自己的意思,当皇权与贵族之间有冲突时,他会毫不犹豫的站在强者身旁,跟着强者捞取足够利益。毕竟天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但现在,因为明远的关系,他选择了靠在顾长生这条目前仍算单薄的船上。
叶明远吃力的道,“……为什么,大哥……”
看着叶明远,叶明进认真说道,“因为你。明远,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发过誓:定然护你一生安康,尽自己最大能力让你如愿。”还有话,他没有说出来,只能在心中默默想着:我这条命是你给的,这一辈子,我本来就已经当是捡来的时间,所以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达成愿望。
握住他的手,叶明远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很久过后,叶明远一字一字说道,“大哥,如果以后顾长生真的和夏侯日月起了冲突,我还是会选择他。DD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不相信,这天下就该只是夏侯家的!我也不相信天下就真的会如爷爷所言:是属于顾长生的!DD当然,我也知道,一个时代只能存在一个野心家。如果,他的才干真的让我心服口服;如果,他真的可以彻底收服我DD那么,我认他为主。如不,他只有遭反噬!而现在,我要在他身上吸取养分!DD大哥,这,就是我会选择顾长生的真正理由!”
叶明进静静听他说着,良久,方道,“明远,你没有看到:顾长生有一个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圈子啊!不是单纯的顾氏家族的圈子,不是单纯的与顾家有利益关系以及在某个层面跟他纠缠不清的圈子DD他的圈子是他自己一手一脚建立出来的。我替他训这么久的军,却根本无法代替他的存在。就常理而言,教官会在学生们的心中树立无上权威。但他的军队只认他一人,除了他的命令,谁也没办法指挥得动。而他在军事学堂里的无数学生,今后总会升职,也就是说,日后的高层将官也由他一手掌握,这个人不简单啊!”他苦笑一声,“像你这么单纯的野心家,怎么斗得过他?”
抿紧了唇,叶明远倔强的看着他,“大哥,请让我试试!”
“顾长生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DD明远,此人前途真的不可限量啊……”叶明进长叹息,“而你,有着过大的野心却没有足够匹配的心计,太危险了……”
一阵强劲的秋风卷着落叶将窗户吹开,强烈的雨腥味立即扑入房中。
看着窗外,叶明远破颜一笑道,“先不管今后会怎么样,大哥,我们还是先应付完现在的乱局再说其他吧。”
叶明进也怔怔的看着窗外,“天变在即啊……的确,先把眼下应付了再说其他吧……”
荣华三十六年,九月,随着北海战争结束后,耿宗德所率军队的归来,预料中的整军终于将如期而至。一场决定天朝命运的权力争夺战,在秋中悄然拉开了帷幕……
荣华三十六年,秋,世宗忧国人疲于征战,故欲裁军。时朝臣纷谤高宗,屡言废立。贤王觊觎神器,偕瑞王阴谋以图之。王劝慰高宗曰:“贤王、瑞王,乌合之徒也,何足挂齿?信而安之,阴以图之,备而后动,勿使有变。且伺敌之隙,乘间取利,夺其不自主之际而取之,不足为虑也。”
DD<天朝史亮王本纪>
附注:
1,信而安之,阴以图之,备而后动,勿使有变。
指使敌人相信我方、轻视我方,而产生麻痹松懈的思想。而我方则在暗中策划,充分准备以后再作行动,切勿使它产生其他变化。
2,夺其不自主之际而取之
指趁对方失去控制力的时机将它消灭
3,城门郎。
参唐制:城门郎四人,从六品上。掌京城、皇城、官殿诸门开阖之节,奉管钥而出纳之。开则先外后内,阖则先内后外;启闭有时,不以时则诣x覆奏。
2
夜,浓如墨。
定北军大营
“山长,瑞王他们开始行动了!”叶明远径直步入顾长生的书房,直接说出这一惊人消息,“镇西军已和我们定北军进入对峙状态。”
“看来就是今晚了!”在军中已等了数日的顾长生自椅上一跃而起,“DD走,明远,依然按一号计划行事!”
“是!”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叶明远尾随着他走出书房,开始行动……
皇城 韵竹轩
荣华静静的品着手中的龙井,每当出现难以解决的问题时,他总是习惯煮上一杯龙井,在这里静静思考。
此刻,他正陷入思中:今后,将何去何从?
是废掉日月,重立太子?还是任日月接掌皇朝?
日月为帝,定会开拓神州版图,但,他不立妃嫔、不留子嗣,公然只与顾长生相守――这,是对既定秩序的公然挑衅与蔑视……
若换其他皇子为帝……
荣华叹了一口气,没有任何人的才干能及日月啊……更何况,如今的日月羽翼已成:他既管兵部又管户部,同时还主持政务,只要这人他心一起……后果难测啊……
荣华皱了皱眉,暗忖:也许,给这个儿子的权力太大了……
长时间的思考让荣华觉得疲倦,站起身,他走到窗前,挑起厚重的帘子,打开了窗,寒风立刻扑进来。荣华被寒风激得打了个颤,随即剧烈的咳起来,一时之间,嘴里又腥又甜,他用手帕捂住嘴,把血全吐在了上面。看着被染红的手帕,他的目光黯淡下来:虽然天下大权,唯掌一人之手,但自己这身体的确一天不如一天了,……天下,终将是年轻人的……
他不想废掉日月,却也明白如果日月为帝后真的实现他对顾长生的执着,那绝对会给天朝带来前所未有的混乱。即使他仗着皇权举起屠刀一力镇压,但那时杀的人会太多啊……
荣华知道:其实,只要杀掉顾长生就好。顾长生一死,一切就能回到正轨上。只是,杀掉顾长生谈何容易?
荣华不觉又苦笑起来:顾长生本身就是一流好手,身边更是防卫森严,寻常的剌杀投毒哪能得手?自己确实可以下一道圣旨赐其自尽,但他若抗诏,叫起撞天屈来,老二老四再趁机推波助澜,立时就是天下大乱。
况且,顾长生的身后有顾家这种豪奢大族,他本人更趁着战争在军中牢牢的站住了脚,军事学堂正式开办后,他已成为军内新生代的核心,如今,自学堂出来的大批将官已被分派到军中各系,毫不夸张的说,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控制三军。
想到这里,荣华不由得再感慨顾长生的眼光:老二老四他们的主要势力都集中在军方高层,没有谁曾在意那些低级将领,更不会去刻意交接笼络。而顾长生却根本不管军队高层如何,更不去拉络高层将官,他只牢牢握住中下层将领。DD中下层将官,才是真正指挥军队运行的关键啊……
揉着发胀的头,荣华又慢慢踱回椅前。
自征战开始,顾长生的势力就以一种令人瞠目的速度迅速膨胀着,如今新生代的中下层将官,十有八九是出自他顾长生门下,这些人个个拥有直接指挥调动军队的权力。现在的顾系,已经完完全全压过了四皇子系、李系,甚至耿系。
荣华的眼睛无意间落到书案上。案上,正放着一份顾长生的奏折。在跳动的烛光下,那酣畅淋漓的字迹竟有些触目惊心。观字如观人,那锋芒毕露的字一看就可以知道书写者绝不会是池中物。
……绝非池中物啊……
蓦然的,数月前检阅定北军时,众兵卒毫不犹豫的射杀御马的影像浮现在荣华的脑海中,刹那间,荣华的眼光变得阴狠:DD顾长生,一定要除!
所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顾长生隐然已是军方最大的实权人物,再放任他坐大,只怕终会养虎成患……
所以,一旦耿宗德抵达,立刻就开始整军,名正言顺的削减顾长生的兵权,当剥夺他学堂山长之位后,就可以赐死此人。
忽然间,荣华觉得有些不妥:
这样做,真的能够震慑住日月那孩子吗?那孩子的心狠手辣程度,远远超出自己的想像。若他为捍护顾长生不顾一切,那时自己该怎么办?而顾长生,又一定要除去吗?那人实实在在是个奇才,人才难得啊!只是,顾长生的才华根本不止于军事,这样的一个人,他日能否安心做一个不管政治的标准军人?只是,此人又当真会有不臣之心?当真又可以颠覆朝局?
虽然京师驻军以定北军兵力最为强盛,但京师还有镇西军,还有李钟手上的平南军以及其他王侯的私兵。顾长生若真有胆子造反,他的军队在一时半刻间不可能奈何禁卫军,时间稍长,其他军队自会前来护驾、夺权,顾长生他冒不起这个险。
但荣华转而又想到:顾长生的才干实在太为可怕,此人真如骨鲠在喉,不除不快!
从来,天朝的高级将官层,自皇子们成年后就一直动荡不断,各将官纷纷选择自己看好的皇子充其爪牙,各自争斗,直至新皇登位才尘埃落定,然后在新皇子们成年后又开始新一轮争斗。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数百年来一直如此。
但当顾长生进入军中后,短短六年间,他就已经彻底完成了一新旧势力的消弭整合。
军中原为四大派系,除掉以耿宗德为首的中立派,赵向南,李钟,夏侯子文各成一系。随着赵向南的遇剌身亡,赵系也就在军中宣告破灭,取而代之的,是顾长生的顾系。三郡之乱对于天朝的影响是巨大的,在皇族中的表现就是以皇三子夏侯兴茂为首的皇子因赵向南之死而引起的全面失势,这一仗,让顾长生登上舞台,获得了莫大利益。
北海抗倭,让顾长生成长到能与其他派系分庭抗礼。在经历湘州大案后,随着夏侯京的收敛,李系也在军中渐显式微之象。不久后,荣华将夏侯子文调入刑部,尽管如今夏侯子文依然在军中拥有不小势力,但调离镇西军,对于四皇子系无异是个沉重的打击。这四年来,崛起的只有顾长生的顾系,任谁也没有料到顾长生会提出开设军事学堂,更将之发展成为一个拥有极强实力和巨大凝聚力的新兴政治、军事集团。
与其他派系相比,顾系人员遍及全天朝,在青年将官中的影响尤其大,具有极大的发展潜力。现在的顾系已经压倒李系、皇四子系、耿系,成为军中的头号势力,并隐隐约约于能左右局势的微妙地位。
而夏侯日月手握户部与兵部,更在权力中枢理着政务。只要这二人愿意,立时就可以掀起滔天巨浪。
所以为了制衡,同时也是为了能让夏侯日月顺利继位,荣华任由夏侯京、夏侯子文他们在幕后操纵着群臣逼迫了夏侯日月与顾长生的分手。一方面固然是为了让夏侯日月恪尽太子的义务,更重要的,则是为了在铁板一样的顾系高层之中打入一颗钉子,让人心思变,从而使夏侯日月与顾长生能够互相制衡DD荣华是皇帝,即使夏侯日月已贵为太子,仍不能掉以轻心,仍是不能让他一方独大。
夜的寒冷让荣华瑟缩了一下,扶着额,他老态毕露:算了,天下是年轻人的。自己在这世上也没多少日子了,何必再跟日月计较?那孩子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在意顾长生了。自己要杀顾长生,原因有三:怕他对日月的影响太过重;怕他生出狼子野心;怕日月因他而不纳妃妾不留子嗣,引来众怒,从而导致乱起DD这三点,又以最后一点为重中之重。
闭上眼,荣华叹了一口气:其实,那孩子只要肯退一步,只要他肯给皇朝留下子嗣,就什么都好解决了。为什么他一定要这么固执……
荣华正在思,突然,“砰”的一声,房门被猛然撞开,荣华猛地睁开眼,只见夏侯京和自己的心腹太监刘东带着十来个全副武装的甲士闯了进来。
荣华低喝一声,“老二,你要做什么?”
夏侯京急急道,“父皇,老九发动兵变了!现在四弟正指挥着平叛!儿臣特地前来保护您的安全!”
荣华心中一惊:出事了!但他面上却仍是一派的从容,“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朕说清楚!”
“是。”夏侯京恭声回道,“万岁,儿臣根据密报得知:九弟为跟顾长生行那苟且之事,决定逼宫夺位。他们调铁血卫入宫,企图将禁军全部控制,再寻机用药物毒杀万岁。接着假传圣旨召见诸皇子,以便一举铲除。”
荣华几乎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这消息确实吗?”
“儿臣觉得此事极易发生。如今朝臣们多是反对九弟跟顾长生的逆情,更有激烈者要求废除九弟的太子之位,诛杀顾长生。想来九弟也是被顾长生那狐媚子迷昏了头,冲动之下就做出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直视着荣华,他沉沉道,“父皇,想那顾长生连御马也敢活活射死,此人不容小觑啊!”
荣华沉吟着:虽然并不排除是老二和老四联手陷害老九的可能,但此事也的确很有可能属实。日月用兵一向胆大莫测,从赵向南的死就完全可以看出。这种匪夷所思的阴毒计划,倒也符合他一贯的作风。现在的情况很清楚,老四挟兵自重,老二不甘雌服,其余人等也在蠢蠢欲动。
刘冬身为内监,监掌内侍奉,出入宫廷宣发制令,夏侯京前来救驾,他居然没有向自己先行禀告就悄无声息的带了他和甲士进来,除了叛变,实在没有别的解释。因为他的倒戈,使得老二能够长驱直入通行无阻的直达禁宫。当务之急,是先稳住老二,让他不致狗急跳墙,才能传出消息,让人来救驾。
大脑虽在高速运转着,但荣华的表情却依然保持着平静,“老二,朕如今才知道:你的军事才干不比任何一个人差啊!”
夏侯京一笑,“谢父皇谬赞。”一挥手,他手下的兵士已上前来将荣华挟制住,“父皇,请见谅,儿臣这是为了保护您的安危。”
荣华心中又惊又怒,却又发作不得,一时之间,房中气氛有点僵。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后,一名青年将领领着二十来个羽林军走了进来。
那人先和夏侯京相视一笑,随后才向着荣华行了一个军礼,“右骁卫将军张庆英参见万岁。”
25
听到喧哗声,左金吾卫将军方襄申走出屋中,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将军,定北军已入皇城,声称要接管防卫,让我们配合!标下们正跟他们动手理论哩!”
方襄申怒骂道,“真***反天了!叫他们主将来见我!”
在等待的时间里,方襄申的心里惴惴不安:今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监掌内侍奉的内监刘冬奉诏在这种更半夜的时间里领着贤王一行人入了宫,而现在定北军又要来接管防卫,会不会DD一个可怕的念头袭上方襄申心头,但他随即否定了:刘冬是多年的老宫人了,从来都是忠心耿耿恪尽职守。而定北军由顾长生掌管,顾长生是太子的人,太子又是眼看着就要登大位的人了。他们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谋逆夺位?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就方襄申本人而言,并不想面对以善打恶仗闻名天下的屠夫军,但金吾卫掌管宫中、京城巡警,职责所在,不得不为。若他们真的是来逼宫,那自己……
想着那个可怕的后果,尽管并不胆小,但方襄申的身体仍不自主的抖了一下。
正在这时,兵曹参军事蒋俊上前来小声的汇报道,“将军,归德中郎将李信求见。”
李信、杨万山、陈亮、霍凡、雷保柱合称顾长生麾下“五虎”,皆是顾长生的心腹。平定柔然与北海时,他们立下累累战功。早在军事学堂试行时,他们即入读,堪称顾长生的得意弟子,后来更是第一批由学堂出来而升官的将领。这几个人,如今均是军中新一代的将星。此时,李信的到来,到底会有什么目的?而让定北军与禁军起冲突,到底是顾长生所为?还是太子之意?
方襄申只沉思了片刻,即道,“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名青年将军快步走了进来,对他行了个军礼,恭敬的说道,“定北军中归德中郎将李信参见左金吾卫将军!”
“李将军,久仰了。”看着他,方襄申极为客气,却也不浪费任何时间直接切入主题,“定北军居然要来接管禁军,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误会?”
李信恭声道,“根据我军情报,贤王意图不轨,意欲逼宫。我军特来护驾。请您立即配合卑职,采取措施以救万岁于危难之间。”
方襄申道,“李将军可是奉诏?”
“我这来,是奉太子的手谕。”李信坦然道。
接过那张印有太子关防的手谕仔细看了良久,方襄申道,“对不起了,李将军,”他冷冷道,“在下身为金吾卫,掌管宫中巡警。非奉诏不得有变。”
李信淡然道,“皇上正为乱臣贼子所害,怎可能有诏书传出来?太子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道太子的钧令还不足以让将军遵从?”
方襄申不为所动,“太子既在一人之下,那自然得听从圣上号令DD今上仍然健在,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只知道奉皇上的诏。”
“大胆!”李信怒叱一声,厉声道,“此时正值国家危难之秋,稍有不慎,即足以颠覆社稷!方襄申你在这个时候再三推诿违抗太子,难道真要置国家社稷于不顾?”
面对李信的勃然怒意,方襄申仍是寸步不让,他慢慢的重复道,“没有皇上的旨意,本官绝不放行!”
“这么说,方将军是要抗令了?”李信的眼中幽幽的闪着光,“不知将军可曾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
听懂李信话中的威胁之意,方襄申终于确认了李信等人的来意。尽管心里发着慌,但他却毫不退缩,“李将军大概忘了吧,十六卫向来直属皇上。除了皇上,没有谁有权力指挥!”
“皇上正身危难之中,太子为救圣上为拨乱反正,即使稍有逾越又如何?若万岁有了个万一,方襄申你全族也当不起这个责任!”盯着方襄申,李信话语中的杀意渐浓,“第二,方将军你可能不怕死,但你就不为你的家人想想?就不为你麾下数千将士想想?”
方襄申狞笑一声,“李信,这么说你主子就是要逼宫是吧?!发他的春秋大梦!来人,把李信拿下!蒋俊,火速通知左右卫!DD定北军,一个也不要留!!”
“方襄申,你给我老实点!”李信冷哼一声,森然道,“定北军的战斗力如何?你这禁军的战斗力又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我告诉你,这回来的全是铁甲骑!这里面人人都以做个屠夫为荣!我不瞒你,刀刃上统统涂有致命剧毒!就凭你这几千人马,是一万铁甲骑的对手?”
听闻此言,方襄申的气势骤减。李信继续道,“更何况,单凭你金吾卫能够起什么作用?我们能不声不响的走到这里来,还不能说明一切?!”
听了这话,方襄申不由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左右骁卫分兵守诸门,在皇城四面、宫城内外,则与左右卫分知助铺。左右威卫把持着翊府之翊卫、外府羽林,但凡有事,则在皇城东面助战。左右领军卫协助左右威卫共同管理着翊府的翊卫,但凡乱起,则牢守皇城西面及京城、苑城诸门。而左右监门卫掌管着皇城诸门禁卫。左右千牛卫则掌管宫中侍卫。DD定北军能走到这里,那定然是上述将领中有人跟他们勾结!
“识时务者为俊杰!”见方襄申陷入沉思中,李信冷笑道,“此时你弃暗投明还来得及!晚了,就后悔莫及了!”
方襄申直直的盯视着李信,“我有一个疑问。”
李信肃容道,“将军请说。”
“李信,这是杀头诛九族的大罪!你为什么就不顾身家性命,如此替太子卖命?”
“替太子卖命?”李信摇头,失笑道,“不。你错了!这是因为山长决定要做。”
方襄申震惊的瞪大眼,完全不敢相信李信说的话。不是为太子,居然是为顾长生?!?为了太子逼宫,他完全能够理解。但顾长生一介区区从二品,居然能驱使身为从四品的李信,更能勾结禁军内外呼应。这实在太让人难以置信了!良久,方襄申才嘶哑着嗓子艰难的问道,“为、什、么?”
“五年前我随山长到北海抗倭,有一,我们被三万倭寇包了饺子,血战了六个昼夜才得以脱身!交战中,我所在的后卫营被倭寇包围。当时山长已经突出了包围圈,见此情况,他竟率着身边不足一千人的部队又杀入重围,把我和剩下的二百多名将士救了出去!但山长本人却不幸被流矢射中左臂,此生此世,他的左手永远不能像右手一样灵活!那时我已经身受重伤,又是山长,不顾自身,拼着让自己伤势加剧也把功力输给我,让我渡过难关。”说着这些往事时,李信非常平静,并没有一点激动的神色,但越是这种平静,越让人觉得害怕。注视着方襄申,他缓缓道,“我李信这条命,是山长给的!如今的荣华富贵,也是山长赐予的DD所以,山长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DD我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我只有这么一条命可以为山长效力!”
看着表情平淡到完全没有表情的李信,方襄申突然间觉得恐惧:如果顾长生麾下都是像李信这样不要命的疯子,那天朝……想到那可怖后果,他不寒而栗。
“你在怕,是么?”李信淡淡的笑了,“你说,山长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为他死?”
“……我终于明白,”方襄申面如土色,勉力道,“顾侍剑麾下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人才!定北军又是因为什么横行天下!”他明白:顾长生这样的主将,的确值得部下为其效死。
思绪翻滚,方襄申极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以判断形势:如今太子占着大义之名;而定北军的战斗力无人能及DD跟李信动手,在他有内应的情况下,只是枉然送死罢了。若跟着太子,一旦改朝换代,那就是立下了擎天保驾之功。当然,也有可能是太子失败DD但,这个时候了,总得赌一把!
方襄申脸部的肌肉剧烈的抽搐起来,终于,一咬牙,他伏身行了一个大礼,道,“微臣谨遵太子钧令!愿与李将军共同平乱!”
当顾长生一行人到来时,一看到他,李信的眼中就绽放出喜悦的光芒,“山长,我们已经顺利完成对皇城的接管。”李信立即向顾长生汇报道。当他收服金吾卫时,霍凡领着的铁血卫也已经控制住左右卫,此时,整个皇宫已尽在掌握。
顾长生的双眼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喜悦,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语气平和的问道,“有没有伤亡?”
李信有些黯然,“有四十三个弟兄遇难。”
顾长生默然片刻,方道,“对这些弟兄的家人一定要厚恤。”
“是!”李信又道,“贤王已在韵竹轩。”
顾长生的眉头猛烈的跳动了一下,随即,他用力的一挥手,断然道,“按计划行事!”
“是!”
当一行人快接近韵竹轩时,远远的看着韵竹轩,顾长生轻轻叹息。那叹息几乎低不可闻,但一直紧跟在他身边的叶明远却听到了,犹豫了片刻,他终于忍不住悄声问道,“山长,真要由你出面?”
侧首看了叶明远一眼,顾长生没有说话。
“山长!”
顾长生平静的说道,“浅言,如果你后悔了,我允许你现在退出。”
叶明远摇头,淡淡道,“叶家跟你已经是一条船上了,我绝不可能退出。我只是奇怪:为什么要由你来面对这一幕?山长,后世骂名,史家铁笔,你当真不惧?”
“浅言,你以为,今天晚上的一切,能够瞒得过天下人?”顾长生那平淡而苍凉的声音在叶明远耳边盘旋,“纵然日月他日贵为帝王,但仍是堵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他为我付出太多了,千古骂名,我必须和他共同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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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张庆英,昔年从军李钟麾下。
看着眼前这李系人马,荣华在心中叹息:日月啊,老二和老四联手,你难道真的斗不过?难道你就技仅于此?
夏侯京温声道,“张将军,皇上的安危,就交给你和刘公公了。”
张庆英忙上前行礼,恭恭敬敬的道,“臣遵旨。”起身的时候,他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奇怪的笑意,双手一抖,手中不时何时出现一柄匕首,斜斜剌入夏侯京胸膛,与此同时,刘冬也一掌击在夏侯京后心窝上。而随着夏侯京一同进来的那十来个兵士也在一瞬间由张庆英带来的羽林军所制服。
看着不可置信的夏侯京,张庆英无所谓的笑笑,没有说话。
夏侯京的瞳孔在生命的最后一瞬间急剧收缩:他突然想起来了,当军事学堂正式开办后,为探其中虚实,李钟曾令张庆英报名加入……
当整个局面已被控制后,张庆英向荣华拜下,“皇上,庆英来迟。让您受惊了。”
荣华冷哼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张庆英禀道,“贤王和瑞王联手逼宫。太子和顾山长在得知部分禁卫军也参与后,立即命庆英护驾,以保护皇上。请皇上稍侯,山长随后就到。”
挥手让张庆英退守殿门,荣华心中大怒:张庆英本是骁卫将军,把守着皇宫诸门安危,有什么叛乱能让居住在皇宫外的太子先得知然后再令他来护驾的?分明就是一条船上的!DD连张庆英也被他不动声色的收入己方阵营,日月的手腕也未免太高了……
荣华冷冷问,“刘冬,你呢?”
刘冬伏身向荣华拜下,“皇上,贤王狼子野心,与瑞王联手作乱,他们欲收买老奴作为内应,老奴将计就计,与之虚与委蛇,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冒犯之,敬请万岁恕罪!”
荣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刘冬,你没被贤王他们收买,却被太子收买了吧?”虽是疑问,语气却是笃定的。
刘冬抬起头来,直视着荣华,毫不畏惧的答道,“皇上,太子雄才大略,日后登基必是一代圣君雄主。顾将军天纵奇才,二位携手,他日必定开创天朝盛世。皇上因他二位的私情而又起废立之心,事关社稷存续大统更张,老奴恐万岁因此铸成大错,所以拼着这身老骨头,也要帮上太子一把!”
荣华闷哼一声,没有说话。片刻后,他方问道,“现在的局势到底怎么样?”
刘冬小心翼翼的道,“禀皇上,瑞王已去接管了镇西军,据老奴所知,他会诏告天下,称皇上年事已高,太子昏溃,皇上愿颐养天年,所以他将与贤王共治天下……太子得知消息后已经派人赶往军中平乱……依老奴推测,太子现在应该正赶着过来见皇上吧……”
了解大致情况后,荣华的脸上依然是惯常的波澜不兴,让人无法从上面捕捉到他一丝一毫的思绪。刘冬斜眼觑着他的神色,不敢多话。
看着把守在门口的重兵,荣华笑了,玩味似的说道,“刘冬,看来你倒是挺赞成太子跟顾长生的私情啊。”
刘冬重重的叩了一个响头,“请万岁恕罪。非如此,老奴不敢说实话。”
“但恕你无罪。”荣华心中却在苦笑:皇帝的这种无上权威,以现在的情形看来,自己还能保持多久?
刘冬仍长跪在地,略一沉吟,即庄严肃穆的说道,“皇上是天子,太子是我天朝未来之主,自不能以百姓家寻常父子相比拟。皇上需要的,是一个雄才大略能为天朝江山着想的人来继承大统。二十几个皇子中,非太子不配享有天下。而顾将军惊才绝艳,太子身边有顾将军,实在如虎添翼。若皇上仅因太子的私情而轻言废黜,实乃因小失大,更易生乱。更何况……”只犹豫了片刻,刘冬即直言不讳,“万岁,恕老奴直言:如今太子羽翼已丰,您的任何决定,都已难捍大局……”
听着刘冬的话,荣华心里是五味交杂,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时,殿外又再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荣华的心不由一紧,立即举目凝望殿外。
刘冬知机的说道,“容老奴去巡视。”片刻后,刘冬回来禀道,“皇上,以侍剑将军为首的将领们前来护驾。”
“今天晚上,可真是热闹啊!”荣华无声的一笑,随即挺直了腰,喝道,“朕倒要看看,顾长生他敢做什么!?”
韵竹轩外,以顾长生为首的四十余个将领排列成整齐的队伍,静静的站着。当荣华缓步走出来时,顾长生上前行礼道,“皇上,臣护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荣华淡淡一笑,“卿有功无罪DD现在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皇上,现在平南军骚动不已,瑞王已经接管镇西军,目前定北军正与镇西军和平南军对峙。还有,据密报:赵向南的旧部也在蠢动,忠王、义王纠集私兵聚于王府,意向不明……”
听着顾长生的回报,荣华面色不改,但他心中却在叹息:日月啊,我还是小瞧了你。老二他们发起的逼宫,最后成全的看来只会是你啊……
见顾长生停止了说话,荣华不动声色的问道,“顾卿有何建议?”
顾长生恭敬道,“臣以为,太子曾平定柔然三郡、出战北海,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所以当由太子再披甲,诛杀乱臣贼子,匡护大统。”
顾长生的话音刚落,便听得在他身后的将领们齐齐高呼,“太子英明神武,臣等愿随太子诛杀乱臣贼子!”
声音慢慢传开,渐渐的,整个皇城内只听得到一个声音,“诛杀乱臣贼子!诛杀乱臣贼子!”
整齐的呼声,明晃晃的佩刀,沉静如水的顾长生……
此时,荣华才明白过来:顾长生已令他手下势力各自带兵,接管了皇城防卫……
“做得很好啊!”荣华冰冷的目光仿若寒箭般直直射向顾长生,顾长生却怡然无惧,“禀万岁,瑞王贤王心怀不轨,意图谋逆,臣为国家计,不得不出此下策。”
看着这些眼中闪动着狂热的甲士,荣华的脸一下变得煞白,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真的发生时,他仍然觉得惊恐与愤怒,嘴唇翕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已看到了夏侯日月……
夏侯日月一脸的惊恐,快步奔至荣华跟前,他伏身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荣华抿紧了唇,冷冷的看着他,缓缓说道,“你来了。”
不待荣华吩咐,夏侯日月已自行起了身,回过头,他对顾长生冷声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顾长生肃容道,“禀殿下,大乱已起,大变在即。臣恐万岁陷入贼子之手,特地前来护驾。”
“护驾?顾长生,你可知道,”夏侯日月冷冷道,“没有令牌,没有圣旨,擅闯禁宫,这是弥天大罪!”
顾长生低下了头,“殿下,臣忧虑皇上,所以……”
荣华飞快的思索着:以现在的情况看来,顾长生所做的一切,夏侯日月似乎并不知情。也就是说:他应该不会做弑父的事。如今一切都是小事,只有保住了命保住了皇位才是正经。现在先退一步,其余的,不妨以后从容计较。没有命没有皇位,说什么都是空的。
松了一口气,荣华温和的道,“日月,你不要责怪侍剑。今天情况紧急,幸亏侍剑及时救驾。”
夏侯日月微微一笑,然后向荣华跪下,道,“父皇,今日之乱,实因儿臣而起。若非儿臣执着于私情,也不致给了四哥他们企求非分之福的盼头。儿臣有罪,儿臣惶恐……况且,”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还带了些哽咽,“儿臣实不愿跟长生分离,更不愿骨肉相残。若儿臣不做这个太子,四哥定然迷途知返,也不致酿出手足相残的惨剧来!”他凄然长叹,已是泪如雨下,他哽声道,“所以儿臣斗胆,恳请父皇能废掉不孝日月,他日父皇西去,由四哥禀承大位……望父皇恩准!”
荣华耸然动容,“日月!”但他心中却已知道:今夜无法善了。只看老九口口声声一个四哥,只字不提老二,就完全可以推测出一切他清楚得很。
夏侯日月嘶声哭道,“儿臣不做这个太子,只愿和顾长生厮守余生!”
“太子万万不可!”叶明远突然自人群中走了出来,朗声道,“太子雄才大略,非太子不足以继承大位!万岁,若废太子,实在是国家的损失!天下的损失!所以请圣上当以天下苍生为念,万不可轻言废立!”
这时,一直静静听着的将官们齐齐喊道,“请太子以天下苍生为念!请万岁以天下苍生为念!”
“住口!”夏侯日月站起身,怒叱道,“你们要置我于何地?”眼光缓缓扫过诸将领,他的目中含泪,“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日月实不忍骨肉相残,酿成人伦惨案。所以才向皇上请求:从此散发弄扁舟,只与爱侣共渡余生。”
将领们开始骚动起来,突然的,一人高声喊道:“太子不能走!”
“对!太子不能走!”有人立刻应合。
声音随即扩散开来,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响,最后终于成为皇城内外数万人共同的呼声。回声久久不散,在墙内外徐徐荡漾着。
荣华只觉得阵阵的眩晕,这声音仿如奔腾的怒江,即将把他吞噬!他完全没有料到,日月在军中的权威竟是如此之高。权威完全不同于依赖武力与威吓的威权,而是对权力者发自内心的服从,无须用任何外力胁迫,只需一个命令就可以让人轻易服从。
直到此时,他才回过味来:这,才是今夜真正的逼宫!
射向奔雷的万箭蓦现在荣华脑海,此时,他好生后悔,为什么顾虑太多,不早些杀了顾长生?!如今真正养虎成患!!
夏侯日月怒冲冲的对着众人喝道,“住口!”
下一瞬间,沸腾的声音即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回声仍在宫墙内外回旋着。
韵竹轩前,却是静得可怕的沉默,人人只是森森望着荣华,并不言语。
夏侯日月惶恐的转过身,急急跪下,连连磕着头,“请父皇成全!请父皇成全!”片刻间,额头即已见血。
荣华冷冷的看着不停磕着头的夏侯日月,心里恨不得能一把把他捏死,咬着牙,荣华气得已是语无伦,“好啊!好啊!你真好……”
听着荣华的话,夏侯日月神色不变,继续用力磕着头,转眼间,他的额上已是鲜血淋漓,嘴里仍不断的低声请求着,“望父皇成全!”
一直没有说话的顾长生不动声色的抿紧了唇,慢慢的向荣华走近……
荣华眼角的余光早已看到顾长生,迅速收拾好情绪,微微一笑,他上前一步,双手将夏侯日月从地上扶起,一字一字肯定的说道,“日月,这天下,只能是你的!皇位,只有你能坐稳它!DD民心所向啊!”这话荣华发自衷心:如此心机如此手段,除了此子,还有谁可堪此大任?
“父皇!”夏侯日月不可置信的看着荣华,泣声道,“使不得啊!”
抚着夏侯日月的手臂,荣华语气诚挚,“如今国家正值危急存亡之秋,唯一能解救它的,只有你!日月,你身为太子,岂可临阵脱逃、独善其身?”
夏侯日月全身都在颤抖,双手一张,扑入了荣华怀中,他紧紧抱着荣华,在他胸前泣不成声,“父亲……父亲……我的老父亲啊……儿子因私情如此不肖,您居然还如此厚爱!父皇啊DD”
荣华在心中发出一声无奈的苦笑:都到了这个时候,你仍不忘提出私情……罢了罢了,既已如此,日月,我就送你一份礼物吧……
抚着夏侯日月的发,荣华正色道,“皇儿对顾侍剑情根种,侍剑对我儿忠心耿耿,如此佳偶,朕焉能不成全?”转过头,荣华对一直紧跟在身后的刘冬道,“拟旨:顾长生乃朕亲赐日月的伴侣,位同太子妃。他日日月继位,顾长生可为皇后。”
为了皇朝的安稳,为了杜绝此人的狼子野心,日月啊,我让你名正言顺的拥有他,让他成为你的皇后,从此这个危险的人物只能被禁锢在后宫中,再也无法兴风作浪DD我这个从来不是父亲的父亲,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
一时之间,夏侯日月实在是太讶异了,以致于连哭声都停顿下来。他猛地抬起眼,仔细的审视着荣华,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端倪。荣华却面无表情,“传旨:没有太子手谕,天下兵马,任何人不得擅调一兵一卒!”此时,荣华按着夏侯日月他们以强迫方式塞来的剧本,默契的说着夏侯日月他们所要求的台词,合作的演出着这一幕交权仪式。
刘冬立即入殿取出纸笔,把这两道非常简单的诏书一挥而就,然后双手捧着,呈了上来。
荣华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将旨稿递给刘冬,他缓缓说出了最后一句最重要的话:“自即刻起,天下大权,皆归太子。”
刘冬即刻走笔如飞,重新拟旨,顷刻即成。
荣华看后,点头道,“不错,就这样。”
手中接过诏书,看着荣华那青暗的眼圈,夏侯日月第一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亲情,直到此时,他才垂下眼,松开手,默默退后一步,轻轻低下了头。
看着夏侯日月,荣华淡淡道,“日月,以后的事,就托付给你了。你,好自为之。”他疲惫的挥挥手,“都退下吧。朕倦了,想好生歇息一下。”
顾长生跨前一步,恭敬的道,“万岁,据臣所知,禁宫中已混入了大量逆贼。为了利于甄别,臣恳请能够立即搜宫。”
夏侯日月迟疑了一下,向荣华请示道,“父皇,您看这事……”
荣华冷冷的看了看夏侯日月,淡淡道,“如今你是主事的,你拿主意吧。”
“儿臣领旨。”回过头来,夏侯日月沉声道:“李信!”
“末将在!”
“即刻起,由你和骁卫将军张庆英负责皇宫安全!”
“臣遵旨!”
“顾长生,你立即到定北军中安抚军心,寡人许你便宜行事!”
“臣遵旨!”顾长生向荣华与夏侯日月行了一个军礼, “皇上,太子,很晚了,你们早些休息吧。臣保证:明日此时,长安城将恢复宁静。”随后,在数十名将领的簇拥下,顾长生大步离开了韵竹轩……
望着走在人群最前方的那个挺拔的身影,荣华痛苦的闭上了眼:顾长生,你到底会给我天朝带来什么?
夏侯日月静静看着仿佛苍老得连路也走不动的荣华,默默和刘冬上前将他搀扶住,往韵竹轩里送……
写在后面的解释:
看官“迷路中……请勿打扰…” 问:
我记得只有天子用本纪,诸侯都是用世家的吧…………
那个十三还在当皇帝,长生封王的话也只能用亮王世家来记录吧?
而且做纪做传都是在某人死后的事吧?
某欢答:
是的,虽然我国古代皇帝身边向来有专门的史官以记录皇帝的言行(如起居注),但真要盖棺定论,却总是在皇帝身死后,由后人进行整理重新书写。
看官可能是对某欢常在文章前后以史实形式书写故事看得迷糊了,但之前某欢就已经解释过啦,因为自己又懒又笨,遇到很多东西不想用长篇大论来详细描写时,就偷懒的盗用后世史书中的记载交待过去啦~所以,请大家见谅:)
而本纪体裁的确只为皇帝专用。
但看官记得<史记>吧,<史记>里项羽与吕后雉并不是皇帝,但对于他们的记录,太史公仍是采用了本纪体裁,因为他们虽非名义上的皇帝,但或是开创一代霸业或为实际掌权者,当得起用本纪来记叙。
而在这个虚拟的时空里,后世史官因顾长生独特的地位与贡献,所以仍然以本纪形式来记载叙述他的一生。这,是后世人对顾长生的一种肯定与尊敬。
对啦,顺便说一句:在本架空小说中的设定是有军礼存在的。军礼不同于平时的叩拜之礼,天朝规定:只要身穿铠甲,面见上司甚至是皇帝,都只行军礼。
PS
豌豆及以所有关心攻受问题的看官大人们,俺在这里声明先啊~
俺是死忠互攻命~坚决互攻到底~~~~~
27
顾长生在数万名将士彻耳的欢呼声中步出东华门,门外,是黑压压的军队。
这些人,皆是在行动一开始时即调动的。能够在顷刻间调集起这么大一支队伍,全归功于长安城中各驻军中效忠顾长生的中下层将官。这些将官,上至怀化郎将、游骑将军、致果校尉,下至怀化司戈、陪戎副尉、归德执戟长,绝大部分出自军事学堂或曾在学堂接受训练,他们分布在整个长安,囊括了定北军、镇西军、平南军。他们每个人都控制着不少士兵,就连其中官职最小的归德执戟长能直接控制的人也是在十人左右。所以当顾长生一声令下,就迅速的集中起这么一大队机动力量。
顾长生止住脚步,提起真气,确保连最远的人也可以听见自己的声音,然后,他举起手,从容的对众人说道,“很感谢大家对我和太子的支持与信任!我,顾长生,在此向天起誓:定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必定助太子开创一代盛世,重振我华夏天威!”
军队狂热的应道,“我们拥护太子,拥护将军!定助太子开创一代盛世!”所有的人都相信:在顾长生的统帅下,他们可以战无不胜。
动情的看着周围的兵将们,顾长生缓缓道,“你们,永远是我天朝保驾护航的中流砥柱!”
军队立即发出狂热的欢应声。
含笑看着众人,顾长生大声道,“现在,各将领分别率部返回自己的驻地,保持戒备,直至长安乱平!”
军队轰然应道,“得令!”
当最后一批军队撤离后,顾长生仰首望天,似在自言自语,“后世之人,会如何看待今夜?” 逼宫谋逆,实属十恶之首。更何况,这起因,只是因为悖德私情。
“山长……”紧跟在他身后的叶明远和陈亮迅速的对视一眼后,陈亮立即道,“学生只知道:此情况险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DD不得不如此!”
顾长生轻笑起来,“是啊,不得不为……”止住笑,他淡淡吩咐道,“戏已经演完了。浅言,云坤,去让忠王、义王、贾达平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忠王、义王向来在朝中势单力薄,所以当夏侯日月联络上他们时,他们乐得大树底下好乘凉,自然跟太子一拍即合。而赵向南军中的旧部,早在赵向南身死后,顾长生他们即趁着战争有步骤的进行整编;赵家在京中的势力,夏侯日月更借着湘州大案或打压或收编。几年下来,赵家的一切早为夏侯日月所控制。至于平南军和镇西军,因其绝大部分中下层将官的哗变,此刻正于混乱中,根本无法兴风作浪。现在顾长生他们已经控制了皇城,手中更有诏书,要解决李钟和夏侯子文已是易如反掌。
二人低声应了一声,叶明远又问,“那庆英那里下一步应该……”
顾长生淡淡道,“那边你们不用担心,太子会理。”
“是!”
“浅言,云坤,”顾长生唤住转身欲行的二人,“记住:若有人阻挠,即刻就地逮捕。如有人试图反抗,立杀无赦!”
“是!”
“去吧。”
看着两人绝尘而去,淡淡笑着,顾长生往定北军军营走去……
28
韵竹轩
坐在椅上,荣华直直盯着垂手侍立于旁的夏侯日月,刀子般的眼光似要把他生生活剐了。但夏侯日月却不声不响淡定自如的立于一旁,似乎荣华此时的情绪和他没有半分关联。
过了约半盏热茶的时间,荣华终于开了口,“你跟着朕进来做什么?”
“父皇,儿臣担心您。”温和的声音,仍像往常一样恭敬。
……父皇……
荣华为这称呼冷冰冰的笑了,冷冷的打量着眼前青年:自他一出生,就陷入各式各样的阴谋诡计中,能在这皇城中活到现在的人,自然能够到了这种地步仍然坦对自己,还恭恭敬敬亲亲热热的唤自己为父皇,更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自己哭得情真意切。
通晓诡谲权谋,谙阴谋之术,心性狠绝,偏又能把仁义道德这层面纱运用自如!
很好!很好!果然是夏侯家的孩子,果然是最合适的皇权继承人!
“担心?”荣华笑得讥讽,“是担心朕还有机会翻身,会致你于死地?”既已图穷匕现,那就不用再顾忌什么,撕破了脸来说话彼此正落得轻松。
“正是。”夏侯日月神色肃穆的回道,“这正是儿臣所虑。”
“哦?”荣华漫不经心的道,“那你打算如何置朕?”
夏侯日月上前,自怀中取出一只小瓶,恭敬的放在案上,诚恳的对他说道,“儿臣恳请父皇能服下此药,以早登极乐。”
“哈哈哈!好啊!很好啊!!”荣华纵声狂笑起来,“不愧是我夏侯家的孩子啊!哈哈哈!!”此人的刁毒狠辣真的从来没有让他失过望!
面对荣华疯狂的笑声,夏侯日月却面不改色,他柔声道,“父皇,您自十四岁登基到现在已有五十岁了。您为这国家操劳了三十六年!三十六年了!太长了!”他叹息了一声,不胜感慨似的,“儿子觉得您真是太辛苦了!真的应该好好歇歇了!这万钧社稷,就改由儿子帮您担着吧。原本该让您老人家在宫中享几年清福的,可是父皇您知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若父皇为太上皇,皇帝与太上皇并存,那么,皇帝的至尊权力如何维护?太上皇的权力又如何定位?您更知道,只要您在一天,小人们就会想方设法跟您套上关系,然后用心用力的给儿臣使绊下烂药。所以DD为了天朝江山,儿臣不得不忍心让您驾鹤西归。DD还望皇上能体谅臣的一片苦心。”他的声音非常轻柔,但却悄然透着透骨的冰寒。
倏地止住笑,荣华以一种很奇怪的表情对夏侯日月说道,“日月,尽管你阴险狠辣,不择手段,但,你却仍有弱点。”
夏侯日月的眼睛闪了一闪,“请万岁赐教。”
荣华沉声道,“你的多情,就是你的致命弱点。”
夏侯日月闻言不由失笑,“我以为,我已经够无情了。”
此时,不是君与臣,不是父与子,仅是前后两任君王之间的对话。
荣华正色道,“你对不在意的人的确无情,连对我这个父亲,你也可以冷静的算计利用。但顾长生呢?对他,你能做到?――你太在意他了!”
夏侯日月默认了荣华的话。
凝望着夏侯日月,荣华的声音十分平静,他徐徐说道,“早在你回宫之初,我就已经告诫过你:若为帝皇,心中绝不可存有私爱。不可特别宠信一个人,不可特别喜欢某样事物,不可沉溺于某种爱好,更不可,完全信任、真正爱上某一个人――帝王,必须不偏不废,不冷不热,冷静理智对待所有人事物。如此,后宫安,天下稳。”
“成功的帝君,没有任何私情牵绊,他只热衷于无上权力,他的一切必须以帝国利益出发。”
夏侯日月静静听着,然后微笑着回答荣华,“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说过:就算此人可能会乱我理智,扰我江山,我仍然心甘情愿。”
荣华看着他,沉沉问,“为、什、么?”
夏侯日月恬然一笑,淡淡道,“很小的时候,我遇见他,那时的他让我向往。我濒死的时候,是他救了我,给了我生命。我落难的时候,他教导我、扶持我,给了我温暖。是的,天家的孩子,一生无情。但他,却让我拥有了亲情、友情、爱情,他是我的情人,也是我的友人,更是我的亲人――如今我用尽心机才让他留在身边,DD父皇,他就是我的命,我怎可能会放开他?怎么可能让你杀了他?”顾长生之于他,是师长,是朋友,是亲人,是爱人,是他成长的见证,更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不可或缺。这样的一个人,他怎可能容忍失去?!
荣华惊愕的看着越走越近的夏侯日月,而随着他的走近,他的口气也越来越咄咄逼人,“父皇,你屡赐他以殊荣,施离间于我们之中,希求他不得好死,我岂会放过你?”
荣华的心一窒,“你看出来了?”
“他字侍剑,你就以其表字为号,特封为侍剑将军,更赐铁、炭使修铠甲。人臣荣耀,可说是已到了极致。”夏侯日月冷冷道,“之所以会这样安排,只为你要让他成为一个替身,一个用来转移所有妒忌、愤怒等负面情绪的替身。妒忌的人最为可怕,他们会用尽了方法来除掉他DD父皇,你以为,我会看不出?”这些,荣华不提,顾长生不说,却并不等于他就看不清。之所以一直不动声色,只为他知:做的,永远比说的来得更为确切。
一把抓住夏侯日月的手,荣华迫切的问道,“既然你已经看穿我的良苦用心,那你会不会照着这个设定做下去?” 只要夏侯日月能在登基后杀了顾长生,不但今夜的逼宫可以转嫁在他头上,还可以博得大义灭亲的名声,一举收服因他二人私情而不满的人心,更可以将军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DD一举数得啊!
夏侯日月狠狠抽出手,嗤笑道,“怎么可能?”就算他罔顾真情,狠心举起了屠刀,但顾长生又岂是会甘愿束手就擒引颈就戳的主?
“……那,今后你会怎么安排顾长生?”
夏侯日月的面孔在灯影下显得格外分明,“我将与他,共治天下。我将许他:此生无侍寝,此生无子嗣,此生无背离。”
“共治天下!!”荣华浑身一个激灵,仿佛不认识似的下死眼盯着日月,“你在胡说些什么??”
“是的,父皇,今后的天下是我的,也是长生的。”夏侯日月平静的说道,“我不会让他如你所愿成为一个皇后,关在宫中抑郁一生。我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他很清楚:以顾长生的性格,是绝不会甘愿成为一个所谓皇后,然后像一个女人一样在宫中渡过一生。如果自己执意如此,只有彻底的失去。即使,从内心来说,他其实非常愿意。
荣华咬着牙问他,“也就是说,你要让他享有和你平等的地位!不止给他你的感情,还要给他你的荣耀你的一切?”
夏侯日月毫不犹豫的回答,“是!”
“荒唐!!”荣华的情绪太激动了,以致于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好半天,他才胡乱的挥着手,喘息着道,“方才你说了:皇帝是天下唯一的绝对统治者。为此你必须杀了我。对于这一点,我绝无怨言:天朝的统治者,就该这么做。只有这么做了,才是一个合格的天朝皇帝!但为什么,同样的你,却要将天下和皇权与人共享?”
相较于荣华的激动,夏侯日月显得太平静了,他只简短的说道,“他不同。他和任何人都不同。”
“不同?有什么不同?!就算他做了皇后,也只能以帝为尊!何况你根本不打算让他成为皇后,那么他只是你的臣子!”荣华愤怒得须发皆张,他的咆哮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君臣主从之分,岂可轻慢?岂可模糊?DD你要知道,皇帝,必须是至高无上的,什么人都得踩在脚下!不如此,无法树立君王的至尊地位!不树立君王的至尊地位,又如何能够从心所欲指挥一切?DD帝君,不需要感情,需要的只是良臣、谋士、武将、忠民、勇士,还有打发时间的美人DD天下大权,唯握一人之手,而你,居然要与人共享!?你对得起打下这天朝江山的列祖列宗??”
