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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冰》作者:苍白贫血
文案:
21327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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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生性邪魅酷抛У慕军小攻经常强暴王爷小受。
后来小攻逼宫成功后,便将小受作为傀儡送上皇位,可未料竟遭这小受算计,终落的一壶鸠酒。
这故事,便是从这小攻疯了之后,变成一个傻子,再度看上小受,然后买买切糕买钻戒【!】疯狂追求他的故事。。。。
警告!内有强爆,SM,精神分裂症,追皇上百科大全,直男变成抖M,喜者速入。
暴君受X精分攻 1V1 HE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何晏(淮淮),江怀瑾(元荆帝) 配角:春宝 其它:古风BL,帝王受,君臣,神经病
☆、楔子
元荆五年,京城初雪。
直殿监春宝将手收在棉袖儿里,眉毛结了一层细碎的冰晶,喝出的白气如烟波随风,散入这极冷的空气里。
头顶那一树梅,迎风透雪,浅浅的,满目凄迷的红。
“春宝!赶忙拎着你那倒霉的水桶死过来,若是去晚了,当心皇上砍了你的脑袋。”
春宝一个激灵,回过头,见老太监面皮青白,正咬牙切齿的盯了自己,
“还傻站着作甚?赶紧去福寿殿前擦地,”老太监双目赤红,“趁着那血水还未结成冰,便能收拾的快些。”
春宝忙应了一声。
朝冻得通红的手心里吐了口吐沫,攒足了劲,拎了那一大通冷水,跟着老太监身后,一脚浅一脚的朝福寿殿走去。
飞雪翩跹,不一会就盖满了老太监肩膀上的布头。
春宝走的有些急,那冷水溅出来,湿了藏蓝绣纹的旧棉袍,不多久,便径自冻了冰。
越发的像给死人穿的装老衣裳了。
天阴凄凄的。
两人离老远见了那宫殿巍峨,立在风雪里,恍惚间竟有几分坟头墓碑之态。
春宝睁大了眼,呆呆的盯着福寿殿门口晃动的人影,手脚冰凉,喘着粗气,动也不动。
几个御前带刀侍卫将人自宫殿门口拖下台阶,地上那一道艳红,映着苍白的雪,噬心一样的惊悚。
“快,春宝!”老太监干干的喊了一嗓子,忙小跑过去。
春宝从未见过这阵势,心里腾起浓浓的恐惧,走了两步,水桶一个不稳,便洒出大半。
那老太监的脸,便狰狞的几欲生吞活剥了自己。
春宝给风雪迷了眼,迷迷瞪瞪的跟着跑上前,心里想了先前看的那几株美艳红梅,现在回味起来,竟也觉得不详了。
两个奴才赶到了福寿殿台阶前,自上而下,一点一点的刷洗那腥臭血浆,偶尔还能自布头间攥出一点碎肉来,白的,已然成泥。
春宝跪在地上,胃里翻涌着,将嘴唇咬的尽是血色,硬是不敢吐出来。
自己在内务府也不是没挨过板子,这眼下这打板子,却完全不是一回事。
血肉横飞的,甚是怖人。
两个人跪在地上擦了没一会,就听得头顶音色粗哑,
“你们两个,谁上殿里头一趟,有个大臣吐在地上了,赶紧弄干净了事。”
春宝缓缓抬眼,仰头盯着跟自己说话的御前侍卫,瞧他的摸样,像极了翻眼的死鱼。
一旁的老太监见状踹了春宝一脚,“还不快进去。”
春宝怔了片刻,便拿快未用过的新布,自地上爬起来,猫腰缩脖,跟在御前侍卫后头进了福寿殿。
话说这福寿殿,是这整个宫里头最华丽的宫殿,皇上平时上朝议政就在这里。
且春宝也并不是第一来,以前跟小乐子他们打扫福寿殿的时候,春宝就觉得这神霄绛阙,极尽奢华。
可眼下站了人,却莫名的阴气十足,压的他快喘不过气来。
殿里的几个大臣,体态肥胖,脸绷得死紧,蜡人一样,毫无生气。
带着春宝进去的御前侍卫,也是小心翼翼的,大气都不敢出,将人领到地方,就逃一样的快步而去。
只留了一大滩令人作呕的汤汤水水,和吓的发抖的春宝。
春宝忍着阵阵酸气,以布当盖,将那秽物收在一,分堆包起来。
又因方才进来的着急,忘了带簸箕,只能将这些东西收在自个儿棉袍下摆里,想着待会一起端出去。
待收拾妥当了,正其身欲走,却听得大殿里音色冷清。
如刃一样,撕裂这满朝死寂。
“喜连――”
一个妖媚细嗓答应着“皇上,奴才在。”
春宝不敢动弹,狗一样缩在原地,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收拾的不好,惹恼了皇上,兴许是要赐死了。
正暗自担心这,春宝脑子里,又忽然有了另一个念头。
自己割势入宫以来,扫了无数宫殿,却从未见过皇上的样貌,此一,可是个大好的机会,若是能看天子一眼,也算死而无憾了。
春宝十分不习惯的抬了头,瑟缩着朝头顶望去。
渊涓蠖C,九龙金漆座旁,站着都知总管太监喜连,身形佝偻着,狐狸般的三角眼看的人心发毛。
那隐于其身后,高高在上的便是当今天子。
一袭明黄龙袍,白面无须,俊雅美秀,只是一双黑眸冷若寒窟,戾气横生。
春宝仰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皇上。
这是他一看到,这样姿容妖异的俊丽,就像方才那一树红梅,美的不祥,却又使人心悸。
好在元荆帝和喜连都未察觉这角落里的小太监,春宝便不自觉间便免了一场横祸。
“去将那些奏章给朕抬上来。”元荆帝唇无血色,面色阴沉。
一边的喜连躬身领了命,极小心的退了几步,转身下了台阶,上后头寻奏章去了。
春宝这才明白过来皇上叫喜公公跟自己无干,便脱了力一样坐在自己的后脚跟儿上,耷拉着脑袋,再也不敢抬起来。
龙椅那头的冷声再一响起来,“人数不够,还少上许多。”
大臣们战战兢兢,却依旧的没人敢说话。
此一番,便是护国将军何晏结党谋逆,皇上彻查朝廷何党人数。
负责彻查的大臣交上去五十人,皇上嫌不够,将负责查办的大臣拖出去打成肉酱,以儆效尤,誓查余党。
可此事办起来谈何容易,那何党二十年的根基,朝廷内外都是何晏的人,若是硬要论起沾亲带故的,任谁的脱不了干系。
便是皇上要审,那也没用,总不能一边清剿余党,一边将自己也算进去。
皇上有所不知,这何党查何党,自然是力不从心的。
“王爱卿,此事今后便交予你办…”
给皇上点名的大臣闻言忙抬步出列,扑腾一声跪伏在地上,全身颤抖,
“皇上…恕臣蠢笨…臣却是无力担此重任”
元荆帝冷眼一睨,“你身为吏部尚书,任命朝中大小官员,朕却看这交上来的名单,都是你一个个精心栽培,爱卿倒是太过妄自菲薄,朕看这差事,真是非爱卿不可了”
“皇上臣臣一时糊涂”
元荆帝面无表情的移开视线,凤目一道嗜血冷光,“来啊,拖出去打。”
那大臣一听,死人一样瘫软在地,却连挣扎都不会了,给两个带刀侍卫拖出殿外,不一会便是杀猪一样的惨嚎。
响彻云霄,震颤金銮。
春宝跪在地上,手脚僵硬,像是找了道儿,连动都动不了,棉袍里那几堆秽物早就自包布里流了出来,冷成了浆糊。
呆了许久,春宝便又闻着空气里那股子浓郁的血腥味。
估计外头的老太监,这会儿该是会给累的半死。
殿内剩下的几个大臣早就面色如土,血色尽褪。
元荆帝一张俊脸,冷的像冰,“给朕打到他供出同党为止。”
言下之意,便是皇上心里明镜,吏部尚书也是何党之一。
方才出去取奏章的喜连已然回来了,手拎了两只大包袱,在殿前摊开,满满的都是奏章。
等打开包裹的时候,剩下的几个老油条登时醍醐灌顶。
眼下,可是真的混不下去了。
元荆帝冷声道:“这都是以往赞誉何晏的折子,朕逐一记下,算一算,的确不该只这五十人。”
殿外呼声渐弱,只剩了木板拍击肉身的动静,扑哧有声,间或有飞溅之音。
有大臣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音色凄厉:“皇上英明,老臣愿待罪立功,彻查剩余何党!”
其余人一见,纷纷跪地,声泪俱下,表忠君之念,誓与何晏贼人决裂之心。
元荆帝不语,只低头去看摊在龙案上的奏疏。
都是自内阁当场呈上来的,未经司礼监披红的折子。
五十个人名,以小篆撰写,白纸黑字,最前头的,便是何晏的名字。
元荆帝拿过一边的朱笔,逐个圈名,却偏偏留下最前头那个。
“什么刺面充军,发配苦寒之地…”元荆帝低喃道。
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皮上,暗黑之气浓浓的盘桓在额上,
“这名册还活着的人,即刻凌迟!”
“已经死了的,挖出来,戳尸!”
“全部抄家,诛三族!”
春宝跪在一边,抱着一堆酸臭之物,面色发青,□一股温热,腥臊尿液湿透了棉袍,却是忍也忍不住。
众臣已是大汗淋漓,两股战战。
话说那折子上面的许多人,其实是罪不至死,虽说跟何晏走的近些,但好歹都是给皇上使唤了许多年的臣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未料皇上发了狠,竟这样不念旧情。
也不知那罪魁祸首,何晏如何置。
一干人却也实在想不出比凌迟更骇人的刑罚了。
元荆帝放下笔,盯着最前头那两个字,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
连一旁的喜连都跪了下去。
“皇上…”
元荆帝笑的愈发厉害,莫名其妙的,竟蒙上了一层水气。
眼前氤氲,抬手抹去,却并非这死气沉沉的金銮宝殿。
而是自己未登基前的那个破王府。
半城缟素,红梅蔽地。
少年裸露的身体刚劲修长,何晏穿上裤子,盯着身下的人,扬唇挑眉。
“看什么?给□出爱了?”
元荆帝敛尽了唇边笑意,隐去眼底泪光。
眉眼间的煞气,竟做汹涌之势。
“何晏,赐鸠酒,诛九族。”
☆、遭打
今年冬天似乎格外的冷。
淮淮双手揣入棉袖儿,缩着脖子站在雪地里,抽了抽鼻涕。
天灰蒙蒙,像是又要落雪了。
那咯吱咯吱的踩在雪地里的声响,越发的近了,淮淮转过头,见游公公正朝这边来。
游公公脸绷得死,细着嗓子道:“祖宗,咱家可找到您了,您这傻愣着做啥呢,还不赶快回去,这宫里头,岂是咱们随便乱跑的…”
语毕,便伸了一双枯手上来拉淮淮。
淮淮后退了两步,险些摔进雪地里,“回去屋儿里就一个死人,整天跟他呆在一起,忒闷人。”
游公公赶两步,抓着淮淮棉袖儿就往一拉拽,
刻薄的眼里,满满的讥诮,“您也不是六七岁的孩童,壮的像头牛还这般贪玩,快跟咱家回去。”
淮淮力气大,猛的一挣,便朝反方向跑去。
老太监急的直跺脚,夹着腚跟在后头撵,“祖宗!回来!”
朱甍碧瓦,绵延不绝。
淮淮甩开膀子,顺着猩红的城墙跑了半晌。
身后的叫喊声越发的远了,不多久,便沉入这死寂的宫里,没得半点声响。
淮淮放慢了步子,盯着眼前的空地,鼻腔里喝出如烟白气。
那满树的红晕,自这冰天雪地里,犹如半天赤霞,格外的惊心。
西风呼啸,吹落那一树乱红,瓣雨点一样,纷纷扬扬,打在淮淮的脸上,身上。
淮淮喘着粗气,嘴唇冻得发紫,却毫不在乎的仰着头,
瞪大了眼,盯着那漫天的红,心都仿佛给吞噬了。
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眼睫上一层冻冰晶,给哈气暖成了水,滴在脸颊上,泪珠一样。
却是冷的。
远远的来了一队人,抬了一顶暖舆,十几个太监宫女缩着脖子,乌龟一样跟在后头。
有一只珠润玉白的手挑起棉帘儿,露出个女人头。
那女人面儿上搽了厚厚的一层脂粉,白的毫无血色,一双桃眼红肿着,盯了远呆立在梅下的男人,狠狠的皱了一下眉。
“蛛儿――”
轿子旁边的尖脸宫女忙应了一声,“娘娘。”
“去那儿瞅瞅。”
尖脸宫女低声应道:“是,娘娘。”
说完了,便快走了几步,以肘捅了捅前头领轿子的总管太监,朝前头斜斜眼,
音色极低,“瞧见没,娘娘要去见那傻小子。”
话说这位禧妃娘娘刚因自家父亲给革职查办的事,在皇上那边哭了一通,吃了闭门羹,眼下的心情,可不仅仅是不爽利,正攒了火没发。
总管太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烂牙,“得嘞,今儿可有好戏看了。”
尖脸宫女阴阴一笑,不再作声。
几十人转了向,朝着梅园,缓缓而至。
淮淮瞧红梅瞧的入神,尚不知自己大祸将至,只觉得手冷,刚想收进袖子里暖着,却忽然后退一遭力,整个人便跪了下去。
那手恩在雪水里,冰冷刺骨。
头顶上的音色怪里怪气,“大胆奴才,见了禧妃娘娘,竟然还不下跪!”
淮淮一转头,瞧着这说话的公公面白无须,嘴唇艳红,像是点了胭脂。
“傻愣着作甚?还不赶紧磕头!”
淮淮一听,脖子一扬,顺嘴道了句,“…放屁…老子见王爷都不磕头,上去就骑。”
几个宫女面面相觑,便径自笑开了,
“你快听听他说的什么混话,穿一身太监的衣裳,却胆敢在娘娘面儿前侮辱王室贵胄”
“前些日子光听姑姑们传宫里头有个傻男人,如今见着了,还真是不虚此行”
“可不就是,瞧他那股子傻气,倒可惜了这么一副好皮囊。”
淮淮正想开口狡辩,却眼见那顶浮翠流丹的八台暖舆稳稳的落了地,先前那些讥笑的宫女赶忙躬身退后,有个尖脸宫女上前小心翼翼的跳开棉帘儿,自上面下来的女人,手里捧了个镂空雕的手炉,披霞带玉,好生贵气。
淮淮望定了那女人泛红双目,和毫无血色的白面皮,总觉得万分惊悸。
“蛛儿―”
“娘娘,奴婢在。”
禧妃细白的指头自手炉上缓慢摩挲,“上去掌嘴。”
“是,娘娘。”尖脸宫女不舍的将手从暖袖里抽出,快走上前,狠狠的抽了淮淮一巴掌,
“没长眼的东西,娘娘的脸也是你能盯着看的。”
说话间,又甩第二掌下来。
只可惜攒足了劲儿,却抽了个空。
淮淮缩在雪地里,“莫打莫打…我跪就是了。”
尖脸宫女面上挂了些许尴尬,转过头去看禧妃。
禧妃垂了一双肿眼,慢声细语,“本宫发现,这敬事房是越发的不中用了,青天白日的,一个大男人在后宫里乱跑,成什么体统。”
总管太监知趣的躬身上前,单膝跪地,谄媚道:“娘娘有何吩咐。”
禧妃睨一眼雪地里缩头缩脑的人,“挖了眼睛,撵出宫去。”
尖脸宫女忽然开口,“娘娘,这人撵不得。”
毕竟是自己陪嫁的心腹丫头,禧妃便也没计较,只冷冷的看她一眼,
“怎么了?”
尖脸宫女稍稍靠近了禧妃,“娘娘,奴婢听说,这傻子的来历可不小,听说是…”
后面的几句音色极低,虽说是这也是宫里头的心照不宣的秘密,却是不好当众出口的。
禧妃微微侧头,待听完了宫女的话,更是面冷如霜。
那眼底的怨毒,几欲扑出来一般。
“既然本宫撵不得,却总也不能任由他坏了祖宗的规矩。”
禧妃转身,面朝暖舆,一侧的小宫女赶忙掀开了帘,
禧妃屈身入轿,待坐稳了后,眼瞧着一边的总管太监,
“这宫里头,留不得男人,除非嘛…他是太监。”
总管太监眼睛笑成了两道缝子,“奴才明白了。”
一旁的尖脸宫女面露迟疑,“娘娘,宫里头的太监都是打小就净了身的,这傻子都这么大了,若是没阉好,人死了,怕是不好交代吧…”
禧妃翻了个白眼,“那便好好阉,他要是死了,你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总管太监忙道:“娘娘放心,奴才这就去办。”
说话间,禧妃娘娘摆驾回宫,留了几个太监在原地,将淮淮围的密不透风。
“都傻愣着干嘛呀――”总管太监细着嗓子嗔怒,“还不把人我带走”
几个人一听,便掳了袖子,上前抓人。
淮淮惊怖难耐,就近给了人一拳,将那太监揍了个出其不意,捂着眼珠自在原地晃荡,喝醉了酒一样,最后一头栽倒在地。
“嘿,这小子还敢反抗,给我往死里打――”总督太监翘了兰指,指了淮淮的鼻子,一面叫骂,一面踩着小碎步连连后退。
其余的太监一涌而上,舞弄半晌,却根本摁不住淮淮,情急之下连王八拳都使上了,竟也不能奏效。
话说这矬子太监干些粗活还行,打架便很是不成。
但淮淮不一样,人高马大,一天吃饱了没事干,有的是力气。
总管太监在远看的心急,弯腰在地上团了好多雪球,卯足了劲儿,尽数往这边招呼,
“一群废物,连个傻子都捉不住,却看爷爷我的…走你――”
只可惜这接连扔出的几个雪球全砸在一个小太监身上。
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成了雪人,僵在原地,只漏了个脑袋,
“公公,你却是瞅着点砸啊,都打咱家身上了”
“滚你娘的兔崽子,若不是你挡着爷爷,爷爷早砸中那傻子了!”
“公公,您就算砸中了又如何,这小子好像有些拳脚功夫,咱们根本就抓不住他啊。”
“没脑子的阉货,爷爷若是砸中了他的眼睛,你还不知道趁他拨弄眼睛上的雪时,将他摁住么。”
“公公当真伶俐,咱家也来。”
淮淮眼瞧见那小太监不再上来抓自己,全都蹲在地上攒雪球,登时喜笑颜开,
蹲在地上划拉了一捧雪,借着手心热度,自表面儿上捏出一层冰渣,对着总管太监,使劲丢了过去。
“哎呦喂――兔崽子捏了个冰球――砸死爷爷了――”
淮淮哈的一笑,“咱来打雪仗!”
身侧的几个小太监见状尽数将雪呼在淮淮脸上,“打你爹个卵,蠢驴!”
淮淮抬手正抹这眼皮上的雪,只觉脑袋上一阵乱锤,两眼一黑,登时就没了知觉。
☆、阉割
淮淮睁了眼,周遭雾茫茫的一片,洒了白灰一样。
揉揉眼后,淮淮从自床上做起身来,环顾四周。
屋里头黑漆漆的,只一张破床,也再无别的物件。
窗外头悉嗦作响,淮淮侧脸一看,那无纸的窗棂后头,只露了半个小孩脸,脑袋上扣个黑纱帽,与游公公的样式无异。
想来该是个小太监。
淮淮下了床,踹了踹门,发觉给反锁在屋,便直接趴到窗棂上去。
那小太监见着一张人脸过来,忙后怯怯退了几步。
一身破旧的棉袍子,圆脸宽鼻,红肿开裂的小手举了一粒瓜子,放在嘴边,却是迟迟不敢放进去。
淮淮自窗棂里伸出手,“见者有份,你得给我点儿。”
那小太监将手里攥的瓜子分一半儿给淮淮,“你是哪个?”
“我是淮淮,你叫啥。”
“春宝。”
“你看啥?”
“看割把儿。”
淮淮寻思片刻,这才恍然大悟,骂道:“尻你爹的把儿!兔崽子!我且要看看谁敢割我?”
春宝嗑着瓜子,“尻我爹?怎么尻?再怎么说也该是尻我娘…”
淮淮一笑,伸出手去,从春宝的手里抢了一些,也跟着嗑了几粒,“你怎么看上去有点傻啊。”
春宝一撇嘴,“你把瓜子还我。”
淮淮攥紧了瓜子,待看清那一个个黑面脑袋,气焰顿时弱下来,“你若不信,可以问问你身后的公公。”
春宝不屑一顾,“你当我傻啊。”
话说这立在春宝后头的总管太监,脸比锅底还黑,上去就给了春宝几个嘴巴,打的春宝哇哇直叫,春宝手里的瓜子落了一地,陷进雪里,砸出一个个黑色的小窟窿。
“怎么又来个傻子!”
身后的太监见状道:“公公,这是春宝啊,咱家听过,说是直殿监那边的,之前在朝廷上擦了地,正赶上皇上置大臣,就给吓尿了,这人回去的时候就傻了。”
总管太监掏出个帕子擦了擦手:“赶紧撵走,在这碍眼。”
那太监揪着春宝的耳朵,“滚,兔崽子。”
淮淮见春宝咧大了嘴嚎,给那大太监拎到了角门,一脚踹了出去。
那眼泪自春宝的眼眶滚出来,滴在冻得发白的嘴唇,竟润出些血色来。
淮淮堆了笑意思,“怎么着,公公,来割把儿啊?”
总管太监鼻音冷哼,“胡扯,咱家是来给你量尺寸,回头好多做几身亵裤。”
淮淮点点头,“也好,游公公洗的正累,以前那些直接扔了便是。”
总管太监不再理他,侧了身子招呼着那些个下手进屋,他身后跟了个灰袍高个的男人,面黄肌瘦的,正是外头牙行老板,以前专门替宫里头阉人,干了许多年,手艺很是精湛,可取了几房老婆,都没能生下个儿子,眼看着年近三十,再不生怕是要断子绝孙,想着兴许是这么个阴损的活计给耽误了,去年开春便金盆洗手,自此不阉了。
可这的活儿难,禧妃娘娘下了话,总管太监不敢怠慢,只得又寻了这老板出来,威逼利诱,总算答应了下来。
那老板紧缩了眉,印堂越发乌黑,看了一眼淮淮,跟带来的人使了个颜色。
那几个对视片刻,掳了袖子就上去将淮淮望里头推。
速度实在太快,以至于淮淮还未动手,便老老实实的给那几个人绑在屋后的床板上。
淮淮心里头惦记着瓜子,便也没顾着那量尺寸的事儿。
那几人以麻绳缠了腰,正欲绑腿,却听得那灰袍男人音色暗哑,“快裤子脱了再绑。”
语毕,又转头去跟总管太监埋怨,
“公公,这人饿了几日?”
总管太监双手叠于小腹前,饶有兴致的盯着淮淮,“没呢,昨儿个关进来的。”
男人脸色越发青灰,“这刚阉完的人是不能尿不能拉的,没净身清肠,到时候屎尿都来了,难不成还能让他憋回去?”
总督太监屈起小指,掏了掏耳朵,“那你就有所不知,这人若是阉的晚了兴许就不用你了”
语毕,将指甲上那坨碎末弹散,又斜眼去看男人,“上头主子下了命令,你只管当好差便是,你是老人儿,今儿个怎么这样不懂规矩,问东问西的”
男人眉头皱的更紧,“这么大的人你叫我如何下刀子嘛”
“那是您的差事,咱家只求一切顺利,否则您掉了脑袋,咱家也会跟着挨板子。”
总管太监笑意吟吟的,又转向身后那几个厮打不休的人,“怎么绑的好好的,又撕扯上了。”
一个太监转身跪在地上,“公公,这人不给绑手。”
总督太监转了转眼,恨声道:“瓜子!别抢他瓜子那傻子护食呢。”
几个人闻言,便连唬带哄的将淮淮两手也绑在床板上,一个小太监憋足了劲儿上前抱了腰往起提,另一个忙将脚底下的粗布袋子提上来,解开了袋子口,倒出来的,竟是那燃剩的草木灰。
几只手一拥上前,从那袋子里将木灰扒出来,尽数铺在淮淮身下。
淮淮一只手攥紧了瓜子,只觉裤袋一松,□一凉飕飕的,像是光着腚。
抻了脖子去看,还真是让人褪了裤子,那两腿间的东西耷拉在一,萎缩着,很是难看。
淮淮面上一热,“露了…”
语音未落,嘴里又给塞了个冷鸡蛋,便发不出半点声音。
小太监搓碎手上的蛋壳,转身跟总管太监一哈腰,“公公,得了。”
总管太监看一眼灰袍男人,“行,该您了。”
灰袍男人寒一张脸,摘□上背着的木头箱子,开了盖儿后,一字排开的,只四样东西。
白绢,葫芦,黑瓷碗,再就是阉人用的刀子。
只见那男人拿了那白绢净了双手,又从葫芦到出些酒来,将刀子泡在碗里头,抬眼见着四周那些个鼠目细眼,狠皱了下眉,
“没干系的人先出去,这么多人盯着的活儿我干不了。”
总管太监撇撇嘴,踹一脚身侧的小太监,“看什么,兔崽子,听见没,利索滚出去。”
几个小太监闻言赶忙出屋,带上门板。
灰袍男人看一眼总管太监,扯一下嘴角,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那总管太监挑眼去瞅那性器,拿手遮了下口鼻,“这么大…得淌多少血”
灰袍男人看他微翘小指,哼一声,“谁知道,之前经手的都是七八岁的小儿,这么大的,我也是头一遭。”
总管太监听得出那语间暴躁,便不再说话了。
只立在一旁,直勾勾的,满是褶子的面皮竟生出些异样的神色来,不是惊惧,却像是馋,稀罕,稀罕到了骨子里,恨不得那宝贝摘下来,赶紧安在自己裤裆里头。
灰袍男人从碗里取出刀,一手握住那命根子,正寻思着如何下刀,却听人打了饱嗝。
淮淮嚼完了最后一点鸡蛋沫子,盯着两人,
“来口茶,噎得慌。”
两人有些傻眼,那鸡蛋本是怕挨了刀后,有些人疼的痉挛,误咬了舌头再送了命,所以塞个鸡蛋,放着咬舌。
灰袍男人看一眼总管太监,“我干了这么些年了,头一回见着把掩口用的鸡蛋给吃了的。”
总管太监讷讷道:“来的急,可也没有多余的。”
灰袍老板叹口气,“得,就这么地罢。”
淮淮这才见着那刀,登时眼睛一瞪,“这是做啥!”
两人异口同声,“刮毛儿。”
淮淮眼底微微松了劲儿,“不割把儿?”
“不割…”
“那成。”淮淮放心躺下去,心里头寻思着瓜子的事。
灰袍子男人重新捏了那东西,却依旧静不下心。
床板上的人拧了身子,一刻都不得安生。
灰袍男人汗意上了脸,手一哆嗦,又定在一。
转头看淮淮舌头伸了老长,去勾给绑在一侧的手里的瓜子,在嘴巴里嗑好了,再歪头吐在另一边。
“…您嗑瓜子的动静能小点么?小的都紧张了…”
总管太监忍了半晌,实在是忍不下去,想着反正人给捆着也不能怎么样,便朝淮淮手心狠砸了一下,那瓜子散的到都是,
“再嗑!怕是连命都要磕没了!”
淮淮瞪着总管太监,双目尽赤,忽然大叫一声,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总管太监去看灰袍男人,“您下了刀子啦?”
灰跑男人道:“公公,您看呢?”
总管太监斜眼去看那两腿间,暴怒着转过头去砸床板上的人,
“装什么死!还未阉呢!”
身后的门忽然给人推开,两个人回了头,那总管太监忽然白了脸,直直的跪下去。
“…喜喜公公。”
那被唤作喜公公的太监唇边漾出一缕讥讽的笑,细着嗓子道:“小李子,你好大的胆呐”
总管太监趴伏在地,屁股撅的老高,狠狠磕几个响头,“喜公公这不管咱家的事都是禧妃禧妃她…”
“糊涂,”喜连盯着地上的太监,一双狐媚眼睛里,揉出些尖锐的刻薄来,
“主子的话是该听没错,可这当差也该有个分寸,皇上身边的人…你也敢碰”
李太监磕的一脑门子土,嘴唇哆嗦着,“公公…咱家哪里知道这人是皇上的人啊”
“那就更不该了,”喜连跟身后的带刀侍卫使个眼色,“没底的差也敢当,你这样的糊涂奴才,活着也没意思。”
李太监白了脸,“公公饶命公公饶命…”
喜连冷哼一声,“咱家想饶你,可那皇上可不见得留你狗命。”
语毕,喜连挥一下手,“都抓起来,送到暴室,等候皇上发落。”
侍卫二话不说,麻利的将几个人摁在地上捆绑结实,便是连那灰袍老板也没落下。
喜连看一眼灰袍男人,撇撇嘴,“这个不是宫里头的,不该咱们管,暴室地方小,别送到里头又碍事,直接打死了脱出宫去,省的皇上还得费心给他想个死法。”
灰袍男人青着脸,张了嘴正欲讨饶,却给侍卫一棍子打晕,直接拽了出去。
满屋子的人盯着那地上拖出的粘血,登时腥臊一片。
喜连皱皱鼻子,抬了指头扇了扇,“瞧你们这点出息,这棍子还未挨到你们身上,就给吓得尿裤子,怎么偷着阉人的时候,竟这般大胆。”
十来个太监跪在地上,哆嗦着,裤裆湿漉漉的,滴答半晌才算完事。
里头的淮淮给人松了绑,裤子也未提起来,坐在一继续的嗑瓜子。
喜连见了那两腿间当啷的物件,面儿上一沉,“这位爷,您把裤子穿上成不,好容易保住的玩意儿,您就这么让它受冻么?”
淮淮看喜连一眼,将手里的瓜子小心翼翼的搁在床板上,下地提了裤子,栓紧裤袋,“你是谁?”
喜连心里虽然清楚,可还忍不住问了句,“您不记得喜连啦?”
淮淮将瓜子颗粒不少的收入掌心,“喜连?总觉得耳熟。”
喜连那眼珠子有些晦暗,却笑一笑,
“不记得也好,省心。”
☆、侍寝
淮淮不一会就吃光了手里的瓜子,想找春宝在要些,便朝外头走。
喜连斜眼看一眼身侧侍卫,“把人送出去,游公公在外头等着呢,将人交给他便可。”
那侍卫答应着,带着淮淮出了门,连哄带骗的塞进了游公公坐的马车里。
待马车离的远了,
喜连扫一眼屋里头那些个带刀侍卫,“今儿这事,谁要是漏出去半个字,当心咱家炔了你的舌头。”
待喜将一切理妥当,回去后,已是暮霭沉。
寝宫内,
烛火映金阙,衣袖浸夜凉。
元荆散了黑发,于龙案上批阅奏章。
他本生的俊美异常,若是能隐去眉间戾气,便是天仙怕也只会自惭形秽。可当下,那眼底的冷意越发的浓重,冰封了一般,像那外头的寒天冻地。
喜连弓腰立在西头磨墨,偷睨了天子一眼,瞧见那阴着的脸,思前想后,还是想等皇上问起来再说今儿的事儿。
立在皇上身侧的磨墨太监,低着头,脸色发白,大气也不敢出。
喜连跟那磨墨的小太监使了个颜色,那小太监便得了救一样的看喜连一眼,小心翼翼的离了龙案。
朝皇上鞠一躬,后又屈着身子退下。
喜连是打小就跟在元荆身边的太监,当初元荆做王爷的时候,喜连也跟着出了宫在身边伺候着,元荆生性冷漠,也就自己能跟他稍微近些,自己伺候的顺手,也见不得旁人提心吊胆的杵在一边,所以,这凡事都是自己亲自动手。
喜连不动声色,自然而然的接着研墨。
接着旁边嘭一声响,喜连那手也稳的秤砣一般,分毫不移。
元荆盯着那仍出去的折子,腾的站起身来,“都是些酒囊饭袋,朕养他们何用!”
喜连拾趣的将折子捡回来,搁在一,“皇上莫要动怒,当心气坏了身子”
元荆余怒未歇,“北夷猖獗,竟拿下了边城要塞,这以后,中原对其而言再无屏障,只能等其肆意践踏。”
缓缓的搁了手上的墨锭,喜联腰弓的越发,“皇上”
元荆不语,拿了另一张折子,继续端详着。
眉头紧蹙,戾气氤氲。
有太监躬身进了大殿,离老远跪在地上磕一个响头,
“皇上,侍寝的娘娘过来了。”
喜连立在一边,微微动了下眼,习惯了似得,终究什么都没说。
皇上登基五年以来,未有子嗣,前些年光忙着铲除何党,常年呆在前殿置政务,很少回后宫,这眼下虽也是忙着平定北夷,可毕竟登基已久,后继无人而江山不稳。
再者说,先皇们就是个例子。
先帝圣祯暴毙,因无子嗣,其皇叔趁乱登基,定国号太初,执政不过七年,便遭了何晏的绊儿,给其逼宫,这江家一脉,就只剩了太初帝的侄子,洛安王江怀瑾,也就是现在的大平天子,元荆帝。
很显然,元荆并不想走叔辈们的老路。
元荆依旧盯着折子,许久才道:“传。”
那小太监叩首领命,垂头退了两步,便转身出去通报。
不一会就见着两个内监背着一卷东西进来,搁在龙床上,安顿好后,便放下绣龙描金的帐子,躬身退下。
喜连见状,恭声道:“皇上,天色已晚,还是早些歇着吧…”
元荆搁了折子,目光落在那窑米黄色五足笔洗上头,像是在端详,又像是在发呆。
喜连舌尖干涩,等了半晌,又低声提了个醒儿,“皇上…”
元荆面无表情,“今儿轮着谁了?”
喜连忙道:“回皇上,今儿侍寝的是宁嫔娘娘。”
见元荆不语,便会意的朝周围站立的太监宫女挥一挥手。
两个宫女将内殿高悬的锦帐放下,熄了几只红烛,减弱光线。
内殿里的小太监尽数退出,出了寝宫外候着。
喜连见收拾的差不多,也未吭声,躬身去了外殿,立在锦帐后,等候差遣。
元荆起身,缓步过去,侧身坐在龙榻上,盯着那明艳女子。
话说那位宁嫔娘娘是征夷大将军家的长小姐,生的是楚楚可人,面若晓春之,可却是个狐媚性子,眼见了元荆近了身,便千娇百媚的贴了上去,甜声唤道:“皇上――”
而后又伸了纤白的指头,磨蹭着天子的容颜,仰着头,看不够似得,
“皇上,臣妾长这样大,从未见过,像皇上这样好相貌的…”
元荆那张俊脸像是雕刻出来的,没半点表情,只伸手去揭了宁嫔身上特质的羽衣。
露出底下赤裸的身子,杨柳细腰,白璧无瑕。
宁嫔以臂环胸,羞赧道一句,
“皇上,臣妾冷…”
元荆一双黑凤目望定了宁嫔,虽无怒意,却莫名冷得像冰,
宁嫔渐渐凝了笑意,不由得打个寒战。
只见元荆静了片刻,音色淡漠,“朕记得你”
宁拼万分荣幸睁大了一双杏眼,险些滴出泪来,不由得柔声唤道:“皇上”
元荆神色冷寒,语气却如暖日和煦,
“朕上就想跟你说了,来侍寝便罢了,拿来这么多废话。”
宁嫔登时变了脸,忙收了手回去,瑟缩点头,“皇皇上息怒…臣妾知错”
元荆未再吭声,直接将羽衣扔过去,盖在她头上,
喜连站在外殿的帐子后头,听得那里头宽衣解带,而后静了片刻,娇喘压抑,持续了一阵子,便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三足炉自上的一炷香已经燃到了底,只剩的青烟袅袅。
总管内监看了喜连的脸色,便招呼着一帮内监进去收拾,顺便将侍寝的娘娘送回其寝宫。
皇上从不留人过夜,已经成了规矩。
喜连跟着进去,瞧见皇上已经起了,眼下隐隐黑气,给那苍白的面色衬着,像是越发浓郁了些。
身侧的宫人轻手轻脚的收拾床榻,将宁嫔送了出去。
整个寝宫无声的忙碌,像是给风浮动的死水,虽有波澜,却不过还是死水罢了。
元荆忽然开口,“喜连――”
喜连答应着上前,垂手待立,恭恭敬敬。
“那人怎么样。”
喜连虽然心里头早有准备,可给皇上这么一问,竟还有些惊悸。
这些年,皇上从未提过这人。
有那么一瞬间,喜连总以为皇上已经忘了,可这分明是记得清楚。
“回皇上,已经安顿好了。”喜连道:“幸好去的及时,否则这人就差点给阉了”
元荆冷冷一笑,给烛火映着,份外悚人,
“谁的主意,倒是不错”
喜连跟着一笑,“回皇上,说是禧妃”
元荆敛了笑意,漠然道:“禧妃?哪个禧妃?”