夏侯日月笑得淡定,“我的一切作为,不会让夏侯氏蒙羞。”
死死瞪着夏侯日月半晌,荣华艰难的开口问他,“为什么在那个时候会答应跟他分开?”此时他才终于清醒:以这个儿子的心计,是绝不会做任何无用功。那几个月会跟顾长生分开,必有所图。
夏侯日月无言的看着荣华,此时荣华喘息着靠躺在铺着明黄绸缎的椅中,已经白的胡须颤巍巍的抖动着。莫名的,他心中一酸:一日以前的荣华虽有重病在身,但仍精神抖搂,举手投足中都带着从容自信的帝王之气。然而,此刻在自己面前坐着的这个人,一切威仪都已消散,分明只是个普普通通伤心欲绝的老人。
默默看了荣华很久,夏侯日月终于开了口,“父皇,现在只有我们两人,而你更要仙去了,所以儿子也不瞒你:那几个月的分开,是因为儿子另有打算。”
“就像一张弓一样,弦崩得太紧,总会坏的。所以,一张一弛,方是文武之道。”稍稍想了想,他方加以说明,“失而复得,总是会让人格外珍惜。”
那几个月其实是他刻意安排。他很明白人的心理:一直以来,是他主动。他的痴缠,难免会让顾长生觉得压力太重。所以他故意答应了分手DD他就是要让顾长生在以为已经彻底失去后,再重新给他一切。失而复得的喜悦,又怎能让人不珍惜?他就是要让顾长生从此以后对他死心塌地绝无异心。
同时他原打算趁着那段时间留下子嗣,一劳永逸的解决掉江山传承的问题。他曾经告诉顾长生:他对别的人根本提不起兴趣。那并不是假话,但吃下春药后男人又怎会没有反应?那几个月中他临幸不少女人,在他看来,他并不是接受对方,那不过是为了达到目的所采用的手段,所以也就并不存在欺骗。他更笃定:当他回到顾长生身边时,即使身边有女人有子嗣,但失而复得的喜悦能让顾长生漠视一切。所以他一直安心的进行着自己的计划。
当有几个女子有孕时,夏侯子文开始公然拉拢顾长生,这一点原在他算计之中,他并不担心。他清楚只要自己表现得只在意顾长生,只要自己回头,顾长生就会什么也不顾。DD情,是顾长生唯一的死穴。
但当顾长生开始眠宿柳放浪形骸,他才真正惊慌起来DD这是他唯一失算的地方。他从来没有想到,跟自己分开后,顾长生会过这样一种纸醉金迷的日子。
醇酒美人,最是能改变人的意志。更何况情之一事,最是磨人。如果顾长生真的对别的人动心生情……那个时候就算他回头,顾长生的感觉也会变淡。如果再加上他身边已有妃妾子嗣,在已有人替代他的情况下,顾长生不会再度选择他。
所以急急忙忙的,他决掉所有侍过寝的女子,然后在叶明进生日那一天DD那个汇集了朝野无数重要人物的日子里,公然拉走了顾长生。
DD此生此世,顾长生只能是他的!
听了夏侯日月的话,荣华不语,但紧抓住椅背的手上绽起的青筋,却已经足以说明一切。半晌,粗重的吐出一口气,荣华的声音都在颤抖,“日月,上官清明的教训难道还不足以让你警惕?”顾长生,是一匹狼,谁也养不熟。只看他先叛唐明媚,复杀上官清明,然后选择入宫为官,就可以知道此人心性坚忍自私非比寻常,是真正的以自我为中心,再爱一个人,也不可能为他委屈自己,更可以翻脸无情转手加害DD此人,危险之甚啊!
夏侯日月笑得很冷,“正因为有他作为教训,所以我才知道应该怎么做。”
他太清楚顾长生了,他敢肯定的说:这个世上,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顾长生。
这个人,太善变太矛盾,情感太激烈。为博情人一璨,他可以不顾一切的跳下悬崖去摘一朵;却又可以在爱着的时候把剑剌入情人的胸膛。他善妒,为了独占,他不会在意与任何人为敌,更不惜铲除一切障碍。对这个人而言,没有什么只要能够看着爱人幸福就好的事,他要求公平:他在付出的同时总要求着对方也付出与他同等的感情。这种强人所难的事在他看来再天经地义不过。如果对方不能,他要么另寻替代,要么就彻底毁灭DD要想得到这个人,必须要付出同等的激烈、执着与疯狂,更要有强有力的性格,狡诈沉的心机,还有,能不动声色布下天罗地网的能力。
顾长生是个危险的人,他非常清楚。他如果理智一点,就应该趁早把他杀了,以免遭到反噬。但,没有办法,这么多年了,顾长生早就已经刻到他骨中,溶入他血中,镌在他心上,无法抹去,无法消却。含笑饮砒霜,指的就是他了。明知是毒,甘心笑饮。所以对自己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他从不觉得羞愧DD心积虑的捍护自己的爱情,那是理所应当的事。
当然,他绝不会让顾长生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坦白不过是视程度需要而言。他永远不会告诉他真相,也永远不会让他发现自己的真面目。因为他了解:再亲密的人之间,也需要若干不同程度的谎言,才能把感情维持下去DD顾长生爱着十三,需要十三,那么在顾长生面前,他就只是十三DD只有让顾长生一直爱着十三,才会一直在他身边。
“……你会怎么做?”
夏侯日月看着荣华,款款说道,“我会让他,永远也离不开我。”
太了解顾长生了,所以他绝不会重蹈上官清明的覆辙。
突然间他觉得幸运,和上官清明比起来,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上官清明无法给顾长生唯一,只能妥协,只能通过联婚以获得支持,而他,现在的太子将来的皇帝,他会怕谁?谁敢反对,他杀了谁。
不,不是幸运。他冷冷的笑起来,是他的才干!他用自己的才干,让皇帝赏识,从而在二十几个皇子中脱颖而出,成为太子,手握实权。
所以,上官清明根本无法和他相提并论。
上官清明又真的无法和他相比?
反问着自己这个早已心知肚明的问题,刹那间他的心中充满苦涩:其实,自己一直都在比,一直都想知道:在顾长生心中,自己和上官,到底哪一个更重要?
那几个月的刻意分开,其实,也是为了看清自己在那个人心中的位置到底如何啊……
他知道顾长生爱着自己,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不能容忍若有一天他不再爱自己。害怕失去,所以他牢牢将他握住,不让他逃脱。恐惧着自己在他心中不够重要,所以执意一又一的试探。
但那一试探的结果真的让他失了望。刻意大张旗鼓的让臣子们张罗着要为他说亲,那时他以为,顾长生在知道他欲纳妃的情况,应该会有激烈反应,但没想到他真的确实做到他的承诺:做他忠实的臣子。除了公务,根本连多的话也不和他说一句,更不要说如同当年一般的阻挠破坏。
他不是没有想过趁着那个时候成亲,定下正妃。但他也知道这样做,不过是重蹈上官清明的旧路,所以他只秘密招女子侍寝,企图能让她们生下孩子。但顾长生的天酒地,终于让他不得不放弃两全其美的打算,因为他清楚:当他回到顾长生身边时,如果有了妃妾子嗣,那就意味着他和上官清明一样,给予顾长生的感情并不纯粹,那就给了顾长生将来变心的理由与借口。而且,顾长生可以承受自己的一切作为,包括伤害,在爱着的时候,他可以漠视掉一切,但他绝对无法接受自己与他人有了关系的实质证明DD而孩子,就是那个证明。他永远不会忘记,顾长生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跟上官清明真正决裂!
当他听着属下们向他报告:顾长生知道他要纳妃时的平静反应、又跟谁有了肌肤之亲、又看上了哪个美人……时,他才终于接受这么一个认知:此生此世,顾长生绝对无法给他当年那种激烈到不惜伤害一切的爱情。――在顾长生心中,上官清明和他,根、本、不、同……
很想就这么割舍他,让他淡出自己的生命。但没有办法,他无法做到。这个人在他生命中扮演了太多重要角色,失去了他,就是失去了一切。更何况,这个人手握重兵,只要他愿意,顷刻间就可以颠覆朝局……
所以即使他再怎么不甘,也只能认命。于是他告诉自己:
至少,上官清明已经死了,而他,却仍活得好好的,仍能跟顾长生长相厮守。
活着的人也许永远无法取代死去的人的地位,但日子,却只能由仍活着的人所陪伴。
DD握在手中真实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才真正死了跟上官清明的竞争之心……
“太愚蠢了!”荣华冷冷道,“人心,是天下最容易变的东西,你怎么敢保证他永远不变?永远无法离开你?”
夏侯日月微微一笑,“我会给他最想要的东西。”
荣华声音尖锐,“如果他要皇位,你当如何?”
“……给了他,也未尝不可……”
“你!!”荣华瞪着夏侯日月,一时之间,气得什么也说不出来。半晌,他颓然叹息,“你爱他爱得太多太了。远远超过他所付出、他所能承受……”
夏侯日月轻描淡写的道,“一份爱情,若以十为计,五五是罕见的异数,六四也是可遇而不可求,多的是三七、二八、九一……甚至十一负一也有。他爱我不如我爱他,没有关系,不足的部分由我来补足好了。”
荣华冷峻的盯着夏侯日月,问道,“如果日后顾长生对你有不轨之心,不满于共享天下,偏要独占天下,对你磨刀霍霍……”
夏侯日月一口截断了他的话,“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你太自信!太天真!更太不理智了!”缓缓的,荣华对夏侯日月进行着关于皇权的最后一课:
“皇帝,应在万人之上,冷静理智的俯视一切,不为私欲所惑,不为情感所乱。DD皇权,永远是至高无上的。一个帝王所做的一切,必须都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与权力。身为皇帝,就应该把天下看得比什么都重。再爱一个人,也不能为了他不顾天下、罔视君权!”
“你必须为权力杀掉任何人!任何跟你权力起冲突的事物,你都必须毫不留情的铲除,包括我这个父皇,当然,也包括顾长生。”
“父皇,您说的,儿臣记下了。”夏侯日月笑了,笑容刻在脸上,却到不了眼中, 拿起小瓶,他双手奉上,“时候不早了,还请父皇服下此药,早些上路吧。”
盯着夏侯日月手中的小瓶,荣华笑得苦涩异常:一夜之间,风云变幻。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候却失去一切。皇城啊,永远包绕在不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中。同室操戈、手足相残、父子相争……围绕皇权的,永远是你死我活的绝决斗争……为皇之路啊,是用多少人的血肉堆彻而成?
伸手接过小瓶,荣华笑笑,轻声说出了诅咒一般的预言,“任何人都会被权力腐化改变,你们也不会例外。日月,终有一日,你会后悔!”
拔开瓶寒,荣华将瓶中液体一饮而尽……
胸口剧烈的燃烧起来,万分艰难的集中起所有精力,荣华说出最后的嘱托,“做事的时候多想一想,须知我天朝千千万万的子民都盯着你呢!”
夏侯日月凝重的点头,“父皇宽怀,儿臣绝不会稍忘职责。”
“很好!”荣华吐出一口气,冰冷的目光在儿子健硕的身躯上巡视良久,才淡淡道,“那么,我就在阴间等着看你的结局。” 那一刻里,他那双已经略显混浊的眼睛猛地闪过一道利芒,杀意一闪既逝。
夏侯日月看着他寒凛凛的眼睛,心里不由一紧,但他随即笑道,“成王败寇,古来如此。”轻扬的唇角溢出冷意,“不幸生在帝王家,自古天家无亲情DD父皇,您,就认命吧!”
荣华的胸口越来越烫,视线越来越模糊,突然莫名的,他的眼前变得异常清明,一道道人影在他面前穿梭:有幽怨望着他的风离,有死不瞑目的皇兄,有七窍流血的皇弟,有笑得狰狞的母亲……最后闪现的,是那两个他一生无缘的人……
他伸手想捉住那两个人,却发现根本力不从心,连手也无法举起。他极力挣扎,却动弹不得。
突然的,坐在椅上的荣华全身都在剧烈的抽搐着,他用双手撑着自己,想勉强坐直,但手一软,又歪倒了下去,急促的喘息着,他的口中狂喷出一口鲜血,随后他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夏侯日月一直在一旁守着,直到确认荣华已没有心跳,没了体温,他才轻轻笑了,“父皇,您走好了。”
缓缓自怀中取出一个布包。包中藏着一枚针,他将它剌入荣华心口,停留片刻后他方取出,又剌入荣华后脑际。
天上人间此毒,无药可救。但若荣华身有异药,也许仍逃得开这一劫。为了稳妥,他又将淬了剧毒的针剌入荣华要害,以确保万无一失。
收回针与小瓶,夏侯日月扶起荣华身体,让他看来是因为夜里思考问题时猝然发病而亡。
做好一切后,他静静走出殿门。远远的,他看到刘冬和右监门卫傅博凯还有霍凡正领着一干铁血卫守在院口。“刘冬,博凯,霍凡,你们过来。”他招手轻声唤过他们。
三人急急迎了上来,“臣在。”
夏侯日月目光有些茫然的望着远方,轻轻叹息,“皇上驾崩了。”眼泪,夺眶而下。
三人心中皆是一惊,但他们随即镇定下来。互相对望一眼,左右权衡,片刻间即已得了主意。
傅博凯长叹一声,缓缓说道,“皇上为国操劳数十年,真的太累了。前些日子他老人家召见臣询问宫中诸门防务时就吐了好多血,还晕厥了过去……唉,皇上啊,您真是太苦了!”说话间,傅博凯的眼眶已是红了。
“是啊,皇上真是太辛苦了!”刘冬接口道,“太医署的几来回事,我都问过,宁作人曾跟我私下说过:左右就是这数月间的事……唉……皇上为国为民付出真的是太多了……”说着说着,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傅博凯含泪哽咽着劝道,“主子,您请节哀顺便吧。千悲万痛,但老佛爷他终归还是西去了。您伤心悲凄,老佛爷在天之灵瞧着也是难受的。如今要紧的事是议一下丧礼,老主子才好敛柩奉安啊。”
“是啊,主子,”霍凡也抽咽着道,“如今多少事情还等着您圣躬独断呢。您再伤心,伤了龙体,可叫臣工们心里怎么过啊?”
在三人的劝说下,夏侯日月收了眼泪,满面倦容的道,“寡人心里难过啊。博凯,先封锁韵竹轩,不要让人进来扰了父皇安宁。”
“臣以为极是。”傅博凯知机的说道,“如今长安城中局势不明,万不能让小人们趁机作乱。臣以为,待局势稳定后再徐徐布告天下老佛爷的薨逝,这才有利于人心稳定……”
夏侯日月一边听一边点着头。正商议间,他看见顾长生快步走了过来,眼神交融间,他们知道对方都已把事办妥。
顾长生走到夏侯日月跟前,向他行了一个军礼,“禀殿下,末将幸不辱命!”
听到顾长生的话,刘冬三人终于放下一直紧提着的心。
夏侯日月闭上眼,安心的吐出一口气,良久,他才睁开眼,徐徐道,“刘冬,博凯,两个时辰后,将皇上大薨的消息传出去吧……记住:今夜与皇上密谈后,寡人一直夜宿景德殿,什么也不知道……”
29
握住顾长生的手,夏侯日月和他一起离开了重兵把守着的韵竹轩,往景德殿走去。
关上屋门,灯下,夏侯日月痴痴看着顾长生那张英俊的脸,在这一刻里,他不是不感到恐惧的:
对这个人的渴望到底有没有尽头?
对这个人的执着到底有没有终止?
真的能一辈子都把他牢牢抓住,让他永不离开?这一辈子是不是都要活在害怕失去他的恐惧与担忧中?
他忽然了悟的一笑:命运的齿轮,也许早在他十三岁那一年,就已经开始转动。所以,只要他愿意留在身边,他就永远是他的十三,绝不会改变。
咽下所有酸涩,夏侯日月闭上眼:他,不会后悔。
紧紧抱着顾长生,他用力吻下去,发了狂的吮吻、啃咬,只有借着占有,他才能确定这个人是真的属于自己!
赤裸的身体紧紧熨贴着,这样的肌肤之亲让夏侯日月觉得他们间其实没有任何距离,也不存在任何间隙。
为什么会如此渴求着这个人?他的肉体他的灵魂,没有一样他不想独占。而又是为什么,明明已经占有、已经得到,但仍是不满足?
狂乱的纠缠着,激烈的喘息着,夏侯日月把自己埋入顾长生体内。太急切的闯入让并没有做好准备的顾长生发出吃痛的闷哼,夏侯日月含住他的唇,慢慢吮吻,手轻抚住那精悍的腰身,表达着自己的歉意。
在夏侯日月温存的亲吻与爱抚下,同时自己尽力调整着呼吸,顾长生终于渐渐缓过气来,随着他的主动贴近,夏侯日月开始了掠夺……
每一强力的挺进,都使彼此发出难耐的呻吟。激烈的磨擦,让双方都感到晕眩。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充斥着整个房间的,是狂热的欲焰。
灼热吞并一切,夏侯日月陷入昏沉中:
长生,长生,我是那样的爱着你啊……
爱到心都痛了,爱到不顾一切……
没有你,我一定会死……
什么我都可以不要,只要有你――所以,长生,无论如何,我不会放你离开我……
夏侯日月的眼里闪烁着强烈的占有欲与疯狂的侵略,汗自他身上飞溅,他的疯狂让顾长生的血也开始沸腾起来。被强烈索取的亢奋,让顾长生迷乱,理智与防卫全面崩塌,身体只剩下最本能的回应。
在无休止的攻伐中,目光紧逼着身下那张迷乱狂热的脸,夏侯日月终于有了一种真正得到的满足感:这个人,不再遥不可及,而是可以抱在怀中肆意亲吻真切触抚感知的爱人!
体液喷射而出的那一刻,夏侯日月突然一口狠狠咬上顾长生的肩,死死的咬住,见了血仍不松开。
如果可以,多想就这样把你一口口吃掉,让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从此以后再无离分!
松开唇,吮着出血的伤口,怔怔的,他泪如雨下:
就是这个人,这副身体,夺去了我所有的魂、所有的魄,让我无时无刻不沉迷于此!顾长生,你占据了我所有的思想,吸走了我所有的情感……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因为你,我承受过多少寂寞、绝望,和,撕心裂肺的痛苦……
你当然更不会知道,我曾经在无数的不眠之夜里,想你想到整夜痛哭。那种心被拧出血的痛,那种无法得到的苦楚,折磨得我都已经发疯了!
是的,我早就已经疯了。为了你,什么我也做得出来!
为什么,对于你,我总有燃不完烧不尽的热情?为什么,这个世上,只有你能让我如此执迷DD执迷到不悔!
顾长生伸出手,紧拥住怀中不断颤抖着的人,轻柔的吻不停洒向他的发间,静静抚慰着他。
过了很久,夏侯日月抬起头,凝视着身旁的男人。
飞扬的眉、挺直的鼻,这个男人真的很英俊,英俊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刚烈桀骜,骄傲不羁,温柔又冷血,多情却残忍。他可以漠视一切,偏又能洞穿七札。这个男人啊,可以是最温存的爱人,也可以化身为狰狞的厉鬼,DD那么,今后的日子里,他到底会如何对自己?他们的结局,又会是如何?
……也许,他们终将一起永坠阿鼻地狱吧……
永坠地狱又如何?万劫不复又如何?他不在乎!只要能够在一起,就算是永为业火焚烧,他也心甘情愿!
清醒与绝望,交斥在一起,强压住心里的酸楚和企盼,夏侯日月只静静端详着他,烛光下,顾长生邃的眼睛折射出显得异乎寻常的光芒,仿佛有细碎的火苗在微微闪动。此时的他就好像是由青铜铸就的远古神兽一样,刚猛、孤傲、冷酷,还带着几许不自知的黑暗与嗜血。
是的,他是兽。
他就是兽!
他曾说自己是兽,可是这个男人才是真正的兽,永远只听从自己内心的欲望,绝不隐瞒,绝不妥协,更会想方设法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的攫取一切……
捧起顾长生的脸,夏侯日月笑了:
这头兽啊,是他亲手放出来的。也许这头兽终会吞噬他,但他不怕,不悔DD只要这兽愿意永远在他身边,永远爱他,他可以用一切来交换……
带着这样的认知,夏侯日月再度封住顾长生的唇,重新陷入灭顶的欢愉中……
荣华三十六年,十月,世宗疾甚。高宗昼理朝事,夜侍君疾。癸丑夜,贤王领甲士十余入禁宫,平南军乱起,瑞王急入镇西军接管。亮王当机立断,抽精锐以袭敌阵,并领兵入宫救驾。诸将皆载拜,肃队以待王令。高宗心忧君父,飞驰入内。世宗托国事于高宗,并言异日高宗为帝,亮王可为皇后。
亮王乃出韵竹轩,令甲士归营,遂又入军中平乱。
DD《天朝史亮王本纪》
李钟令兵卒举事以应贤王。然其军校吏士不应,烧营以为乱。对峙间,明远奉上令而至。明远趁其乱,乃选精兵夜击,大破之。随即挺身徒步,自入平南军,出示上令,并以福祸语谓之乱卒曰:“汝辈皆有父母妻子。何故作此?叛者立左,胁从者立右。不与谋者,不究。”于是数千人皆趋于右,遂无事。惟李钟等本谋者近百人突门而出,散于诸村野。明远寻捕之。
时谓非明远,则一军涂炭矣。
DD《天朝史叶明远传》
荣华三十六年,十月,癸丑,是夜,荧惑在天尊。世宗托国事于太子,后唤太子入内,宦官、宫妾番屏之,但遥见烛影下,相谈甚欢。语讫,禁漏四鼓,帝大笑,顾太子曰,“甚好!”遂嘱太子出。是夕,太子留宿景德殿。天大白,伺庐者见寂无所闻,方探,觉帝已崩于韵竹轩,年五十。太子抚床大恸,哀号不已。受遗诏,于柩前即位,谥帝曰圣文神德皇帝,庙号世宗。光明元年四月乙卯,葬永陵。加上尊谥曰启运立极睿文神德圣功至明大孝皇帝。
DD《天朝史世宗本纪》
荣华三十六年十月癸丑,世宗崩,帝遂即皇帝位。乙卯,大赦。丙辰,群臣表请听政,不许。丁巳,中令书杜佑安等固请,乃许,即日移御乾坤殿。庚申,斥兄贤王京为戾王,以兄瑞王子文为长安尹兼中书令,顾长生为辅国大将军,吴伟立为中书侍郎。内外官进秩有差。
十一月甲子,尊皇后为皇太后,奉玉册谥母故德妃风氏为懿德皇后。
越明年,改是岁为光明元年。
元年春正月壬戌,以大行殡,不视朝。甲戌,上大行皇帝谥曰圣文神德,庙号世宗。
夏四月乙卯,葬世宗于永陵。己卯,y世宗神主于庙,以懿德皇后风氏配。
――《天朝史高宗本纪》
写在后面的解释:
1. 军校吏士,指中下级军官。
2. 皇帝登位之时,常会做一篇道德文章以昭告天下。基于某欢又懒又笨,就不耗费脑汁来想这道诏书啦~~望看官们见谅:)
顺便说一句:在本故事的设定中:对于皇帝的名讳,并不用避讳:)
PS
所有认为十三同学一直被压的看官们,这回应该非常明确他们是互攻了吧~~~
再PS
S星你这坏蛋,不要以为你穿着马甲俺就认你不出啦!告诉你,俺可是有一双能洞穿七札的火眼金睛的!哼哼哼,这回该不会再来BS俺这是名词大混合了吧?!
3
当欲望平静下来后,也许是因为今夜变故太大,所以他们都没有睡意,轻拥着对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老四是死是活?”
“他还活着。”
“哦?”
“当我带了人马闯入他军营中时,根本不见他的人影,只有他的心腹郭扬在其中。”
夏侯日月眉头微皱,“你就这样放过了他?”
顾长生无奈道,“郭扬交出了将印和令箭,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非常坦然非常诚恳的说:京中乱起,瑞王怕军人们受人煽动,无端酿成大祸,所以特地入军中接管。如今大局已定,所以瑞王也就又自回王府,令他向我交接一切。”
夏侯日月沉声追问,“可曾查到老四和老二勾结的证据?”
顾长生苦笑,“虽然我们清楚老二和老四勾结,但瑞王实在太聪明了,他把一切撇得干干净净。短短几个时辰间,他抹灭了军中一切蛛丝马迹!虽然那时如果我派人抄了瑞王府,一定能够找出证据,但会因小失大啊……”
夏侯日月思索着,“从逼宫到你入军中,不过短短二个时辰。二个时辰间,老四就可以销毁他跟老二勾结的一切证据DD不简单啊!……他们的人际网毕竟还存在,朝中毕竟也有其他投机者……”
“见势不对,马上撤退。而且是撤得如此干净俐落!”夏侯日月赞道, “好机伶的老四!”
“那时我若执意要追杀他,只会失了人心。所以我只好接管镇西军,并夸瑞王明大义……不过,”停顿片刻,顾长生一笑,“为了保护瑞王安全,我已令铁甲骑专程在瑞王府外守着DD要怎么置他,就全在你一念间了。”
夏侯日月屈起手指,在顾长生胸膛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着,半晌,他道,“如今还杀不得他,这人真是聪明啊……” 夏侯日月他们的优势在于军队与老百姓的支持,而夏侯子文夏侯京他们的影响则在庙堂之上。当禁宫有变时,自然有人把消息传了出来让他另做打算。夏侯子文即刻令一直统管镇西军的郭扬交出将印令箭的举动让他占了大义。如果夏侯日月执意要杀他,只会尽失人心。
“你会……”
“四哥怕小人们作乱,为了我不惜犯禁到军中,DD四哥对我,真是没得说的。”夏侯日月悠悠一笑,“所以,天下人都会看到:我与四哥,是多么的兄友弟恭,手足情……”
二个时辰前
瑞王府 知客居
李士奇等人全围坐在火炉边,都没有心情说话,只静静等着消息。
门帘突然一响,夏侯子文已掀起帘子带着一阵寒风闯了进来。看着夏侯子文青白不定的脸,众人不觉都愣住了。
李士奇定定神,急急追问道,“四爷,怎么样?”
夏侯子文颤动着嘴唇,吃力的道,“……失败了……”挥手让其他人统统退下,只留下李士奇,坐在椅上,他面如土色,声音苦涩,“只恨我当日太过自信,自以为胜券在握,不听先生良言,如今,唉……”正如李士奇所看到的一样:从军事学堂里出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今夜当夏侯京入宫之时,他即入镇西军中接管。郭扬在他被调离后一直统管着镇西军,原以为军中必定上下一心,没想到起事时大部分中下层将官居然哗变。当他看着拨刀相向的将弁们,他立即就明白了:上当了!他们的逼宫,不会成功!在他接到宫中密报夏侯日月已入禁宫时,他才恍然大悟:他们的行动,全在老九的算计之中!所以他当机立断:向将弁们声明:只因贤王作乱,为免军队被人煽动,所以自己才会帮着太子入军中接管。一旦太子派人过来,即刻进行交接。这才得以全身而退。
盯着跳动着的炉火,夏侯子文阴郁的说道,“现在回想,只怕我们的逼宫,也是在老九的推动下进行。DD恐怕我和老二一直在老九的瓮中而不自知!可笑我们白白做了嫁衣!!”若非如此,张庆英顾长生等人如何会出现得那么及时?镇西军平南军的中下级将官又怎么敢公然叛变?
李士奇仔细听着今夜惊心动魄的变故,半晌,才叹道,“招招相连环环相扣,谋远虑滴水不漏,高明啊!”转眼凝视着夏侯子文,他一字一字道,“四爷,当务之急,是应如何保存实力,以待东山再起之日啊!”所幸他一直早有准备,只要夏侯子文一句话,随时可以把王府中的证据销毁,将一切撕虏得干干净净。
夏侯子文苦笑道,“老九他暂时不敢动我。一旦他坐稳了,第一个下手的就会是我!东山再起?难啊!”他笑得凄怆,“我回来,是准备把后事安排妥当了,何苦把你们都搭进去白牺牲?”
李士奇沉思良久,突然道,“事尚可为!四爷,所幸你留下了回转的余地,只要你肯接受太子的招抚,就有翻身之日!”
夏侯子文摇头,“杀母之仇,不供戴天。老九他不会放过我!”
“四爷,你错了!”李士奇正色道,“若你诚心向太子臣服,太子必定喜不自胜!”
夏侯子文闻言仰天大笑,“先生,你太不了解我这个九弟了!若非他心狠手辣,又怎会成为太子?他若是心慈手软,老大又怎会被公然行刑?老三老五又怎会失势?DD他会放过我?真是天大的笑话!”
“眼光放在国外的人,又怎会没有容人之量?”李士奇道,“太子从管着兵部开始,就提高军人待遇,加大抚恤,换言之,他是在暗暗把军队职业化。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太子既然已经开始厉兵秣马,就一定是有了对外用兵的打算。否则,练一支虎狼之师作何用?既要对外用兵,就绝不可无将。四爷的勇武,天下皆知。就冲着这,只要您肯归降,太子绝对会既往不咎……只要手中握着兵,那时候……”垂下眼,李士奇的嘴角突然浮现一丝苦笑,“四爷,我们都不如太子和顾长生的眼光远啊……”
夏侯子文不语,良久,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高莫测的笑容……
《长生传》第二部 下
作者:雨之林b 26/6/5 1:53 52 收藏
31
瑞王府
曾经门庭若市的瑞王府如今被铁甲骑围得水泄不通,府门前的石兽被刀剑砍出了几条白森森的印子,四个校尉模样的军官骑着马在门前的石甬上往来巡曳着,并不因为己方已取胜就放松了警惕。
当兵士们看到夏侯日月和顾长生出现时,顿时发出一阵阵欢呼,夏侯日月微笑着向这些兵士们还礼,留下顾长生抚慰兵士,随即他独自健步走入瑞王府。
瑞王府 听涛楼
案上摆着一壶酒,夏侯子文静静坐在案前,俊挺的脸上不见一丝惊惶。当他看到夏侯日月走进来时,淡淡笑了,“九弟,你来了。请坐。”
夏侯日月静静在他对面坐下。
握着酒杯,夏侯子文问得漫不经心,“是显戳还是一杯毒酒?”
夏侯日月叹息一声,“四哥,我们一定得如此?”
“将我围在这里四天。四天里可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DD九弟,想必如今父皇已经彻底交权,而你,已经一切尽在掌握了吧?” 夏侯子文目光炯炯,苍白得令人不敢逼视的面孔上略带着讽嘲的冷笑,“今天来,是为了置我这逆贼的吧?”
夏侯日月淡淡道,“父皇已薨,如今我已经继位。”他信手拿起酒壶,斟满一杯,一饮而尽。
夏侯子文脸上笑意加,“不怕我下毒害你?”
夏侯日月笑了,“我总得赌赌。”
“赌什么?你早赢了!成王败寇,结局已定。”
看着他,夏侯日月慢慢说道,“夺嫡的结局已定,但天朝争雄的结局却仍未定啊,四哥。”
夏侯子文的眉头一颤,“你的意思是……”
夏侯日月的眼光突然变得热烈起来,“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内斗?四哥,从古到今,我们的民族总是在自相残杀,总是在内斗中牺牲掉太多精英!我们为什么从不想着打出去,征服别人?!”
听明白了夏侯日月的意思,夏侯子文不禁苦笑,“天朝奉最强者为帝的规矩就已经注定了内斗的发生……”
“四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夺嫡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但新的时代即将开始!”握住夏侯子文的手,夏侯日月目光诚挚之至,“DD四哥,加入我们吧!以你的才干,你我携手,一定可以为我华夏做一番大业!”
夏侯子文极力让自己镇定,良久,他方低低道,“九弟,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该知道,你娘是我派人杀的,而你自己也差点身死DD你我之间,仇恨实在不共戴天……”
夏侯日月抿紧唇,认真的看着夏侯子文,坦然道,“四哥,我不否认我曾恨过你,但为大局着想,我不愿杀你。如今外有列强虎伺,若再内有政党之争,我天朝将国之不国啊!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四哥,为什么我们不能放下过往,一力合作?”
“……”
“四哥啊,我天朝东有倭寇扰边,北有罗萨觊觎,西北有印月窥伺,此百战之地,无休止的征战是它向来的宿命!但我偏不认这个命,我要让我天朝成为世界的核心,我要让世界臣服在天朝脚下!所以,四哥,来吧!我们一起为天朝开疆拓土,征服四夷,令八方来朝吧!”
在夏侯日月期盼的眼光的注视下,夏侯子文不觉颤栗,“……让我想想,……九弟,让我好好想想……”
夏侯日月突然自袖中取出一份用黄绫缎包裹的诏书递给夏侯子文,夏侯子文接过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着瑞王子文为长安尹兼中书令,钦此”。看着这份诏书,夏侯子文呆若木鸡:任何一个稍具常识的人都知道,在前朝中后期的帝位继承中,皇帝属意某人为皇储,即令其为京尹。京尹一职是皇储的标志。如今夏侯日月让自己成为长安尹,那就代表了在他百年之后,自己即承大位。而中书令,身权力中枢,辅佐天子掌执大政。身为中书令,即代表了自己终于可以参与到国家最高决策中!
夏侯子文全身都在颤抖着,良久,他方口吃道,“……九弟,你、你、你何需如此……我是你的杀母仇人啊……”
拉着夏侯子文的手,夏侯日月哽咽道,“四哥,大义当前,些许私怨又何足挂齿?更何况,在那种情况下,你也不得不如此啊!DD四哥啊,我们和解吧!!”
夏侯子文闭目,二行清泪自他眼角落下。很久很久过后,他睁开眼,表情肃穆的起身,伏身向夏侯日月拜下,“皇上如此为子文着想,实令子文愧不敢当!子文今生,愿为皇上效尽犬马!”短短两句话,已将君臣际分明确定下,尽显臣服之心,效忠之意。
夏侯日月连忙起身,扶起夏侯子文,紧紧抱着他,他喜极而泣,“四哥,咱们兄弟同心,何愁大业不成?”
夏侯子文重重的一点头,“臣是降将,又没有什么大才,皇上却委以如此大任,臣纵是肝脑涂地也难报恩!子文愿他日挥洒疆场,助吾皇开创一代盛世!”
夜
当顾长生踏入景德殿时,夏侯日月正批阅着公文。顾长生上前,自他身后将他拥住,轻声道,“这么晚了,还不睡。”
夏侯日月就势靠在他身上,仰头道,“你都没有回来,我怎么睡得着?”
笑意爬上顾长生的眼睛,又从他的嘴角缓缓流出,低头在夏侯日月脸上亲了一记,“放心吧,如今京师的兵权,已全归咱们所有。天朝中没有人再敢轻易生乱!”自昨日上午夏侯日月跟夏侯子文达成协议后,顾长生即刻马不停蹄的对长安所有驻军进行整合,一直忙到现在。
夏侯日月嗔道,“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长生的手臂收紧,拦腰抱起了他,笑嘻嘻的往室内走去,“现在我回来了,该睡了吧?”他将夏侯日月放在床上,一边给他宽衣解带,一边问道,“如今瑞王已经臣服,朝局基本稳定了。义王他们你又如何安置?”
夏侯日月舒服的靠在床柱上,眯着眼睛享受着顾长生的服侍,“自然是各有封赏。明天我会在朝堂上宣布老四会出任长安尹和中书令,而你将为辅国大将军。”
“真要让瑞王成为长安尹?”
“现在,不得不如此……”因为他不会有子嗣,为了稳定人心,现下不得不如此。
“要小心啊!”
“怎么?”
顾长生不急不缓的说道,“义王、忠王对朝局的影响力向来很小,因为他们从不是站在风口上的人。如今所有的人都倒下去了,那么,最小最不起眼的树也就可以安全的成长为大树,甚至变成参天巨树了……”
目光交汇,夏侯日月读懂了顾长生的意思,沉默片刻后,他道,“我会小心的。你放心好了。”
见他已把忠告放在心上,顾长生点点头,继续道,“让瑞王成为长安尹还出任中书令,数年之中,我们可以不用顾虑他,可以放权给他。但是,绝不能让他强大得太具威慑力了……”
“嗯,”夏侯日月沉思着,“除了老四有权外,老七老十一他们也会有。我不会让任何一方独大的……只要军权牢牢握在咱们手中,就什么也不用怕……”虽然上有耿宗德夏侯子文两个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但实权,绝对只能握在顾长生手中。
顾长生突然笑了,“真的只是要我做辅国大将军?”
夏侯日月一愣,“怎么?”
“不要我做皇后?”
夏侯日月白他一眼,“如果你愿意,我可是求之不得。”
“别!别!”顾长生立即告饶,“母仪天下这种事我绝对做不好。而且男人做皇后,成何提统?”
“有何不可?”夏侯日月抱着他撒娇,“我相信你绝对会是个贤明能干的好皇后!对内,你绝对会替帝王分担朝政,善尽职责,给予我最佳的建议。帮助我大行仁政,缔造盛世。对外,你就是运筹帷幄、决战千里的大将军,平定夷族,扩张版图不在话下DD嘿嘿嘿,你做皇后,绝对是留名青史的好皇后啊!”
顾长生的铁拳毫不留情的砸在夏侯日月头上,成功的阻止了他的滔滔不绝,他没好气的道,“发你的春秋大梦!”
“我就知道……”夏侯日月叹息一声,幽幽的,“把你关在宫里,只能让我看到,根本是做梦……”
双手捧起他的脸,顾长生凝望住他,“怎么了?”
夏侯日月靠近他,与他额头相抵,双手紧紧拥住他,温热的气息喷在顾长生脸上,轻声说出心底最渴望的事,“长生,真的好想把你就这么关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让你的世界里只有我……”他在他唇上烙下轻轻一吻,又笑了,“不过我也知道,这愿望永远也无法达成。你啊,太强太骄傲太桀骜,永远也没有办法关住……”
他的长睫触到顾长生的脸,顾长生的心中是一片温柔,手绕过夏侯日月的肩,顾长生轻抚他披散的长发,静静听他说着。
细细舔着顾长生的唇,夏侯日月低低道,“所以我绝不会约束你。我只要你永远在我身边。好吗?” 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渗透着难以想象的暖意与坚定。
顾长生轻抚着他的背,认真回答,“早在你回头的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告诉过你了:这一辈子我不会再放手。”握住夏侯日月的手,跟他十指交缠,顾长生的眼中,是可以溺死人的温柔,“从今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夏侯日月举起交握中的双手,放到唇边轻吻了一下,然后贴在自己脸颊上,烛光下,他的神情异常柔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夏侯日月发自内心的笑了,和顾长生交换了一个长吻后,他把头靠在了顾长生肩上,梦呓一般的耳语道,“如果,我死在了你前面……”
顾长生不由失笑,“傻瓜,我比你大八岁。要死也是我先死吧?”
“我是皇帝,猝死的可能比谁都大。”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顾长生的语气虽平淡,但其中的坚决却是毋庸置疑。
夏侯日月叹息着,“这个世界上,能够真正伤害我的人,只有你。”
低笑一声,顾长生将他揽入怀中,“那我会更加小心,绝不让你受伤。”
抬起头,夏侯日月哀怨的瞥他一眼,“都不愿意做皇后留在我身边呢,还怎么保护我?”
顾长生大笑,双手用力的捏住夏侯日月的脸,“少装怨妇了!不做皇后就不能留在你身边?”
“皇后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宿在皇帝寝宫的人!” 夏侯日月的眼光热切,带着某种期许的味道,“你一介莽夫,敢睡在禁宫里?”
“我可是先帝亲赐给你的伴侣!有诏为证!还有万千将士为证!我要睡在宫里,谁敢反对?”
夏侯日月欢呼一声,“这么说,以后你每天都是睡在宫里?”
“我不睡在宫里睡在什么地方?”顾长生奇怪的问道,“难道你还要把我赶回将军府不成?”
“才不要!”怕他跑了似的,夏侯日月一边用双手紧紧缠住顾长生,一边在他脸上胡乱亲着,开心的说道,“你不愿做皇后,本来我还以为至少在这近几年里为了避嫌你都会住在将军府,我只好出来跟你私会。没想到你会愿意一直住在宫里!真是太好了!”
看着他,顾长生柔柔的说道,“我舍不得和你分开。”是真的舍不得,虽然明知道在未来的三五年里一定程度的掩人耳目是必须的,却仍任性的想要跟他光明正大并肩而行……
把头埋在夏侯日月的颈窝中,顾长生笑得苦涩,“我太自私,也太任性……”我的爱太激烈,总是充满着伤害,既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我太自私,永远只不断争取自己想要的。我的包容永远只建立在绝对的独占上。为了捍护我的爱情,我会动手铲除一切障碍。这样的我很丑陋,可是没有办法改变,只有等到我死的那一天,才能停止。
他低声忏悔,“我如果理智一点,就该放手让你走。至少,也应该让你留有子嗣。可是我做不到,在你回头的时候就逼着你跟我一起走上了不归路。让身为太子的你,即将继位的你,逼死了本就已如风中残烛的父亲,留下千古骂名……”
“喂喂,我说你演什么苦情戏呢?”夏侯日月一把揪住顾长生的发,迫使他不得不抬起头来仰视自己,他不悦的道,“少在那里愧疚了。天家无亲情,皇宫之内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是早就已经注定的事。我能成为太子,是因为我是最强最适合的人选,不是因为我是什么人的儿子!今天我能坐在这个位置上,还是因为我是最强的!跟其他有什么关系?父皇之死起因的确是因为你,但既为帝王,他就得有善泳者终将溺于水的觉悟,更得有被反噬的认知!”
顾长生嗫嚅道,“但如果我肯稍微妥协……”
冷笑一声,夏侯日月打断了他的话,“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这家伙自私、任性、冷酷、残忍……你的缺点太多了,多得根本数不清楚!我如果聪明一点点,就该把你这个祸害早点干掉,至少也应该离开你。可是没有办法啊,”夏侯日月叹了一口气,停止了数落,“谁叫我眼睛被狗屎糊住了,万紫千红我都不爱,就喜欢你这朵狗尾巴?”
蕴含情的眼睛凝视住他,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一时之间,顾长生什么也说不出来。突然的,他笑了,“我真有那么差劲,只能算狗尾巴?”
夏侯日月从鼻子中哼出了回答,“那当然!”
顾长生挑挑眉,“不能改一改?”
夏侯日月冷笑冷笑再冷笑。
于是顾长生只好认命,“好吧,狗尾巴就狗尾巴。”沮丧片刻,又笑得贼忒兮兮,“既然我是狗尾巴,估计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至于我?”夏侯日月笑得非常温柔,松开揪住顾长生头发的手,改为捏住他的脸,非常用力,完全不留情,“跟你在一起,我就叫一朵鲜插在牛粪上!”
顾长生一把打掉他的手,揉着脸,大受打击的抗议,“怎么我从沦落到牛粪了??”
夏侯日月以看朽木的眼光看着他,“我年轻,我英俊,我专情,我是天朝最有权势的人,也可以算是最有钱的人。我这样的条件,大可以像某些人一样去风流快活。但我偏偏专心得很,除了某一个人,其他的我全不看在眼里,对那人好得真是没话说!像我这样的人,不知道是多少闺少女思春的对象。而你,比我老八岁,又是男人,不能给我孩子。性格又不好,还心!!DD你说,这样的我跟你在一起,是不是叫一朵鲜插……”
剩下的话全被堵在一个吻里。
结束掉这个吻,气息不稳的夏侯日月狠狠瞪着笑得像偷到鱼的猫的顾长生,气急败坏,“死牛粪,你……”
话再被堵住。
唇分。
夏侯日月喘息着,仍然坚持语若有憾,“我这辈子算栽在你这坨牛粪上了。”
“还牛粪?!”顾长生作势又要亲下去。
夏侯日月立刻敏捷的躲开,坚决不让他得逞。顾长生手臂一展,轻松的将他揽入怀中,侧头在他脸上又亲一记,苦着脸道,“好吧,牛粪就牛粪。我认了!反正你这朵鲜就喜欢我这坨牛粪。”
夏侯日月的脸红了。
“不过,丑话我可是先明说:虽然我只是牛粪,虽然牛粪不做皇后,但也不准其他人来做!下半辈子你就只能跟我在一起,鲜你就认命吧!DD还有,除了皇后,妃嫔你也不许纳DD你只能有我!!”
“那当然!那当然!!”夏侯日月的脸笑得像朵喇叭。很明显,对于顾长生强烈的占有欲,他甘之如饴。
似想到了什么,顾长生的脸色突然一沉,“只是朝臣们怕是不会容许你这么任性……”
夏侯日月满不在乎的说道,“很久以前,我也告诉过你:神阻弑神,魔挡屠魔。DD忘了?”
凝望着夏侯日月,想着将要面对的非议与阻拦,顾长生的眸色渐渐变得幽,轻叹一声,抱紧了夏侯日月,他认真问他,“值得吗?”
夏侯日月毫不犹豫的回答,“值得!”
然后都没有说话,静静依偎着,气氛静谧而安详。
满足的叹息着,夏侯日月环住顾长生的腰,头靠在他胸前,倾听着他稳定有力的心跳,感受到顾长生的手指在自己发间穿梭,他幸福又忧伤的叹了口气,然后仰起脸来朝顾长生微笑,“长生,接下来的日子,要辛苦你了。”身为武将,公然夜宿禁宫,与皇帝共枕,这与千百年来的礼制不符,可以想见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顾长生笑得淡定,“放心吧。”
32
荣华三十六年,十月,戊午,高宗幸瑞王府,瑞王言愿备枢轴以察奸变,辞甚切至。帝大赞之。庚申,瑞王入朝,改长安尹兼中书令。
DD《天朝史瑞王传》
宫中事变早已传遍了整个朝野。众人皆心知肚明:宫禁森严,即使贵为太子,夜闯禁宫并留宿其中仍是犯例的事。太子平乱后留宿于禁中,当夜荣华就薨了,日他便在柩前即位……虽然荣华的身体早已如风中残烛,但夏侯日月的所作所为,实在难脱弑父之嫌。
按理说,他应该将起居注统统销毁,并紧密封锁当夜的一切。手握重权的他也的确有能力这样做,但他偏偏仍任由起居郎如实记录,并不篡改,DD除了是他有意为之,实在找不到其他理由。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尤其是帝王,其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一定的目的。所以在仔细思索后,人们得出了如下结论:
他是想告诉众人:为了捍卫他的爱情,连皇帝也被逼死,其他的人,他自然不介意多杀几个。况且现在军队牢牢的被顾长生握在手中,不从者谁也逃不过。
所以夏侯日月登基继位,没有人有异议。顾长生被封为辅国大将军也并没有出乎人们的意料。真正让人们愤怒的,是顾长生居然夜宿禁宫,公然与光明成双入对!所以朝中多名大臣连连上书奏请要求光明赐死顾长生,光明却置若罔闻,根本无视。
从那时开始,顾长生在朝中的境就可以用举步维艰来形容,只要他出现在朝堂上,就会迎来众多鄙视的目光。每日的朝会都会唇枪舌剑一番,以吴伟立为首的一群大臣总是声泪俱下,要求光明诛杀顾长生,立后纳妃。
朝堂
左谏议大夫李穆出列禀道,“皇上,臣有事要奏。”
“卿请讲。”
“顾侍剑一介武夫,无名无份,夜宿禁宫于礼制不合。更何况顾侍剑身为男人却媚惑君主,令君王因他而拒立皇后,DD所以,” 在光明那双莫测高的眼睛的注视下,突然间李穆觉得前所未有的恐怖,看着那双眼睛,后面的话无论如何他说不出来了,微一踌躇,他终于改口道,“所以,臣恳请皇上能诏告天下,以正清誉……”
光明的眉毛一挑,淡淡道,“顾侍剑乃先皇亲赐朕的伴侣,夜宿禁宫陪伴君侧有何不可?”
“此言差矣!”门下侍郎陶华昭激动的说道,“皇上,您怎么能为了一介男宠而自毁清誉?更为了他拒绝立后纳妃??”他伏于地,老泪纵横,“天子身肩国家重任,皇上您怎么能为了个男人而不顾社稷?皇上啊,老臣恳请您即刻诛杀顾长生,选取贤德之女以充后宫!”
“顾长生不是什么男宠。他是朕的伴侣。”光明神色不变,眼光却冷得像冰,“陶华昭,你是老糊涂了吧?早在朕还是皇子的时候,先皇就亲准了顾侍剑长伴朕身侧,多年来先帝对他爱护有加,更在驾崩前下诏明确了他的身份,诏中明言:当朕登基后,顾长生可为皇后!DD他这样的身份,夜宿禁宫有何不可?DD陶华昭,先帝遗命,你敢不从?”
陶华昭顿时哑口无言。的确,早在荣华三十一年时,荣华即已下诏公然允许顾长生夜宿皇九子邸,数年来一直对顾长生青眼有加,屡加殊恩,更在驾崩前下诏给他正了身份。所以根本无法简单的称其为男宠、佞幸。
吴伟立见计划中的两个发难的人都被光明轻松解决,心中不由一急,忙对工部尚书程颖使了个眼角,程颖会意的微一点头,随即出列道,“皇上,为天朝的千秋基业着想,请万岁立皇后、纳妃嫔。”
光明淡淡一笑,“朕一生的伴侣就只有顾侍剑了,没有皇后,没有妃嫔。自然也不会有子嗣。”
群臣立时大哗。虽然众人都已经隐隐约约的预料到,但真的听光明说出来时,仍觉得太过惊世骇俗,一时间不免议论纷纷。
陶华昭大声说道,“万万不可!皇上,此举有违天和,实在是颠倒乾坤,错乱阴阳!臣请万岁收回此意,即刻诛杀顾长生以正视听!!DD皇上,如果您再这么一意孤行下去,我天朝将国之不国啊!天朝要的是一位能流芳百世的明君,而不是一个只知沉溺于男色的昏君啊!”
光明的双眸中猛的闪过一道利芒,随即双唇微微挑起一个微笑,“连先帝的遗诏你也敢不理!陶华昭,你好大的胆子啊!朕看你是老糊涂了!”盯着陶华昭,他对中书舍人季寿春吩咐道,“陶卿年事既高,着其回家颐养天年,含饴弄孙。”
季寿春不敢多言,即刻提笔拟诏。
右仆射杨宝安却是气得全身颤抖,他嘶声号哭道,“皇上啊,为什么臣子们的一片赤胆忠心您看不到?难道您的双眼已经被顾长生那个妖人蒙蔽了吗?”
光明冷冷的瞥他一眼,沉声道,“杨宝安君前失仪,拖下去,领六十杖。”
听着殿外杨宝安受杖责时不断发出的惨呼声,人人都心下恻然。顾长生出列道,“皇上,杨大人虽君前失仪,但请皇上念在他为国尽忠数十年,还请饶了他。”
“呸!”一旁的程颖瞪着顾长生,厌恶的啐了他一口,“这里还轮不到你这佞幸来插嘴!”
“佞幸?!”光明脸一沉,眼中杀机骤涌,“顾长生是先帝亲赐与朕的伴侣,任何人污辱他,就是污辱了朕!”他狞笑道,“DD宋琪,你来说说,程颖罪当如何?”
刑部郎中宋琪应声出列,他小心的看了看面沉如水的光明,咬牙道,“顾侍剑位同皇后,是先帝亲许的,有诏有证。程颖污辱顾侍剑,毫无人臣之礼,实为大不敬之罪。”
宋琪的话仿佛一声炸雷,震呆了所有人。按照天朝律法,如非特别,官员犯罪,都有例减、听赎、官当等特权。但十恶之罪却概不在此例。宋琪一上来就将程颖定为十恶之一,那程颖根本就罪无可赦。刹那间殿中几十双眼睛都讶异的盯着宋琪,就好像是青天白日之下看到了个妖怪。
众目睽睽之下,宋琪却怡然自若,继续道,“大不敬,乃十恶之六,按律当斩!”