喜连道:“就是前儿个,为了给兵部尚书求情,跟皇上面儿前哭的梨带雨的那个。”
元荆静思半晌,淡淡道:“是她”
“皇上,这人要如何置。”
“他父亲结党营私,贪污受贿,本就是诛三族的大罪…虽说禧妃在这风口浪尖上又动了这心思,可也罪不至死”元荆音色平缓,眸若点漆,“不如剥其妃位直接送到暴室,刑骨醉。”
喜连打个冷战,再也笑不出来。
元荆面无表情,“差人去办吧。”
顿了顿,又极不自然道:“明儿你带朕过去一趟,朕要瞧瞧那疯子。”
***
淮淮回了自己的住,无趣的躺在床榻上。
觉得地方有些狭促,便侧了身子,将身边的人往里挤了挤。
身边的人由着淮淮朝里推搡,半点声音也没有。
自打淮淮在这宫里头睁开眼,见的第一个人,便是躺在自己身边这位兄弟。
身长八尺,五官俊朗,一身银灰金寿的纱外套衬的蜜色肌肤,油亮着,硬气却又韧性十足。
只可惜,这人从未睁过眼,整日昏睡在淮淮的床上,占了一大半床。
游公公也不告诉自己这人的来历,便是进来收拾打扫时,也跟未看见一样,从来都不说什么。
算一算,这人已经在这屋子里睡了整整一年。
从去年冬天到现在,不吃不喝,无人照看。
死人一样。
却又不是死人。
衣襟上的血渍已然成黑,干涸在华贵的绸缎上,斜歪着,像极了一抹嘲讽的笑。
淮淮跟游公公提起过死人,游公公只是神色哀怨的盯着淮淮,摇摇头,叹口气,便去忙自己手上的活计。
看那样子,像是自己说了什么疯话一样。
久而久之,淮淮便也不再问,整日的跟死人睡在一起,做些个奇怪的梦。
梦里头,那死人可是生龙活虎。
正是穿平日那身衣裳,给群带刀将士围着,饮下了杯中琼液。
而后便是放声大笑,反手将那玉觞摔在地上,片片成碎。
跪在脚边的太监将那碎玉收入木盘里,回去复命。
死人眼望着那太监的背影,忽然挣扎着扑上前去,又给将士们擒住,牢牢的压在地上。
紧接着便是双目尽凸,呕出一大滩血来,沾在衣襟上。
那死人一直高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满眼含泪,撕心裂肺。
淮淮睁了眼,“江怀瑾…”
“江怀瑾?”
昨儿夜里刚下过一场雪,外头天气正好。
到是银裹枝头,熠熠生辉。
☆、相遇
淮淮缩在被子里翻了个身,面朝着那死人,“怎么我总是能梦见你的事,江怀瑾是谁?你媳妇儿?”
死人睡在一边,没半点动静。
淮淮打个呵欠,“兄弟,你占我床榻睡了整一年,连句话都不说,忒不地道。”
等了半晌,见死人没反应,淮淮也懒得再同他说话,便起身穿了衣裳出了被窝。
将自己收拾妥当后,正欲开门,刚巧遇上了端了面盆进来的游公公。
游公公给淮淮一撞,身子一个不稳,黄铜盆儿里的水漾一些出来,浸湿了棉袍。
“祖宗,这大清早的,您是想撞死咱家么?”
淮淮退了几步,眼见着游公公端盆进了屋,腾出只手关上门,“过来洗把脸,饭已经叫小厨房做好了,待会儿就送过来。”
淮淮皱了下眉,“我得去寻春宝。”
“明儿咱家同你一起去找,”
游公公想着早晨喜公公差人来嘱咐的事,将手巾浸在盆儿里,“今儿个你哪里也不能去。”
淮淮不情愿的过去擦两下脸,“整日给圈在这院儿里头,好生无趣。”
游公公道:“你倒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依咱家看,倒是昨个儿就应该把你阉了,疼上几月,你也便老实了。”
淮淮将手巾丢入水盆,想着出屋,给老太监紧紧的拽了衣角,“你且等等,待会早朝过后,有人过来瞧你,就算看在咱家这条老命的份儿上,先老实呆上一日。”
淮淮听的一知半解,“谁过来?”
游公公道:“你到无需管那么多,只要能好好呆着,便是咱家的福气。”
两人拉扯间,有个方脸黄面儿的小太监拿了食盒入屋,二话不说,将食盒搁在里头的楠木食案上,揭开了盖子,摆出来两碟点心包子,还有一盅果仁江米粥。
淮淮不再跟游公公拉扯,循着香气便进了里屋,坐在食案前狼吞虎咽起来。
那拿饭的小太监还未走,自食盒最底下掏出一只青釉碗来,搁在淮淮面前。
浓黑的药汁散着淡淡苦气,惹的淮淮直皱鼻子。
游公公总算松口气,“吃完了,别忘记喝药。”
语毕,忙转身出屋。
寻思着趁着淮淮吃饭飞空挡,将宫门锁了,也省得跟着他后头看着他,费心劳神。
淮淮吃完了饭,顺手将药倒在地角儿的盆儿里,在衣裳外头裹了个棉夹袄,便推门出屋。
银压青松,回风雪舞。
宫里头的太监宫女儿都忙着扫雪除尘,没人有功夫搭理淮淮,淮淮也乐得自在,四下里张望半晌,瞅着游公公不在,便一路朝着宫门小跑。
***
早朝。
金銮殿上,天子震怒。
因平军在北疆战事上的节节溃败,当场将兵部侍郎拖出去杖毙,下旨令北疆总督杨方即刻回京面圣,不容有误。
福寿殿外又是血肉模糊,流了一地的猩红,不多久就冻成了血碴子。
大臣们战战兢兢,垂手俯首,丁点声音也没有。
龙椅上元荆帝眉目间杀气半分不减,
“退朝。”
一干臣子高呼万岁,伏地叩首,这才小心翼翼的躬身退了出去。
九龙金漆座上下头的喜连见皇上起身,忙弓腰上前,跟在后头出了大殿。
犹豫着要不要提醒皇上去看淮淮的事儿。
忽然西风大作,吹落翘檐积雪,致使冰晶簌簌飞散。
元荆停了脚步,立在殿外蟠龙的汉白玉柱边,一袭锦缎绣龙的明黄给风吹的翩然欲飞。
喜连抬了头,见那人的脸给日光映着,白的透明。
元荆目光落在远,面儿上竟完全消去了戾气,多了几分清艳出来。
喜连跟着看过去,只见着这无尽冰白的宫里头,不知道哪个宫的红梅长势正好,探出了头,火苗一样,烧出了那么几点红来,如血刺目,自风中翩跹成簇。
元荆淡声道:“他现住在何?”
喜连赶忙垂了眼,“回皇上,现在搬去了O羽宫,就是之前莲太妃住的地方,自打莲太妃薨了,O羽宫闲了数载,近些日才打扫出来,让他住进去了。”
元荆道:“摆驾,去O羽宫。”
喜连一愣,看一眼皇上头顶上的四爪金龙冠,“皇上,恕奴才多嘴,还是换了常服在过去罢,这O羽宫路途遥远,奴才生怕皇上穿着朝服累”
元荆点点头,不再言语。
上了龙辇,跟喜连回宫换了衣服,便朝O羽宫而去。
***
O羽宫宫门年久失修,斑驳了朱漆,露出里面的暗木,像极了溃烂化脓的伤。
淮淮从破败的宫墙角寻了个石块,在那乌黑的锁上砸了半晌。
那铁索给只砸出几个窝子,便再也未有其他坏掉的迹象。
淮淮扔了石块,抬头放着那朱色的宫墙发呆。
不多久便又有了注意。
游公公领着一帮宫人忙活,想着时辰差不多了,眼前那摊杂货便是让他越发的心急。
全然没时间想着淮淮上了哪里,反正那门给铁索锁着,他也跑不到哪里。
淮淮眼见着游公公端着托盘进了屋,便转到西侧宫墙旁边的大杨树,朝掌心淬一口吐沫,弓腰绷着劲儿,蹭的一下就上了树。
淮淮抱着树干小心的朝上移,好容易近了树冠,比量着差不多跟宫墙的高度,这才大着胆子,颤颤悠悠的伸了脚过去。
墙上的黄泥瓦片给淮淮踩着,落一片在宫墙外头的地上,砸成了两半。
这雪地的尽头,忽然转出些黑靴来,引着那黄缎梳〉牧辇,越发的近了。
淮淮额头冒出些细汗来,只想着如何才能勾着这墙头,全然没有察觉下面的队伍。
一队人抵达了O羽殿门口,喜连叫停了龙辇,抬着望着够在墙头上的脚,面儿有些僵。
“谁在上头?”
淮淮听得下面喊话,还当是给游公公瞧见了,心一横,闭着眼直接跳道了墙头上。
这一跳可好,墙头上的黄瓦,哗啦而下,尽数砸到了地上,还有几片险些落在拉辇的马匹身上,虽说宫里头的马匹都是训练有素,可也给吓的不轻,刨蹄嘶叫间,龙辇就有些不稳。
喜连登时沉了脸,“大胆!”
淮淮好容易才在墙头上稳住身子,死命的扒着墙转,朝地下看去。
那一队人马怒目圆睁,尽数望向这边。
给围在中间的马车异常华丽,那锦帘后忽然冒出一只玉白的手来,拨起帘子,露了个人脸出来。
元荆皱了眉朝外看去,正巧对上墙头那人的眼睛。
墙头上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正盯紧了自己,目光灼灼,居然流出自己从未见过的稚气。
可不多久,便是那熟悉的贪婪狠辣。
淮淮愣在墙头,脑子里给火烧过一样。
有隐秘而不可告人的情愫自内心膨胀起来,同于野兽,想要咀嚼,吞噬,一点点的吃了这个人,再或者,想要吃进这个人的身体。
要怎样形容那那轿子里的人呢,
这世上生的好的人极多,可这人的眉眼,却偏偏长到了自己心尖儿上,只一眼便勾起那天雷地火,无法遏制。
帘幕后那一双漆黑的眸子,也正瞪了自己,转瞬即逝的慌乱后,便是寒冷入骨的邃。
淮淮很是亢奋,以至于下身搭起了帐篷,抵着那粗粝墙头,好不难受。
元荆心头一紧,垂了眼,放了帘子。
喜连看一眼皇上,那细微的变化终是逃不过这双久观颜色的眼睛,
“皇上…?”
帘幕后的声音淡漠,却隐隐的含了愤怒,“摆驾!回宫!”
☆、商量
游公公很是奇怪。
本来皇上已经到了大门口,结果连门儿都没进,就直接回去了。
好容易将淮淮从墙头上拽下来,这傻子也不吵着出门了。
呆呆的在屋里头做了一上午,面上痴痴的,眼睛却没个安宁时候,波纹荡漾的,像极了那三月春水。
游公公弓着腰,立在淮淮面前打量着,神色复杂。
这淮淮虽说是个傻子,可却生的相貌堂堂,眉宇英气。
淮淮跟游公公看对了眼,这才开了口,神态痴然,“谁家的小姐,竟生的这般容月貌”
游公公闻言,心里头怕的紧,赶忙伸手招呼了早晨送饭的小太监过来问话,
“早晨是你煎的药?”
“回游公公,是咱家煎的,这是怎么了?”
“没煎错吧?”
“没啊…”
“得了,出去干活去”
游公公挥退了小太监,继续等着淮淮,面儿上推出些笑来,满面的褶子,
“祖宗,外头天气好,不如咱家带你出去走上一圈?”
淮淮看老太监一眼,并不想理他,自语般道:“此事需找春宝一同商量才算稳妥”
游公公想了想,“哪个春宝?”
淮淮这才回了神,点点头,“恩,是个小太监。”
游公公一拍大腿,“得嘞,咱家给你找去,省得你在这朝思暮想的,丢了魂似的。”
淮淮自椅凳上蹦起来,目光晶亮,“快去!”
“你且在屋里老实等着,”游公公道:“不就是个小太监么,咱家在宫里头待了一辈子,想寻个人还是容易的”
语毕,便顾不得欢喜的淮淮,出宫打听去了。
话说这春宝也并非没名儿的主儿,一年前在福寿殿尿了裤子,吓成了傻子,这点事在宫里头是人尽皆知,以至于游公公还未走出一O羽宫面儿前的道,一提春宝的名字,便将其打听个底掉儿。
说春宝因为无亲无故的,年纪又小,也不好就这么直接撵出了宫,便从直殿监分到了御膳房,脑子虽然不中用了,却也还能干些杂役,出些力气,可毕竟是个傻子,干点活还不够出岔子的,御膳房也正愁没推这个烫手山芋,听书游公公来要,乐不得的送了出去,又卖个人情,真可谓一举两得。
所以游公公没费多少力气,便将春宝从御膳房要了出来。
春宝吸溜着鼻涕,将那最后一点瓜子卷在被里,扛着铺盖卷儿便跟游公公回了O羽宫。
这一路上,卷在被里的瓜子都洒的差不离儿。
淮淮待在屋里,听得外头有动静,便立刻窜出门儿去。
外头雪地里的立了两个太监,一大一小。
春宝脸蛋冻得通红,搓搓鼻子,“你是谁啊?”
淮淮扯了一下嘴角,“没脑子的东西,昨个儿你还见我来着”
春宝‘哦’了一声,抗着铺盖便想着进屋。
一边的游公公伸手拉了春宝后颈的领子,,“你哪能住在正屋,那是主子住的地方,”
话说间,游公公顺手指了偏殿,“那里头你随便挑个床板,将铺盖个搁上去得了。”
春宝挠挠头,狠吸了一下鼻涕,“这人阉完了不也是太监么?又装一身太监衣裳,怎的就成了主子”
游公公照着春宝脑壳来上一鞋底,“蠢驴,废话这么多”
淮淮不耐烦招呼着春宝,“你将那被子给游公公行了,进屋说话来”
春宝点点头,直接将被子甩给游公公,便跟着淮淮进屋。
游公公给那一卷又硬又臭的被头砸的恼火,站在外头细着嗓子骂了春宝半晌,才悻悻的驮着被子离开。
两个人在屋里头忙活半晌,仔细的检查了门窗,发现无人旁听,这才放了心的聚在一说话。
淮淮低声道:“春宝我有个事要跟你商量”
春宝歪了头,以小指掏掏耳朵,“大点声。”
淮淮皱了眉,“当心隔墙有耳。”
春宝表情木讷,“恩,你说的对。”
语毕,便靠的近些,将耳朵贴在淮淮嘴上,“说罢。”
淮淮道:“我相中了一位小姐”
“宫里头哪有小姐,是宫女吧“
“既然如此那便是个宫女吧”淮淮眯了眼,状似遐想,“真真是天仙啊”
春宝不可置信,“这么俊俏的姐儿,咋给你碰上了?”
淮淮闻言就有些懊恼,“我爬墙的时候看见的,底下的人都笑话我,就这个宫女姐姐一脸的怒气,像是给我打抱不平呢”
春宝惊道:“真是个好姐姐。”
淮淮点头,“是啊,所以说,我方才一直想着如何才能同这位美人姐姐喜结连理,想着让你给我出个法子呢”
春宝一愣,旋即捧腮冥思苦想。
淮淮等了半晌,不见春宝说句话,就有些不耐烦,
“你怎么想这样久”
春宝道:“想出来了。”
淮淮喜道:“说来听听。”
“要是想讨好这个美人姐姐,哥哥必然要给美人姐姐留个好念想。”
淮淮点头,“不如我让游公公给我扯点新布,做两身新衣裳来。”
春宝点点头,“也行,我到认识个手巧的小桂子,是给娘娘梳头的,回头让他给你梳个好看的发髻。”
淮淮道:“成,我这就去沐浴。”
春宝一把拉住淮淮,“别走,我还没说完。”
眼看着淮淮重新坐下,春宝又擦擦鼻子,“我听那群老太监说,这宫里头的女人啊,都喜欢皇上那样的男人,估计美人姐姐也不例外。”
淮淮道:“我没见过皇帝,不知道他什么样,这可如何是好。”
春宝有些得意,“我见过啊。”
淮淮很是羡慕,“你这么能耐。”
春宝挑了一双稀疏眉,“去年我上福寿殿擦地见的,皇上可真厉害,想打谁就打谁,底下那些个大臣吓的尿裤子,可神气呐”
淮淮些许为难,“按你这意思,是叫我去打别人?可这又有谁来给我打呢”
“我啊!”春宝拍着胸脯,“待咱两个一见着美人姐姐,你便动手打我,显的你厉害。”
淮淮很是感动,拍拍春宝肩膀,“忒够兄弟。”
春宝道:“无需客气,只不过到时候你打我要打的轻些,我怕疼。”
淮淮道:“那是自然。”
春宝起了身,搓掉棉袍上的干泥,“你我得想些说辞,能平添许多气势”
淮淮心生一计,“到那时,一旦见了美人姐姐,你便高喊‘大侠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如何?“
春宝道:“我倒是觉得‘呆!你这淫贼,竟敢调戏良家!’听着好些,毕竟是为了在美人姐姐眼前显示英雄气概,这样说,更威风些”
淮淮点点头,“说完这些,我便揍你?”
春宝道:“那是自然,给这善解人意的美人姐姐看着了,定会心软,上来劝架的。”
淮淮道:“那可如何是好,她要过来劝架,我必然不能继续打你,还如何彰显英雄气概?”
春宝道:“无妨,你若见了美人姐姐求情,定要说‘姐姐心善,在下这便应了姐姐的意,饶他一罢’,如此,便显得你有情有义。”
“春弟实在好学识,在下佩服。”淮淮双手抱拳,鞠一躬,
春宝腼腆一笑:“我哪有什么学识,不过是因为宫里头的娘娘爱看戏,我就跟在后头看了一出戏,方才说的那些,都是戏文罢了。”
“什么戏?竟这样好”
“听公公说,叫什么‘窦娥冤’。”
淮淮双手收在袖儿内,神色茫然,“恩,如此…”
春宝道:“恩”
“好,就这样说定了,”淮淮回过神一样,“我们上哪里去寻那美人姐姐呢”
春宝也跟着起了劲儿,“这好办,浣衣局里基本上是每个宫女儿都会去的地方,咱们过去天天守着,不信碰不上那美人姐姐。”
淮淮嘴角一弯,笑意满面,“好!”
接连两日,两人都带了饭,整日蹲在浣衣局宫门口,等那位美人。
话说这浣衣句里O羽宫并不算远,游公公跟了几,发觉两人也算安生,便放心的由着两人去了。
淮淮穿一身簇新的太监服,头发梳的板板整整,立在浣衣局门口,眼露倦意。
身侧的春宝倒是精神的很,通红的小手里攥紧了一只冷透的肘子,正瞪圆了眼啃的发狠。
老远的来了几个宫女,黑发素服,个个白一脸,没半点表情。
春宝停了嘴,油腻腻的脏手抓上淮淮的衣裳,“右边大个儿那个是不是那你看中的那个?”
淮淮闻言,忙缕缕头发,扯了脖子去看,眼底登时一暗,“你给油沫子糊了眼了?没看见她天生一张马脸,哪有个美人的摸样”
春宝嘴里又嚼上两下,“挺好啊,看那一双大眼。”
淮淮一撇嘴,“越发像个马。”
语毕,泄气一般蹲在宫墙根儿,面色颓然,“春宝,这是第几日了。”
春宝立在淮淮身侧,将手里的水晶肘子装回食盒内,小心的搁在地上,腾出十个指头数了数,
“约莫三日。”
淮淮起了身,拍掉头顶积雪,“三日都要约莫着来,我看你是等的越发糊涂了。”
春宝忙拎着食盒,跟在淮淮后头,“你不等啦?”
淮淮道:“接连几日蹲在此,实在无趣,我去转转。”
☆、救美
日朦胧,大雪纷飞。
御书房内铜炉正旺。
喜连立在豆青釉双耳三足炉前,拿了瓷钳伸向身侧小太监端着的木盘里,取了一小块炭,搁在香炉里头,接着以细腻香灰掩埋,将那隔火银叶装回去,又舀铑一匙上好的檀香粉在银片上头,不一会,整个大殿里便是香风袅袅,低回悠长。
做完了手里的活计后,喜连转了身,躬身上前,抬眼去瞄龙案上的茶盏,见其空着,便赶忙撤下来,递给那些个小太监,吩咐着在上一盅来。
元荆帝冷一张脸,拿过朱笔,在手中的折子上画了几个圈。
眉目和煦,眼底却是死气浓郁。
“无能蠹虫,白食了朕这么些年的俸禄…”
那鲜红的汁液透了宣纸,伤口一样,醒目而突兀。
外头的太监忽然轻脚跑进来,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叩见皇上…禧妃娘娘…娘娘在外头哭喊半晌…吵着要见皇上。”
元荆微蹙了眉,却未放下手中的笔。
就像是依旧沉浸在那诛杀大臣的折子里,自来就没有什么小太监的出现。
喜连见状,心领神会。
走几步上前,指着小太监的鼻子开骂,“你这蠢物!皇上都已经下了令,她这意思,是要皇上收回成命了?”
小太监吓的面如土色,伏在地上哆嗦着,“奴才…奴才该死…可那禧妃实在是太过凶悍不依不挠,非要过来奴才实在是不敢拦啊…”
喜连偷睨一眼皇上,瞅着龙颜淡漠,这才继续道:“有何不敢,如今她已是废妃之身,还敢大闹御前,实在胆大包天,再者说,你们办事不力,竟敢来奏报,简直昏了头了!”
那小太监闻言,连连叩头,“奴才该死!奴才知错!求皇上饶命!”
喜连弓了腰,转了头去看皇上。
元荆搁了笔,凤目微沉,“拖走。”
那小太监吓的脚软,虽叩谢领命,却是无论如何都起不来。
喜连见状,忙将其拉拽起来,怒道:
“还不快下去,找几个侍卫将她带走!”
那小太监感恩的忘了喜连一眼,踉踉跄跄的朝外跑去,好容易到了门口,竟摔了一跤,又慌忙的爬起身来,推门而出。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更衬得门外女人的哭嚎声尖利刺耳。
“皇上皇上…臣妾侍奉皇上多年,此一番也是初犯,还请皇上念在臣妾往昔侍奉皇上殷勤小心,宽恕臣妾这一回”
元荆面皮冷白,毫无血色。
“喜连――”
喜连躬身上前:“奴才在。”
“跟朕去一趟梅园,散散心。”
***
朱阙楼榭,朔风吹雪。
淮淮走在前头,自鼻腔里喝出长长的白气。
春宝拎着食盒跟在后头,因腿脚较淮淮短上许多,所以在这园子里的大雪地里,一脚浅一脚的,好不费劲。
“咱们上这来做什么?”春宝说话间,也身后拍拍棉袍下摆上冻硬的冰碴。
淮淮头也不回,“带你去个好地方。”
春宝以棉袖擦抹淌出的鼻涕,“咱们上那条石子路上走罢,这园地忒难走”
淮淮忽然停了步子,伸手指着前头,神色欣喜,“看!”
春宝顺着淮淮的指头望过去,也跟着咧了嘴傻笑。
眼前那散着漠漠残香,如霞铺陈的,正是这冬日里应季盛放的红梅。
淮淮转头去看春宝,很是得意,“如何?不错吧”
春宝吸吸鼻子,呆看了半晌,“前面像是有人?”
淮淮回了头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那梅林,一队人隐隐约约的穿行与万点浮红里,走在最前头的,不正是那自己心尖儿上的人么。
淮淮喜出望外,“春宝!”
春宝斜了眼,“咋了?”
淮淮道:“你可看见那个穿黛色斗篷的人?”
春宝扯了脖子端详半晌,“是那个领子带一圈狐毛的么?”
淮淮急步上前,“没错,可让我撞见姐姐了。”
春宝迟疑了一下,眼见着那些个人停了步子,正朝这边看来。
那最前头的人虽面如冠玉,却含着浓郁戾气,让人瞧一眼上去,不由得打个寒战,手脚僵硬,像是糟了那人的道儿。
春宝心跳如鼓,怕的发抖。
总觉这人看上去面儿熟,却死活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再或者,这人是谁。
淮淮朝那群人跑两步,发觉春宝并未跟上前,便回头吼了句,“快过来!”
春宝‘哦’了一声,长舒口气,拎着食盒,慢悠悠的上前。
那枝头上的红酥琼苞,给雪压的沉了,竟落几点下来,坠在冻土里,给一双明黄的靴子碾成了血浆一般的烂泥。
元荆冷眼看那人欢喜的跑上前来,
那旧时的红梅傲雪,忽然分外清晰。
喜连面露难色,去看元荆,“皇上…”
元荆面无表情,“回宫。”
喜连应了一声,转身跟后头人摆了摆手,“摆驾回宫――”
语音未落,便见不远那两人忽然吵嚷起来,不多久便动了手脚。
一干侍卫太监很是惊悸,都别了脸去瞅,想着是什么样的人物竟这样不要命,。
淮淮看准了时机,一把揪住春宝的衣襟,“呆!你这淫贼!竟意欲对良家施暴,实在恶人!”
喜连瞧见拿给揪着的太监,不过十来岁的摸样,扯了一下嘴角。
身后的老太监瞧一眼皇上离的远,这才敢捂了嘴笑,音色极轻,“这么小的太监…怕是有贼心也没那贼本事吧…”
那边的春宝攥紧了食盒,正想着跟淮淮说一声把食盒放在地上再打,刚张了嘴,就给淮淮一耳光扇的眼冒金星。
那食盒翻在地上,散出一地的糕饼,肘子。
春宝心疼的紧,想着上前收拾,没等爬起来,未料淮淮照着自己屁股又是一脚,
“呆!你这淫贼!竟意欲对良家施暴,实在恶人!”
春宝一头扎紧雪地里,好容易拔出头来,便给淮淮骑在腰身上,一阵狂捶,
“呆!你这淫贼!竟意欲对良家施暴,实在恶人!”
皇上身后那一干人看的傻眼,实在是不知道这两个人意欲何为。
喜连回过神,发现皇上已经走远,朝着那队人恨声道一句,“都不想活命啦,看什么看,还不快走!”
春宝挣扎半晌,想着翻过身来,奈何这淮淮力气实在是大,好几险些将自己闷死在那厚雪里,最后还是自己抵死反抗,这才稍稍侧了身过来,
“出人命啦!”
淮淮的拳头停在半空中,“错了,不该是这句。”
春宝大口喘气,“那我该说什么”
淮淮冥思片刻,“本该是那美人姐姐叫我莫要打你,然后,我再道一句‘姐姐心善,再下便应了姐姐的意,饶他一罢。’”
春宝浑身酸疼,散了架子一样,“你也不必如此较真,方才总是那一句话,像个蠢卵”
淮淮到:“那现在怎么办?”
春宝躺在雪地里,“那美人姐姐没说话?”
淮淮这才回过神来,四看了看,“白忙活了,那姐姐没见着咱们…”
春宝很是委屈,“你倒是瞅着点…害我白挨一顿打…”
淮淮挠挠头,“对不住啊你我还得重来一”
春宝从雪地里爬起来,拍掉棉袄上的脏雪,“我记得我之前告诉你要轻些下手,若是再如这般用力,你可莫要怪我不陪你唱这出戏…”
淮淮点点头,“成,咱们快过去吧,不然姐姐走的远,该寻不着了”
语毕,便拉着春宝尾随而上。
元荆急步而行,眼底不悲不喜,什么都没有。
可跟在后头的喜连,却是一头一脸的汗,毕竟自己跟着皇上这么久,皇上的心思,自己还是能猜中一分的。
有些事,还是两相忘的好。
正寻思这,喜连只听得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踩着雪,吱呀作响,实在是饶人。
身后的侍卫忍不住,开口厉喝:“大胆!”
喜连见状,忙递过去一个眼色。
那侍卫看见了,便生生的将后半句咽下肚里,不再擅自当这差事。
其余人一见皇上身边的喜公公都坐视不管,也都没了动静,只管缩着脖子跟在皇上身后,只装着没看见。
淮淮跟春宝跑上前来,再一近身打斗。
可那姐姐别说过来劝架,就跟未看见一样,只顾着朝前走。
淮淮无奈,只能拉着春宝,一圈一圈的围着这队人,相互追打。
又因怕下的手重了,惹恼了春宝,便极小心的点到为止。
气氛一时间,已是怪谲至极。
跟在后头的人虽垂头不语,面无波澜,可这内心皆是翻江倒海,百般不解。
大平开国以来,要论这性情暴虐,这元荆帝是绝对能入前三甲的人物。
自打他登基,这宫就跟弥了一层死气一般。
因外头不太平,流贼同北夷并存,朝廷上的大臣砍了一批又一批,这后宫里也不安生,妃子废了好几个,杖毙投井,加上前些日子骨醉的,也以有四五人。
可这两个傻子这般的御前失仪,皇上却自始至终的吭都不吭一声,眉都不皱一下,实在叫人费解。
喜连实在有些受不住。
想着两人便是要做戏,也该做的真些,贴身搏斗这么久,竟是谁都没打道谁,
但也不好发作,只能去看皇上的意思。
☆、红鞋
皇上冷一张脸,仿佛玉琢的瓷人儿一般,没半点表情。
眼珠子偶尔动一动,都是望看不见那傻子的地方移。
喜连不再窥探,正了脸,眼瞧着不远的龙辇,心里已是明白三分。
这发了火又能如何,难不成,再把人砍了?
淮淮同春宝打的汗流浃背,在这冻掉耳朵的天儿里,脑袋上竟然都是一缕缕的白蒸汽。
春宝实在受不住,一屁股蹲坐下去,“不成了,累…累傻子呢”
淮淮体力尚可,不依不挠,将春宝揪起来,围着皇上又就是一顿演。
春宝早就没了那份热心,死人一样任淮淮拖着跑,手都懒得抬。
元荆加紧步子,朝龙辇而去。身后的太监侍卫都鹌鹑一样缩脖子紧赶出园,掀帘起辇,伺候皇上摆驾回宫。
喜连刚将那黄帐放下,不小心听见里头长舒了口气。
再看一眼失望立在旁的淮淮,喜连只高声道一句“起驾――”
便再无他言。
***
游公公发现这日淮淮食欲欠佳。
这中午炖的五珍肘子只吃那么一口,便搁下筷子,回屋里儿静思去了。
留下个小太监,立在桌子跟前瞪圆了眼,狼吞虎咽,光高粱饭就吃了三碗。
游公公直撇嘴,“兔崽子,不怕撑死啊!”
春宝一口咬在那肘子上,酱汁顺着嘴巴趟到了下巴上,“折腾一上午,累着了。”
游公公咂咂嘴,面皮儿挤在一起,“哟,咱家可没见你干活,不知上哪里野累了。”
春宝再扯块肉,“淮淮看上个…”
语毕,又赶忙将嘴里的厚肉嚼两下,咽下了肚,再扯一块。
游公公歪着头,“看上个啥您倒是言语一声啊,说半截子话叫怎么回事。”
春宝将剩下的饭扣在肉汤里,那勺子狠命搅着,眼里透出股狠尽儿,一副没空搭理游公公的阵势。
游公公也懒得跟他耗,呸了一下,“饿死鬼,真会吃。”
语毕,便碎步出屋,只剩春宝一个人吃光了桌上的饭食,有将那青瓷宽碗里的菜汤舔干净,这才意犹未尽的搁下碗筷,转身去寻淮淮。
淮淮同那死人并排躺在床榻上,盯着头顶的帐子,发了许久的呆。
“兄弟,说个话儿呗。”
淮淮忽然侧过脸,去看那死人,“我看你长一副猴精的摸样,给我出出主意。”
那人紧闭着唇,略略挑上去,竟给人一种凌厉之感。
见那人不吭声,淮淮便敞了胳膊腿儿在床榻上,故意砸在那人心口,想着这样总该因受不住而同自己说话吧。
紧实的肌肉下,心脉有力。
任淮淮再怎样用力,也是毫无反应。
淮淮腾的坐起身来,正想着将他摇起来,却刚好对上春宝的眼。
春宝直直的盯着淮淮,半晌不语。
淮淮一愣,“你这是着霉脸了?”
春宝忽然长大了嘴,鼓着眼打出个饱嗝,这才恢复常态,“你不吃饭?”
淮淮躺回去,慢悠悠道:“吃不下。”
春宝道:“莫非是因为那美人没看上你?”
淮淮瞪他一眼,“谁说的!不过是没看见罢了。”
春宝鼻子底下挂出一汪清泉,“淮淮,我怎么觉着那不是个宫女呢。”
淮淮道:“那是个啥?”
春宝将鼻涕缩回去,“我倒觉得该是个男的,你瞧那个头,身段,这宫里头的女人,哪有那么高。”
淮淮眨眨眼,“男的?男的也无妨。”
春宝忽然双手当胸,紧紧护住自个儿的身子。
淮淮眼皮一跳“…你不算个男人。”
春宝释然,长舒口气,“怪不得咱们在浣衣局没遇上他,我之前还想着,接连三日都不见这姐姐去洗个肚兜,忒脏,现在看来,竟是位哥哥。”
淮淮道:“如此,那该再上哪里寻他。”
春宝心思半晌,“这宫里头不该有男人啊…除了太监,就是假太监,莫非他同你一样,也是个假太监。”
淮淮翻身而起,发狠的扯自己的身上的暗纹棉袍,“都是那个老太监给我穿成这幅摸样,若不是他,我还能俊些,那美人也不至于没看见我。”
春宝不知所措的盯着淮淮,“别扯坏了,衣裳若坏了回头只能光着膀子,还不如这样好些呢。”
淮淮停了手,“无妨,我有很多件儿,都穿不完。”
春宝满眼羡妒,“忒阔气,我就身上这一件儿。”
淮淮瞧那两个硬掉的棉袖儿,皱了眉,“看出来了。”
旋即又流出些厌弃来,“这样脏,你也不知道洗洗?”
春宝低头瞅瞅身上,“我看着还成。”
“还成?”淮淮道:“你该去找太医看看眼疾。”
春宝静默半晌,忽然做恍然大悟状,“那位哥哥…不是太监…那该是个太医!”
淮淮跟着一拍大腿:“我就说瞧着你小子聪明嘛!”
春宝很是得意,微直了腰道:“不敢当,不敢当。”
淮淮登上鞋下地,“走,上太医院去。”
春宝跟着起了身,“你知道在哪儿?”
淮淮停了步子,转身看他,“你怎会不知?”
春宝道:“没病过,自然就没见着。”
淮淮醍醐灌顶,上前摁着春宝的肩膀,“如此说来,我只有病了,游公公才会请太医过来瞧病罢?”
春宝点点头:“那是自然。”
“那我这就上床躺着去,回头你就告诉游公公,说我发了病,需请太医。”
春宝寻思半晌,“我看不成。”
淮淮瞪了眼,“哪里不成?”
“你生病骗得过游公公,却是骗不得太医,若是给他拆穿了,那就是虚伪捏子,不值一提。”
淮淮犯了难,“春宝,你怎么看?”
春宝想破了头,忽然面儿上一喜,“以前在宫里头见多了公公私底下行方便,塞点东西那人就满面堆笑,不如你也这么办。”
“送点东西给他,他便会对我徒增好感?”
“定是万分欢喜。”
“可送点什么好?”
春宝眼睛一亮,“之前我在御膳房呆过,那里面很多上好的糕饼,我去偷些过来,回头你放在食盒里,待他前来给你医病时,你便去拿出来。”
后又自赞道:“此计实在稳妥。”
***
三更,西风卷冰碴。
满地冷月砂。
龙床上罩着描金的帐子,浓黑眼睫微微翕动,皇上躺在里面,紧抿了唇,梦魇一样。
啼莺窥绣帐,春风寄恨痴。
妍红嫩绿时。
暖风拂过,可那屋当间的人,却是黑眸惊惧,满面冷细。
一尺宽的长板凳上绑了个人,寸缕未着,嘴里塞个玉质的口环,以皮带固定,勒在脑后,那四肢也牢牢给绳子缠在凳腿儿上,自腰肢紧压了个马鞍。
那人被迫的沉腰抬臀,想着往出挣,却因绑的实在太紧而逃不出去。
以至于,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意欲脱缰的烈马。
那身后的男人似乎万分享受这眼前光景。
热气腾腾的汗液顺着那刚劲体魄淌下,何晏双手抓紧了那两瓣臀肉,疯癫般□。
“王爷夹的臣实在紧…箍的好快活”
元荆忽然睁了眼,猛的自龙榻上坐起来。
白一张脸,只觉刺骨的冷意。
锦帐外头的当班太监停的动静,屏气凝神,手里拿着火钳,却是如何都不敢再放炭进去。
腿脚哆嗦着,像是随时要瘫下去。
元荆低低一笑,猛的掀了龙帐,
“来啊――”
那小太监扑腾一声跪在地上,“奴才…奴才…”
手里的火钳滚落几丈远,那炭摔的有些碎,零落一地的烟灰,焦黑丑陋。
冷意掩映着清艳的脸,元荆微紧了眉,眼底冷光熠熠,“传御前侍卫――”
小太监闻言,哆嗦着应了一声,连滚带爬的跑出去传人进来。
内殿里忽然空荡荡的,只剩元荆一人。
那喘息和求饶在脑子里余音未歇,竹箭一样,几欲刺穿这死寂夜。
元荆凤目冰封,攥紧了手。
想着野兽毕竟是野兽,不管变成如何温顺的摸样,日后终是会露出尖厉的爪子来。
不一会便有那软甲裹身的侍卫稳步进来,单膝跪地,双手抱拳,
“卑职参见皇上。”
元荆音色清冷,“O羽宫今日于梅园以下犯上,败坏风气,朕便赏他‘红绣鞋’,以儆效尤。”
******
皇宫里昨儿个刮了一整宿的西风。
这一大早起来,入眼的便是那银雪如毡,铺天盖地。
O羽宫一帮太监聚在宫门口,打扫积雪。
游公公面色冻的发青,拄着扫帚,面朝着那路尽头,望眼欲穿。
身后的春宝吸了吸鼻涕,双颊簇红,“公公,都这时辰了,淮淮怎么还未起来?”