“哦。”光明点点头,随即平静的吩咐道,“给朕拿下。立斩无赦。”
片刻后,右千牛卫高怀德捧着人头回殿复命。群臣看到程颖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时,不禁都心下惶恐,终于明白光明这回是铁了心要将反对者统统诛灭。因为按照天朝律法,审讯犯人必须“先以情,审察辞理,反复参验”,案件审理完毕后,则应向犯人及其亲属宣告判决。若犯人不服判决,则可以逐级上诉。象程颖这种直接在朝堂上捉拿问斩的,是少之又少。于是一时间人人噤若寒蝉。
“对于顾侍剑的身份,还有谁有疑问?”
寂静的朝堂上,光明扫视了一眼群臣,淡淡问道。
众人都默然低下了头,顷刻之间,一个正三品被罢官,另一个正三品被决,还有一个从二品的高官被当堂杖责DD天威难测啊!
此时,他们已敏感的嗅到了危险DD这,是当权者即将大开杀戒的危险气息。
没有谁能够忘记,四年前仍是明王的光明入主刑部时,因湘洲大案而掀起的血腥杀戮。DD这个主子在征战中杀人无数,在朝争中也是杀人如麻,绝不会心慈手软。
也没有谁会忽视,在如今已是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顾长生手中,牢牢控制着一支闻名天下的屠夫军。更何况,现在天下兵马皆已尽在光明掌握之中!DD兵权在谁的手上,杀伐大权自然就是由谁操控。于是一时间朝堂上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到。
光明一笑,“很好,就这样吧DD退朝。”
自那日后,朝臣们迫于光明的威势,对顾长生夜宿禁宫再不敢多言,也少有人弹劾。但经此一事,民间却谣言四起:有说光明为了顾长生那狐媚子,不惜弑父屠兄;有说荣华爷因为顾长生之事要废掉太子,太子不甘束手就擒,遂铤而走险勾结瑞王,许诺日后弟终兄及,共同逼宫;有说顾长生长得美若天仙,艳似妲已,他其实是当年明教的余孽,身兼使命,专为颠覆天朝江山而来;有说顾家第一代家祖顾星野其实是前朝末代皇帝的私生子,顾家特地让顾长生迷惑皇帝,伺机复辟;还有说得更玄乎的,说前朝皇帝被逼死前曾发下毒誓,要让夏侯氏绝子绝孙,顾长生是九尾狐精,特地受命下凡来遂刘氏心愿……如此各种,像瘟疫一样在酒肆茶房秦楼楚馆中漫延开来,更有好事者学着前朝那篇著名的《讨武氏檄》,戏谑的写下《讨顾氏书》……
一时间人人都瞪大了眼准备看新君会作何置。
景德殿
刑部尚书黄彬心里捏着一把汗,不知道光明在这种时候把自己召入宫中是为了什么。
光明递给他几份抄誉过的文件副本,他忙忙的接过来仔细阅览着。看着看着,冷汗就出来了,当他看完所有的文件后,内衣已是全湿了。这些文件上囊括了近来京师朝野的各种谣言,更罗列了光明的六大罪:弑父,屠兄,淫色,诛忠,宠佞,任奸。
黄彬心里一阵起粟,隐约的,他已经明白了此会接受什么样的任务。
放下手中文件,黄彬面色苍白,有些口吃的说道,“如此恶毒的诽谤,皇上,绝、绝不能宽恕了这些人渣!!”
光明一笑道,“爱卿莫怒。朕唤你来,正是为了料理此事。”
黄彬激昂的说道,“臣以为,应该彻查此事!绝不放过一个奸佞之徒!”
光明点点头,起身离座,在殿中负手缓步走着,清冷的月光洒在这个年轻的皇帝脸上,映出了他嘴角的一丝冷笑和眸中两道阴冷的波光。看着这样的光明,黄彬和侍立在旁的霍凡心中都是莫名的一寒。
光明停下脚步,低声对二人吩咐道:
“从现在开始,卿二人即对贤王、德王、敬王等人的党羽进行清洗。但记住:不管他们党附何人,名义上一律以这些人反对朕与侍剑的关系,犯大不敬之罪进行理。DD朕给你们如下权力:
第一,你们可以随意调动各地校尉级及以下的官兵、差役。
第二,你们可以任意搜查一切你们认为可疑的地点,包括皇城。
第三,行动过程中如受人阻挠,可就地逮捕。如有人试图反抗,除有审讯价值者外,立杀无赦。
第四,如有审讯,在审讯过程中,你们可以使用一切你们认为必要的手段。DD明白了吗?”
黄彬和霍凡彼此的对望一眼,随即伏下身叩拜道,“臣领旨。”
接下来的日子,全笼罩在一片腥风血雨中。摒弃了以前的三司推事制度,刑部和铁血卫通力合作,共同取证审讯然后直接判决。刑部里惨叫不断,那种几乎无时不在的凄厉声音充斥了刑部的每个角落。每天都有人早上毫发无伤的离开,到了傍晚却一身鲜血的回来;也有人离开后就再没有回来,他们也许是熬不过刑讯,也许是被直接决了。一时间人人自顾不暇,谣言也就开始渐渐平息下来……
默默看着远刑场上血流成河,叶明远不由轻叹:
光明皇帝,甫一继位,即随意斩杀朝廷大员,决无数官吏和读书人,只为他们反对其同性恋人……
他弑父屠兄,逼宫夺位,这样一个集血腥、残忍、狠毒、暴虐、狡诈、无情之大成于一身的人,明知继位之初朝局不稳,却仍大开杀戒……
也许,那是因为爱的缘故吧。因爱故生怖,所以把一切都抛在一旁。
这个人,和顾长生一样,眼中只看得到爱情。
他弄不懂:为什么,世上会有这种强烈的情爱存在?强烈到他们可以无视亲情,无视礼教,不顾一切的只愿跟对方光明正大的并行于人前。
人,真的可以这么喜欢另一个人?喜欢到,所有的一切都不在乎?喜欢到,为了能够在一起,不惜血流成河?
抚着手中念珠,他轻轻诵道: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33
景德殿
夕阳下,顾长生负手站在窗前,浑身散发着凝重。此时,他在思考:自己的坚持,是不是太过了?因为他的坚持,让十三跟荣华反目,逼宫弑父。因为他的不肯妥协,杀人无数……虽然他也知道,杀的这些人中绝大部分都是政敌,但,确确实实是因为自己,给了这些人师出有名的旗帜……
他有些彷徨:爱他,为什么不为他多考虑一些,反倒天真而鲁莽的希望着能够光明正大成双入对?十三是皇帝,身上担着江山社稷,没有子嗣继承,如何是好?让他担当昏君的骂名,让血流成河,这就是自己的爱情的表现?
“长生。”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让他回头,转身将来人抱住,他没有说话。
“怎么了?”
他还是没有开口,只是紧抱着他将自己的头搁在他的颈窝中。
夏侯日月静静为他梳理着有些凌乱的发丝,轻声问他,“怎么了?”
顾长生略微挪动了下头,喃喃道,“我在怕……”
“怕什么?”夏侯日月一边问,一边慢慢抚摸着顾长生的背脊。
顾长生更加用力的抱住夏侯日月,轻轻说道,“我,害怕自己造的孽太过重……”杀人如麻,血流成河。虽然是因为大清洗,但同时,也是因为他们反对自己的恋情……
“……你后悔了?”
“……也许……”抬眼看着夏侯日月,顾长生目光迷离,“死的人,太多了。那些朝臣们我还可以不在意,那毕竟是牵涉到朝争。但那些读书人……他们,不该这么早就死了……”
“我的人生一直充满杀戮,我也一直相信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无负己心。所以对于他人的血泪,我从不在乎……可是,”顾长生眼中凄惶之色更浓,“可是现在,我开始怕了……”
“为什么?”夏侯日月双手扶住他的脸,直视那双清亮却又迷茫的眼眸,柔声问道。
“因为我拥有了你,因为我终于有了幸福……所以,我害怕因为我的贪心,会遭到天谴……”顾长生痴痴看着他,语气惨痛,“若天谴应在我身上,我并不怕。但我怕会应到你身上,让我失去你……”
夏侯日月反手将他拥住,缓缓说道,“如果这世上真有天谴,不管那会是什么,我都会和你共同面对。就算他日永坠炼狱又如何?只要能够和你在一起,我愿意和你在那里永不超生。”
顾长生把脸埋进他的怀里,温暖的感觉让他觉得异常的安全与宁静。这样的温暖让他贪恋,但,真的能够因为一己之私而令十三陷入万劫不复?
沉默了很久后,顾长生抬起头来,“我们,是不是该冷静一下?”从叶明进生辰那一日开始,他与十三不顾一切,藐视一切阻力,掀起了惊涛骇浪,以为坚持就可以克服所有障碍,但那后果,十三真的承受得起?
夏侯日月脸沉下来,不悦的问他,“你想怎么样?”
“……我在想,牺牲这么多,换取了一段日子的欢愉。是不是,已经够了?”付出那么多,牺牲那么多,换得了这一段日子的自私的欢愉,够了。“DD人,不可以太贪心。”
“你!”
用一个吻堵住了夏侯日月欲说的话,松开唇,他认真的说,“你该明白:我们的事,不只是我们俩人的事。”有太多的外力阻碍,它们层层交织,形成一张网。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因为我的自私,让你不能立后纳妃,没有子嗣,后继无人,天朝如何绵延传承?”
夏侯日月急道,“我们早说过可以在皇族中挑选有能力者为继承人!”
顾长生轻抚夏侯日月的脸,无限情,他喃喃道,“我不怕遗臭万年,但让你承受史家铁笔、后世鄙夷,这就是我所谓的爱你?DD爱你,就是应该为你着想,考虑怎样做对你才是最好。”
他低低道,“其实我也明白,爱不是占有,在某种意义上,爱就代表了包容和牺牲。让你没有妃嫔,没有子嗣,也许仅仅是因为私欲的占有,而不是真正的爱你……”
夏侯日月打断了他的话,冷声问他,“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在想,是不是应该离开?”
“你敢!!”
顾长生苦笑,“现在虽然没有人敢置疑咱们的关系了,但朝臣们又开始忙着向你上谏,要求你立后纳妃DD难道,又要再一兴起屠杀?”
夏侯日月想了想,方道,“我从来不瞒你,其实我也想立后纳妃生子以堵天下悠悠之口,但真这样做,你绝对会离开。所以我拒绝了臣子们要我立后纳妃。”
顾长生默然。他无法忍受爱侣有了自己后还有他人。这一点上,绝不更改也绝不妥协。沉默良久,他终于说道,“让我离开吧。因为我的自私,让你遭天下耻笑。但要我眼睁睁看你跟别人双宿双飞,我又做不到。所以让我离开你是最好的选择。”
“想都别想!”夏侯日月一把抓住顾长生的肩,十指似要陷入他的肉里,“做任何事都会付出代价。在回头的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做好准备付出代价了。”
顾长生叹息道,“短短半个月,已经有近八百人死了DD这样做,后世会如何看你?史官会如何写你??”
夏侯日月望着顾长生清亮的眼睛慢慢说道,“后世怎么看我,是他们的事。我只是,为了……捍护自己的爱情……”爱他,是他此生永远无法摆脱的魔咒。所以,他不在乎有多么惊世骇俗违逆伦常,也不在乎会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他傲然一笑,“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名?背着骂名有什么关系?后世人怎么看我与我何干?我只知道在活着的时候让自己快乐。而我的快乐,只有你能给。为此付出任何代价我也甘愿。”
顾长生全身都在颤抖,“……你的代价,会不会太高了?”怕啊,怕他今后会觉得不值,会觉得代价太过高昂。
柔柔看着他,夏侯日月的眼中沁得出水来,“很早以前我就告诉过你:我宁愿失去世间的一切也不愿失去你,即使血流成河、白骨如山,即使杀尽天下人……”
“长生,你就是我的一切!”
“我只要你。”
顾长生凝视他良久,突然笑了,“原来,九年前我捡回了一块牛皮糖,怎么甩也甩不掉。”
“所以你就认命吧!”夏侯日月笑得开心,用赖定了他的语气说道,“反正不管怎么样,你甩不掉我。”
顾长生笑着叹息,“看来我真是自作自受。”
“所以你只有认命。”
凝望着夏侯日月,顾长生眸色转,“……我以为,从来只有我才会这样任性,不顾一切。”
夏侯日月低叹,“大部分时间里我很冷静,也很理智。但对于我最想要的,不管会遇到什么反对,绝不妥协。”
“……你最想要的,是什么?”顾长生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些轻颤。
“是你。”夏侯日月捧起他的脸,在他唇上印下轻轻一吻。
“……不管会遇到什么反对,都绝不妥协?”
“是的。”
“值得吗?”顾长生的声音有些急促,“我性格不好,独占欲过强,还是个男人,无法给你子嗣。”
“可是我只爱你。只想跟你在一起。”夏侯日月温柔一笑,“此生无侍寝,此生无子嗣,此生无背离DD这,是我对你的认真承诺。也是我愿为我的爱情所付出的代价。”
顾长生呆住了。过了很久他才反应过来,紧紧抱住夏侯日月,紧到像要把他融入自己身体里,这一刻里,他想哭,想喊,想大声大叫,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知道凭本能拥抱着夏侯日月,将体内翻滚不息的浪潮死死压住。
夏侯日月静静看着他,然后低下头,轻声道,“长生,你永远是我的。我也永远是你的。此生此世,不离不弃。”眸中,是爱,是坚定,是执子之手,与子共存亡的决心。
唇与唇紧密相触,令人迷醉的吻随之而来……
欢愉,没顶。
幸福,让人甘愿沉沦……
凝视着顾长生沉静的睡颜,夏侯日月笑了:
这头危险的凶兽啊,终于被他彻底驯服了……
同一时间 瑞王府 知客居
夏侯子文送走吴伟立,李士奇自密室中走了出来。夏侯子文早已敛了笑意,说道,“对于吴伟立他们的提议,先生以为如何?”
吴伟立此来是要求夏侯子文明日能和他们一起劝谏光明立后纳妃。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反对顾长生和光明的关系了,所以人们也就退而求其,只想着让皇帝迎娶贤德女子,生下继承人就已经再无要求。
李士奇坐下,却不答反问道,“四爷以为近来长安城中的谣言是怎么回事?”
夏侯子文满不在乎的一笑,“那自然是我那群满怀妒意的弟兄们放出来的。” 他接着点了许多人,有的是夏侯兴茂夏侯兴邦门下已革职的犯罪官员,有的是夏侯京府中的太监家奴。这些人要么是主人失势,要么是丧家之犬,在有心人的操纵下四搬弄是非。但如今都已由刑部和铁血卫缉拿审讯定罪。
李士奇叹了一口气,沉吟道,“今上太精明了!王爷也已经注意到了,从今上登基到现在,短短一个月间,就已经杀了数千人。这些人,表面上看来似乎都是犯上大不敬之罪,但仔细看,就可以发现这些人都不是以前的太子系啊。”这些日子来,光明由得刑部和铁血卫大肆搜捕屠杀,凭着荣华之诏,杀人无数。实际上就是借着斩杀反对者趁机进行大清洗。那些人绝大部分都是曾经党附贤王、敬王的人。
“敬王、德王虽已失势,但仍不死心,趁着这回顾侍剑的事情,四捏造谣言,传播宫闱秘事,诽谤当今与顾侍剑。今上的基石一直是百姓和军队,所以三爷他们是铁了心要破坏。”李士奇冷笑道,“三爷五爷他们打的是三人成虎众口烁金的如意算盘。若遇上其他人也就罢了,但偏偏遇上的是今上。今上是什么样的人?三爷他们手上没有兵权,尽管他们想方设法辅干柴洒火油布引线,但当今上挥起屠刀时,他们根本无力反抗。不过是跳梁小丑,根本掀不起大风大浪,妄自惹人嘲笑罢了。”
“是啊,”夏侯子文神情悒郁,冷森森的说道,“今上是什么样的主?他岂会让人如此欺到头上?自然不会让老五他们逍遥法外为非作歹。这些日子来,他以先帝之诏为凭,杀人无数,实际上就是在进行大清洗。”
李士奇长叹息,“皇上既要大公无私,一心为国,消除兄弟间因夺嫡而起的争斗。同时又不放心。所以借口这些人反对他和顾长生的事,把他们都给杀了DD这招瞒天过海、移接木用得实在是太高明了!”
夏侯子文突然失笑道,“可笑老五他们还发着痴梦以为可以拉拢耿宗德。却忘记了耿宗德向来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明哲保身,从不参与到朝争中,所以就算他不满顾长生的高位,也绝不会愚蠢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和顾长生过不去。”
李士奇冷峻的道,“如今天下兵马尽在人君之手。还有谁能兴风作浪?”顿一顿,他继续道, “所以这回吴伟立他们的事,王爷还是不要掺到里面的好。”
夏侯子文仔细想了想,方欣然道,“不错。通过近日的朝局,我们已经可以完全清楚皇上在此事上的坚定。不管吴伟立他们如何反对,终究是胳膊扭不过大腿。”
李士奇赞许的一笑,“是啊。四爷,您已是长安尹,是他日可以名正言顺继承大位的人,何苦跟他们绞到一堆,让皇上厌恶?”
夏侯子文点点头,“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在这个时候,宁可失了朝臣们的心,也一定要博得皇上的信任。”
3
早朝后,光明照例在御书房中理政务。书房外,黑压压的跪着一片人。这些,都是为了上谏而来的大臣们。吴伟立纠集了许多朝臣劝谏光明立后纳妃,因为光明拒绝诏见,所以他们已经在御书房外跪了整整一个下午。
寒风中,跪于苦谏的众臣之首的,正是吴伟立,他不明白:那个叫做顾长生的男人到底有什么魔力,竟让帝王愿意为此不顾一切?而为了这段脱轨的恋情,究竟还要流下多少无辜者的鲜血和眼泪?
“皇上,这天冷,吴大人他们跪在外边,会给冻坏的。”刘冬小心翼翼的劝解道。
光明放下笔,若有所思,“叫他们都进来吧。”
看着众臣被冻得青白的脸,光明吩咐道,“刘冬,给吴伟立他们奉上热茶。”
一口热茶下去后,人人都觉得缓过来。但吴伟立却没有喝茶,跪在光明面前,他的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皇上肯见臣等了,是因为皇上愿意纳谏了吧?”
光明淡然一笑,“卿等是为劝朕立后纳妃而来的吧?”
“臣惶恐,正是。”
“朕已经说得很清楚,”注视着群臣,光明淡淡道,“朕此生的伴侣只有顾侍剑,不会有妃嫔,也不会有子嗣。”
群臣都是一愣,没有想到经过这么久的斗争后,光明仍是不改初衷。所以尽管已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真正听到光明说出来时,仍是把他们惊得目瞪口呆。
看着群臣交头接耳细声商议着对策,听着耳边如蜜蜂般嗡嗡一片,光明极为不快,“众卿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底下立即静默一片,虽都是面带愤愤之色,却没人敢带头说句话。
“吴伟立,你先说吧。”光明指名点了三朝元老吴伟立。
“为我天朝国运计,臣恳请皇上能迎娶贤德女子主持后宫。”吴伟立终于说道,“至于顾侍剑,仍然可以长伴君侧……如此,应是皆大欢喜……”
“没有妃嫔,朕只要顾侍剑。” 看着众人各异的复杂表情,光明从容不迫的继续说道,“除了他,此生朕不会再有他人。”
“皇上,万万不可啊!”吴伟立急道,“虽然皇上对顾侍剑情意重,但既为人君,就必然为国家考虑。臣恳请皇上能迎娶皇后,留下子嗣。如此,既不负顾侍剑,又不负国家。”
光明泰然自若的道,“早在荣华三十一年,先帝就允了顾侍剑夜宿皇子府邸,后来也并不催促朕纳妃生子,更在仙去之前下诏令顾侍剑长伴君侧,位同太子妃,也是今后的皇后DD所以,朕只要顾侍剑就已足够。DD怎么,现在你们还要反对?”光明的嗓音是一贯的温和,却透着不容人辩驳的威严。
众人面面相觑,都很清楚光明的意思:多年前连荣华都默许的事,现在谁敢反对?尤其是在已经为此杀了无数人的现在。
吴伟立哽了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对于顾侍剑的身份,没有人敢置疑。臣等只是恳请皇上为国家计,充实后宫……”
“朕后宫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管了?”
“皇上的一切都关系到国祚。皇上的事就是国家的事,就是百姓们的事,更是臣下们的事。所以臣下们不但管得,还不得不管。”吴伟立挺着脖子道,“顾侍剑的确可以长伴君侧,但天朝必须后继有人。所以请皇上为大局着想,立下皇后、迎娶妃嫔。”
光明淡淡的重复道,“不会有后妃,朕此生的伴侣就只有顾长生。”
吴伟立痛心疾首,“皇上,他……他,顾侍剑他是个男人啊!无法给天朝留下子嗣啊!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光明挥挥手,“这是朕决定了的事。不容你们置疑。”
无视光明眼中渐显的凶光,吴伟立仍然坚持己见,“请万岁顾全大局,立后纳妃!”
光明瞥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夏侯子文,意味长。
夏侯子文明白:这个时候,如果自己不能为他挡下非议,那么长安尹最终只能是长安尹,而非皇储的标志。DD这个时候,是自己出力的时候了。
于是夏侯子文向礼部尚书孟知书打了个眼色,孟知书会意的微一颔首,随即出列,所有人的目光立刻不约而同的望向他。他庄容道,“臣以为,顾侍剑乃先帝亲自赐与皇上的佳偶。多年来对皇上忠心耿耿,立下无数功勋。若皇上只因顾侍剑是个男子就另接新欢,迎娶妃嫔,实在有负顾侍剑多年来的拳拳情。而皇上对顾侍剑情根种,并不因其身为男子而弃离,实在是天下情之典范。皇上与顾侍剑一直相互扶持,不离不弃,实在没有必要再掺入多的人。至于子嗣,”顿了顿,他朗声道,“皇上已命瑞王为长安尹。众所周知,在前朝中后期的帝位继承中,皇族京尹即为皇储。如今瑞王即是皇储,我天朝又何愁没有皇储?”
吴伟立怒道,“瑞王比皇上年长,他日会先皇上而去!”他恳切的向光明说道,“皇上,若真要由皇族中选取皇储,也应该是选立年幼者,再由皇上您亲自调教成材……”说着说着他就觉得不对劲,正想改口间,却看见光明笑得诚挚,“皇兄大材,朕一直看在眼里。所以才会任其为长安尹,待朕薨逝后接管天朝。虽然朕年幼瑞王几岁,但朕身体一直欠佳,卿等又怎知朕一定会逝在瑞王之后?”他眼见吴伟立张口欲言,忙一摆手,威严的说道,“此事就此议定,不用多说。”
“请皇上以大局为重,立下皇后,留下子嗣!” 眼见事情就要如此定板了,以吴伟立为首的十来个臣子立即跪了下来,连连叩着头,“请皇上以大局为重!请皇上以大局为重!!”
“好啊!很好啊!”光明怒极反笑,“你们还敢逼朕!胆子不小啊!”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平静的冰冷。在光明的威势下,众人都感到窒息,再没有人敢说话。一时间气氛僵到了极点。
正在这时,一道尖锐的嗓音划破虚空,“皇太后驾到DD”
片刻后,一个盛装的华贵妇人,在官监的簇拥下,端庄的迈进御书房大门。
光明忙上前迎接,“儿子见过母后。”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赵氏,猜测着她的来意。他不介意宫中多一个吃闲饭的。当然,他也不介意会少一个。
赵氏扫一眼群臣,温和的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吴伟立忙忙禀道,“臣等正和皇上商定立后纳妃的事宜。” 他热切的看着赵氏,希望能在她身上获取支持。
“立后纳妃?”赵氏玩味似的一笑,转脸面向光明,“皇帝,是这样的?”
光明恬然一笑,“母后,儿子不会立后纳妃,这一生,儿子只要顾长生。”
赵氏温和的继续问道,“皇帝既只要顾侍剑,不肯立下皇后充实后宫,那自然是不会子嗣了?”
“正是。”
赵氏正色道,“皇帝,你身担万钧社稷。没有子嗣,天朝如何传承?”
“儿子已立四哥为长安尹,正是日后的皇储。如此天朝不愁没有继承人。”
“甚好。甚好。”赵氏点点头,微笑道,“这样哀家就放心了。”
光明突然向赵氏跪下,泪流满面的说道,“儿子愿跟顾侍剑白头偕老,厮守终身,生死相随,不离不弃。望母后成全。”
“皇帝,你这是怎么了?”赵氏一惊,看着光明,她的眼睛也红了,“像你这样长情的孩子,哀家喜欢都来不及,又怎会责怪?又怎会不成全?”她扶起光明,慈爱的把他拥在怀里,轻拍着他的头,怜惜的道,“这一回,母后一定会为你作主。你放心好了!”
她转头看着群臣,厉声道,“顾侍剑是先帝亲许皇帝的伴侣。谁敢置疑?皇帝一心一意对待顾侍剑,自不能让妃嫔来辱没了他!至于天朝的传承?皇帝百年过后,瑞王可继位。DD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她很明白:如果站在反对者身旁,那自己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问题。要想在宫中继续生存下去,只有毫不犹豫义无反顾的支持光明。
眼见皇太后大发雷霆之怒,群臣都惶恐的跪下,不敢多言。
赵氏看着刘冬,森然道,“拟旨:哀家许皇帝此生不立后、不纳妃、无子嗣。任何人敢反对,即杀无赦!”
刘冬行文极速,片刻间即已拟好了旨,随即就双手捧上呈给了赵氏。赵氏接过墨迹淋漓的诏书,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面无表情的道,“将此诏谕明发天下。”
当顾长生回到景德殿时,夏侯日月已经闭上眼,歪在椅上睡着了。他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看着他脸上掩不住的倦意,心里突然变得软软的、涨涨的。于是伏下身,轻轻抚弄着他的头发。
“……嗯,你回来了……”夏侯日月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伸出手来抱住顾长生的腰,把头埋进他怀里。
“很累?”
“有一点。”躺在顾长生的怀里,夏侯日月笑咪咪的道,“今天已经把事情解决了。”
顾长生含笑听他说着今日御书房中发生的一切,突然笑了,捉住夏侯日月的耳朵轻轻拉着,“太后出现得也太是时候了吧?”
“那当然,是我叫刘冬悄悄去叫她的。”他自得的一笑,“利害关系在那里明摆着,她敢怎么闹?”
“你这家伙,手段真是太高了。”
夏侯日月抬起头,闪电般在顾长生脸上吻了一下,苦着脸道,“我再厉害这辈子还不是栽在你手上了。”
安抚性的拍拍夏侯日月的脸,顾长生敷衍道,“好吧好吧,你放心好了,我会对你负责到底的。”然后就轻开了手。夏侯日月一把捉住他,“要去哪里?”
“去洗洗。”
夏侯日月闻言敏捷的一跃而起,扑在顾长生身上,高高兴兴的道,“走,我帮你!”
……
于是过了很久过后,顾长生才精疲力竭的出来,而且是被突然恢复成神采奕奕状态的夏侯日月半抱着出来。
躺在床上,正值他昏昏欲睡之际,却听见夏侯日月吩咐着,“张嘴。”
顾长生依言张开了嘴,口齿不清的问,“干嘛?”
“吃饭。”夏侯日月一边喂他,一边抱怨,“真是的,自己胃本来就不好,还不注意身体,一回来就只顾着逞色欲……”
顾长生气笑了,“刚才也不知道是谁逞了色欲?”
夏侯日月得意的笑,“谁叫我英明神武,懂得先下手为强!”
顾长生睁眼作沉思状,“嗯,下回我得攻其不备……”
“省省吧!”饭又堵上来,“给我吃!”
……
同月,高宗登基。亮王从此夜宿禁宫。天下大哗,攻讦者众。高宗不改初衷,微忤意者,概加屠戮。是月,血流成河。
十一月,庚寅,群臣集于御书房,谏帝纳妃。太后勃然,怒训群臣,诏许亮王之事。
DD《天朝史亮王本纪》
写在后面的闲聊:
因为本书的设置大体上是参唐制。按照唐代律法,是大理寺卿、少卿掌折狱、详刑。凡罪抵流、死,皆上刑部,覆于中书、门下。所以当故事中程颖出言不逊时,因为是光明立了心要杀他,就直接由刑部主官来量刑。
请通晓法律的朋友指教^^
35
高欢往砚台里注入清水,抬手慢慢磨着墨,墨色渐渐晕开成为浓黑,然后取过笔,沾了墨,在纸上慢慢画起了梨。
一阵风刮进来,吹得站在高欢身旁的男人衣袂飘飘,全不似凡尘中人。
男人没有说话,只含笑静静看着高欢。
把最后一朵含苞待放的蕊画好后,高欢侧过头,笑着问他,“明进,你看我画得怎么样?”雀跃邀功的表情,很明显她是准备要博得赞扬。
叶明进仔细看了看画,很老实的回答,“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画工还是那么的差。”
高欢垮下脸,非常沮丧,“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为什么还是那么直截了当,不留口德?”
叶明进很谦虚的一笑,有些腼腆的说道,“你知道,对自己人诚实是我为数不多的美德之一。”
高欢气结,“难道我还得为你的诚实受宠若惊?”丢下笔,扯住叶明进的耳朵,她毫不客气的恐吓,“看在姐姐我都快要走了的份上,你这家伙难道就不能说几句好听的话哄哄我开心?只要俺龙心大悦,你以后的日子自然就会好过很多!”
“是,师姐。”叶明进苦着脸开始说道,“其实您老人家的画堪称一绝,多年来之所以批评良多,只为小人我心存妒忌,所以才一直说谎打击您。”
高欢这才满意的松手,拍拍他的脸,笑咪咪的道,“乖孩子,不枉师姐疼了你这么多年。”
“你什么时候疼过我?”揉揉发红的耳朵,叶明进挥臂抗议,“明明是我一直对你照顾有加!当初开设浮生偷欢坊时,明明没有多少钱,还不是我出钱出力!这些年来,我又给你解决了多少麻烦??”
高欢瞥他一眼,叶明进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很自觉的收声,不敢再说下去。高欢冷笑一声,“当初有人为图快活自在,打死了也不接下苦差事,可怜我一介弱质女流,只好硬着头皮上阵。这生意一做就是这么多年,耽搁了我多少青春?浪费了我多少时间?出钱出力?我呸!你叶家的钱还不是就是师父的钱!师父的钱当然就是我的钱!我的钱我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哼,这些年你靠我解决了多少敌人?又赚进了多少钱?你只管天酒地,可怜我这弱女子却担着莫大的责任!DD你给我解决麻烦?告诉你,这些麻烦本来该是你的,是善良的姐姐我替了你!DD不疼你,不疼你早就强迫你来坐阵了,而不是把你藏得好好的让你只享受便利却从不跟我扯上关系了!DD叶明进,你这没心没肝的白眼狼!!”
因为高欢说的全是事实,叶明进根本反驳不得。自知理亏,他只好低了头乖乖挨骂。见高欢说得累了,忙谄媚的递上一杯水,“来来来,润润喉!”
见高欢喝了水,放下杯子,张嘴欲言,他赶快岔开话题,问她,“一定要走?”
“那当然!终于可以游山玩水了!难道我还要窝在这里??”高欢如他所愿,没有再纠缠之前的事情,由得他转开话题。所以他也就忘了问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也所以他会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忙碌不堪……
高欢离开书案,走到椅边坐下,有些感慨,“这么多年了,夏侯日月终于做了皇帝,也算是了了大家的心愿……”她突然失笑,“年号光明,也真亏今上想得出来。光明光明,终于还是光大了明教……”
“是啊,”叶明进也道,“他也算是不忘本了。在争夺帝位中,明教给了他不少帮助,年号光明,可能也算是一种纪念吧……对了,先帝当初封他为明王,只怕也因为他是从明教里出来的吧……”
“他会登上帝位,我并不意外。但他为了长生如此不顾一切,真的出乎我意料。”高欢轻叹,“我从来没有想到,他会有如此浓情。”她跟此人接触的时间不算少,以为对他够了解了,但如今看来自己的观察力还有待加强。
“你所谓的浓情,不会指的是他不立皇后不纳妃嫔诛杀反对者这回事吧?”叶明进不以为然,“我不信你就没有看出来,他杀的那些人表面上是反对他和顾长生,其实都是政敌。”
“即使如此,他仍然勇敢。”高欢的神情是无限向往的,“七年前他正式回宫,就向先帝禀明长生对他的不同,公然跟他住在一起。不是因为真的爱着,他会如此?二年前长生都已经离开他了,他却仍在你生日那天于众目睽睽之下拉着他离开。不是因为真的重视,他会如此?其实那个时候他完全可以在某些方面做个听话的太子,等着名正言顺继承大位。但他却不,为了他的坚持,他不惜逼宫弑父。DD不错,前段日子他杀的很多人其实都是政敌,但若不是因为他的爱情,他会这样?他向天下宣布此生不立皇后、不纳妃嫔、无子嗣,这又是何等的专一?!从古到今这样的皇帝只有他这一个!!”
叶明进嗤笑,“欢欢,我一直以为你是难得的巾帼豪杰,不像寻常女人一样幻想着可笑的爱情,没想到我看走了眼!”
高欢一笑,反唇道,“明进,你又敢说你从来没有憧憬过爱情?”
叶明进举手投降,“我说不过你。但你该知道,爱情在普通人身上最为真实,也可能会长久。至于皇室中人身上……”说到这里,他的笑容变得冷淡,“哼,光华皇帝,就是最好的诠释!”顿一顿,他继续说道,“皇帝,想的只会是他的江山社稷,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人乱了部署?至于你刚才说的那些,我根本不是像你那么想的。”他冷笑道,“七年前将顾长生的存在公之于众,是因为夏侯日月要将顾长生牢牢绑在他的船上。那个时候他虽有明教在手,但跟其他人比起来,终是势单力薄,DD嗯,”他想了想,又道,“也许他曾用明教要胁过先帝,但明教早就不如当年了,所以他一定没有讨到便宜。所以他必须得牢牢控制住顾长生。顾长生终是顾家的人,是顾家主早逝的正室唯一的儿子,顾家年轻的一代只有他进过宗学。这样的一个人迟早会回到顾家继承家业!顾家,是什么样的豪奢大族?而且顾长生本人惊才绝艳,得到这样一个人,夏侯日月完全就是得到一柄利剑,一个最好的工具!为此就算付出些虚名又算什么?”
“他在我生日宴上拉着顾长生离开,真的只是因为你所谓的那种重视?如果顾长生不是军事学堂的山长,手中没有那支名闻天下的屠夫军,加上那个时候瑞王没有操之过急,夏侯日月还会这么重视?又真的会回头?”
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讥讽,他的声音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冷,“前段时间的杀人无数,表面上是这些人统统犯了大不敬之罪,但实际上他却是借此铲除政敌。”
“所谓的此生不立后纳妃、此生无子嗣,那又真是所谓的真爱宣言?你试试看若顾长生同意了,他还会这么做?”
由得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高欢也不反驳,只是温柔的看着他,“明进,你忘了解释一点:他为什么要逼宫弑父?”
叶明进泄气,“是,只有这一点,可能算是他难得的真情了。”随即他又道,“不过那时瑞王贤王都在虎视眈眈,他怕事情有变,所以干脆先下手为强也说不定啊。”
“我承认,你说的,其实都很有道理。”高欢柔柔一笑,“但,并不能因此就抹灭了夏侯日月的真情。”
叶明进不语,半晌,方道,“好吧,我承认,也许夏侯日月对顾长生确有其情。但他们所谓的爱情又能维持多久?一年?两年?三年?五年?现在他们还有共同的敌人,所以可以相濡以沫共抗外敌。但当他们的敌人都消失了,手握大权的两个人之间还会稳定一如现在?”他突然失笑道,“长兄为嗣,也真亏了皇帝做得出来。估计平稳过渡后,这个皇储就会消失……”
高欢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叶明进所置疑的,其实都是将来可能会发生的问题。
帝王之道,首在弄权之术。而权力之道,则在制衡。自古以来,华夏大陆的权力分为三权:君权、臣权、军权。天子,必然将臣权与军权维持在自己可控制的范畴中。否则,必定生乱。
臣权过强,若皇帝无法统合,易致重臣欺主,甚至导致朝中党派林立,朝纲紊乱,祸国殃民;更易使权臣产生窥伺神器的不轨之心。
军权过强,皇帝无法压制,在中央,手握重兵的将领常会挟天子以令诸侯。在地方,则易拥兵自重,割据一方,令国家陷入四分五裂中。
夏侯日月身为帝王,以他的性格绝不会让大权旁落。而顾长生手中却同样握有重权,他若甘心退隐幕后淡漠权势还好,若当他因权力而产生野心,必不甘交出大权。如果他一直执掌重权,再加上他独特的身份地位,就模糊扰乱了一直以来华夏大陆奉行的君臣主从之分。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到那时,面对贪权的顾长生,夏侯日月为了维护帝王的至尊地位,会……
看着高欢若有所悟的表情,叶明进又道,“顾长生如果只是一个纯粹的军人是最好,但偏偏此人却是一个军政全才,加上其胸有山川之险,心有城府之严,DD有哪一个皇帝会愿意自己手下有这么个权臣?DD你看这回皇帝摒弃了以往的三司推事制度,直接让刑部和铁血卫理政敌,就可以推测他是在开始架空顾长生了。”
“哦?”
“铁血卫是顾长生一手训练出来的精锐中的精锐,向来由他直接掌握,独立行事。而这回却由夏侯日月来调动,不能不让人细思其中意啊……”
高欢静静的听着,片刻后她突然道,“也不知长生会不会甘心看不清……”
“他这样的聪明人,又怎会看不清?”叶明进坐在椅中,有条不紊的分析着,“顾长生此人心机重,天生就够狠够毒能忍,性格又过于偏执,戾气极重DD像这样的人,一旦为某种东西执着起来,必会不择手段。从他这些年的经历,就已经可以断定这是一个事实。而权势,是最可怕的毒药,它可以改变一切。一个人一旦手握大权后,很难不会贪恋那种呼风唤雨的滋味。当顾长生这样的人尝到了权力的甜美,他,会甘心放手?”
高欢微微点头,认同了叶明进的话。顾长生这个男人,不管表现得如何多情,但其本性却是坚忍无情又自私的,所以在亲手杀掉上官后他仍能活得好好的;在跟夏侯日月分手后,他还是能肆意寻欢作乐。高欢突然间想到:那个时候,他答应留下来,到底是因为不舍夏侯日月?还是因为不舍手中既有的权势?拒绝瑞王等人的拉拢,到底是因为对爱情的坚贞?还是出于对局势冷静的判断后所下的抉择?
“好精辟的分析啊。”高欢叹道,“那么,你是怎么看当今的?”
叶明进想了想,才自嘲似的一笑,“先帝二十几个皇子,我基本上全见过。唯有当今,总是有点弄不明白……”
高欢不语,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叶明进又道,“当今的气度见识,诸皇子中无人能及。我跟他接触也算不少了,但这个人我实在看不透。就世俗眼光看来,除了跟顾长生的关系外,这人实在是个磊落君子,至阳至刚之中又带着仁慈,胸中更无些微秽念,堂皇正大之至。但我却总觉得,越是这样胸无块垒,越是城府严,让人琢磨不透啊。”又想了想,他才道,“宫中出来的人,谁又是简单的仁慈?在母妃暴死外公失势后,他依然能一路风生水起,夺得大位……DD我只能肯定一点,跟他为敌的人,大概都时日无多。”
高欢一笑,“你早就知道,那几年他失踪,其实一直是跟在长生身边。但你不知道吧,长生把他拾回浮生偷欢坊时,他是什么样的情况。”
叶明进好奇,“是什么样?”
“遍地死尸,濒死的他却仍坚持,不惜伤害自己以保持清醒从而觅得生机……”
叶明进赞道,“对自己尚且可以如此心狠,对别的人就更不用说了。DD此子堪成大业也!”
“是啊,此子堪成大业!这些年来,他不知杀了多少挡路的人……这样两个人遇在一起,到底……”她倏然打住话题,与叶明进视线相交,两人不约而同的露出意味长的笑容。
然后都没有说话。高欢在沉默了很久后才叹息道,“弑父、屠兄、逼宫、夺位……夏侯日月和顾长生为了他们的爱情所做的的确可谓是不少……但到了最后,爱情真的能战胜人性?”
当爱情遭遇野心时,长生,你还有多少真情可以无止尽的付出?还有多少坚持可以去维系你所期盼的永远?
阴霾笼上高欢那双邃的眼睛,她笑得有些悲哀,“都说人生如戏。每个人的一生其实就是一个故事。如果我是写故事的人,就把故事结束在这里,从此以后大家过着快乐幸福的生活,没有伤害,没有背叛,没有争斗。”她长长叹息,“可惜这不是写出来的故事,而是真实的人生。只要人还活着,故事就会继续。所以这个爱情故事到最后会怎么收场,没有人知道……而我,没有勇气继续在这里看下去……”
叶明进讶然,“这不会是你要走的原因之一吧?”
高欢一笑,并没有回答,反岔开话题,笑问,“考你一个问题:在如今的局面下,我们的皇帝会怎样做?”
叶明进沉吟着,“如今朝野虽然没有再敢公然反对顾长生和夏侯日月的恋情,但也并不等于就真正的认同了。如今的局面就好像冬天里结了冰的河流一样,表面平静底下却波涛暗涌。如果不采取有效措施,那么在有心人的指引下,国内的形势绝对会渐趋严峻。像这种时候,想要把国人的注意力转移,就只能是打仗了。”
高欢对他投以赞许的目光,“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内部矛盾,外部解决。数年之前,夏侯日月就遣人到东北和西北垦荒,这些年来他们又一直在厉兵秣马,这仗,终会打起来的。而到底要在什么时候打,就全看今上了……”
“战争,其实就是综合国力的较量。所幸以天朝如今的国力,能够支持长期大规模作战。”叶明进笑道,“人说冲冠一怒为红颜。没想到我还能有幸看到这样的战争!”
36
“你一定要走?”
“嗯。”
“为什么?”
高欢微笑,“心愿已了,所以决定放下俗务,去看看世间风景了。”
顾长生颓然。
高欢失笑,“我又不是要死了,你摆那种生离死别的臭脸出来做什么?”
顾长生握住她的手,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了一句叮嘱,“要保重。”
“你也是!”高欢用力回握他的手,“一定要幸福。”长生,你真的要幸福。这辈子我看多了人来人去缘生缘灭,但,仍然希望那个任性肆意的你,能得到幸福。
“我已经很幸福了。现在的我,得到的太多了,真的太幸运了。所以如果日后我会遭到天谴,我也绝无怨怼。”顾长生微笑着看着高欢,那双早已修炼得波澜不兴的眼睛中,此刻闪动的,却是全然的幸福。
“哦?”高欢来了趣味,“不管什么样的天谴都甘之若饴?”
“是的。”顾长生认真说道,“无论得到什么,总是会付出代价。所以如果有天老天要让我付出代价,无论那是什么,一切我甘愿。”
高欢没有说话,因为她也明白这样一个道理:你太如意了,老天爷总是不会乐于见到的,总会想着法子来折磨你。
“放心,”顾长生拍着高欢的手安抚她道,“我算是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高欢凝视着他,轻问,“真的什么也不怕?”
“其实我还是会怕……”顾长生垂下眼,低声道,“我怕也许活得不够长,高兴的时间太短了。”
“……”
“你在难过什么?”顾长生又是一笑,大力拍着高欢的肩道,“得到这么多,就算以后不能跟十三相守到老,我也已经心满意足了。人啊,太贪心是不行的。”
在后来的漫长岁月里,思及这句一语成谶的话,每每令高欢为之黯然。然而,那时侯的他和她,都不知道命运的方向……
“高欢,快点出来!”远远的,星辰的声音传了过来,随即门就被她推开,一把拉着高欢,她连珠炮似的说道,“你这家伙只知道偷懒!送别宴居然要我来操办!DD快点快点!什么都安排好了,就等着你!真是的,这种时候不出来帮忙,居然和长生一起窝在里面DD嘿,早就怀疑你们两个有奸情了……”
“喂,当初我可是打算悄悄走的,谁要你们组织什么送别宴DD哼,我看分明是你打算从中揩油!”
说笑中,三人一起出了门,往前厅走去……
当他们来到听风楼时,才发现原来人真的都到齐了。高欢在长安经营多年,有交情的基本上都赶了来。高欢在人群中并没有看到叶明进,不禁得意的一笑:不由意外的话,那家伙现在应该是被帐本包围着吧……
“你在笑什么?笑是这么古怪?”身旁的星辰敏锐的问她。
高欢悠悠道,“当然是为临走前抓住了免费长工而喜悦啊。”不给星辰追问的时间,她已经上前和客人们寒喧起来……
远远的,唐明媚痴了一般的看着顾长生,数年不见,她已经快认不出他了。并不是说他容貌有了改变,只是现在这个顾长生,让她觉得陌生。现在的他,就像是一柄毫无破绽的剑。
沉静取代了昔日曾经存在于这张英俊的脸上的丰富表情。现在的他,已经变得不可捉摸,让自己无法亲近……
她的心中突然一酸:这个男人曾经五湖四海的追逐自己,喜怒哀乐皆因自己而起,但如今,她已经无法从他的脸上探究出一丝心事了……
这个人,曾经是那么那么的爱着自己啊……
无法说清此时自己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她默默离开大厅,外出走到相对清静的小园中。
举杯向月,她低声笑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却在突然间想起:在很多年前,跟顾长生重逢时,他正是在月下独斟。一想到往事,她就开始心痛:如果,那一天自己能放下矜持,忍住羞怒,将他强留下来,那,是不是,他就不会遇到夏侯日月?或者,当他带回夏侯日月后,自己拒绝为他疗伤,那今日跟他执手相伴的,会不会就是自己?
她用力摇了摇头,将纷乱的思绪甩出脑中。
她提醒自己:唐明媚,不要妄想了,所有的缘分,都已经结束在你十六岁那一年!是你自己傻,不懂得珍惜。所以现在不必作无谓的思念。
可是,真的,她思念!她一直在思念。思念那个带着阳光般灿烂笑容的白衣少年,思念那个温暖的胸膛,思念那个一个追逐在身后的执着男子……
心底的思念,就像疯长的野草,掩埋了其他一切可能。这些年来,不是没有人向她示爱,但他们总不是他,永远不能抚平她心上的寂寞……
还在想什么?她暗笑自己:早就已经错过,早就已经结束。你再想你再思念,他也不会重回身边!
幽幽一叹,她转身,欲重新回到厅中,但空气的异动却让她停下了准备返回的脚步。远远的,她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正从黑暗中缓步行来。一看到那个人,唐明媚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DD那是,顾长生!
那人看到她,微微一愣。
月光下,他们无声的对视着,漫天樱静静为他们隔开了一切嚣攘……
压抑住翻滚的泪意,唐明媚极为勉强的一笑,“经年不见,长生,可好?”
他微一颔首,“很好。明媚,你呢?”
“不错。”
然后,都无言。
过了很久,唐明媚轻轻问道,“你和他,可好?”
“很好。”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顾长生的眼神变得非常柔和。
看着这样的顾长生,唐明媚只觉心中又酸又涩,很突兀的,她干涩的问他,“你,可爱他?” 想知道啊,想知道在经历了那么一场轰烈的爱情后,如今的他可还有余力再爱?
“爱。”没有丝毫犹豫,迎视唐明媚幽怨的眼睛,顾长生坦坦荡荡的回答她,“爱。”
一听这话,唐明媚不假思索的接着问他,“一如你当年爱上官清明?”
尽管唐明媚问得尖刻,顾长生却不以为忤,反而温和解说,“那是完全不同的。和上官,一如天雷勾动地火,从此无法收拾。那种感情是燃烧的、澎湃的。而日月……和他之间的感情,就如溪流,轻轻浅浅淡淡,却长存,不止。”和上官在一起,就像是在沙漠中由得太阳灸烤,燃烧着,也奄奄一息的挣扎着。而十三,就像春日里最暖的和风,悄无声息的温暖大地,改变一切……
提及夏侯日月的时候,顾长生的眼中是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平和与满足。那种满足剌痛了唐明媚。是的,现在的他的确应该满足:一个君王为了他甘愿诏告天下:此生无侍寝、此生无子嗣;为了捍护他们的爱情,不惜让世间血流成河。这样的付出,的确可以让他感到满足了!
“你……当真,爱他?”
“是。”
唐明媚只觉得心头一阵剧痛,像是被什么又尖锐又坚硬的东西,重重剌了一下一样,她无比苦涩的问出一个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的问题,“不会离开他?”
“只要我仍爱他,便不离,不弃。”
听到他的回答,唐明媚面如死灰。为什么,他还能再一承诺不离不弃?就因为他现在的满足吗?
也许,真的只有夏侯日月才能让他满足吧。
唐明媚突然了悟的一笑:不管是自己还是上官,永远都无法把顾长生放在第一位,也永远无法为了他不顾一切。而夏侯日月却具备着他们从不曾有过的执着与疯狂,他的眼中,只看得到顾长生,更为了他痴狂DD所以,最后是他能得到他……
唐明媚鼓足了所有勇气与尊严,允许自己做最后一争取,“即使,我以当年那个承诺,迫你离开?”
“若是所求为此……”顾长生直视着她,虽然歉疚却绝不妥协,他明确拒绝道,“……明媚,对不起。”
她木然。
闭上眼,将汹涌的泪意逼回去,再吐出胸中抑郁,睁开眼时,她笑着问他,“那,长生,现在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吗?”
没有立刻回答,他想了想,方道,“……是。”望着远方,他的眼神有些飘忽,他轻轻说道,“明媚,告诉你一个秘密:自幼,我就希望:当我在外面游玩够了,闯荡倦了,回去时,能有一盏灯亮着,灯下,有个人在等我归家。那么,无论身在何,我总会知道回家――寻觅多年后,我才知道,那个人,其实一直在我身边。”转过脸看着她,他继续说道,“……至于我现在的生活……虽然我已有些厌倦杀戳,但能跟日月渡完余生,是我最大心愿――所以,你问现在的生活是我想要的吗?我回答你:――”他淡淡笑了,“是。现在的生活就是我想要的。”
说这番话的时候,流露在他脸上的,是一种千帆过尽后的淡定平和,以及,对现在这段感情的满足――此时的他,不再锐利如剑,仅仅是个沉浸在幸福中的普通人。
也许是吧,曾经激烈的爱过,不顾一切的付出,所以现在的他再也没有精力重新燃烧了……DD只是,接受他人的付出的生活,真的是他想要的吗?真的能给他带来幸福?