游公公闻言面皮一沉,转头骂道:“问这么些干什么,快去扫雪,若是收拾不干净,休怪咱家不给你派饭。”
春宝一听,乱圆了膀子开干,只一盏茶的时辰,就扫出了半条街。
游公公叹口气,却是依旧是没半点干活的心劲。
昨晚上淮淮给好几个侍卫带出去,到现在都不见半个人影,若是真出了事,这O羽宫老小又得重新换主子。
虽说是个傻子,可伺候他一年下来,自问在这宫里头,却是再也找不出这样少规矩的主子了。
正寻思着,游公公一抬眼,老远见几个侍卫踏雪而来。
伸了手擦擦眼,游公公忙扔了手里的扫帚,迎出宫门。
身后的春宝见状,也扔了扫帚跟着上前看热闹。
一时间O羽宫的几个青蓝棉袍太监蜂拥上前,自雪地里蹒跚过去,等到近了身,却都停下不动了。
来的是三个侍卫,最后面的一个背了个人,不用仔细看,游公公也知道是谁。
昏死过去的人耷拉着头,整个脸埋在侍卫肩窝里,露在外头的两只脚,炭一样,紫红的痂裂开了,朝外渗着黑血,一看就是遭了宫里头的‘红绣鞋’。
且说这红绣鞋,是先帝想出来的刑罚,用以惩治那些个乱入禁地的宫人。这红绣鞋也并非听上去那般,是女儿家的鞋子,不过是个铁器,烧烫了,穿在脚上,直接上火烤,轻则灼伤皮肉,重则将脚烤熟,可谓怖人至极。
领头的侍卫看游公公一眼,“都是O羽宫里头的?”
游公公点了头,面色如土。
他后头的春宝耸耸鼻子,给那隐隐焦肉的气味熏的直作呕。
☆、瞧病
侍卫道:“傻愣着作甚,还不快把人接回去。”
语毕,便直接将淮淮从肩膀上卸下来,交了出去。
这淮淮身高体壮,几个太监废了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才将淮淮报上暖炕。
游公公忧心忡忡的叫人燃了炭火,又吩咐春宝端盆儿温水过来,自己则上小厨房取了些麻油和盐,装在瓷盅里,混合搅匀。
昨晚上见了那些御前侍卫游公公心里就清楚,淮淮此番得罪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宫里最不能得罪的人,大半夜给叫出了宫,一准儿没什么好事。
眼下淮淮这惨样也证实了自己心中所想,果然是遭了刑。
既然是罪责,便是不能叫太医,只能用宫中的土法子理一下,能不能挺过去,只能看个人。
春宝端满满一盆水进屋,那水自黄铜盆儿边儿漾出来,湿了棉袍,春宝毫不顾忌,只加紧了步子将盆子搁在梨木雕的方桌上,嘴里呼哈有声,“公公,水来了。”
游公公将手里的丝绢浸在面盆儿里头,投干净后给淮淮净了脚,又将那酱油糊上去,便算完事。
春宝舔舔干裂的嘴唇,“公公,莫非是因为淮淮脚熟了,要腌成酱蹄子么?”
游公公回了身,强压了火气,“滚远点,别让咱就瞧见你,怕生针眼。”
春宝沉思片刻,凝重道:“莫非公公想一个人吃独食?忒小气。”
游公公上前给了春宝一个嘴巴,“吃吃吃,主子若是有点事,你还的回御膳房出苦力!”
春宝实在想不透自己哪里出了岔子,又不敢问,便怯生生的转身出了屋。
游公公将屋里头收拾妥当,又在铜炉里头搁几块炭,给淮淮盖了个蓝丝亮面的棉被,这才轻手轻脚的出了屋。
待到了晚膳时间,又亲自端了素淡的小菜粥进屋。
那被子里的人,依旧未醒。
棉被外头的脚,裂开的缝子里酵一层黄脓,黏糊糊的歪在伤口上。
游公公皱一下眉,拿着之前那丝绢,刚擦了一下,便听得耳畔一声低吼,吓得游公公一个激灵。
淮淮瞪圆了眼,双目尽赤,“哪个狗娘养的的想给爷爷缠小脚?”
游公公搁下手上丝绢,半晌才反应过来。
咬牙切齿,“你这意思,这狗娘养的东西是说咱家了?”
淮淮咧了嘴,面儿上疼的变了形,“你们这帮太监没个好东西,前些日子打着量尺寸的幌子要阉了我,这会子有上来给我裹小脚,忒恶毒!”
游公公跳着脚开骂,“白眼狼!你昨个受刑你自个儿不知道么?咱家不过是好心给你清理伤口,却落得你这般怀疑…真真是…”
淮淮经游公公这么一说,忽然想起来似得,赶忙挣扎起来去看自己的脚。
嘴边儿竟漾出一丝笑意,
“这么说,我病啦?”
游公公给他问的有些发懵,气也忘了生,“差不离儿。”
淮淮眉开眼笑,“妙哉,妙哉。”
游公公斜了眼去瞧他,僵着脸,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淮淮接着道:“快请太医过来,要那个生的最俊的。”
游公公一翻眼,“竟想美事,哪里来的太医。”
淮淮沉浸在自个儿的心思里,“快将春宝喊来,我有事同他商量。”
游公公看一眼外面露着那两黑炭,“不疼啦?”
淮淮急道:“快将春宝喊来,要赶在太医来之前,详作打算。”
游公公叹口气,摇摇头,推门出了屋。
只剩了淮淮一个人,呆坐在暖炕上。
那脸一点点的抽搐变形。
淮淮忽然咬紧了牙关,微微哆嗦着,
“好家伙…疼死老子了…”
□半晌,忽然门栓松动,淮淮抻了脖子去看。
进来的小个太监,不是别人,正是春宝。
春宝栓好门,提了个朱漆食盒,赶步上前,“如何?能吃了么?”
淮淮眼盯着这春宝提来的食盒,“莫非你将那上好的糕饼拿来了?”
春宝揭开食盒,掏出两个白面儿馒头,“这两个给你,就这吃,忒香。”
淮淮忍着剧痛拿过那食盒,探头一瞧,里头搁着至少五个馒头,还冒着热气,“这就是你说的上好的点心?你却是当我未见过世面,拿馒头唬弄我么?”
春宝道:“这哪里是什么糕饼,是我拿来就酱蹄子的,好了没?”
淮淮很是不解,“哪里来的酱蹄子?”
春宝将馒头分好,自个儿五个,淮淮两个,都弄妥当了,便去看淮淮的脚,盯着那一滩黄脓,痴痴道:“都酱出油儿了…”
淮淮登时明白过来,恨不能一脚揣在他面儿上,无奈一动便是钻心的疼,只能歪在炕上,青一张脸骂,“你去闻闻,你若觉得香便咬上两口…”
春宝得了令,欢喜的凑上前去,刚一猫腰,便给一股子恶臭顶了回去。
春宝熏熏然,“咋这么臭?”
淮淮疼的吸气,“蠢驴!都烫烂了,难不成还香气四溢?”
春宝面露失望,“唉…好容易托小桂子给我蒸了一屉馒头…”
淮淮懒得同他话闲,“你快去将那糕饼拿过来,待会太医来了,我好相赠于他。”
春宝将装了馒头的一层拿开,从盒底下掏出一碟子点心来,“我晌午去御膳房的时候便一道儿那来了。”
淮淮大喜,盯着那点心端祥半晌。
青釉面儿的食碟儿上,摆了几块小天酥,层层叠叠,样式也很是赏心悦目。
春宝得意道:“这东西可是宫里头的宁嫔娘娘最喜欢的,以鹿肉剁成碎粒,在裹上面粉炸一下,吃起来满口留香,很是美味”
淮淮点点头,“不错,就这个罢。”
语毕,便将那碟点心小心翼翼的收在炕桌的一个描银镂的盒子里头。
春宝道:“ 宫里头这么些个人,万一来得不是那俊太医可怎么办?”
淮淮道:“这个你大可放心,我已嘱咐游公公,说叫最俊的太医来瞧病。”
春宝道:“那便好,虽说现在无需弄虚作假就可寻太医瞧病,可到时候依旧不要忘了点心,你想想这太医一天给宫里头的人瞧好几病,哪有时间饮茶小憩,待你将这茶点端出来,真是一桩锦上添的好事啊。”
淮淮脸上挂着笑,等不及似得,“你快回屋吧,待会太医来了,见着你在这里,太煞风景。”
春宝将馒头逐个儿捡回食盒里,讷讷道一句,“我也想顺道瞧瞧眼疾呢…”
淮淮挥挥手,“改日再说,这大晚上的,太医也看不清。”
春宝盖上食盒,将其挎在胳膊上,转身出门。
可刚出了门,便听得身后音色焦急,
“春宝!”
春宝赶忙回头,“啊?”
“你看看我这发型如何?可还算整齐?”
春宝端详片刻,“兴许是躺了太久,看上有些凌乱,不过整体不碍事。”
淮淮朝掌心淬两口涂抹,揉开了顺着头发朝后缕,“这样如何?”
春宝慢悠悠点头,“油光锃亮,忒板正。”
淮淮又扯扯衣襟,“我这衣裳如何?”
春宝道:“整洁素净,看着不赖。”
淮淮满意躺下,僵着脖子,生怕弄乱了头发,“行,你去睡罢。”
春宝出了屋,反手关门。
淮淮疼的半宿睡不着觉。
直到天色大亮,别说太医,便是连个鬼影都没来过。
晨曦如金,点点浮金。
游公公一早近了淮淮屋儿,瞧见那炕头上的人坐着,头发一丝不乱,脸却黑成了锅底。
“今儿怎么起这么早,”游公公将手里的草药搁在炕桌儿上,“莫非是疼的睡不着。”
淮淮眼底青黑,极度倦怠,“太医还来么?”
游公公一愣,旋即垂了眼,将那包药的粗纸拆开,“上哪里请太医,便是请了,也不见得有人过来。”
淮淮嘴唇渗血,都是昨晚上疼的实在难耐咬唇硬撑过来。
游公公从当中拣出几味药,将其余的重新包回去,“咱家看了,你这脚烫的不重,只是出脓泡,若是料理好了,兴许能保住。”
淮淮口舌干涩,“太医为何不来?”
游公公垂头不语,将那些草药敷在淮淮脚上,又以白布条缠了几卷,便退了出去。
接连几日,因双脚化脓严重,淮淮发了高热,半睡半醒的,
到了也是没见什么太医过来。
可惜了啊一碟子上好的点心,放了小半月后,终是挺不住,生出些白毛来。
春宝心疼的紧,每日探病时,都要偷着将那上头的白毛刮干净,以备后用。
隔了四五天,淮淮高热依旧未退,那给烫伤的双脚溃烂的厉害,全然没点好转的意思。
游公公心里害怕,大着胆子叫了太医。
果不出己所料,接连三日,都是无人登门。
一时间,O羽宫愁云惨淡,只等着作孝入殓了。
谁知到了这第四日,皇上御用的许老太医,竟亲自登门上访。
游公公受从若惊,赶忙将许太医好生迎入宫内。
望闻切问后,许太医开了几副方子,吩咐详细事宜,便起身告退。
淮淮用了几日的药,终于退了高热,脚伤呈大好之势。
春宝毛也刮了数十,那几块点心几乎薄成了饼。
且说这日,许太医正在诊断,两指刚搭了脉,便听得头上音色迟缓,“你…可是太医?”
游公公先是一愣,旋即哑了嗓子,“祖宗,您可醒了…您都睡了七八天,总算有些活气儿了…”
老太医捋着胡子,慢悠悠道:“脉相平稳,已无大碍,只需按方子每日外敷,静养几日,便可痊愈。”
淮淮攒足了劲儿,“没听着!”
老太医手上一窒,接着捋,“无妨,我在同你说上一遍就是,只需每日…”
淮淮双手攥紧了耳朵,“我要换太医,这个的脸像个松树皮,给我寻个俊的过来!”
那老太医是皇上御用的太医,别说淮淮,便是连宫里头那些个贵人都不敢使唤自己,这傻子三生有情,得太医院首席御医瞧病,竟还作出这等冒犯之举,实在不知好歹。
老太医一听,二话不说,收拾好东西,起身便走。
游公公听的心焦,满面推了笑,追出门儿外。
老太医气的胡子直翘,“老夫行医这么多年,头一因相貌而给撵出来”
“你倒也不必劝我,虽说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可这人也欺人太甚”
“…”
“且说那相貌生的英俊又能如何,谁还没个年老色衰之时,想我当初,也算是相貌堂堂,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
“罢罢罢!好汉不提当年勇…”
“…”
“如此,公公便送到这里罢。”
语毕,含恨而跑。
游公公很是委屈,背着医药箱子追在后头喊,“许太医,咱家还什么都没说呢…您药箱子落下了咱家不过是想给你送来…”
☆、侍卫
可惜那老太医腿甚是利索,游公公撵出了半条街,也愣是追不上。
游公公只得背了药箱子悻悻回了屋,还未走上两步,便听得那里屋淮淮的声音恼怒,
“这个太医生的更丑,再换个!”
游公公登时跳了脚,“咱家白伺候你这么些年啦!竟连咱家都认不出来啦?”
淮淮定睛一看,便重新躺了下去。
游公公气的慌,正赶上春宝进屋,便索性将药箱子扔在一旁,出门消气儿去了。
春宝打着呵欠,淌下挂出两行鼻水来,“那俊太医还没来?”
淮淮百无聊赖,摸出那装点心的小盒子,懒懒道:“可不就是,来个老头子,白白浪费我许多时间,若真给他医好了,我可怎么办…”
春宝眼见着淮淮揭了那盛点心的盒子,屏着气息,死死的盯着。
淮淮瞅一眼那点心,眉头一皱,动了动嘴唇,像是有话要说。
春宝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立在原地,两手攥的通红。
淮淮拿了其中一块糕饼,还未凑到鼻子底下,这糕饼就碎成了沫子,散了一桌面儿。
春宝忙解释道:“想你有所不知,这给娘娘用的点心,自然格外的酥些,烘烤手法也是与众不同的,入口即化,便是这道点心的特色之…”
淮淮怒道:“我这还未来的及入口,这玩意就化成灰了…”
春宝道:“恩,你下动作快些就好。”
淮淮挥挥手,“还是换一样。”
春宝讷讷的将糕点收好,“反正那俊太医来也不只呆一日,到时候我在重新去御膳房拿些便是。”
淮淮重新躺着下去,“好。”
***
待到了中午,游公公端了煤炭朝淮淮屋走去,竟真见个年轻的太医进了宫。
想来该是许太医回去禀明情况,上头应允了,又重新派下来一个。
这年轻太医生的确是一幅好相貌,脸尖眉细,珠唇玉齿。
见了游公公便开口道:“请问公公,这里可是O羽宫?”
游公公停了步子,“正是。”
年轻太医微微颔首,“那就对了,听说这里有个病患急需就医…”
游公公愣了片刻,想着上头还真派来个面相好的,赶忙端着饭食引太医进屋。
进了门发现外屋并无一人,游公公将煤炭搁在铜炉上,低声自语,“这人脚都烫成猪蹄一样,竟还能跑走”
年轻太医心思细腻,抬眼看一眼游公公,“屋里头鼾声细微,该是有人。”
游公公闻言,翘了尾指掀起帐子。
床上那四仰八叉的,除了淮淮,也没第二个人。
游公公赶忙将其摇醒,“祖宗,太医来瞧病了。”
淮淮睡的迷迷糊,听得太医两字,赶忙反手蒙了被子。
游公公看一眼太医,又去拽棉被,“祖宗?”
棉被里的人吼道:“等下!”
年轻太医踱到外屋,将药箱放下,取出个刺绣脉枕。
淮淮在被底下缕好头发理妥衣裳,这才掀了被出来。
游公公眼瞧着方才那还蓬头垢面的人,一转眼就这般整洁素雅,很是惊异,“你这…”
淮淮坐起身,朝外头望去,“太医来了?”
这说话间那年轻的太医刚好入了里屋,跟淮淮看了个对眼后,又看那化脓的双脚。
淮淮将年轻太医上下打量几遍,“你是太医?”
“正是?”
“是皇宫里最俊的太医?”
“不敢当,不敢当,话说这太医院杰者众多,下官不敢傲然自居。”
“那不成,我要寻太医院最俊的太医给我瞧病。”
“…所谓病者,当看重医者医术,岂能因长相择医而治。”
淮淮很是懊恼,“你只将那太医院最俊的叫过来便是,哪里来的这么些个废话。”
年轻太医闻言,二话不说,转身出了内屋收拾药箱。
游公公见状,将昨儿个老太医留下的医药箱子拿着,追出屋外。
年轻太医正要开口,游公公赶忙道:“太医不必开口,咱家知道,虽说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可这人也太过欺人太甚。”
年轻太医笑笑,动动唇角,竟又给游公公抢了先,
“太医,且说那相貌英俊又能如何,依您这相貌,比他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小子也该撒泡尿照照自己。”
年轻太医提一口气,却还是未说上话。
游公公一把将老太医的药箱子挂上他肩膀,“这个是昨个儿许太医落下的,还劳您转交与他。”年轻太医这才开了口,“我方才想说,你回去告诉一声,这太医院除我之外,大多年过半百,并无样貌俊俏之辈,还望他端正心性,好好养伤,才是正途。”
游公公弓腰点头,“太医说的是,咱家定将您的话儿带到。”
年轻太医只摆摆手,便转身而去。
有小太监将午膳送了进来,这一并未拿食盒,而是双手托着个扣了盖子的大瓷盘。
游公公回了屋,见春宝已经在屋里头,坐在床榻边的矮凳上,同身侧的淮淮正说话,那双眼睛死死的盯着瓷盘,分毫不移。
淮淮盯着自己的脚,长叹口气,“这可如何是好,病都要好了,来了几个太医都不是他。”
春宝味觉素来灵敏,只嗅两下,便闻的那瓷盘中的妙,经不住一口口咽着唾液,“好了?好了就得吃,不然凉了就不香了。”
淮淮抬眼,刚巧见着游公公,赶忙道:“下叫样貌最好那个过来。”
游公公揭开那瓷盘的盖子,白盘红肉,这屋里头顿时香气浓郁。
春宝不自觉从矮凳上起来,直勾勾盯着那盘八珍烩。
游公公并未注意,只顾着低头摆弄碗筷,“方才那太医说了,除了他,太医院就只剩下一群老头子,咱家上哪里给你叫个俊太医来,再者说,你能看太医已是承蒙圣宠,岂由着你挑三拣四。”
淮淮浑身泄了劲一样,“这可如何是好。”
游公公转头看一眼春宝,“他腿脚不灵便,你去将他背过来,吃完了再给背回去。”
春宝呆呆应了一声,袄袖一抹嘴,便朝饭菜这边跑过来。
游公公迎面上去一个嘴巴,咬牙道,“兔崽子!叫你背人过来,你自个儿过来算个鸟事?”
春宝给抽的眼冒金星,却也习惯了似得,转了身又回去背淮淮。
淮淮的心思还在刚才那事上,见春宝过来,正要说话,却给春宝一个横抱,起了床榻。
话说这春宝虽生的敦实,可毕竟是个孩子,身高不过五尺,抱淮淮这么个大个头,并非一般的吃力。
春宝涨红了脸,脖子上青筋暴起,嘶吼一声,到了是将淮淮摔在了地上。
情急之下,淮淮只想着站在地上,未料那脚一着地,竟是钻心蚀骨的疼。
淮淮怪叫一声,朝一侧的游公公扑去。
游公公给这两人吓的不轻,立在原地呆了一会,便给淮淮一下子推搡上炕。
不小心连带着那食桌上的一大盘八珍烩,尽数扣到了炕面而上。
春宝摇晃两下,稳住身子,赶忙上去收菜。
游公公撞的眼冒金星,抬眼就见着一变拢着一双脏手往白瓷盘里收菜的春宝,更是气不打一来,上去就是一脚,“蠢驴!背个人都背不利索。”
地上的淮淮疼的脸都长了几寸,哆嗦着爬上炕,“疼死老子了…这回怕是卵都摔碎了…”
游公公忙将其扶上炕,“你且在这好好呆着,咱家再叫小厨房做些饭食过来。”
语毕,又踹一脚猫腰划拉的春宝,“沾了土了,忒脏,倒了行了。”
春宝抬了头,端着收好的八珍烩,煞是疼惜,“闻着怪香的,倒了可惜。”
游公公细哼一嗓子,“你爱吃吃了吧。”
说完,便屈手弹弹衣袍上的灰,转身出了屋。
春宝欢喜的拿了筷子,将盘子里的菜拢成一条,完事却又搁下筷子,端了盘子便往嘴里道。
喉咙里呼噜作响,可比那猪抢食槽声响大上许多。
淮淮看的有些傻眼,“你这筷子竟是这个使法,我当真见识了…”
眼瞅着春宝边灌边嚼,大有拼命之势,又将米饭朝前推了推,“就点米饭,不然忒咸。”
春宝听不见似得,只顾着吃肉,只半盏茶的功夫,便将那盘子吃的干净,肉汤都没剩一点,舔得干干净。
春宝以袄袖抹掉嘴角汤汁,咂咂嘴,“有茶没有?J咸。”
淮淮拎了拎手边瓷壶,摇摇头,“游公公忘了灌了,你去叫他烧上一壶过来。”
春宝摇摇头,眼盯着那米饭旁边的浓黑药汁,“这是啥?”
淮淮道:“说是补药,我喝不惯,每日用来浇,你若口渴,便拿去先喝了,总能顶些事,我也省的倒了。”
春宝满眼感激,“那我便不客气了。”
说罢,便将那碗浓黑药汁干的见底,而后又自顺心口道:“舒坦。”
淮淮却是愁眉苦脸,“听游公公这意思,太医院最俊的就是之前来那个太医,剩下的都是老头子,我想那美人,该不会是太医。”
春宝打个药嗝,嘴里散淡淡怪谲香气,
“不是太医,又能是谁?”
淮淮眼睛落在自个儿的脚上,想了半晌,“每我见他,他身后都围着一大队人,太监宫女,还有好些个待刀侍卫。”
春宝呆滞的眼瞳忽然精光四溢,猛一拍食桌,震的那瓷盘移了三寸,“不是太医,定是侍卫啊!”
淮淮做醍醐灌顶之势,“看他那摸样,定非普通的御前侍卫,而该是个统兵!”
春宝道:“这好办,想找侍卫就上前宫去找,那些个侍卫都没日没夜的跟着皇上,一抓一个准。”
淮淮些许迟疑,“可那侍卫都喜欢何物,我总该有些准备…”
春宝想了半晌,答非所问,
“这侍卫平日里过来都是逮人,你若犯了事,该是回来抓你。”
淮淮全然忘了自己方才所想,顺着春宝的意思,看一眼自己流脓的双脚,很是绝望,“就没别的法子?”
春宝紧蹙了一双稀疏眉,“除了帮皇上逮人的时候能见着,我还在戏台旁边见过好些个侍卫。”
淮淮道:“这样说来,御前侍卫都喜看戏?”
春宝点点头,“想来该是如此。”
淮淮面露难色,“那我也不会唱啊…”
春宝昂首扬眉,些许得意,
“无妨,我入宫前,在外头听了一段儿,很是好记,这便传授于你。”
淮淮感激不尽,“事成之后,我必将报答春弟出谋之恩。”
“小事罢了,不必客气。”春宝说话间退几步,单手叉腰,
瞪眼鼓腮,憋足了气唱道:
“当哩个当,当哩个当,说一说好汉武二郎,功夫练在裤裆上,景阳冈上干死虎,高粱地里尻死狼,这日二郎想磨棒,一棒奸死八只羊,羊倌仰面两行泪,日他爹尻他娘,谁家的鸡巴这么强,当哩个当,当哩个当…”
☆、唱戏(捉虫)
淮淮愣了半晌道:“忒长,记不住。”
春宝叹口气,很是惋惜,“可惜了一出好戏。”
淮淮些许愧疚,“对不住,若是只一句还成,这么长的戏文,若是我到时念不出来,岂不丢大了人?”
春宝坐回炕头,“倒也是,看来只能再另想个法子。”
说话间游公公正端了新的饭食进屋。
将那盘子桃仁鸡丁搁在食桌上头,游公公看一眼那空空药碗,很是满意,“这喝的怪干净的。”
淮淮拿了筷子,在盘子里翻动着,没丁点食欲。
一边的春宝盯着那金黄的肉丁,眼底又流出些饿意来。
游公公一筷子戳过去,“瞅什么瞅,还不敢快出去做活,一天天就知道吃。”
春宝讷讷应一声,正要下地,却给淮淮叫住,
“别走,还未商量好呢。”
游公公瞟一眼两人,唇边讥讽愈发浓厚,“你们俩能商量个啥”
淮淮拿了筷子,又在盘子拨弄两下,“这菜有些凉,你去热热。”
游公公盯着那热气腾腾的鸡丁,面儿一僵,“这菜才上来的。”
顿了顿,又道:“况且你尝都未尝,只以筷子搅了搅,就能试出来凉热?”
春宝明白淮淮的意思,便开口道:“你未瞧见这菜冷的直冒冷气?”
游公公回头一个白眼,“咱家这便出去,想撵咱家出去直说便是,何必拿这般蹩脚的借口唬弄人。”
语毕,便转身出屋。
春宝见游公公关了门儿,目光落在那盘鸡丁上,“要不,我帮你尝尝凉热?”
淮淮夹一筷子鸡丁,“你还是帮我想想别的法子吧。”
春宝咽咽口水,“你不能唱,总能打吧。”
淮淮吃两口细米,音色含混,“莫非又要像上那般?”
春宝摇摇头,“我是说戏台上那些个翻跟头绕圈子的,比唱的还要好看几分,那些个御前侍卫定爱看。”
淮淮扒拉几口菜,“翻跟头我不行,绕圈子听上去倒容易。”
春宝撇撇嘴,“是容易,可不如翻跟头好看。”
淮淮搁了筷子,“还是绕圈子罢,我生怕翻跟头将头发翻成鸡窝,实在难看。”
春宝盯着吃剩的鸡丁,“那成,绕圈子吧。”
淮淮道:“你且给我说说,怎么个绕法?”
春宝道:“你吃完啦?”
淮淮看一眼食桌儿上的菜,即刻明白过来,“恩,你帮我尝尝凉热吧。”
春宝闻言,忙拿了淮淮用过的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淮淮垂了眼,看看自个儿的脚,“我看着脚伤也差不多要好,到时候能下地了,你我选个好日子,在宫里头练上几日。”
油汁顺着下巴淌到衣襟上,春宝鼓着腮帮子,边嚼边点头。
后又将那瓷盘舔了的锃亮,才不舍的搁下,以袄袖儿擦擦嘴巴,“凉热正好。”
淮淮忽然想起来,“若是去唱戏,总该有身衣裳。”
春宝吃饱了饭,一脸倦容,坐在矮凳上醒食儿,“这可上哪里去弄?”
淮淮道:“你不是见过么,总能弄个差不离的样子罢。”
春宝想了想,“时日久了,我倒也不能记得清那衣服的样式,就记着绿绿的,身后背些个旗子,两个大袖子,动不动抖了出来。”
淮淮道:“这绿绿的衣裳可上哪里淘换去,我就没见宫里头的人穿过。”
春宝冷哼一声,“你才见了几个人?”
淮淮喜道:“看你的意思,你见过那装扮的?”
春宝摇摇头,“没有。”
淮淮很是失落,“这可如何是好。”
春宝道:“我见游公公屋里头养了一盆子草,到时候我去偷来些,贴在身上装扮,离远了倒也看不大清。”
淮淮道:“那旗子呢?”
春宝叹口气,“我去叫小桂子给糊上几个罢,上他给他爹烧纸,给总管太监瞧见了,一脚踹灭了,剩下好些纸头没用呐。”
淮淮双手抱拳,“实在有劳春弟。”
春宝继续道:“至于那大袖子,我是实在没办法,我若有招,早给自己装上几个,到时候来了鼻涕便抖出来擦抹,也不至于棉袖儿硬成这样。”
淮淮耸耸鼻子,“无妨,我衣裳多,回头送你两身便是。”
春宝正要言谢,忽然灵机一动。
自凳子上猛的攒起来,挑了一双秃眉,“你衣裳多,回头将那袖子剪下来缝在一,不就有了!”
淮淮闻言,拍桌而起,旋即又沉□子,疼的眼歪口斜,
“当真好法子啊!”
春宝继续道,“你给我两身衣裳,我叫小桂子给你糊旗子的时候顺便缝上。”
*****
三十日后
御书房,檀香氤氲。
刚下了早朝,皇上余怒未歇,正同当朝首辅议事。
喜连立在一边,小心的伺候着。
首辅垂了眼,凉意嗖嗖的自脊背上往上冒,
“回皇上,老臣算了算,这一百万两军饷,国库确实是拿不出来…”
殿外的风声大作,垂的沙沙作响的,不知是那干枯的枝条,还是地面的石子。
御书房死水一般寂静。
首辅听皇上没半点动静,这冷汗登时就挂了满脸,又嗫嚅道:“北疆不安定,连年征战,今年开春又闹了瘟疫,赈灾也去不少银子,且说着田地赋税减半,入不敷出…”
元荆的脸给日光一映,冷成了冰,
可语气却很是平和,“爱卿的意思,是朕不该将减轻赋税?”
首辅闻言,噗通的一声跪在地上,浑身都僵了,
“皇上明鉴老臣万万没有这个意思皇上体恤民间疾苦,减少税赋,可是大大的好事…”
元荆眼下戾气浓郁,“朕记得去年查抄一批奸党,那数目,朕可没忘了。”
那首辅闻言,伏地贴面,脸色儿灰成了砂纸。
话说那去年的今天,正是皇上斗倒了何晏一大党派的日子,接连几个月的血雨腥风,朝廷的官员砍了大半,抄家抄出来的黄金白银,足足千万两。
可大平内乱不止,外贼不息,加之百姓贫苦,到都是使银子的地方,以至于不到一年的时间这国库再度干枯。
元荆神色微沉,“去――,吩咐下面,一笔一笔的给朕查,当间若有中饱私囊者,一律斩。”
首辅长舒口气,“微臣谨遵皇上圣谕。”
元荆静了半晌,“国库现在能拿出多少?”
首辅酝酿半晌,豁了出去,“六十万两。”
元荆敛紧了眉,不再去看他,“下去罢。”
首辅自地上磕个响头,“老臣告退。”
语毕,才缓慢起来,躬身退出。
喜连翘了指头接过小太监送进来的炖盅,搁在元荆身侧龙案,轻声问道:“皇上,待会去哪里用早膳?”
元荆负手立在一侧,眸光里挥之不去的倦色,开了口,却是答非所问,“你去查一查,宫里头的内藏库还有多少银子。”
喜连应一声,心里头清楚的很。
这意思,是皇上又要给国库贴钱了。
说话间忽然有小太监进了门,那高兴劲几欲从面皮底下挣了出来,害怕也顾不得了,进了内殿便直接跪在地上,
“启禀皇上,奴才奉Zu殿娘娘的意思过来传话,说是娘娘有喜了。”
元荆没听清楚,抬眼望着那小太监,“喜?”
喜连赶忙跪在地上,“奴才恭喜皇上,娘娘要给皇上添小皇子了。”
元荆这才明白过来。
“皇子…”元荆若有似无的笑了一下,却是讥诮大过欣喜。“Zu殿的娘娘是哪个?”
喜连恭声道:“回皇上,是征夷大将军家的长小姐,宁嫔。”
元荆冲着众人摆摆手,“摆驾,朕去看看她。”
喜连赶忙起身退出张罗,只半盏茶的时辰,一队人便朝着Zu殿,浩浩荡荡而去。
***
后宫某,
枝招展的两人猫着腰贴宫墙急行。
淮淮扛着身后的大旗,眼底凝重,“春宝,你怎么也来了。”
春宝捂住衣裳上贴的绿叶,神色凌厉,“我同你练了那么多日,戏比你更加精湛,若是不来,实在可惜。”
“好!”
“走着――”
两人并肩而行,自后宫跑到前殿,无视一路怪谲的目光,直奔福寿殿而去。
可还未到,便老远的瞧见了一队带刀侍卫,两个人忙蹲在墙根底下,直勾勾的盯着那一队人。
春宝头顶给死人烧的元宝,一身的芦荟,音色压的极低,“那人在里头不?”
淮淮背后绑十杆大旗,动起来很是费劲,“春宝,这小桂子的旗糊的忒大了些吧…”
春宝狠皱了一下眉,回过头瞪淮淮一眼,手指放在唇上,低低的嘘了一下。
淮淮给春宝两个脸蛋儿上的高原红吓的退避三舍,“春宝…你什么时候还给自己涂了胭脂?好像有些多罢?”
春宝上去一拳,只可惜因手臂过短而打了个空,“小点声,当心给发现”
淮淮掏掏耳朵,侧过头,“你说啥?”
春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摸样,大声道:“你倒是小点声,回头给人发现了,便不威风了。”
淮淮伸了头,遥望远,“看样子,那队人离咱们还有十几丈远,便是你在此地大声呼号,该也不会有人听见罢…”
春宝猛松口气,自个儿给自个儿顺着心口,“你不早些说,我差点憋背了气。”
后又道:“你仔细瞧瞧,那俊侍卫在不在里头?”
淮淮看了许久,“忒远了,看不清。”
春宝急道:“现在呢?”
“还是看不清。”
“那现在呢?”
“就是他!最前头那个…哎呀今儿忒俊!”
春宝攥紧了手,咬着牙,些许紧张,“待再近些,你我就即刻出去,千万别忘了我交你的把式,袖子可要舞起来。”
淮淮点点头,“啥时候出去?”
春宝道:“再近点。”
“那现在呢?”
“再近点。”
“那现在呢?”
“走你――”春宝语毕,弩眼鼓腮,如脱缰野马,风一样窜了出去。
才跑了一丈远,身上的芦荟就掉了一地。
淮淮一愣,也作疯癫之势跟上前去。
只可惜未跑几步,便踩着了啷当下来的大袖子,一个不稳,连带着背上十杆大旗,整个人栽倒在雪地里。
☆、初见
话说这淮淮身上的旗实在太大,以至于他还未露面,护驾的侍卫就瞧见那宫墙后的旗头,同带队统领商量几句后,忙凑道喜连身侧,低声将疑虑尽数道出。
喜连不敢耽搁,躬身赶几步上前。
“皇上,奴才有事奏报。”
元荆肩上的银狐毛针簌簌而动,脸上没半点表情。
步子却是慢了下来。
喜连心领神会,只伸了个手指头,朝前方一点,“皇上,您瞧。”
元荆顺着喜连的指头看过去,眼底微沉,停了步子。
那自朱红墙头后刺出来的旗头,浮几点灰白,鬼魅一样,又忽然急速而出,跟着那人一同栽倒在雪地里。
元荆给这光景吓的神色大变,不自觉后退两步。
喜连给这突然窜出的两人吓的不轻,手都忘了收,僵着身子立在原地。
且说那淮淮好容易爬起来,十杆大旗断了一半,想着不美观,便反手将那些断的抽走。
完事后又将大袖子撸上去,正想着继续跑出去,抬眼一瞧,那春宝的背影早就跑成了个黑点。
春宝眼瞅着离那队人越发的近了,两只大袖子舞的是行云流水,
口中还振振有词,“锵锵锵…”
御前侍卫见状纷纷拔刀而出,将元荆围的紧实,
“护驾!”
待元荆看清后头跟上来的那人,气的浑身发抖,“给朕抓起来!”
侍卫闻言自动兵分三队,留一队护驾,另外两队,便分别朝两个人奔袭而去。
春宝离得近,自然首当其冲。
十来个侍卫跟在后头撵,眼瞅着就要追上。
春宝却没半点怖色,反而欢喜的紧,只想着这些侍卫慧眼识金,都是过来看自己的戏来了。
正想着转头同淮淮夸自个儿想的办法好,却眼见着远的淮淮已然拔了大旗同人打斗,登时急火攻心,
春宝高声喊道:“莫要同人动粗,当心坏了咱的好事儿。”
淮淮手持一杆大旗同两个带刀侍卫比划半晌,心里只想着,这小桂子其实是有远见的,
旗杆子做的这样长,侍卫一时半会砍不完,倒也给自己争取了不少时间。
可这念头还未持续多久,这手里的旗杆就给砍的剩了根儿。
淮淮恼羞成怒,大吼一声,
便给人结结实实恩在雪地里。
朝淮淮跑的春宝一见这阵势,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也顾不得甩袖子,转身便逃。
于是变同身后撵他的侍卫撞了个正着。
那十几个侍卫也很是惊惧,想这小太监忽然迎面而上,实在胆量过人,生怕有什么差池,反倒有些迟疑,只将其团团围住。
春宝也有些糊涂,立在雪地里,“莫非,都是学徒?”
领头的侍卫看的明白,上去就一个耳刮子,“学你爹个卵!”
后又觉得不对劲,抬手一瞧,尽是血色猩红,自语道:“抽出血了?不该啊,我并未使多大劲…”
待抬头看那春宝的两个脸蛋儿,才恍然大悟,更是气不打一来,
“给我打!”
春宝给这一下子抽的团团转,头上的元宝萎成了团儿,好容易站稳了身子,却给一顿老拳砸的眼冒金星。
登时不管不顾,咧了嘴哭嚎起来。
淮淮身后的旗杆尽断,给些个侍卫架着上前。
虽说脖子上架着白的刀刃,可淮淮却无半点畏惧之色,
反而欣喜万分。
那侍卫什么也没想,便将人捉过来复命。
以至于,元荆一个不留神,那人已经给架到了自己脚下。
淮淮眼瞅那心尖上的人越发的近了,竟有些微微颤抖。
侍卫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启禀皇上,这人如何置。”
半晌竟未获圣命,又不敢抬头,只得去看喜连。
喜连腰弓的更,
“皇上…”
风扬青丝鬓发,吹一溪烟柳红葩。
元荆俯视脚边的男人,凤眼幽
一时间,真的是什么都听不清了。
只有那人眼望着自己,一双黝黑的眸子,带了些痴迷,却怎么都掩不住内里的狠辣刚劲。
那人一开口,无比熟悉,
“你…住那个宫?”
“…”
“不对,你家是哪里人?”
“…”
“家里几口?”
“…”
“你娘贵姓?”
“…”
“那…你叫什么名字?”
喜连忽然伸手指了那人的鼻子,口中振振有词,周遭的侍卫也眼露出凶光,锋利的刀刃几乎割破那人的脖子。
元荆却独独立在单独立在雪地里,些许恍惚,“你又叫什么名字。”
那人灿然一笑,“淮淮。”
淮水春风,新绿欲滴。
太初一年,洛安王江怀瑾初见当朝一品太傅何晏。
那时候,何晏刚自朝廷回乡省亲,而这洛安王府也不过才建了一年。
江怀瑾初登门拜访,一是为了让他同皇帝美言几句,自己好能看一眼后宫病重的母妃,再者也是知何晏这等朝廷红人不会将自己放在眼里,如若等着他去王府,怕是此生再无尽孝的机会。
话说何晏省亲那几日,门庭络绎。
江怀瑾抵达的后,下人将其迎入屋内。
当时何晏正同北疆总督,在大堂把玩别人送来的那些个珍稀玩意儿。
见江怀瑾入屋,何晏却依旧懒懒的靠在椅子上,摆弄着一只极金贵的汝窑天青水仙盆,顺道将江怀瑾上下打量个遍。
神色极其傲慢。
倒是何晏身边的北疆总督还算客气,恭恭敬敬的同王爷道了好,又重新转了头,对着那那绒红间的一粒明珠流潺。
江怀瑾瞧那人一身滚金绘缘的赤罗裳,脸也生的俊俏,眉清目朗,略略挑上去,透一股凌厉之感。
若不是这般目中无人,江怀瑾对其的印象,本也不会太差。
何晏却是对这小王爷很是刮目相看。
虽说皇家血统优良,可生出这摸样的,却也是百年一见。
俊雅美秀,冰肌玉骨,一双黑的眸子清冽明亮,却又暗含了些许阴冷,颇耐人寻味。
搁了手中物件,何晏自椅子上起来,理好衣摆,双手抱拳,
“何晏参见王爷。”
江怀瑾不自觉后退几步,小心翼翼道:“何大人实在太过客气”
何晏盯了他半晌,微挑了眉毛,笑了笑,“王爷躲什么,微臣还能吃了你不成。”
语毕,又凑的近些,“王爷大驾寒舍,却不知所为何事?”
江怀瑾盯着他凑近的脸,微怔片刻后,只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儿。
一开口便是求人,江怀瑾实在拉不下这个脸。
何晏全然没在听他都说了些什么,脑子里就三个字。
美人计。
旋即又一笑,只觉荒唐。
何晏知这王宫贵胄里男风盛行,可他自己本是不好这口的,想想就觉着脏污不堪,但转而又想,若是换成这个人,自己到一点都不觉得脏,
反而觉得有趣。
只寒暄一会的功夫,江怀瑾便觉那何晏的眼神便越发的怪,偶尔扬唇浅笑,也有些轻薄意味。
江怀瑾实在受不住,便想着打道回府。
正巧赶上何晏家的婆子进了屋,劈头盖脸就喊了一句,“淮淮,老太太寻你呐。”
话说这婆子是何晏乳母,叫惯了何晏小名儿,总也改不过来,所以无人的时候,何晏也便随他去了。
乳母见屋里有人,愣在一,后又道了句,“大人,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江怀瑾未料这等人物竟有个这样乖觉的小名儿,便转过头去看何晏的反应。
春风自大敞着的门窜进来,吹动那人身上月白的罗裳,裹出那修长的身形上,翩然欲飞。
那人望着自己,笑意淡若柳丝。
就像是皮影里的剪影,似乎伸手就能抓着,却一个闪神间就会溜走。
何晏面儿上的怒意凝固了,面具一样,一寸寸剥落,
转而代之的,却是那挠心的热度,顺着心窝猛烈窜起,野兽一般叫嚣,寻求。
何晏一把拉住他,“稍等。”
江怀瑾敛了唇边笑意,眼一看攥在自个儿手腕上的指头,“不了。”
何晏眼底有血色的暮霞,手指加力,暗含着不容拒绝的刚劲,
那唇边笑意,也是越发的,
“今儿个寒舍晚宴,还望王爷赏光。”
元荆眼瞳一紧,伴着簌簌而下的白雪,重叠了两个人影。
韶华尽逝,物是人非。
身侧侍卫的辱骂斥责声越发清晰。
淮淮给一干侍卫推搡着摁在地上,一身破碎的衣裳,背后挑出些个断木来,刺一样扎在雪地里,
眼睛却死死的听着元荆的脸,傻笑着,
“你叫什么名儿?”
元荆似乎听到有东西震了一下,啪的一声,冰裂一样。
“江怀瑾。”
一时间,周遭寂静的,却是只剩了风声,
呼啸而过,像是要将这荒唐刮尽。
喜连愣了半晌,赶忙跪在雪地里,“皇上…”
其余人一见,也跟着纷纷下跪。
☆、13 埋祸
元荆缓缓回了神,隐去眼底惊悸,透出的,还是一如既往的戾气。
“来啊――。”
侍卫恭声上前,“是。”
“拖回O羽宫――禁足――”元荆淬白的面儿上没一点血色,
“至于另一个小的,送暴室,打三十大板。”
侍卫一愣,面儿上不动声色,只遵旨办事。
一边的喜连也是心明镜,弓腰垂手,跟在皇上后头转身而去。
走一回,又发觉那并非Zu殿的方向,思索半晌,便大着胆子提醒,“皇上,那并非是去Zu殿的道儿…”
元荆面儿上黑气弥漫,“摆驾,回御书房。”
喜连不敢再问,静静的跟在后头,掉头回宫。
淮淮眼瞅着元荆欲走,忽然心急如焚,“别走――”
直直的伸了手,可那人却越发的远,怎么着也够不到。
淮淮攒足了劲儿,想着往出挣,奈何身上的侍卫实在太多,结结实实将自己摁在雪地里,直到脱力。
另一头,春宝给打的缩成了团,又展开身子。
领头的侍卫一抬手,“停。”
身边挥拳踢腿的侍卫生生停下掌风,去看那领队。
领队眼瞅着地上烂泥一样的小太监,眼瞳一沉,
“八成死了。”
又踢了两脚,眼见着春宝再缩成了团儿,才怒道:“胆敢装死!给我继续打!”
春宝眼见着装死不成,又疼的实在受不住,便翻了身子撅在地上,直往那墙根的雪堆里拱。
话说那墙根的雪一般都是直殿监未来得及收起的雪,推的格外厚,又积压多日,外头冻了一层冰碴,春宝身子瘦小,好容易打了个洞钻进去,确实能顶些事。
领队朝那冰层上猛踹两脚,又收了回去,疼的呲牙咧嘴,“去――寻个物件来,将这雪给我铲了!”
身后的两个侍卫闻言,忙跑出去寻了个两个雪铲过来。
淮淮给拖出三丈远,这才想起春宝,扯了脖子高吼,“春宝――”
不远,一队人一边扫雪一边打人。
春宝实在是忙的焦头烂额,便是听见淮淮喊自己,也没工夫搭理,只顺着墙角的雪堆不断往前拱,用以躲避拳脚。
可未料竟一头在拱墙角上,两眼一晕,登时晕了过去。
侍卫费好大劲才将那雪铲干净,将春宝拖出来,也不知这小太监是给打晕的,还是累晕的,只能先将其拖回暴室,等醒了再打板子。
一柱香的时辰,这路上就只剩了一地凌乱,半个人影也瞧不见了。
****
Zu殿。
暖炕上的女人,典雅异常,一身华贵的蜀锦,斜倚在软枕上,端的是天女风韵,似玉如。
那葱管般尖尖十指抚弄着肚皮,越发的缓慢。
身边儿漆红的食桌儿上,青瓷碟里装着几样精美的糕点,已然没了热乎气儿。
宁嫔斜了眼去看身边的宫女,“紫竹――”
那被唤作紫竹的宽脸儿宫女闻言上前,福一福身子,“娘娘…”
“这都一个时辰了,皇上怎么还未到”
宫女垂了眼,安抚道:“方才小李子说的很明白,皇上得了信儿正往这边来呢,兴许是给什么耽搁了,娘娘不必太过担心。”
宁嫔细声慢语,“可这也太久了…”
宫女将那绣莲刺鸳的毯子盖在宁嫔的脚上,“娘娘莫急,奴婢这便差小李子再出去打听一趟。”
语毕,便转身出了内屋,还未走上几步,便眼瞧着那大门一开,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喜公公。
宫女喜上眉梢,可扯了脖子也没见着皇上进来,登时心里便明白几分,只恭敬将喜连迎入屋,不再言语了。
宁嫔见着喜连,愣了一下,旋即掀了毯子起身下地,一遍伺候的宫女见了赶忙上去搭一手,将其从暖炕上伏下来。
宁嫔嗔道:“怎么皇上来了也不通报一声。”
说话间,喜连就进了里屋,见宁嫔这般,很是惊悸,“娘娘怎么还出来了?外头冷,奴才扶娘娘回屋。”
宁嫔将指头搭在喜连伸过来的手腕上,也才明白过来,轻叹口气,“皇上为何不来。”
喜连扶着她坐下,毕恭毕敬,“本来皇上听说娘娘有孕,心里头惦记着娘娘,想着过来看看,可国事忙,皇上还未到Zu殿就给人叫了回去,这不叫奴才亲自过来跟娘娘说一声,叫娘娘安心养胎,皇上改日再来。”
宁嫔眼底一暗,“皇上忙,做嫔妃的自然体谅,还望公公代本宫回皇上,说是本宫身子还算爽利,叫皇上不必担心。”
喜连恭声领命,“娘娘温柔体恤,实乃后宫之福。”
宁嫔阖了眼,抬手微微一挥,“本宫有些乏,先睡会儿,你且去罢。”
喜连应一声,躬身退下,转身回话去了。
待喜连出了Zu殿,宁嫔这才缓缓睁了眼,却并非方才那般柔弱温雅,竟多出些许凌厉之色来,“紫竹――”
紫竹凑上前,“娘娘有何吩咐…”
宁嫔凤目微眯,“皇上因国事忙而不来看本宫…这等蹩脚的借口也想将唬弄本宫?打皇上登基以来,这后宫里头本宫是第一个怀了龙胎的嫔妃,这于皇上而言是何等的喜事,岂会因政务而不来看本宫…”
紫竹去看宁嫔,“娘娘的意思…”
“去给本宫查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自打淮淮给禁足在宫里,接连几日都吃了蜜一般,呆在屋里傻笑。
春宝给拖去暴室打了三十板子,整日趴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极少出来走动。
O羽宫里似乎清净了不少。
话说这日游公公进屋儿收拾送过去的碗筷,却发现那饭食只动了几筷子,搁冷了,凝在一起。
游公公抬眼去瞧淮淮,一面收拾,“怎么都不吃?菜的不合口味?”
淮淮歪在炕桌旁,痴痴笑着,像是没听见一样。
游公公撇撇嘴,“笑能管饱?”
淮淮道:“江怀瑾…”
游公公先是一愣,旋即青了脸,忙四下里瞅了瞅,又觉不妥,出门看了半晌,瞧的门口路过的小太监只发毛,后又想着该没人听见,这才转身回了屋。
“祖宗…您说这个是要掉脑袋的…”
淮淮目光落在虚空里,“江怀瑾…跟我重名。”
游公公想也未想,直接翻身上炕去捂淮淮的嘴,“你不要命,咱家还想要呢!”
给淮淮挣开了,又继续上去捂,“再者说,皇上的名讳怎么跟你重名了,明摆着不一样罢。”
淮淮道:“江怀瑾同我只差两字,自然是重名。”
游公公听这三个字又是一脸的汗,攒足了劲儿就上去揪淮淮,
淮淮左右摆头,躲着游公公那细枯的手,两支吾半晌,便将游公公攥了个紧实。
游公公手腕上一疼,细了嗓子骂道:“死捏子――”
语音刚落,便听得身后音色颤抖,“莫要…强他。”
游公公朝身后看去,只见春宝撅着腚立在两人身后头,抖的筛糠一样。
淮淮一听,忙松了手,“你说的啥?”
游公公可是听的明白,下炕就给了春宝一个耳刮子,“再瞎说咱家撕烂你的嘴,你却也不看看咱家多大岁数的人,哪里强的动这头牛?”
春宝给抽的栽歪两下,一个不稳,直接趴在食桌上,盯着那盘腰,原本晦暗的眼瞳里登时就熠熠生光。
游公公将菜色尽数收进食盒内,“瞅什么,今个儿咱家偏要治治你这馋嘴。”
春宝眼底极度失望,身子抖的更加厉害,“疼…”
游公公道:“疼你抖个什么劲儿。”
春宝继续抖,“好像这样能止些疼。”
游公公扯一下嘴角,“你倒是会想办法。”
淮淮瞅着春宝撅着腚,“你腚咋了?”
春宝道:“挨板子了。”
淮淮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好些日子也没见着你。”
春宝很是委屈,“你也不去瞧瞧我,倒是我惦记着你,这两天都想着来这屋看你一眼,可每都是走到半路,便疼的实在受不住,只能折回去养伤,最近一都走到了你屋门口,就给疼回去了。”
淮淮道:“你都到了屋门口还回去做什么,进来歇歇不就成了。”
春宝闻言,讷讷道:“可也是…”
游公公听这句疯话后摇摇头,低头想着收药碗,却发现动也未动,便睨一眼淮淮,“怎么没喝?”
淮淮想起来一样,“搁那把,我一会再喝。”
游公公提起食盒,“趁热喝,凉了就不好了。”
语毕,便转身出屋。
春宝盯着那浓黑药汁,咂咂舌,
心里头馋的紧,嘴上却假惺惺,“我帮你倒啦?”
淮淮道:“正好你腚疼,喝下补补,兴许有帮助。”
春宝满怀谢意,将那碗药汁喝的干净,袄袖一抹嘴,忽然转了话儿,“我瞅着那人不像是侍卫,能指挥好些个人,该是个将军。”
旋即又自否道:“该不是,将军是进不了后宫的。”
淮淮想着那人的莫要,面儿上的喜气挡也挡不住,“他还告诉我他的名字呐。”
“什么名儿?”
“江怀瑾。”
春宝想了半晌,“总觉着耳熟。”
淮淮大喜,“你听过这人?”
春宝思索半柱香的时辰,两个眼忽然放光,
“怪不得我觉得熟,他竟然跟你重名,不过就差两个字啊。”
☆、1 死人
淮淮很是得意,“可不就是,怪不得我瞧他那样顺眼。”
春宝道:“便是他告诉你的名字,你我也知道他是谁,又能怎样,我听游公公说,你在外头闯了大祸,给禁足在O羽宫里头,不让出去。”
淮淮思索片刻,“无妨,等你伤好些,一起爬出墙便是。”
春宝道:“不用等,还好我挨打的是腚,腿脚倒也利索,不很碍事。”
淮淮摇摇头,“那也不成,你先养上两日,总得等到身体灵便些的时候在动身,不然到时候你腚疼误事,还不如不出来。”
春宝点点头,“那我每日过来喝药。”
淮淮吃饱了有些乏,自暖炕上下来,朝床榻走,“行,我先去睡了,你先回罢。”
春宝侧了脸去看他,“你不想知道他是谁啦?”
淮淮这困意来的也快,说话间上下眼皮子就直打架,“反正你也不知道,睡醒在说罢。”
春宝讷讷应一声,转身抖出了屋。
****
Zu殿。
香炉上薄烟氤氲。
宁嫔伸两只玉琢样的指头,捏一颗酸枣,朱唇轻启,吃的极其文雅。
宽脸儿紫竹将拿了火钳朝铜炉里丢了两块炭后,便以白绢净了手,上前给宁嫔掖毯角。
头顶上咚一声细响,紫竹赶忙抬头,发觉宁嫔手里的酸枣自毯子上滚落下来。
再去看宁嫔的脸,紧蹙了一双淡素峨眉,捂着颈子,做欲吐的摸样。
紫竹心细手快,赶忙将角上搁的青瓷盆递了上去,弄妥当偶,又回头吩咐身后的小宫女备茶。
宁嫔干呕了几声,将方才吃下的酸枣儿倒了个底儿掉,这才拿了白丝绢擦净了嘴,接过宫女递上来的茶。
紫竹将瓷盆递给身后的太监,“娘娘,您这喜害的越发厉害,要不要奴婢寻太医过来瞧瞧…”
宁嫔以茶漱了口,轻喘口气道:“不必了,许太医每日过来好几趟,本宫见着就烦,倒是皇上到现在都没见个人影儿…”
紫竹垂了眼,接过茶盏,“皇上本身就极少来后宫,这几日没来,兴许是因为太过忙。”
接着语锋一转,“反正不来咱们Zu殿,也不会去别的地方。”
两人静默半晌,便听得那外屋门板细微,不多久小李子便弓着腰进来,鼻尖冻得通红,
“启禀娘娘,奴才打听着了。”
宁嫔一时有些想不起来,斜了眼去瞧那太监,“打听着什么了?”
“回娘娘,”小李子微抬了眼,面儿上恭敬,“就是前些日子,皇上说来看娘娘,结果半路不来的事。”
宁嫔忽然坐直了身子,“说――”
小李子立在一遍,瞧一眼四周。
宁嫔跟紫竹使了个眼色,紫竹便心领神会的张罗着周遭伺候的宫女太监先退下。
待人走的差不多干净,这小李子才开了口,
“奴才给娘娘打听着了,皇上那日未来,确实不是因为政务,反而是半路给O羽宫里头的给劫了,闹的是鸡犬不宁,皇上龙颜大怒,一气之下便不过来了。”
宁嫔听的两眼发直,“快给本宫说说,都闹什么了?”
小李子低声道:“回娘娘,这事儿现在在宫里头是遭了禁的,不让流传,奴才可是废了好大劲儿才打听着,说是那傻子带个小太监扮成了戏子,在皇上面儿前一个劲儿的胡闹,辱没圣听,实在不成体统…”
宁嫔打断了他,两眼放光,“皇上如何置那傻子的?”
小李子顿了一下,后又道:“回娘娘…禁足。”
宁嫔眼瞳一暗,重新倚回软枕,“皇上这时候倒是心软。”
后又赌气的将食桌儿上的镏金托盘掀翻,红了眼睛。
那托盘里的酸枣滚的满桌都是,砸在地上,发出些无力的响声来。
且说这O羽宫在宫里头,是个人尽皆知的秘密。
有些事,越是怪谲,越要当成空气,熟视无睹,漫不经心。
最叫人猜不透的,却不是这错综复杂的面皮,反而是皇上的心。
可这宫里头的娘娘,一眼就瞧出那点儿猫腻来。
一边儿的紫竹赶忙上前安慰,“娘娘莫要动怒,当心龙胎…”
宁嫔撇撇嘴,眼睛上蒙一层水气,“我就是不甘心…”
紫竹听不明白,只轻声道:“宫里头没有皇后,娘娘第一个坏了龙胎,保不齐这以后…”
宁嫔忽然抬了头,泪珠儿自娇嫩的脸上滚下,“嬉妃呢?”
紫竹给宁嫔问的一愣,实在想不出宁嫔为何提起那个废妃,又不能不回话,便开口道:“人还在暴室里头呢,半死不活的,倒是可怜…”
宁嫔叹口气,狠狠蹙一下眉,“这傻子真是讨厌…”
紫竹沉思半晌,面色发白,“娘娘,可不敢…那禧妃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宁嫔白她一眼,“你当我会蠢到那分儿上?”
后又道:“杀鸡焉用牛刀,不过是个傻子,这么闹下去,总有一日会捅出大篓子来。”
“眼下等着便是了。”
***
淮淮放下银钩子勾着的床帐,将那死人朝里面一挤,盖上湖绿缎面的面白,阖上眼睛睡觉。
便是困的要命,也觉得挤的慌,又撅着腚使劲朝里拱。
可那死人却跟生了根一样,躺在里头,分毫不移。
淮淮依旧闭着眼,“往里去点儿。”
等了半晌,又将棉被尽数卷在自己身上,想着将那死人冻着,就该同自己讨饶了。
可淮淮本就觉得挤,加上这么多棉被都塞在这狭促的地方,更是叫人喘不过气来,淮淮实在难熬,便沉了脸吼一嗓子,
“在不往里去,莫怪我将你踢出去。”
一时间,床帐里却是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淮淮屏息等了片刻,起脚狠命的朝里踹。
那死人硬的要命,踹上去咚咚作响,像是在踹里头的床板一样。
淮淮脚尖钻心的疼,睡意也给折腾的全无,只能坐起来看看脚。
脱了长袜,果然是脚趾甲劈了半片下去,可却未完全掉下去,分成两个一样大小的,一如淮淮同这死人一样,平分那一方小天地。
淮淮疼的口中嘶嘶作响,吹了一会,怨恨的去看那死人。
那死人静静的躺在床榻上,闭着眼,若不是鼻翼微微翕动,就真的跟死了一样。
淮淮轻手轻脚的凑近他,有一股子清幽苦涩的冷香窜入鼻腔,很像是平日里喝的那个药香,却又不太一样,似乎更加浓郁些,带着些许酒气。
淮淮的腰弯的更,盯着那人的脸,吹上去好些暖气。
这人的相貌同平日里见的人很是不同,
有些黑,轮廓鲜明,硬朗而邃,刀刻一般,带着淡淡的煞气,
似露非露,呼之欲出。
淮淮直起身子,“你不往里去也就算了,整日的装个什么睡,哪有那么多觉?”
后又道:“不如你陪我说说你的事,我定不告诉别人。”
淮淮重新躺下,将棉被盖在两人身上,侧躺着脸朝外,这样还能宽敞些。
待安置妥当后,淮淮目光放空,闲话道:“我先同你说说我的事,我说完了,你再说罢。”
脑子里浮现的人脸,越发的清晰,带着暖色,给那光景镀上一层蜜。
淮淮双目莹亮,不自觉的笑,
“我瞧上一个人。”
后又将被子朝上拉一拉,脸上笑意更,
“我实在喜欢的紧。”
那死人躺在床榻上,死白的面色,忽然泛起些红晕,
像是要活过来一样。
淮淮浑然未觉,心里面漾出来得,说不清道不明。
说是甜,却带着些苦,明明是笑,却鼻子泛酸,
“江怀瑾…”淮淮念着他的名字,眸子温情的几乎化成了水。
那死人的喉咙动了下,咯咯作响。
“江…江怀瑾!”淮淮猛的瞪大了眼,腾的从床榻上做起来,惊悸的望着那死人,
“江怀瑾…不就是你喊的那个人么…你是谁?”
那死人早就没了半点动静,看上去同平时无异。
淮淮叹口气,“忒不够意思。”
而后又觉得脸上黏糊糊的,抬手一触,莫名其妙的,竟是湿热眼泪。
淮淮想着自己兴许是得了眼疾,赶忙起身叫游公公寻太医过来瞧瞧。
☆、15 梦魇
三更天。
寝宫。
烛火通明。
元荆摘了金龙冠,那如墨青丝散在肩膀上,更衬得他面白如玉。
龙案上的奏章依旧堆积如山,自各地而来,无时无刻汇报这这个国家的衰落战乱。
搁在一旁的参茶已然凉透了,却还未有动过。
元荆眉头紧蹙,凤目间掩不住的戾气。
便是皇上摸样这般怖人,喜连却无半点恐惧,只是隐隐的心疼的。
大平自圣桢,太初两个皇帝后,国运衰败,较鼎盛时期早不可同日而语,
到了元荆这里,只剩了个奸佞当道,战乱四起的烂摊子。
可怜皇上日以继夜的批奏折,除奸赈灾,御外安内,可这国家却依旧无法遏制的衰败下去。
皇上日益暴戾,掩住了明君风范,却掩不住疲惫倦怠。
喜连将参茶端下去,吩咐其他小太监重沏一盏过来。
那小太监困盹不堪,强打着精神接了绘龙黄瓷茶盏,躬身退了出去。
喜连抬眼见皇上眼下黑气,犹豫片刻,还是大着胆子开口,
“皇上,已经三更了,早些歇着罢…”
元荆不语,拿了朱笔在奏章上继续写字。
喜连等了半晌,后又劝道:“明个儿早朝还要早起…”
那执笔的手一停,元荆眼睫微抬,看一眼外头,这才搁笔起身,给宫女伺候着躺下了。
喜连放下绣锦床帐,灭了几只红烛,挥退当班的小太监,亲自守夜。
透过层层帷幕,隐约可见龙榻上的人,辗转不休,后又静下来,没半点声响。
梦里头,韶光晦暗,醺眼交错。
何晏将喝醉的江怀瑾抱上床榻,将床帐一掀,把人丢了进去。
红烛高照,映的那人面若春,眉目如画。
何晏给股子邪火勾的心跳加速,除了裤子,两腿一胯,便骑了上去。
江怀瑾喝的实在太多,只觉身子一沉,还想着是王府的下人伺候着,眼也懒得睁开,只挥了挥手,便沉沉睡去。
何晏将白天在托人从小倌馆淘换过来的攒珠锦盒塞入枕头底下,三两下将身下的人剥的寸缕不着后,又以手搓弄几下,便试图将那硬挺之物顶入,
江怀瑾醉熏熏的,只觉得身子发冷,可□却给个灼烫的东西戳着,难过的很,于是便想着睁眼瞧瞧,是个什么情况。
可这不睁眼还好,一睁眼便直接给眼前光景吓的酒醒。
何晏赤着□,骑跨在自己身上,自己则被迫的仰面开 腿,像个女人一样,实在难看。
江怀瑾目瞪口呆,伸了手,去指何晏,“你…你…”
何晏笑嘻嘻的将那细白的指头攥入手心,摁在自己心口上,“王爷,我喜欢你啊不信你摸摸,我这心可跳的紧呢”
江怀瑾反应过来,怒不可支,“荒唐!下去!”
何晏非但不下去,反而越发的将他压个瓷实,“王爷…这可由不得您”
江怀瑾凤目含毒,“何晏我便再不受待见,好歹也是王爷,你竟胆大至此,实在是……”
何晏将身侧的丝绢塞入其口中,将他翻过身,死死摁住,“王爷,别说是你,就是皇帝现在都要看我何家的脸色行事,他又岂会为了你这么个小王爷,与我何家作对呢”
江怀瑾趴在床榻上,给何晏反着箍了手,嘴里‘呜呜’做声,说不出半句话来。
待何晏将那饱胀之物抵在身后密,江怀瑾这才明白过来男男之间是如何行房的。
简直是奇耻大辱。
堂堂大平王爷,被个男人进了那污脏之,又压在身下插干,实在教人难以忍受。
恶心感涌上心头,江怀瑾干呕着,给那团东西堵着,吐不出来。
何晏抬眼一笑,“王爷莫怕,不会很疼。”
语毕,便纵腰挺入。
江怀瑾忽然一个冷战,浑身哆嗦着,痛成了一团。
喜连坐在紫檀木凳上,正迷糊着,忽然听得身后细微声响,
即似啜泣,又似呼救,断断续续,像是卡在喉咙里。
猛的睁了眼,喜连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起身,急步朝龙塌而去。
抬手掀了帐子后,喜连松口气。
索性里面只有皇上,并未出什么岔子。
喜连微微俯了身,借着晦暗烛火,端详龙榻上的人。
浓眉紧蹙,惊怖欲绝。
像是梦魇。
“皇上…”喜连声音极轻,“皇上…”
说话间,那紧闭凤目猛的睁开,怨狠之势,竟如毒蛇吐着信子盘旋而出。
喜连给一双手紧紧的扼住脖子,脱力的载歪在龙榻边,面儿上憋的青筋四起。
元荆面儿色白的尸首一样,睁大了眼,魔障一般,死命的收紧指头。
喜连眼珠外凸,舌头极长,几欲背过气去。
“咳咳咳…皇…皇…”
待看清了眼前人吼,元荆回了神一般,猛的松了手,
却依旧余怒未消,“来人――”
喜连歪在一边,气喘吁吁,“皇上……”
元荆淬白的脸上杀气浓郁,“去――给朕将那O羽宫的拖出来…活刮!分尸!”
喜连歇过来,拭了下满头冷汗,不自觉道一句,
“皇上,不过是梦罢了…”
“…”
“醒了就好。”
元荆心头一震,喃喃道:“醒了…”
心中却想着方才做的梦,想着那人已经死了,梦魇也过去了。
剩下现在这个,给自己掏空了神智,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了。
这样想着,元荆心里轻松了许多。
五更天,鸡鸣薄雾。
外头仍旧黑漆漆的。
*****
春宝养了半月,腚上的伤口总算定了痂,好的差不多。
于是又开始整日的往淮淮屋里窜。
且说这日,淮淮刚用了膳食,春宝便进了屋,
“淮淮,我想出来了,”
淮淮正无趣,看见春宝也来了精神,“想出什么来了?”
春宝小心翼翼蹭上炕头,“就是你那心上人啊。”
淮淮很是感动,“春弟,还是你够兄弟。”
语毕,又斜了眼去瞟床上那纹丝不动的死人,阴阳怪气道:“不像有些个人…忒不仗义…”
春宝忽然敛了面儿上笑意,多出些严肃来,“淮淮,其实我不姓春。”
淮淮一愣,“那你姓啥?”
春宝看一眼四周,压低了声音,“姓张。”
淮淮眼皮一松,“你竟叫张春宝…”
春宝摇摇头,“倒也不是,只不过姓张罢了,但是名儿却未想好,‘春宝’不过是宫里头的公公给取的,唤着舒服罢了。”
淮淮感同身受,“也是,就像我,我姓何,也是未想好名儿,这淮淮也不知道是谁给取的,也是唤着顺耳。”
语毕,两人四目相对,越靠越近。
春宝忽然反应过来,护着自个儿的身子,“你不是有心上人么…”
淮淮不过是想着起身整理鞋袜,困惑的看了春宝一眼,
“是啊,怎么了?”
春宝明白过来,不再言语,只默默的将桌面儿上的药碗端起来,喝的干净。
淮淮道:“不是说,你想起来那人是谁了么?”
春宝一拍脑壳,“瞧我差点忘了,我冥思苦想好些日子才想出来,那个人能进出皇宫,且有那么多侍卫看守,应该是个王爷,此入宫,定是来看母妃,皇上便下令寻了好些个人看着他。”
“竟然是王爷…”淮淮竟有些得意,“我当真好眼光…”
又忽然想起来似得,“那他母妃是哪个?”
春宝继续道:“这正是我寻思的出来的法子,若能找到他母妃所在之,你我岂不是就能日日都见到了他了。”
淮淮起身下地,“当真好法子。”
语毕,便拉着春宝往外头走,“走,出去再找他娘去。”
推了门儿,俩人在瑟缩着出屋,直奔宫门而去,淮淮用力推了半晌也推不开,直觉那门外叮当作响,像是给锁住了一般。
春宝给屋外头的冷风一激,登时鼻涕就挂了出来,“听游公公说,外头都是些把手的侍卫,不让出去。”
淮淮不答话儿,只将春宝扯到了墙根儿,“还真出不去,看来只能翻出去了。”
春宝吸吸鼻子,“这墙外头没人?”
淮淮道:“谁知道,若是有人在,你我再翻回来便是。”
春宝仰着头,眯了眼睛望着那高耸墙头,“忒高了…”
淮淮道:“无妨,我将你举出去。”
春宝摇摇头,“那不成,我畏高,你就是将我送上墙头,我也不敢下去。”
话音刚落,便低了头在墙根四寻找。
淮淮不解,“你找啥?”
春宝弯着腰,仔细端详那墙根,“看看有没有狗洞。”
淮淮道:“你便是要找,也该顺着墙根朝两头找,总盯着一个地方作甚,再者说那里明摆是没有洞嘛。”
春宝点点头,“也对。”
后又挪了一步,蹲在地上将积雪扒开,继续看,
淮淮双手收入袖儿内,“这O羽宫自打我住来了,除了人就从未有过其他活物,哪里来的狗洞。”
春宝直起身,看一眼淮淮,“找到了。”
淮淮闻言,顺着春宝的指头朝墙根看,还真有个缺了几块砖的洞。
春宝很是得意,“我就说嘛…”
淮淮讷讷道:“你倒是运气好。”
春宝捋了袖子就趴在地上,将头对准了洞口,攒足了劲儿的往出拱。
且说这春宝个矬体瘦,想钻出去,本也不是个太费力的事,只可惜春宝天生的大肚子,于是这好容易挤到中间,便给卡在一,怎么也出不去了。
春宝双手扒着墙外头的地,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却还是分毫不移。
无奈只得跟淮淮求救,“淮淮,搭一把手。”
淮淮看一眼身后呆立着的游公公,有些不知所措。
那洞里的春宝像是生娃的女人一般,呼哧有声,一面打着拍子使劲,一面喊淮淮,
“快将我弄出去,不然一会将那老阉货招来了,你我都跑不了。”
游公公闻言,将手里的活计放下,
抄起墙根的雪铲就要过来。
☆、16 出宫
幸亏淮淮反应快,与其撕扯半晌,才将雪铲夺了下来。
游公公虽眼神怨毒,却一言未发。
思索半晌,登时心生一计,便转身而去。
淮淮长舒口气,将春宝自那洞里拽了出来,“是不是穿的太多?”
春宝拍掉身上的雪,答非所问,“还是你劲儿大,若是换成了你,就该能轻松爬出去了罢。”
淮淮摇摇头,“我个大,定钻不出去,可你也钻不出去,只能同我一起翻墙了罢。”
春宝急道:“你给我两日时间,我要多吃饭,练好身体,才有劲朝外钻。”
淮淮听春宝这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实在想不出是哪里不对,便应了一声道:“好,再等你两日罢。”
春宝欢喜言谢,转身就上小厨房去寻些吃食给自己长劲儿。
接下来两日,春宝日日吃的涨肚,吃完了,便去墙根钻洞,杀猪一样的嚎上半晌,再给淮淮拽回来。
由于春宝动静实在太大,以至于这O羽宫的宫人全都看在眼里,又见着游公公整日的和泥凑砖,便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到了第三日,春宝有些泄气,想着自己连吃了两日,光长肉不长力气,实在浪费粮食,伤心欲绝间,便倒在炕上躺了一整日,不自觉的连肚子都饿瘪了。
待恨过,哭过后,春宝依旧觉得心有不甘,唯愿最后一搏。
念及至此,春宝翻身而起,摸到那洞口前。
还未来得及使劲,便轻巧的钻了出去。
春宝大喜,赶忙又钻了回来,振臂高呼,“天助我也――”
喜不自胜间,竟未瞧见身后的游公公早就备好了碎砖和灰泥,趁着春宝找淮淮报喜的时候,将那洞堵了个严严实实。
待淮淮同春宝欢喜的从屋里出来,刚巧就撞见游公公领着几个小太监干的火热。
淮淮看一眼春宝,“堵上了…”
春宝万分懊恼,“来迟一步啊…”
淮淮道:“看来只能翻墙。”
春宝思索半晌,后又灵机一动,“找个宫外头有树的地方翻成不?”
淮淮道 :“你我身在宫里,如何找个宫外头有树的地方?”
春宝眼底流出些许鄙夷,“这又有何难,你个字这样高,仰头看便是了。”
淮淮闻言,四看了半晌。
且说这O羽宫地后宫偏僻之,幽静谧,都是以往太妃静养晚年之地。
所以树木较那些妃嫔的行宫而言,也便盛许多。
淮淮并非费多大的力气,便寻了一株,指给春宝,“就去那里罢。”
春宝遥望半晌,故作沉,
“如此,便是万事具备,只欠西风了。”
淮淮道:“我总觉的该是东风。”
春宝看他一眼,“罢了,就依了你,你且等我一等,待都弄妥当后,你我一同翻出墙去。”
淮淮些许费解,“你这又是唱的那出戏。”
春宝转身了身,还未走几步,“你身上有多余裤带不?”
淮淮道:“我无事在身上系那么多条裤带作甚,屋里倒是有许多,你要多少?”
春宝伸了三根指头,“两条便可。”
淮淮点点头,“我这就给你取去。”
****
游公公将上淮淮踹掉的那些碎瓦片尽数堵在那窟窿里,抹了灰泥上去,却还是差一些。
一边儿抹泥的太监见状道:“公公,成了。”
游公公以袖口抹一把额上细汗,“成个球!你当咱家是瞎子么?”
那太监道:“没砖了,搁啥弄?”
游公公不死心,“若这样半途而废,恐那傻子还是会打这里的注意,只能将这缺口全堵上了,才能端了他们的念头。”
“公公。不如寻些别的物件,硬的就好。”
游公公寻思半晌,想着这O羽宫里头硬的东西要么太大件,要么太贵重,总也没个合心的,一时间,竟是愁容满面。
另一个太监忽然眯了眼睛,笑的满脸褶子,“公公,咱家想到个好物件。”
游公公扶着自个儿的腰,缓缓起身,“什么物件,你且说来听听。”
太监露一口黄牙,“春宝的被头又酸又臭,硬的要命,夜里头谁也不愿意挨着他睡,这一个翻身,就跟撞了桌角儿一般,实在是难熬,倒不如公公将那被子那过来,回头给他换一床不就得了。”
游公公正想反驳,脑子里忽然想起刚接春宝过来那日,春宝的铺盖卷儿确实硬与常物,便赶忙回屋取一床半新的褥子来,朝那偏室而去。
这刚推了门儿,还未来得及将褥子放在床板上,便觉的那门后有些异响。
游公公回了头,见那掉漆的柜橱前蹲了个黑影,小小一团儿,窝在一摆弄着什么。
“谁啊?大白天的在这翻箱倒柜?”游公公将被子搁在床板上,转过头问。
那团儿东西回了头,一张淡眉细眼的脸自暗没出来,憋得通红,很是狰狞。
游公公吓的后退几步,“你这是作哪门子的妖儿…”
春宝松一口气,面色潮红退却,将手里的物件举起来,“公公,我掰钩子呢。”
游公公定睛一看,春宝手里的物件不是别的,正是淮淮勾床帐子用的钩子,
登时急火攻心,上前几步,“兔崽子,竟在这里祸害人!”