“长生,……”踌躇片刻,唐明媚只能委婉的问他,“现在的你,幸福吗?”
他微笑,发自内心的微笑,“是,现在的我,幸福。”
看着笑得幸福的顾长生,唐明媚没有再说话。只要现在依旧能够觉得幸福就好,不管那是因为什么。再追究下去,有意义吗?
只是,发髻中垂落的青丝在风中飞舞,一如,她已经无可着落的惆怅……
当他们刚一回到听风楼,就看到一个男人迎了上来。那个男人衣着寻常,面目普通。但一看到这个人,顾长生就笑了。
交缠的目光,浓烈,灼热。
此时,顾长生的眼睛里有火,可以烧毁一切的火。
在看见顾长生此刻的眼神时,唐明媚心里一沉,随即就知道了来人是谁,也清楚了之前自己所猜测的,其实全错了……
原来,不是因为累了,不是因为无法再燃烧,所以只能退而求其,只要有人能为他全心全意就好。
这个人的感情,依然激烈,依然炽热DD只是,那种激烈那种炽热不再聚集在自己身上……
所以,这个人才能笑得满足,笑得幸福……
写在后面的答疑兼闲聊:
看官 梅笑嫣然 问:怎么原来叫夏侯日月,现在叫光明了呢
某欢解释:
古代皇帝生前有尊号,死后有谥号和庙号。
尊号是对当代帝王尊敬的称号。以前的帝王称为天子,帝,皇,王,后,都是尊号,秦始皇统一六国后,正式把最高统治者的尊号定为皇帝。到了后来,觉得单称皇帝不过瘾,就又加了一些好听的字眼,到了唐高宗的时候成了制度。
但大家都知道某欢的笨和懒,所以尊号这回事,咱们就免了吧,反正历史上没有尊号的皇帝也不在少数~~
庙号是死了以后入太庙时,追奉给某祖某宗的名号。
像在故事里称的荣华、光明,其实都是称的他们的年号。某欢因为太懒加上嫌太麻烦,所以在故事里对于此的设定是:一个年号用到死。所以就按照明清时的惯例,以年号来称呼(书写)皇帝了。
光明是十三同学的年号。俺按照通常的写法,以年号来称呼帝王。所以在十三同学当上皇帝后,只要是涉及了跟朝臣们相的地方,都一概以光明来称呼他。当只有他和小顾时,就还是以夏侯日月来称呼他。因为在小顾面前,他不是皇帝,不是君王,只是一个需要爱需要关怀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
谥号则是皇帝死后根据他生平的业绩给予的称号。如故事中的荣华帝的谥号就是“启运立极睿文神德圣功至明大孝皇帝”。
说到这里顺便解释一下,看官大人们从故事里经常出现的<高宗本纪>已经可以知道了,在十三同学挂了后,他的庙号就是高宗,他爹荣华皇帝则是世宗~。可能有看官会疑惑,为什么他会是高宗、荣华会是世宗?
没错啦,我们都知道,按照惯例,一般说来,开疆裂土为祖,保业守成才是宗。
按照某欢的设想:在光明帝手里是肯定要开疆扩土的,所以给他一个X祖其实也不为过。但是,一般而言,“世”是预示着一个新开端,比如说在我国历史上,元世祖是元定都中原以后的第一任皇帝,清世祖则是满清入关后的第一任皇帝。之所以荣华为世宗,就是暗示着自他开始,天朝起了变化。这个变化,当然是因为顾长生同学和夏侯日月同学而来~而十三日后之所以会成为高宗,就是因为“高”在很多时候也暗示着新的开端。按某欢的设想,在光明皇帝手上会有很多新的东西、新的改变出现(比如光明皇帝的不立皇后、不纳妃嫔、不留子嗣,比如日后的二王共治天下……),而且某欢又不想像清朝一样搞个一朝三祖。俺想:爹叫儿子X祖,那多难为情啊,而且,按照谥法来说这算是大不孝了:让你爹和你爷爷当宗,你自己当祖,算啥咧???所以,他就是高宗啦~
如有不妥,望达人指教^^
对啦,喜欢看美好结局的看官大人们看到这里其实就可以不要往下看啦。因为在接下来的故事里,结局走向不明,某欢自己不知道会搞出什么来……==
但某欢人虽笨,却有自知之明:向来俺自家欣赏的东西,多半会遭大家唾弃(这一点上在俺恶友S星身上已经非常充分的验证过了==)
所以,抗打击力不强的大人们,就可以把这里作为顾长生与夏侯日月爱情的终点了,就可以把时间凝集在这一刻里,让他们过着幸福又美满的生活了。
而承受力比较强,或者是跟某欢一样有恶趣味的看官大人们,不妨继续看下去,看看小顾和十三的爱情到底能不能经得住考验~~
37
荣华三十六年,十一月,巴斯传烽,印河犯塞,尽占哈拉帕河以南。帝诏命停战,不听。
DD《天朝史巴斯实录》
光明元年 五月
印河占领区 吉尔吉城外
一支衣衫褴褛的商队正顶着烈日蹒跚前进,从他们那疲惫的神色可以看出,他们已经跋涉很久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他们身后传来,随即一小队印河军人自他们身后赶了来。在经过他们时,为首的那个军官勒住马,对着他们友善的一笑,用带着德里口音的印河语问他们道,“需要帮忙吗?”
“不了。谢谢长官。”商队领队忙微笑着谢绝了军人们的好意,但是,笑容忽然凝固在他的脸上,只见那个军官抽出弯刀朝他直劈而下,闪躲不及的领队随即就裂成两片……
与此同时,印河军人也开始向商旅们攻击起来,虽有保镖押队,但这些人哪里会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们的对手?在短暂的抵抗后,商旅们遭到了单方面的屠杀……
一个时辰后 同一地点
穆依拉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不可置信的看着伙伴们的尸体和被洗劫一空的财物,他不由跪在地上嘶声痛哭起来……
甘地亚愤怒的看着地上那十来具除了脸以外,其他地方根本不成人形的印河军人的尸体,他认得:那是昨天的巡逻小队。地上那个瞪着双眼的头颅正是卡夫,卡夫前天还和他一起去喝酒呢,没想到今天……
天哪,那帮巴斯人干了什么?他们居然敢这样对卡夫,这样对印河军人!!
甘地亚只是一个普通的印河士官,管理着一小队军法兵,在他的认知中,这回皇帝殿下出兵巴斯,是为了让巴斯能回归大印,再创王朝辉煌。在他看来,印河和巴斯其实是一家人,毕竟大家都说着同样的语言,有着同样的风俗。所以对于克什米城中的普通百姓们,他一向很友好,能帮上忙的时候他一定帮忙。
但最近不知怎么了,巴斯人对他们越来越不友好了,看着他们的目光,更多的是带着憎恨。当然,他也知道,军队中总会有些人耐不住寂寞,想趁机发点财找找乐子什么的。其实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也是人,也得生活啊。所以当巴斯人来向他们军法揭发哪些士兵又干了些什么时,他总是温和的把他们劝走,当然,回头他从不会忘记提醒来巴斯的弟兄们下一定要小心些,千万别弄出人命来。
一直以来,对于自己的仁慈和宽厚,甘地亚总是非常自豪的。但现在,看着地上那行血淋淋的字:“印河狗,滚回去!这就是你们的下场!!”时,他发自内心的觉得:那些巴斯人根本不配被当人看待!他们对那些巴斯杂种真的是太宽厚了!
夕阳西下,可扎非拉着心爱姑娘的手站在哈拉帕河边,情的说道,“菲拉,嫁给我吧。”
菲拉羞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抱着菲拉,可扎非低声说道,“虽然印河人占领了我们的城市,但我们的日子还是得过下去啊。菲拉,嫁给我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菲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有人怪声怪气的说道,“哟,这边有对小情人在偷情呢!都过来!都过来!”
可扎非紧张的看了看四周,只见五个印河军人面带邪笑向他们走近。
“你们要做什么?”尽管心里害怕,但可扎非仍然鼓起勇气将菲拉拉在身后,昂然面对这几个明显不怀好意的印河军人。
“我们要做什么?”为首的一人怪笑起来,“小子,我们当兵的辛辛苦苦为你们巡逻,所以你们这些人才有空偷情啊!现在是你们回报大爷们的时候了!”
“我是城里哈维的儿子,你们不要乱来!”可扎非知道这些印河军人无法无天惯了,但想到父亲是城里颇得名望的富豪,只要说出父亲的名字,这些军人应该不会乱来。
但他没有想到根本无法阻止这些败类的兽行,为首那人嘻笑道,“反正大爷们把你干死后,没有人会知道是谁做的!”
……
当可扎非在月光下艰难的睁开眼时,只觉得赤裸的身体突然变得完全不像是自己的,尤其是下身,痛得厉害。他颤抖着向身旁看去,一时之间,他目眦欲裂:他的菲拉,他美丽的小菲拉,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赤裸的身体上布满了血液和秽物……
“啊啊啊!!”
可扎非发出了野兽一般的嚎叫,“该死的印河狗!!”
杰夫托一边揉着自己昏沉沉的头,一边打量着四周,“这是哪里?”他疑惑极了:昨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记得昨天自己领着小分队巡逻,然后遇到了一个求救的老人,然后……后面的事他就全不知道了。
“嗯,必然弄清楚这是在哪里?”杰夫托想道,“然后立刻归队……”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个愤怒的声音自他前方传来,“就是他们!就是他们杀了迈阿密大叔他们!!”
杰夫托疑惑的抬起头,一个头缠绷带的巴斯青年出现在他面前,在那青年身后,是上百名手执各种武器的巴斯人。
“杀了他们!杀了这帮该死的印河狗!!”在那名青年的带动下,愤怒的巴斯人们向这十五名印河军人扑了过来……
巴尔村是一个非常小的村落,村民们依靠饲养长毛羊过着宽裕的生活,因为地方偏远,战争对这里的影响并不是很大,所以村子里的人们也就放心的如常生活着。
当到邻村作客的贾沙依归来时,他惊愕的发现他们这个宁静的小村落正沉浸在一片火海中,地上,到是死尸和鲜血……
贾沙依疯了一般的往自己家里冲去,穿过层层浓烟,他终于找到了他七十岁的老父亲。拼着最后一口气,父亲告诉他,“……是那些该死的印河狗……我儿,为我……”
父亲的话还没说完,就咽下了气,至死,眼睛仍睁得圆圆的……
远远的看着巴尔村的火光,一队印河士兵的脸上露出复杂难辨的神色。
突然的,为首的军官严厉的说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同情他们?”
他的部下们不敢说话。
“这就是战争!”那个印河军官冷酷的说道,“如果你们不这么做,总有一天,是我们的家园受到这种劫难!”军官的口音中带着明显的德里腔,此时如果走过一个巴斯人,他会毫不犹豫的认定这是个从德里过来的狗杂种。
但没有人知道,这个印河军官在十九个月前其实还是一个天朝人,那时,他的名字叫做徐大同。
七年前,徐大同只是身为宁远将军的顾长生麾下的一个普通士兵,平定高车后,他被选入军中精锐铁甲骑。从北海讨倭归来后,因为他能力出众,也因为他想生活得更好一些,他报名参加了铁血卫的选拔。
选拔的过程很简单:体能、格斗、骑射。徐大同很顺利的通过了这三项考核,进入了第四考核:伪装。伪装考核是在指定的区域内把自己藏起来,时限是一个半时辰。只要这一个半时辰中他没有被考官搜索出来,就算合格。徐大同没有选择爬树、钻洞,他在刚一宣布开始考核时,就带着一根芦苇躲入营区茅房的粪池中,所以他逃过了考官们无孔不入的搜索,成为近二万幸运儿中的一名,进入了最后一轮考核。
最后的考核,他们所有人被带到了秦岭,给了他们一柱香时间熟悉山川形势图后,经过仔细的搜身,他们被迫只着一件单衣,就带着一块打火石,一把匕首,一个罗盘还有一颗烟被赶入了秦岭,进行为期十五天的最后考核。只要他们能在十五天中活着从秦岭出来,那么他们就是铁血卫的成员。
那个时候徐大同曾经想过退出考核,老老实实的呆在铁甲骑就好。他其实都已经站在了考官面前,就在他准备说出要求时,他看到了他们的主将,那个想出了这些万恶法子来折磨他们的男人,顾长生。那时那个男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了笑。但那笑容却让徐大同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往脸上涌,那笑容分明是嘲笑,是蔑视,那男人分明是在说:“以为铁血卫是那么好加入的?错了!我的铁血卫不需要弱者和懦夫!”在那个笑容的刺激下,徐大同硬生生吞回了所有话,领过物品转身就往秦岭走去。
十五天后,奄奄一息的徐大同从秦岭中走了出来,正式成为铁血卫中的一员。也是在那时,他才知道:近二万人,只有七千多人通过考核,剩下的人,不是在中途通过烟宣告放弃被营救出秦岭,就是永远的躺在了秦岭中。
刚加入铁血卫时,徐大同真的很自豪:自己是在十万人中脱颖而出,是精英中的精英。但他没有料到,苦日子却是才开始:每天都有大强度的训练,训练内容从暗杀破坏到偷窃易容无奇不有。尽管每天都是苦不堪言,尽管对这些不知所谓的奇怪训练感到莫名其妙,但为了铁血卫那丰厚的饷银,为了能让家人生活得更好一些,徐大同仍咬着牙坚持下来,此时,七八个寻常军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因为表现优异,他被举荐进入军事学堂。为期两年的学堂生涯开拓了徐大同的视野,也坚定了他愿在军中渡过一生的决心。自学堂结业后,他成为宣节校尉,官职正八品,他仍然回到铁血卫。这个时候,他遇到了被所有袍泽们愤慨的称为“恶棍教头”的叶明进,叶明进带着他们到了山中进行特别训练,那半年多的特训让他明白叶明进被称为“恶棍教头”不是没有原因的。特训结束后,他刚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没想到又再一生活在水火热中:经过挑选,他在内的二千人被集中起来进行秘密训练,大强度的军事训练虽然有所减轻,但他们统统被要求学习蛮夷语言,从罗萨语到印河语甚至倭语都要学习,但各有侧重。他是重点学习印河语那一组,当他连梦话都是在说着地道的印河土语时,他以为苦难终于结束了,没有想到地狱生活才真正开始:从那时开始,他们的衣食住行完全和印河一致,不仅如此,每天还要学习印河的风土民俗,所有人的交流统统是用印河语,还不停的被要求或者带着德里或者带着巴斯等不同口音。
十个月过后,被折磨得痛不欲生的徐大同已经成为一个地道的印河人。直到此时,刚成为辅国大将军不久的顾长生才告诉了他们即将执行的任务:到印河跟巴斯去!
徐大同他们通过这一年多的秘训后当然已经清楚:印河跟巴斯在一百年前同为大印王国的组成部分,后来因政教之争分裂为印河跟巴斯两个王国,巴斯国力较弱,一直向天朝称臣,按时交纳岁币。印河和巴斯向来迳渭分明,势不两立。料到光明刚登基,无暇他顾,印河皇帝拉尔夫趁机派大将梅瑞内挥兵北上,占领了哈拉帕河以南。
而他们的任务就是:伪装成当地人,潜入当地,挑拨印河人跟巴斯人的关系;暗杀印河将领及官员;在天朝大军挺进时,配合大军随机应变。
当言及如何挑拨印河人跟巴斯人的关系时,顾长生只言简意赅的说了八个字:“烧杀抢夺,奸淫掳掠”。
徐大同身为宣节校尉,是整支特别行动部队的指挥官。他在听到顾长生的命令时,有些为难的说道,“山长,依学生所见,似乎烧杀抢夺掳掠即可,奸淫似乎不必……”他们虽曾号称屠夫军,但只是杀人如麻,真正的奸淫之事却从未为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顾长生打断,顾长生毫不客气的问他,“我们为什么痛恨倭寇?”
徐大同回答,“因为他们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为。”
顾长生盯着他,接着问道,“作为一个身占领地的普通巴斯人,如果你的财物被占领军抢夺,你会不会反抗?老实回答!”
“……只是财物被抢夺的话……我可能不会反抗……”
“那么,如果不止是财物被抢夺,还有你的妻女被凌辱,你的房子被烧掉,你的亲人被杀害,印河人让你无法生存,你又如何?”
徐大同沉默了。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过来:一直以来为什么会对他们进行这些训练。
但他的副手刘顺还有些犹豫,“山长,我天朝向来为礼义之邦,这样做,会不会,太……”
顾长生的脸色冷得像结了冰,他向所有人训斥道:
“战争,就是残酷的屠杀游戏。如果不能最大限度的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去减少敌人可以利用的资源,就无法打赢仗,至少不能在最低限度下打赢。”
“战争,是一种只有泯灭了人性才能笑到最后的杀戮游戏。我们不需要仁慈不需要同情心,我们只需要残忍!有需要的时候,我们甚至必须得向手无寸铁的百姓动手!所以,丢掉那些无谓的仁慈吧!”
顿一顿,他加强了语气,“你们记住:非我族类,其心必诛!我们的同情,我们的仁慈,只需要给我们的同胞就好!DD而我们的一切做为,只是为了能让我天朝子民生活得更好!”
是的,一切的做为,只是为了能让天朝的子民们生活得更好。在坚定了这个信念后,代号为“天怒”的行动开始了。在历尽艰辛到达巴斯境内后,这支七百人的部队立刻化整为零,就地潜伏。他们有的隐藏在哈拉帕河以北,大部分人却潜入哈拉帕河以南,更有的入到印河国都德里城。徐大同身为主官,自然身印河占领地。在这些地方,所有的行动人员以六到十人为一组,他们化身为印河军人到袭击巴斯平民。在民愤渐大,引起印河军警觉后,他们再度潜伏,并伺机伪装成巴斯人袭击来搜捕他们的印河军人。不管袭击哪一方,每行动他们必留活口,以进一步激化双方矛盾。
而现在,他们的行动终于成功了,印河占领地中冲突四起,反抗愈演愈烈,哈拉帕河以北的巴斯人更偷偷的协助着占领地百姓们,跟侵略军进行着殊死较量……
“山长,我们成功了。”徐大同在心中默默说道,扫视了一眼下属们,他的声音带着金石之音,他一字一字的告诉所有人,“战争,就是残酷的屠杀游戏。只有泯灭了人性才能笑到最后!我们不需要仁慈!也不需要同情心!DD非我族类,其心必诛!DD记住:我们的仁慈和同情心,只需要给我们自己的同胞就好!!”
沉默片刻后,所有人齐声回答,“是!我们的仁慈和同情心,只需要给我们自己的同胞!”
“很好!”他点头,依然是用地道的印河语说着话,“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和部下们一起迅速的换下印河军人的服装,徐大同他们已经成为了地道的巴斯本地人,顷刻间即消失在黑暗中……
38
瑞王府 知客居
李士奇怔怔的看着跳动的烛火,叹道,“风云将起啊。”
去年十一月,印河人入侵巴斯,占领哈拉帕河以南地区,当时才登基不久的光明根本没有理会,只下诏给印河皇帝要求其停战,印河皇帝并不以为然,依旧我行我素,其暴政搞得巴斯被占领地的百姓们苦不堪言。今日礼部上报:巴斯国特使带着巴斯王的亲笔信向天朝求救,要求上国出兵相救。
夏侯子文沉吟道,“以皇上的性子看来,这仗,是打定了!”
“是啊,”李士奇接口道,“早在荣华三十二年,今上就遣流民到西北、东北拓荒,他是在五年前就开始策划这一仗了。如今印河人虽没有向我天朝子民挥刀,但他们侵占巴斯,巴斯王又向我朝求救,这是更好的出兵借口啊!更何况,要想转移目前国内因他和顾侍剑私情而起的不满情绪,除了打仗,还有比这更好的方法吗?如今是印河人先挑起争端,今上,怎么会放弃这样一个机会?”
夏侯子文沉默良久,方道,“只恨如今我人在中书省,无法亲自统兵……”
“四爷何其性急!”李士奇道,“四爷难道没看出,此兴兵皇上属意的只是顾侍剑?军备部当年因顾侍剑一折而另立,数年来一直由他亲自顾问协理;今上曾理掌兵部多年,这背后一定有顾侍剑的参与;如今国内因他二人的私情而议论纷纷,要想证明,只有让顾侍剑亲自出征获胜DD而四爷,甫一归顺,放着中书府这权力中枢不入,反想着去将兵,皇上会怎么想?”
夏侯子文的脸色有些灰暗,他喃喃道,“一场胜仗打下来,自然百邪全消,今上的位置更是会坐得牢牢的……”
李士奇知他言下之意,出言宽慰他说道,“四爷放心,依皇上的布置看来,今后不愁没有仗打。而且……就算四爷无法出马将兵,四爷啊,您可是皇族长安尹啊……”
夏侯子文苦笑一声,“先生又在说笑了。你也知道,当皇上的位置坐稳后,我这个所谓皇储说不定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士奇没有说话,半晌方叹了一口气,阴郁的说道,“四爷,趁着皇上这用兵,您先好好的出一把力吧!我们现在,只有静待时机,静观其变啊……”
同一时间 景德殿
夏侯日月半躺在床上,手指敲击着床沿,沉思着,“如今看来,时机已经成熟了,该是我们出兵的时候了。”
“嗯。”
“说到心思缜密,有几个人比得过你?”夏侯日月搂着顾长生,喜悦的说道,“如今我可算是领教了什么叫做运筹帷幄,算无余策。”
早在荣华三十二年,他向荣华建言往西北垦荒时,顾长生就着手开始秘密安排一切。而在荣华三十五年十月,他们决定了今后要走的路后,顾长生就在铁血卫中秘密挑选了七百名外形合适,应变能力及军事素质都是一流的官兵开始进行特殊的训练。当印河人入侵巴斯后,这支肩负着特殊使命的铁血卫就已经潜入巴斯和印河,开始行动。以如今的结果看来,他们做得真的是太好了!
顾长生睁开半闭着的双眼,冷哼道,“印河人以为能够趁乱讨着便宜,以为我们忙着平息内部的反对声音根本无暇他顾,可笑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什么叫做欲擒故纵DD想占我天朝的便宜?我会让他们付出惨重代价!”
“我知道我的长生最厉害了!”夏侯日月亲了他一下,叮嘱道,“不过统兵在外,你还是得万事小心啊!”
“我知道。”顾长生握着他的手,道,“我担心的是你。我往西边去了,你一个人在朝里,那么多豺狼虎豹……”
夏侯日月笑着堵住了顾长生的唇,如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后,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自己该做什么做什么DD喂,你在做什么?”
顾长生自他胸前抬起头,恬不知耻的冲他一笑道,“既然你都叫我不用担心了,我自然是谨遵圣命,该做什么就在做什么!”一边说,双手一边抚弄着夏侯日月的敏感。
夏侯日月挣扎着,想夺回主导权。顾长生舔咬着他的乳头,有些含糊不清的道,“喂,我都要去打仗了,起码一年多看不到你,你总得让我先做足这中间的份啊!”
夏侯日月气结,“我还不是一样!你这家伙,只顾自己!”突然忆起一事,他一把扯着顾长生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瞪着那张明显欲求不满的脸,夏侯日月恶狠狠的吩咐道,“我告诉你,一个人在外,你得给我守身如玉!要是让我知道你敢背着我捻三搞七,有你好看的!”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那是什么当然?”夏侯日月冷声道,“是当然不敢?还是……”
顾长生涎着一张脸,异常谄媚,“皇上您放心,都说印河的肚皮舞娘妖艳媚人,而且床上功夫天下无双,微臣当然一定会去好好学习几招,再回来服侍你老人家。”
“混帐!”夏侯日月大怒,伸手就要给顾长生一拳,只可惜刚一出手就被顾长生压制住,很快的,他开始意乱情迷,然后两个人热烈的融合在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切才平静下来。
顾长生伏在夏侯日月身上,低声笑道,“醋坛子。”却突然觉得颈上一痛,原来夏侯日月狠狠咬了他一口。
盯着他,夏侯日月恨恨的说道,“给我早点回来!要是让我知道你敢在那边沾惹草,非阉了你不可!”
顾长生笑了,笑容非常邪恶,“本来想今天就放过你了,看你这么有精神DD来,把我喂得饱饱的,让我不敢去乱七八糟吧!”
语毕,又吻了下去,成功的让夏侯日月和他一起同赴情天欲海……
六月,巴斯王遣使求救。帝恤蕃邦,壬午,以亮王统精锐二十万征印河。
DD《天朝史高宗本纪》
39
印河 德里 皇宫
“……截止到此时,在巴斯占领区中,我国计有一万八千三百二十一人死亡,受伤者约二万五千人,我国境内中型商铺被毁约有三千家……”
听着宰相达多克的汇报,印河皇帝拉尔夫越来越愤怒,“啪”的一声,他的拳头狠狠击在书桌上,“还没有跟天朝正式开战就已经这样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面对暴怒的皇帝,达多克汗流浃背,却不敢多说。
“达多克,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达多克满头大汗,“陛下,这一定是天朝人干的!他们太卑鄙了!知道跟我们正面相对一定无法取胜,所以用这种旁门左道,妄图能够致胜。不过陛下请放心,我们的军队一定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
“唔,”拉尔夫点点头,随即问道,“天朝大军已经进入巴斯境内了?”
“是的,陛下。”
拉尔夫眼睛一亮,“这么说藏州已经空虚了……”狞笑一声,他立即下令道,“叫多里安可以开始进攻了!我们要报复!叫他马上对藏州发起全面进攻!一定要把藏州里的天朝人全部歼灭!”
“是。”达多克应道,“到时候我们更可以趁胜追击,除了把整个藏州据为己有,更可以挥军东进,甚至打到天朝的长安城中!”
“很好,就这样吧。”
达多克向皇帝行了一礼后,退了出去,自去做相应安排……
光明元年 九月 天朝藏州札达城西征军行辕
当行军长史叶明远看到顾长生走进书房中时,连忙站了起身,恭敬的向他禀道,“大将军,浅言已经把昨夜收到的消息整理出来了。”
“说一下吧。”
“是。”叶明远应了一声,随即就道,“‘天怒’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现在印巴双方的反应都在我方预料之中。目前印河人正在筹划向我藏州进军。”
“果然一切尽如大将军所料。”雷保柱赞道。
雷保柱,时年三十四岁,由顾长生一手提拨出来,如今官拜从四品明威将军,是顾长生的心腹将领之一。
迥异于雷保柱的喜形于色,李信却担忧道,“但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些?而且,多里安真的会直攻札达,放弃拉刹?”
顾长生笑了,“如果你是多里安,会不会放弃活捉敌帅的机会?”
李信语塞,随即又道,“但大将军,您这是拿自己在冒险啊!”
按照顾长生的计划,之所以只在札达陈兵三万,只为吸引多里安来袭。他以自己为饵,引诱印军改变进攻方向。然后放弃札达,与藏州七万驻军会合,将多里安围困在札达城中全歼。这样的战略很好,但却有一个致命弱点:即把主将放在了一个异常危险的境地。就像下棋一样,哪怕你已经把对方的车、马、炮全杀了个片甲不留,但只要对方能逼死自己的主帅,己方就仍是输。
“不会。”顾长生笑道,“当多里安来到札达时,我们已经放弃此城了。哪来的危险?”
李信道,“就算那时我们已经退走,但我们手上只有三万人。以三万对二十万,兵力太单薄了!”
“兵力单薄?”顾长生淡淡一笑,“这正是我们这个计划的关键所在。”
“下官不明白。”
顾长生问道,“天朝十七万大军都已前往巴斯增援,札达只有三万人,且是由主将顾长生驻守,而藏州虽有驻军,但却只有七万人。得到这一消息后,如果你是多里安,你会怎么做?”
雷保柱不假思索的回答,“立即挥军直击札达。活捉敌方主将,是谁也无法抗拒的诱惑。”
“不错。”顾长生赞许的一笑,“更何况,哈拉帕河以南已把印军搞得焦头烂额,他们急需一场大捷以鼓舞人心!还有什么比活捉对方主将更能让人兴奋?”
“但大将军,我们真的能把印河二十万大军围困在札达?”李信忧虑道,“加上藏州原驻军,我们总共只有十万人,但多里安手上可是二十万大军啊!真的能够聚而歼之?”
顾长生成竹在胸,“当多里安一踏入藏州境内,陈亮就会进攻天印交界的城市。一旦多里安进驻札达,我们就和藏州驻军一起形成围堵之势,印军没有退路,只能被困在藏州。那时我们再断其粮道,毁其存粮,DD此战,我们必胜!”
天印边境印河军帅营
多里安元帅眉头紧锁的看着面前的山川形势图,这三四个月来,各地不断传来巴斯被占领地中巴斯人跟印河军人起冲突的消息,从而使巴斯人的反抗愈演愈烈。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冲突?”多里安的心头泛起一丝疑惑,“难道会是天朝人……”
“元帅,你在想什么?”副帅拉特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他把心中想的告诉了他。
拉特听后,骇然,“你的意思是,哈拉帕河以南所有城镇中的动乱,都是天朝人干的??”
多里安点头道,“我是这么觉得的。”他叹息一声,“若真是如此,这场战争的结局,不会是我们当初想的那么好啊!”
拉特冷哼道,“元帅你太过虑了吧!就算那些动乱都是天朝人干的,但这种靠少数士兵到我们大后方兴风作浪的事,难道可以左右整个战局?”
“你把这事想得太简单了。”多里安冷然道,“这种匪夷所思的计谋,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却是何等困难!不说别的,单是语言这一关,天朝人就得下多大功夫?能将如此艰难的计划化为实际行动,只能说明一点:DD天朝人,早就在开始准备这一仗了!DD所以,前景堪忧啊!”
“……元帅……”
多里安长叹道,“现在巴斯人和我们根本已经成了水火不相容了,天朝又有大军进驻巴斯援助,梅瑞内……能应付吗?就算我们占领了藏州,但若失去了巴斯占领区,这仗,还能打吗?”
拉特不以为然,“我们这里有精兵二十万,完全足以吃下兵力空虚的藏州了。当我们攻下藏州后,再掉头回援梅瑞内他们,不就得了?”
多里安摇头道,“皇帝陛下和我们,也许都低估了天朝人。”
“元帅,您不可以丧失……”
“放心,”多里安强自一笑,“我手上有二十万大军,这回天朝的军队只有二十万,更何况其中的十七万都已进入巴斯,顾长生手上只有三万人集结在札达……无论如何,我们都可以拿下札达。”他面色一整,下令道,“传令,即刻前往藏州!”
光明元年 九月
印天交界 西尔城
“大家分头行动,任务完成之后,自行撤退。记住别忘记口令,不要让自己人干掉了!”刘顺说完,就带着自己的小队,消失在夜幕中。
作为“天怒”行动的副指挥官,刘顺掌握了印河与天朝边境中所有成员的行踪。当天朝大军开赴藏州后,刘顺立即组织着人手进行暗杀与破坏。
借着夜色的掩护,他们这支五人小分队选好了隐蔽地,静待时机……
与此同时,另外参加行动的2个行动小队也分别到达了预定的阵地。有的小队是对对付物资仓库,也有几个小队合力袭击印河的一个军营,更多的小队的任务则是自由猎杀……
清晨,吉拉将军经过一夜的好眠后自军帐中走了出来,站在空地中,他准备开始每天例行的晨练。吉拉将军每天的晨练是打一套来自天朝的太极拳。
天朝的东西就是好。抚着手上那枚上好的和田玉雕成的扳指,吉拉神往的想着:那些华美的丝绸、美味的茶叶、价值连城的珠宝,无不吸引人。就连天朝的武学,也是那么的博大精。就拿这太极拳来说吧,原本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夜尿频,对女人也开始力不从心了,但自从学会太极拳后,这些症状都得到了明显的改善。
吉拉感叹道:神秘的天朝,富饶的天朝DD难怪皇帝陛下一定要得到天朝啊!
此时吉拉不得不对陛下与多里安元帅的远见卓识感到由衷的叹服。趁着天朝新帝登基,他们十八万大军出兵巴斯,占领了哈拉帕河以南。知道天朝人最终必定会救援巴斯,所以元帅自己率二十万大军集结在印天边境,并命自己驻守在离天朝最近、同时紧靠巴斯的西尔城以随机应变。如今天朝大军已经进入巴斯境内了,估计不久后多里安元帅就会率军攻入天朝的藏州,打天朝人一个措手不及吧。
只可惜自己不能踏上天朝本土,去抢夺那些珍宝了。吉拉不无遗憾的想着。
唉,不想了,吉拉漫不经心的摇摇头,准备开始晨练。突然的,呼啸之声自身侧响起,凭着本能,吉拉猛地往地上一扑,躲过了穿心之祸,但左肩却有了奇怪的感觉:似痛非痛,似麻非麻,似痒非痒……
看着吉拉倒下去,刘顺满意的一笑:就算你印河人加强了警戒又如何?还不是逃不过!
的确,谁也没有料到,暗杀者会选择在清晨动手。其实在经过一夜的警惕后,清晨时分人反而最为放松,暗杀者也最容易得手。所以在一夜的苦候后,刘顺他们顺利的完成了任务。
此时,整个营地的印河士兵都陷入了混乱之中。刘顺并不惊慌,他冷静的分析着:以现在的情况看来,他们已经不可能再剌杀其他人了。但是,西尔城的主将已中毒,他们的任务也算完成得差不多了。
“撤!”理智的分析了情况后,刘顺打出了暗语。
“不执行原定任务了吗?”刘顺身旁的一名队员用暗语问他。
“不用再冒险了。”刘顺一边后撤,一边说道。反正在山长的命令中:随机应变是最重要的!再在这里耽下去,反倒讨不了好。
就在吉拉将军遇剌中毒后的两天,西尔城内的主要将官,都遭到了袭击,包括西尔城总督雅尔乌在内的十九名官员皆不幸身亡,城中暴民趁机起乱,他们围攻驻军、夺取武器,袭击商铺。因为西尔城中失去统一指挥,印河官兵只能各自为战,难以有效的抵抗暴民们的攻击,与此同时,天朝壮武将军陈亮趁机率军攻打。
石弹接二连三的击中城墙,整座西尔城都在颤抖。
当看着城墙外密密麻麻的敌人时,守城的印河士兵胆寒了:这单薄的城墙,能抵御多久?
不久后,西尔城头,挂起了白旗……
在西尔城失陷的前后十日,印天边境的姆拉城、台拉城、巴德城及巴斯被印河占领区域中的吉尔吉城、斯卡都城、罕萨城……等十五个城市,都发生了类似的情况……
多里安元帅现在非常愤怒,天朝人真的是太卑鄙了!自从他们踏入藏州后,就遭到天朝人形形色色的攻击:中下级军官被暗杀、道路被破坏……
多里安并不知道,早在荣华三十二年,天朝不停的将流民与暴民送到西北垦荒时,天朝就已经开始对印河北部进行着全面渗透;当印巴战争爆发后,铁血卫即通过各种手段开始了行动;如今印河人踏入了藏州的土地,铁血卫更是展开了全面的攻击。现在,至少有三百名铁血卫随着印军进入了藏州,他们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袭击印河人的前线指挥官。虽然被袭击者绝大多数都是中下级军官,但是,直接指挥前线部队战斗的,正是这些中下级军官。当他们被干掉后,士兵根本无法得到有效的组织。
“这些该死的天朝狗,有本事就明刀明枪的来呀!这么偷偷摸摸,算得了什么?”多里安低声咒骂着。此时,他正为神出鬼没的天朝剌客感到焦头烂额,他们往往数人一组,在印军扎营时突然动手,一击得手后即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迄今为止已有三十五名校尉军官和二百九十七名士兵因之而丧命,使得他麾下上至将官下至士兵,人人自危。
但如果此时多里安正在前往札达的先遣部队中的话,他就会发现天朝军队此正在如他所愿的明刀明枪的动手。在潜入印军中的天怒小组的配合下,归德中郎将李信正领军攻击印河入藏先遣部队。
印河先遣部队营地
在天怒小组的引导下,各小分队有条不紊的向各自既定的目标摸去,他们用暗箭、飞刀、钢针……等五八门的武器来解决敌人。许多印河哨兵甚至是在完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就已经一击毙命了。
解决掉敌人之后,天朝士兵们马上把敌人的衣服剥下,自己穿上,再在左手臂上系上了条白布,继续消灭印河士兵。
很久过后,印河军的一个暗哨终于发现异状。一声急促的哨声响起后,整个营地立刻热闹起来,很多人在手忙脚乱的穿上衣服后,都在军营中胡乱的奔走着。而伪装成印军的天朝士兵们则趁机出手。
埋伏在营地外的天朝士兵也在那声哨响后发动了攻势:支支火箭呼啸着向印河人的营栅中射去,士兵们也举起了手中刀剑直扑印河人。
侥幸逃脱的印军们惊惶失措,只要一看见人,不管是谁,他们都先下手为强。于是整个军营中,所有人只要一看见人,就是立即动手消灭对方。
天朝士兵们见印军开始混战了,即刻按照原定计划,各自找隐蔽藏起来,看着印军自相残杀。
半个时辰后,也许是因为对这场莫名其妙的混战的恐惧,也许是因为求生的欲望,不少印军都丢下一切,各自逃命去了。
战场上,最容易感染人的,就是士气。当士兵们看到别人纷纷在逃跑的时候,整支部队的士气就像雪崩一样的崩溃下来。很快的,人们像在比赛一样,往四面八方逃散……
而剩下的印军再无斗志,全被俘虏……
“什么?四万先遣军全完了?”收到这个坏消息时,拉特不禁勃然大怒。
“这不是坏事啊。”多里安平静的说道。
“你在说什么啊?”拉特惊讶的问道,“我们四万人马就这么完了,你居然还说不是坏事?!!”
“这四万先遣军本来就是诱饵,用来试探天朝人的。”多里安面不改色的说道,“目的已经达到了。DD现在天朝人的行动只说明了一件事。”
“什么事?”
“天朝人在藏州的兵力一定不足。否则他们一定会挥军大举来攻。”
拉特疑惑道,“但这也有可能是天朝人的诱敌之计……”
“不可能!”多里安斩钉截铁的说道,“天朝人总共只有二十万人西征,如今大部分都已开赴巴斯,若顾长生手中兵力足够,他绝对会趁胜追击直捣我帅营。但他却任由先遣军溃逃DD除了兵力不足,没有其他任何原因了!DD原本我还打算放弃札达,直攻拉刹,但现在……”他冷冷吩咐道,“传令,直取札达!”
天朝藏州札达城西征军行辕
“大将军,斥候来报:印军大部队已经开始向札达方向移动。”叶明远喜悦的向顾长生报告道。
“终于来了!”顾长生沉声道,“传令,我军依计划行事。还有,从即刻起,停止疏散边境百姓。”
“停止疏散百姓?”怀化中郎将吴胜为难的看着顾长生,“大将军,这……”
顾长生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兵不厌诈,如此而已。”
“大将军!”吴胜大声说道,“那可是我天朝的子民啊!”
冰冷的目光锁定吴胜,顾长生平静的问他,“舍掉十万两银子,可收回亿万的利润,这种生意你做不做?”
吴胜愤怒之至,“他们是人!!”
顾长生的脸色依然平静无波,“同理,牺牲十万人,可救亿万人。难道不划算?”
吴胜据理力争,“他们是我天朝百姓,怎么可以随便牺牲?更何况牺牲了他们,又怎么能救亿万人?”
顾长生的脸色平静得像一泓秋水,他淡淡道,“边境未及疏散的百姓,约有七八万人。如果你是多里安,走在前往札达的路上,没有看到一个百姓,你会怎么想?如果他因此而改道拉刹,那就完全打乱了我们的部署。此时藏州的驻军都正在向札达附近集结,拉刹城兵力空虚。若印河大军占据拉刹,你也知道,拉刹城易守难攻,那时再要把印河人赶出藏州,容易吗?如果多里安分兵前往巴州,就会酿成弥天大祸!如果他逃逸青州,一时片刻我们能奈他何?若他们更取道陕州,直攻长安……那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吴胜哑口无言。
顾长生挥挥手,“去吧。”
“是!”
看着吴胜离开了,叶明远小心翼翼的问道,“山长,记得在派遣天怒小组前,您曾说过:我们的仁慈和同情心,只需要给我们自己的同胞。为什么……”
顾长生淡淡一笑,“连你也有疑惑?”
“……”
“浅言,我以为你应该是最明白的人。”顾长生缓缓说道,“湘州大乱时,你能当机立断斩杀十万暴民,为什么现在反而心慈手软了?”看着叶明远,他冷冷道,“以小流血换取大安定DD这是你当年说过的,难道你已经忘了?”
叶明远听后不语,静静思索着。片刻后,他躬身向顾长生行了一礼,“学生谢山长教诲。”随后便退下了。
望着远去的长史,顾长生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龟裂,凝望着虚空,他黯然道,“……对不起,……为了大局,我别无选择……”
1
天朝藏州 札达城
顾长生站在城头,静静看着潮水一样涌来的印军,挥手下令道,“放!”
随着他的放字出口,密集的箭雨飞射而出。冲击正门的印军,倒下了。但,这并不能阻止印河军队后续者的跟进。尽管不时有士卒倒在飞矢之下,但印军仍然继续挺进。
双方的箭矢、石弹,都无情的向对方攻去。
札达城中的天朝军人虽然英勇,但毕竟寡不敌众,不久,印河人就已经攀爬在城墙上。
札达城头上,篷篷血雨中,一个个天朝士兵倒下了,但随即又有新的人员补充到守卫的队伍中。开始时天朝人还组织着人手搬走尸体,但当不少士兵将自己的尸体留在了原地后,天朝军人们索性站在那些不知道是战友还是敌人的尸体上,跟印河人厮杀着。
刀剑不断的翻飞着,阳光下闪烁的白芒带给双方的都是死亡与血腥。
多里安微笑着看着他的军队:用不了多久,札达这座单薄的小城就会被攻下来了,只是到时候不知道能不能活捉天朝西征军主将顾长生。如果能活捉他是再好不过了,这人是天朝皇帝的男宠,有了他,一定可以向天朝索取更多的好。但就算无法活捉也没什么,只要他一死,天朝西征军就群龙无首,失去了主将的天朝人肯定会各自争夺指挥权,那时天朝人就会陷入混乱中,而巴斯人,当然不足为惧……
正当多里安踌躇满志的时候,却看到拉特急急来报,“元帅,左翼、右翼、后翼都出现了天朝人!我军已被天朝人包围!”
随着一声军号响起,在印河军队的两翼传来了齐声的呼喊,马蹄声响起,天朝骑兵突现,向印河人发起了攻击。
“传令李信,领一万人配合我左翼攻击的路线,随后掩杀。传令雷保柱,领五千人以疏散阵型,用床弩向印军中军缓缓逼近,张子良领五百弓兵尾随雷保柱之后列阵,六轮箭后,张子良开始后撤。传令……”站在城头上,随着战局的发展变化,顾长生不断的发出命令,让札达城中的天朝军呼应那七万藏州驻军进攻。
刀光剑影,飞石箭矢,一时间双方都陷入血战中,奋力搏杀。
顾长生仍在城头上关注着战局,远远望去,只见印军两翼的烟尘冲霄而上,李信吴胜已经跟印军有了接触,在两支天朝军队的夹击下,印军两翼已经开始溃散,但中军仍保持完整,正与天朝军队对峙。雷保柱虽数冲击印军中军,但他们总能在退后几步后即重新立阵,并组织有效的还击。
看看印军溃散的两翼,再看看天色,顾长生满意的一笑,随后让人鸣金收鼓。
收到信号,李信等人自然回城,而由梁喜来、胡世兴等人领导的藏州驻军也随之各回营地,将印军远远的包围着。
多里安漠然的看着统计结果,此战,他们的损失并不算重,伤亡只有四万余人。
四万余人……
多里安冷冷的想道,“那么我手上还有近十二万大军。十二万人,对付天朝狗,应该是绰绰有余了。天朝狗虽把我们包围了,但包围圈过大,而且,从今天的战斗来看,他们的人数应该是少于我军。所以,只要在休息妥当后,我军自能全歼天朝狗……”
思考周详后,多里安召来诸将,下达着命令。因为担心札达城中的顾长生与外围的天朝军队夹击,所以他命人分兵四面防守,同时吩咐士兵们轮流戒备严防天朝人偷袭。
度过了一个风平浪静的夜晚后,多里安原以为在日天朝军队必定会趁着前日的胜利再出兵,但他没想到:不管是札达城中还是札达城外的天朝人都安安分分的,而且各将领还严令约束手下,让他们不得与己方起冲突。
日子就这么过着。任凭多里安每天派人对敌阵百般辱骂、千般挑衅,但天朝人就像缩头的乌龟一样,完全不与理会。
这一天,多里安来到垛楼上向远的天朝军营望去,只见无数骑兵随着号角悠扬的声音缓缓移动着,他们进退有度,似乎随时可以扑杀过来。
但他们为什么就是不打过来,反倒要这么和自己耗着?
多里安有些茫然的看着庞大的天朝骑兵阵,然后转身慢慢走下了垛楼,缓缓往回走去。
回到帅帐,多里安静静的坐在椅上,思考着,“下一步……”
“元帅,我们的粮仓被烧毁了!”拉特冲进来,气急败坏的说道。
“什么?”
“我军中一定有天朝人的奸细!我们现在的补给只够用十天了!
多里安颓然,“难怪这些天来天朝人根本不和我们交战,原来是打算困死我们!”他恍然大悟,“我还在奇怪,为什么现在没有将士遭到暗杀,原来天朝人另有图谋啊……”
拉特焦急的说道,“元帅,必须得想办法啊!”
多里安陷入了沉思中……
一日后 清晨
军官们聚集在中军帐内,因为都已经知道粮仓被毁,所以一个个都象霜打了的茄子,垂头丧气毫无精神。
多里安心知因为损失惨重,所以士气大跌,当务之急就是提高士气。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清了清嗓子,说道,“看来粮仓被毁的消息,诸位都知道了。如今我们被天朝狗围困在藏州,进退不得,只有夺粮一途了。”
“在我军面前,四方都有天朝军队,但以那日大战的情况看来,以我军后翼的天朝军队力量最为薄弱。” 多里安顿了一下,看到大家殷切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于是他继续说道,“所以我决定夺取那里的粮草。”
多里安此言一出,顿时有不少军官交头接耳乱成一片。多里安满意的看了一下现在的效果,其实最开始他是打算夺札达城中的粮草。因为顾长生既然敢在札达城中跟自己耗着,那么城中的粮草就一定不少,否则天朝西征军的主将绝不会屯守在那么一座孤城里。但札达城虽小,却毕竟是城,己方极难潜入。而其他三方面的天朝军却与己方一样,都驻扎在野外。所以只有从这里下手。
多里安咳嗽一声,让所有人安静下来,他接着道,“前夜我已经连夜派我军中的瑜珈高手潜入了敌方,找到了天朝人的粮仓。所以今天我们必须正面向敌人进攻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然后另有由瑜珈高手组成的小队趁乱潜入以偷取军粮。另外,”多里安又道,“我会派人趁机突出重围,向皇帝陛下寻求援军!”
天朝藏州札达城西征军行辕
李信禀道,“大将军,印河人向我们发起了攻击!”
按照顾长生之前的布置,他手上的三万精兵已经和藏州驻军一起形成了一个大包围圈,将多里安困在了藏州。他们间的距离虽远,但却一直以飞鹰联系,并不会因此而失去指挥。这段时间混在印军中的铁血卫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就是在等待时机以销毁印军的存粮。当军中粮草不够后,多里安要么撤兵,要么就只有夺得粮草。但多里安的退路已经被堵死,所以他只剩下找寻粮草这唯一的出路。
札达城及其周围的村落,顾长生早就下令进行坚壁清野。军队搜刮掉了所有物资,拿不走的就彻底摧毁,完全没给印军留下任何东西。那么多里安只能窃取天朝军队的粮草以渡过难关。
顾长生转头问长史道,“浅言,梁喜来准备得怎么样?”
“大将军,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叶明远回道,“据梁将军回道:他营中的粮草已经秘密转移,粮仓中已经遍布石漆等引燃之物,只要印河人一来窃粮,他们就以火箭攻之,再辅以大队弓驽手,定能全歼来敌于火海之中。”
“嗯,”顾长生点头道,“那就这样吧。”想了想,他又道,“告诉梁喜来,一定要让少数印军逃回印河,找来援军!”
李信似有所悟,“大将军是准备聚而歼之?”
“不错。”眼见在这里的都是自己的心腹将士,所以顾长生毫不隐瞒的分析道,“现在多里安被我们围在藏州,粮道被断、存粮被毁,除了夺粮,他就只有向国内求救。而‘天怒’行动暗杀了印方不少官员与将领,破坏了印方的军备,换言之,就是耗费了印军的战争潜力,这样印河国内会出现物资匮乏的局面,再加上此起彼伏的起义与暴乱,拉尔夫他们就算增援多里安,也是非常有限。如今天印边境除了莫利城外,其他地市都已经被我军攻占。只要印河的援军一通过莫利,我会立即让陈亮进攻此城,然后消灭援军。援军既灭,天寒地冻的,多里安熬不了多久!”
指着沙盘,顾长生又道,“当我们消灭了侵入藏州的印河军,拉尔夫必定会调回驻扎在哈拉帕河以南的军队固守德里城……”
雷保柱却疑惑的问道,“大将军,如果我是拉尔夫,绝不会调回梅瑞内。印河那么大,就算是临时征兵,我也可以组成一支大部队。虽然战斗力是弱了一些,但可以通过特训来提高。就算把他们直接扔入战场,让他们死伤无数,也好过放弃哈拉帕河以南的占领地啊!”
闻言,顾长生微笑着点了点头,“能想到这些,真不错。但保柱你不要忘了,印河国内矛盾重重:比如高种姓与低种姓的冲突、比如宗教纷争……而且,我们的‘天怒’小组,还潜伏在印河啊……”
印河皇宫
“天朝军队已经大举进入巴斯。据可靠消息,进入巴斯的天朝军队约有十七万。藏州的天朝军队已经增至十万。再加上巴斯国内的十七万军队,我军不得不在西、北两个方面迎击两路敌军共计四十四万人。”宰相达多克向皇帝汇报道。
拉尔夫吃了一惊,随即问道,“那我军目前的情况如何?”
达多克道,“我军目前的情况是:梅瑞内将军所率的十八万大军正在哈拉帕河以南跟天巴联军作战。多里安元帅领着二十万大军入天朝藏州,已被天朝军队包围。在臣进宫之前,刚接到了好不容易突围出来的士兵的报告:多里安元帅要求增援!”