春宝赶忙捂着头,“淮淮给我的,说了不要的。”
游公公不等其分辨,便将那钩子从春宝手里夺下来,劈头盖脸的给了一顿耳光,抽的春宝陀螺一样,这才罢手。
待回过神再去端详那钩子,早给春宝掰的不成形状,也是废了,只能等O羽宫解了禁在去申领一个。
游公公将那变形的钩子仍在地上,狠狠骂一句,又去扛春宝的被子。
春宝迷糊半晌,见游公公扛着自己的被头就走,忙朝前一扑,“公公,我再也不敢编谎儿了,那钩子是我偷的没错,别拿我被子,晚上忒冷。”
游公公抗了被子,听春宝这一席话,更是气急,“兔崽子,原来那钩子竟是偷的…”
春宝抱着游公公的腿央求着,“公公莫要拿我被子,我改便是。”
游公公一脚将春宝踹倒在地,那春宝像是疯了一样,重新缠上来,眼底的泪珠一串串的掉,
“公公!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罢。”
游公公叹口气,继续骂道:“要死啊,咱家不过是给你换床新的来,盖这么个石头,你也能睡的着?”
春宝闻言,又抽搭片刻,才想明白了,“多谢游公公照顾。”
游公公翻了翻眼,“你无事的时候少骂咱家两句,咱家就很满足了。”
语毕,便将腿上的脏手抖掉,转身出门又堵墙去了。
春宝欢喜的起身去看那床褥子,想着游公公其实人也不错,倒是自己,很不是个东西。
在背后骂他是个阉货不说,还将他的床钩子偷去装给淮淮,实在不地道。
想起钩子,春宝赶忙在地上搜寻半晌,将那弯好的钩子捡起来,又将角落了一捆麻绳拿上,便出门去找淮淮。
见春宝进了屋,淮淮将那两条裤带递给春宝,“给,你要的。”
春宝不语,只将那两个裤袋系在一起,使劲扯了扯,“倒也结实。”
淮淮道:“谁这样宽的腰,竟要两个裤袋。”
春宝摇摇头,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状,“走,我们翻墙去罢。”
淮淮看一眼春宝腰间的钩子,“莫非你竟要用这钩子翻出去?”
春宝眼底惊悸,“这都给你看出来啦?”
淮淮道:“钩子在你腰上挂着呢。”
春宝将那捆麻绳系在钩子后头,又接上裤袋,“我想着先让你顶我上墙,到时候我使这个勾着外面的树,这样荡着下去,便能不弥补我身高不足之,待绳子停下来,我距离地面儿也不会很远,松了绳子跳下来便可。”
淮淮沉思半晌,“我既然能将你举上去,到时候再将你接下来不就得了?”
春宝给淮淮问的哑口无言,却又不甘心,“大丈夫凡是当亲力亲为,岂能事事都要依靠他人?”
淮淮道:“那成,走罢。”
两人出屋到了墙根儿下,淮淮将春宝抗在肩膀上,春宝踩着淮淮的脑袋,强够着那墙沿儿,待半个身子趴稳了后,春宝猛一甩钩子,却也没能勾住那树冠。
底下的淮淮给踩的两眼发黑,“好了没?”
春宝甩了百十来下也不成,面儿上急出一层汗,“就差那么一点儿。”
“你够着墙顶了么?”
“够着了,正想着将钩子甩出去呐。”
“你先上墙再说,待会我帮你钩树。”
春宝好容易上了墙,趴在上面哆嗦,“好了。”
淮淮猫腰窜上了不远的一颗树,还未上墙,便听得春宝音色凄厉,
“你跑那么远作甚?”
淮淮上了树,以脚够着墙头儿,“莫急,待我上去后,再挪过去找你。”
春宝惊魂未定,“你快点过来,我畏高…”
淮淮好容易上了墙,一点点朝着春宝蹭,拿了春宝手里的钩子,轻易的就勾住了宫墙外头的树。
春宝正欲拍手称赞,身子一个不稳,险些掉下去,赶忙又趴好了,“把绳子给我。”
淮淮扯了扯绳子,发现那钩子钩的倒紧实,便递给春宝,“好了。”
春宝伸了手,颤颤巍巍的接过绳子,“勾的可牢固?”
淮淮道:“我试过了,应该没事。”
“那你给我的裤带可结实?”
“穿了一年,没一条断过。”
“那…”春宝也想不出其他疑虑,“那我便跳了?”
淮淮提醒道:“你抓紧绳子便可。”
春宝吸口气,缓缓立在墙头,攥紧了绳子,两眼一闭,便荡了下去。
与其说是荡,不如说是跳。
本来是个不错的想法,只因春宝准备的绳子实在太长,以至于一切打算都变了样儿。
淮淮惊悸难当,眼看着春宝直身坠下,咚的一声扎入雪堆里。
那绳子还有一卷留在墙头上,还未来得及全带下去。
☆、17 王爷
淮淮见雪堆里的人五官都变了形,却生怕打草惊蛇而强忍着不喊出生来,很是佩服,
想着赶紧下去看春宝伤势如何,淮淮站直了身体,可还未来得及跳,便愣在一。
天光黯淡,苍古宫墙间,竟飘起了星星点点的薄雪。
交错宫墙间,也不知道那条路上,竟停了一队人。
为首的太监挑了棉帘儿,自轿上下来的人,颀长而立,怀袖收容。
漫天细雪,纷扬不休。
那人也刚巧抬了头,朝这边瞅来。
***
到了日薄西山之时,元荆总算歇了下来。
给喜连提醒着,便想着去宁嫔那里看一趟,好歹是怀了龙胎,也不能太过无视。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到了Zu殿,刚下了软轿,便是飞雪翩跹。
仰头间,竟瞧见那傻子,立在高,眼望着这里,痴痴寂寥。
喜连见皇上下了轿子,未有进宫的意思,便恭着腰道了句,
“皇上,龙体要紧,当心受了凉。”
元荆立在一,漆黑的眸子自夕照下弥上一层清浅的琥珀色,闪神间,竟有分外情的错觉。
Zu殿的宫人也尽数跪在薄雪里,俯首垂眼,只静静等着。
Zu殿内,宁嫔盛装华簪,等的心焦,便给紫竹扶着出了屋。
眼见着宫门口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宁嫔一窒,想着别出什么岔子,赶忙上前。
还未走几步,便瞧见那门口的皇上,一动不动,肩膀盖满了细雪。
宁嫔很是疑惑,微微福一福身子,“臣妾参见皇上…”
等了半晌后,皇上也没半点声音,宁嫔便大着胆子循着皇上的目光而去,远墙头那隐隐约约的,像是个人头,又像是个鬼影。
倒是身边儿的紫竹眼尖,“娘娘…那傻子…”
待地下的春宝实在受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号,淮淮这才醒过神来,接着的反应,便是朝元荆挥了挥手,
“王爷――你且等我一等”
元荆听的模糊,静立不动,依旧盯着那傻子。
淮淮方才那一喊不要紧,守在O羽宫门口的侍卫听着动静,忙循声而去,老远的见着立在墙头的人影,接下来便是抽刀奔袭。
春宝歪头瞅见那侍卫,手脚抽搐着,却怎么也翻不起身来。
淮淮也是急,蹭的一下从那墙头上跳下来,在地上滚了两糟,摇晃着起了身,上去扯春宝。
春宝使了大劲也起不来,“快跑!我装死便是!”
淮淮一把将春宝抗在肩膀上,转身便跑,“他们都看见你活着,又如何装死?”
春宝挂在淮淮背上,呲牙咧嘴,“淮淮,莫要管我,恐连累了你!”
淮淮边跑边道:“你倒也不必太过担心,我只想着给你造个摔死的假象,你待会可要装的像些。”
语毕,两手一松,那春宝便沙袋一样从淮淮肩膀滚到地上。
春宝应声落地,抽搐两下,便没了动静。
淮淮挣了命的跑,心想着那王爷,脚底下生了风一般。
后头的侍卫撵了上来,大部分追淮淮而去,只剩了两个盯着地上蜷缩的小太监。
“死了吧?”
“没有,你没瞧见这太监手攥的死紧么,若是死人,哪会有力气攥手。”
侍卫话音刚落,便瞧见那地上的小太监松了手,露出掌心黑泥。
侍卫互视半晌,其中一个道:“怎么办?”
“不用管,上头的意思,本也是不许这O羽宫的主子出宫,并未禁足其他人,你我还是去追那人罢。”
语毕,两人便转身而跑。
风卷冷雪,落在春宝紫青的脸上,化成了莹润水珠。
春宝强撑了身子起来,头上的乌纱早就不知所踪,发髻也歪在一边,掉几缕下来,分外憔悴。
幽幽叹口气,春宝强忍这浑身痛楚,“早知道…我就不这样费劲了…”
眼瞅着身后的侍卫越发的近了,淮淮悲从心来。
且刚才站的高,正巧能看见王爷,可下了地却全然不知去那里寻他,
跑了这么一会,也只不过是瞎摸罢了。
淮淮呼哧带喘,停在个死胡同前,缓缓转身。
对面儿的侍卫放慢了步子,一点点聚拢过去。
元荆垂了眼,拂去肩上绒雪。
缓步入了Zu殿。
众人松一口气儿,跟着入了宫。
耳畔呼声骤起,像是要撕裂这周遭的冷气一样。
“王爷――”
“王爷――你在哪儿?”
元荆眼睫微抬,戾气四溢。
喜连认得那嗓音,不由得打个寒战,去看宁嫔。
且说那宁嫔自然心中恼怒,可却不傻,知皇上的心思,便轻呼一声,端一副胆小柔怯的摸样。
身侧紫竹赶忙扶住宁嫔,一句‘娘娘当心龙胎,’说的也是颇和宁嫔心意。
元荆忽然朝着尽头那明艳动人的妃子温雅一笑,却依旧冷的像冰。
“喜连――”
喜连赶忙上前,“奴才在。”
“去将那人逮起来…”
宁嫔盯着元荆,微微张口,屏息而待。
元荆顿了顿,忽然便了注意,“罚跪三日。”
宁嫔眼底一暗淡,面儿上却依旧巧笑嫣然,将元荆迎入了屋儿。
***
天黑云低。
淮淮给几个侍卫太监带去个晦暗破败的偏殿里。
青铜炉鼎,佛幡冷香。
淮淮折腾一下午,很是困屯,又伤心至极,整个人无精打采的,给两个太监驾着跪在了地当间的蒲团上,瘫成一堆。
正瞌睡间,却见那几个太监又拿了个蒲团上来。
那几个太监转身退出后,不多久,淮淮又听得外头脚步细碎,驾着沉重的拖沓声。
淮淮打个呵欠,眼底布红。
进来的侍卫右手放在身后,拖着的,是一个人的头发。那人脸儿朝天,衣裳上都是一块块阴湿的水渍,任由那侍卫拖拽而至,跪在蒲团上,耷拉着头,动也不动。
天色太暗,以至于淮淮根本没看清那人是谁,便歪在那人身上,酣然入睡。
梦里头,那心尖儿上的王爷正站在自个儿眼前,一袭华贵,风度翩翩。
淮淮赶忙寻了一小河洗洗手,在衣襟上擦干,便上去握他的手,“王爷,可找到你啦。”
元荆略弯的凤目里流光闪烁,“找我何事?”
淮淮脸上浮红两朵,心跳如鼓,“王爷,你生的真俊…”
元荆唇角微勾,微微一笑,“是嘛。”
淮淮喜上眉梢,“你看咱俩忒有缘,不仅重名,且我每出来都能撞见王爷”
元荆音色温软如玉,“倒也是。”
淮淮闻言,觉得时机已到,忽然跪在元荆脚边儿,紧紧攥着那细凉的手,“王爷,我可喜欢你呐,整日的想着你…”
明黄的长衫给风吹的翩然愈飞,元荆眉宇间清华高贵,
“那又如何?”
淮淮仰头望着那人,对上那清亮眸子,只觉心头如饮甘泉,“王爷,你就跟了我罢,我定好好待你…”
元荆神色微沉,“不成,你之前待朕不好。”
淮淮一愣,挠挠头,“之前?哪有的事,我才刚认识王爷啊?”
元荆面儿死气浓郁,“你都忘了…”
后又抽出手,恶狠狠的上来掐淮淮的脖子,“朕可忘不了,永远都忘不了朕一想起来,就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淮淮起身,猛的将元荆搂进怀里,“王爷,我就知道你也喜欢我。”
元荆一僵,怒道:“胡扯!”
淮淮道:“你看,你竟情不自禁的上来抱我。”
“朕那是情不自禁的想掐死你…”
“如此,这门亲事便这样定下罢。”
“…放肆!”
“真真是天作之合,地造一双,到时候□宝来喝喜酒,让他给你唱一段戏文”
“滚!”
五更天明。
淮淮闭眼咧嘴,不时憨笑,“妙哉,妙哉――”
又将嘴撅起,朝着那虚空里一印,便一头栽倒在地上,磕的醒了过来。
空气里一股隐隐香灰的冷气。
身边的春宝瘫在蒲团上熟睡,一直空着嘴咀嚼,像是又吃着了什么好东西一般。
☆、18 密谋
淮淮一愣,将春宝晃醒,“春宝?你怎么在这儿?”
春宝揉揉惺忪睡眼,看一眼淮淮, “昨个我从墙头上掉下来,摔的浑身散了架子,却听那侍卫说,O羽宫禁足本不管我的事,我就想着回宫,无奈腿脚不灵便,只能往回爬,可谁知道还没爬出多远,就又给侍卫逮起来,说什么皇上口谕,将跑出来的都抓去罚跪,说我也算跑出来的,就给抓过来了。”
淮淮叹口气,“是我连累了你。”
春宝摇摇头,擦一把鼻下清涕,“这都是命。”
屋外看守的太监听的动静,推门进来吼了一嗓子,
“都给咱家跪好了,若是有半点不规矩,那便是抗旨不尊,是要掉脑袋的。”
春宝闻言,忙跪正了身子,待那太监出去后,忽然面露憾色,
“坏了!”
淮淮跪好了身子,“怎么了?”
“忘了托那侍卫给游公公带话儿,告诉他咱们在这里,不知这罚跪的时日,谁给咱们送饭呐”
“你我这是受罚,岂会有人来送吃食,”淮淮道,“不过也说不定就行,不如待会那看守的太监进来,你在问他一句便是。”
春宝闻言,便扯了脖子呻吟,直到将那看守太监喊进了屋,
“鬼嚎什么,再嚎当心咱家扯烂你的嘴。”
春宝回头看一眼看守太监,“公公,你认得O羽宫的游公公么?”
那太监翻了翻眼,鼻腔里细哼一声,“认得又怎样。”
春宝道:“那便劳公公通报一声,说我同淮淮在这里,到时候送饭的时候,多带些过来,若是饿坏了淮淮可不得了。”
看守太监道:“那你是谁?”
春宝瘪瘪嘴,“小桂子。”
那太监先是一愣,后又叉腰骂道:“听你这名儿就知道是个呆子,都到了这地步还想着吃,吃你爹个卵!”
语毕,便转身出屋,那门砰的一声阖上,再无其他动静。
淮淮一副早就料到的神情,“我就说嘛…”
春宝忽然绝望至极,“淮淮,咱们得跪几日?”
淮淮寻思片刻,“我被抓的时候,依稀记得有个太监说是三日。”
春宝稍稍缓过来些,“幸好不算太长,我还抗的住…”
后又忽然想起来一样,“咱们为啥要给罚跪?”
淮淮摇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
春宝叹口气,“真真是祸从天降,好容易跑出来,事儿没办成,反倒又遭了绊儿。”
淮淮道:“我倒觉得挺好,我见着王爷了。”
春宝眼睛一亮,“当真?”
淮淮点点头,“自然。”
“说上话儿啦?”
“没有,就见了一眼,再就没见着他。”
春宝道:“这样下去,可不是个法子,你想想,这皇宫这样大,总靠运气撞,实在说不过去,我们该想个法子能常见着他。”
淮淮道:“的确如此,我正想着下见面儿的时候,问问他住哪里,好能时时去看他。”
春宝摇摇头,“那不成,他也不会整日呆在屋里,总要四走动,光知道住是万万不够的,能掌握其行踪,才是制胜关键。”
淮淮两眼放空,“这却也忒难了啊…”
春宝道:“别吵,容我好好想想。”
淮淮闻言,赶忙闭了嘴,等着春宝再度开口。
春宝冥思苦想了整日,到了日薄西山,这才开了口。
“成了!”
淮淮双膝酸痛,面露疲态,“怎么想这么久,以往你都是想的很快的”
春宝摆摆手,“这我可是想了许多法子,所以就耗费些时辰。”
淮淮惊道:“这么多?”
春宝得意点头,“那可是,我再三比对,逐个摒弃,终从里面选了个最好的法子,保准管用。”
淮淮满眼感激,“春弟这般义重,这可叫我如何报答你…”
春宝道:“不必客气,你不是将你的补药都给了我。”
淮淮道:“到底是什么法子?”
春宝做高状,“细细想来,此事却也不难,你既然想知道那王爷的行踪,只需一物。”
淮淮盯着春宝伸出的指头,两眼有些发直,
“何物?”
春宝压低了嗓子,“之前在宫外我就听说狗鼻子敏锐异常,你我寻条狗带在身边,叫那畜生闻闻不就得了。”
淮淮神色凝重,“我就从没见过这宫里头有过什么活的畜生,更别提狗…”
春宝拍拍胸脯,“我可是在御膳房见过,说是叶妃喜食狗汤,御膳房日日备着活物,我过去偷来一只便是。”
淮淮高兴不起来,“那也需先让狗闻闻王爷的气味,若是他害怕,不让那畜生近身可如何是好?”
春宝道:“我早替你想到了,也无需那狗上前去闻,只需那王爷身上的一个物件儿便可。”
淮淮喜道:“这倒是好主意。”
春宝转而问他,“你如何弄到?”
淮淮不以为然,“下见了面儿,跟他要不就得了。”
春宝一撇嘴,“且说这好几见面,你连他的身都没近,更别提要物件了,若是他不给你,你可怎么办?”
淮淮登时萎靡,“可也是啊…若是他不给我,我总不能去抢啊。”
春宝狠狠的皱一下淡眉,“好些时候,人都是被逼无奈。”
淮淮看春宝一眼,“你这意思,还真抢啊?”
春宝道:“只此一,再无下。”
淮淮摇摇头,“不成,我若抢了他的东西,他定记我于心,将我当成那贼人,岂不适得其反?”
春宝道:“有我陪着你呐,到时候你一块将罪责推给我便可。”
淮淮闻言,些许动心,“你且说说,如何抢?”
春宝攥紧了手,神色肃穆,“待那人落了单,我便装疯子,上去扯他头发!”
淮淮望着春宝,“莫非是将他头发扯下来,带回去给狗闻味儿?”
春宝摇摇头,“不是,而是在我扯他头发之际,你趁机上前,将他手绢儿掏出来,到时候你想见他的时候,将那手绢给狗闻上一会儿,便能寻着他了。”
淮淮迟疑片刻,“这样能成?”
春宝坚定道:“我可想了整整一日,定会万无一失。”
后又道:“眼下,便是只等回O羽宫,你的禁足解除后,在伺机而动。”
***
七日后。
御书房。
接连几日未曾合眼,元荆眼下的黑气已是越发严重。
这日,许太医刚来请过脉,跪在地上,皱眉道:“皇上乃是积劳成疾,气息不畅,待微臣开了方子,在好生养上数月半载,才可保龙体安康。”
元荆面无表情,只挥一挥手道:“下去罢。”
许太医躬身退下后,喜连拿了方子正要往内医院跑,刚出了门儿,便自门口撞见了三四位兵部重臣,个个瘦的竹竿一样,黑一张脸等着宣召。
喜连心中一寒,刚忙将方子递给身后的小太监,转身回了屋。
待元荆将几人宣入殿内,这才几句话的功夫,便是震怒不休。
几个老臣颤颤巍巍的跪了一地,更有甚者,竟当场失控痛哭。
“皇上…连失两城…老臣罪该万死…”
元荆立在一,脚边散一地明黄碎瓷,那药汁蜿蜒四溢,也无一个宫人赶上前去收。
“十万精兵,如此不堪一击…那上百万两的军饷也是有去无回…”元荆唇边扬起一抹讥讽的笑,那笑没一丝人气,冰冷刺骨,
“你们这个人…又有哪个不该死…”
喜连不经意瞟见皇上微垂的手指,骨节分明,染了半点猩红,登时跪在地上,
“皇上…皇上的手”
元荆脸上死气渐浓,没听见一眼,指着跪在地上的大臣,
“滚,全都给朕滚。”
其中两个闻言,便自地上爬起来,战战兢兢的往后退。
年纪最大的那个依旧趴伏在地,哭嚎不休,“老臣只求一死…望皇上成全…”
元荆两指相撮,那猩红越发的浓艳,
“你当朕不想取你贱命,该取的时候,朕自然不会手软。”
那老臣俯首贴地,瘫倒一般,分毫不移。
元荆厌恶至极,只觉心口窒闷,便转了身出殿。
喜连赶忙跟在后头,却给冷冷回绝,
“朕想一个人走走,你且在这里呆着罢。”
喜连张着嘴愣在当场,“皇上,奴才万死,皇上一个人出去…这不合祖宗规矩。”
元荆面无血色,眼睛里空落落的,
“若再有劝谏阻拦者,诛。”
☆、19 梅园
Zu殿。
红烛高照。
暖炕上的女人,穿一件绯红滚边儿的绵绸长裙,宫髻上别一只镶金坠玉的簪子,越发显妩媚动人。
此刻,那张芙蓉面上的凤眼正斜了去看一边的宫女,
“北疆大败?那父亲呢?可有被牵连?”
紫竹将炖盅小心的递过去,“这不就是大人脱人稍话儿给娘娘,说的是大人在边疆一切安好,叫娘娘勿要挂念。”
宁嫔姿势优雅的接过紫竹手里的炖盅,闻了闻,浅啜一口,“看来父亲又是避不出战,虽说是怕惹火上身而不前去救援,可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法子,这蛮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打到了父亲守的城下去了。”
紫竹好生服侍着宁嫔,“依奴才看,眼下娘娘有孕在身,皇上该也不会拿大人怎样的,好歹也是国丈,总会看几分娘娘的面子。”
宁嫔轻叹口气,“你懂什么,眼下是父亲那边还算安定,若是真打起来,吃了败仗,纵是本宫有万般能耐,也难救父亲。”
顿了顿,又道:“倒不如趁着现在还无事发生,同皇上求个情,说父亲年老,边关苦寒,给调回来了事。”
紫竹低眉顺眼,“奴婢愚笨。“
宁嫔将炖盅搁下,“皇上又有日子没过来了,去――叫小李子出去打听一下。”
紫竹纹丝未动,“娘娘,方才刚得了消息,说是皇上正发火呢,撇下好几个大臣跪在御书房,自个儿出去了。”
宁嫔眼底一暗,“上哪儿?”
紫竹自然知道宁嫔的心思,便安慰道:“本来是不叫人跟着的,可那些个人岂能放心,尾随在后,刚听说皇上进了梅园,谁都不敢进去,只在外面候着。”
宁嫔松口气儿,“这大晚上的,竟没人跟着进去?”
紫竹点点头,“皇上今个儿格外的火气,说是下了令,近身者格杀勿论呢”
宁嫔正想着伸手去够那青瓷小碟里的糕点,却忽然将手停在半空。
紫竹不解:“娘娘?”
宁嫔收了手,眼神复杂,“近身者格杀勿论…保不齐就有那倒霉的过去…”
紫竹见状,将周遭的宫人挥退,“娘娘的意思…”
宁嫔看她一眼,笑意阑珊,“便是傻子,怕也不行罢。”
***
话说这淮淮同春宝在青古殿连跪了几个日夜,跪的脚肿头晕,到了第三日,给O羽宫的宫人抬回去,养了七日,才算彻底恢复过来。
春宝自打能动弹了,便不时的往御膳房跑,想着寻个活狗回去。
可惜那叶妃因天冷畏寒,近一段日子里喜食羊汤,这御膳房已经接连半个月都没个狗影。
春宝等的心焦,眼看着淮淮就能解禁出宫,自己这儿却连狗都带不回去,实在丢脸。
淮淮每日催的紧,春宝受不住,只能趁夜牵回一只羊来顶事。
当天夜里,淮淮见了这羊,眉头一皱,“春宝,这狗有些大罢。”
春宝讷讷道:“个头大也很是正常,这御膳房的狗,必然要肥些,才好吃肉嘛…”
淮淮后退几步,又定睛细看了一会,“再者说,这也不像是狗,像是羊…”
春宝道:“是狗。”
语毕,那羊便咩咩做声,凭空咀嚼着。
淮淮看一眼羊,再瞅瞅春宝,“你这眼神儿忒差了,这都能认错。”
春宝万分坚定,“是狗。”
淮淮扯一下嘴角,“罢罢罢,好歹就是他了,反正羊和狗同属畜生,想来鼻子也未必就能差上许多。”
说话间,忽然听得外面有动静,游公公间隙的嗓子自外头响起,断断续续的,像是在同人客套。
春宝赶忙将那羊朝里屋儿赶,“可别叫游公公瞧见,若是给他看见,我定少不了一顿打。”
淮淮跟在后头,“你将那狗抱上床,捂上被,便不易给人发现了。”
语音刚落,游公公便同Zu殿的小李子推门而入。
那小李子手里拿了个漆红的食盒,搁在角桌儿上,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样精美的糕饼,香气四溢,引的淮淮的口水都几欲落了下来。
游公公堆出一脸褶子,“李公公怎么还亲自送点心过来,您吱唤一声,咱家就过去取啦。”
小李子斜他一眼,“公公可别想太多,当是宁嫔娘娘差咱家送过来的,这小小的O羽宫,却也入不了咱们娘娘的眼,这时候过来,不过是咱家好奇,想来见见你们主子罢了。”
语毕,便拿眼睛打量淮淮,“这就是你们主子?真可惜了这么副皮囊…”
淮淮拿一块糕饼, “你是谁?”
小李子闻言,恭顺道:“奴才李德胜,这是梅儿金枣饼,您尝着可还合口?”
淮淮咬了几口,只觉清香满口,“不错。”
小李子接着道:“这可是咱们Zu殿小厨房的拿手点心,您瞧那外头的糖浆,是和了梅园里头的梅,使得这个小饼吃着香味馥郁,看起来也是艳如朝霞。”
游公公跟着赞叹,“咱家看,宁嫔娘娘到底是得宠,这Zu殿小厨房的手艺,却是比那御膳房都不差罢。”
小李子跟着笑笑,“见笑了,不过是个小点心罢了。”
后又盯着淮淮道:“咱家也不能久留,方才来的路上,见着梅园外头围了好些个人,像是戏班子入了宫,当时咱家也未来得及去看看,这不将东西送过来了,人也见着了,便惦记着那里呢。”
淮淮来了兴致,“围了好些人?”
小李子笑容蹊跷,“可不就是,看那样儿,像是皇上也在呢。”
淮淮不再吃饼,只顾着看那太监,“皇上?那王爷呢?”
小李子给他问的一愣,“兴许在吧”
淮淮即刻将手里的半个糕饼仍在桌面儿上,“我同你一起去。”
小李子赶忙摇头,“那可不成,听说这O羽宫还在禁足…”
淮淮急道:“早过了时日了,我同你一起去。”
游公公见小李子一脸为难,赶忙摁住淮淮,“八字没一撇的事,这又不是初一十五,哪里来的戏班子,天黑路滑,你还是在宫里好好待着,少给咱家添乱了。”
小李子见状,赶忙抽身,“那便劳公公送咱家一程了。”
淮淮正欲同小李子说话,却给游公公一眼瞪了回去。
眼见着两人转身出了屋,淮淮很是泄气,想着回屋,却见着春宝双目赤红,自里屋走出。
淮淮一愣,“怎么了?”
春宝直直的朝着那碟子糕饼过去,“忒香…”
淮淮道:“都给你。”
春宝捡起淮淮扔在食桌儿上的半个糕饼,狼吞虎咽起来。
淮淮望着春宝,沉思半晌,忽然有了主意,
“春宝,你同我出去一趟。”
春宝不一会便将那几碟点心吃的干净,含混道:“好。”
淮淮闻言,不等春宝喝口茶顺顺,硬将其扯出屋去,趁着游公公一个不注意,便跑出宫去。
***
风递幽香,雪里红妆。
元荆双手收入袖儿内,浓长的眼睫上布几点细碎薄雪。
月色尚好,映着那满园银白,混了那浅浅的红,竟有几分诡谲的意味。
到都是艳红妖丽的梅,在这落尽的时节里,如火如荼。
元荆冷的透了,却没想着出去,依旧朝梅园走。
梅园里没半点动静,风也没有,死水一样。
想着那时的事,自己还是王爷。
有年冬天,那人在窗外头叫他,“王爷,快快出来。”
自己听着那人的声音,明明怕的发抖,可也不敢无视,只得硬着头皮,披件儿斗篷就推门而出。
当时何晏正站在王府内的梅树下,笑着回头,
“王爷,想不想当皇帝呐?”
元荆眼睫一抬,停了步子,手脚僵硬,着了道儿似得,动也不动,
“谁在那儿?”
那梅林里悉悉索索的动静越发的大,却无人应答。
元荆开了口,眼底戾气重新漫出来。
“出来。”
那前面的暗影晃动,越来越近。
两个人从黑暗中扭出来,一大一小,脸冻的通红,双手暖着耳朵。
元荆屏息凝视,待看清了那人的脸,却惊悸难当,伸了一根指头,
“你…你…”
淮淮给这突来的欣喜冲昏了头,一时间暖耳的手竟忘了放下,
“王爷,是我啊,淮淮。”
元荆像是忽然明白过来,登时松了劲儿。
望定了对面那双单纯如同孩童一样的眼瞳,音色淡漠,
“放肆。”
淮淮继续暖着耳朵,“王爷,你真在这里,我也刚巧经过,可真是巧。”
元荆攥了攥手,想着发怒,却莫名其妙的,只微微蹙眉,
“这周遭都是御前侍卫,你能进来,该不是‘经过’罢。”
淮淮直勾勾盯着元荆,掩不住的柔情蜜意,“王爷…”
一边沉默半晌的春宝忽然扯了淮淮的手,“你捂着耳朵同王爷说话,能说到一起去么。”
淮淮闻言赶忙将暖耳的手放下,“怪不得,我还奇怪王爷怎么不搭理我呢。”
春宝道:“可别忘了咱俩路上商量的,先从他身上取个物件再说。”
淮淮有些不忍,“你还是别扯他头发了,我先同他要,要是没要着,到时候你再扯罢。”
春宝以袄袖抹一把鼻下清涕“好,要是他不给你,到时候我再装疯。”
元荆立在两人身边,强忍了火,看一眼背对自己的这个小太监,
“你是哪个宫的?叫什么名儿?”
春宝转身,仰头看这个同自己说话的人,
“御膳房,小桂子。”
淮淮赶忙将春宝拨到身后,吸一口气,“王爷,能给我样儿东西么?”
元荆眼底冷寒,闭口不语。
淮淮有些羞赧的垂了头,盯着自个儿的靴面儿,
“那…你有手绢儿么…”
元荆面无表情的移了视线,“没有。”
淮淮猛的抬头,难掩失望,“这可如何是好。”
春宝见状,忙插一嘴道:“要个别的。”
淮淮恍然大悟,又继续道:“那…你能给我个物件儿么?”
元荆静默半晌,
自腰间扯下一只羊脂玉佩,递给淮淮。
淮淮拿了玉佩,却不舍得走。
痴痴的看一会元荆,“王爷,不如你上我屋呆会罢。”
春宝上前给了淮淮一肘,“怎的有这等打算,也不同我商量。”
淮淮却未听见似得,眼望着对面儿满面怒容的人,“王爷…我屋里头,又不少好东西。”
春宝闻言,忙跟着道:“可不就是,他屋里有只羊,能喝羊汤。”
淮淮看一眼春宝,“你方才不还说那是狗么。“
春宝没听见一般,去看元荆,“您就跟他走罢,错不了的。”
元荆实在受不住,杀气浓浓的盘桓在额上,“朕看你们俩简直是活腻歪了!”
语毕,便一头栽在地上。
淮淮愣在一,在抬头去看拿着大棍的春宝,音色颤抖。
“你…打哪里弄的这棍子…”
春宝道:“就在脚边儿。”
旋即又道:“打晕了扛回去,倒也省事。”
☆、2 劫走
元荆头痛欲裂,攒足了力气抬手,触手尽是粘腻。
“你们…好大的胆子…”
淮淮心疼的紧,“王爷,对不住不是我”
话音未落,便见春宝拿着大棍接着补了一下。
元荆登时晕厥在地。
淮淮狠瞪了春宝一眼,双目尽赤,“你怎么又打?”
春宝一脸委屈,“没打晕便接着打啊”
淮淮赶忙俯□子,将其扶起来,以衣袖擦拭元荆脸上雪水,“这回是真晕了,可别再动棒了。”
春宝扔了手里的大棒,跟着弯下腰,“咱们可怎么将他抗走?”
淮淮怒道:“你手倒是快,既然不知如何抗走,为何下手。”
春宝也不气,蹲在地上冥思苦想,便道:“不如你将他抗走罢。”
淮淮道:“废话!”
元荆在雪地里躺的久了,身子越发冷凉,淮淮便将自己身上的夹袄脱下来裹在元荆身上。
春宝见状,便有了主意,“这外头这么些兵,若是堂而皇之将王爷扛出去,定招人追堵,若是抗个太监出去,该就不会惹人耳目了。”
淮淮目不转睛的盯着春宝,“你胆子太大了罢…净想阉了王爷”
春宝一撇嘴,“我的意思,是将咱们的衣裳脱下来给他,装扮一番,好趁夜背出去,你看他这一身明黄,却也太过扎眼了罢。”
淮淮寻思片刻,便将元荆外头的洒线绣龙袍脱掉,换上了自个儿的棉袍,又将夹袄裹在外头,才算完事。
春宝帮着摘下元荆头顶的白玉冠,将自个儿头顶的乌纱扣上去,自语道:“有点小了…”
又从地上那团龙袍内翻出个镶玉的束带,在元荆头上绕了两圈,打了个死结,那乌纱也便卡的紧实了。
淮淮背过身,蹲在地上,等春宝将元荆扶上自己的背后,才起了身,一脚浅一脚在雪地里,朝梅园走去。
且说着皇宫的梅园本不过是御园内的一隅,因生了许多梅树,到了冬天,便自成一派风景。
方才淮淮同春宝从御园后头穿入梅园,这样一来,只需沿原路返回即可。
黑色如墨。
宫人手里的提灯惨淡晦暗,像是人困顿疲惫的眼。
喜连一行人在梅园外头守到了二更天。
随行的小太监个个冻的嘴唇发青,不自觉两个角互相磕,抱紧了膀子。
侍卫的佩刀于暗夜里冷光四溢,一动不动,整个人像极了冻僵的石头。
喜连瞥一眼身后暖手的小太监,声音冷淡,
“没规矩的东西若是给皇上见了你这幅德行,成什么体统。”
语毕,方才还晃悠着取暖的太监这会子都没了动静,低眉垂手立在原地,咬着牙受冻。
前面忽然吵起来,来世汹汹的脚步声,连通传都没有,一个人影就直接冲了上来,
喜连赶忙制止了欲冲进去的人,
“对不住,大将军,皇上有旨,近身者一律诛杀。”
那臣子直挺挺立在喜连面前,粗声粗气,“劳公公通传一声,东南反贼四起,战事告急。”
喜连脸色一变,很是犹豫,“这…将军实在为难咱家了…皇上方才发了火,眼下正是震怒,咱家万万不敢进去啊…”
那大臣失笑,“这等要命的关头,哪里还怕什么触犯龙威,横竖也是死,若是耽误要事,怕是死了也留不了全尸。“
语毕,便欲硬闯而入。
门口把手的侍卫提剑而上,挡了那大臣去路,一时间空气尽是腾腾杀气。
“放肆!”
那大臣忽然长身而跪,大吼一声,
“皇上――”
气氛绷得紧了,如弦待发,喜连给压的喘不过气,
再看一眼梅园里头,黑漆漆的,没半个人影。
一干人在外头有等了约莫半柱香的时辰,跪在雪里的大臣面色乌青,像是随时要背气过去。
喜连也敖干了耐性,频频朝梅园里头张望,却始终不见皇上出来。
须臾后,就连那御前侍卫也起了疑虑,
“公公,进去瞅瞅罢,这么久了,皇上也受不住冷啊。”
喜连给他这一说,脸色一变,紧绷着脸,赶紧往梅园里走。
那些侍卫正想跟着进去,却给喜连拦在外头。
喜连攥了攥手,难掩眼底惊怖,只想着若是真给自己猜中了,这等要命的事,还是少些人知道为妙。
大平王朝,倾覆动荡,真是再受不住这么一击。
喜连长舒口气,“人多了,怕皇上见了烦,还是咱家去罢。”
语毕,便带着一个提灯的小太监,急匆匆朝梅园而去。
园内,冷风凄寒,虽不刺骨,却依旧吹的喜连眯起了眼。
眼前混沌浓黑,没有尽头一样,将周遭的东西吞噬殆尽。
那微弱烛火如一把发钝的匕首,切开这密实厚重,却依旧寻不着那个人。
喜连的面白如纸,停在一。
旁边的小太监缩着脖子,“公公?”
喜连瞪大了眼,盯着地上那一团明黄的蜀锦,如五雷轰顶。
小太监似乎也看出来端倪,脊背发凉,“喜公…公公…”
喜连音色颤栗,“口风紧一点,多嘴的人,总没什么好下场…”
后又道:“去将御前侍卫领队叫进来…记着,出去只说是皇上召见。”
***
春宝轻手轻脚的推了宫门,四看了半晌,便回头招呼着,“淮淮,游公公睡了,进来罢。”
淮淮将背上的人向上一颠,赶忙跟着进去,轻声嘱咐春宝,
“瞅着点,别让人看见。”
话音未落,却听得暗的音色干哑,
“是不是怕咱家瞧见啊?”
淮淮身子一抖,险些摔了个跟头。
游公公反手关了宫门,扯了春宝就是几个耳光,“咱家刚把李公公送走,回来就不见人影儿,果然是你个兔崽子撺掇主子出的宫,看咱家不打死你!”
春宝给游公公扯了耳朵,疼的呲牙咧嘴,“公公莫要打我,不是我撺掇的,是淮淮拉着我去的。”
游公公松了春宝,盯着淮淮背上的人,“这是谁?怎的你们大半夜的出去,还偷个人回来。”
淮淮愣在一,“不是偷…是晕了…”
春宝捂着脸,抽泣道:“是御膳房的小桂子,嘴馋喝多了黄酒,醉在路边儿了,我想着这大冷天别冻坏了,就叫淮淮给抗回来了。”
游公公冷言道:“你当这种蹩脚的话儿,咱家也能相信?”
春宝即刻瘫软在地,“公公,我知道错了,其实这人不是小桂子。”
游公公哼一声,“你这点把戏还能瞒的了咱家,快说,这人是谁?”
淮淮垂头丧气,“是王爷。”
游公公笑出声,“少骗咱家了,这宫里头哪有什么王爷,便是有,又岂会给你们两个人劫来?”
春宝道:“公公,就是个不认识的太监。”
游公公一脚揣在春宝心窝上,将其踹的滚了几遭后,便抻着脖子去看那淮淮背上太监摸样的人。
天黑的透了,那人乌纱里流泻下来的发丝,遮了脸,模模糊糊的,只能依稀辨的眉眼清秀,十分面生。
游公公一蹙眉,“没规矩的东西,竟醉成这个样,倒不如冻死了。”
接着又将宫门锁死,“今晚上先在这儿吧,等天亮了,赶紧撵出去。”
淮淮一听,心中暗喜,加紧了步子,赶忙把人背进了屋。
春宝紧随其后,燃了屋内蜡烛,又拿着火钳自铜路里拨拉了一下炭火,转了身,发觉淮淮已小心翼翼的将那人搁在暖炕上,看那劲头,像是在放一件极心爱的宝物。
春宝搓搓手,“淮淮,啥时候喝羊汤啊?”
淮淮眼里含蜜一般盯着元荆,分毫不移,“你先回罢,我同他说说话。”
春宝撇撇嘴,“骗谁,他睡着呢。”
淮淮顾不得冷,又食桌下面的毯子盖在元荆腿脚上,“无妨,我等他醒来再说。”
春宝依旧不死心,“那正好做羊汤啊。”
淮淮看也不看春宝一眼,只挥挥手,“你先回罢,羊也牵走,都是你的,我只看着他就成了。”
春宝闻言,讷讷的去里屋牵了羊,便上小厨房生火做饭去了。
窗外忽然风声大作,自窗棂而入。
烛火翩跹,映着那人冠玉之颜,看的淮淮心窝都化出了水儿。
半晌,淮淮才长长出了口气,又接着屏息观望。
那人紧蹙了眉,脸上粘了少许污迹,
便是隐去怒色,眉眼间那股子戾气,却还是挡也挡不住。
严冬时节,屋外头玉屑似的雪片,纷纷扬扬,不情不愿的,坠落在冻土里。
屋外静雪无声,屋内对影成双。
有灼灼目光,细细描绘着那人轮廓,千遍万遍,不够似的,欲将其刻进骨子里。
莫名其妙的,淮淮只觉得那气息憋也憋不住,火一样的,自胸口里猛烈燃烧,又不敢呼出来,生怕这炽热的呼吸,灼痛了王爷的脸和那微抿的唇。
“你也不怕憋死?”身后的音色,鬼魅一样,暗哑粗重。
淮淮脸上的笑意慢慢退却,回了头,却见着那死人立在自个儿身后,斜靠在拱门上,双手环胸,正挑了眉望向这里。
那双眼睛,邃暗黑,寒灯一般,将淮淮看的心头一震狂跳。
淮淮头皮发麻,“你咋起了?”
那死人望着淮淮,凌厉的面容上,竟有种道不明的扭曲,
“江怀瑾。”
淮淮很是害怕,赶忙护着身边的人,“我知道你认识他,你别打他…”
那死人微拧了刀锋一样的利眉,透着一种霸气,
“打他…他都到了这里…我又岂会打他…”
淮淮难掩惊怖,“你想干什么?”
那死人看淮淮一眼,赶几步上前,
“和你一样。”
淮淮一愣,嗫嚅道:“我只想就这么看着他…”
那死人哈的一笑,“你骗不了我。”
接着伸了手,攥住淮淮的手腕,
“滚下去,没用的东西。”
淮淮正想挣扎,却给一股蛮力从炕沿推到地上,摔的四仰八叉。
淮淮僵在一,眼看着自己心尖上的人,给那死人领着衣襟提起来,像被提起的兔子一般,任由那死人将他翻了身,嗤的一声,撕开了衣裳。
伴着锦缎沙沙的断裂声,裹在外头棉袍无力的耷拉在一边,那死人力气之大,连里面明黄的小衣都给撕破了,露出雪白的脊梁,直延伸道下面美妙的腰线。
光滑的丝绸挂在元荆的单薄的脊背上,随着浅浅呼吸,勾勒出起伏的背部线条,像个馋人的引诱,只要扑上去,这人便完完全全就是自个儿的。
淮淮脑子里嗡的一声,不知所措的盯着那诱人的肢体,看的裤裆都湿了。
屋子里忽然就只剩了一个男人孤单的粗重喘息。
☆、21 分裂
那死人音色暗哑,接着一扯,元荆便露了半边膀子,白的,在这昏暗里,煞是刺眼。
淮淮咽了口水,裤裆里再度搭起了帐篷,胀痛难耐。
那死人侧脸刀锋一般,撇一眼淮淮,便俯身下去啃那光洁的脖颈。
淮淮惊骇的张了嘴,喉咙像给堵住一般,说不出半句话来。
那人死死盯着淮淮,挑衅一样,伸了比常人稍长的舌头,自元荆侧颈上舔舐,啧啧作响,像是品尝一件极美味的食物,舍不得吃,只一个劲的吸吮,将自己的口水涂上去,亮晶晶的,散出阵阵淫靡腥酸的味道,像是在宣誓着主子的领地。
元荆给一双有力的臂膀环着,无力的栽歪着身子,任由那死人折腾着,变着法儿的摆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姿势。
直到上半身残余的衣衫都给人褪了下来,堆在腰间,松松垮垮的,像是随时会掉下去。
淮淮盯着那元荆□的上身,攥紧了手,面色潮红。
屋外北风骤起,吹的门板嗡嗡作响,像是有人急促的扣敲一般,震颤不休。
烛台上的青焰急剧的跳动,明明灭灭。
残光层叠的覆盖在那搂抱在一起的身影上。
一个给另一个抱着,昏迷的那个脱力的向后仰了脖颈,胸口前的男人正大力舔吸那两点红缨,
接着又压□下去,不堪入目的交缠,亲吻在一起。
气息愈发的急促,面儿上灼热滚烫。
不知是谁的心跳,自晦暗中砰然作响。
那死人扬唇一笑,松了那半裸的身子,镶着黑色滚边的襟口松散着,隐隐约约的露出精壮的肌肤,那死人却也不着急脱衣服,只将手朝自己下摆摩挲着,从小腹那里探进去,像是要掏出什么一样。
淮淮捉住他的手,拦住了他下一步的动作,
“不行。”
那死人的手依旧大力揉捏着底下的身子,“怎么不行?”
淮淮低了头,“他…兴许不愿意…”
那死人眼底嘲讽,“这个人,最是□,就喜欢我用强,你说他不喜欢,那是你不知道,他可是喜欢的很,最好是有给绳子捆了,拉着他的头发狠力的插他,若是出了血,那便更妙。”
淮淮捂了耳朵,“闭嘴!”
“怎么,失望?知道他是这样的怪人,喜欢不起来吗?”
淮淮摇摇头,“是人都怕疼,他定不是如你口中所言,你那样待他,我听了心疼。”
那死人唇边的讥讽更,
“假的,你只会沉溺于此。”
淮淮顶回去,“那是你。”
那死人冰霜一般,看着淮淮,眸光阴冷。
淮淮也盯着他,“你是谁?为何一直赖在我屋里?”
那死人将裸着的人丢在一边,正过身子,紧盯着淮淮,仿佛他才是自己最喜爱的玩物,
“我叫何晏,你要牢牢的记着这个名字。”
“何晏…”
淮淮反复念着这个名字,自唇齿吐纳,
那么陌生,却又熟悉。
何晏眼底有肮脏的败血,“记住了?”
淮淮点点头,“记着了,何兄弟,俗话说百年修的共枕眠,你我也算有缘分,这人虽说同你有些过节,可也是小弟的心上人,你能不能高抬贵手,就此放他一马罢。”
何晏微眯起眼,
“放他一马?你尚且不知…这个人比你更狠毒你放了他,他亦不会放过你”
淮淮道:“无妨,我喜欢他,便是挨了打,不过是皮肉伤罢了。”
何晏冷冷道:“皮肉伤?到底是个傻子,他给你的,岂止是皮肉伤。”
淮淮听的一知半解,“什么意思。”
何晏眼底冷光四溢,魔障一般,喃喃自语,
“这个人,骗了我,我本来想改的,他连机会都不给我,他竟这样恨我,悄无声息的算计,忽然就要宰了我!”
淮淮很是困惑,“忒乱了,不懂。”
何晏望着淮淮,忽然一笑,“以后你就知道了,这种人,你不必怜惜,也不该爱,他没有心,哪里懂得爱…”
四更寒,一晌贪欢,如幻似梦。
元荆听得那人音色暗哑,时而激愤,时而乞求。
胸口黏糊一片,头痛欲裂。
元荆睁了眼,晦暗中烛心刺目,暧昧撩人。
不远,那人正直直的盯着自己,脸上阴晴变换。
元荆腾的坐起身子,脑子里一幕幕的逼上来,又垂头瞧见自己衣衫凌乱,登时龙颜大怒。
“滚出去!”
淮淮见元荆醒了,本很是欢喜,兴冲冲凑上前,还未来得及说上一句话,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下来。
淮淮愣了半晌,“这是我屋啊…”
元荆凤眼含毒,“别说你,这普天之下,哪里不是朕的东西,朕叫你滚,你便滚!”
一边的何晏,忽然冷笑出声,
“皇上的这些东西,还不是臣给你的。”
元荆气息一窒,面如死灰,死盯着淮淮,忽然裹住身上的衣裳,
不自觉朝后缩了缩,像是害怕一般,
“不可能,你不可能想起来了…”
淮淮不解,“王爷,你是在说我么?”
元荆盯着淮淮,忽然不再说话。
淮淮继续解释道:“王爷,对不住,把王爷弄成这样,都是他干的,与我无干。”
何晏看一眼淮淮指着自己的手指,面儿讥讽更浓,
“傻子。”
淮淮急道:“你才傻!”
元荆将那人自语的蠢相看在眼里,有些清楚了。
沉一双黑眸,元荆缓缓平复下来,想着脱身,可看一眼自个儿身上的衣裳,实在是出不去门,便开口道:“去给朕取件衣裳。”
淮淮闻言,赶忙应一声,正欲走,却听到身边音色冷清,
“穿什么?这样不挺好。”
“你…”元荆音色颤抖,眼瞳刀子一样盯着淮淮。
淮淮很是委屈,“王爷,我啥都没说呐。”
又去看何晏,“你这人可真是…这大冷的天,再冻坏了王爷。”
何晏挑眉,“冷?我看他可热的很,你若不信,只需将他裤子脱了一看便知。”
元荆恼羞成怒,抬手给了淮淮一个耳光,
“放肆!”
淮淮捂着脸,不知所措,“王爷…我又咋了…”
何晏见状,上前甩了元荆两个巴掌,后又去看淮淮,
“他打你,你打他便是,他可喜欢的紧。”
淮淮有些动怒,上前质问何晏,“为何要动粗,实在非君子所为。”
元荆唇角渗红,眉眼间暗潮涌动。
何晏冷冷的蹙了眉,“你那是什么眼神?”
淮淮赶忙拦住,“莫气,莫气。”
元荆望着淮淮,失声笑道:“你也有今天…”
何晏不语,上前一手将元荆死死的摁在食桌儿边,另一只手粗暴的撕扯他身下的衣物。
元荆奋力反抗,满眼戾气。
两人厮打至一,元荆到底不敌何晏,没多久就给压在了身下。
何晏从元荆身上撕下一块布条,将他反手绑了,正要褪下裤子,却忽然听到门外悉索作响。
有人自门板上轻扣几下,由缓而急,自轻到重。
春宝的嗓音极为低沉,耳语一般,
“淮淮,淮淮?”
何晏不答,停了手上的动作,这才发现,外头已是天色微亮。
门板上的敲门声依旧持续,
“淮淮,羊汤做好了,快开门儿啊。”
春宝抱着一只汤罐子靠在门板上,警觉的望着外面。
眼下青黑,正是熬了一晚上的缘由。
“这羊毛忒难拔了,我拔后半夜才算完,我特意给你挑了羊 鞭,快开门,好趁热吃啊。”
☆、22 赐死
淮淮顾不上春宝,眼底赤红,上去就将何晏拽了下来。
元荆强撑着起了身。
黑发泻下来,绸缎一样,盖了半边肩膀。
淮淮挥了拳头,发疯的朝何晏砸去,“别动他!”
元荆眼看着地上的人滚来滚去,面儿上没一点表情。
门板上的敲门声依旧持续,有人在外面小声的喊着‘羊汤好了’
晨曦透过窗纸,刷白了那污浊暗夜。
疯子自己将自己揍的眼角乌青,躺在地上,粗声喘气。
淮淮折腾了将近半柱香的时辰,这火也泄下去了,只剩了浑身的酸痛和疲倦,于这死寂破晓里,给无限放大。
铜炉里的炭火已经燃成了灰烬,整个屋里渗出一股冷气。
元荆见淮淮安定下来,这才开了口,“你先出去。”
淮淮捂着眼,从地上爬起来,虽有不舍,但也不敢继续呆在屋里,便老实的推门而出。
外头的春宝冷的实在受不住,一边喝羊汤暖身子,一边敲门。
以至于等淮淮从屋里出来后,那罐子羊汤已经下去了大半。
春宝很是抱歉的起了身,“我再回去盛些罢。”
淮淮垂下眼上的手,“我同你一起去盛。”
春宝眼见着淮淮右眼青肿,很是惊悸,“你这眼咋了?给王爷打了?”
淮淮摇摇头, “不是,是给个无赖打了。”
春宝道:“怎的还有别人?”
淮淮叹口气,“说来话长,我先同你去盛汤。”
语毕,两个人便朝着O羽宫的小厨房而去。
天色尚早,小厨房里没一个人影,只一地的羊毛和满是血水的铜盆,昭示着昨晚上的手忙脚乱。
春宝将罐子打开,踮着脚站在灶边揭了那口大锅的木盖。
水气氤氲,那一大锅羊汤登时香气四溢。
淮淮实在没有胃口,只寻个圆凳坐下,兀自伤神。
春宝拿了大勺子将罐子灌满,又将木盖盖上,转身去看淮淮,
“不就给人打了么,回头我同你一起去揍他便可。”
淮淮垂头丧气,“我猜我该是惹王爷生气了。”
春宝抱着罐子喝一口汤,“为何要生你的气?”
淮淮目光落在灶底那未燃尽木柴上,“那无赖撕了他的衣裳,他却总指着我叫我滚。”
春宝给羊汤烫了嘴,赶忙吹几口凉气,“你怎么还招个无赖进屋儿,王爷定以为你是故意的,这才迁怒于你。”
淮淮道:“那现在可如何是好?”
春宝小心翼翼的吮一口汤,“这也简单,既然他恼你,你哄哄他就得了。”
淮淮道:“我该如何哄他?他现在连屋也不让我进。”
春宝又给羊汤烫了舌尖,呲牙咧嘴,“想讨一个人喜欢,送他样东西便可。”
淮淮提起些精神,“那我送他什么?”
春宝不舍的将羊汤搁在一边晾着,思索半晌,
“这死冷寒天的,不如送他些,多金贵。”
淮淮犯了难,“送?我上哪里去弄?”
后又灵机一动,“不如上梅园摘些?”
春宝撇撇嘴,“梅本就是这个时节的东西,没意思。”
淮淮望着春宝,“那依你看呢?”
春宝道:“我早给你想到了,我昨个去御膳房,见着小桂子那里养了一盆水仙,我这便带你过去,摘上两株,不就得了。”
淮淮闻言,起身去拉春宝,“走。”
春宝看一眼搁在灶台上的罐子,心想着反正现在喝不下肚,倒不如同淮淮先去一趟御膳房,待回来后,也该晾的差不多。
念及至此,春宝便跟在淮淮后头出了小厨房,推了宫门,直奔御膳房而去。
***
喜连一整宿未合眼。
可也不敢太过声张,只能同御前侍卫暗中打听。
皇上失踪的事儿,若是漏了半点风声出去,那便是天下大乱。
好在御前侍卫办事还算有速率,到了天亮,便打听到了O羽宫。
几十人急匆匆的赶往O羽宫,虽面儿上沉稳,心里头依旧火燎一般。
照那太监说的,若是淮淮同春宝扛着的人不是皇上,那此事便不能再拖,后宫没有太后、皇后,只能禀报前朝首辅,到时候全国搜寻还是江山易主,都只能听由天命。
话说这游公公一早儿起来就眼皮直跳,寻了个草纸粘着,依旧不顶用。
游公公净了面儿,想起昨晚上的事,正寻思着去淮淮屋里头催促一下,却忽然听得外头的宫门给人雷的山响。
游公公皱了眉,细着嗓子骂道:“这大清早的,作死呐?”
宫门上的动静越发的响,门板震颤,像是要给敲掉了一般。
游公公赶几步上前,“别敲啦,别敲啦,咱家这就过来。”
说话间,刚将门栓拉开,映入眼的,竟是几十把明晃晃的佩刀。
游公公脚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各位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侍卫满脸肃杀之气,只伸手将游公公一把推开,鱼贯而入。
游公公不敢阻拦,颤着身子靠在宫墙上,强撑着不瘫下去。
紧接着一个太监跟着进来,立在游公公面儿前,后头跟着十来个小太监,个个都是锦衣华服,俯首躬身,跟在那大太监身后。
为首的太监一双狐狸眼冷冷的盯着游公公,语调焦急,“昨晚儿上,可有陌生人来过?”
游公公赶忙跪在地上, “回公公的话儿,昨晚上我家主子捡了个太监回来…”
话音未落,只见那太监脸色一变,朝着那些侍卫,“搜!”
侍卫沉声和诺,两三人一队,分别朝着宫里头的个个屋子奔袭。
睡梦中的宫人给踹着门进来的人惊醒,衣裳都来不及穿,窝在被子里惊恐的望着那些个侍卫。
一时间,整个O羽宫到都是打碎物件的和踹门的动静。
那大太监看在眼里,紧蹙了眉道:“都轻着点,若是真搜着了,你们这德行就是犯上!”
游公公依旧跪在门口,扯了最后头的一个小太监,
“公公,这是怎么回事啊,方才说话的那位公公是谁?”
给扯了裤腿的小太监垂了眼,冷哼一声,
“咱家看你是老的糊涂了,连喜公公都不认得,至于发生了什么事,你待会就明白了。”
游公公松了手,跪在地上寻思这话里的意思,登时面如死灰。
这喜公公自个儿虽没见过,可喜连这人的名字,宫里头可是无人不知。
皇上面儿前的红人,虽说是个奴才,可连宫里头的娘娘都会给他几分面子。
这大清早不去陪皇上早朝,而是来这O羽宫寻人,弄的鸡飞狗跳的,看来该不是个小事。
在又想昨晚上淮淮扛回来那个太监,眉清目秀的,现在想想,怎么也不是个太监相。
游公公满面冷汗,实在不敢再想下去。
若是真给自己料中了,怕是整个O羽宫的人,都得给拉出去砍头了。
喜连攥了手,眼瞅着那侍卫重新轻手轻脚的挨个屋子搜,却没个好消息。
O羽宫的宫人都穿好了衣裳,陆陆续续的出来,自觉的挨着宫墙边儿跪了一地。
轻寒翦风,暖阳落雪。
喜连眼瞳一紧,盯着进了正宫的侍卫跪在门口,依旧不敢松口气。
只一抬手,身边人都停了动作。
整宫的人都眼看着喜连急匆匆朝正宫而去。
喜连越过哪些跪在门口的侍卫,不自觉的冷汗如注。
待终于看清了那暖炕上坐着的人,这才松了口气,脱力一般跪在地上,话儿里带着哭腔,
“奴才万死!奴才来迟了!”
元荆面色而初升的日头一映,白的透明,嘴角的血迹早已凝固,却依旧红的触目惊心。
“起来罢。”
喜连狠狠磕了几个响头,刚抬头想说句话,却猛的垂下去。
非礼勿视,皇上这般发丝凌乱,衣衫不整,岂是一个奴才能入眼的。
屋子给冷气浸的透了,喜连张了嘴,口舌有些不灵便,
“奴才…奴才这便拿些炭过来”
说罢,正想转身出屋,就听得身后音色冷清,
“给朕取些衣裳过来。”
***
淮淮从小桂子哪里摘了两把水仙,就赶忙往O羽宫跑。
春宝同小桂子聊的来劲,又正巧见小桂子蒸的那锅馒头要熟,便留下来说是要陪小桂子说话。
淮淮一个人回了O羽宫,刚到宫门口,便见许多侍卫围在一,见了淮淮,眼底都阴森莫名。
淮淮想着王爷,忽然心里一紧,赶忙挤了进去。
俩边的侍卫列队待命,中间的空地上跪了几排人,以游公公为首,都是O羽宫的宫人。
自己屋门前则站了个大太监,神色凶肃,正高声说着什么。
“皇上口谕,O羽宫亏礼废节,谓之不敬,整宫赐死。御膳房小桂子,以下犯上,大不敬,立斩。”
雪地上登时腥臊一片,一干宫人哭的断气儿,
“皇上…皇上饶命啊――”
喜连继续道:“O羽宫淮淮,免死,打一百大板,即刻撵出宫去。”
天阴凄凄的,淮淮傻在门口,手里攥了一把水仙,胆怯至极。
喜连说完了圣谕,便躬身后退,将屋里头的人迎了出来。
白玉冠,绣龙衫,那人凤目冷寒,正望向淮淮这里。
四目相接间,只听得众人抱拳跪地,齐呼万岁。
喜连的提了细嗓,“摆驾――”
淮淮听得明白方才那席话,只想着若是给撵出宫去,日后就再也见不着他了。
简直难受的想死。
念及至此,淮淮攥紧了水仙,发了疯的往前冲,
“别走――等等――”
侍卫反应极快,将其拦下。
淮淮死死的盯着元荆,几欲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别走――”
语毕,便使了全力挣出身子,继续往上扑。
喜连气急败坏,
“还不护驾!”
侍卫一拥而上,奈何淮淮实在力大,如何都摁不住他,只得顺手抄了立在宫墙边儿的提灯棍,几棍下去,打的淮淮面儿上鲜血直流。
淮淮头一晕,无力栽倒在地,给人摁的瓷实。
那把水仙依旧攥在淮淮手里,已经给摧残的不成样子。
天又开始下雪,夹着碎屑如粉的冰碴,绵密纷扬。
元荆冷眼看着这一切,袖管里的手却攥紧了,竟微微颤抖,他转身正想着出宫,才走了几步,却又听到身边惊呼一片。
一株脏兮兮的水仙抵在元荆的龙袍下摆。
那傻子不要命的凑上来,顾不得身上剧痛,伸了手,将那把掉光瓣的水仙举过头顶。
“这个给你,”
粘腻的液体自额上淌下,浸透了眼睫。
“别恼我了。”
腮上滚下两颗泪珠儿,淮淮却是笑着,
“怎么打都成,但别把我撵出去。”
☆、23 点火
晨曦炫白,映着天子的脸,湮灭了那浓郁黑气。
喜连听元荆半晌没一点动静,便明白了,朝着淮淮低声道一句,
“放肆,皇上一言九鼎,岂有回收圣命之理。”
有侍卫将淮淮手里的水仙打落在地,十来个人一鼓作气,猛的将他拖走。
元荆正欲吐出一句狠话,听得那傻子失声痛哭,却倒地还是变了主意,
“喜连――”
喜连赶忙躬腰,“皇上,奴才在。”
“重新安排些宫人过来。”
元荆眼底藏不住的心软,
“人也别撵了,在外头也是个祸害。”
喜连应了一声,又轻声道:“恕奴才蠢笨,那这人,打还不打了。”
元荆不语,给一群宫人簇着,缓步出宫。
喜连立在原地,寻思半晌。
皇上待这傻子如何,从头到尾,喜连都是眼看着的。
若是能真的狠下心,哪里还有这傻子。
待想清楚了后,喜连看一眼那些个押着淮淮的侍卫,急急的挥了挥袖子,
“走走走。”
侍卫有些傻眼,“公公,那这板子还打不打了?”
喜连翻一下眼,也不好就直接道出皇上的心思,便搪塞道:“以后再说罢。”
****
Zu殿。
暗香霏霏。
暖炕榻上设这蓝玉抱凤枕,铺了狐毛丝绒毯,六尺宽的沉香木刻食桌上搁着青瓷小碟盛了几样精致糕饼,馥郁袭人。
宁嫔摆弄着手里的绣样儿,缓缓将银线自锦缎中扯出,这才抬眼去看立在一边的宫女。
“整宫的人都赐了死?”
紫竹恭敬的端了金镏托盘,奉上一盏燕窝阿胶。
“可不就是嘛,光白绫鸠酒就给了十几人份,那O羽宫的哭声,可是离老远就能听得见呢。”
绣针重新刺入绣盘的锦缎上,宁嫔垂了眼,轻声道:“本宫倒是低估了那傻子,竟有这样大的胆子,连将皇上都劫了回去。”
顿了顿,又道:“这等犯上大罪,别说赐死,便是活剐上一千遍,都是轻的。”
紫竹动了动唇角,犹豫道:“娘娘那傻子没事。”
银制的针尖刺入皮肤,登时扎出一朵血儿来,宁嫔啪的一声,将那绣样儿扔在身下捶腿的宫女脸上,怒容满面。
那捶腿的小宫女赶忙跪在地上,不断的磕头,“奴才该死,娘娘饶命。”
紫竹心里头清楚,忙将绣样儿捡起来,朝那宫女儿骂道:“滚出去,没用的东西。”
那小宫女眼里含了泪,起身福一福身子,“多谢娘娘,多谢紫竹姐姐。”
语毕,便逃一般的躬身退出。
宁嫔紧蹙了一双素淡峨眉,吮掉拇指上的血珠儿,“又傻又呆的,瞅着就心烦。”
紫竹将绣样儿搁在一边的角桌儿上,轻巧的帮宁嫔捶腿,“娘娘莫气,奴婢这便将其送到浣衣局,省得整日杵在这里,惹娘娘心烦。”
宁嫔拿了一边的瓷盏,捏了汤匙搅拌,“本宫是说O羽宫那个。”
紫竹手上动作一停,片刻后又继续捏着,“说是一开始皇上想将那傻子撵出宫来着,可那傻子死活不依,哭天抢地的,惹的皇上动了恻隐之心,才给留下来的。”
宁嫔漫不经心的搅着燕窝,“皇上既然动了那撵出宫念头,想也该是厌了他罢。”
又忽然将汤匙搁下,眸光潋滟,
“这样说来,若是他下再犯,皇帝该不会饶了他罢。”
***
游公公一干人的尸首过了晌午,就给收拾出去了。
淮淮盯着地上那一张张青紫的脸,和自口中窜出的血红舌头,惊怖难掩,逃一样的回了屋,死死的关上门,窝在一难受。
没想到那王爷发起火来,竟死了这么些人。
想着游公公之前待自己不薄,虽说嘴上刻薄,但也是体贴,还有那些宫女太监,就这么给自己连累了,自己反倒好好的,实在是个混虫。
淮淮狠狠的甩了自个儿两个耳光,低声哭了半晌。
正抽泣着,却听得头上音色嘲讽,
“你现在这幅德行,实在窝囊。”
淮淮略微迟疑了一下,而后自地上一跃而起,挥了拳头,恶狠狠的朝何晏砸去。
何晏一个侧身,淮淮直接扑了个空,险些摔倒在地,好容易踉跄着稳住身子,抬头去吼何晏,
“要不是你,王爷便不会生气!”
何晏扬唇一笑,“傻子,那不是王爷,你听不出来?”
淮淮正想着扑上去,给他这么一问,反而愣住了,“不是王爷?那能是啥?”
何晏笑着说话,眼瞳刚毅,“他早不是什么王爷了,他现在,可是大平的皇帝。”
淮淮极度丧气,“竟然是皇帝…”
何晏道:“无妨,他怕你。”
淮淮一时间竟忘了想揍他的事,“我可瞧着不像。”
又忽然想起来似的,“你同他之前,到底是什么关系。”
何晏同淮淮挨的近了,语气淡而无味,“我□过他。”
淮淮心口一窒,血色登时就上了脸,“你…忒不要脸。”
何晏哈哈大笑,“这算什么,他可很喜欢我□他呐。”
淮淮上前揪了何晏领子,“胡扯!”
何晏冷冷的推开淮淮,“信不信随你。”
语毕,便转身朝里屋走去。
淮淮跟在后头,眼瞅着何晏上了床榻,和衣而卧,不多久,便又像以前那般,成了那副死人相。
淮淮几步上前,想着将其扯起来,可何晏的身子却跟生了根的石头一样,纹丝不动,便是举了椅子上去砸,也只发出床板坍塌的动静,何晏依旧完好无缺的睡在床榻上,头发丝儿都不乱。
淮淮折腾半晌也累了,肿着眼想着出屋寻口水喝,刚一推门儿,便见春宝哭嚎着进宫。
春宝鼻涕糊成一团,见了淮淮,眼泪一断了线的珠子一样,
“淮淮――”
淮淮见了春宝,也是鼻子一酸,赶忙上前攥了春宝的手,
“春宝,幸好你没跟着回来。”
春宝没听出这话里的意思,只顾着自己嚎,“小桂子,给人拖走了――”
淮淮拿了自己的衣襟儿给春宝擦眼泪,“怎么了?”
春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同…小桂子聊的正好,馒头已经…熟了,小桂子…又炖了肉…”
淮淮道:“是因为小桂子给人拖走了,肉糊锅了么?”
春宝咬着唇,狠抽一下鼻涕,“小桂子给人拖走了,说是要拉去砍头,然后御膳房的人就将我打了出来,馒头和肉都没吃上”
淮淮道:“那你到底是哭小桂子,还是哭肉啊?”
春宝寻思一会,“还是小桂子罢,咱宫里头还有不少羊肉呢。”
语毕,又擦擦眼泪,“游公公没发现吧。”
淮淮听春宝这一问,心头五味陈杂,心想着都怪那死人无礼,惹怒了皇上,害的O羽宫一群人跟着遭殃。
心里拿定了注意,淮淮恶狠狠蹙了下眉,转身朝自个儿屋跑去。
春宝跟在后头,眼瞅着淮淮进了屋便翻箱倒柜,很是好奇,
“淮淮,你找游公公呐?”
淮淮拿了角桌边的镂空银盒,将内里物件尽数倒出来,“找火折子。”
春宝擦擦眼睛,“找火折子干啥?”
淮淮咬牙道:“赶不走那无赖,我便烧死他!”
春宝四下里看了看,“无赖在哪儿呢?”
淮淮只顾着低头找,“里屋儿呢,赖在我床上不起来那个。”
春宝抻了脖子,盯着那空荡荡的床榻望了许久,眨眨眼,“淮淮,我眼疾又犯了。”
淮淮翻了许久,半个点火的东西都没寻找,便直起身,长舒口气,
“春宝,你去小厨房寻个火来。”
春宝闻言转身而出,不一会又回来,“昨晚上炖羊,都烧完了,现在火也熄了,找不到。”
淮淮眼底一阵失望,捂头蹲地,“我当真是个废物,竟连这点事都做不成。”
春宝道:“无妨,你我钻木取火便是。”
语毕,便从小厨房拿了个削尖的木桩过来,“这是今早儿没使上的,你搁这个来吧。”
淮淮道了声谢,拿了木桩便朝里屋走。
何晏躺在床上,阖着眼,依旧掩不住那股子肃杀之气。
淮淮怒目而视,冷哼一声,俯□,抡圆了膀子便开始钻火。
春宝立在一边瞪圆了一双眼,死死的盯着,眨都不眨一下。
银月镀宫阙,西风吹枯枝。
天边那几点余晖不多久便消失殆尽。
屋里晦暗不堪,淮淮膀子钻的生疼,可那木尖儿上却没半点火星。
春宝眼珠疼的厉害,这才闭了眼,淌出星点酸泪来,“淮淮,我眼疾重了。”
淮淮满头细汗,两只手呼呼声风,
“春宝,太黑了,将灯点了。”
春宝应一声,强睁了眼,跑到烛台前,拿了一边的火折子点了蜡,“妥了。”
淮淮疯狂的钻着木桩,一边振振有词,
“娘了个逼的!看我烧不不死你!”
2浴池
养泉宫。
灯影妖娆,水波涟漪。
整个大殿里头温暖如春。
层层叠叠的锦纱外,穿梭的宫女,皓腕上玉镯莹润,环佩叮当,金罐子里盛了馥郁暖汤,那宫女赤足上了汉白玉台,优雅斜身,将那温度适宜的水注入池内。
浸在浴池里的天子,是绝顶漂亮的男子,只是这种漂亮锐利狠毒,带刺一样,勾的人忍不住去看,靠近了,又送了性命。
元荆眉黑如墨,目光落在潋滟水纹上,偶尔的涟漪,上下荡漾,像是那人破晓时脸上扭曲的线条。
一个人自言自语,自己抽自己嘴巴,却还是压抑不住,露出那样贪婪的眼神来。
元荆打了个寒颤,吓的一边注水的宫女手一抖,那金罐便滚入了汤池内,灌满了,缓缓沉底。
宫女容失色,赶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奴婢万死,皇上饶命…”
元荆没听见一样,只顾着望着那罐子,几不可闻的叹口气,便随着那罐子一同慢慢沉进水里。
一时间,周遭都是呜咽的水声。
起伏着,像只手一般,摩挲着那具线条精美的身体。
何晏带着暖意的指腹划过他的胸膛,滑向小腹,
“打今儿起,你就是大平的皇上了,‘元荆’便是你的年号。”
江怀瑾面色惨白,却又动弹不得,喉咙里的声音经过那堵了口的丝帕,竟有了几分哀怨祈求的意味。
何晏玄色宽袍上有狰狞的蛟龙,以金丝银线交织刺绣而成,像是随时要扑出来一般。
“皇上要记着,便是你成了天子,也是臣的禁脔。”
汗珠浸透了那浓长眼睫,江怀瑾跪趴在床榻上,给何晏大力分了腿,脖子绑在床身上,整个人被迫的摆出一副淫荡撅翘的姿势。
床边儿的珠帘摇荡,闪着妖异的光,垂在江怀瑾的手旁,剐蹭着那细白泛粉的指头。
何晏伸手从枕头下摸出那个攒珠锦盒来,打开盖子,竟是一盒膏。挖一坨涂在江怀瑾臀缝中,入甬道,清凉滑腻的膏体顿解内里干涩之感。
珠帘忽然叮当作响,给那指头狠狠的抓了,像是要捏碎一般。
上面的人未有脱衣的意思,只将胯下饱胀之物自裤子里掏出来,对着那幽密所在,磨蹭半晌。
何晏平日就喜欢这样,衣衫整洁的看着身下的人一丝不挂。
庭院暗静,烛影漏过珠帘,斑驳了惊恐的黑眸。
江怀瑾光洁的脊背如容满弦的弓,跌宕起伏,延伸向上,直到被人缓慢插入,轻磨内壁。
那整帘的珠翠忽然散落满地,砸在那扯下帘幕的手上,和被迫摇摆的腰线上,噼啪作响,无穷无尽。
何晏却是爽利至极,享受着那内里紧实异常,将下身握的一阵酥麻。
分身和着滑腻的膏体抽送两下,竟毫无涩感,只剩了充盈包裹,越发舒坦。
江怀瑾一条腿忽然给高高抬起,何晏单膝跪床,只手架了那条腿,将男根整个钉入,
“皇上,你这摸样,像不像个野狗在交合?”
江怀瑾俊美的面容扭曲着,死死的扯了那残缺珠帘,发出含混的悲鸣。
红罗帐内,两人如交颈鸳鸯,搂肩叠股,活色生香。
那给丝绢堵塞了的细碎痛吟,在何晏听来,媚的滴水,柔的醉人。
何晏俯趴在他身上,狠捣狠撞了百十来下,撞得江怀瑾身子乱晃,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出半柱香的时辰,何晏实在忍不住,便在其体内出了一精。
江怀瑾满头的凉汗,身下又涨又痛,却是无半分愉悦之感,好不难受。
何晏铁铸一样的身子却是分毫不动,把江怀瑾脖颈上的绳子松了,将人翻转过来,抬了他的腰,跪在床榻上,再虔诚的入。
身下的人黑发粘在额上,抓紧了锦褥,娇艳淫媚,瞳内却是绝望痛苦的。
江怀瑾睁大了眼,视线落在那晃动的帐子上,越发的空。
何晏身上的衣裳给汗浸透了,插了一会,见其眼底湿凉,便去了他口中丝绢,
“皇上,你这是哭了么?”