拉尔夫打断了他的话,“也就是说,我军兵力不足,无法同时应付天朝人和巴斯人的两面进攻?”
“……是的,陛下。”
拉尔夫道,“将东、南部的驻军往北部调集!”
“但是陛下,”达多克为难道,“现在国内问题重重,暴民遍布天下,西克族更在蠢蠢欲动。若是抽调驻军,只怕……”
拉尔夫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往常香浓的奶茶如今喝来却只觉得苦涩,费力的咽下奶茶,他低声说道,“那么,抽调四万近卫军去援助多里安吧。”
“陛下……”达多克欲言又止。
拉尔夫摆摆手,制止了达多克,他苦涩的笑道,“只是四万人,不妨事。守卫京城不是还是六万近卫军吗?放心吧,一时半刻,天朝人和巴斯人打不到德里城来!”
2
风雪交加中,多里安又一登上垛楼,期盼着远方能出现援军。
现在的他们只能靠宰杀战马维持生命,但就算如此士兵们每天仍然吃不饱,整个营地只有开饭的时候最热闹,更多的时间人们都是为了节约体力而不言不语。连普通士兵的供应都无法保证,就更不用说伤病员了。对于伤病员,现在完全是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巡营时看到那些呻吟着的伤病员,多里安的心中没有哀伤和怜悯,因为现在的他一心考虑的,只是如何提高士气。自从那窃粮遭到惨败、失去近三万人马后,卑劣的天朝人或许是怕把他们给逼急了,所以大军按捺着不动,却又开始对他们玩起了暗杀的把戏,更无耻的偷偷烧掉不少将士的衣服、棉被。藏州的冬天很冷,多里安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过不了这个冬天。
现在对于胜利,他已经不敢奢望了,他只想着能把剩下的九万人好好的带回印河。
看着落下的雪,多里安有些绝望了:为什么派出去求救的人没有一个回来,难道,会是因为已经全部遇难?
就在多里安苦苦等待援军的时候,援军的主将巴格也是苦不堪言。自从皇帝陛下得知多里安的窘况后,立即组织救援兵马,抽调了四万近卫军携带大批粮草、药物、衣物往藏州进发。但自从离开德里城后,这支队伍就不断遭到偷袭,原本半个月的路程,走了一个月也没走到,还损失连连。所以当援军行至莫利城时,巴格不得不下令札营,准备养好精神后一鼓作气的赶到札达城下。四万人马虽然不多,但辎重粮草却能解救多里安他们。
顺利的通过了莫利城后,巴格挥军直向札达。就在巴格他们快接近札达城时,天朝军队又一对他们发起了偷袭。迥异于以前小股部队的骚扰行为,这一是有近六万的军队对他们发起了攻击……
多里安早上一起来,就接到报告说包围他们的天朝人人数骤减,而西南方几十里外却隐隐传来杀伐之声。多里安心中不由一喜:援军到了!于是急急忙忙的往垛楼赶去。
当多里安来到垛楼上时,却见拉特等人早已侯在那里了。众人见了他都纷纷向他行礼、问好。多里安摆摆手向拉特问道,“天朝人是什么时候减兵的?”
拉特道,“昨夜巡视时,我没有发现有异。今天早上我到垛楼上探视敌情时,发现敌人帐幄虽在,但兵丁却大为减少。估计敌人是昨晚趁黑撤离的。”
多里安沉吟着说道,“听西南方杀声震天,兴许是援军到了。天朝人昨夜减兵,必与此刻战事有关……”
拉特兴奋的说道,“对!元帅,加上札达城中的兵力,现在天朝人所余兵丁不过四万人左右,可想而知是因为援军人多,他们不得不倾巢而出,全力抵抗!”
“不错。”多里安点头道,“若非因为援军众多,天朝人绝不会分兵前往。”他下令道,“立即组织人手突围!只要我们和援军汇合,则此战胜负已定!”
拉特喜道,“只要我们拼死突围,天朝人怕腹背受敌,必会分兵接应。这样,既可解我军被围之困,又可引得攻击援军的敌人回军。当我们跟援军两相呼应,天朝人只能束手就擒!”
多里安大声道,“所以,此战我军必胜无疑!”
被围困多日,加上一直缺衣少粮,饥寒交迫,所以绝大部分印河军人早就已经对取胜不抱任何希望了,他们只想着能尽力死守,等候援军。此时听到“必胜无疑”几个字都有一种在做梦的感觉。毕竟做为军人,谁不想打胜仗?!于是众人纷纷请战。
“大将军,多里安开始突围了!”
顾长生沉吟着:通过飞鹰传书,他一手策划了巴格遇袭。当知道援军来到时,多里安果然组织人手突围,准备首尾呼应。
顾长生扫了一眼侍立在旁的将士们,朗声笑道,“想跑?没那么容易!”
札达城城门大开,无数天朝士兵喊叫着杀了出来。
与此同时,外围的天朝骑兵也突然显现,收缩着包围圈,围了上来。
军号声传遍大地,蹄声轰天而起,天朝铁骑潮水般向突围的印河军人迫近。前进中,他们不断调整速度,互相配合,始终沿着弧形的推进路线,让突围的印河人陷在包围圈中。
随着双方距离的拉近,印军已经在天朝军队弓箭的射程之内,随后印军就陷入了无边的箭雨中。不断有中箭的印河军人与战马倒下,倒地的马匹与兵卒转眼间就淹没于奔马扬起的烟尘之中,但后面的战士仍不屈不挠的挺进,他们的心中只有一个概念:杀出去!
箭矢、石弹无情的攻向印河人,带起无数横飞的血肉。尽管斗志昂扬,但数月极度缺粮少衣的生活让他们虚弱之极,只能象刀俎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一个时辰后,大地已经变成了一片红色,到都散落着残肢断臂和各种人体上的器官。
顾长生立于城头,下令道,“换油弹,放火箭!”
下一刻,捆着草绳、浸透了石漆的石弹砸向印河人,更有无数火箭随之前往。顷刻间浓烟四起,惨号连连。
烈火肆虐。一时间,人与马都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空气中弥漫着让人作呕的气味。
幸存下来的印河士兵再无斗志,扔下那些被烧得焦黑的尸体,亡命的向自己的出发地奔去……
和顾长生一起站在城头的,有包括叶明远在内的十来名天朝将领。战场上地狱一般的情景让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士们的神色或多或少都有些改变,唯一面不改色的,只有叶明远。
对于叶明远而言,多年来的铁血军旅戎马生涯,加上一直在顾长生身边耳濡目染,让他的心越来越冷硬,死亡与杀戮,他早就习以为常,所以此刻遍地的尸体和冲天的血腥并不能让他为之动容,除了战胜敌人,他的脑中再也装不下其他任何东西。
剑与火、死亡与血腥,让叶明远慢慢蜕变,曾有的冲动、浪漫、柔软都已经离他而去,留下的仅是冷静、无情、残忍、狠辣。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块精铁,正由名师将之逐渐打造成一柄无坚不摧的剑。
顾长生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身边的将领们,当看到叶明远时,他心下暗赞:“一介书生,却能如此镇定。此人可堪大用!”
李信也无意间发现了叶明远此时的神情,回想起当年此人理湘州暴民的手段,他不由暗叹道,“他日此人成就必定非凡!”
当然,现在不管是顾长生、叶明远,还是李信,他们都不会想到:就是这个叶明远,将会在二十一年后从光明皇帝手中接过庞大帝国的领导权,以铁腕血腥镇压了光明病逝后此起彼伏的反天朝叛乱,维护并最终完成了顾长生开创的事业。的
收回目光,顾长生下令道,“多里安已经撑不了多久了。李信、雷保柱、吴胜,你们即刻准备进攻被围印军。其他的人准备和梁喜来他们会合,开赴印河本土,和陈亮会合。”
“是!”将领们轰然回应。
3
帅帐中已经聚集了大多数军官,每个人都是面黄肌瘦,眼神涣散,彼此间相对无言。
看着这一支完全丧失了斗志的军队,多里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突围失败后,天朝人就像是木桶上的铁箍一样,将他们牢牢的封锁住。在看到被天朝人高悬示众的援军主将巴格的头颅后,全军彻底的心灰意冷了。
良久,拉特艰难的开口说道,“元帅,我们已经完全没有粮草了……有的人,甚至把主意打向了伤员……”
“把主意打向了伤员?”多里安一惊,“你的意思是……”
拉特面无表情,“就是说他们把伤员当做了食物……”
多里安的心狠狠的抽搐着,他喃喃道,“没有粮草,没有援军……”他猛的闭上眼,但脑海中出现的,却是士兵们空洞的眼神;耳畔响起的,是伤员们痛苦的呻吟声;而鼻间,依稀还有刺鼻的血腥味……
终于,他悲声道,“投降吧。”
天朝历光明二年四月甲申日,为了残余的近七万将士的生命,印河东征军元帅多里安做出了一个极为艰难的抉择DD向天朝军队投降。
藏州战事,就此结束。
天朝藏州札达城西征军行辕
清点降卒后,叶明远赶入了书房,书房中,李信、雷保柱、吴胜等将领正在与顾长生商讨着下一步。
叶明远低声向顾长生询问道,“大将军,降兵应如何理?”
顾长生看了看座下的将领,不答反问道,“诸君以为应当怎么办?”
吴胜的眉宇间是难以掩饰的喜悦,“大将军,生擒近七万啊!末将以为,不如将他们送到长安,午门献俘……”
听闻此言,雷保柱、李信都不由有些神往。午门献俘,这是何等大的荣耀啊!
“午门献俘?”顾长生玩味似的一笑,淡淡问叶明远,“浅言,你怎么看?”
“下官以为,应该把他们都杀了。”
“什么?”
叶明远面不改色的回答道,“近七万人的粮饷,不是小数。组织看管这些人,会降低我军的战斗力,况且我军与印河的战争并没有结束,留着这些人,总会生乱。DD所以,杀了他们,一了百了!”
吴胜呆了:近七万人,就这么全杀了?!这么多人,手拉着手可以从札达连到拉刹,如今却要全杀了。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个温文儒雅风度翩翩的长史,会如此心狠手辣!
顾长生瞥了吴胜一眼,微笑着问他,“对于叶长史的建议,吴将军以为如何?”
吴胜回过神来,吸一口气,沉声道,“末将以为万万不可!”
“哦?”
“想我天朝素为礼仪之邦,怎可做出这等暴戾无道之事?!”
“暴戾无道?”顾长生的微笑中渐渐透露出一丝冷酷,“吴将军请想想,如果今日是我们败了,印河人又会如何对待我们?DD成王败寇,古来如此DD战败者,就只能任由别人置!”
“可是大将军,他们挨饥受冻这么久,早就没有还手能力了!面对这样的人,您怎忍心下得了手?”吴胜悲声道。
“没有还手能力?”顾长生的眼光变得十分阴森可怖,却轻声笑道,“我自从做了军事学堂的山长后,就好为人师。现在,我不妨就给善长(吴胜字)上一课。”没有给吴胜说话的时间,他继续道,“面对没有还手能力的敌人,如果是在敌人的土地上,那么就必须死他们。如果是在自己的国土上,在他们被稳妥的收押后,才可以留下他们的性命。DD现在虽是身我国,但我们和印河的战争并没有结束,为免后患,只有把他们全杀了!”
吴胜大声说道,“大将军,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策!又有大贤说:仁者无敌。如今我军已让印军俯首就擒,那自当保证他们的安全。若我等要靠杀戮降卒才能取胜,那这样的胜利有何意义?”
“这样的胜利有何意义?”顾长生满脸讥讽之色,“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只要是胜利,不管那是用什么手段获取的,总是胜利!为了胜利,必须不择手段!同样,为了保持胜利,更得不择手段!”
“战争,本来就离不开杀戮!只要是敌人,不管那是不是降卒,他们都必须得死!只有死的敌人才是好敌人!”顾长生冷然道,“正因为是以人的血肉之躯来换取战争的胜利,所以才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说法。DD吴胜,你看清楚:每一大规模的战争中,国家的粮草、物资、钱财等因素固然重要,但人口却始终是战争中的一个关键因素。DD消灭了敌国的人口,就是从根本上削弱了敌人的力量!DD杀了这些人,从近看可以降低印河人的战斗力;从远看,则可以大伤其元气,动摇印河的根本,让印河至少在二十年内无法对我国兴兵!”
吴胜没有说话,思索良久后,他心悦诚服的向顾长生行了一个军礼,“大将军远见,善长佩服!”
当夜,连同多里安在内的近七万印河将士,被天朝人全部死。
光明二年 四月
在屠杀降军,大军准备开赴印河境内时,顾长生下了一道众人看来极其荒诞的命令:从现在开始,捉牛!只要是活的牛,哪怕只有一只也要抓!
从那一天开始,民间的牛都被军队大肆搜刮。当顾长生进入印河境内,跟陈亮会合时,军中已有牛三万余头。
孟迈城
事情的起因非常简单,两个喝醉酒的印河士兵将一名西克族的年轻人殴打致死,西克族人大怒,他们包围了总督府,要求总督给一个说法。亲自出面理的总督被一名西克族青年当场剌伤,于是,暴乱开始了……
数以千计的暴民们手中拿着各种武器狂奔着,更大声宣传着,“拉尔夫那狗皇帝就要下台滚蛋了!他的走狗多里安已经被天朝人干掉了!金雀王朝就快完蛋了!”
他们闯入商铺民宅,肆意抢夺,洗劫一空后,再顺手放了一把火。而对于反抗者,他们自然不会手软。很快的,暴民队伍越来越大,于是整个孟迈城都陷入混乱中……
类似的情况发生在加尔各、马德拉等数个大中型城市,一时间,整个印河境内血流成河。
正当印河皇帝拉尔夫为了藏州战事的失败和内部暴乱势力猖獗而头痛时,巴斯境内的天巴联军渡过了哈拉帕河,在被占领区与印军作战;同时顾长生亲自率领的部队已经进入印河境内。为了防止天朝铁骑直取王都德里,拉尔夫不得不秘密命令梅瑞内自哈拉帕河以南调兵四万回国,让他们跟近卫军会合后集结在恰达西城。
拉尔夫明白:对于巴斯,以后还可以卷土重来。但如果天朝军队攻入了王都德里城,那就一切都完了。同时他也知道:如果让梅瑞内大肆撤兵,只怕天巴联军会即刻追击,不给己方以喘息之机。所以他只秘密调回四万人马,让这支十万大军集结在恰达西城外,和天朝军队决一死战。
其实拉尔夫心里很清楚:不说别的,单只人数上,天巴联军就已经有了压倒性的优势。将发生在恰达西城外平原上的一战,不过是在垂死挣扎。但就像野兽落入陷阱后为了逃生不得不挣扎一样,现在的拉尔夫,已经别无选择。何况他心中还抱着一线希望:虽然天巴联军在人数上占有绝对优势,但顾长生率领的入印军队,却只有近十万人。以十万对上近十万人,他不是没有胜算的。只要顾长生战败,他们完全可以扭转整个战局,至不济,也可以在将来的谈判中握有更多的筹码。
光明二年 五月 天朝西征军营地
夜
除了当值守夜与巡视的将士外,其余的人,都已经睡下了。但叶明远的军帐中,仍是灯火通明。
很多时候,大部分人都睡了,长史还没睡下;当大家起床时,长史早已经神采奕奕的开始新的一天的工作了。
身为长史,叶明远可以说是全军上下最忙碌的人。自西征开始,他就没有睡过一完整觉,他每天的工作多且琐:传达主将顾长生的命令至各部、协调各部工作、收集各方面的情报、整理各种数据、陪同顾长生巡视作战部队,以及参与讨论和制定作战计划……打了胜仗后寻常将士都可以稍松一口气,但他不能,他还必须帮助主将理战后的各项事务:统计战果、分析敌我双方伤亡情况……
这些琐的细务工作并没有难倒叶明远,他把一切都理得有条不紊、干净俐落。
只是,忙碌中的长史,从来没有发觉过一直在默默观察他的主将对他所投注的赞许的眼光;当然,他更没有想到,正是因为他长期以来的这种表现,使他得到了顾长生的真正认可,从而对他今后的人生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一阵风吹进闷热的军帐中,让奋笔疾书的长史感到无比写意,抬起头来,他吸一口清凉的空气,却被那个突然走进自己帐中的人吓了一跳。
“大将军!”叶明远赶快站起身,迎了上去。
“我有不定期起来夜巡的习惯,有时是凌晨,有时是夜,甚至有时会是在清晨,但不管哪一,我都发现你帐中的灯,亮着。”凝视着叶明远的眼光,几乎算得上是温存的,顾长生静静说道,“浅言,你非常尽责。从你进入我军中,我就一直在观察你,你这个人,行事雷厉风行,做事干净俐落,头脑冷静,很好。”
叶明远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至今为止,顾长生对人的最高评价也不过是“很好”两个字而已,就自己所了解,得到这种考语的,连同自己在内,不过二个人。
但叶明远随即一凛,顾长生第一评价自己“很好”时,自己得到了单独晋见的机会;在通过他的考核后,他给了自己“好,很不错”的评价,翌日,自己即升为长史;那么,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又会是什么样的考验?
果然,下一刻,顾长生开始发问了:
“基本上所有人都对我命令捉牛有些疑惑,但我知道,你没有。告诉我,为什么?”坐在椅上,顾长生看着他,不动声色的问道。
叶明远浑身一震,自身极高的天分告诉他:在这个时候对面前这个人说谎,几乎就是在自掘坟墓。所以定定神后,他回答道,“古时曾有‘火牛阵’,下官以为,大将军此正是准备使用此计。”
“嗯,”顾长生不置可否,“如果是,告诉我,你认为怎样?”
叶明远道,“下官认为其实大可不必。”
“哦?”
叶明远直言不讳,“此印军并没有选择死守恰达西城,反而出城在平原上与我们对峙。这种时候,双方只能靠实力硬拼了。我军近十万在平原上对上十万印军,胜算也许并不大。所以只能使计。但下官还是认为‘火牛阵’太过简单,易被印军识破。如果是印军对我方使用此计,大将军请想想,在平原这种视野开阔的地方,很远就可以看到一大群身上着火的牛冲过来,这种时候我军难道会没有对策,难道会任由这些牛为非作歹??”
叶明远说得毫不客气,但顾长生却完全不以为忤,他含笑问道,“你怎么会认为我军跟印军对上胜算也许并不大?”
叶明远正色道,“因为持强凌弱才是兵家的王道!所谓的‘兵行险招’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根本就不值得取!而从古到今流传的那些所谓经典的‘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有很多其实是文人骚客们的夸大,当然,也真的发生过不少。但它们之所以会流传远,那正是因为发生的可能性太小太少了。正因为其成功的例子并不多,所以一旦成功,其将领才会格外受人瞩目,而此役自然就成为经典了!DD但这些根本都是错误的!在学堂里,山长您曾经说过:真正优秀的兵家,其实是追求绝对的优势与完全的把握!他们绝不会轻易冒险!”
顾长生皱眉道,“但浅言你别忘了,自从我们跟印河人交战以来,似乎一直都是在‘兵行险招’,‘以少胜多’啊!”
叶明远挑挑眉,一笑道,“大将军真是爱说笑!是的,从表面看来,您似乎一直是在兵行险招,但真相呢?为什么此助巴斯收复国土皇上只派兵二十万?当然是因为新君继位不久,为免国内生乱,自然不能往外多派兵;同时也是因为皇上知道,有‘天怒’小组的存在。‘天怒’小组分布在印河与巴斯境内,其作用实不亚于千军万马!而‘天怒’小组,是早在荣华三十五年就开始安排的奇兵!下官以为,像‘天怒’小组这样的奇兵,根本不是所谓的‘兵行险招’,而应该叫做天马行空,不拘一格!”
顾长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继续问道,“我在藏州分兵,以三万对上二十万,难道不叫做‘兵行险招’、‘以少胜多’?”
叶明远脸上的笑意加,“最开始您是计划放弃札达城,但因为多里安行军快速,让我们不及撤退,这,的确是意外之‘险’。”
当时多里安他们推进的速度完全超出所有人的想象,以致在斥侯发现印军的前锋后,顾长生不得不改变计划,坚守札达城,静待藏州驻军前来会合。
叶明远接着又道,“但,一支被切断了退路的大军,粮草被毁,缺乏药物,还要面对恶劣的天气和我军不时的骚扰,如此窘景中他们耗尽了元气;而且我军上下兵刃上都涂了剧毒,所有兵器上全开了血槽,一旦跟印河人接触,印河人不死也会加重伤势。在战场上,为了士气与军心,没有任何主帅敢轻易丢弃伤兵。而一旦救助伤者,至少会有一个人改为为伤员医治,不再战斗DD毕竟如我军一般配置大量军医的队伍,这世上似乎还没有第二支!”叶明远脸上的笑变得更浓了,“在您种种算计之下,印河人那二十万军队怎么还算得上是‘强’?他们,只能是被拔了毒牙的蛇,有什么难对付的?”
顾长生叹道,“叶家两兄弟,都是人杰啊!”
当初全军更换武器,就是在叶明进的建议下进行的。叶明进认为:战争的决定因素虽然不是武器,但相对而言,拥有更先进强大的武器,会更容易取得胜利一些。为了增强兵器的杀伤力,他建议:所有的兵器上应该开设血槽;所有的箭矢应改为三棱状,同时加带血槽,以使敌人伤口血流不止,不易复原。当时光明仍是太子,执掌着兵部与户部,他很清楚“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所以他即刻拨出专款令全军更换兵器。而这回出征西部,顾长生特地让军备部把所有兵器上都涂了剧毒,更急令藏州驻军同样照办。事实证明:这,的确是非常行之有效的办法!
直视着叶明远,顾长生沉沉道,“说下去!”
叶明远朗声道,“所以此您准备使用‘火牛阵’,浅言并不看好。但因为山长向来谋远虑,浅言怕是自己愚昧,不能体会山长意,所以不敢妄言。”
顾长生失笑,“只怕不是不敢妄言,而是根本准备看我的笑话吧?!”
“……”被顾长生说中了心思,叶明远不敢说话。
“浅言,你能看到这些,很不容易。但你要记住:作为主帅,要考虑的是全局。”顾长生笑得意味长,“对于我们即将跟印河发生的这一仗,除了兵力,你还应该从民俗风情上来考虑啊。”
叶明远疑惑道,“……民俗风情?”
顾长生淡淡提醒道,“浅言,‘天怒’小组虽然一直由霍凡负责,但你作为我的长史,一直跟随左右,也对印河的风土人情有一定的了解了,那么,你应该知道:我国佛教虽自印河传来,但早已另行发展了,信仰完全不同……”
“……”片刻后叶明远恍然大悟,“是的!印河人信奉印河教!他们供奉湿婆神,以牛为尊!”
顾长生平静的说道,“印河人大多都信奉印河教。你想想:在战场上,看到一大群他们所信仰的神牛怒吼着奔过来,大部分士兵会怎么样?”
叶明远了然一笑,“攻心为上?”的
“不错。”
叶明远敬佩的望着顾长生,好一个攻心为上。利用印河教为印河国教,以牛群攻击印军,摧毁其作战意志,匪夷所思的同时却又极具可行性。
然后,顾长生说出了让叶明远铭记一生的教诲,“浅言,以后如果你要征服一个地方、一个民族,一定要对其风土人情、民族性格了如指掌,做出妥善安排后才能下手。否则,纵然武力远胜于人,你也只能强占一时!”
直到此刻,叶明远才真正服了顾长生!
5
天朝西征军营地
顾长生面前,是三万将士。这些人是在军中挑选出来的,他们的骑射功夫都是一流的。开战后他们将藏身在牛腹上,奔入印军阵地,伺机行动。
顾长生看着他们,做出发前的最后动员:“各位,有信心没有?”
“有!”三万人的回答整齐有力。
“有能力没有?”
“有!”
“好!”顾长生举起手中的碗,向众人敬道,“那我祝大家旗开得胜,牛到成功!”
平原上,成千上万的印河士兵排列成一队队整齐的方阵,战马在原地缓缓有力的踏着步,士兵们手中的刀枪在阳光下晃出一道道白光,每个人的心里都在叫嚣着:杀光天朝狗!
沃什满意的看着他的士兵们,近卫军,是印河精锐中的精锐,虽然这十万人马中有四万人是从梅瑞内手下调过来的,但那些同样是在战场上久经考验的老兵,这样的一支军队,绝对可以踏平天朝狗!
己方是十万人,天朝狗虽号称是十万,但战争中绝对有折损,至多也就九万来人。任何人都明白:只要双方的兵器不是相差悬殊,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就是人数了。而且,这一段时间来,自己这十万人休养妥当,没有受到任何损伤;而天朝狗连日征战再加上赶路,兵疲马乏,他们也想获胜?简直就是在作梦!!
正当沃什志得意满之际,突然的,他看到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向己方冲来的那一片黑鸦鸦的东西,顿时,他呆了。
那是什么?
DD那些密密麻麻的,是牛!
数不清的牛在疯狂的奔跑着,地面上尘土飞扬,沃什甚至可以感受到大地在这种万牛奔腾的阵势下的颤抖……
沃什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DD他虽不信教,但他手下将士有百分之七十以上是信奉印河教的。印河教,以牛为尊。如果他现在下令向牛群发起攻击,估计在下一刻里,他就会被那些信教的士兵们撕成碎片。可是,不阻止的话,这些牛群,会把他们的阵形完全冲破……
战争面前,除了胜利,其他一切都是无足轻重的!沃什咬咬牙,决定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必须要士兵们把这些牛全杀了。但他却忘了:要让一个人背弃信仰,只要付出时间做好安排,并不是不可能的事;但要一个人于突然间背弃信仰,却是全无可能……
印河士兵都收到了主将要求屠杀牛群的命令,但里面的绝大部分人却根本不为所动,他们握紧手中的武器,对身边准备呼应主将命令的袍泽怒目而视,DD只要谁敢对牛不利,他们就直接杀了谁!
看到士兵们拒绝执行命令,沃什心急如焚:如果对方是士兵,他可以组织人手反击,但现在他们面对一群牛,一群信奉印河教的士兵视之为神的牛,怎么办??
无奈之下,沃什只好命令:所有信奉印河教的人,原地待命,坚守阵地;而所有非印河教的士兵,则全部到最前面,呈一字排开,以护住阵地,让牛群绕道而行。
但牛群是在奔腾着前进,印军根本来不及更换人手。所以当看到牛群越来越近时,很多信奉印河教的士兵开始慌乱起来:他们心中敬畏着的神,就这么怒气冲冲的奔来,难道末日真的降临了?他们这样的情绪严重的影响了那些非印河教的士兵,于是一时间人人惴惴不安,更有不少人已经连滚带爬的往后方逃去了。而战马更是早已被怒牛吓得惊惶失措。阵形,自然是零乱不堪了。
此刻,从不信神的沃什也开始向湿婆神祈祷:希望牛群能尽快通过,士兵们能够恢复斗志。但下一刻里他就发现自己根本不用祈祷了。因为此时牛身上已经出现了无数天朝士兵,他们不停的将盛满石漆的袋子、火箭向印军射去……
牛的屁股上原本就涂了一层特制的辣椒油,这种辣椒油在当时并不会发作,需要过一段时间后才会发作。此时辣椒油的功效正好彰现,同时它们又被战场上的呼喊声、厮杀声吓到,于是更是有如发疯一般的狂奔着。
一进入印军的阵地,天朝士兵们有的跳下了牛,拿出武器直接与人厮杀;有的仍骑在牛上,继续用箭、用枪杀敌;还有的干脆四纵火……
杀声震天,浓烟滚滚,印军在牛群的冲击下,连基本的阵形都已经不存在了,满地都是尸骸和伤兵。这时,天朝的主力部队也到达了战场……
刀光剑影映得日月无光,人声杀戮声声声震耳。
当天朝的主力军队也加入攻击后,印军的动乱由两翼波及到中军,接着,就像雪崩一样,混乱扩大到全军。沃什再也无法控制军队,印军们扔下手中武器,脱下身上的甲胄,不择方向、不拣道路的四散而逃。
此时,天朝人的胜利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悬念了!
顾长生一行人走在布满死尸和各种武器残骸的土地上,近卫军不愧是印河最精锐的军队,在连续多日的对峙中,己方并没有讨到什么便宜。在最后的决战中,如果己方没有那出其不意的“神牛阵”,完全只凭实力与印军交战,恐怕即使给了对方重创,己方也会是伤亡惨重。
看着遍地伏尸的战场,顾长生长叹息道,“浅言,传令军备部,把我军阵亡将士好好火化,不要让一个人流落异国。”
“是。”跟在他身后的长史低低应道,随即又问,“请大将军指示:战俘应如何理?”
顾长生停下脚步,转过身时,脸上已不见伤感怅然之色,他微微一笑,“大家都说说看法吧。”
叶明远第一个发言,“近卫军如此勇悍,如若放虎归山,终将养虎成患啊。”
“不错!”陈亮接口沉声道,“一支与强敌有过交手经验的军队,最容易看出对方的弱点,也会因自己的战败而想出种种应对之策。就算不能,只要能通过此役想通自己的薄弱之,那对他们而言就是得大于失!绝对不能让这样的军队留存于世!”
顾长生御下虽严,但在商讨军务制定战策上,却向来开明,不论职务高低,只要可以参与,那就可以发言,也可以反驳任何人。他总是任由部下们各抒己见,最后采取最佳方案。众人都很了解他的这个习惯,所以从来都是拿出自己认为最好的看法,但决定一下,则即刻坚定执行。
吴胜道,“但这是一支战败的部队,放他们回去,任他们宣传我军天威,只会令印方士气更低。而且这样的战败部队,往往也不会再有与以前的战胜者再对抗的勇气!”
雷保柱摇头道,“那也不一定。怕只怕他们卧薪尝胆,十年磨一剑!所以现在把他们杀了是最好的置!DD不要忘了,我们现在是在敌国的土地上,除了死他们,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顾长生笑着问李信道,“李信,怎么一直不说话?”
“啊,大将军!”被顾长生这么一喊,李信才回过神来,微微脸红,“末将刚才并没有考虑应该如何理这些战俘。末将是在想,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走。”
“哦?说来听听。”
“末将是在想:我军是该接受不久会到来的投降?还是继续挥军南下,征服全印河?”
“何出此言?”
李信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按照我们以前的分析,此役应是与调回印河本土的梅瑞内交手,但出乎我们的预料,拉尔夫却是让他的近卫军来与我们作战。从这可以看出,很明显,这是他手上唯一可以调动的部队了。理由如下:一,印河其他地方驻军应该都是在忙着镇压国内的起义者,所以分身乏术。二,他不敢妄动梅瑞内,怕的是我军会与巴斯人尾随其后,缠斗不休。到时印河就真的只能亡国了。所以,他只能把近卫军调来与我们作战。拉尔夫这是在孤注一掷!胜,他或者可以改变整个战局;败,则只有投降DD因为只有投降,拉尔夫才可以空出手来收拾国内的动乱。如今他们已经战败,那我军……”
顾长生的眼睛一亮,仿佛才认识了李信似的,但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问道,“那你觉得应该如何理这些战俘?”
李信不假思索的回答,“当然是全杀了!第一,诚如大将军曾言:‘消灭了敌国的人口,就是从根本上削弱了敌人的力量’。不管不久后我们与印河交战与否,少了这样一支军队,对我们只有好!第二,末将曾研究过不少战例,有这么一个发现:为什么上一大战的战败者往往会更快的崛起,打败原先的战胜者?胜利者往往沉湎于过去的辉煌,不求进步固然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却是战败者们往往更容易在失败中吸取经验教训,而且很多方法都是由那些自战场上幸存下来的老兵们亲自教授的。DD所以我们绝不能给印河人这种机会!就算我们不能杀掉每一个印兵,但每多杀一个,对我国总是有益无害的!”
四万七千战俘的命运,就此议定!
天朝长安皇城景德殿
“……臣受命于万岁,帅众平反,不敢稍有差迟。所擒之贼,观之皆为僻野之民。民者国之根本也,虽蛮夷之民亦应待之如宾,与国之民一视同仁。故臣斗胆请万岁选能员、派贤士,至印巴诸郡开设学堂以教化胡民,使我皇之威延及蛮荒,我皇之德泽被胡夷。待胡民皆能言天朝语,必自甘为天朝臣民。如此,则胡民幸甚,天朝幸甚……”
放下辅国大将军顾长生的军报奏折,光明轻轻揉了揉肿痛的双眼后,站起身来在殿中缓步走着。
一直侍立在一旁的刘冬忍不住说道,“皇上,您也该歇息了。这……”
摆手制止了刘冬说话,他继续想着顾长生提出的解决方法的可行性:在印河与巴斯国内开设学堂,派读书人到那里去传播华夏文化,普及天朝语言教育,对其进行民族同化,使之在心理上彻底归顺天朝。这样,即使不能尽占印巴二地的国土,但却可以尽蚀此二地的人心。
好主意!
光明兴奋的越走越快,这样,即使不占领它们的土地,但那里却成为了天朝的组成部分,事事以天朝马首是瞻。千百年后,天朝也许不再存在,但华夏文明却依然留在那些曾被征服的土地上,世界的主流文化也将会是华夏文化!
好主意啊!
如此兵不血刃真正占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方法,也只有顾长生这样的人,才能想出来!
……只有顾长生这样的人,才能想出来……
刹那间,光明的眼光变得阴沉起来,顾长生这个人,总是看得太太远,他的目光永远指向他人无法企及的高度。不管是当年三郡之乱时剌杀赵向南,还是祈原之战时屡犯兵家之忌却取胜,不管是开设军医学堂,还是设立军事学堂,策划“天怒”小组,DD这个人总是能够洞穿七札,走在众人之前,把所有人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光明知,在顾长生身上有一种极其可贵的能力:他能将那些看似疯狂、不可思议甚至绝无胜算的计划通过周密的部署、扎实的工作,一步步将之变为现实。军事学堂的开创和飞速发展、逼宫的成功以及“天怒”小组的出现就是最好的明证。
光明的心里突然泛起一丝莫名的恐惧:周密严谨的思想,入木三分的眼光,心狠手辣,为获取胜利不择手段……这样一个人,自己真的能够完全驾御吗……
6
三日后 丑时一刻 天朝西征军营地
“都准备好了吗?”顾长生走出帅帐,吸一口冷冽的空气后,问道。
“都准备好了,大将军。”陈亮回
陈亮伸出手,弹出一颗烟。待命多时的天朝士兵们一看到漆黑夜空中那耀眼烟,立即开始行动。印河士兵们已经被饿了三天,即使反抗,也是极为有限。更何况天朝人是把他们分为无数小队分别关押,面对人数远多于己方且如狼似虎的天朝人,他们只有任人宰割。于是凄厉的惨叫声在营中各响起,营地在刹那间变成了弥漫着杀戮与血腥的无间地狱。
顾长生缓步行于营地中,无动于衷的观赏着在自己面前发生的屠杀,印河人的呼号哀求他根本充耳未闻
杀戮终于结束了,地面已经被鲜血浸红,一具具失去了头颅的尸体倒在地上交错排列着,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但顾长生的脸上仍是波澜不兴。
叶明远静静看着顾长生,默默的想着: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大哥啊,你对此人的评价还是错了!此人真正有经天纬地之才,翻云覆雨之能!怕也只有此人,才当得起他日必将贵不可言的命运吧!
隐隐约约的,他有了预感:在他和他所选择效忠的这个男人面前展开的,也许是一条注定要以鲜血和荣光堆砌的道路……
回到帐中后,顾长生并没有睡下。主将未眠,身为长史的叶明远自然也不会睡下,所以他仍跟在顾长生身边理着文书、商讨着军务。
“大将军,下一步我军是不是就渡过永河,直捣德里,一举解决印河?”
“为什么这么想?”
“梅瑞内仍在哈拉帕河以南跟杨万山他们僵持,而印河境内暴乱此起彼伏,如今十万近卫军已死,恰达西城即刻就可以被我军攻占。一攻下恰达西,德里就唾手可得了!我军打到德里,拉尔夫要么战败身亡,要么就只有流亡,但不管是那一种结果,印河都已是我们的囊中物。那时我们再挥军北上,与杨万山他们联手,还怕消灭不了梅瑞内?”
顾长生简短的说道,“还不行。”
“为什么?”叶明远疑惑道,“大将军,为什么不趁胜拿下德里,扫平印河?战机稍纵即逝啊!”
顾长生淡淡一笑,“浅言,用兵之道,要攻守兼备。如果守不住,攻下再多的土地,也是没有意义的。”
“我军健儿骁勇无双,怎可能守不住区区一个印河?”
“浅言,印河国内矛盾重重,宗邦制、种姓制,还有大大小小的少数民族,这些都是长期以来印河国内不稳定的因素。金雀王朝统治印河上千年,拉尔夫身为印河人尚且一直为之焦头烂额,如果我们以外来异族征服者的身份来统治这片土地,只会让矛盾更加化。然后我们的军队就僵在印河这片土地上,无法抽身。”
顾长生看着叶明远,认真的说道,“要征服一个国家容易,但要想征服人心则很难。如果只用铁与血的方法,我们需要付出多少将士的生命作为代价?DD我们输不起啊!”
“所以,我们只有接受拉尔夫的投降,让拉尔夫去跟他国内的那些起义者们忙吧!让巴斯人再慢慢跟印河人斗吧!”
“大将军,其实我们也可以拿下德里后,将印河并入巴斯,这样,既灭了一直以来觊觎我朝的印河,又可享受更多的便利。”叶明远提议道。
顾长生笑了,笑得莫测高,“然后让一个统一的强大的巴斯出现?”
叶明远一怔,随即恍然:的确,对于天朝而言,并不希望在西部出现一个完全统一的国家。所以多年来天朝一直扶持弱小的巴斯,对其有求必应。因为天朝很清楚巴斯并没有能力转身对付天朝。但这种扶持也并不是真正的有求必应,因为天朝从不会答应巴斯王要求借兵助其灭印的要求。当一个完全统一的国家出现时,带给天朝的危害可大可小。只有让印河跟巴斯继续对峙下去,才能给天朝带来更大的好。
叶明远抬手猛地一拍书桌,兴奋的说道,“对!就让巴斯人和印河人继续斗下去!而且印河国内本身就矛盾重重,我们可以派‘天怒’小组继续帮他们激化。到时候既有巴斯人在一旁虎视眈眈,又有暴民作乱,够这些印河人受的了!DD经此一役,虽不能亡印,却能令其元气大伤,五十年之内,必不能再大举兴兵!”
在顾长生率领的天朝军队入印后,“天怒”小组的人化装成印河士兵、民族分子,进行公开的暴力活动并挑起暴乱。再辅助以暗杀、破坏、栽赃嫁祸,让印河国内动乱四起。此西征胜利,“天怒”小组实在功不可没!
“错了!”顾长生笑道,“你说得并不全面!要知道印巴两国是主战场所在地,他们双方都要承受因战争而来的重大损失、消耗和破坏,这样,他们双方都元气大伤,这对他们的长久发展自然会产生致命影响,在这近几十年中,他们再也离不开我天朝的扶持,只有任我天朝为所欲为了。”
叶明远接口道,“再加上我朝学堂在两国的开设,通过文化的传播和我朝语言的普及,只会让印巴两地的人们对我天朝更加心生向往……到那时,普天之下,莫非汉土!率土之宾,莫非汉臣!”
作为长史,叶明远自然早就知道顾长生向光明上折要求派遣读书人来印巴两地教化蛮夷。按照顾长生的计划,天朝将出资在印巴两地开办学堂,把天朝的文明和技术传播到这里。今后印巴两国里所有五岁以上的贵族,都必须学习天朝语言。此后,只有精通天朝语言的人,才能担任王国的官职(注:任官这一点,主要是针对巴斯。因为巴斯是天朝的属国,而印河只是战败国)。而在天朝开办的学堂中学习成绩优异者,将被保送到天朝本土造,其中出类拔萃者,更可以出任天朝的官职,授予爵位俸禄,甚至可以获得天朝子民的资格。
如此一来,不出十年,印巴两国就会涌现出一大批仰慕天朝文明、亲近天朝的青年才俊,长此以往,兵不血刃,就可以将这片土地彻底天朝化。
华夏文明博大精,向来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如今,在顾长生的军刀的帮助下,华夏文化自然能在异族的土地上蓬勃发展。而文化的延伸,势必将有益于帝国军政的推行,以及帝国利益的巩固。当印巴两地那些年轻一代的贵族及才俊们,兴起争相前往天朝的风气之后,当地的传统文明势必会逐渐被华夏文化所取代。而当大批亲天朝官员的崛起时,就更进一步在政治上确保了天朝对这里的影响。
长此以往,也许百年之后,只要外力轻轻一推,印巴二国就会自己要求并入天朝,成为天朝的一个属郡。当然,就算它们不作出这样的要求也没有什么,因为到了那时,这两个国家的主体文化,一定会是华夏文化!
顾长生又笑了,“孺子可教!”
叶明远由衷说道,“不!是听山长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定定看着叶明远,顾长生语重心长的说道,“浅言,要想一直站在高位,而且活得好,那么,你就不能只着眼于军事。只有做个军政全才,对全局了然于心,你才能活下去,且活得好!”
叶明远垂下眼,静静思索着顾长生的话。想了很久后,他霍地站起身,向顾长生鞠一躬,“浅言多谢山长教诲。”
顾长生一把扶起他,爽朗一笑,“你我不必如此多礼。我在你哥哥那里也受益不少,咱们算得上是扯平了!”
十日后 印河皇宫
静静看着自己面前的一沓战报,拉尔夫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天朝军队已经占领恰达西,直逼德里……
一旁的达多克不敢说话,静静等着皇帝的怒火爆发。
“投降吧。” 随着十万近卫军的全军覆灭,完全摧毁了国内为数不多的仍坚持与天朝人打下去的人的心。现在的印河就像羔羊一样,任人宰割。如果再不投降,就完全无法镇压国内此起彼伏的起义,当金雀王朝不再存在时,他们这些人的下场只怕会比羔羊更惨吧!
“陛下,我国还可以再战。”达多克急切的说道,“哈拉帕河以南还屯集着我方十一万大军……”
“再战?”拉尔夫打断了达多克的话,他的唇角浮起一丝讽嘲的笑,“我的宰相,你不要忘了,在哈拉帕河以南还有天巴联军三十四万等着我们啊!而国内如今矛盾重重,民间怨声四起,内乱不断。再跟天朝人打下去,只怕金雀王朝千年的荣誉就要毁在我的手里。”
凝望着虚空,拉尔夫黯然道,“我们一直小看了天朝人。以为新帝刚继位,无力西顾,所以我们出兵巴斯。以为天朝人就算救援巴斯,也不会在意藏州。没想到……”
他长叹道,“如今,只能投降了。”只有在投降后才能调回在哈拉帕河以南集结的军队,让他们回国平叛。
“陛下,您不能灰心啊!我们再坚持下去,到时候倭国和罗萨一定也会趁机出兵,那时我们再反攻藏州,并顺势占领巴州、黔州,召唤南越人跟我们一起夹击滇州、桂州,天朝境内将烽烟四起,天朝人将疲于奔命,根本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
拉尔夫疲惫的一笑,问达多克道,“我们还能拖到那时吗?”
想到如今的战况,达多克无言回答。
“我们只有投降了……但,”拉尔夫的眼中闪过阴狠的光,“顾长生那个魔鬼,我们绝不能让他再留在世上!”
五日后 天朝西征军帅营
“大将军,印河特使前来,请求我军接受印河的无条件投降。”叶明远汇报道。
这段日子来,天朝军队已经占领恰达西,渡过永河,做出一副准备直逼德里的架势,果然拉尔夫不敢再顽抗,派了特使前来投降。
顾长生平静的吩咐道,“浅言,就由你和李信接待来使吧!记住,该争取的利益,绝不能少!”
“是!”
光明元年六月庚申日,天朝西征军主将辅国大将军顾长生接受了印河皇帝拉尔夫的投降。印河与天朝签订了《永河条约》,内容如下:
1,印河决梅瑞内等战犯。
2,印河向天朝赔款白银5亿两分39年还清年息厘本息共计98亿两。
3,印河境内已被天朝占领区域,统归天朝所有。天朝可以在其中开垦、采矿、大兴商业。但天朝必须保证控制区内原印河籍百姓的人身安全,并不得歧视印河百姓。
,天朝军队不得进入目前印河皇帝的控制区域
5,天朝将在整个印河开办学堂。金雀王朝五岁以上的贵族必须进学堂学习,普通平民如果愿意,也可以进学堂学习。
七月,天朝军队撤回国内,天印战争正式宣告结束。
亮王统兵入印河,势如破竹,大败之,印河酋首拉尔夫降。亮王遂设都护府,留兵团,开学堂,印河归圣化。
光明二年,九月,王师自印河还京,吏民欣喜。帝于京效亲迎王师,盛赞众卒。赏王食邑五万户,并赐衮冕一套,金辂轿一乘,鼓吹一部。
DD《天朝史亮王本纪》
注1:天朝军队的惯例:在行军中有死亡者,一律火化后,将骨灰带回给其家人。
注2:战争结束时,天朝人拥有了南邻印河、西连巴斯、东北部与天朝接壤的查谟和克什地区、北部高山地区和部分中部平原地区。
叶明远脸上的讶色加,顾长生看在眼里,他无可奈何的笑了笑,“一场大战下来,有多少人永远都回不去了!又有多少人就算回去了,也落下了终身残疾!将士们为我天朝牺牲这么多,我们,不能亏待了这些为国家出生入死的人啊!”
叶明远有些费力的说道,“……但这种待遇……实在是古往今来,闻所未闻啊……”
“浅言,你觉得这种待遇很高吗?”顾长生的脸色冷得像结了冰,“我却觉得这样的待遇太低廉了!”挥手制止了长史要出口的话,顾长生继续道,“说得难听点,如果不给将士们这样的待遇,以后谁还肯卖力打仗?如果我们对这些伤残的将士们不闻不问,如果我们对那些死去的将士们的家人不闻不问,那么今后还有哪个父母会送他们的儿子进入军队?”
顾长生越说越激动,“当后方享受着我们的将士们用血汗用生命换回的利益,将士们为什么还要去焦虑衣食住行?DD比起那些凭借着父辈的权势和金钱在后方寻欢作乐的纨绔子弟们,这些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为朝廷付出的将士们,他们哪一个比那些人差?他们凭什么不能让家人活得更好一点??”
“……如果,皇上不许……
顾长生的神色恢复了平静,他淡淡说道,“皇上一定会答应,也必须得答应。”
听了顾长生这句话,叶明远似有所悟,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他转而问道,“大将军,为什么不写折子,反……”
话,没有说完,就住了口。因为叶明远清楚:提出这些建议的人,会赢得军心。自然,这人不能是别人,只能是仁君。
以奏折明发上去,那不管这些建言通过与否,只会让顾长生尽得军心。但以私信的形式提醒光明,做出一副“仅供参考”的架势,那么,这一切在日后自然会变成是由关怀将士的圣明天子所想到的。
如此,顾长生就巧妙而又小心的把所有光环都送到了皇帝头上,不会让皇帝心中产生丝毫的不平衡……
刹那间,叶明远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身为皇帝的爱侣,顾长生还要如此委曲求全,难道,真的是伴君如伴虎……
看着叶明远百感交集的脸,顾长生当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他没有开口解释,因为没有必要。他当然清楚叶明远在为他不值,但其实他并不觉得委屈。因为他明白:两个人相,总得有一方要学着退让、忍耐、包容。更何况,他的伴侣是一国之君
突然,叶明远低声问道,“您既然知道,为什么……”
顾长生微笑道,“你想问的是我为什么不禀告皇上一声,先行派人跟印河人签订投降和约?为什么常常把封好的折子拆开又添上‘又及某某事’,对吧?”
“……是。”他不明白,顾长生既然如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维护着他跟皇帝的关系,但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些事情上如此肆无忌惮?
“放心吧。”顾长生若无其事的一笑,“我自有主张。”
在长史离开后,顾长生脸上的笑容变得带有几分苦涩。
这些事情,都是逾越。如果皇帝安心要计较,定他一个“大不敬”也是当得的。但明知如此,他仍是做了DD因为他想看看:十三,那个口口声声说爱他的十三,那个已经成为帝王的十三,在看到作为情人、作为人臣的他有逾越时,会怎么样?
是会在他回朝时即施以雷霆之怒?还是等把他利用完毕后再慢慢发作?
人,总是会变,尤其是身居九重天执掌江山的人。
那么,十三,你,会不会变?
或者说,十三,还会不会存在?
多年的经历让顾长生心知肚明:人,其实总是经不住考验的。考验的结果常会让人伤心。
他明白,他太明白了
但,他仍然任性放肆的做了。只为他想知道:当成为皇帝后,自己,对于那个人来说,是不是还会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缓步走出屋,顾长生英俊的脸上全无表情,邃的目光注视着远方,思绪飞向了千里外的长安城。原
我的十三,我的万岁啊,到最后,你,会怎么做呢……
半个月后 天朝长安
印河人投降签约的消息传到了长安,军备部尚书刘昆达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脸上流露出难以抑制的喜悦,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终于结束了!这仗再不打完,老子都要累死了。”说罢,揉了揉通红的眼睛,离开了军备部。
自从顾长生率大军西征开始,他这个军备部尚书就没有睡过一天好觉。这近一年的时间里,刘昆达要和户部协调调动物资,要组织人手往西边运送物资……忙得都快要疯了。
回到家中,舒服的坐在椅上,接过妻子奉上来的参汤,刘昆达美美的喝了一大口,半闭着眼睛道,“这下我总算可以休息一阵子了!”
“是啊,总算可以休息一阵子了!总算!”看着男人憔悴的面容,陈如蓉撇撇嘴,不满的说道,“凭什么在后方搞军备累得要死的你,出风头的却是他顾长生?”陈如蓉接过丫头手中的盆子,一边亲手给刘昆达脱着靴子,一边数落道,“这一年来,你全泡在了部里,十天半月不回家是常事,这下好了,风头全是他顾长生出了,你呢?累死了也没人看见!”
刘昆达听了这话,心里简直比三伏天喝冰水还要舒服,但却扫了陈如蓉一眼,肃然道,“胡说!我和大将军只是分工不同!人家大将军难道就轻松了?上回李德存从西边押粮草回来后就在说,为了战事,大将军几宿不睡是常事DD当然,我们在后方的工作不管搞成怎样外人都是看不见的DD这的确是事实。如果人人都知道的话,还成何体统?”
陈如蓉哼道,“也就是你傻!当初你如果甩手休息几天,顾长生也就会知道他这胜仗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混帐!”刘昆达脸一沉,“这是打仗,是要死人的!人命关天!你知不知道?一旦粮草中断,前方的将士们就要成批成批的牺牲,整个战局就会急转直下!那时就算大将军知道后方比前方重要又有什么用?那时我就是整个天朝的的千古罪人!”
“再说,咱们的光明爷是个眼睛里容得下沙子的人吗?”看着妻子被自己训得面红耳赤,刘昆达又暗自在心里加了这么一句,想想那后果,连他自己也不禁打了个冷战……
景德殿
“臣,有事要奏。”
左仆射付汝安伏于地,沉声说道。
“起来吧。”光明端起茶杯,漫不经心的一笑,“有什么要紧事,说吧。”
付汝安却不肯起身,仍跪在地上,抬头严肃的说道,“臣要参顾长生。”
光明的手一颤,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利刃般的目光有如实质般戳在付汝安身上,光明语气冷凝,“付汝安,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顾长生是有功社稷的人!”
“臣知道顾长生是有功。”抬起头,付汝安从容说道,“但臣要告的,是他的‘过’。”
“‘过’?他有什么‘过’?!?”光明厉声道,“朕知道你那点心思!顾长生受朕宠信,你妒忌。他又是先帝亲许朕的伴侣,你们这干子腐儒向来认为这是悖伦逆德!这回他又立了功,你想着他必定会‘功高震主’,朕必定会‘鸟尽弓藏’,所以先参了他迎合上意。是不是?”
在光明冰冷的眼睛的盯视下,付汝安的身体不自主的颤了一下,但他随即镇定下来,他平静的说道,“顾长生有功不假,但他过大于功!”
“放屁!”光明勃然大怒,“顾长生在西边大捷,举朝共庆,为我朝赢得了安稳的西方,他有什么过??”他一把将手中茶杯用力掼到地上,茶杯被摔得粉碎,碎屑四溅,仍跪在地上的付汝安不敢闪避,只能由得一片尖锐的碎片刮到自己脸上。
“顾长生是奸臣!”尽管脸上在火辣辣的痛,但付汝安仍毫不犹豫的说道,“此人目中全无帝君!作为将领,他没有权力不经过皇上而直接遣人与印河人签订投降和约DD此乃大逾越!”
没有理会光明的反应,付汝安一口气接着说下去,“顾长生屡犯大不敬之罪:他不是宗室,他束的带子凭什么用明黄色?身为人臣,他每有表启上奏,却常常在封好后又拆开,写上‘又及某某事’,毫无人臣恭谨之心!更何况,”顿一顿,他又道,“西线之战获胜,是赖皇上英明调度,前线将士勇武,又倾举国财力,这与他顾某有何相干?”
“好啊!好啊!”光明气得全身发抖,手指着付汝安,脸色铁青的光明咬着牙说道,“他是先帝亲许朕的伴侣。身为朕的伴侣,凭什么不能用明黄色?以这个身份,他写过来的奏表凭什么不能拆开又添加话语?身为西征军主将,他拥有独立决定的一切权力,为什么不能与印河人签订和约?如果他派人告知朕签约一事,一来一往要费多少时间?这又会消耗大军多少粮草?牺牲我方健儿多少生命?”
“还有,少说些什么获胜全靠朕之类的屁话!告诉你,西线胜利赖前线将士勇武不假,靠后方提供军备物资也不假,但如果没有顾长生在前方的优秀指挥、调度得当,我军能赢吗?DD从顾长生入藏,一直到我朝军队归来,一共消灭印军三十七万,而我军伤亡不过三万余!付汝安,你说说,如果没有他顾长生,我军能如此轻巧的取胜吗??……”
光明愤怒的咆哮声回荡在景德殿中,付汝安跪得笔挺的听着,冷汗淋漓……
在付汝安被骂得面色青白狼狈不堪的退下后,光明挥退了身边所有人,在殿内外无意识的走动着,他的眼睛缓缓扫过周围,目光所及,似乎到都有那人的身影。在这里,那人和自己一起商议着,订下了一个又一个计策;也是在这里,那人曾和自己交颈缠绵……
其实光明很清楚,付汝安说得不错:身为将领,顾长生并没有权力不经过皇帝而直接遣人跟印方签订投降和约;作为人臣,他不该将封好的正式奏折拆开后又添言加语DD这些,都是逾越!真要计较,定他一个“大不敬”也是应该。
身为尚书左仆射,付汝安统理六官,可以弹劾御史所纠不当之。在他的位置上,弹劾顾长生,不管是出于私心还是公务,其实都是应当的。但,他这些话,说得太早了。如今虽是自己坐在大宝上,但老四一颗火炭似的心根本没有熄下来,仍然烧得通红,而其他兄弟们也难说就真的认命了。如果发作起刚打了大胜仗的大将军顾长生来,顾长生会服?顾长生手下的军队会服?顾长生门下的学生们会服?只要他稍有不满,老四等人就有可乘之机,即刻就可以扇阴风点鬼火一哄而起,整个朝局立时大乱……
付汝安不是不可以参顾长生,但此人目光短浅,看不清大局。要动顾长生不是不可以,只有当自己完全掌握了军队,才……
呀,我怎么能如此凉薄,所思所想,全从功利出发,完全罔顾情爱?
光明悚然而惊:顾长生,是他的情人,也是他的亲人和友人。怎么能这样一心算计,只顾着利用?只想着如何将他榨干……
不,我没有做错!
他坚定的告诉自己:皇帝,就应该冷静理智的俯视一切,不为私欲所惑,不为情感所乱。DD皇权,永远是至高无上的。一个帝王所做的一切,必须都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与权力。身为皇帝,就应该把天下看得比什么都重。再爱一个人,也不能为了他不顾天下、罔视君权!
……这话,是谁说的?
他疑惑的问自己。
依稀记得,是父亲荣华皇帝对自己的教诲。
父皇还说过:“你必须为权力杀掉任何人!任何跟你权力起冲突的事物,你都必须毫不留情的铲除,包括我这个父皇,当然,也包括顾长生”。
是的,任何跟皇权起冲突的事物,自己都必须毫不留情的铲除,那其中,当然包括顾长生。
可是,那是长生啊,是那个心心念念爱了很多年的长生,是那个曾经对他许诺过“此生无侍寝,此生无子嗣,此生无背离”的顾长生啊!
……此生无侍寝,此生无子嗣,此生无背离……
这,是自己对他的认真承诺。也是自己愿意为爱情所付出的代价……
……此生无背离……
……此生,无背离……
……背离……
突然的,荣华曾说过的话在他耳畔响起,“相信我,只要你坐上帝位,最后一方终会死亡。”
那时自己的回答是:不会给顾长生那样的机会。
是的,绝对不会给他背叛的机会
他,一定会把顾长生牢牢的掌握在手中!
他,也一直把他牢牢的掌握在手中!
顾长生,是头凶兽,是头能力无以伦比的凶兽,这是无庸置疑的。这头凶兽,是自己亲手放出来、死死缠在身边的。
其实早在逼宫成功的那一天,自己就有了这头兽也许终将会吞噬自己的认知。
可是,他不怕。因为他并没有输。因为这头兽爱上了他,思他所思,想他所想,为了他愿意殚精竭虑付出一切。只要在顾长生面前十三永远存在,那么,他就绝不会怕……
缓步踱回案边,光明拿起了一封信。这信,是顾长生写的。信中,顾长生建议加大对伤亡将士的抚恤,并写出了切实可行的执行方案供自己参考。
光明突然失笑:长生,你真的很为我着想。这种事情如果你是以奏折的形式送上来,或者是在回朝后在朝堂上向我提出,不管我答应与否,只会让你更得军心。但你却偏偏私下提醒我,把这一份功德送给了我DD长生,你对我,真的很好……
瑞王府 知客居
“西边的那位,就要回来了。”
沉默了很久,郭扬终于开了口。
夏侯子文和李士奇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都很明白如今的局势:以光明和顾长生的关系,当顾长生回朝后,此人定会挟胜仗之威稳坐军中第一把交椅,任何人的地位、权势都无法和他相提并论,即使是耿宗德这样的军中老人,对他也要礼让三分。
李士奇长叹一声,“朝中自此多事也。”
此仗之功,明面上看,是为天朝赢得莫大利益,但有心人却是心如明镜:此仗之功,功在稳定政局,让光明从此坐稳了天下。以朝廷如今对军人待遇的大力提高看来,今后,对外,皇帝必然会以武功建威扬名;对内,自然是镇压异己。这些日子来,刑部始终警觉的盯住了长安城中的一举一动,而在刑部身后,军中精锐中的精锐铁血卫随时做好了凌厉一击的战斗准备,这才镇住了所有心怀叵测的野心家,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当名动天下的“顾屠夫”回京后,可以想见,一场腥风血雨是无法避免的……
“那也未必。”夏侯子文却面无忧色,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带些诡异的笑容,“大将军的杀孽太重了!这回西边光是死在他手上的,就有三十万人。三十万人啊!阿弥陀佛,连天都不会容他。”
李士奇一惊,“四爷,你的意思是……”
慢条斯理的吹去杯中的茶沫,夏侯子文悠悠说道,“西边,来人了……”他的眼中猛地闪过一道利芒,杀意一现即逝。
李士奇会意的一笑,没再说话……
9
“大人,孙总管刚才派人来说,为贺您凯旋归来,顾老爷子特地为您设宴洗尘。”
授勋仪式结束后,顾长生正准备回宫时,他的贴身护卫杜守绎低声向他说道。杜守绎出自铁血卫,在夺嫡之争于白热化时,怕顾长生出意外,夏侯日月亲自挑选了以他为首的数个人留在顾长生身边,负责保护顾长生。这个年轻人憨厚而尽职,对顾长生忠心耿耿,一直是顾长生的心腹。
顾长生略一思索,即应道,“好。你去给皇上说一声,告诉他我晚一些回宫。”
杜守绎随即叫过一名护卫,向他交代几句后即让他进宫。
顾长生笑道,“守绎,又偷懒了。你自己进宫有什么不好?非要别人去传话,要知道,张立官职没你大,向来无法自由出入宫中,还得等着通报,见着皇上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那我可不管。”杜守绎瓮声瓮气的说道,“我是您的贴身护卫,您的安全是第一重要的。在皇上没有决定其他人接替我的工作时,我不能离开您片刻。”
“真是说不过你!”顾长生大笑道,“好吧,你就和我一起回一趟顾家吧!”
顾府
顾侍舜为顾长生准备的接风宴设置在他的书房里,除了他们父子俩,没有第三个人参加。
看到这种情形,顾长生的心微微一沉,但脸上依然保持着一贯的沉静。
“叫你过来,是为了向你提醒几句话。”最终,还是顾侍舜先开了口。
“您请说。”
看着最出色的儿子如此客气有礼的对待自己,顾侍舜脸上的肌肉突然抽动了一下,但他很快按捺住自己的情绪,直视着顾长生,他清晰的说道,“长生,这些年来,你难道不觉得自己锋芒太露了吗?没错,你才干出众,你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长生,你永远也不可以忘记:DD独乐乐,永远不如众乐乐!该让一些功劳给别人的时候,就应该让一些给别人!我们这个国家,是很讲究这个的。DD更何况,你要清楚:此西征得胜,是因天子圣明,知人善用。DD还有,你更得明白:你能够一路风生水起走到今日,全赖今上……”
顾长生知道,如果没有什么风吹草动,父亲绝不会无端对自己说这些,所以他只静静听着。
“你向来耳聪目明,铁血卫更是你一手带出来的,所以我想你可能也知道了吧,左仆射付汝安参你轻狂傲慢目无人君。”说这番话时,顾侍舜的语气依然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不透露一丝一毫的感情。
顾长生心下一惊,他知道这消息不假,付汝安虽是造膝密陈,但皇帝身边仍有人在,自然他能知道这些。但父亲是如何得知的?
看出顾长生心中的惊奇,顾侍舜平和的一笑,“长生,你不要忘了,我顾家在天朝经营三百余年,在一些要紧的地方收买几个可以通知消息的人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他的语气虽平淡,但却有着一种从骨子里发出的骄矜。
“您的意思是……”顾长生的眉头微皱,露出思的神色。
顾侍舜阴沉沉的说道,“昔年文种是怎么死的?范蠡的结局又如何?古时的柴家是怎么灭亡的?而前朝,太宗皇帝又是怎么登上帝位的?”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DD长生,应该如何做,你自己斟酌吧。”
听完顾侍舜的话,顾长生只觉得嘴里发苦,他有些吃力的问道,“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顾侍舜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却反问道,“你知道八十年前的靖海侯应清臣是怎么死的吗?”
顾长生不假思索的说出史实,“应大人他身陷重围,被南越猴子们纵火……”
“你错了!”顾侍舜打断了他的话,但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一迳的盯着他。半晌,顾侍舜眼中的凌厉之色渐退,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柔和的一笑,“你跟我来。”
顾侍舜站起身,走到书房角落那个高达一米五尺的琉璃瓶前,伸手在瓶里捣弄着,不久,瓶后的墙壁竟然缓缓向两旁分开,一条通道赫然出现在前面……
顾长生手持烛台跟在顾侍舜身后,走了进去。顾侍舜沉声道,“看清楚我是怎么做的。”只见他的左脚在入口的地上用力一顿,他们身后的入口竟自动关上。
完全无视惊疑不定的顾长生,顾侍舜淡淡说道,“你记住:进来后在这里要用‘千斤坠’,才能打开机关,关上入口。而你的手伸入那个瓶后,首先要将代表家主的玉扳指在里面凸起的……”
顾长生似有所悟,于是没有再说话,只默默跟在顾侍舜身后,把顾侍舜交代的话牢牢记了下来。
走到尽头时,顾长生眼前突然一亮,原来,壁上镶嵌着无数夜明珠,夜明珠的光芒让此亮若白昼。顾长生定了定神,仔细观察着这里:这里有无数排柜子,首列柜子上分别以醒目的字写着朱泉、乾坤、大然、光华……
朱泉……乾坤……光华……
顾长生又是一惊,这分明是天朝历代君王的年号DD这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顾侍舜走到标有“乾坤”二字的那排柜子前,打开标号为十三的那个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卷宗递给了顾长生,“你自己看看。”
仔细看过卷宗上的记载后,顾长生怔怔道,“原来,应清臣之死是因为皇帝的猜忌……”转身看着顾侍舜,顾长生的目光变得冷冽,“爹,这种宫闱秘事,你怎么会知道?还会以卷宗记录保存?”
顾侍舜平平静静的说道,“执行乾坤爷秘令的顾非江,是我顾家的人。你应该知道家里的规矩。”
“顾非江……”顾长生恍然。按照顾家惯例,不管在朝在野,所有人均要把自己认为有价值的事情向家主汇报,从而让家主判断如何做才对家族有利。顾家在朝为官的子弟很多,更有不少女子进入后宫,还出过五名皇后,所以知道这些宫闱秘史自然不足为奇。
坐在椅上,顾侍舜长叹道,“应清臣帮乾坤帝夺得帝位,后来又成为皇帝手中的利器,为他扫平一切障碍。当一切稳定后,也就是他的灭亡之日!DD长生,你还没有发现吗?如今的你和当年的应清臣何其相似……”
“……”
“虽然照先祖的记载,应清臣最后之死似乎是他自己一手安排的,但多年来皇帝组织了一又一的暗杀却是不争的事实啊……”顿一顿,顾侍舜的语气转得强硬之至,“所以,你绝不能重蹈应清臣的覆辙!”
顾长生细细审视着多年来其实并不亲近的父亲,心中一阵酸涩,莫名其妙的,他竟有些想哭……
“古往今来那么多名将,但得到善终的有几个?”顾侍舜冷冰冰的继续说道,“就算那些只求在凌烟阁里留下姓名的将士,也往往逃不过君王的诛戳。你知道为什么吗?第一,因为他们对君王太过忠心,完全不加提防,就算明知结局,仍然甘心从命;第二,就算他们中有人想改变命运,但帝君早已通过各种手段,将他们的兵权剥夺。没有兵权,说什么都是空的;第三……”
顾长生静静听着,不发一言。
“这些话,我希望你能真正听进去DD至于到底要怎么做,”顾侍舜的谈话进入了尾声,抬眼凝视着顾长生,顾侍舜语气诚挚,“你自己考虑妥当吧。你要知道,不管你做什么,你的身后都有顾家。从今天开始,顾家的一切都由你置,DD这几年里,我会让你熟悉掌握一切。”
顾长生心中剧震,虽然在见到秘道之时就对这个结果隐约有了预见,但当当代家主把这副担子真的交过来时,他仍然觉得意外。
顾长生低下头,半晌,才抬了起来,“爹,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起这个?DD而且,当年你劝我跟他分开,不也是为了替他着想,让他成为一代名君?”
“替太子着想?”顾侍舜大笑出声,“太子跟我顾家有什么关系?长生,像我们这种豪奢大族,怎么可能对皇族一心一意从无腻心?DD那时之所以让你跟他分开,不过是为了我顾家的利益。你想想,如果你那时跟他真正分开,断了一切关系,冷静的站在局外操纵着棋局,那现在,天下会是什么样的光景?而我顾家,又还会只是区区一个豪族?”
“……”
“长生,你是我顾家下任家主。”顾侍舜看着顾长生的眼光是殷切热烈的,“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愿意担起这副担子,全心全意为家族谋求最大利益吗?”
“……为什么是我?” 顾长生的表情依旧保持平静无波,但语气中却已渗透出几缕飘忽。
“为什么会是你?”顾侍舜的眼中迸射出夺人的光芒,“因为你是最强的!因为你是最出色的!不管遭遇过什么,你总是能爬起来,活得比以前更好!DD长生,难道你还不清楚,早在你九岁进入宗学时,就注定了顾家会是你的!”
顾长生沉默了,是的,这些年来,顾家这一代人中,只有他入过宗学。即使是在母亲去世后、即使是在他被逐出家门后,也没有第二个人进入宗学。
很久过后,顾长生才沉声说道,“不管怎样,我不会背叛日月。”
顾侍舜只是一笑,“我问的是你愿意成为顾家下任家主吗?”
“……请您让我好好想想……”
顾侍舜眼中精光一现,却平淡的说道,“ 我不会逼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谢谢你,爹……”
“不用谢我。”顾侍舜的语气沉重,“你自己把一切好好想想吧……”
顾长生在夜色中缓缓前行。
出了顾家后,顾长生阻止了杜守绎的紧随,让他和其他四个护卫远远跟在后面,而自己则慢慢踱回皇城。
想着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他有些迷惑了。
父亲的话,似劝似谏,似要自己好自为之,但更多的,却显示了昭然若揭的野心……
直到此时为止,他仍然弄不明白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在母亲离开后,父亲对自己基本上算是不闻不问,任自己自生自灭。从跟着十三回到长安后,这些年来,父亲对自己也是一直不冷不热,但为什么,会在今晚把整个顾家交到了自己手上?难道真的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因为自己是最强的?!
父亲,你对我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如果有情,为什么在我小时候受欺负时,你从不帮助我?多年来一直任我自行打拼,从不给予援助?
如果无情,你为什么在我被逐出家门后不派其他人入宗学,更把我的不灭院保留了下来?
顾长生长长叹息:父亲,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就在顾长生全神贯注的思索之际,一队夜行人悄无声息的向毫无警觉的他逼近了……
5
注视着不远的顾长生,阿力达的眼中是无尽的仇恨,“顾长生,魔鬼!”他在心中怒吼着,一想到这个狗杂种给印河造成的伤害,他的心便是一阵抽痛。
这个魔鬼,让无数家庭妻离子散,让印河至少衰退了二十年!他伙同那帮巴斯狗一起占领瓜分了印河北部;挟胜仗之威胁迫陛下签下不平等的和约,让千千万万印河人为了那巨额赔款而变得贫困不堪。三十万大军全被他下令屠戳殆尽!三十万个精壮的印河小伙子啊,就这么成了他屠刀下的亡魂。
“三十万名印河勇士啊!”阿力达的牙关咬得更紧,“你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就这么杀了!DD顾长生,你一定想不到吧?我们会千里迢迢从印河赶到天朝,来为我们的战士报仇雪恨!――你更想不到吧,出卖你的,会是你们天朝的王爷!”
阿力达是印河教中的长老,在得到拉尔夫的指示后,他在教中精心挑选了七名高手奔赴天朝。他们这一行人皆是瑜迦高手,更精通波斯剌杀术,擅长暗杀与袭击,能够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完成剌杀任务。
作为紧靠天朝的印河的皇帝,拉尔夫一直关注着天朝政局,对天朝内部的形势极为了解,他当然知道瑞王曾经有望夺嫡。所以在经过长时间的风餐露宿后,阿力达一行人终于赶在顾长生之前来到了长安,更和光明皇帝的政敌瑞王夏侯子文联系上了。
夏侯子文会和印河人联手的理由很简单,现在所有的人都有这么一个认知:顾长生从来都对光明惟命是从,忠心耿耿。要想光明倒台,必须先除掉顾长生这只忠犬。但顾长生本身就是一流好手,身边更是防卫森严,寻常的剌杀投毒根本无法轻易得手。而外边来的人就不同了,国恨家仇让他们对顾长生恨之如骨,务必置其于死地方才后快。他除了提供一些情报外,不会有任何折损。所以当阿力达说明来意后,他自然跟他一拍即合。
发出暗号,阿力达果断的一挥手:行动!
下一刻,仍在沉思中的顾长生突然遭受二个人的袭击。与此同时,六个人迅速向顾长生身后的杜守绎等人发动了攻击。
顾长生纵身一跃,避开了正前方激射而来的利箭,同时双腿一弯,猛的踢向一个向自己攻来的剌客。他的左手拦护,右手迅速抽出佩剑痴绝,向敌人迎去。
夜幕下,缠斗在一起的三条人影忽进忽退,倏前倏后,战得难舍难分。
顾长生手中的痴绝划出一个圆弧,一牵一引之间巧妙的将左边那名剌客的大部分攻击力量,合着自己的功力全部反击于右边的剌客。随着一声惨叫,右边那名剌客的身体顿时被击飞了出去。落地之时,那剌客的眼中尽是不可置信,随即便狂喷鲜血而死。
但此时,第三名剌客出现了。听闻身后刀刃破空之声,顾长生的左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向身后折去,但因为早年在北海战场上为救李信,他的左手永远不能像以前一样灵活,所以他成功的拦下了剌向自己后心的那一剑,但左腕却不可避免的受了伤。只在片刻后,顾长生的整只左臂就完全没了知觉。
“刀刃上有毒!”顾长生心下一惊,但他立刻反应过来,右手中的痴绝即刻狠狠往自己左手斩去,他很清楚:失去左臂,可以阻止毒素流遍全身,即使会大量失血,但比起毒发身亡,总还有赌一赌的机会。
正当痴绝要触到他的左臂时,眼角的余光让他注意到有三名黑衣人无声无息的向自己逼近,其中一人手中那把造型古怪的刀已经带着风向自己斜斜劈来。
顾长生犹豫了:如果此时断臂,大量的失血会令他无法抵抗任何攻击。那刀越来越近,来不及多想,一咬牙,顾长生的右手再度折了回来,带着他所有的愤怒击了出去……
杜守绎又急又怒的跟剌客们搏杀着,这些剌客个个武艺高超,而且从他们的出手间根本无法判断他们来自什么门派。
杜守绎发现这的剌杀很不简单,这批剌客显然是有备而来,虽然只有十几个人,但个个都是高手。正因为如此,虽然他们这些护卫并不是泛泛之辈,但在先机被人控制、人数远少于对方的被动局面下,完全只有勉力招架,根本无法去解救顾长生。
当杜守绎费力的诛杀了一名剌客后,他立刻掏出怀中的烟往天空中弹去。当烟在夜空中绽放出光芒时,杜守绎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不管怎样,一定会有人来救大人的!
看到杜守绎弹出烟,顾长生并没有觉得丝毫轻松。因为他知道,就算有人注意到烟示警,立刻出动人马赶过来,但最近的军营离这里也有一定距离,所以目前的形势并不乐观。
就在顾长生审度周围形势的时候,他身边的三个剌客又开始了攻击。尽管顾长生的功力出乎意料的高,令自己受到了重创,但只要他们三人合力,一定能杀了他!
不约而同的,三名剌客分别从三个方向发动了对顾长生的攻击。
身旁左右两侧凌厉的劲风让顾长生惊觉,尽管知道危机正一步步的逼近,但他却完全没有办法,因为他被正面那个敌人那种完全不要命的打法死死缠住,根本不能避开。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来不及做任何思考,扔掉手中痴绝,顾长生运起全身功力,极力抬起左手,让左右手交错,以护住自己前胸,他的左手迎击右面的敌人,右手迎击左面的敌人,同时双脚疾踢正面的敌人。
一声轰然巨响后,交手的四个人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伤:顾长生正面那名剌客被他踢成重伤,倒在了他的面前,他左右两侧的剌客各自连退数步才稳住了身形,而顾长生自己却喷出了一口血,面色苍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DD交错的双手让他勉强挡住了两侧劈向自己的剑,但那两柄剑却穿透了他的掌心,而剑上,也有毒。
越来越近的人声让剌客们知道顾长生的援兵就快到了。所有人都知道:再拖延的话,势必会功亏一篑。所以三人对望一眼,合力发出了最后一击。
正面那名剌客的双手撑在地上,他的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抬起,形成了头下脚上的怪异姿势,他的两条腿交叉着缠上了顾长生的脖子,顾长生的脸上顿时浮现痛苦。而另外两名剌客觑准时机,即刻挥掌相向。
劲气有如奔腾的江水一样向顾长生倾泻而去。
顾长生的掌中,仍插着剌客们手中的剑,而他的身体被人牢牢固定住,更因为中毒导致反应迟缓,完全无法闪避,所以他硬生生的受了这一击。
全身的经脉似乎都要爆炸开来,但同时又觉得身体轻飘飘,丹田之下更是空荡荡的。
下一刻,剧痛袭来,整个身体已经变得不再是自己的了。
难道,我真的就这样死了吗?
我若死了,十三会怎……
这是倒地之前,顾长生的最后想法。而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烟雾……
夜 景德殿
“你说什么?大将军遇剌,危在旦夕?”
已经睡下的光明连鞋也顾不上穿,就这么赤着脚跟着这名侍卫向太医署跑去。
当光明匆匆赶到太医署时,太医署里的精英们正在密闭的房间里对顾长生施治。
守在屋门外,听完救下顾长生的左金吾卫将军方襄申的汇报后,光明的心中布满疑云:究竟是谁派出的剌客?是印河人?还是政敌?这些人怎么能够轻松的潜入防备森严的国都长安?如果有人接应,会是谁?……
这些问题让光明心神不定。但更让他坐立不安的,却是顾长生的生死。他完全不敢想像,失去了顾长生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天亮了。
而那紧闭的屋门仍然没有打开。
刘冬早已提醒过光明好几,该上朝了,但光明却置若罔闻,他只是静静的坐在椅上,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见此情景,刘冬只好无奈的告诉闻讯过来的几位中书府权臣:皇上今天无法上朝。
挡下了所有要求觐见光明的朝臣后,刘冬捧着食盒,小心翼翼的对光明说道,“皇上,您先吃点东西吧。”
光明摇摇头,“拿下去吧。朕吃不下。”
“皇上!”刘冬几乎快哭出来了,“您不能这样不爱惜龙体啊!顾大人遇害,谁也不好受。但您不能先倒下去了啊!DD皇上,您吃一点东西吧!”
“拿下去。”
“皇上!”极力将眼中的泪水逼回去,刘冬哽咽着道,“从昨夜到现在,您已经一天没有合过眼了,您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啊!求求您先去休息会儿了!奴才在这里守着,一有顾大人的消息,奴才会立刻告诉您的DD皇上,您去歇一会儿吧!”
光明只是摇头,并没有再说话。一天两夜的不眠不休,让光明的眼圈青暗,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但他却仍支撑着让自己不要倒下。
当天空露出一丝曙光时,屋门终于打开了,看着疲惫之极的太医们鱼贯而出,光明一跃而起,迫不及待的问道,“他怎么样?”
为首的太医龙行健低声道,“只要能醒过来,顾大人应该就脱离危险了。”
“什么?”光明低声叫道,“要醒过来才能脱离危险?如果他醒不过来怎么办?DD你们太医署就是这样浪费朝廷不断拨给你们的研究经费的?”
龙行健无奈的解释道,“刚送过来时,顾大人的情况非常糟糕,所有的内脏器官都受到了重创和移位,经脉也大幅度破裂,还中了毒。微臣不仅领着署内精英为他治疗,同时还有七名高手以自身真元轮番为顾大人进行输导,这才……”
光明打断他的话,“不要诉苦了!他醒了,你们自然重重有赏!如果他有了什么意外……”
后面的话,光明没再说下去,但却听得龙行健冷汗淋淋,他连忙把后遗症交代清楚,“不过,从此以后顾大人不能再行武,更会落下病根,年命不永……”
不愿再听下去,光明一把推开龙行健,冲进了屋内。
当看到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全身上下包扎得严严实实、有如破布娃娃一样的顾长生时,光明只觉得全身的血似乎一下子全涌到了脸上,他的眼前腾起一片血红的浓雾,耳边嗡嗡发响,接着口一张,“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喷得身边的刘冬一头一脸,接着他的身体便往后倒……
当夏侯日月醒过来时,双眼迷茫的看着虚空,渐渐的,他的眼神由空洞变得凶狠起来,脸上的肌肉也不住的跳动,显得极为狰狞可怕。
他自床上一跃而起,暴躁的在室内不停走动着,“查!给我彻查此事!”
听见皇帝连“朕”也忘了称,刘冬清楚皇帝是暴怒到了极致,不敢说话,他只静静听皇帝的吩咐,“去,把霍凡和黄彬叫来!”
向霍凡和黄彬下达指示后,光明没有去上朝,他只是守在顾长生身边,等待他的苏醒……
又是一天过去了,顾长生仍然没有苏醒。
看着双目紧闭,面色蜡黄的顾长生,光明只觉得全身发冷,难道,他真的就要这么失去他了?
长生,你不可以死。就算你要死,也只能是死在我手里。我都还没有决定到底要不要杀了你,你怎么能就这样死去?
光明知道,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顾长生,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像顾长生这样对他的人。对于其他人而言,他或者是君主或者是敌人,只有顾长生是切切实实把他当作了一个人,爱人。
这么多年来,只有他是真心诚意的对他好,从不希求在他身上能得到什么。这个人,给了他生命,给了他温暖,是他成长的见证,更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怎么可以失去?
“长生,你醒过来啊!你快点醒过来啊!”
手掌捂住自己的脸,光明泣不成声。眼泪,不停的落下,那种即将失去一切的寒意把他紧紧包裹,光明完全不敢想像,当真的失去这个人时,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他爱顾长生,他真的爱顾长生。这么多年来,这个人渗入到他的骨中血里,铭刻在他心上,根本无法将他剥离出来……
DD他无法独自生存。直到此刻,光明才彻底笃定了这个事实……
九月,己亥,亮王遇剌,日夕徘徊生死。帝不理朝政,亲侍汤药,不离须臾。闻者皆动容。
DD《天朝史高宗本纪》
55
宴会结束了。
按照原计划,顾长生在侍卫们的簇拥下直赴定北军营。那里,有无数人正等着他。
一到达营中,顾长生不由一愣,所有将官们并没有如往常一般闲聊谈笑,反而依官职大小整齐排列肃容站立着。
顾长生不由笑道,“今天太阳一定是从西边出来的。”
陈亮一声令下,所有人立刻庄严的向顾长生行了一个军礼。然后陈亮踏步上前,对他又行了一个军礼后,方庄容说道,“下官代军中儿郎们谢谢王爷。”
“谢我?”顾长生疑惑道,“谢我什么?”
“谢谢王爷说出了我辈心声,痛斥了那帮无能迂儒。”
顾长生这才明白,原来宴会上发生的那场争论,军中将士们已经知悉。
陈亮的眼中迸射出激动的光芒,但他却仍缓缓的说道,“无论王爷做什么,三军上下无不支持。因为我们知道,您是真正为了我天朝着想的人。”
千百年来灌输给军队的,始终是以大局为重的思想。戎马生涯,让军人们能够比常人更从容的面对生死;而为了赢取胜利,他们宁愿自己马革裹尸也在所不惜。
看着面前这些站得笔直、眼中写满崇敬与忠诚的将官们,顾长生强抑着突然涌现的泪意,很僵硬的点点头,然后说道,“我知道了。陈亮,归列。”
“是!”
吸一口气,顾长生极力让激荡的心情平静下来,然后他对众人说道,“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是为了让你们知道近几年朝廷对你们的安排。”
“从二月份开始,我会针对五品以上的军官特别开设高等军事学堂。我会拿两年的时间,让所有七品以上的军官进入其中学习。最后我会进行考核。考核不合格者,将被解除一切职务;优异者,将得到提升并得到重用。所以,请诸位把握好这机会。”
“还有,从这个月起,各军将不断的开始对抗训练。至于仲裁者,我会组织专人。因为是由抽签决定哪几军进行演习,所以没有演习的军队就给我抓紧训练,一定要提高部队的整体作战素质和在恶劣条件下的生存能力!”
所有人都肃容听着,因为他们明白,现在自己的任务就是励精图治、整军精武,等待时日建立武勋。
三年后(光明六年)
寿春宫
今天是顾长生为即将远征倭土的将士们举行告别宴会的日子。随着陆陆续续到来的武将的增多,平日寂静的寿春宫变得人声鼎沸,热闹之至。
“老张,你***真是傻人有傻福,这回去砍倭国矮子们居然你也有份!老天真是不长眼啊!DD不行!你一定得请客!不大吃你一顿,我贺知书难消心头之恨!!”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将官正无比艳羡的盯着一虬髯黑面,威猛无比的将官长声哀叹。
那叫老张的将官叫起撞天冤来,“兄弟我可是第一去砍倭寇啊!有什么值得羡慕的?!”眼尖的他看到又一将官走入殿内,忙指着他说道,“要羡慕你去羡慕吴胜吧!上帮北海逐倭,他可是去了的!”
吴胜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自然而然的就朝这边走了过来。看着吴胜,那名叫贺知书的将官苦着脸道,“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朝廷都跟倭寇们打了两了,一也没轮上我!好不容易大军要踏上倭国本土了,结果还是没有我!唉DD”
吴胜一脸的得意,“对倭国用兵,这是何等的大事?自然要选跟他们交过手、有经验的老将了!不才正好就是其中之一。”
贺知书又是一声长叹,“这倒也是个理由。“
“呸呸呸!!”旁边一个正与别人谈话的将官听到这话,转头过来唾弃他道,“这是什么话?老子上回还不是去北海砍了那么多鬼子,结果还不是没选上?”
听了他的话,周围人都哄笑起来:
“得了吧老树,演习你比不过人家就得认输!”
“就是就是!上到北海前的演习你不也是在赢了后才选去的吗?”
“老树,做人要知足啊!”
“老树你也不想想,这回你被霍追命来了个全灭,你小子有资格去吗你??”
……
他们说的是上回到北海,并不是荣华三十一年那顾长生他们到北海,而是指的光明三年正月时,倭国人入侵北海的事。正如顾长生给光明分析的一样:在行剌他后的数月,倭国人的军刀就又一挥向了北海。因为是为将来踏上倭国本土做准备,助北海平倭纯粹是练兵,所以顾长生给出了十个出征将领的名额。
在光明治下,军人待遇大大提高,人人以从军为荣,以保家卫国、开疆拓土为己任,而军功更是财富、权力、名誉的来源,所以一听有仗可打,打的还是倭国鬼子,所有人的眼睛都绿了,都争着要去北海。除去当时仍在军事学堂学习及告病假、事假的,仍然有近两百名将官伸长了脖子兴冲冲眼巴巴的望着。
顾长生无奈,只好宣布将在众人中进行淘汰制挑选。
淘汰制比试是很耗费时间的,但因为顾长生和夏侯日月的原意就是要先消耗北海的实力,所以三军上下热热闹闹的进行着挑选。
第一轮比试是把诸将分为了六十余组、每组三名将领,分饰天朝、北海、倭国三方,在沙盘上进行推演,进行淘汰选拔。
第一轮比试淘汰下来,只留下了六十余人。于是这些人又被分为二十余组,仍是每组三将,分饰三方。只是这一回每将各领一百名士卒进行演习。
这一就只剩下十七人。原来,有的组战斗得太激烈,鱼死网破也再所不惜,所以有好几个小组都是全军覆灭。这一比试中李信最为出色,他麾下一百名士卒,只有四人“阵亡”,而其余各将,少则丢掉五分之一人马,多则仅余二十来人。
然后就是第三轮比试了。因为第二轮比试的获胜者是奇数,在征得众将的同意后,李信直接获得了参战的权利,而剩下的人则被分为八组,每组两人,每人各带一千人马进行演习。
最后一场比试下来,加上李信,总共只有六个人得到了出征的机会。
眼见十个名额中还有四个是空的,诸将的心思又开始活动了,都瞪大了眼睛要再去争那四个空缺。但顾长生却不再给众将机会,一声令下,三月初的时候,李信六人就领着大军浩浩荡荡的向北海出发了,很是让那一百多名落选者黯然销魂了一番。
而这东征将领的挑选仍同上,在经过一番激烈的角逐后,李信、霍凡、施长江、张大福、吴胜成为了三百余名将官羡慕的对象,接下了远征倭国的任务。
面对众同僚七嘴八舌的调笑,那老树只好干笑一声,“罢了,罢了,咱技不如人,也只好认输了。”但他随即又兴奋起来,“上回到北海,霍追命正好生病,没机会去。这回他去了,倭国矮子们要倒大霉了!”
“那是!”旁边有人笑得幸灾乐祸,“‘绝其根本,使其不殖’是霍追命对倭人的一贯主张。这回倭国要死不少人了!DD山长这回是下了大血本了,连霍追命都派了出去DD唉,下个月本该我到他那里去轮训,为了让他吃吃苦头,我还特地冥思苦想了几招狠的,想阴阴他,结果他居然要到倭国去了DD唉,”他长叹一声,“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为了提高军队的战斗力,顾长生从铁血卫中抽人,成立了“试刀营”,让每个将领定期带兵到哪里,接受来自铁血卫的考验,在实战中成长。众人口中的霍追命正是“试刀营”中的主官霍凡。
霍凡长相俊美非常,谈吐斯文有礼,是军中少见的儒将。照说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人应该很能搏得他人好感,但朝臣们只要一提起霍凡,没有谁能脸色如常。
霍凡做为顾长生手中最精锐的部队铁血卫的首领,在当年光明夺权时发挥了极大作用,如果不是霍凡制服了执掌宫禁宿卫的左右卫,李信就算是掌控了左金吾卫将军方襄申也仍得有一场恶仗要打,那么结局就是未知之数了。光明登基后所进行的一系列大清洗,又是霍凡领着他的铁血卫协助着刑部进行,由霍凡亲自审讯后直接死的官吏就以千计。可以说在那一段充斥着血雨腥风的恐怖日子里,如果铁血卫的首领不是霍凡而是其他人,死的人也许就不会那么多。
所以在包括军方在内的所有朝臣眼中,此君是个极其残忍冷酷的人,因此他赢得了一个外号:“追命”。文臣们私下议论他时多又惧又怕的叫他“活追命”,意指只要他愿意,就可以活生生的把人的命追掉;照说这样一个长期致力于内部肃清的人,崇尚荣誉的军方应对其敬而远之,但偏偏武将们提起他大都是又爱又恨。
对于这种情况,很多人都觉得奇怪。其实并不奇怪,军队的性质注定了军人们会对他有这样的态度。
在任何一个国家,军方都可以算是一个独立的团体,自有其一套规则。等级森严和派系林立几乎是任何国家所有军队的共同特点。尤其是后者,因为没有一个国家的帝王会愿意看到整个军队只服从同一个将领,天朝也绝不会例外。
三郡之乱后,顾长生正式崛起,而后军事学堂的建立,为包括霍凡在内的大批德才兼备的将领提供了难得的晋身之阶。
但,在机遇的面前,他们这批人也必须面对挑战。
正因为如此,要想在军队里往上爬,单有能力是不够的,你必须得拥有一个足够强大的靠山。所以李信等人在进入军队中高层后,纷纷为自己寻找那棵可以依靠的大树。曾跟他们一起在柔然、北海出生入死的顾长生无疑成为了最好的人选。也就是从那时开始,顾长生成为了军内可以跟夏侯子文、耿宗德、李钟相提并论的新山头。
派系斗争何等惨烈,于是霍凡他们在斗争中自然而然的和顾长生之间形成了一个荣辱与共的利益团体。这个团体中没有人允许这个整体遭受重大创伤、蒙受巨大损失。
在夺嫡之争最白热化时,传来了荣华要整军的消息。这个团体中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在残酷的权力斗争的角逐场上,自己这些人早已是被贴上了“顾长生亲信”标签的人。官场上这种标签一旦贴上,少有能轻易清脱的。这就决定了他们和顾长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一旦整军成功,顾长生失势,那么自己这些人要么身死,要么被流放,要么则被发配到不毛之地。所以他们是最坚定的逼宫支持者。只要逼宫成功,光明登基,那么他们所有人就会随着顾长生的得势而得道升天。
当光明得承帝位后,通过一系列的大清洗,顾长生在军中权焰熏灼。在夏侯子文因行剌事件自尽后,顾长生成为了军中说一不二的头号人物,三军上下如使臂指,水涨船高,他的嫡系人马自然也得到大力提升。
天下最讲究资历与实力的地方正是军队。
霍凡身为顾长生麾下“五虎”之一,本就是顾长生的心腹,加上他又是顾长生亲自任教的首批学生,在顾长生被封亮王后,他就完完全全的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天子门生。多年来顾长生一直对他信任有加宠爱无比,这样的出身这样的资历,有谁敢轻易得罪?
铁血卫本就是军中精锐,而在“试刀营”建立、武将们轮流进去接受考验后,莫不对霍凡心悦诚服,就算骂,也多是骂他太不讲情面,对任何进了“试刀营”的人都一视同仁。何况将士们其实都知道:“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正因为霍凡的严厉,才会让他们今后在战场上活命的机会比别人大。
所以军方中人在背后提到霍凡时,多是称他“霍追命”。
听到老梁的这番话,周围立刻有人嗤笑道,“得了吧老梁,我看你小子分明是言若有憾焉,心乃窃喜之。”
那老梁默认了同僚的嘲笑,苦着一张马脸道,“不能怪我言不由衷啊,谁叫这霍追命整个就是一活阎王啊。唉,想当年我和他同入军中,又在山长门下学习,有的考核项目他还不如我咧,怎么到最后管‘试刀营’的就是他啊?而且这家伙最可恶的就是从不留情面,老子上回就被他整得痛不欲生。”长叹一声后,他瞥一眼刚才那发话者,“老陈,你别说我,你什么时候又在他手下讨过好了?我记得上回你轮训时不就被他整得只剩下七十几个人?而且经过他手下那帮混蛋各方面考核后还给你判了个需要重新接受特训,把你们全军全扔给了‘恶棍教头’DD对了,”他忽然想起一事,忙向同僚们询问道,“谁知道霍追命走了后是谁接替他管轮训啊?”
他身后有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是海传世。”
老梁一听,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喜道,“海美人虽然也毒,但比起他们头儿霍追命来说还是要好上太多。老天对我总算是不薄啊。”双手合十,他向天空一拜,眉开眼笑的说道,“老天在上,您千万要保佑霍追命多杀几个鬼子,回来后升官发财,再不要让他呆在‘试刀营’了。对了,您就大发慈悲,让我梁大发也能管管‘试刀营’,然后再给霍追命来几特训吧。”
那声音继续问道,“那您觉得霍追命这回可能会杀多少倭寇才能升职?”
“这我怎么知道?”老梁向天翻了个白眼,“反正是越多越好DD这家伙在演习中给老树来了个全灭,DD全军覆灭啊!倒也符合他一贯心狠手辣的性子!依他的性格来看,到了倭土肯定会坚定不移的推行他那套种族灭绝计划吧。所以咱估计他至少能杀他个十来万吧。”他把脸转向发问者,兴高采烈的道,“不信的话,我们可以打……”
剩下的那个“赌”字被他硬生生的吞进了肚子,因为发问者正是他口中的霍追命DD霍凡。
霍凡笑容可掬,“梁兄,承你吉言了。”向他点点头后,就踱着方步慢慢走开。走得几步,又停下脚步,回转身来,满面笑容的看着他,看得老梁心里直发毛,他几乎已经看到在下轮训时,自己会死得如何悲惨了。
半晌,霍凡才慢吞吞的说道,“对了,梁兄,做兄弟的先给你透露一个消息:王爷正准备给兄弟设一个副职,官居从四品上阶,以后兄弟不在营中时就由他理一切事务。海传世正磨拳擦掌一门心思的想要把他现在的位置挪一挪呢。”
老梁一听,面色马上发白。
天朝武将要升职,绝对是有细致入微的全方位考核,更有专人对其进行评估测定。现在这海传世想要升官,哪有不卯着劲表现的?他一发狠,自然是他们这些进“试刀营”的人倒大霉了。
满意的看着因自己的话而变得唇青面白的老梁,霍凡又是一笑,“梁兄这么夸赞海传世的容貌,兄弟一定会把这话转告给他,让他也知道知道。”
老梁现在已经是一副要昏倒的样子了。这海传世虽是男子,但却生得美丽脱俗,俨然一翩翩好女,自幼受尽无数人调笑,所以生平最恨人叫他“美人”。如今这霍追命要把自己的话转告给他,只怕到了“试刀营”后,自己不死也要脱三层皮了。
当下老梁干笑一声,搓着一双手,谄媚的对霍凡说道,“霍老大,咱兄弟也好些天没见面了。你看不如这样,待会这边的事完了,咱们再到‘快活林’去喝两杯?”
霍凡长叹一声,愁眉苦脸的道,“兄弟虽是正四品官员,但那点俸禄也只是刚够养家糊口而已,哪里敢到‘快活林’这种地方?”
老梁拍着胸膛打着包票,“我请老大你去,开销自然全是兄弟我包了!哪里敢让你破费?你肯去,就已经是给兄弟面子了!”
霍凡有些害羞似的一笑,“这怎么好意思?”
“霍凡,你瞧不起我梁大发吗?”老梁面色一变,恼道,“这点面子也不给?……”
经不住老梁的软硬兼施,霍凡最终只好“勉为其难不甘不愿”的答应下来……
眼见霍凡已经走远,确定他肯定听不到了,老梁这才压低了声音埋怨身边的人,“妈的!霍凡都走到我身边了,你们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这下可好,老子要大钱了!那可是以要价高著称的‘快活林’啊!”
老树无奈的说道,“早就看到霍凡过来了,我们拼命给你打眼色,谁知道你会讲得那么投入,跟个睁眼瞎子似的。”
“天啊!”老梁惨号一声,哭丧着脸道,“海传世要表现给考功司那帮老爷们看,这回我不知道会怎么死!”
旁边立即有人笑嘻嘻的接口道,“你梁大发怎么会死?霍凡都走了,海传世最多也就操掉你半条命,然后让你没有任何自信的生活半年。不多不少,只比你上回轮训多两倍而已。”
……
正当武将们谈笑风生之际,猛然传来内监那尖细独特的嗓音,“亮王驾到DD”
所有人立刻整容敛笑,恢复了标准的军人站姿,庄严行礼,“参见王爷!”
持着酒杯,顾长生的语气是少见的激昂,“这三年来我们励精图治,现在,该是我天朝建立武功的时候了!”指着高悬于壁的山川形势图,顾长生开始了被后世称为“龙之征服”的历史性讲话。
“历史证明,一个国家周围的强邻越少,这个国家的发展就越好。而我天朝,陆地上北有罗萨、南有印河,海上有倭国。所以我们的国策应该是‘割裂大国,吞并小国’。现在印河在与我们一战后陷入内乱不止的局面中,我们的强敌就剩下罗萨和倭国。罗萨是块硬骨头,我们可以暂时先放在一边,慢慢啃。”
“在横扫倭国后,首先,我们要吞并南海诸国,控制南海及马六甲海峡。然后朝廷会组织船队,对新大陆进行探险。”
“第二步,我们要扫平中南半岛,尤其是南越,让我天朝南疆从此无忧。”
“第三步,要彻底肢解印河,让这个潜在的威胁彻底消失。”
“这就是我们在未来几年的总体布置。关于人员的安排会采用轮换制。还有,我要大家记住这八个字‘取之于敌,用之于敌’。”顿一顿,他接着点道,“雷保柱、杨万山、刘丹、彭爱华、宋铁生、朱佩、申正伦、任式民。”
“到!”被点到名的八人同时大声应道。
“你们八个,在今天宴会结束后到兵部报到,立即着手准备进军南海诸国的作战计划。”
“是!”雷保柱等人的脸上都是无法抑制的兴奋,因为军人永远渴望战场,渴望能够建立功勋。
“诸位!”顾长生双手高举起酒杯,面向厅中诸将,动情的说道,“整个目标实在太大了,实现过程中出现的牺牲绝不会少。我对你们只有一个希望:我只希望不管是谁领兵出战,最终他都能平安归来。我更希望在最终胜利到来之时,我能在这里为你们所有人庆功!”
与会的三百余名将官都明白亮王话中的含义,这样一个规模宏大的战略目标要想成功完成,在座的诸将必将折损惨重。但为了让华夏能够真正长治久安,他们愿意付出包括自己的生命在内的一切!
众人一起举起酒杯,面向顾长生,齐声喊道,“谢王爷!”一饮而尽后即将酒杯摔得粉碎。但他们中谁也不会想到,他们所尊敬的亮王的生命,仅仅只剩下了最后的六年,他甚至无法亲眼看到自己制定的蓝图实现之时……
日,李信等人领兵正式自长安出发,开始了天朝历时十一年的对外征伐之路……
56
顾府
“什么?您是说真的?”听完父亲的话,顾长生吃惊不已。
“当然是真的。”顾侍舜严肃的点点头,“在你受伤之后,我就向少林的方丈顺平提出要求:让你能翻阅洗髓经、易筋经。但顺平诸多推诿,前段时间他实在被我逼不过了,居然告诉我:其实这两部书早就已经失传多年了。”沉吟片刻,他组织着语言,“长生,很明显,这是有人特地针对你的。”
“针对我?”顾长生有些不以为然,“也许真的已经弄丢了吧。”
顾侍舜冷笑道,“除非少林寺最后一个人都死了,否则我才不会相信他们可能把这镇寺之宝弄丢。”
“如果真有人对少林施压,会是谁?”顾长生有些茫然,“能令少林这样的大宗派低头的,会是谁?”