江怀瑾眼睛是水的,润一层浓黑睫毛,呆望着前方,
“我不当皇上,你放过我。”
何晏态势十足,高高在上,
“当不当皇帝无所谓,放过你是不行。”
江怀瑾几欲咬碎满口玉牙,“…你不如杀了我”
何晏闻言,忽然冷声而笑,
“皇上,你若想着去死,臣也不会拦着你,反正你这身子滋味臣已经尝过,大不了日后想起来,会徒生些惋惜罢了。”
“所以啊,皇上,你死与不死,与臣又有何干呢?”
水波暗涌,汤池上头叮当脆响。
镜水月,虚无缥缈。
满头乌丝漂浮在水面儿上,元荆忽然自水面而出,面色青白,大口喘气,像是差点溺毙一般。
方才跪着求饶的宫女栽歪着,凸了一双眼球,口中稠黄的汁液自嘴角蜿蜒而下。
该是给吓破了胆。
元荆摸了一把面儿上水珠,眼底戾气满溢,
“来啊――”
外头的宫女闻言挑帘近身,待见着那池子边儿上的死人,音色颤栗,
“奴婢奴婢在。”
元荆站起身,音色淡漠,“更衣。”
宫女不敢怠慢,赶忙转身出去取了夹绸衬底的月白金龙常服,伺候着给皇上换好。
紧接着又招呼另外两个小太监,将那死人拖出去。
外殿的喜连已经等候多时,毕竟今个儿皇上破天荒的没去早朝,积攒了很多政务置,首辅实在等不及,便先去御书房候着面圣。
元荆腰间束了羊脂润泽的玉带,青丝给一根红玉簪束起,容颜极艳。
一双黑若点漆的眼睛里,阴冷潮湿,煞是骇人。
随侍的宫人们大气都不敢出,只静静的跟在后头,直到见着喜连。
喜连眼见着皇上心情不好,腰身弓的极,
“皇上,首辅求见。”
元荆却答非所问,
“O羽宫,离前宫太远了。”
喜连一窒,屏息待命。
☆、25 规矩
“且再换一拨宫人,怕还会出乱子。”元荆淡雅的眉轻敛起一点,“该寻个人教他些规矩。”
喜连连连点头,“皇上说的是,这傻子不是存心作乱,都是因为没规矩,到时候奴才定寻个公公教他。”
元荆摆摆手,直径走了出去,“就你罢。”
喜连僵在一,如五雷轰顶。
可又推脱不得,只得硬着头皮低应一声,便随着皇上出去。
话说淮淮同春宝钻了一整宿的木,也没钻出半点火星来,倒是那床板上那床褥子给钻出个铜钱儿大的窟窿来,棉絮外翻,煞是难看。
春宝歪在凳儿熟睡,微张着嘴,口水淌了一大襟。
淮淮却是毫无睡意,钻的膀子生疼,只将那木桩仍在一,倒在床上望着帐顶。
烛心燃尽,屋里头黑漆漆的。
淮淮瞪了一双眼,想些往事,
可却很奇怪的,绞尽脑汁都想不起来。
身边的何晏连呼吸声都没了,像是真的死了一般。
淮淮有些冷,便扯了里头的被子盖在自个儿身上,双手垫头,继续发呆。
旋即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又拿了一床盖在春宝身上,这才放心的躺下歇着。
寻思着休息好了身子,再起来继续钻。
接着淮淮闭了眼,便沉沉睡去。
直到晌午,外头进来一位公公将淮淮吵醒。
淮淮揉揉眼,瞧着面儿前这个太监。
面色枯槁,尖嘴猴腮,生一副狐狸相,吊一双眼梢,态度恭敬,
“奴才秀秀,见过主子。”
淮淮腾的起了身,“主子?”
秀秀道:“正是,以后奴才就是这O羽宫的总管太监,接游太监的差,继续伺候您。”
淮淮盯着那太监瞧了兰指端了一只青釉汤碗,里面满满的都是浓黑药汁。
“这是啥?”
秀秀将那碗药搁在一边儿的角桌儿上,“回主子,这是太医院今儿早上才送过来的药材,说是调理生息,宁神补气的。”
淮淮讷讷盯着那碗,瞅那尺寸,像是比平日里喝药的碗似乎更大了些。
“你搁那儿罢。”
秀秀面皮一动,“奴才已经搁下了。”
淮淮道:“那你先出去罢,这里没什么事。”
秀秀依旧立在原地,“奴才找您有事儿,今儿个早上,喜公公身边的小金子过来捎话,说是等主子醒了,叫过去一趟,皇上口谕,让喜公公教您规矩呐。”
淮淮一听得皇上二字,登时来了精神,赶忙下地,“我这就过去。”
秀秀道:“您倒也别急,先喝了药再说。”
淮淮道:“皇上为何要让喜公公教我规矩,莫非是想着见我?”
秀秀神色如水,语气却不容置疑,“您先把药喝了。”
淮淮开始四翻箱倒柜,“若是见皇上,我可得寻一件儿威风的衣裳出来,先前他恼我,这回可不能留下忒坏的印象。”
秀秀忍不住,登时面儿上一沉,“快把药喝了!”
淮淮一凛,未料这新来的公公竟是这样的死心眼儿的性子。
却也不好发作,便讷讷的过去,端了药碗,开始吹上面的热气儿。
秀秀死盯着淮淮,“不烫了,奴才放了好久,这会子凉热正好。”
淮淮闻着那药汁浓郁的苦气,不由得皱了眉,但因为给秀秀盯着,且周围也没个盆,也不好直接倒掉。
叹口气,淮淮刚想着喝,正巧一眼就瞅着了旁边儿张嘴睡觉的春宝。
淮淮登时心里头就有了主意,“秀公公,那炕桌上有个银盒儿,里头搁的都是桂糕,劳公公给我拿过来就些,否者这药实在太苦,我喝不下。”
秀秀嘴角一撇,转了身就过去拿。
淮淮赶忙将一整碗药都灌进了春宝嘴里。
秀秀撅着腚在银盒儿里翻找班上, “这哪里有什么糕饼?连个渣子都不见”
淮淮做愁苦状,“不是吧,我都喝了忒苦”
秀秀下了暖炕,转了身狐疑的盯着淮淮手里的空碗,在看他身边儿也没个能倒药的地方,只有个小太监歪在一边,空嘴咀嚼着,啧啧作响。
秀秀接过了药碗,“您先收拾着,奴才先出去将新来的宫人安置妥当,过会来接你去喜公公哪里。”
语毕,便转身而出。
淮淮晃晃春宝,“春宝,起了。”
春宝睡眼惺忪,“游公公来啦?”
淮淮不语,寻了很多裤带来接在一起,想着自己要出门见皇上,可得将那无赖绑在床上,省得坏事。
春宝舔舔嘴唇,“我这梦做的是越发真实了,梦里头喝菌汤,怎的这醒来后,嘴里头还真有点这个味道。”
淮淮只顾着低头接裤带,“帮着连起来。”
春宝见状赶忙上前帮着忙活。
两个人将十来条裤带连在一起,春宝表情越发凝重,
“到底是主子,竟有这么多条裤带。”
淮淮黑着脸摆弄裤带,“那又如何,还不是要给无赖欺负。”
春宝面露心酸:“我就一条裤带,前些日子还弄断了,只能以麻绳缠腰。”
语毕便将衣裳撩上去,露出腰间一圈圈的绳子。
淮淮手一顿,“我正想要绳子。”
春宝摇摇头,“这是我的裤带。”
淮淮拿了那一把裤带,“这些都是你的,你拆了拿走便是,将绳子给我。”
春宝寻思片刻,想着以一条过长的裤带换十条短裤带倒也十分划算,便将腰间的绳子解下来递给淮淮,自己则蹲在一边拆那些打了死结的裤带。
淮淮拿了绳子,看一眼床板上的何晏,冷哼一声,以麻绳将何晏同床板缠的结实
一边儿的春宝死命的想着解开那些死结。
因方才淮淮使了大劲儿将那些裤带系紧,害这会春宝解的眼珠子生疼。
秀秀将新来的宫女太监都安置好了,便回屋去找淮淮。
这刚推了门儿进来,就愣在一。
那傻子一圈一圈的缠着空床板,面目狰狞,却实在瞧不出因何事愤怒。
旁边蹲了个小太监,裤子都褪到了脚边,光着腚蹲在地上,脸憋得通红,嘴里呼哧有声。
秀秀反映倒是快,赶几步上前一脚将春宝踹倒在地,
“哪里来的没规矩的死捏子,竟敢在O羽宫出恭,那咱家当瞎子呢!”
淮淮给吓了一跳,回头见着是秀秀,停了手上的动作,“这是我的玩伴儿,就住这O羽宫里头。”
春宝给踹的四脚朝天,赶忙捂住裤裆,“你是那个?”
淮淮道:“这是新来的总管太监,跟游公公一个差事。”
秀秀冷着面皮,收了脚,看一眼春宝,“什么都没有,你捂个什么劲儿。”
春宝像是给人戳了痛一般,“生了新肉出来了嘛…”
秀秀立定了身子,朝向淮淮,脸绷的死紧,
“走罢。”
淮淮闻言却有些慌,“劳公公等我,我收拾一下便来。”
语毕,又召唤春宝,“快来帮我瞧瞧,哪一身最俊俏。”
秀秀没说话,转身了便走,“这时候正巧皇上早朝,喜公公还有些时间见你,若是再过一会,怕是就得等下午皇上读书的时候再去了。”
淮淮一听,连忙扯扯衣襟,“公公,你瞧这身如何。”
秀秀头也不回,直接推门而出。
淮淮顾不得收拾,急匆匆的跟了出去。
外头薄雪给日头一映,竟有几分初融的势头。
天子退朝的钟声,苍劲有力。
朱红的宫阙下,又有两个人正急步而行,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淮淮将双手收在袖子里暖着,以往都是自个儿挣命的往外逃,这回可是头一给人领着朝前殿而去,欣喜至极,却还是规规矩矩的跟在秀秀身后,生怕惹恼了秀秀折返回宫。
不出半柱香的时辰,两个人就到了福寿殿后头的御书房。
秀秀同门口的侍卫打了招呼,便领着淮淮朝里面而去。
还未尽屋,光回廊里就已然气派至极。
九重锦帐,层层叠叠。
到雕龙刻凤,象牙的扶手,金玉的蟠龙,名贵华美,便是两边立着的宫女,似乎都同平日里见着的不同,个个的玉兰斜插,白梅冷香。
可脸却是硬邦邦的,像是不会溶解的冰块,小心翼翼的福着身子,生怕出半点岔子。
秀秀皱了下眉,“奴才得进去唤喜公公一声,你呆在这里,切莫乱跑。”
语毕,又招呼过来一个小太监,趴在其肩头耳语两声。
那太监啄米般的点头,抬眼望着淮淮,难掩的讥诮。
“秀公公放心,咱家看着他便是。”
淮淮听话的立在屋外的回廊,听得明白这话间意思,
“秀公公放心,我哪里都不去。”
秀秀看了他一会,转身就进去寻喜连。
可他刚进了门儿,远的侍卫太监就开始成片的下跪。
皇帝刚下了朝,驾临御书房。
淮淮眼望着那刺眼的明黄,远远而来。
周遭灰凄凄的色彩一下子鲜活起来,被那人带来的明黄色,映的柔和了许多。
袖口上金龙盘桓,给风吹着,要扑出来一般。
元荆自高大的龙辇上下来,立定了身子,给一群人簇拥着,缓缓的进了御书房。
虽面儿上黑眸冷寒,戾气四溢,却依旧冻不住淮淮心尖儿上的暖意。
淮淮眼瞅着他不经意瞟到这边,目光落在淮淮面儿上,又没看见一般,淡漠的转头。
手里把玩的珠串却掉在了地上,砸出一声脆响。
像是清脆的失笑。
从御书房迎出的喜连赶忙上前拾起来,接着递了上去。
有人的窘意,如蜻蜓点水般,稍纵即逝。
元荆紧蹙了眉,极生气似的,加紧了步子。
身边的宫人眼见着皇上恼怒,都凝神屏息,跟在后头,战战兢兢。
日照宫阙,冷冷凄凄。
元荆生气的摸样,在淮淮眼里,却是万般风情,撩人心弦。
耳边的音色轻缓,自干冷的空气里吹出热气。
“你看他那个骚摸样。”
淮淮咧着嘴,看的口干舌燥,只嘿嘿的笑,也不说话。
“他这样的人…被窝儿里明明风骚入骨,平日里却要做出一副清高样儿,非要让人扑上去弄了他,才算了事。”
淮淮看的如痴如醉,“我瞅着不像呐…”
“像不像,试试不就知道了。”
淮淮忽然想起来一样,缓缓敛去面上笑意,侧了头去看身边说话的人。
何晏不知打哪里换了件紫色锦袍,下着青色长筒靴,映着那张脸,端的是英气非凡。
淮淮如陷冰窟,身子抖了两下,“我不是将你绑在床上了么?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接着又拱手讨饶,“你快回吧,你若在这里,定会惹出乱子,他若恼我将我撵出去,我还不如个死。”
何晏斜了眼看看他,答非所问,“你早死了。”
淮淮愣了一下,瞅着何晏转身离去,冲着他的背影道:“虽说我听不懂你说的啥,可你俩之前的梁子,能不能就此放下,我给你们做个和事老,打以后起,咱们两个公平竟逐,也算一桩美事。”
旁边的太监惊怖的盯着淮淮,面儿上俱是冷汗。
想着自己在宫里头待了这么些年,头一听人说皇上坏话儿说的这般明目张胆的。
☆、26 还牙
御书房内。
明衣锦袍的天子,神色冷厉。
那精巧的眉眼间,戾气涌动,如风雨欲来。
喜连心里清楚的很。
忽然撞见这傻子,皇上心情自然不会好到哪去。
方才自己见了秀秀也是大发雷霆,斥责其竟这般没脑子,皇上眼看着下朝,还将这傻子领到这里来,若是撞了面儿,惹的龙颜大怒,可如何是好。
谁料天意弄人,还偏偏给自己说中了。
秀秀立在一边,虽面色发青,倒算沉静。
喜连心里有些发怵,眼见着元荆坐于龙椅上,动也不动。
目光落在那卷未翻完的文书,雕像一样,没一丝人气儿。
喜连抹了抹头上冷汗,虽说元荆还是王爷的时候自个儿就跟在他身边,可有些时候,喜连还是无法摸透这位天子的脾气。
长舒口气,喜连缓缓跪在地上,叩了个响头,“皇上,奴才有罪。”
秀秀见状,赶忙也跟着跪下去,以首贴地,毕恭毕敬。
周遭的宫人一见这皇上最宠的喜公公都跪在的地上讨饶,无形中也是一寒。
一时间,御书房寂静无声,空气里尽是惊惧暗涌。
元荆没听见一般,眼帘微垂,盯着案前的碧玺出神。
面色却莫名其妙的有些缓和。
约莫一盏茶的时辰,喜连膝盖酸疼。
却还是跪的纹丝不动,只等着皇上开口责罚,亦或者直径出门,留自个儿在这里,跪到皇上息怒为止。
元荆起初确实是恼羞成怒的,可这么一会,又忽然有了另外的主意。
想自己早先习惯了躲着他,以至于自己已经忘了如今这何晏已不是当初的何晏。
眼下,可是要由着自个儿的性子来。
能以牙还牙,倒也不错。
元荆眼睫微抬,回了神,“起来罢。”
喜连听皇上音色平缓,心中一动,很是意外,“奴才犯了错,不敢起来。”
元荆声音淡漠,“你也知道。”
喜连又磕了个头,“奴才知错。”
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自虚空里抬了抬,元荆眼中戾气收敛,神色宁定如水,
“都出去。”
周遭的宫人一听,赶忙躬身福身,谦卑的退了下去。
喜连僵了片刻,也自地上起来,跟在秀秀后头想着出去,却给元荆叫住,
“你留下。”
喜连转了身,音色谦卑,“是,皇上。”
待人散的干净,这偌大的御书房就只剩了元荆和喜连两个人。
有风自罅隙吹进,幕帐轻起,给这死气沉沉的殿内激起一丝涟漪。
元荆音色冷清,“将那人带进翎羽殿。”
喜连微撑了眼眶,还以为自个儿听岔了。
翎羽殿是御书房后的宫殿,不留宿后宫的时候,皇上一般是在那里批折子就寝。眼下居然要把这傻子弄到那种地方,实在是有些不合祖制。
元荆继续道:“将他洗干净了,好好讲讲规矩。”
喜连听了,猛然抬头,张着嘴愣在原地。
不敢确定心中所想,便张口轻声问了一句,“皇上…这规矩…”
元荆回了头,对上他的眼睛,
“侍寝。”
自古帝王喜好男风的,倒也不是没有,且这大平开国以来,就有个圣祯帝,也是元荆的叔叔。
圣祯常年宠幸的宫外美人,就是个男人。
喜连重重的吸一口气,憋在胸腹里,“…奴才这就去办。”
***
推了门,冷风拂面,喜连的眉头紧蹙,灰头土脸。
秀秀见喜连面皮难看,暗自思咐那傻子果然是个扫把星,连喜连这样办事妥当的人都不能免被其牵连,自己日后要更小心些才是。
喜连全然忘了教训秀秀这档子事,直径的走到回廊前头,眼望着那身高八尺的精壮男子,
面色复杂。
想皇上那娇生惯养的身子,可怎么驾驭的了这头牛。
但又不能违抗圣旨,只得讷讷开口,
“你跟咱家来。”
淮淮知道皇上在里头,便有些不舍,“这里挺好。”
“没规矩的东西,”喜连冷哼一声,“在这里岂有你商量的余地,来人――”
御书房外的侍卫见状上前。
淮淮额角的伤还未痊愈,血色尚新,见两个侍卫虎视眈眈的瞪着自己,也是给吓的脖子一缩,
“我跟公公走便是嘛…”
喜连只回眸瞟一眼傍边站着的秀秀,“咱家待会再收拾你。”
秀秀闻言,登时躬身弯腰,“公公饶我。”
喜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那带着淮淮朝翎羽殿而去。
***
翎羽殿,描龙绣凤,雍容华贵。
许多罗衣宫人低头静静的站着,听两人进来的动静,也木偶一样,头也不抬。
喜连将淮淮交给下人伺候着沐浴,便转了身去忙自个儿的事情。
宫中事物烦杂,凡事都需喜连亲力亲为,且皇上也是离不了身,喜连这一去,就是大半日不见人影。
直到日暮西沉,喜连这才想起淮淮来,
淮淮收拾妥当,生生的在翎羽宫呆了一整日。
待见着喜连,早已是迫不及待。
“公公,你可来了,我还想着你别忘了这事。”
喜连见淮淮身上一件暗紫长袍,对襟上绣着碗口大的桃,露出少许锁骨线条,较平日顺眼许多,倒也满意。
“急什么,这不是过来了。”
语音刚落,喜连便吩咐身侧宫女,“掌灯焚香。”
淮淮盯着那点灯的宫女,“公公,莫非我以后就住这儿。“
喜连道:“竟想好事,这是皇上寝宫,岂是你能久居的地方。”
淮淮忽然大喜,“这是皇上睡觉的地方?那他待会定会过来罢?”
喜连念着早晨皇上交代自己的事,便轻轻嗓子,低声道:“能承圣恩,乃是你三生修来的福分。”
淮淮盯着喜连,“啥?”
喜连顿了顿,继续道:“你倒也不比太过紧张,只需放宽心态,以静制动…”
淮淮道:“皇上要干什么?”
喜连看了淮淮一会,哼一声,“你装什么傻。”
接着一窒,又道:“皇上口谕,传你陪侍,也就是你今晚要侍奉皇上就寝。”
淮淮闻言,猛力一击大腿,“可好哇!”
言毕,便将自个儿脱的精光,令人不能直视,
“公公快快将皇上带过来,我已是万事俱备。”
两边的宫女见状,顾不得喜连还在,赶忙捂着眼睛逃了出去,只剩下几个小太监盯着淮淮身下的物什,惊叹之余,也是吃吃的忍了笑。
喜连强压了火,“简直是胡闹!”
淮淮见喜连恼了自己,生怕他不将皇上领来见自己,又将地上的衣裳拾起来,裹在身上,
“公公莫恼,我穿上便是。”
喜连正欲说话,却听得脚步声且急且轻,一个小太监进了屋,见了喜连,躬腰垂头,
“喜公公,皇上正往这边来呢。”
喜连脸色一变,只恨自己办事不利,没时间同淮淮细讲,只得硬着头皮先将准备。
殿外远远来了一队人,元荆给宫人簇拥着到了翎羽殿。
打头的太监声调悠长,“皇上驾到――”
翎羽宫的人皆避身道旁,垂手侍立。
元荆换了绣龙常服,眼下虽隐隐黑气,但精神尚可。
边疆战事有了转机,送上来的折子也都是一派道喜之词,较平时省心不少,元荆也得以早些回宫休息。
喜连自翎羽宫里迎了出来,神色怪谲,
“奴才叩见皇上。”
元荆挥挥手,静默不语,直径进了宫。
却觉的殿内烛火异常昏暗。
元荆神色微沉,“掌灯。”
跪在两边的宫人闻言,赶忙起身了点灯。
不一会整个翎羽宫便是红烛高照,使得室内不逊白昼。
元荆全然忘了今早上淮淮的事,径自踱到龙案前,等喜连将未看完的奏章送上来。
喜连对元荆的反映也很是费解,只躬身立在一,静候圣命。
描金帐子里的人等不及,咳嗽一声,煞是生硬。
执笔未落的指头停在虚空,元荆略微惊悸了一下,侧脸朝龙榻上看去。
描金的帐子里,隐约可见内里的肉体精健。
有人跪趴在里头,在这明目烛火的映照下,竟显得有些狰狞。
淮淮面里朝外,等的心焦,“皇上?”
白日里的光景一幕幕逼上脑海,元荆这才想自己今早的打算,再去看喜连,喜连也是一脸的无辜。
轻吁口气,元荆起身缓步而去,离龙床越近,便越是小心。
跪在龙床旁边的小太监垂着头,贴心的将床帐撩开。
元荆瞪一双凤眼,眼望着那正对着自己的臀部,胃里头登时翻江倒海。
喜连一见情形不对,赶忙上前去扶。
“皇…”
元荆面色惨白,一侧身便将胃里的东西倒了个干净。
淮淮撅在床上,伸手挠挠腚,百无聊赖。
“皇上怎么还不来。”
何晏坐在龙榻边儿上,音色暗哑,“吓跑了。”
接着又低低一笑,
“他就不是那块料。”
☆、27 暴怒
皇城银月,迢迢迤丽。
塞外狼烟,烈烈灼天。
绯袍乌纱的官吏手捏一封奏章,眉头紧蹙,急步朝御书房而去。
烛火阑珊,那人的侧脸在金碧上投下线条优美的影儿。
胃中酸液簌簌而下,皇帝呕了半晌,直到再也倒不出丁点东西。
喜连惴惴上前,腰背躬,将一盏描金的明黄瓷盏举案齐顶。
元荆长喘口气,接过喜连递上来的漱口茶。
喜连盯着靴面儿,“皇上,里面的人如何置…”
元荆正欲说话,却忽然听得外头脚步细碎,进来的小太监见了元荆,直接跪在地上,
“启禀皇上,兵部尚书田崇光田大人求见。”
元荆将手中的茶盏搁在喜连举着的托盘里,俊脸一沉,
“宣――”
喜连闻言,赶忙转身,将托盘搁下,狠剐了一眼龙床两边的小太监,
“将床帐撂下。”
小太监闻言利落的挪了脚步,将龙床外头那层厚重的鲛绡宝罗帐放了下来,将内里的人遮的严严实实,半点都看不见。
淮淮实在是有些冷,腚也凉,便翻过身,直径钻进了软纨黄缎的锦被里。
待缓和过来,这才想起来一样,面儿朝着何晏,怒目而视,
“你怎的…”
何晏低低一笑,将手指捂上淮淮的口鼻,死死的将淮淮摁在青玉抱香枕上。
淮淮死命抵抗,大力去抠弄何晏附在自己面儿上的手,那掌心冷凉,同自己的手感无异。
“小点声,”何晏微拧了刀锋一般的利眉,“像是有人进来了。”
淮淮挣扎半晌,好容易露一点缝隙,才费力的蹦出几个字,
“我小声些便是,你要闷死我了。”
何晏松了手,侧了头听外头动静。
淮淮裹紧被子,音色极低,“你怎的又来了,快趁着皇上还没见着你,赶紧走罢,若是将皇上惹恼了,他定将你逐出宫去。”
何晏不语,一双黑眸犹如暗夜。
淮淮又道:“你听啥?”
何晏答非所问,嘴里的话也莫名其妙,
“听这说话人的动静,像是田崇光,想我当时在朝时,他还是个刑部小吏,未料今日也混到能单独得圣上觐见。”
又讥笑道:“这大平果然是无人可用了。”
这兵部尚书田崇光被宣入殿,见了元荆,忙双膝跪地,俯首叩拜。
“微臣叩见皇上。”
元荆略一挥手,算是平身。
田崇光起了身,吸一口气定定神,这才恭敬的伸了双手将折子呈了上去。
元荆斜靠在一张雕龙凿凤的宽椅上,端了宫女新递上来的参茶,面儿上冷漠倦怠。
喜连赶忙上前几步,将田崇光里手里的折子取过来,恭恭敬敬的递给元荆。
元荆翻开那裹锦的奏章,盯了一会,登时脸色大变,满面杀气。
田崇光见天子盛怒,心中颇为忐忑,好在事不关己,倒也不必担心招来杀身之祸,只静静的立在一边,静候圣音。
手指停在茶盏盖上,元荆合上奏章,猛一着力,便是一声碎裂。
茶水阴湿一地,一块块的,如同星点。
周遭的宫人闻声,赶忙跪在地上。
田崇光也跟着下跪,“皇上息怒。”
元荆冷声失笑,“朕还以为是边疆战事有了起色,未料这些人竟连军饷都敢私吞,还拿着朕拨给他们的军饷,赠与外贼,贿其缓兵…”
田崇光低眉垂眼,“臣听说,此等风气自先帝时期就有,此一番也是因前线分赃不匀,才将这等丑事捅了出来。”
元荆指节攥的发白,“那军饷还剩了多少?”
田崇光静默半晌,豁了出去:“不到五万两。”
喜连一听,虽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头也是恨得咬牙切齿。
国库空虚,皇上将自己的银子都贴了出去,可却那些个给国之蠹虫挥霍个干净,甚至敌焰,实在是万死之罪。
元荆腾的起身,恼羞成怒,“简直是活腻了!”
急急踱两步又道:“喜连――”
喜连知道这时候皇上想做什么,连忙将宣纸扑好了,滴水研磨。
元荆瞳内暗黑之气浓郁,
“拟旨,北疆边城总督,连同其麾下副将,参军,窃盗军饷,通敌叛国,心迹险恶,即刻押解回京,年后斩!抄家!诛九族!”
田崇光紧蹙了眉,虽早已料到皇上定暴跳如雷,可这一下子将边城的人砍空,倒也是有些太过狠力。
无论如何,这仗总是要继续打的,且北疆将领驻守边城年月以久,对那里地势万分熟悉不说,也暗悉敌军作战喜好,忽然就换了人,该不是件好事。
念及至此,田崇光大着胆子开口,
“皇上,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便别讲!”元荆暴怒,
“滚出去!”
田崇光哑口无言,登时就是一脑门子的冷汗,颤颤巍巍的谢恩叩首后,便躬身退了下去。
一边帐子里偷听的何晏忽然轻笑出声,
“皇上将人都砍了,实在是下策。”
淮淮听何晏此言,登时身子一颤,“你忒大声了罢…”
喜连笔尖一抖,那个‘诛’字,便走形的厉害。
元荆缓缓侧头,望向那声音所在,
凤目阴森,刀子一般,似乎要将那紧密床帐撕碎。
“带出来――”
喜连搁下笔,跟两边的宫人使了个颜色,那宫人便麻利的将帐子挂起,喜连则拿了方才淮淮脱掉的衣裳,轻挑起内里那层纱帐,伺候淮淮更衣。
淮淮任由喜连摆弄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帐外那一抹明黄的剪影,看的有些痴了。
身侧何晏则蹙眉凝神,紧盯着那人,眼底露骨的狠辣。
临了要出去的时候,淮淮没忘了嘱咐何晏,
“你呆在这别动,没叫你。”
喜连给淮淮束腰带的手一停,面皮一皱,却也没说什么。
一切都整理妥当后,淮淮跟着喜连出去,眼见着那人的脸越发的近,还正盯着自己,虽是盛怒,淮淮心里却已然拥起满满的爱意,急切的望着他走进。
直到那人白着一张脸将冷哼厉喝,
“够了!”
喜连拽着淮淮的衣摆,将他朝后拉了拉,“见了皇上,得下跪。”
淮淮丝毫不受影响,欢喜的跪在地上,仰着头,望着元荆的脸,面儿上恬淡的就像是早春二月。
元荆给他盯的浑身发毛,越发恼怒,
“放肆!”
一边的喜连赶忙开口提点着,“见了皇上,需垂眼低头,不得抬头观摩龙颜。”
淮淮不情愿的低下头,可眼珠却未变动位置,自眼眶里盯着元荆,翻了许多眼白出来,煞是难看。
元荆凤目里寒光一闪,“来啊――”
淮淮赶忙垂了眼盯着地面儿,“你别恼,我不看你便是。”
元荆紧蹙了眉,眼若寒灯,“你方才说的什么?”
淮淮道:“我什么也没说啊”
元荆怒道:“胡扯!朕明明听见你说话!”
淮淮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哦,那是何晏说的。”
喜连闻言,险些咳嗽出声。
淮淮又侧头朝床帐那招招手,“你快过来招了罢。”
元荆盯着淮淮,静默半晌,露出些异样神色,掩住了眼底浓郁戾气,多了些许莹亮出来。
“那…你怎么看。”
何晏对上他的眼睛,心头只觉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似恨非恨,却又彻骨缝魂。
元荆望着他,“不想说了?”
何晏若有似无的笑了一下,眉眼浓重,
“皇上英明治国,怎的还来问我这等身败名裂的祸国奸佞。”
殿前静雪落,西风无力弱。
元荆黑瞳骤然收紧,口舌干涩,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何晏面儿上有讥诮神色。
“皇上这样就将人砍了,不过是致使边疆无人防守,平添隐患罢了。”
元荆脸色白的发青,微抿了薄薄唇角。
“朕岂能留这些贪官污吏,继续败坏祖宗基业。”
何晏眸光灼灼,带几分不经意的懒散,
“祖宗基业?你这般刚愎自用,只能失人心。为何当时何党遍布朝廷,万众拥戴,那是我给他们的好,可是看得见的。”
“…”
“光靠皇上给的那点俸禄,只能去喝西北风。”
“…”
“这些人腐败已久,忽然给皇上硬逼着做清官,皇上觉得行得通么?”
“…”
见元荆沉了脸不语,何晏简直要笑出声,
“你发了狠的想当中兴之君,可这国家已经烂透了。”
☆、28 喝药
Zu殿外,晨曦和煦。
宁嫔的肚子已经是有些隆起,且说这日刚用过了早膳,眼下正给紫竹扶着,自院内走动。
银针狐毛自风中簌簌而动,宁嫔发髻上插一只金步摇,手里拿了个雕镂空的手炉,步履愈发缓慢。
“紫竹――”
一边的紫竹给宁嫔裹紧了她身上斗篷低低应一声,“娘娘…”
“皇上多久没来过了?”
紫竹沉思片刻,讲双手收入袖内暖着,“回娘娘,其实也没多久,这段时日奴婢也未听说皇上宠幸其他娘娘,想来该是因为政务忙。”
宁嫔轻叹口气,腮上滚下一颗晶莹泪珠,“倒也不是本宫不能体谅,只是本宫怀这龙胎已有个把月,皇上就只来看过一,话也未说上几句就走了,中间隔了这么长的时日,就算是政务再忙,若真想来,总也是能抽身过来的…”
紫竹赶忙看看四周,“娘娘,可不敢…”
一只纤纤玉手拭掉泪珠,宁嫔轻吁口气,“皇上来后宫的时日是越发的少,却依旧有一群人翘首以盼,真真可笑。”
紫竹低头答非所问,轻声道了句,“娘娘,外头风冷,奴婢扶您进屋罢。”
宁嫔缓缓转朝殿内而去,不经意道一句,
“O羽宫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紫竹小心翼翼的扶着宁嫔,“秀公公最近忙的很,昨个儿奴婢在去浣衣局的路上碰见他,才说了几句话,秀公公只道近几日皇上差喜公公交那傻子规矩呐,昨个刚去了一趟御书房,同那傻子说了一晚上的话,二更的时候就又给送了回去,”
紫竹顿了顿,面儿上露出些费解,“秀公公还说明个儿晚上得接着去…也不知是不是奴婢听错了”
宁嫔脸色一沉,“大晚上的,过去干什么,你没问过么?”
紫竹道:“问了,秀公公只说是皇上叫那傻子去说说话。”
宁嫔峨眉微蹙,“跟个傻子又什么好说话的,除了看笑话,难不成是要谈什么军机政务。”
紫竹道:“谁知道呢,皇上的心思,本就难摸透。”
镶金的玉镯子在手间晃荡,宁嫔轻声道:“你回头让秀秀盯着点便是,有什么动静就过来说一声。”
紫竹道:“娘娘放心,这秀公公对娘娘,可是忠心呐”
****
淮淮激动的一晚上没睡。
烙饼一般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同何晏说说话,可那何晏又成了死人,躺在淮淮身边,阖眼养神,连呼吸声都欠奉。
直到天色微亮,淮淮已是困倦难挡,这才沉沉睡去。
可这还未睡多久,便给进来的春宝晃醒。
“淮淮,起来。”
淮淮朝何晏那边钻了钻,将被子拉过头顶,“待会再说。”
春宝吸吸鼻子,“淮淮,大事不好,先起来再睡。”
淮淮将脸埋在何晏衣裳里,“起来还如何再睡。”
春宝红肿着眼,将淮淮的被子掀起。
“你这懒驴!再不起,怕是你我都要给人抓走了!”
淮淮眼皮沉重,以肘击何晏两下,“你起来看看去。”
春宝道:“我都看完过来的,你快快起来。”
淮淮给春宝闹的受不住,只得强打精神坐直了身子,揉一揉眼,面色倦怠,
“何事?”
春宝眼下青紫,也是一夜未睡,“这O羽宫不太对。”
淮淮打个呵欠,“那里不对?”
春宝看一眼四周,声音压的极低,“我发现,游公公不见了,小田子,春都没影儿了。”
淮淮道:“小田子和春都是哪个?”
春宝嘘了一声,“小田子和春都是O羽宫的太监和宫女啊,你不记得?”
淮淮摇摇头,“我就知道你。”
春宝继续道:“O羽宫竟不知不觉的少了这么些人,且全换成了新人,想着这其中,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猫腻。”
淮淮明白过来,心头泛起一股酸涩,“其实…春宝…”
春宝紧蹙了一双淡眉,“怨不得我这两日晚上睡觉总觉不对,后才想清楚了,原来竟是身边换了人,以前挨着我睡觉的太监只喜磨牙,却不脚臭,可这回不同,每天晚上都有一股酸腐之气,浓郁不散,害我先前还想着是自个儿被头太臭,就将被头被尾调换一下,那臭气却依旧不减,想来该是旁人的事。”
语毕,春宝又紧紧鼻子,“那人熏我整整一晚,便是现在,还隐隐的有股子那个酸味儿。”
淮淮盯着春宝脖子上那两片布筒,“春宝,你脖子上怎的还挂着长袜,你年纪也不小了,怎的衣服都穿不利索?”
春宝闻言,赶忙低头一瞅,可不正是,便赶忙将脖颈上的布袜取下来,往脚上套,“我还正想同你说有人偷了我的布袜呢,害我生一晚上的闷气,原来竟是这样。”
穿完之后,又吸吸鼻子,“这人心情好了,连臭味也没有了。”
淮淮接着躺了下去,“无事我先睡了,下午还得出去。”
春宝神色凄然:“游公公他们都平白的消失了,你竟这般不上心?怕是这接下来就该轮着咱俩了罢。”
淮淮翻了个身,睡意全无。
只想着事情已经过去,也没必要再惹的春宝伤心,倒不如搪塞过去,就此不提,
“不会,你我定会没事。”
春宝眼底莹亮起来,“当真?”
淮淮点点头,脸上不自觉挂出笑意来,“皇上昨个儿还叫我今天过去呐,那该不会再将我撵出去罢。”
春宝一愣,“皇上叫你作甚?”
淮淮腾的起了身,指着身侧何晏,神采奕奕,“说来话长,但可多亏了这位兄弟啊,若不是他,皇上也不会叫我再过去说话。”
春宝眼望着淮淮手指的虚空,揉揉眼,接着眸光一暗,
“淮淮,我这眼疾是越发的重了…东西都看不清,这可如何是好。”
淮淮道:“无妨,回头我给你叫太医来便是。”
接着又想起来一样,“之前一直忘了给你介绍,这是何兄弟。”
春宝盯着那团揉乱的被,竭力掩饰自个儿的眼疾,朝虚空拜了一拜,
“见过何兄弟。”
淮淮推一把何晏,“怎么还不起,春宝同你说话呢。”
何晏纹丝未动,面皮上冻住了一般,无分毫的活气儿。
春宝道:“你们两个都竟然都姓何。”
淮淮先是一愣,接着道:“还真是。”
又转向何晏,“你我倒是有缘分。”
春宝狠狠眨几下眼,“我还是去喝些羊肝汤罢,都说是羊肝明目。”
正要走,却给淮淮拽了袖子,“你且等等,我今晚上要去皇上那里,你帮我想想,如何才能叫皇上对我念想好些。”
春宝道:“你去皇上那里到底做什么?”