顾侍舜冷笑一声,“长生,你是在骗自己?还是在骗谁?到底是谁针对你,这不是很明显的一回事?”
顾长生心乱如麻,他当然清楚天下间谁会有这么大的本事,但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知不觉间,他低喃出声,“为什么?”
“为什么?”顾侍舜嗤笑一声,“若你仍是个废人,那么你自然就无法接掌顾家,因为没有功力的你根本无法进入密室。恢复了功力、接掌了顾家,还手握兵权的你,他敢放心??”
“他对我并不是不好。”顾长生低声辩解,“将天下与我共享,他做得已经够多了。”
顾侍舜低笑出声,“封你为亮王,舆服皆与帝同,共决国事DD好大的牺牲么?我的傻孩子,你的精明为什么从不放一点点在情爱上?你遇剌后,身体极度虚弱,最好是不要劳心耗神,他却偏偏让你为国事殚精竭虑,DD这是在用不见血的软刀子慢慢的杀你啊!”
稍微停顿片刻,顾侍舜继续道,“从你遇剌至今已有三年余,三年来你的身体只能维持着衰弱的现状,是太医们水平仅止于此?还是其实有人另有吩咐?”
“你再想想,世间既有易筋经、洗髓经,以他贵为皇帝之尊,一声令下,怎会没有人自动送上前来……”
顾长生只有苦笑:是啊,世间既有易筋经、洗髓经,以十三贵为皇帝之尊,怎会没人自动送上跟前来?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不许!他不许任何人让自己知道世间有此书DD他,不要自己恢复健康!
看着儿子的神情,顾侍舜不动声色的问,“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彻底弄清楚,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夏侯日月下朝回来时,并没有看到顾长生。唤来侍女一问才知,顾长生在沐浴。
走到温泉池旁,夏侯日月毫不意外的看到顾长生泡在水中睡着了。他湿湿的长发由一根簪子别着,在头顶高高的绾起。于是他的眉头不禁微微皱起,脱去衣衫,他轻轻走入池中,靠近顾长生,手轻柔的抚上他的颈项,以不惊醒人的力道按摩着。
动作虽轻,却还是惊醒了顾长生,他一笑,伸出手把夏侯日月揽住,便往他身上靠去。
夏侯日月一手圈住他,一手抽去他头上的发簪,埋怨道,“湿头发簪起来会着凉,等你头痛的时候看你还知不知道注意身体!”
顾长生的头在他肩上蹭蹭,有些孩子气的笑道,“反正我知道你会替我注意。”
“你呀……”夏侯日月温柔的看着他,眼中,是一贯的纵容和宠溺。伸手拿过池边的大丝巾,他轻柔的为顾长生擦拭着头发。头发很快干爽了,他又紧紧搂住顾长生,纵身一跃,出了水中,坐在池边,取过浴巾包住顾长生,往寝宫走去。顾长生懒洋洋的靠在他怀中,很舒服的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他身上,唇边尽是温柔。
夏侯日月把顾长生放在床上,然后拉过被子和他一起躺下。手无意间触到他的左臂,心中不由一痛:几年前,虽然太医们的竭力抢救挽回了他的性命,却再也无法还给他一个健康的体魄。夏侯日月拥紧他,开始在内心里诅咒多里安和源秀吉不得好死,但,他无法否认,在他心底最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存着他不为任何人知的窃喜与安心……
垂下眼帘,夏侯日月将心中的愉悦藏好,把玩着顾长生的长发,他低声叹息,“知道吗?其实我一点也不想注意你的身体。我最想的,是像以前一样,永远是你在为我操心。”
“唔。”顾长生懒洋洋的应了一声。
“对了,你爹今天找你有什么事?”
“爹说:这几年来他在家里查找古书,终于让他发现了如何恢复我功力的法子。”
“真的?”
“那当然!”顾长生肯定的点点头,“不过,我需要至少闭关两年,才能恢复昔日功力。多修练一段时间,我的功力甚至能远胜当初。”他接着问他,“十三,可以给我三年的时间吗?”
夏侯日月抿紧了好看的薄唇,没有说话。那应该理所当然的答案到了嘴边却就是说不出来。如果是其他,他一定答应得毫不犹豫。但,顾长生所说的:却是他完全可以恢复昔日功力,甚至远远胜过当初。
他如果答应,就意味着顾长生会健康DD手握军权的顾长生若再接掌了顾家,他们之间会成什么样,他不敢想。
如果他不答应,那就意味着虚弱的顾长生不知道会在哪一天死去……
顾长生直直的凝视着夏侯日月,像是要把他看穿看透。紧抿着唇,他静待着夏侯日月的答案。
半晌,夏侯日月几乎是有些无奈的说道,“长生,你也知道,现在的朝廷哪里能离得了你三年?莫说三年,连三天都不行。今天你一走,我就弄得手忙脚乱的。”
跳跃的烛光让顾长生不由眯起眼。身边很熟悉的这张脸,为什么此刻看来却有些陌生?
正恍惚间,却听夏侯日月又说道,“长生,不要走嘛。你走了,我怎么办?”
“功力,真的有那么重要?你从此以后就只做个普通人在我身边,不好吗?我们一样可以长相厮守啊!”
闭上眼,顾长生静静忍受着穿心剌痛。
为什么要眼睁睁看我死去?
十三,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但他也明白,他的十三,不只是十三,他还是光明皇帝!光明皇帝,所思所想所行所为一切只能是为了天朝的利益、帝国的安稳。
如果自己恢复了功力,继承了顾家,那么光明皇帝势必不能容忍,最终他们会互相厮杀,直到一方死去,才能罢休。
所以,就这样吧……
睁开眼,顾长生静静问他,“你的意思是:不要我走?”
夏侯日月明白:顾长生,心如磐石,绝不是任何人所能动摇的人,这样的他如果恢复了健康、继承了顾家,那么不是被他反叛,就是自己下阴手除掉他。
如果他的性格能温和一点,如果他不要那么骄傲不羁,如果他能傻一点笨一些,那么他绝不会眼睁睁看他死去。
所以,就这样吧,在有限的时间里,尽情的去爱。当死亡把他们分开时,作为帝王的他,就再无顾忌。
于是夏侯日月回答,“……是。”执住顾长生的手,他柔声道,“反正你现在除了不是绝顶高手以外,其他什么都和以前差不多啊。DD答应我,不要走,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顾长生的心中涌起一种浓烈而苦涩的悲凉,他蓦地逼近夏侯日月,双手端起他的脸,含住那冰凉的薄唇,狠狠吻了下去。
激烈的缠吻中,顾长生心中想起的:是那段昏迷的日子里,眼前人的倾心照料。睁开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以掌撑额,肘靠在床边打盹的十三。在接下来那些昏昏沉沉的痛苦日子中,是十三,日夜守在床边看顾照料,在他耳畔说着安抚的话语,DD是这个人不间歇的细心看顾,才让他活了下来……
心,软了。
松开唇,顾长生轻声叹息,“好,我不走。陪你,直到我死。”
夏侯日月安心的微笑,“长生,我爱你……真的很爱你。”
顾长生没有说话。
夏侯日月不由抬起头来,却迎上了一双邃的眼睛,幽得像海,平静下含着奔腾,不见底中却隐藏着激烈暗涛。
顾长生心中在苦笑:多么讽刺啊,在我已经放下一切戒备,只全心爱你、全心信你的时候,而你,却用柔情不动声色的将我凌迟……
夏侯日月不安的握住他的手,“长生……”
“我也爱你……”顾长生笑了,“一直爱……比你所知道的更多……”说完,抱紧夏侯日月,他俯身吻了下去……
心,却是苦涩的:这身体的主人,让他迷醉,无法自拔。
但,与爱恋同等的,是无止尽的心寒DD这个人啊,机心似海,其行其为,在在令他心寒。如果父亲不告诉自己真相,如果自己不这么试一试他,只怕永远都看不到那情爱浓的画皮下的狰狞吧?
这个人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总是温柔无限,可是在自己没看见的时候,又是闪着怎样冰冷的算计的光芒?
很多年前,这个人曾经告诉了自己画皮的故事。那么,自己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他其实和那厉鬼一样,因为爱,所以才肯心思欺他骗他瞒他,不愿他看见他最丑陋狰狞不堪的一面?
只是却也明白,这样雄霸天下的人物,又怎会只执着于区区情爱?
顾长生突然失笑,因为他想起了那年自己的回答:“万事原来有命!救了你,是命,那么,他日就算你真是欲取我性命的厉鬼,也不过是我顾长生的命罢了!”
当日说来只是无心,如今看来,却是字字成谶!
顾长生笑着叹息,画皮下的真相,他已经知晓,但却依然不愿把一切揭穿。因为他舍不得。
是的,舍不得。
舍不得这个人。
他的一颗心早已有如枯木,是这个人,让他重新活过来。这个人是热烈的,却也是极冷的;是温存的,却也是残忍到极致的。但,如今只有这个人可以给他温暖,让他眷恋。所以,功力也罢,性命也罢,只要能跟这个人一起渡过有限的余生,不管怎么样他都认了。不想再度跟爱侣反目成仇,不想和他刀剑相向,他只想将片刻的欢娱,幻化成一生一世。
他不是不知道,这个人对他,总是在真情中夹杂着利用,这个人总拿情字拘他,让他无力抗拒,摆脱不得。但,这个人给了他温暖。就为了这温暖,他舍不得放手。所以,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他都不再计较,留得一刻便是一刻。
所以顾长生认真的看着夏侯日月,“十三,答应我:就算是个梦,你也要陪我做到头。”
顾府
“你已经弄明白了吗?”
“完全明白了。”
“那么你的决定是什么?”
顾长生平平静静的说道,“他既不愿我恢复功力,那我就不恢复功力好了。”
顾侍舜苦笑:他就知道这个儿子会这么做DD在情爱上,他永远天真。
“你既不愿意恢复功力,那么你就无法开启秘室,也就是说,你永远也无法成为家主了。”
顾长生淡淡道,“我知道。”
顾侍舜长叹息,他的声音里,透出无尽的苍凉。
“爹,别为我难过。”顾长生低笑,“您知道,我向来任性,所以现在我仍然只任性贪心的执着于情爱。”他想得很清楚:既然不能恢复功力、修复身体,那就不知道这破败的躯壳会在什么时候死去,所以他只希望在有生之日能够率性而为,尽情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顾侍舜颓然,“在情爱上,你真的是无药可救。”
顾长生闻言只是一笑,但心中却是无限感慨。
是啊,也只有父亲才看到自己在情爱上永远天真、永远幼稚。
他不是不知道,有人说他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有人说他暴戾凶残,有人羡慕他翻手为云覆手雨,有人畏惧他杀人不眨眼……但没有人知道,这么多年来,他其实只是希望有人能好好的爱他。
曾经,他渴望得到父母的爱。但父亲的眼里永远只有家族的利益,而母亲的眼里只有父亲……
曾经,他渴望得到明媚的爱。可是那时的明媚一心渴求自由……
曾经,他渴望得到清明的爱。但却敌不过他的野心他的理想……
伤过那么多心,渐渐的,他也看淡了。可是十三却出现了,这个少年爱他。这么多年来,只有十三为他留灯守候,也只有十三愿意一直守候。
没有人给过他象十三那么多,为了贪求这份温暖,为了维持这份温暖,他愿意付出一切。
他知道,自己野心虽不大,但却总是不甘居于人下。如果自己有健康的身体、绝世的功力,再加上顾家的权势,就算自己不会生出他心,但作为帝王的十三却绝对会猜忌提防。
而现在,自己的身体极度虚弱,无法继承顾家,只有这样的自己会让十三安心DD那么他们的爱情就会一直存在。
顾侍舜凝望着儿子,“只是,长生,你甘心?真的不怨、不悔?”
顾长生从容的笑,“我不悔。但,并非不怨。”
怎么会不怨?为什么他的爱情总是要付出代价?为什么十三不能一心一意只爱他?为什么维持爱情不变的代价就是他的命不长久?
怨啊!怎会不怨?!
“既然有怨,那有没有想过改变?”
“如何改变?”
顾侍舜傲然道,“以我顾家之势挟你亮王之威施压,顺平终会屈服。得到易筋经、洗髓经后,你自行修练,然后跟光明皇帝分庭抗礼,甚至可以改朝换代!”
顾长生的心蓦然一颤,脸色急剧的变化着,先是浮现明显的错愕,随即被震惊所取代,再然后,却变成了向往。
改朝换代,成为一代君王……
这,是顾长生从来没有想过的一个问题。
他从不是野心勃勃的人。很多年前会成为三帮九派盟盟主,是那时的他任性妄为,同时半为赌气半为新鲜,他方夺下了三帮九派盟。随着十三回来长安参与到夺嫡激斗中后,他不断扩大手中兵权,只为保护十三。
当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他也看得越来越远,想要做的事也越来越多。
黄袍加身,在夺嫡最激烈的时候,午夜梦回时,他不是没有想过。但,这念头却一直被他死死按压着,不给它任何机会,让它无法破土而出。
但如今,这个禁忌的盒子却被父亲打开了。
万人之上,一言九鼎,乾坤独断……
这,无疑是一个极大的诱惑,更何况这诱惑还是如此的可行:以顾家的威势逼迫少林交出经书,他暗中修习。顾家的财势加上他手上的兵权,这天下,想不生变也难啊……
DD只要他一伸手,如画江山也许就唾手可得。
顾长生的心跳不自主的加快了……
“黄袍加身,改朝换代……”顾长生的声音低得像在梦呓,他喃喃道,“从此天下万物都是我的。我就是天子,我就是上天在世间的代言人,从此万民对我所说的任何话都会奉为纶音……”
心底有火苗徐徐燃起。
火苗的名字叫做DD野心!
“是啊,从此你就是万人之上,可以随心所欲做你任何想要做的事情。”顾侍舜的眼中闪烁着光芒,“以我顾家数百年来的苦心经营,再加上你在军中无以伦比的影响力,我们完全可以实现这个改朝换代的梦想。”
听到“改朝换代”四个字后,顾长生浑身一震,然后闭上了双目,陷入思之中……
那人曾经说过:在三年前自己自印河归朝时就在准备封自己为王了。现在想来,那时他会有这个打算是为通过稳住自己,从而稳定朝局吧。而后不管他到底出于什么原因,他终是将自己这个异姓封王,将权力与自己共享。如今自己与他共治天下,政通人和,国富民强,其关键就在于朝局平稳。而朝局之所以能稳如磐石,其关键又在于平衡DD由方方面面的均衡所形成的平衡。
如果自己想黄袍加身独霸天下,那就会破坏现有的平衡结构,从而导致巨大的动荡的出现,直到新的平衡完全建立为止。
顾长生不知道建立新平衡的过程会有多久,也不知道在那动荡中华夏付出的代价会有多大,更不知道等待自己这个引发动荡的人的结局会是怎样DD就算自己真的能够夺得天下,但古往今来所有的改朝换代无不伴随着血腥与杀戮,到了那时,自己真的能忍受永失所爱,甚至是亲手扼杀至爱的痛苦与罪孽?
顾侍舜静静等待着儿子的抉择。
过了很久,他听到顾长生在说话,声音低低的,还极为罕见的出现了颤抖,“他把天下治理得很不错,仅为了一己之私,就令华夏子民自相残杀……自相残杀啊!顾长生你对得起你的良心吗?”
顾长生很清楚:纵观华夏数千年的历史,内斗给华夏带来了无穷尽的血泪。近百年前会有那无比耻辱的“二胡乱华”、“血色大屠杀”的出现,就是因为“五王之乱”给了倭寇与北海这两个强盗国家觊觎天朝上国的机会,其最直接的后果就是让华夏连年征战,民不聊生。
昔年读史的时候他总是愤怒、也总在悲哀:为什么华夏人总爱自相残杀?为什么华夏人的屠刀总是向华夏人挥去?他总是在梦想着:有朝一日,全华夏各族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是的,一致对外。
不是总在遭到异族侵略、满目疮痍,事关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才凝聚起来进行的不屈不挠的抵抗,而是全华夏万众一心征伐异族,让世界在华夏的铁蹄下颤抖!
而一旦自己欲更进一步,那势必会引发动荡,甚至可能让华夏陷入四分五裂的危机中。当这种危局出现时,华夏周围那些恶邻们绝不会放过这么一个良机,他们会想尽一切方法把华夏这块肥肉吞下DD到了那时,不但违背了自己愿为华夏开疆拓土、令四夷来朝的梦想,自己更成了罪人DD天朝的罪人!华夏的罪人!!
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顾长生睁开了双眼,直视着父亲,他冷静而又凝重的说道,“不。爹,长生的屠刀不愿向我华夏儿女挥去,更不愿因一己之私而令天下生乱。”
听到了他的拒绝,顾侍舜似在一瞬之间老了几十年,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终是什么也没说。
“作为情人来说,夏侯日月的确让我非常心寒。但,作为一个君王,他没有做错。长生愚味,向来总是锋芒毕露,从不懂得收敛,难免会让他忌惮。身为帝皇,他必须要拥有能除去一切无法完全掌控事物的坚定DD这一点,他做得很好。”他感慨万千的叹息,“这才是一代明君啊!”
“幼年读史,我愤恨于我华夏曾蒙受的屈辱,总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带兵出征,向天下证明‘犯我华夏天威者,虽远必诛’。可是长生不才,总被私情所惑,先追逐于明媚身后,而后又为了上官抛妻弃家,沦落江湖。再后来跟着日月回京,为了保他平安,长生投身军中。铁血军旅,让我重新燃起对华夏狂热的爱,发誓要为我华夏开疆拓土,洗尽曾有的耻辱,见证他的再度崛起。所以我挟胜利之威不动声色的给了北海一刀,所以我向先帝连上《论开设军事学堂的必要》这三折,所以我重新组建定北军,设立铁甲骑铁血卫,更大力提拨新人。”陷入回忆之中的顾长生眼神幽邈,声音低沉,“经过连番险恶的争斗后,日月终于得承大统,成为了皇帝。这个皇帝和我一样,渴望着征服四夷,令万国来朝。因为爱他,也因为爱着我们共同的梦想,所以我心甘情愿为他出谋划策耽精竭虑。”
说到这里,顾长生的眼眸变得灼人,锐利一如鹰鸷,他继续说道,“明君,绝不会有任何私情牵绊,他的一切所为都是以帝国利益出发。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句话,不应该是世人对君王的嘲讽,而应该是智者对君王的忠告。”
顾侍舜听到这里,不由冷笑道,“古人还兔死后方烹狗呢,如今他虽派大军征倭,但北有罗萨雄据,西有印河窥测。印河虽败,但百足之虫,死而未僵,他大业未成,就开始藏弓烹狗了,这也算一代明君?”
顾长生丝毫不以为忤的笑了笑,只是,那笑容中却带着几分苦涩,他淡淡道,“如今天朝军队被我牢牢的掌握在手中,很多人只知有长生而不知有圣上,这天下哪一个皇帝能够容忍?又有哪个皇帝愿意看到整个军队只服从同一个人?更何况,我的才干让他忌惮,更让他觉得无法掌控。无法掌控,就意味着未知与危险。所以为了夏侯家的江山,他必须要除掉我。”
顾侍舜颤栗,为儿子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一切看清,更能够毫不避讳的直言。
顾长生无声的一笑,接着说道,“对我尚且能够如此置,那他对其他人的安排就更不在话下了DD爹,你说我怎么可能跟这样的人为敌?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真正引领我华夏走向辉煌啊!只要他能令我华夏雄霸天下,牺牲一个小小的顾长生,又何足挂齿??”
“不!!”听出了儿子话中的决绝,顾侍舜一把抓住儿子的手臂,惊恐的说道,“不!你这是在自杀!不!我绝不要看到这样的情景!”紧紧抓着儿子,他一迭声的说道,“长生,你怎忍心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不不不!绝不!绝不!”
在这一瞬间,顾长生突然明白,也许这么多年来,父亲一直以他自己的方式在爱着他:母亲离开后,父亲虽对他不闻不问,但却仍让他入读宗学,保留了他唯一嫡子的身份;幼时他受欺负,父亲不帮助自己,但他对自己说过的话,却分明是在激励;被逐出家门后,父亲拒绝让其他人进入宗学,更把自己曾住过的院子保留下来,拒绝他人入住,还定时派人打扫;他和十三的事情在朝野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父亲劝自己与十三分开,既为顾家,也是为了他顾长生……
静静凝视着父亲,顾长生不动声色的说道,“爹,谢谢你多年以来暗中的照顾了。”
顾侍舜愕然,“你说什么?”
顾长生微笑道,“儿子愚钝,多年来竟不知道您的苦心。如果不是孙鹏给我说,还真不知道会误解您到什么时候?”此时越想越觉得可疑,母亲离家后,孙鹏就来到自己身边,多年来忠心耿耿,对自己爱护有加。如果那饱受欺凌、充满了阴谋与暗杀的幼年没有孙鹏的照顾,他顾长生哪里可能活到今天?母亲离开后,人人都对自己避之不及,只有孙鹏主动愿意跟随自己,为什么?只有一个可能:他是受人指使。
“他全给你说了?”顾侍舜的眼中闪过一丝愧色,“长生,我是个失职的父亲,那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顾长生拍着父亲的手,温柔的说道,“您做的,已经够多了。儿子已经知足了。”
放开手,他屈膝向父亲跪下,慎重的行了一个大礼,然后起身,他低声叮嘱道,“爹,下一任家主,应该考虑人选了。长生但在一日,必护顾家一日――您,保重……”
的看着他,顾侍舜眼中泪光闪烁,“不,长生,下一任家主就是你。我会迫顺平交出经书,――长生,我要你好好活着!!”一直没向顺平施压,只为他想以此事令儿子与皇帝生隙,从而为顾家谋求最大利益。但他真的没有想到,儿子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顾长生微笑,“长生若恢复功力,日月必不能容忍,势必会引发动乱。儿子的刀不愿向他挥去,更不愿华夏子民之间兵戎相见。”
“你身体这么虚弱,更要为国事操劳,不恢复功力,这样下去,不出十年,你一定会死。”顾侍舜哽咽着问他,“他这样待你,值得吗?为这种狼心狗肺冷血薄情的人付出,值得吗?”
“……那年我杀了清明后火烧长生殿,准备和他一同赴死。是日月,冲入烈火中,要与我同生共死……所以,”他柔和的一笑,平静的说道,“在离开长生殿后,我就做了决定:无论他日夏侯日月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义无返顾。”
“长生!”
“更何况,让我失去功力的,并不是他。他只是,……利用了这个机会,为自己谋求了最大利益。”
顾侍舜悲鸣道,“痴儿,痴儿,你为什么就这么傻?”
顾长生默然,很久过后,他的脸上浮现了一个异常柔和的微笑,声音也显得异常温柔,“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我们这一代人,注定了是要用血和泪为后人铺就道路。所以我们都别无选择。”
听到这句话,顾侍舜的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下……
注:
快活林是在浮生偷欢坊关闭后新崛起的青楼,以美人多、消费高著称。
57
六年三月庚辰,帝以归德大将军李信领忠武将军吴胜、壮武将军霍凡、宣威将军施长江、明威将军张大福伐倭。
DD《天朝史高宗本纪》
光明六年 八月
春华轩
叶明远捧着一叠文书,满头热汗的向春华轩走进来。
现在正对外用兵,顾长生因为身体的关系,与光明商量后,他索性扔了内政,只一心理军务。他嫌景德殿来往的人太多,所以平时理公务都是在相对僻静的春华轩。
这些年下来,叶明远虽仍然只是个长史,但其地位早已不可与当年同日而语。在顾长生被封为亮王后,他出任亮王府长史,官居从四品上阶,每天的工作就是跟在顾长生身边参谋理一切。
在朝廷东征伐倭后,叶明远就一直奔走在兵部户部及春华轩之间,协助顾长生总理着后方一切杂务。后方补给、军备的运输管理、医疗卫生等一干事务让叶明远成天马不停蹄,忙得像只陀螺。
刚一走进春华轩,叶明远顿觉一股清凉之气扑面而来。向顾长生行礼后,叶明远随即就把文书呈了上去。
顾长生自孙鹏手中接过文书后并没有理会,反而看着通身透汗的叶明远,笑着说道,“我久宫,倒不觉得秋老虎有多厉害。但浅言就不同了,四奔波,实在是辛苦之极。孙叔,给浅言弄一碗冰镇绿豆汤来。”
片刻之后,绿豆汤就送了上来,又热又累又渴的叶明远并没有推脱,谢恩后即接过一饮而尽。
“浅言,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顾长生的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我原以为你多少会有些情绪,没想到你仍是这么尽心尽职。”
叶明远闻言洒然一笑,“臣早就想通了。以臣这样的文弱书生就算是到了倭国也不能亲自上阵杀敌,不如留在后方协助王爷理好军务,让前方将士们后顾无忧DD这样也能多杀几只倭国鬼子吧。”
当初在东征计划筹备之时,叶明远即奏请顾长生要求能随军讨倭,顾长生却驳回他的请求,令他在后方总理一切,将一干杂务尽数委托。
顾长生若有所思的看着叶明远,半晌,他问道,“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不让你随军吗?”
多年来陪伴在顾长生身边,让叶明远对自己所效忠的这个男人的了解比任何人都更。知道他是想听自己的实话,所以他恭恭敬敬的回答道,“王爷自有安排,微臣怎敢妄度天心?不过微臣以为,臣本是军中文职,沙场建功跟臣确实有一定距离。王爷如此安排,确是人尽其材。所以,臣尽职尽责,不敢有丝毫怨怼。”
这是叶明远说的大实话,而他没有说出口的就是:作为直属亮王府的长史,他可以说是顾长生亲信中的亲信、心腹中的心腹,不但包办了顾长生身边的大小事务,更参与到高层的机密策划、核心事务中,不放出去做官也就罢了,一旦被放出去为官,他日后的升迁绝对会远快于其他同职位的人。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就是:他能在顾长生身边学习。叶明远知道,能在顾长生身边学习,是多少人苦求不得的,尤其是顾长生这几年精力不济,很少到军事学堂授课,军中不知有多少将士因无法聆听教诲而为之扼腕,他却幸运的随侍在顾长生身边,所以他也格外珍惜这个机会。
顾长生静静听着叶明远说完,然后他起身,踱步至北墙前端详着墙上高挂着的大幅山川形势图。叶明远忐忑不安的看着背对着自己的顾长生,在心里揣测着自己刚才的话有没有说错。
很久过后,顾长生才转过身来,看着叶明远慢慢说道,“你说的那些,固然是一个方面,但更重要的,却是我准备让你的位置挪一挪了。”
“王爷……”
“我准备让你去教书育人。”
叶明远不敢相信自己所猜测的,所以他迟疑着问道,“您的意思是……”
“这几年来,我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没那么多精力把一切抓在手上。所以我准备替军事学堂物色一个新山长。”
“您的意思是……”听到自己的猜测似乎属实,叶明远不由有些激动,“您是要让我去接管学堂?”
“不错。我打算让你负责包括高等学堂在内的两个军事学堂。”顾长生微一颔首,“这几年学堂的实务一直是你帮着我在理,尤其是高等军事学堂,从成立到运行基本上都是你一手打理。DD经过这几年的观察,我完全放下心来了。所以我决定正式任你为山长,接替我管理学堂。”
得到顾长生肯定的答复,叶明远不由兴奋起来:成为山长,总理两个军事学堂,负责培养全军将领DD毫无疑问,所有进入学堂的人迟早都会成为天朝军方的骨干,在经过考核与升迁后,他们中有的人更会成为高级将领。和这些人有了师生之谊,在军队这种分外注重等级、讲究资历的地方,那会是多大的一份资本?试想一下,在不久的将来,只要自己走入军中,军队中的绝大部分人看到自己都会恭恭敬敬的称自己一声“山长”,那是什么样的地位?
想到这里,叶明远立刻向顾长生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王爷,微臣定不会辜负您的重托!”
顾长生微微一笑,缓步走到叶明远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好好干。浅言,我相信你能做到最好。”
“是!”
“好了,没有其他的事了。长史这一块你把它安排妥当后,就专心去忙学堂那一边吧。”
叶明远敛容肃立道,“是。”
看着叶明远恭敬的退下后,顾长生毫无血色的唇际展开一个微笑的弧度:
明进,我曾经答应过你,要保明远平安。只是如今我这身体,生死怕也就在这数年之间了。所以,这是我唯一能报答你的。
浅言,今后你是生?是死?是龙?是蛇?就看你自己了……
光明六年十二月乙巳,亮王顾长生正式下旨,令长史叶明远出任军事学堂山长,总理学堂事宜。
与此同时,归德大将军李信正率大军驰骋在倭国的土地上,为“龙之征服”书写着壮丽的篇章……
八年春正月癸卯,李信破源秀吉于江户,擒秀吉,送京师,血洗江户。李信慨然语:“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华夏素为礼义之邦,焉能失仪?故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血还血!”遂尽屠倭人六十万。
倭王恒诚急遣王子裕慈入军献降。遂留兵团、设学堂,倭国归圣化……
DD《天朝史高宗本纪》
58
光明八年 三月
“李大将军东征倭奴凯旋归来了!”酒楼里的说书先生手里拿着一张自公告榜上抄下来的文书,向围在自己身前的一大群酒客眉飞色舞的说道,“各位爷可能也都已经听说了,这回大将军他们的船队到达通州码头时,一千多人足足了三个多时辰才把从倭国带回来的战利品全部搬上岸来!那一箱箱的可全都是真金白银啊!!”
“照你这么说那得有多少银子啊??”听他这么一说,有酒客不由哄闹起来,“听说那倭国人口土地最多只抵我天朝一州之地,哪来这么多真金白银?”
“这位爷您还真别不信。”那说书先生微笑着回答,“我有个亲戚正是通州码头的军士,那天的情况他知道得可清楚了!据他说那天户部的督官们笑得可是嘴都合不拢了!具体情况估计过些日子朝廷就会诏告天下了,我犯得着骗您吗?”
“这倒也是。”那酒客点点头,随即兴奋道,“百年前倭奴鬼子们趁咱们‘五王之乱’时勾结北海侵我华夏,屠我子民,如今李大将军总算给我们报了仇了!不但宰了小鬼子,还带回这么多战利品DD真他妈带劲!”
“活了大半辈子,我倒是第一听到仗还有这种打法啊!”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感慨的叹了口气,“自古以来我华夏与四夷为敌,哪一不是弄得劳民伤财的?小老儿我还真是第一听说这种越打国库越充实的事情啊!”
“得了吧,李老。”旁边有人笑嘻嘻的说道,“上回亮王爷助巴斯平乱之时,不就已经让您看到了国库越打越充实的事了吗?”
“对对对,小老儿糊涂了!”那老者也不由莞尔,他站起身,举起酒杯道,“来,各位,为我们的皇上和亮王爷干一杯!愿亮王爷的身体能早日康复!更祝‘二圣’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能够白头偕老。”
众人忙跟着站起身,轰然响应道,“对!愿亮王爷的身体能早日康复!更祝‘二圣’能白头偕老!”
后世史学家能够理解顾长生逝后为什么会以本纪体裁记录其一生荣辱,也能够理解后世人对亮王顾长生和光明皇帝的好评如潮,因为他们毕竟是站在历史的高度上来分析这两人对华夏大陆做出的贡献。但往往有历史爱好者不明白:为什么顾长生和夏侯日月两人间的情事会是华夏上下五千年历史中非议最少好评最多的一对?他们感到奇怪:同性恋情一直是主流社会的禁忌,古代华夏虽不禁男男情事,但毕竟认为其难登大雅之堂。而光明皇帝身为一国之君,不但不注重子嗣传承,反而诏告天下,为了顾长生他甘愿“此生无侍寝,此生无子嗣”,更和顾长生公然成双入对,活得光明正大理直气壮之至。而除了最初那段时间有朝臣反对外,后来却是人人都接受了,尤其是民间,二人的口碑出奇的好,不但没有人痛骂“昏君”、“妖孽”、“佞幸祸国”,反倒人人发自内心的尊称他们为“二圣”?DD如此幸运的爱情不但在华夏历史上独一无二,就连世界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为什么??
其实原因很简单。
第一,兵权牢牢的掌握在光明皇帝和顾长生手中,顾长生更在军方拥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和威望,尤其是在战胜印河、夏侯子文自尽后,通过一系列的动作,顾长生得到了整个军方的效忠。DD手握军权的当权者是不会被非议牵制和淹没的。军刀在手,他们完全不需要理会任何非议,也不会让任何非议出现。
第二,没有任何人会忘记光明皇帝在登基后即刻兴起的那场大屠杀。明眼人都知道那是新帝在清理政敌,但看在老百姓眼里,则是皇帝在捍护他的爱情,那些被杀的人仅仅是因为他们非议了皇帝的爱情。在亲眼目睹无数人因大不敬之罪而被决,在皇太后下诏证明了这段爱情的合法与正义后,没有谁再会去与自己的身家性命过不去。
第三,在光明登基,和顾长生共同执政的那些岁月里,他们的政策令军人、商人、农民都大大受益DD这一点,是最重要的一点。在光明年间,军人获得了从古到今做梦也不敢想像的优厚待遇;商人拥有了梦寐以求的有利环境与国家支持,更重要的,是这二者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社会地位和权力。在光明四年时开始颁行的新税法大大的减轻了地租和赋税,让地主对佃户的剥削大大减轻,因而他们赢得了农民们的广泛拥护。而后积极的对外扩张政策则开拓了广阔的海外市场,在以帝国强大武力为后盾的保护下,天朝人在大发横财的同时民族自尊心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当一个国家绝大部分人的生活水平都因他们得到提高,更亲眼目睹帝国的雄师征伐异族攻城略地战无不胜,其私情如何自然也就不能动摇他们在国人心中的威望。
所以,征服四夷扬华夏天威的顾长生和励精图治改税减租杀贪官污吏的光明皇帝自然会广受世人的爱戴与拥护。
众人将酒一饮而尽后,又开始七嘴八舌的说起朝局来:
“今上和亮王爷雄才大略,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圣贤啊!”一名酒客激动得口沫横飞,“自光明爷登基后,咱们的日子是一天好过一天!我以前做梦也没有想到我天朝人走到外边去会有现在的地位啊!光明爷登基后,咱可是彻底的扬眉吐气了一把。”
周围人听他这么一说,不由都来了兴趣,纷纷道,“李哥儿,你是怎么个扬眉吐气法?快说来听听啊!”
那姓李的说道,“诸位都知道,我李全茂是做珠宝生意的,印河那边珠宝挺多,所以常往印河跑。在亮王爷没打败印河蛮子的时候,我到那边去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生怕出了什么差错。说得难听点,那时候兄弟我是夹起了尾巴做人。《永河条约》签订后,兄弟我在那边的日子可好了,别说在我们的占领区里,就是在印河国内,只要知道我是天朝人,做什么事都是一帆风顺,更别说来刁难了!各位是不知道,因为语言不通,以前我到那边是必须得请通译,现在可好,很多时候都可以和那边的人直接交流了!”
“李哥儿你听得懂叽里瓜拉的印河话了啊?”有人插嘴道。
“怎么可能?”那李全茂摇摇头,得意洋洋的说道,“现在那边都以会说咱们华夏语为荣,基本上是人手一本《天朝词典》,他们可都是卯足了劲在学咱们的话!那边的百姓更是绞尽了脑汁想往咱们天朝跑!有能力的是直接向移民局申请,没钱的家庭多是在学堂里用功,希望学业优秀能够被保送到天朝来读书,然后能在咱们这边扎根再把家人都接过来定居!DD我现在真以我是一个天朝人为荣啊!”
“这情况我听我家小六子也说过了。”一酒客接口道。众人都知道这人说的小六子是他兄弟,上回跟印河打仗时也去了,回来时战利品可多了。
李全茂看着那酒客笑道,“张大哥你不就是被你家小六子说得心痒痒的,然后跑到那边去做生意发了财的吗?”
“发什么财啊?不过是做点小生意罢了。”那酒客不好意思的一笑,“说到底还不是朝廷的政策好,让我们可以在那边的占领区免税做生意。”说到这里他不由兴奋起来,“上回印河战败后,我朝子民可以在那边的占领区免税经商开矿,我估计这回对倭国应该也是如法炮制!倭国盛产白银,如果这回朝廷又是免税的话,啧啧啧,那收益会是什么概念??”
一旁有人道,“兄弟我倒是有心到倭国那边去做点生意,但语言不通啊。以各位之见,我是该过段日子等那边都大力学咱们华夏语的时候去,还是现在就去啊?”
“发财哪能等啊?不如现在就去!请通译要得了多少钱?”
“就是就是!陈兄你要去的时候给兄弟我说一声,咱们一起去!听说倭国那边的女人性情温顺,打不还手骂不还嘴,兄弟我准备在那边找几个婆娘……”
……
讨倭胜利,民间讨论得如火如荼,但朝廷里却是骂声一片。
“李信这个败家子!!好好的他去屠什么城?被他杀的那些倭寇如果全拉回来做苦力,可以派多大的用途啊!开矿、修路、采石……这些苦力多好啊,不用给工钱,不用给他们上等的食物、舒适的住宿,死了随便一埋就可以了,还不用给家属抚恤,更不会影响年终时的政绩审核DD这么多人,可以修多少路,开多少矿,促进多少建设啊!DD李信这厮倒是杀得痛快,怎么就完全不长脑子啊??”工部尚书杜子昂捶胸顿足的如是说。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户部尚书宫存德也是义愤填膺,“李信就只知道弄点金银回来,他怎么就不知道留点战俘啊?午门献俘过后把老弱病残留下来展览,不但可以让普通百姓们知道鬼子们的劣绩弘扬我天朝的战无不胜,还可以收取参观的费用啊!而那些体壮的倭寇就用来做苦工,这可以给朝廷省下多少银子,节约多少资源啊!DD不行!我一定得向皇上上折:一定要这厮回朝后到户部来历练历练!”
除开现实的各部官员不说,就连医药研究院署长任吉林也在痛心疾首的声讨李信诸将,“平时我们只能用猫啊狗啊猴子啊什么的来做试验,虽然也有效,但这些怎么及得上在人身上做来得有效啊!倭寇虽然是人,但他们从本质上来说根本就不是人!用它们来试药、试毒,我们不知道可以了解多少种新药、得到多少种新配方DD李信,霍凡,你们阻碍了医学的进步啊!”
……
相对于各的热闹与喜气洋洋,景德殿里顾长生和夏侯日月却已经开始冷静的考虑着下一步行动。
“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些?”夏侯日月沉吟着道,“咱们当初的计划是先吞并南海诸国后再对付南越。若照你这个安排,我们就得两线交战……”
按照顾长生现在的计划,就是在水师初定南洋后,由滇州驻军向南越北方发动大规模进攻,以牵制驻扎在南越北方的南越主力军,然后再由水师自海上配合,由西堤登陆,在最短时间内歼灭在南越南方的战斗力不强的驻军以便快速占领南越南方。
“也不算两线交战。”指着沙盘,顾长生淡淡道,“咱们现在不过是未雨绸缪,做好打算而已。具体的一切,还不是得等南洋稍定后才能进行。”
“这倒也是。”夏侯日月盯着沙盘看了半晌,才说道,“南越一直实行‘南军驻北’的国策,滇州驻军牵制了南越的主力,但我们的真正目标却是在南边,DD这招声东击西还是可行的。”他沉思着道,“在占领南方后,我们要充分利用其南北双方的固有矛盾,使以南方人为主的南越北方驻军丧失斗志,从而被我军迅速击溃。在全面占领南越后,我们就可以利用我们在暗中扶植的阮东谨登基为王做为傀儡,在最短的时间稳定当地民心……”
八年夏四月丙辰,帝遣大军入海南征。
五月甲辰,以归德大将军李信为怀化大将军,城阳县侯,驻浙、福二州,除节,总督军事……
六月甲子,李信、霍凡、张大福留像凌烟阁;讨倭将士死王事者,皆入英烈碑。癸丑,北海遣使来聘。
DD《天朝史高宗本纪》
附注:
张大福,天朝大将,虬髯黑面,威猛无比。东征平倭时,杀敌无数,令倭人闻之丧胆。
霍凡对倭人一贯主张“绝其根本,使其不殖”,是个坚定的种族灭绝论者。东征伐倭时,其军队所过之,再也找不到一个活的倭人。
而作为整支征倭大军统帅的李信,更是被倭人恐惧的称为“血将军”。
光明十七年,皇帝下诏:但凡属国之王继位,必须亲赴天朝请大皇帝允许。
光明十八年,倭王恒诚卒,倭国王子裕慈继承王位,赴天朝请上国皇帝恩准。裕慈在长安参拜凌烟阁时,见张大福的石像而大惊失色,火速下跪,虔诚拜之。继而见到霍凡石像时,魂不守舍、胆战心惊。及至见到李信石像时,竟因畏惧太不敢上前,只在十米外隆重跪拜。
至此,张大福、霍凡、李信名动天下。
58
八年,十月,归德将军杨万山破吕宋,拨马尼拉港,擒西夷葡国总督吉达及其大臣,境内尽降。
九年,三月,王师势如破竹,入巴达维亚,据爪哇,逐西夷荷国总督多瑞拉及属臣下,当地土著尽臣服。
……
十年春,鞑鞑结罗萨入寇,帝命出师御之。
DD《天朝史高宗本纪》
光明十年 一月
春华轩
当顾长生终于理完桌上的卷宗后,目光一转,他的注意力随即放在了几案角落里那几份已经被他压了三个月之久的奏折上,看着看着,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天朝近十年来对外战争的连续胜利,以及在胜利后随之而来的巨大利益,使得战争在朝野掀起了热烈的浪潮。而军中将领更是狂热。这几份奏折正是军中将领们所上,有要求即刻攻打南越的;有要求马上出兵灭亡印河的;有提出征伐罗萨,更建议在打败罗萨后组织大军远征欧罗巴;更有大胆者提出以天朝为核心,北至木斯科灭亡罗萨、西至德里踏平印河,横扫欧亚大陆,令天朝的龙旗插到每一个太阳所及的角落……
盯着桌上的奏折,顾长生的嘴唇越抿越紧,突然,他猛地直起身,急步在殿中来回走动着。
看着这样的顾长生,一直随侍在旁的孙鹏心里极为难受,因为他知道顾长生已经为这几份奏折寝食不安了很多天,眼见他又在为此伤神,孙鹏不由低着嗓子劝道,“爷,不管那几份折子上写得是什么,如果您想不到解决的法子,不如就放一放,先不要管它好了。”
顾长生停下脚步,叹息着,“孙叔,没有办法啊。这几份折子不理好,我华夏甚至会有灭国之祸啊!”
“那您不如休息一下再接着想。您这样,纵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更何况您的身体本来就不好。”
顾长生疲惫的一笑,“趁现在还有些精力,能做的都得早些打算了才对。”
听着顾长生的笑声中隐透悲凉,孙鹏不敢再多说什么。于是顾长生又负手踱起来,一踱,不经意的踱到殿外来。殿外,梨开得正盛。
为防剌客,禁宫之中本不许种植树木。但顾长生住进来后,却不顾众人劝阻反对,在日常理政务的春华轩外种下了梨树。
轻风徐来,梨纷落如雨。顾长生看得痴了,一时之间忘了所思所虑,眼中只有梨的千般风情万种艳。
看看时间,孙鹏传来了内监,将准备好的药给顾长生送了过来,“爷,您该喝药了。”
顾长生接过药碗,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这些年里,他喝过的药比以往任何时间加起来都多,尽管他极为讨厌服药,却也不敢不服,因为他的命全靠这些药保着。虽然他也知道,就算喝了这些药也并不能给他的生命多大保障,他仍然不知道自己会在何时死去;但如果不服药,他剩下的日子就会有如风中残烛。他不怕死,但他怕自己死在了不该死的时候,所以极力的吊着这条命,想在有限的日子里把自己该做的统统做好。
真的,现在的他还不能死。年少时的任情纵性早就已经随风而逝,做为天朝的最高统治者之一,肩头的重任让他无法再像过去一样轻言生死,他的理性早就已经压倒了感性。为了对万民负责、对江山社稷以及整个华夏未来走向负责,他不得不拥有痛苦的冷静,再也无法象以往一样任情纵性。
看着梨梨树,莫名其妙的,他突然想到,很多年以前,高欢曾经对他说过话:
“人生在世,不能只为自己而活。除出情爱,还有其他很多东西。”
“你不能只沉溺于情天恨海中不得自拔――你,也该为天下做点事了。”
是啊,该为天下做点事了。如今他身高位,手握重权,一举一动间可以决定天下大势DD这样的他的确该好好的考虑一下有些事了……
当顾长生慢慢的踱回殿内坐在椅上时,他的脸色阴晴不定,眼睛却亮得可怕。渐渐的,他平静下来,喝了一口参汤后,他专注的凝视着虚空,脸上,是一种沉静的阴郁。他的眼神也变得很平静、很镇定,无论谁都可以看出他是下了决心。这种决心无论是谁都无法改变。
看着这样的顾长生,孙鹏心里不安之至。
孙鹏是顾长生的老管家,这几年顾长生身体虚弱,就调了他进宫随侍。作为看着顾长生长大、照顾他多年的人,孙鹏比任何人都更能从细节上判断顾长生的心情,也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顾长生DD所以他清楚的知道:每当顾长生出现这样的举动,就必有大事发生。
他虽年迈,但记性却很好。跟在顾长生这么多年,他只看到他有过六这样的表情:
第一看到顾长生脸上出现这种神情,是在他九岁那一年,随后他开始接交大皇子身边的侍从,四年后令大皇子失爱于荣华。
第二,是在顾长生十一岁那一年,然后他开始把一切完美的隐藏在微笑之下,更学会了在不动声色间运筹帷幄,杀人于无形。
第三,是在他的婚宴上,接着他抛家弃亲,与上官清明携手而去。
第四,是在他三十五岁那一年,当夜他即和夏侯日月分开。
第五他看到这种神情时,顾长生决定了助夏侯日月逼宫夺位。
当这种表情第六出现在顾长生脸上时,他定下了“割裂大国,吞并小国”的国策。
可以说每这种神情出现时,就代表着顾长生下了某种不会更改的决定,随之而来的则是他生活的改变。
孙鹏不知道顾长生这回做了什么样的决定,更无法知道这个决定会给顾长生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变动,他只希望这决定能带给他幸福。多年相下来,孙鹏早就已经把顾长生当作了自己的孩子,顾长生的幸福就是他最大的愿望。
看着顾长生纵笔疾书,孙鹏心下恻然:这孩子命苦啊,一辈子都没过几天舒坦日子。尤其是跟夏侯日月那厮在一起后,更是耽精竭虑,鞠躬尽瘁,耗尽了所有心神。
对于那三个出现在顾长生感情生活里的人,孙鹏从来没有喜欢过。在他看来,他们都不是良伴:唐明媚太自我,上官清明太自私,夏侯日月太沉。这三个人中,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夏侯日月。虽然夏侯日月总是表现得对顾长生情意重,但是他不动声色的利用了顾长生一又一却是明摆着的事实;至于夏侯日月下诏说什么“此生无侍寝,此生无子嗣”,那不过是为了骗长生这傻孩子死心塌地为他奔波效命――孙鹏看得很清楚:如果夏侯日月真的有他表现的那么爱顾长生,那么在顾长生遇剌后他应该再也不让他操劳,可是他没有,他反倒让顾长生更加忙碌,完全是在榨取顾长生剩余的所有精力与心血。如果可以让孙鹏来选择,他绝不会让顾长生遇到这三个人。如果顾长生这一辈子只能遇到这三个人,那么他宁愿他选择上官清明――因为他知道,只有那些在上官清明身边的日子里,顾长生是在真正的笑,是任性纵情的过着自己想要的人生。
孙鹏不是不知道,有很多人羡慕这孩子如今的位高权重。但如果可以,他宁愿这孩子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老百姓,娶妻生子,过完一个平凡人的平凡人生。可是没有如果。顾长生的一生就像是个传奇故事一样,跌荡起伏,曲折沉浮……
夜 景德殿
“在平定鞑鞑后,你打算跟罗萨一战?”
“是。”夏侯日月点点头,“罗萨蛮子欺人太甚,若现在不还以颜色,我怕他日会酿成大祸。”
顾长生没有说话,因为他也清楚,这回鞑鞑人敢扰边作乱,背后的主持者正是罗萨。
见顾长生沉默,夏侯日月以为他不赞同,所以解释道,“两个邻接的强国无法和睦相,我们跟罗萨是终有一战。如果不在平定鞑鞑后挟胜利之余威征讨罗萨,继续由得罗萨人跳上跳下,那么就会给其他国家一种错觉:我天朝终究是实力有限。当臣属国们都相继有了这种看法后,自然不会安分DD此起彼伏的叛乱是必然的趋势。我们虽然有实力平定这些叛乱,但却会导致自身元气大伤DD所以必须跟罗萨一战!只有把罗萨打怕了,他才会害怕。当我们按照原计划扩张时,他才不敢再在我们背后搞小动作。”
“那你打算打到什么程度收手?”
“现在跟罗萨拼命并不符合我朝的利益,所以我对土地没有什么要求。而且,以我们对罗萨的了解,这个国家既不便于直接统治,也难以建立傀儡政权进一步获利。所以,这一回,我只需要狠捞一笔,狠杀一批罗萨的青壮年。”
顾长生忧虑道,“我担心到了外面,将士们头脑一发热,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对罗萨展开完全的攻击。”
夏侯日月不以为然,“谁敢抗命?更何况,多杀几个罗萨人对我们总是有益无害的。”
顾长生神情凝重,“你应该知道,现在的朝野,大部分人都渴望着战争,尤其是军队,这种思想更严重。”
“这样的想法有什么不好?” 夏侯日月哈哈一笑,“这才是我天朝雄狮的英豪本色啊!” 他一挥手,笑得意气风发,此时他心中豪情万千,“有这样的子民,才能令我天朝的龙旗插遍世界每一个角落!我只盼望我有生之年能够看到这一天的实现!”他的眼中,尽是狂热。
令天朝的龙旗插遍世界每一个角落?
顾长生苦笑,好大的理想。只怕这也是世上任何愿有所作为的君王的共同愿望。只是这能够实现吗?开疆拓土积极进取是好事,但任何事物都有它的限度,盲目乐观陷入狂热更是上位者的大忌。顾长生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从我遇剌后你所做的一系列安排,我以为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了。但是十三,你对大局的掌握,还不够精确,对于何者该为何者不该为的尺度把握得还不够准确……
顾长生从不反对有限度的扩张,因为这会令自己国家的生存空间更大。他也提倡尚武精神,因为这会一洗百年来华夏重文轻武的陋习,激起民族的血性。但是,不顾现实的好战,只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所以,看着夏侯日月那张狂热的脸,顾长生终于做出了决定:那件事,一定得进行。
其实这个决定早在数天前他就已经做出了。但因为这个决定所产生的后果与影响实在是太大太远了,他始终无法下定最后的决心,仍然反复再三的思考着。但此刻,夏侯日月让他意识到如果不那么做,才是对天朝、对华夏最大的不负责任。所以他终于冷静而又痛苦的做出了最后的判断:那件事,必须开始安排了。
困扰顾长生多日的难题得到解决后,他感到一阵轻松,他笑着说道,“既然这段时间的计划都已经安排好了,那我可得好好休息一阵了。”
夏侯日月断然拒绝,“不行!你得给我好好理公务!”
“喂喂,我为你操劳了这么久,你总得让我歇歇吧。”
夏侯日月不满道,“那就给我继续操劳吧!南洋的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呢。”
“南洋的事有什么不好解决的?”顾长生笑道,“打下南洋诸国后,我们扶持傀儡政权作为我朝在诸国的代理人就好。DD这一点,杨万山他们做得很好。”
夏侯日月思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要想让这些国家真正融入我华夏民族,还是得需要时间。”
顾长生点点头,“不错,既要毫不留情的镇压反叛,又要给当地土著们好,这样我们的统治才能长久。我想今后我们可以利用经济控制、移民、婚姻等手段,从各方面加强对这些地方的控制,逐渐建立起符合我华夏民族习惯的潜在规则,最终慢慢侵蚀、包容掉土著们的文化和传统,令他们以天朝人自居!”
“不错。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流最少的血,得到最大的利益。”
听到这句话,顾长生看着夏侯日月,似笑非笑,“当初是谁说,赶跑西夷蛮子后应该要尽灭当地土王的?”
当初在出兵南洋前,夏侯日月和顾长生产生过激烈的争执。以夏侯日月的想法,是要把南海诸国的土王统统杀掉,然后从天朝直接派官吏去总督一方。在夏侯日月看来,南洋诸国本来就是被奴役惯了的,所以换一个统治者对当地土著的影响应该不大。但顾长生却坚持应该采取在印河、巴斯已经行之有效的方法,通过文化、经济等软手段来蚕食鲸吞,并指出历史上不少强悍的民族不是在军事上败给了华夏人,而是在文化上败了,最终导致其整个民族都消逝了,融入华夏,成为华夏大民族中的一支。
在多日的争执后,最后是夏侯日月被顾长生说服了。所以杨万山他们在占领吕宋、爪哇后,采用了“剿抚并用”的方针,既对顽抗之敌予与坚决打击,又注意安抚当地民心,同时扶植了傀儡政权,以夷制夷,最大限度的降低了天朝军队可能遭受的来自民间的抵抗DD这就为最终把南洋诸国纳入天朝版图打下良好基础。
夏侯日月一把抱住顾长生,厚着脸皮说道,“不管怎么样,反正现在俺是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了。DD当然,这多亏娘子这个贤内助的远见卓识……”
顾长生一脚向他踹去,成功的令他闭上了嘴,然后一边解夏侯日月的衣衫,一边色咪咪的说道,“现在就让你明白明白,谁是娘子。”
夏侯日月握住顾长生的手,止住了他进一步的动作,凝视着顾长生,夏侯日月饱含情的说道,“长生,真的,多亏有你在我身边DD没有你,我无法走到今天这一步;没有你,天朝也无法走到今天这一步。”
于是顾长生也没有再调笑,两人就这么静静相拥着。
很久后,是夏侯日月打破了静谧,“你总是为我想得太多。所以有时候,我常常在想,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
顾长生笑了:那是因为爱的缘故啊。
因为我爱你,所以对于你在背后的所有伤害,我装作不知。
因为我爱你,所以舍不得你苦,甘心为你出谋划策,鞠躬尽瘁。
因为我爱你,所以给了你权力任你手持钝刀一刀一刀慢慢凌迟我的心……
眷恋的吻落在夏侯日月唇上,顾长生低笑出声,“大概是因为上辈子我欠你的吧……”
温柔而轻怜的语调,让夏侯日月的心一颤,随即他笑道,“那上辈子你一定欠我很多!”
“是啊,上辈子我一定欠你很多……”
夏侯日月一愣,是错觉吗?自己居然在他不可测的眼睛中,看到了几许悲哀。所以他急忙转开话题,“你刚才说你想休息一阵?”
“嗯。”
“怎么休息?”
拂过窗畔的风柔得像是一声叹息,嗅着随风进入室内的香,顾长生凝视着夏侯日月,低声说道,“春天来了,洛阳的牡丹应该开了,我想去看看。”
[发表时间:26-6- 23:21:]
缘何
[3楼]
55――56(大修后)
59
洛阳
“朝廷要向鞑鞑人用兵了!”酒楼里有人兴高采烈的说道,“听说这回是耿宗德老将军为帅出兵。”
有人立即说道,“这早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旁边有人好奇的问他,“听严兄弟的口气,你是早就知道了?”
“不敢说早,我也就是在十几天前知道的。”那人回答道,“我小舅子的二姨父的三表兄是做生意的,他一早就得了消息,准备跟过去做点小生意。我现在也借了点银子,打算跟着他一起去发点小财。”
这些年打仗打下来,百姓们也都学精了,如今是朝廷的大军前脚打到哪里,立刻就有精明的商人后脚跟着过去收购战利品,带回来一转手,那就是白的银子。或者是在朝廷战胜后到那些地方去做其他生意,反正在那些地方有帝国的军队保护着,自己人怎么也不会吃亏。
“打仗好啊!越打咱们越富!”
“听说这回鞑鞑人是跟罗萨人勾结的,我估计着打败了鞑鞑后咱们怎么也得跟罗萨蛮子们干一仗!”
“是啊,我也听说罗萨在鞑鞑那边纠结了数十万大军呢!”
“嘿,老毛子们赶不及的要来送死!”
“那是!任何胆敢冒犯我华夏天威者,都必须给予他们足够的教训!”
“唉,可惜我身体不够好,不然我早参军去打仗了!”
“鞑鞑以前是咱们蒙州的一部分,却在百年前被罗萨毛子硬生生的给分了出去DD真希望耿帅这回能收复鞑鞑,然后好好的教训一下老毛子!”
“让我们战无不胜的天朝铁军去收复失地,完全消灭老毛子,然后带着赔款、和约还有满车满船的战利品凯旋归来吧!”
“对对对,打到木斯科去!俘虏罗萨皇帝!”
“越过罗萨可以到欧罗巴,”有人向往的说道,“听说那块大陆上有无数小国,国库里有取之不尽的金银财宝,而且那边的女人全是金发碧眼,又白又美,骚得很!”
“哈哈哈,你小子精虫上脑,就只知道女人!DD不过只要朝廷的大军打过去了,女人什么的还不是唾手可得?”
“那是当然!我朝大军所向披靡,打到了哪里哪里就只能俯首称臣!”
……
酒客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不时传出一阵阵哄堂大笑。但在酒楼靠窗的一角,却有人没有参加这场喧闹,反倒无言的看着这一切,阳光下,他那向来平静从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忧虑。
那人正是顾长生。
那一日,做了那个决定后,看到春开了,他无法抑制的想到洛阳来看牡丹,于是他也真的来了。
这一出宫,夏侯日月并没有同行。因为要理的事务太多,如果他们两人同时出游,势必会造成政务的堆积;同时,按照礼制,帝皇出巡需提前一年昭告天下,让地方官员做好迎接准备,再由随行的官吏、大臣们先行奔赴沿线各地,候驾迎送。顾长生不想因为琐的礼制耽误时间等到明年才能出行,所以他带着侍从与太医,悄然离开长安,来到洛阳。
也许是因为洛阳的秀丽风景,也许是因为远离了诸多政务,在这里小住了一段时间后,顾长生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身体也显得比以往健康得多。今日他依照太医建议,到洛河边散步,归来时看到这家普通的酒楼,他就和侍从们坐了进来。
敏锐的察觉到顾长生心情的低落,孙鹏小心的问道,“爷,您怎么了?”
顾长生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却并没有说话。虽然他对朝野对于战争的想法已经清楚,但身普通百姓中,才知道这种渴战的欲望有多热烈:军人支持战争,是因为他们能从中获取军功,改善自身以及家族的经济及地位;商贾与工坊主们支持战争,是因为天朝对占领地的国策能让他们获得更多的利益;普通的民众支持战争,是因为天朝的荣耀在每一胜利后都得到增强。DD胜利、征服、土地、财富、荣耀……所有的一切光辉,都由战争带来,他们又怎会不为此执着?
“……爷?”
顾长生答非所问的说道,“据说只要从小喂养得当,老虎也可以食素;同样,吃惯了血肉的猛兽会食髓知味,从此不再进食其他。如果这猛兽一直有能力去捕食倒也罢了,但怕的就是有一天猛兽的爪子不再锐利、牙齿不再坚硬……到那时,猛兽会不会成为别人的食物?”
“……”孙鹏似有所悟,所以他试探着问道,“您是在担心跟罗萨人交战,我们无法取胜?”
顾长生叹了一口气,脸有忧色,“也是。也不是。”
让孙鹏感到奇怪的是:过去的岁月里不管情况如何险恶,顾长生向来都是镇定自若。为什么如今形势一片大好,他却显得忧心忡忡?所以他忍不住追问,“那您到底是在担心什么?”
等了很久,孙鹏也没有得到顾长生的回答,只好宽慰他说道,“您放心吧,我朝兵精马壮,罗萨蛮子们绝对讨不了好的!”
“数百年来,一的内乱使得百姓们只能在战争中看到苦难,于是他们对战争畏惧有加,在异族侵袭时也不敢抵抗只能任人宰割。”顾长生喟然长叹,似在自言自语,“而现在,经过我和日月多年的努力,让华夏的百姓成为了那只嗜血的猛兽,更让他们饱尝了战争之血的鲜美,所以他们渴望战争,为此他们会狂热的支持朝廷关于对外扩张的一切决定。”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显得很奇怪,“但是这只兽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胃能不能装下那么多的食物?更没有考虑过:当自己年老体衰的那一天,会不会,成为别人的食物……”
“孙叔,把帐结了吧。”他有些萧瑟的说道,“咱们回去吧。”
“爷,该服药了。”孙鹏顺着青石小路一步步走到举目远眺海的顾长生身边,轻声说道。中午从那酒楼回来后,顾长生就一直闷闷不乐,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顾长生慢慢转过身,接过了药碗,一饮而尽后指了指园中的两张石凳,示意孙鹏一起坐下。沉默片刻后,他低声说道,“孙叔,你是看着我长大的。你我名义虽有主仆之分,实际上我一直视你如父。”
不知道怎的,孙鹏突然心生不祥之感,他开口欲说什么,但顾长生却摆摆手制止了他的发言,略带疲倦的继续说道,“从那年我认祖归宗,我这个小小的正五品下阶宁远将军不知不觉的成为权倾天下的亮王……已经有十五年多了吧?”
“……是……您回来,已近十六年……”
“这近十六年的时间里你一直在我左右,所以我想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DD”顾长生的眼中带着落寞,他有些疲乏的微笑道,“这些年里,我是不是已经变了很多?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
“算了,你不用回答了。”顾长生幽幽叹息,声音里有种奇怪的感伤,“其实我也知道,我早就已经不再是那个年少轻狂的‘无缺公子’,也不再是那个为了情爱可以抛家弃亲的顾长生……如今我拥有了过去根本无法想像的巨大权势,可是我现在快乐吗?现在的生活是我想要的吗?”
“爷!”孙鹏张口欲言,但顾长生却坚定的挥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我最痛恨内斗,但我却总在内斗。赵向南因我而死,雁门关无数军民因我而死,日月登基后无数朝臣因我而死,就连不久后……”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不管是在以前还是在以后,我的双手总是沾满了血,不管是敌人的,还是自己人的……”
“那并不是您的错!”孙鹏猛地站起身,跪在地上,他急切的看着顾长生,发自内心的说道,“孙鹏愚钝,只知道‘欲建非常之功,必行非常之事;欲行非常之事,必需非常之人’!”
“欲建非常之功,必行非常之事;欲行非常之事,必需非常之人?”顾长生慢慢咀嚼着这句话,不再言语,良久,他脸上的肌肉微微一抽,叹息似的说道,“是啊,欲建非常之功,最终还是得必须一个‘非常之人’啊!DD看来终得有人来做这个‘非常之人’啊!”
服过药后,顾长生缓缓走出了院子,触目所见是一片灿烂的春色,牡丹怒放如同妖艳的云霞。
动人的景致让他不愿再去思考任何事,微笑着看着远嘻闹的顽童,此时的心境是多年来未曾有过的轻松。他极力回想着上一有这样的心境是在什么时候,然后惊觉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上官还没有死去,他还没有跟十三回宫……
抬眼凝望着蔚蓝的天空,恍惚间,他看见年轻的顾长生在遥远的岁月里向他轻轻挥手。那个顾长生只是单纯的活在自己的爱恨情仇中,没有什么江山社稷、军国大事,他只是尽情任性的追逐自己想要的一切。而现在的顾长生早就已经无法再活得那么单纯。
突然间往事充斥了心头,顾长生的眼中呈现出追忆的幽光。
他这一生,从人人交口称赞的无缺公子变成冷眼相向白眼相加的名门叛逆,从三帮九派盟盟主变成明教的护法使者,从江湖中最见不得天日的杀手突然居于庙堂之高,到如今,更与皇帝分享皇权,纵横捭阖,决定一个帝国的走向、民族的兴亡……他这一生,算得上是多姿多彩之极、不可思议之极。
真的,人生就是这样的不可预测。不管你人怎么主张怎么打算,命运永远自有安排。
曾经他喜悦于能与明媚成亲,可是明媚选择逃离。曾经他以为上官爱他就和他爱上官一样的真一样的,于是不惜舍弃一切跟他携手而去,换来的却是下毒种蛊废去武功后的丢弃。和上官重逢后他天真的认为这真的能白头偕老,等待他的却是亲手将剑送入情人胸膛。当初救起十三时,他不曾料到这个像小兽一样的孩子会在日后成为他的伴侣。在十三许下“此生无侍寝,此生无子嗣,此生无背离”的承诺后,他以为这一一定能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是迎来的却是那个口口声声说要给他梳一辈子发的人的袖手旁观冷眼任他病痛缠身……
命运啊,永远让他的生命起伏沉浮,身不由己。
顾长生黯然苦笑:为什么,那个时候剌客们不把他彻底杀死?这样他就可以不用承受这些痛苦。身体的病痛还可以不介意,但为什么心中明明受伤,却仍要将一切完美的掩饰在从容的微笑下?
在知道自己的身体十三动了手脚后,在父亲的诱惑下,他不是没有想过,为了报复,杀掉皇帝,然后取而代之。但是现在的顾长生站在高位,看到的是华夏全局,身上担负的江山社稷让他再也无法象当初一样不顾一切,他清醒的看到:如果自己真的举起反旗,只会让华夏大陆狼烟四起,令恶邻们有隙可趁。而且就算他真的能够改朝换代,可是对着那个亦亲亦友亦情人的人,他永远下不了手……
真的,他下不了手。
顾长生自嘲的一笑,没有任何人会相信,那个名闻天下杀人不眨眼的顾屠夫也会有下不了手的时候。
他不是不知道,在民间流传的那些关于他和上官间的情事的传奇故事里,所有版本无一例外的都评价说他性格刚烈决绝;所有人都说人如其剑,既然他顾长生使的是无比暴烈残酷的烈日剑法,那么这个人自然也是无比暴烈残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而他亲手杀掉上官,血洗高车、南其,让印河血流成河这一系列的事实更是对此最好的诠释。但没有人知道,在感情上面,他再卑微不过DD当年在上官背弃他另行娶妻生子后,他仍然愿意跟他在一起。如果没有在彼情彼景遇到战东宁,他与上官的结局还是未知。
DD因为爱着,所以愿意委曲求全。
所以现在的他对于自己最后的结局,是早有觉悟DD既然不能动手不敢动手无法动手,那么,他,只有遵循着那人的愿望,静静辞世……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能拖多久,左右也不过就是这两三年间的事,但他坚信,至少他能撑过那件事成功后才死去。他不清楚他死后十三会有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反应,但他很肯定:在他死后,光明皇帝一定会把天下治理得很好。
光明皇帝夏侯日月当然会把天下治理得很好!
顾长生突然冷笑。是的,夏侯日月当然会把天下治理得很好,因为那是他的毕生理想。顾长生没有忘记:当年初回长安,他二人领命平定三郡之乱,李钟赵向南等人设下圈套务求全歼他们,他不甘引颈就戳反而想出了剌杀之计。那时是十三不顾他们最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将剌杀提前了。――那时的十三想到的即是万民,更何况是现在这个身居九重天的光明皇帝了DD如此的心怀天下,让他很放心:江山、社稷,永远是那个人心中最重要的。
……江山社稷啊……
顾长生无力的笑了下:……江山社稷,江山社稷!为了他的江山社稷,那个人不惜牺牲一切;他爱江山社稷胜于一切,而其他的,包括他顾长生,包括他夏侯日月自己,在他的国家大计需要时都不过是可以割舍可以丢弃的东西罢了。
……割舍……丢弃……
他为什么总是被割舍被丢弃的那一个?从父母到明媚,再到清明直至十三,他们所有人都有比他顾长生更重要的事物,然后一边情意绵绵一边却毫不留情的把他割舍、丢弃……
叹息一声,顾长生极力阻止自己沉浸在情绪中继续自怜自伤。无意间抬眸,他却痴了:不远有个熟悉的人正含笑看着他,那人衣袂飘飘,似是乘风而来。
那人正是夏侯日月。
快步走上前,顾长生惊喜交加,“你怎么来了?”
“想你,所以就来了。”夏侯日月的眼中,是真心实意的思念。
喜悦,从心底慢慢漾开。但顾长生仍然忍不住问,“朝政怎么办?你出宫前是怎么安排的?”
“皇上龙体欠安,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夏侯日月笑嘻嘻的说道,“放心,我都安排妥当了。走前我还留了太子监国。”
太子夏侯沛是在光明四年时,夏侯日月从宗室中挑选出来的继承人。此子生性聪颖,年龄虽小,但待人接物无不理得恰到好。
“阿沛生性机敏,你我一向没为他操过心。这回也正好让他历练历练。只是DD”顾长生慢慢说道,“这孩子如此伶俐,倒也不容小觑啊。”
“嗯,我知道。”夏侯日月一笑,皇家的孩子谁又会是单纯的孩子了?在经历了无数血雨腥风后他仍能活得愉快,就是因为他从不小看任何人。
顾长生笑笑,若有所思的看着海,没有再说话。天边的晚霞已经转为一种绚丽至极的艳紫色,映在顾长生雕像一样的脸上,竟显得他眼中有种说不出的孤独,忧悒,与怅惘。
看着这样的顾长生,夏侯日月莫名其妙的觉得有些害怕:他这是怎么了?明明靠得这么近,一伸手就可以触及,但为什么他会觉得他们之间其实已经离得很远?所以夏侯日月终于忍不住要出声打破心中这种莫名的不安,“在想什么?”
“多美的景色啊。”顾长生微笑回答,握住夏侯日月的手,他低声说道,“小时候总听我娘说洛阳牡丹之美,她说当年她就是在会上与父亲相识决定结为连理,所以我从小一直有个愿望:总有一日,我要带着我的伴侣一同来洛阳看。”
夏侯日月不满的抱怨道,“你之前都不给我说。如果不是我跟着过来了,那你这个愿望不是就一直不能实现了?”
“……但你终究还是来了……”顾长生的眼光幽似海,“……这就够了……真的,这就够了……”
夏侯日月柔柔一笑,回握住他的手,柔声说道,“只要你愿意,我会陪你看遍世间风景。”
看着夏侯日月温柔的微笑,顾长生只觉心里漫开一股震荡,让他也变得柔软起来,他一笑,无限情的看着夏侯日月,“你有这个心就好。”
风中传来远方白马寺的钟声,听着那宁静幽远的钟声,凝视着身旁的夏侯日月,此时顾长生的心中一片祥和,他在心中默默说道:感谢上苍,你让我所爱着的人们也都爱着我,虽然他们并不把我当作全部,但他们毕竟都爱着我。
凉风息息,天空已被迷朦的暮色笼罩,天色一层层暗下来。握着对方的手,他们一步步走回客栈。
回到屋中,都不愿意去做其他事,只是忘我的纠缠在一起,什么也顾不上。
顾长生狠狠的亲着夏侯日月,亲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成功的让他与自己共陷欲海……
在温暖的小屋内,呼吸着弥漫着淡淡香的空气,紧拥住心爱之人,听着他发出人类最原始的呼叫声,顾长生不由意乱情迷。欢乐之后会有什么事发生?这欢乐又能持续多久?他又怎会去理会…… 6
春华轩
当侍从引着叶明远走进来时,顾长生正在沙盘前专心致志的作着推理。
看着这样的顾长生,叶明远的脑海里立刻浮现起他曾经告诫过自己的话:“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眉头一皱,计上心头’,更没有任何人能轻轻松松赢得胜利,只有充分的准备后才可能获取胜利”。
“浅言,你来了。坐吧。”听到动静,顾长生稍稍抬起头向他示意道,然后就没有再理会他,于是叶明远强忍住内心的焦躁,借着这空隙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除了脸色苍白、鬓边添了不少白发外,这张英俊的脸和十四年前两人初见面时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很久过后,顾长生终于离开沙盘,坐在椅上,他直视着叶明远,“浅言,你急匆匆前来,到底有什么事?”
叶明远急忙站起身,恭敬的回道,“臣因事务忙多日没来给您请安。王爷,您的身体可好?”
顾长生莞尔而笑,“勉勉强强凑合着过罢了。浅言,你这个大忙人专程过来,不是就为了问我的身体吧?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耍这些枪了?好了好了,直说你的来意吧。”
“……臣,有事要禀。”
看着如临大敌的叶明远,顾长生失笑,“你我之间,不用那么拘束。坐下来说吧。”
“是!”叶明远依言又坐下,腰杆依然挺得笔直,他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顾盼间自有其威势与气度。
顾长生心下赞许,这些年,叶明远已经历练出来了。喝了一口参汤后,他询问道,“浅言,到底有什么事?”
知道自己的话也许会让眼前这人勃然大怒,但叶明远仍然没有丝毫犹豫,吸一口气后,他沉声说道,“王爷,我军现在与罗萨开战,实属不智啊!我们现在还不能和罗萨人交战!”
顾长生不为所动,淡淡问道,“哦?为什么?”
叶明远语气凝重,“如今我军的对外重点是在南洋,与罗萨交战只会让兵力减弱。更何况,罗萨是大国,并不是吕宋之类的小国。与罗萨交战不可能会在短期内结束,臣担心如此只会让我朝陷入与罗萨持久战争的泥泞中不得脱身啊。”
自从今年春天与鞑鞑交战取得胜利后,朝廷的军刀就直指鞑鞑背后的支持者罗萨,如今正集结大军准备征讨罗萨。
顾长生一笑,“你是这么看的?”
“是的。臣以为,我们应该集中兵力,按照原计划继续征伐南洋。现在与罗萨人动手,并没有必胜的把握。就算侥幸取胜,那也不过只是出一口恶气,完全无助于大局,反而得不偿失。”
顾长生似玩味的说道,“得不偿失?怎么讲?”
“倭国、南洋都是新定,我们在那些地方的统治并不稳固。臣担心当我朝与罗萨陷入持久战时,倭国、北海、南越、印河诸国在那个关键时刻趁机打劫,DD后院起火,天下大乱,我朝军队只能四镇压,疲于奔命。DD那时候,我们也许连当初您制定的计划也无法完成啊!”顿一顿,叶明远坚持道,“DD所以,王爷啊,现在我们还不能跟罗萨人开战啊!!”
顾长生目光湛然,“浅言,这就是你的看法?那么,你又是怎么看我朝与罗萨开战后的战况?”
“臣并不看好这一战。”
“哦?”
叶明远皱眉道,“按照之前朝议的结果,我朝的大军是出关与罗萨一战。而当初罗萨之所以会把鞑鞑自蒙州分裂出去,就是为了让鞑鞑做为我们与他之间的缓冲地带,成为他的天然防线。入鞑鞑大漠是何等困难?我们劳师远征,罗萨人却是以逸待劳;而且关外大漠上,寻求敌军主力正面决战极为困难,DD王爷,天时、地利都不在我们这一边啊!DD这一战,我们可能完全无法讨到任何好。就算能把他们打败,可是却不一定能将其追击全歼。如果不能重创罗萨,一劳永逸的解决其分布在漠北地区的主力,那么就算是此役战胜也毫无意义,因为只要罗萨人愿意,他们随时可以卷土重来!”
顾长生挑眉一笑,似是不以为然,“浅言,你太多虑了。这领兵的是耿宗德耿老将军,他身边还有胡典、罗盛才这几员大将辅佐,出征的军队更是我朝精锐,不会有什么意外的。DD我想,用不了多久,我们应该可以打下漠北地区,甚至可以打到木斯科城下,俘虏彼得三世。”
“王爷,您太轻敌了!”叶明远慨然道,“罗萨这样的大国,是南洋这些小国根本无法比拟的!一旦我朝与罗萨缠斗,倭国、北海、南洋甚至印河都会蠢蠢欲动……”
出乎叶明远的意料,听到他这番话后顾长生的脸上不但没有丝毫不悦,反而很罕见的出现赞赏之色,“浅言,这些年你长进了。能够从整体出发判断局势--你完全可以独挡一面了!”
叶明远愕然。片刻后他试探着问,“难道……您其实也不看好与罗萨开战?”
顾长生微微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叶明远不由失声道,“您既然知道此时我朝不宜与罗萨开战,那为什么对于皇上的远征计划,您仍然支持?”
对于这远征罗萨,朝中诸人分为了两派。强硬派认为罗萨欺人太甚,所以必须还以颜色,他们纷纷主张发动一场大战以教训罗萨。而稳重派则认为如今的重心应该放在南洋上,不宜过多树敌。光明支持前者,但饶是如此,稳重派仍然不依不饶,劝阻连连。最后还是顾长生明确表示支持光明的决定后,才让战争机器迅速的运作起来。
“不得不为啊。”顾长生叹息,然后他没有继续解释,反而转开话题,“浅言,正如你所看到的一样:如今征服南洋、统治南越才是我朝对外用兵的重心,罗萨蛮子们正是觑准了这点才敢挑唆着鞑鞑人出兵。他们清楚:就算是我军平定了鞑鞑之乱,也没有余力北顾。”
虽然心中早已有数,但听到顾长生明确的说出朝廷无力北顾时,叶明远仍然吃了一惊,他踌躇着问道,“您既知道,为什么还要支持出兵?难道您不担心我军可能会出现失败?”
顾长生微微一笑,“我并不担心我军可能会出现失败。”
叶明远的心刚放下来,却被顾长生随之而来的话所震惊:
“我担心的是,”顾长生的声音低沉得像来自地狱中的叹息,“在失败后耿宗德他们能撑多久?又能不能迅速反应过来败中求胜。”他的脸上依旧带着笑,但目光却已渐渐冰冷。
“王爷!”叶明远惊呼出声,“您是说我军必败?”
“不错。”顾长生一笑,“你不也这么看?”
“……那当初您为什么还要力排众议支持皇上,决定远征罗萨?”
“原因很简单。”顾长生缓缓的站起身来,慢慢的踱着,神色略显阴沉。作为曾在他身边工作、生活了十余年的得力助手,叶明远自然知道,这是顾长生说出重大决策前的征兆。
“第一,必须给罗萨狠狠一击。” 顾长生转过头来,烛光的阴影令他英俊的脸上平添数分神秘莫测的意味,他不急不缓的说道,“罗萨是强国,它绝不能容忍身边有其他势力强过自己。如果不给他狠狠一击,把他打痛打怕了,那么我们随时得分出精力严密监视他,更得应付由此而来周围的恶邻们的挑战。DD‘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任由心怀鬼胎的罗萨人威胁帝国的事情绝不能容许!DD这一点上,皇上完全没有看错:我们和罗萨的这一仗是完全无法避免的。”
叶明远不语,因为顾长生说的全是事实。罗萨人之所以会在背后支持鞑鞑,更在鞑鞑战败后屡挑衅,就是为了这一仗。如果天朝真的完全不予理会,那么就会给周边邻国这样一个错觉:天朝根本无法控制局势,它只是一只纸老虎,只会虚张声势!然后这些国家就会开始试探着挑战天朝的权威。
“可是……”叶明远迟疑着说道,“当初您不是说过了:罗萨是块硬骨头,我们暂时先不要理会?”
“我所谓的暂时先不要理会,不是不与罗萨交战,而是不需要占领罗萨的土地、不与它发生大规模的争战。”顾长生冷声道,“就算我们真的完全不理会罗萨人现阶段的挑衅,但罗萨人能容忍我们吗?”
叶明远浑身一震,失声道,“不错!罗萨蛮子绝不会允许身边出现一个强国!”
说到这里,叶明远的头脑里一片清明。多年来随侍在顾长生身边,让他学会了从大局从整体看事物。此时,他已经看清:这一仗,的确是罗萨人心积虑的挑起,其目的就是防患于未然的解除作为邻国的天朝对其潜在的危险。双雄不能并立,罗萨为了削弱天朝的力量,将天朝变作他的附庸,势必会有这一战。
“如果我是罗萨人,我会制定一个长远的计划,耐心等待。”叶明远耳边又传来顾长生的声音,“我会一直等到天朝新旧皇帝交替,政局不稳时再出兵交战DD那时候天朝高层忙着争权夺势,势必分神无暇。就算与之交战,前线将士也会因为高层的权力尚未分配好而导致掣肘重重,举步维艰,无法展开完全的行动。”
顾长生笑得很平和,但他眼中却是可以冻结一切的冰冷,“浅言,你想想,到那个时候,如果北海、倭国、印河、南越以及南洋诸国同时响应,八方风雨四面楚歌,我华夏会是什么样的惨状?”
叶明远悚然。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到那时,再大的威风也没有了,再大的霸业也成了空,再多的努力全白费了。
“所幸罗萨人没有什么耐心,他们选择了现在开战。”顾长生冷哼一声,“罗萨人的时机没有选择好。他们选在了如今这个名将辈出、猛将如云的时代与我朝交战,注定了他们最终必败。”
稍顿一下,顾长生又恢复了他一贯淡定的表情,他平静的说道,“其实就算罗萨人不选在现在开战,我也会迫使他不得不与我朝交战。”
“只有现在把罗萨打怕了,我们才能一门心思按照原计划扩张。再在拿下倭国、南洋、南越等国后休养生息、持续发展。”
叶明远犹豫着问,“但您刚才不是说我军必败?”
“是的,我军必败。”顾长生意味长的说道,“在大败后赢得最终的惨胜。”
叶明远忍不住说道,“您既然知道罗萨人的险恶用心,难道您就由得我军战败?”
“因为这场失败正是我所需要的。”没有理会叶明远的震惊,顾长生的声音依旧平静如水,“你要听我支持这场战争最根本的原因吗?”
“您请说。”
“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我需要一可以挽回的失败。”
“什么?”叶明远浑身一颤,脸色苍白如纸,他不可置信的问道,“您是说:您需要一可以挽回的失败?”
“是的,我需要一可以挽回的失败。” 顾长生的脸色异常平静,一双眸子如同无波古井,叶明远的惊骇根本无法在其中掀起丝毫涟漪,他平平静静的说道,“浅言,你应该清楚,现在朝野绝大部分人都由于对外战争的连续胜利而认为形势一片大好,就连普通百姓都在叫嚣着‘打出去’!寻常百姓尚且如此,而军方就更不用说了DD军队里大多数人都认为我们已经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顾长生的嗓音淡淡的、漠然的,教人分不清其中的含意。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在几案上拿起几份奏折递给叶明远示意他看。叶明远顾不得逾越,忙忙翻看。只看了片刻,汗水便自额头渗出。
“你也看到了,大臣们都是在怎么想的?有要求即刻攻打南越的,有要求出兵印河的,有建议在打败罗萨后组织远征欧罗巴的,更有大胆者提出灭亡罗萨,横扫欧亚大陆,令天朝的龙旗插遍太阳所及的每一个角落!”
顾长生面沉如水,“这些年来,控制北海、逼降印河、横扫倭国、扬帆南洋,我们的成就可谓不小。于是大部分人都开始自大起来,他们以为我天朝就真的可以纵横天下,横扫宇内,无人能敌了!”
叶明远不敢开腔,因为他也清楚现状:这些年在国力得到大幅提升后,也由于尚武精神的提升,同时更因为各阶层在连续的战争中都得到了好,使得国人对于开疆拓土充满了勃勃野心。
顾长生的眼神幽冷,他咬着牙冷笑道,“这些年来,常有人私下骂我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却不知如果按着这些折子去做,那才叫真正的穷兵黩武神志不清!”
数年来一连串的军事胜利,使得举国上下都狂热的拥护开疆辟土,即使有少数明智之士看到这样可能会把天朝带入无法挽救的战争渊,却也不敢出言反对;就算有人提出建言,但那微弱的声音也淹没在一片请战的叫嚣中。
而顾长生却看得清楚: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安排好的适度的局部及短周期的战争是有益的,这样可以促进凝聚民众的向心力、提高军队的战斗力、促进国家的发展。但如果演变成意料外的长久战争,那势必会无法控制,可能会让其陷泥潭无法自拨而最终导致国力衰退甚至出现亡国的危机。
想到这里,顾长生的笑容变得苦涩。从古到今,那么多庞大而辉煌的帝国,其兴也速,其亡也速,原因就在于过度的扩张却无法得到国力的有效支撑。就像一个人面对众多美食暴饮暴食,却最终由于胃口有限而被活活撑死一样DD如今的天朝,正是那个不顾自己胃口的大小,拼命暴饮暴食的人。
叶明远也陷入了沉思中。
打仗打的是钱。长期持续的战争会令战争的后续支持能力大幅下降;同时,占领的任何地方都需要时间去充分的消化吸收。看不到这一点,只知强取豪夺,只会令自己得不到任何东西,却失去固有的。
此时,他已明白:如果按照顾长生当初所制定的长期战略计划去做,一步一步稳妥的走下去,对于天朝及被征服地都是再好不过。而不顾自身实力的盲目扩张,只会令国力衰退民不聊生。
但国人及今上都已经被长期以来的胜利冲昏了头,完全不顾长远发展,于现阶段即展开了对罗萨的征伐。一旦天朝战败,或者是陷入与罗萨的持久战后,到时候倭国、南越、印河等恶邻势必会联手群起而攻之,南洋诸国更会陷入动乱中,到那时面临生死存亡的严重危机的天朝,必会四救火,但分兵乏力,没有足够的兵力,又怎么可能保卫自己的家国?如果那时有心人再在国内煽动百姓起义……
寒意慢慢从脚底升起,那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叶明远已经不敢再想像下去。
“的确。”定定神,叶明远沉声道,“这种席卷朝野的思潮太危险了。轻则令我朝国力衰弱,重,甚至可以令国之不国!”说着说着,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明白了顾长生的意图,他颤声问道,“王爷,难道这回与罗萨开战,您就是为了要让所有人都能清醒过来……甚至,不惜一败……”
知道叶明远已经领会自己的心思,顾长生微微颔首,“不错。正是为了让长胜不败的天朝军队能失败一,所以当初我才支持皇上出兵。”
顾长生转身凝望着那幅巨大的山川形势图,脸上的神情愈发沉重,“我要让我朝军队失败一,败得越惨越好。DD对于已经被胜利冲昏头的国人来说,这一盆冷水是必须的。DD当然,这一仗,绝不能败得无法挽回。”
“听您这么一分析,这场失败的确是必须的。但,罗萨人真的能让耿将军这样的智将大败吗?”
“一定能。”顾长生的脸上是莫测高,“除了罗萨本身的优势外,我还另有安排。”
“您的安排是……” 隐约猜到的那个可能,让叶明远不由打了个寒战。
“如果,远征军中有人私通罗萨,令军情外泄……”
“王爷!!!”叶明远一怔,随即不可思议的看着顾长生,似在看一个妖怪,“难道……难道您竟然要安排……”因为那想法实在是太荒唐了,所以叶明远甚至不敢说出口,就连想一想,他都觉得是一种罪过。
“你没有猜错。”顾长生邃的眼睛中平静无波,看不到一丝会暴露感情的东西,“不错,正如你所想像的那样:我已经安排了人私通罗萨。”
叶明远心颤神荡,一字一字问顾长生,“……为、什、么?”
情报对于战争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在战争中,情报的重要性往往超过了兵器以及军队的重要。一份正确及时的情报的价值甚至超过了一支部队的价值,因为它可以用最小的代价赢得最大的胜利,甚至可能带来最终的胜利。从古到今任何一个国家对于情报的管理都是最严密的,任何外泄情报的人员都会受到严惩。而如今,顾长生身为天朝的最高统治者,他居然要把军情泄露给敌国,这不能不让叶明远感到震惊、愤怒,与荒谬。
“因为需要。”顾长生坦然道,“在战争初期,需要通过‘内奸’让罗萨人了解我需要他们了解的军情,从而做出相应部署以打败我军。当我军初战败后,需要通过‘内奸’向罗萨人传递假信息,以挽回败局。”
叶明远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到那时,你又‘安排’谁去挽回败局?”如今耿宗德正带兵北上,其他几位能威镇一方的帅才皆各有安排:按轮值,陈亮正驻守在印河,霍凡驻守蒙州,李信驻守浙福二州,严密的监视着倭国;杨万山、雷保柱正扬帆南海,而且按照顾长生的布置,雷保柱将来极有可能长驻南越,总督南越、万象、缅甸诸国。叶明远实在想不出来,顾长生将来会安排何人去挽回败局?
“当败局已显后,我会亲赴前线收拾残局。”顾长生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仿佛对自己计划中必然会出现的大量牺牲浑然不觉。
“王爷!这太冒险了!虽然您的想法很好,但您能保证您一定能实现?您现在说得简单,但我们都知道:战场上瞬间万变,您在长安如何能精确的把握住一切?要是让罗萨人掌握一切,到时后果不堪设想啊!更何况,您也知道,您的身体太虚弱了,也许根本无法经受战阵劳累。”话虽然残忍,也很伤人,但为了天朝,他不得不说,“到那时,您就真正成了天朝的罪人!华夏的罪人!!”
“是啊,我的身体太虚弱了,也许无法坚持到战争结束……”重复着叶明远的话,顾长生有些恍惚的微微笑着,眼中透出一种悠长的倦意,“所以到时候我会带上恒之(李信字),以备不测。”
静默片刻后,顾长生又道,“更何况,浅言,你难道没有看到:我军要打败罗萨,并不是只能通过北方啊!”
“您的意思是……”
指着高悬的山川形势图,顾长生缓缓说道,“我军要打败罗萨,其实很简单DD罗萨和我天朝有着漫长的边界线,只要我军愿意,随时可以对罗萨人实施全方位的打击。”
“西边,我们可以突破罗萨人在亚美里亚、阿塞拜的防线,如果我们愿意,我们甚至可以沿着内海直扑库巴。在疆州,我们可以攻入吉尔吉坦、塔吉克坦和土库曼坦。同时,我们还可以从蒙州出击,直扑贝加湖东部重镇乌兰乌德……可以打击罗萨人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还有,浅言,你不要忘了,柔然三郡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
“您的意思是与其和罗萨人决战,不如把他们牵制在边境上?”叶明远揣测着顾长生的用意,不解的说道,“可是这么做并没有多大的实际意义。我们仍然得越过鞑鞑,并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所有问题。”
顾长生冷冷道,“现阶段我们根本没有实力去一劳永逸的解决罗萨的问题。”
叶明远大惑不解的看着他,“那么我们就根本无法把罗萨打怕。”
“三十六计中有一招叫做‘围魏救赵’。当我们把罗萨人牵制在漫长的边境上时,如果有一支远征军直接进攻罗萨的心脏木斯科,你说,结局会如何?”
“这不可能!”叶明远惊呼出声,他无意识的挥舞着手臂,“这太疯狂了!!到时候我们不但分耗兵力在南洋,就连罗萨本土也是保持着两线作战,根本无法让方面军之间的信息及时交流,这对我军何其不利?!?而且入罗萨大陆,后勤补给会如何困难……”
“不,并不是我们的大军去攻击木斯科,DD我已经派人到欧罗巴,跟罗萨人的世敌普鲁王国谈妥了条件:当我们把罗萨人牵制在鞑鞑王国时,普鲁人则出兵直接攻击木斯科。就算普鲁人无法打到木斯科城下,但夺取罗萨重镇明斯克是绰绰有余。”
听着顾长生的安排,叶明远猛地抬起头,毫不畏惧的与顾长生对视,“您既有如此高见,为什么不如此布置?”他愤懑的厉声质疑着,“为什么不在耿将军北上之时即刻调动这些地方的驻军以配合?”
仿佛没有注意到叶明远的愤怒,顾长生淡漠的说道,“浅言,我说过了,我需要一场失败。一场可以挽回的失败。”
“……您的计划的确可行……只是,这样做的话,我军必会有一败,而且会伤亡惨重。耿将军他们的声誉也会大受打击DD这一点,您考虑过吗?”叶明远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声音中出现了不可抑制的颤抖,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天朝军队尸横遍野的惨状,他喃喃说道,“难道就不能用别的办法吗?”
顾长生的目光坚定严厉,他冷然说道,“别人或许有,可是我除此之外,无计可施。”
“……”顾长生锐利的目光让叶明远根本无法直视,他痛苦的闭上眼,再也不说话。默然良久后,叶明远惨笑着说道,“这会令我天朝多少儿郎为之流血丧命?”
“这样操控天下人生死的确显得太残忍,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让无数人为之丧生。”顾长生的神色凝肃,眼中尽是冷酷决绝,“但,仅靠武力就能得到天下?仅靠仁慈就能治理天下?”
“我也知道,这样做必然会有很大的牺牲。但是,这么做死的人只是小部分。如果不这么做,我华夏才会真正穷兵黩武,最终导致国力大衰走向灭亡。”盯着叶明远,顾长生的目光凛烈,“几十万人的死亡和整个华夏的命运比起来,太微不足道了!”
“山长,那些全是您一手带出来的兵啊。”叶明远的脸色惨白,他低声哀求道,“您怎忍心就这么抛弃他们?您怎忍心手上沾满自己人的血??”这十几年下来,军方的将领几乎全出自顾长生门下:这些人要么是顾长生在军事学堂成立早期时亲自调教过的弟子,要么是在光明掌权后为晋升进入学堂的人。可以说除了几员老将,现在的军方将领已经没有不是出自顾长生门下了。
顾长生看着自己的双手,面无表情的缓缓说道,“从很多年前一直到今天,我的手上早就沾满了敌我双方的血。只要能让国人清醒下来,多这么几滴,我不在乎。”他的声音虽然平稳,但他的全身却透着一种平静的哀伤。
看着这样的顾长生,叶明远只觉得自己似在严冬中置身冰窖一样,寒气从每一个毛孔直透心底。惨淡的笑着,他鼓起勇气问道,“皇上知道这一切吗?”
顾长生冷笑一声,“他也已经被一片大好形势迷昏了眼,我怎么可能让他知道?”
“……”
死寂。
过了很久过后,叶明远艰难的开了口,“把全盘计划如实告诉我……您,难道就不怕我会向皇上告密?”
的凝视着叶明远,顾长生的眼睛冰冷犀利得仿佛能看到他的心底,“浅言,十五年前,为了大局你可以毫不犹豫的下令屠杀暴乱的民众,那时你就知道以小流血换大安定的必然。当清楚的看穿整体大局后,你又怎会不舍那些注定被牺牲的祭品?DD所以,你不会向他告密的。”顾长生清楚,叶明远是个极其聪明狠辣的人,假以时日,他的成就必定非凡,甚至会开创一个崭新的局面也说不定。这样的人物,又岂会心慈手软?
叶明远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知:不管手段是否道德,只要能以最小的牺牲达到目的,这种手段就是值得选择的!DD在这一点上,叶明远和他的导师顾长生以及历史上所有名将名君一样DD心如铁石。
但那后果还是让叶明远忍不住问道,“……如果皇上知道了……”
“就算他现在知道也已经太迟了DD开弓的箭,无法回头。”一切,已经在按部就班的进行了,无法叫停。
“……他会怎么对您……”
“他会怎样对我都无所谓。就算是死,又何妨?”顾长生涩然笑笑,眼睛平静得可怕,带着种看穿一切的淡漠,与,不悔。
听到这句话,叶明远的心沉了下去,蓦然间,有种奇怪的感觉充斥心头。是的,奇怪的感觉,非常奇怪DD他居然在痛DD痛恨这个他视若神明远远仰视的男人的理智与冷酷;他还在疼DD心疼这个一旦决定就义无反顾决绝不留一丝余地的男人。
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哽住,叶明远的手剧烈的颤抖着,他沙哑着嗓子痛苦的说道,“王爷,您这根本就是在赌博!”
“是的,这是一场赌博。以天朝的国运为赌注的豪赌。”但是他没有退路,如果不把这盆冷水泼下来,华夏才是真正危之又危。
“王爷!!”叶明远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这事情如果传了出去,皇上会怎么对你?后世会怎么看你?史官会怎么写你?”
“浅言DD”顾长生一摆手,制止了叶明远将要出口的话,直视着叶明远的眼睛里闪烁着荣辱不惊的光泽,他微微笑道,“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顾长生的声音低低的,低得几不可闻,他的外表也是如往常般冷静自持,但不知为什么,在叶明远看来,此时的顾长生就有如一柄烧得炙灼透红的剑,带着任何人都不敢抵其锋的锐利,与无法言喻的涩然。
在这一刻里,叶明远忽然领悟到:也许,这就是真正的最上位者的大局观DD站在最高层俯视众生,然后冷酷的做出最理智最有利的决定。而且,必须把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规划在棋局中做为棋子,甚至是当做没有生命的工具,然后从容算计。
怔怔的看着顾长生,叶明远的脸上掠过一阵复杂的表情,夹杂了惊骇、敬佩与悲恸。他翕动着嘴唇,最终却什么也没说,跪下身来,他慎重庄严的向顾长生行了一个大礼,然后不发一言缓缓的退下了……
光明十年七月,狂热的天朝人将目光放在了强大的邻国罗萨身上。
光明十一年三月,与罗萨交战的天朝军队因为情报外泄遭遇惨败,怀化将军罗盛才、云麾将军胡典、上轻车都尉蒋朝仁当场战死,护军李绍东、轻车都尉丁均德伤重不治,主帅耿宗德重伤,二十万将士战死。
这一惨败让狂热中的天朝人终于开始学会冷静。
为了挽回败局,顾长生下诏令驻守疆州的巴赤将军、驻守蒙州的霍凡将军出击罗萨,同时自己亲赴漠河指挥。力挽狂澜终于耗尽了顾长生最后的精力。年十二月,在生擒罗萨名将格里戈利、与罗萨签订《土温克坦条约》后,精疲力竭的顾长生在归国途中猝然病逝。时年四十六岁。
逝后,随军长史顾永炎按照顾长生本人的遗愿及军中惯例,将其火化后扶柜回朝。
(正文完)悼长生
如果失去是苦,你还怕不怕付出?
如果坠落是苦,你还要不要幸福?
如果迷乱是苦,再开始还是结束?
如果追求是苦,这是坚强还是执迷不悟?
如果分离是苦,你要把苦向谁诉?
如果承诺是苦,真情要不要流露?
如果痴心是苦,难道爱本是错误?
如果相爱是苦,这世上的真情它在何?
好多事情总是后来才看清楚,然而我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
好多事情当时一点也不觉得苦,就算是苦,我想我也不会在乎……
――《爱似流星》
词曲:李宗盛写在正文结束后的闲聊:
先谢谢大家一路的支持。这个故事,从年开工,到现在已经是近两年时间了(汗汗汗),所以俺先对那些从最开始连载一路看到现在的看官们致以最诚恳的谢意:谢谢你们包容某欢的慢速度,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给予欢的支持了^^
《长生传》的正文就写到这里了,本来在写下部的时候就打算了让小顾被权力腐化,结果因为欢忙,加上想早点结束这个故事,为了节约时间跟精力,所以中途砍掉很多情节,很多东西就是稍稍代过,于是让小顾逃过了腐化之乐(汗),直接还在爱着的时候就死去。
而以前曾提到过的腐化,就只是让他表现一下动摇而已。
小顾幸运啊~凭良心说,如果给我足够的时间,小顾一定会对权力产生无限向往DI~但最后却斗不过十三,让十三给灭了………………= =
我也知道,结局是比较仓促,所以番外是肯定有的,因为欢嫌麻烦加上时间不够,所以砍掉很多情节,很多东西就是稍稍代过――因为首先是写给自己看的嘛,所以一切以自己需要为原则,俺心中明白就好。但是偏偏有情节在心里涌动,所以这些自己闹着要跳出来的情节就以番外交代好了。目前俺估计可能会有五个左右番外吧~
欢会在随后这段时间里(最快的速度就是一周一更新,当然,这是指最快的速度。慢的话别砍我~)写几个番外,把正文里没有交代清楚的东西(比如小顾临终前的那些事,比如十三同学真正的心态及想法)补充一下。而各位期待在番外中能看到小顾诈死最后跟十三甜蜜蜜的看官们,某欢在这里慎重的请大家放心:番外里绝对绝对不会有什么死而复生、恩爱到老DD小顾的死是不可逆DI~
嘿嘿嘿,突然想到当初写《长生传》,我是一直想把主角顾长生同学写成一个冷血无情、杀人如麻、热衷权势却又注重感情的混合体,然后爱情敌不过野心,他跟十三兵戎相见……可惜因为欢写烦了小顾想早点结束这个故事,所以在下部里把当初设想的不少情节砍掉,内容被删减,那故事情节自然有了变动,于是写到了后面就与自己的初衷背离,没能让这家伙被权力腐蚀,反而成就了他情圣(爆)的一生==这确实是个很大的遗憾==
所以下一个故事,如果欢不写叶明进同学而写其他,那俺就会试着写真正的铁血帝王~~~
俺目前估计这样的故事也许不会有啥人喜欢,但俺爱好奇特,就好这一口~俺会写故事,就是因为想满足下自己的YY~所以下个故事,仍以满足某欢自己的恶趣味为第一原则^^到时候有看官感兴趣的话,再来看看吧^^
阿欢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