淮淮道:“应该就是说话罢…昨晚上何兄弟同皇上说了一会,我本以为皇上又会生我的气,未料这何兄弟竟是出口成章,皇上非但没恼,反倒耐着性子听何兄弟说了许久,完了还同我说,叫我今天在过去。”
春宝道:“你这是借了人家的光呐。”
淮淮道:“可不就是,想我之前还那样厌他,倒是有些惭愧。”
顿了顿,又道:“你快同我想想,如何能讨好皇上。”
春宝道:“皇上啥都不缺,若想讨好他,可要费些力气。”
淮淮道:“总能想出来罢。”
春宝道:“皇上不是喜欢同何兄弟说话么,你天天叫何兄弟陪他去说话不就得了。”
淮淮摇摇头,“那可不成。”
春宝不解:“怎么了?”
“万一皇上相中他了,我可如何是好。”
春宝道:“若真如此,那他便太不仗义了。”
淮淮沉思半晌,“若真是那样,也不怪他不仗义,本来就是他们两个认识在先,认识我在后。”
春宝道:“你可千万别让这人抢去风头,要显得自己比他强才是。”
淮淮长叹口气,“谈何容易啊。”
春宝道:“这有何难,他不过是能说会道罢了,我这就去给你寻些书来,你读了记好,他一开口你便抢着说,兴许皇上也就对你刮目相看了。”
淮淮很是感激,“春弟,还是你最义气。”
春宝憨笑两声,“到时候你同皇上好上了,别忘了我便是。”
淮淮道:“你却说说你想当哪个差事?”
说话间,秀秀忽然推门而入,将食盒搁在外屋的角桌儿上,掀了盖子,拿出几样精致的糕饼谷粥来,屋里头一时间尽是饭食的香气。
“淮淮,先喝药。”秀秀小心翼翼的将那药碗自食盒底部拿出来,转身端了上来。
春宝眼珠子发直,接着回淮淮方才的话儿,“那到没想,只想着日日都能有吃食便可。”
淮淮思索片刻,醍醐灌顶,“成了,到时候再将你调回御膳房!”
秀秀端了药,阴一张脸,“大白天的做什么白日梦,先喝药。”
淮淮看一眼秀秀,“你先搁在那罢,我吃过饭自然就喝了,若是先喝上这么一大碗药汁,你却叫我还如何吃的下去?”
秀秀嘴唇动了一下,想也没什么不妥,便又转身回去将药碗搁下,
“别忘了就好。”
语毕,便转身出屋。
春宝看看那碗药,“淮淮,你多久没喝这补药了?”
淮淮下了床,将衣裳的褶皱拽拉平整,“打你来了就没再喝了,怎么?”
春宝盯着那药碗,“我总觉得这药不太对。”
淮淮只顾着低头穿鞋袜,“哪里不对?”
春宝道:“总觉得这药碗尺寸越发的大了,以往我喝两口就没了,怎的近几都是干喝喝不完。”
淮淮闻言,便凑上去,拿了喝粥的青瓷碗对比了一下,确实是比那药碗小几圈不止。
春宝叹口气,端气药碗便开始喝。
淮淮眼瞅着那药碗喝春宝脸的尺寸,扯了一下嘴角,
“春宝,我瞧出来了,这哪里是个碗,分明是个面盆嘛”
屋外头,秀秀正遵太医院的方子,将淮淮明日吃的草药归拣出来,又自腰带里拿出个纸包来,四下里瞅了瞅,将纸包里那几味药加了进去。
☆、29 撕扯
寝宫内,
青瓷温热,茗茶馥郁。
檀香萦绕,龙案后头的天子正翻看奏章。
元荆目光落在那些个干透的墨迹上,却全然不知道上面都说了些什么。
一边的喜连眼见着元荆盯着一张奏折瞧了有半柱香的时辰,又见其神色宁定,无以往戾气,便大着胆子开口,
“皇上,像是有心事。”
元荆合上奏章,“朕不该叫他过来。”
喜连闻言揣测半晌。
想皇上只是开口自责,却并未下令回绝,这其间意思,怕不是嘴上那么简单。
念及至此,喜连垂了眼,“奴才愚钝,奴才只觉得,叫他过来,像是能给皇上分忧,皇上一个人太累,奴才瞅着也难受。”
元荆淡淡道:“他又能给朕分什么忧。”
喜连又岂敢道出这暗中玄机,只躬一躬腰,音色谦卑道:“奴才愚钝,奴才不知。”
元荆道:“何晏好歹也是权倾一时的督师,当时他官居督师的时候,曾多征战边城,蛮夷同大平虽也是纷争不休,但总体还算太平,昨日朕光想着问问他,兴许对战况有益,却忘了他本是这国家最大的蠹虫。”
喜连闻言,轻叹口气,“若他不是该有多好…”
元荆眼底不着痕迹的暗了一下,终是什么也未说。
西窗雪,舞翩翩。
烛火映着太监面白无须的脸,雾气一般,浓郁不散,喜连忽然侧了头,
“皇上,人到了。”
殿外脚步声声,淮淮给秀秀到了殿外,门口的太监得了信儿,赶忙进殿传话。
话说早上的时候春宝给淮淮从御膳房翻了找半日书籍,也只能翻了两本食谱,后来还是拿给淮淮说是先凑合着看,总比什么也不知道要强上许多。
无奈淮淮只得背了一下午的食谱,眼下满脑子都是酱爆肘子和葱烧驴,生怕自己待会一个不小心,见了皇上直接喊出拜见八宝鸭之类的话来。
进屋通报的小太监得了圣命,躬身退了出来,抬手招呼淮淮,
“进啦罢,皇上宣你进去呐。”
淮淮很是紧张,侧头看一眼身边的秀秀,“秀公公,您瞧我这衣领还成么?”
秀秀看也不看一眼,“奴才在外头候着您。”
语毕,便转身而走。
反倒是一边的何晏见了,满眼不屑:“实在是难看。”
淮淮一个激灵,“怎的你又跟着来了?”
接着在一眼何晏一身绣v绘蟒的玄色锦服,穿一双质感极佳的鹿皮靴,摸样煞是英气,淮淮便更是不悦,
“你天天哪来这么多好看的衣裳,也不说借我两套…”
何晏冷哼一声,“你却瞧瞧你现在混这副窝囊相,真是丢人现眼。”
淮淮想着何晏兴许是想惹恼自己,好趁着自己回去换衣裳的空档单独讨皇上的欢心,念及至此,自己更是偏不要中何晏的计谋,便立在原地径自整理半晌。
旁边那传淮淮进殿的小太监同门口侍卫都看的傻眼,一时间也竟忘了叫他进去。
待淮淮整理妥当后,这才回了神一般的,将他领进去。
刚踏进暖阁,淮淮便瞧见龙案后头的元荆。
屋内的红烛给金丝罩笼着,凭减了许多光线,照在元荆瓷器一样的肌肤上,像是给他镀了一层胭脂一般,煞是好看。
淮淮规矩的立在一边儿,想着近两日喜连同秀秀的教诲,也不敢抬头看皇上,只一个劲的使眼睛偷瞄过去。
身后的小太监忽然伸了脖子过来,提醒着,“跪下。”
淮淮恍然大悟,挺着脊梁跪在地上,“叩加皇上。”
元荆给他这一嗓子喊的十分不自在。
虽说是两人做了五年君臣,可何晏见了自己从不下跪问好,忽然这般乖觉,叫人难以适应。
一边的喜连看着也别扭,见元荆不自然的抬抬手,便朝淮淮轻声道一句,
“起来罢。”
淮淮起了身,盯着元荆,痴痴道:“皇上,我能每晚都过来瞧您么?”
元荆见淮淮那呆样儿便有气,“胡话。”
淮淮道:“我不是胡扯,是真心话。”
何晏刮一眼淮淮,冷笑一声“每晚想过来是真的,却不是想来瞧皇上。”
淮淮急的跺脚,“冤枉,我不来瞧还能来作甚?”
何晏低低一笑,“这可是寝宫呐”
一边的宫女太监闻言,皆垂头盯着地面,谁也不敢露一丝笑意。
元荆瞧淮淮自语半晌,实在觉得面儿上无光,便朝周遭宫人挥一挥手,“都下去。”
喜连应了一声,便领着一干人躬身退下。
一时间,内殿竟只剩了两个人。
元荆心底忽然些许惊悸,抬眼瞅立在那边的傻子看上去还算老实,才能稍微放下心。
想着还是将喜连叫进来,未来得及张开嘴,却给人抢了先。
何晏唇角微扬:“你将人都撵出去,是什么意思?”
元荆一慌,不自觉驳道:“没有…”
紧接着回过神来,凤眸漆黑,透过浓长眼睫溢出的戾气,
何晏看元荆那副摸样,便莫名其妙的心里发痒,如百爪挠心。
元荆眼瞅那人变了个人一般,有靠自己越发的近,“你…”
何晏绕过龙案,笑意阑珊,“我什么?”
周遭都开始模糊,只剩了这青底镶黄滚边儿的龙袍,衬得那帝王面容清俊,元荆侧过脸。
开了口,却是软绵绵的,“退下!”
何晏心里有裂帛的声响,嗤啦啦的,神智开始粉碎。
上前捉了元荆的手,音色暗哑,
“别躲了,成么。”
元荆面儿上冷冰冰的,“给朕滚出去。”
何晏身体叫嚣着,发了疯的想寻个地方插入。
没心思管元荆愿不愿意,只将其逼到墙边就开始撕扯,无奈元荆也是发了狠的挣扎,竟使何晏是半晌都不得。
何晏下腹饱胀难耐,低声骂道:“婊子!快给我!”
元荆杀气满面,“信不信朕这就活剐了你!”
隔着厚重衣物,何晏经不住磨蹭着元荆的身子,眼底布一层暗红,“要杀要剐随你,先让爷爷爽了在死!”
元荆给个粗硬的东西抵着,羞愤难当,奋力的将他往出推,“你放肆!”
何晏低头急急的解元荆的裤袋,“放肆个屁!”
凤目尽是狠辣锋芒,元荆抬脚狠踹过去,却给何晏闪开了。
何晏顺势单脚踩上旁边的角凳上,以自己的腿将那条踹过来的腿架起来。
角桌上搁着的金器给何晏踢翻在地,滚了几遭,发出沉闷无力的声响。
何晏将身下物什掏出来,硬挺着抵上去,那硕大的东西面貌狰狞,像一只急欲吞噬的怪物。
元荆给架了一条腿压在墙壁上,震怒惊惧。
他是见识过这个人的厉害,粗暴疼痛,捅进来,利器一样,将自个儿那点尊严,一刀一刀的凌迟干净。
何晏揉捏半晌,才觉得那龙袍下的东西渐渐硬挺,“贱种,到底是要我用强,你才硬的起来。”
元荆震了一下,神色复杂,
“来人――”
话未说完,便给对面的人堵了嘴唇。
那未出口的圣谕,听上去,竟有些像是欲拒还迎的叮咛。
烛火氤氲,眼前的美人儿,满眼衔恨,闪着危险的寒光,可这在何晏看来,却像是邀请,诱惑,似乎接下来就要求着自己纳入,整夜的承欢。
饥饿感铺天盖地,何晏缠着元荆的舌,恨不得将他囫囵个吞入腹中。
那自怀抱中挣出的手胡乱的摩挲着,推倒了镂镶钻的高耸烛台。
溅了满地琉璃火,惑心迷眼。
殿外的喜连听得动静,赶忙上前探几步,却见那纠缠在一起的身体,第一个反应,竟是退了下去。
跟在元荆身边这么多年,喜连却也不是头一回见着两人如此,早在王府的时候,两人就是夜夜交缠,非礼勿视,可是作奴才的本分。
高举起的坚硬金器,毫不留情的砸下去。
有人额角登时血迹斑斑,吃了痛的松开身下的人。
何晏对血很是敏感,特别是自己的,见血收手,也是自己蛮横的底线,
眼望着元荆,何晏失声而笑,“你就这点能耐?”
元荆眼角绯红,孱弱喘气,“朕还能要你的命。”
“我就知道,你一心想要我死,”何晏顾不得淌到眼睫的浓血,“你到底比我狠心。”
内殿里忽然就陷入死寂,可两人自始至终交握的手,依旧未有分开。
元荆静静的看了何晏一会,
“你不是没死么。”
☆、3 嚎丧
何晏哑然失声,
很快便眯着眼笑了。
周遭没一点声响,猩红自额上淌下,粘腻温热,于这沉闷里激起一丝血色的涟漪。
何晏简直高兴的要死,比赢了一场硬仗,或是得了一件稀罕的宝物更加高兴。
眼前这个人,高高在上,尊贵无比,他是真龙天子,手握生杀大权,指点江山,那又如何,到底也是有这么一天,不情愿的在自己面儿前承认他那颗低贱屈辱的心。
便是面儿上是阴戾冷漠的暴君,可心里头却同以往那怕的浑身发抖的小王爷无异。
永远都是个不敢承认的,逆来顺受的懦夫。
“是这样…”何晏喃喃道,笑容满面,“竟然是这样。”
元荆心里头刀割一般,“你想多了。”
何晏笑着望向他,“我可什么都未想。”
元荆怒喝一声,“喜连!”
外头的喜连几乎是跑着进来,脚步一个不稳,直接跌跪在地上,
“皇上,奴才在。”
元荆几欲脱力,
“将这人拖下去,拖到朕见不到他的地方去!”
***
四更天,西风落雪。
淮淮醒来的时候,头顶疼痛难忍,抬手摸了摸,竟然缠了个白布头。
春宝歪在一边,抱着个罐子打瞌睡。
外头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
淮淮腾的从床榻上做起身来,侧了脸去看旁边的空地儿。
竟全然没有何晏的影子。
淮淮思索半晌,登时心头一酸,狠力推了春宝一把,
“春宝!快醒醒!”
由于用力过猛,春宝几欲给淮淮推的翻在地上,亏得春宝睡前以脚勾着床板,这才免了人仰马翻。
春宝身子一震,强抱住罐子,“怎的了!”
淮淮哭丧着脸,“莫非是何兄弟死了?”
春宝一脸刚睡醒的倦意,“你怎么知道的?”
淮淮很是伤心,指着自己脑袋上缠的白布头道:“我这都披麻带孝了,定是有人死了啊。”
接着眼底泛红,“何兄弟又不在旁边,虽说他平日不常同我说话,却很少离开这屋子,这样一来,我定是为他才披麻戴孝的,真真是惨啊,我连何兄弟怎么去的都不知道,这人说去就去了…”
春宝更是伤心,“你哪里有我惨,我却连何兄弟的摸样都没见着,何兄弟就去了,这个叫我情何以堪…”
说话间,春宝眼底便滚下两颗泪珠儿来,“我真是没用,竟未赶在何兄弟死之前见他一眼,忒不仗义。”
淮淮叹口气,以手拍其肩道:“春弟果然是性情中人,还未见面便哭成这样,果然值得一交。”
春宝闻言,哭的更是厉害,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何兄弟,你死的忒惨啊!”
淮淮见春宝嚎哭不止,心里头竟有些嫉妒,总想也跟着哭一哭,奈何这眼睛干爽的同那风干的腊肉一般,没半点湿气。
只能讷讷道:“你又不知何兄弟怎么死的…至于么”
春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一哭这何兄弟…就觉得像是在哭你…念及至此…我心都要碎了…”
外头门板忽然一声震动,春宝止了哭声,跟着淮淮一起朝门口观望。
太监面皮青白,眼睛刀子一般盯着这边,像是要从两人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大晚上的嚎什么?”秀秀冷声道:“嚎丧呐!”
春宝点点头,“对的呢。”
秀秀脸皮揉皱的纸一样,“哪个死了?”
淮淮道:“何兄弟不见了,我又见着我披麻带孝,心思着何兄弟可能是…”
秀秀音色嘶哑难听,“咱家看你是脑子给打的更坏了。”
语毕,便转身,嘭的一声合上门板。
春宝盯着淮淮头顶的白布条,惊道:“淮淮,渗血了。”
淮淮赶忙抬手去摸,触手湿热,两指捻开来一瞧,还真是淡色血渍,
“谁打我了?我怎么不记得。”
春宝寻思半晌,终得了个结论,“这样说来,何兄弟没死啊。”
淮淮喜道:“可也是。”
又见着春宝怀里的罐子,“这是啥?”
春宝想起来一般,赶忙将罐子递给淮淮,“晚上我见你给几个太监抬进来,一脸一头的血,便赶忙跑到御膳房找小六子讨了半片猪头过来,想着给你补补。”
淮淮道:“这么一说,你早知道我受伤?”
春宝点点头,只顾着垂眼揭了罐盖儿,将那半片猪头取出来。
淮淮继续道:“那你怎的不提醒我,还哭成那个样儿。”
春宝答非所问,“喏,趁着还不是太冷,赶紧吃了罢。”
淮淮接过猪头,只觉冰冷手,“这也够冷的了,该是趁着未结冰吃才是。”
春宝道:“你不是去见皇上么,怎的还躺着回来的?”
淮淮咬一口猪头,发现还是生的,便又扔回罐子里,“想不起来。”
春宝做同情状,“莫非是一进去就给打晕了?”
淮淮道:“倒也不是,就记得皇上宣我觐见,我就问皇上能不能每天都去”
冥思片刻,淮淮忽然瞪圆了眼,“我像是抱皇上了。”
春宝惊道:“当真!”
淮淮满眼蜜糖,“好像是…”
春宝难以置信,“该是不行罢…皇上有那么些个妃子,怎的会忽然就看上你了,莫非是你给他背书了?”
淮淮摇头,“那倒没有,好像没说几句话,他就伸出条腿来缠我,两人抱在一起,然后就亲了个嘴。”
春宝忽然失声尖叫,以手遮面,“哎呦呦,可别说的这样露骨,怪羞人的。”
淮淮道:“跟你没半点关系,你害羞个甚呐。”
春宝道:“也不是害羞,就是有些害怕。”
淮淮不解:“你有什么好怕的。”
春宝神色凝重,“你想想,皇上要是亲了你,便证明皇上也喜欢男人,本这后宫里头的女人就都是皇上一个人的,现在一看,竟然连后宫里的男人都是。也就是说,皇上若是随时随地瞧见一个太监便可带回去宠幸,我听了自然心头怕的紧了。”
淮淮打量春宝一会,微皱一下眉,“你不用怕,该不会临幸你这摸样的。”
后又道:“这事可别穿出去,管好自个儿的嘴,总是没错。”
春宝点点头,“你还未说你到底是怎么昏的,谁打了你?”
淮淮冥思苦想,“兴许是困了,睡着了磕着头啦?”
春宝叹口气道:“真是个不争气的,回头我给你准备个布兜子,塞上两块羊肝,你去见皇上就带着,眼睛睁不开就吃上两块,再给你弄些驴粪缝在布袋子里,困了就闻闻,有道是羊肝明目,驴粪醒神,保管你见了皇上精神一晚上。”
☆、31 煎药
淮淮摇摇头,“那玩意气味忒大,若熏坏了皇上可不成。”
春宝面楼难色,“既然如此,莫非叫你每日生生困着?”
淮淮想了想道:“不如我以后白天都睡久些,到了晚上便能精神。”
春宝道:“万一皇上白天传你过去可如何是好。”
淮淮冥思片刻,“那皇上不传召我的时候,我都在O羽宫养精蓄锐便是。”
边说着,就赶忙拉上被子躺下,“你回罢,我得睡会,以备随时应诏。”
春宝应一声,捡了地上的罐子,“那这猪头不吃啦?”
淮淮阖上眼,“不吃了,你拿走罢。”
春宝闻言起身,忽然一个不稳,径自坐在凳子上。
淮淮睁一只眼瞧着他,“怎的还不走。”
春宝锤锤腿,“腿疼呐。”
淮淮另一只眼也跟着睁开,“腿怎么还疼上了,莫非是天冷裤子穿的太少,冻了膝盖,不如你先从我这里翻走两套穿。”
春宝柔柔肩,“兴许是坐麻了罢,算不上疼,就是有些酸麻而已,你先睡罢,见你无事我也放心。”
淮淮闭上眼,“出去将烛火熄了。”
春宝走两步,觉得身子这两日很是不爽利,肌理酸痛,晚上跑一趟御膳房都累的喘气。
抱紧了罐子,春宝只想着兴许是自个儿太过劳累,便推了门儿,朝那一排偏房走去。
月色如银,未扫净的雪上阴影摇曳,挑几条丝线,给风吹的来回晃荡,幽魂一般。
春宝抬了头,瞧见秀秀房门前扯了一根绳子,晾了几株马钱子,张牙舞爪,像是随时要给吹落一般。
春宝靴子给沾满了雪,只缩紧了脖子,加紧步子朝自个儿屋而去。
***
夜,床榻上的人翻来覆去,烙饼一样。
淮淮许久也未有一点睡意,脑袋上火辣辣的,肿痛难耐。
朦胧视线里,有个身形高壮之人立在床榻边,给月色映着,腰线标杆一般挺直。
淮淮揉揉眼,定睛看半晌,坐起身来,
“何兄弟,你怎么不点灯呐。”
何晏的脸浸在夜色里,隐隐约约的,只能见着那两片嘴唇微微的上扬,像是在笑。
淮淮惊悸难当,往后一缩,“怎的弄的这般人你方才上哪里去了?”
何晏看一眼淮淮,嘴上笑意甚浓,开了口,却是答非所问,
“我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淮淮披了衣裳下床,摸黑寻了鞋袜穿上,“知道什么事?”
何晏喃喃道:“这鸠酒竟是动了手脚的…”
淮淮在暗中摸来火折子,燃着了蜡烛。
淡黄的火苗自黑夜里腾起,映着对面那人的脸,竟是硕大的一块血斑,窟窿一般。
淮淮不自觉手一抖,全身如坠冰窟,那火折子便掉在地上,迸出一点火星,又散成了灰烬。
“你那头…怎么都是血…”
何晏笑意淡若柳丝,“他砸的。”
淮淮不解,“哪个他?”
何晏眼瞳里有金铜一般的硬光,“江怀瑾。”
淮淮一愣,“皇上…他为何要这般对你,莫非你又惹他生气了?”
何晏伸手抚摸头顶那片血迹,冷笑道:“皇帝当久了,这人也不一样,竟也成了个坏脾气。”
淮淮道:“看样子定是你又将他惹恼了。”
接着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白布,
“怎么你惹恼了他,我也跟着受打?”
何晏看他一眼,神色讥诮,“你怎么越发的傻了。”
淮淮道:“你这人不好好说话也便罢了,不时羞辱于我,实在太过薄情,好歹也是一个被窝里睡了好久的。”
何晏似乎很不屑同淮淮争论,只瞟他一眼,淡漠道:“罢了。”
淮淮想起来一样,“你还未回答我,怎么大半夜的不睡觉,站在这里傻笑。”
何晏给淮淮这么一问,面儿上又多出些笑气来,“同你说你怕是也不明白。”
淮淮重新回到床榻边,以被裹身,径自取暖,“说些别的也成。”
何晏神色傲慢,透着些许倦怠,“有什么好说的。”
淮淮盯着他,“给我讲讲你同皇上之前的事罢。”
何晏忽然一笑,“你给忘了?”
“忘什么?”淮淮愣了半晌,又急忙道:“你快给我说说。”
何晏面色怪谲,“除了□,我同他也没别的可说。”
淮淮一僵,“还是别说了罢。”
接着又道:“那你喜欢他么?”
何晏挑眉扬唇,一脸似笑非笑,“你说呢?”
淮淮摇摇头,“我哪里看的清。”
“你不是瞧上他了吗…”何晏淡淡道,那脸给烛火映着,冷极而威。
淮淮继续道:“是啊…可我瞧他那摸样,该是很讨厌我罢。”
何晏看淮淮一眼,“不如我教你。”
淮淮两眼一亮,“可好啊!”
何晏转了身朝床榻而去,“其实叫他喜欢你也并非难事,你睡他一晚上,他便离不开你了。”
淮淮静默半晌,接着抱拳躬身,很是欢喜,
“多谢何兄弟指点,若我下被召见了,我定照你说的办!”
何晏不在看淮淮,便闭眼静躺了。
只剩淮淮一人坐在床头,想着明天可得叫秀公公给自己准备个干净的头枕带着,好生沐浴一番,再让春宝给自己讲上两个睡前典故,省得到时候无趣。
可转眼又一想,何晏给自己出这样的法子,定是有过切身体会。
可没晚上睡在自己身边儿的,除了他再没有别人。
念及至此,淮淮双手捂裆,赶忙护住自个儿的身子,
“何兄弟,醒醒,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
翎羽殿整夜通明。
当班的小太监困的直打瞌睡,给身边立着的太监踩了下脚,这才又精神过来。
龙案后头的人,于那绰绰灯影中,犹如孤雁过境,说不出的寂寥。
元荆苍白的近乎透明的面皮上,寒气横生。
执笔挥毫,自那奏折上圈点社稷,不知道又有谁升了官,亦或丧了命。
小太监心里默叹口气,
再过一个时辰便是五更早朝,看来今晚上是连个偷懒闭眼的时候都没有了,只能硬挺过去。
喜公公已经收拾妥当,缓步入殿。
元荆忽然抬头,遥望喜连,凤目刀子一般。
喜连避闪不及,心头微震,
便恭恭敬敬弯着腰,“皇上,该准备早朝了。”
元荆面儿上冰冷依旧,
“去给朕问问,O羽宫是哪个人当了煎药的差事,怎么反倒将人喝的越发明白了。”
☆、32 春殇
喜连不敢耽搁,趁着元荆早朝的空挡,便赶忙带了人往O羽宫去。
日光炯碎,宫阙流光。
话说秀秀刚去了淮淮屋里头观摩,发现淮淮还睡着,便也不急着差人弄早膳,只将昨晚上晾晒的那些个马钱子给收了起来,那马钱子虽说有些通络止痛的用,可也是宫里头的禁药,太医院极少使用的,这都是小李子将娘娘那头的存货翻出来给自己带来,有些霉湿,也不好大白天的晾在外头,只能趁着夜人神拿出来给风吹的干爽些,再收起来以备后用。
秀秀阴一张脸,将那两吊马钱子收好后,才去忙其他的活计。
直到日上三竿,才得空儿上淮淮屋里头去催人。
推了门,宫人已经将屋里头的炭火续好,这外头虽是寒天冻地,屋里却是春意融融。
秀秀缓步向里,瞧见锦被里那酣睡的人,轻咳了一声,
“该起了。”
床榻上的人翻了个身,脑袋上的白布滚得松散,几欲遮了眼。
秀秀缓缓弓了身子,提一口气,正想开口,却听得身后叩门笃笃。
“秀公公,喜公公身边的王公公来报,说是喜公公这就要到O羽宫了。”门外的小太监大声道。
秀秀皱皱眉,支起身子寻思半晌,便转身出了屋。
待喜连一干人抵达O羽宫门口时,O羽宫的总管太监秀秀已然在宫门等候许久,老远的见着喜连过来,赶忙恭敬上前。
面皮上硬扯出些笑意来,秀秀腰弓的极,“喜公公,O羽宫这样偏僻,您有话差人过来传一声便可,怎么还亲自跑来。”
喜连双手收在袖内,冷冷睨一眼秀秀,“咱家可还有帐同你未算清楚,自然要亲自过来。”
秀秀跟在喜连后头,堆了更的笑,“那也该小的亲自登门谢罪,这样劳烦喜公公,小的心里头实在过不去。”
喜连依旧冷着面皮,直径进了宫,“你还是卯起劲用在正地儿上,别整天的搞些面上功夫。”
秀秀眼底满满的阴森,脸上却依旧笑着,“喜公公说的极是,小的谨记于心。”
语毕,便将喜连引入O羽正殿旁边的屋里。
喜连进屋伸出手,自铜炉前展开,抬眼扫了跟来的小太监,那小太监也知趣的上前几步,立在秀秀前头,大声道:“O羽宫现在是谁负责煎药的差事?”
秀秀心头一虚,想喜连亲自过来,定是皇上过问,也不能搪塞,就编了个谎儿道:“是春宝。”
那小太监继续道:“那便劳秀公公将那药拿上来给咱家瞧瞧罢。”
秀秀看一眼旁边暖手的喜连,低低应一声,“喜公公稍等。”
接着便转身出屋,拿了药,麻利的将那药里的马钱子挑干净后才回去,恭恭敬敬的呈给喜连。
喜连眼瞅着小太监从秀秀手里接过了草药,轻叹口气,“你好歹也是一宫总管,怎的还将这样重要的差事交予个傻子去做,实在是糊涂。”
秀秀虽有怨气,却不敢发出,只讷讷的应着,“公公教训的是,以后这煎药的差事,都由小的亲自来。”
“可要每日看着他服下,”喜连面色不善,“别的咱家就不多说了,你好自为之罢!”
秀秀连连点头,见着喜连这就要走,心里头很是奇怪,这喜连忽然大清早的来过问这事,又将药拿走,其间定有乾坤,可也不能直问,便装作不经意道,
“怎么,喜公公,这就要走了?“
喜连音色平板,“咱家没功夫收拾你,皇上这眼瞅着就要下朝了。”
秀秀道:“公公怎的还将这药拿走了,这是O羽宫剩下的最后一份,因主子未醒,便就没熬,那今儿这药还喝不喝了?”
喜连裹紧了衣裳出门,“你现在倒是开始操心了。”
语毕,便给人推了门,跨出屋去。
跟着喜连后头的小太监回头看一眼秀秀,提点一句,
“你等着罢。”
云浮日光。
太医院门口停了一顶轿子,自上头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都知监总管太监喜连。
且说喜连一行人马不停蹄的赶到太医院,急匆匆的进院,将那包草药交予太医院使许老太医瞧看。
那许太医撵了胡子,扒拉半晌,音色拖沓,“这朱砂,牵牛子都是损神伤脑的东西,不宜进补,怎么还混道这补药里头了。”
喜连一扯嘴角,“许太医,咱家看您是越发健忘了,这几味药,当初还不都是您亲自配的…”
老太医抬头看一眼喜连,眼里面大雾似的,浑浊暗淡。
喜连那眼珠子转了转,“您忘啦一年前…皇上除何党的时候…”
老太医这才长长的出口气,“老夫想起来了。”
喜连将身后的人尽数遣散,音色渐低,“可这人怎么喝的越发明白了…”
“本不该啊…”老太医将那包药搁在身侧的托盘里,旁边都是密密麻麻的绿色红塞瓶儿,“先搁这儿,待老夫配好了,在给公公送去便是。”
喜连道:“还是那句话,这人可得保住…不能丢了性命”
老太医低头盯着那些药材,眼角纹络渐,像是未听见喜连的话一般,以指尖在里头和弄半晌。
喜连目光落在许太医挑出的一味药来,很是警觉,“这是个什么东西?”
老太医捏起那小碎块,心中有数,
“这该不是老夫放进去的罢。”
***
淮淮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晌午十分。
头上的白布条松松垮垮的落在脖子上,额上露出个凝黑的血痂来,狰狞丑陋。
起床穿了衣裳,淮淮扯掉白布条,正想着去推何晏,却发现这人又不见了踪影。
正打算出门去寻,可一推门,只听得哎呦一声惨叫,抬眼望去,竟是春宝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咧嘴拧眉,像是疼痛难耐。
淮淮将春宝从地上拉拽起来,“不就是个跟头么,至于疼成这样。”
春宝青一张脸,浑身抖的筛糠一般,“淮淮,我这两日身子有些不大对劲。”
淮淮打量春宝半晌,“像是较以往更活络了些。”
春宝摇摇头,跟着淮淮进屋,“可也更难过了许多。”
淮淮道:“你身子哪里不好?”
春宝费力的喘一口气,“吃不下,睡不香的,整日里气短胸闷,像是要害大病一般。”
淮淮道:“无妨,我给让秀公公给你叫太医过来便可。”
春宝摇摇头,“莫非是我平日里好吃懒做,使得肌骨孱弱。”
淮淮道:“最近我光忙着前后宫两头跑,确实没顾得上你,可也不知道你整日都做些什么。”
春宝道:“不如你现在同我去遛一番,也好松松腿脚,兴许动一动就好了。”
淮淮点点头,“能做些啥?”
春宝道:“不如斗鸡?”
淮淮起了身,“成,我去叫秀公公准备两只过来。”
语毕,便起身运足了气,“秀公公!”
门口的宫人闻言给秀秀带了话儿,只一口茶的时辰,秀秀就已经站在了淮淮屋里。
“什么事?”
“你给弄两只活鸡来。”
那秀秀的脸色一时间很是难看,“你这可教咱家上哪里给你弄活鸡去。”
淮淮急道:“总会有办法,不就是个活鸡么,若是拿不来,那春宝…”
一边的春宝忽然插了句嘴,“御膳房的小六子同我交情还算可以,不如我给他书信一封,劳秀公公跑上一趟?”
秀秀恶狠狠的瞪春宝一眼,转身便走。
淮淮叹口气,安慰春宝道:“无妨,我等会差个宫女儿去便是。”
接着又上了暖炕,寻了纸笔出来,铺在食桌上,“过来写罢。”
春宝面如砂纸,“我不识字。”
淮淮一僵,“那可不好办。”
春宝道:“不如我念你写?”
淮淮道:“也成。”
接着起笔蘸墨,“你说罢。”
春宝寻思良久,待斟字酌句后,便慢悠悠吟一句道:“给我两只鸡来,张。”
淮淮写了几个字后,神色渐肃,忍不住道:“鸡怎么写?”
春宝道:“鸡巴的鸡。”
一边的何晏调子懒洋洋的,“还真是呐。”
淮淮看一眼何晏,“怎么你近日越发的神出鬼没?”
何晏斜倚在暖炕的玉枕上,镶金滚边儿的襟松散着,煞是英气,“我可是一直都在这。”
淮淮将笔递给他,“你来写。”
何晏竟也未拒绝,默声接了笔,蘸了些墨,那一笔笔的铺到纸上的大字,个个都是刚劲有力。
淮淮盯着那字,“怎么你我写的字这般相像?”
春宝瞅淮淮许久,“淮淮,快些写罢,我这脑子像是也不中用了,怎么光看着你在这自言自语。”
淮淮顾不上春宝,眼见着何晏写好了,就赶忙拿出去,随便给了个宫女儿带去御膳房。
那宫女做事倒也麻利,只半柱香的时辰,就带了两只老母鸡回来,只说是小六子想着用鸡炖汤,一会还得再给送回去。
淮淮很是欢喜,“春宝,斗鸡去。”
春宝越发萎靡,强打着精神起身,同淮淮一起出门。
秀秀正黑着脸收拾庭院,眼瞅着春宝将鸡扔在宫墙边,同淮淮两人各搬起一只脚,发疯的互撞起来。
只可惜还未撞上两回,那春宝忽然浑身抽搐,直直的倒在雪地里,将那母鸡砸了,扑腾起一下子的鸡毛。
淮淮先是一愣,而后呼号撕心裂肺,
“春宝!你压着我脚了!”
☆、33 探病(捉虫)
见春宝没一点动静,又俯下身子去看。
石板灰砖上的人,眼窝陷,面皮青白,横在地上抽搐半晌,嘴角溢出好些沫子,半晌也没得动静。
淮淮心头一紧,便忙将春宝背入了偏室,搁在床板上。
秀秀跟在后头,脸上未见忧色,却是满面狐疑。
淮淮伸手探探鼻息,发现人还活着,这才稍放下心来,趴在春宝耳边喊了几嗓子,
“春宝,饭好了,起来吃罢。”
连喊几回,春宝除了眼睫微颤之外,再也无其他反应。
淮淮侧了脸去看身后的秀秀,“公公,这可如何是好?”
秀秀一双细长眼盯着春宝瞅了一会,再看看淮淮,脑子里面像是有些东西渐渐的明了了,呼之欲出,却又只差那么一点。
这该倒下的未倒下,不该中毒反倒中了毒。
秀秀正纠结着,却听得屋外脚步急切。
O羽宫的宫女急的满面细汗,瞧见秀秀,这才松口气,“秀公公,喜公公在外头等着您呐。”
秀秀皱一下眉,“怎么又回来了?”
宫女道:“看喜公公那摸样,该是心情不好,您快去瞧瞧罢。”
秀秀闻言,板一张脸,便跟在宫女后头出去。
这偏室里便只剩淮淮一个人,对着春宝干着急。
思索片刻,淮淮扯了一床被子过来给春宝盖上,又自觉这偏房里晦暗霉湿,实在不是个养病的地方,便又将春宝扶起来背出门外,直径背进了自己屋里。
将床榻上的被子垫厚实了,这才把春宝放上去,又加了一层锦被盖在上头。
忙活完了,却总觉得像是少了什么重要的事。
身边的何晏忽然开了口,“找太医。”
淮淮闻言,略微转身,望着何晏道:“不知道太医院在哪里,你可知道?”
何晏语调冷淡,“我之前又未在这里头住过,哪里知道。”
淮淮道:“那我出去找找罢。”
刚推了门出来,却见喜连同秀秀立在门口,一个怒目而视,一个面白如纸。
秀秀听得身边的动静,转过头见了淮淮,如同见了救星一般,
“淮淮,春宝呐?”
淮淮站在门口,给风吹的鼻尖发红,“他屋里阴湿,我就将他背到我屋里去了。”
秀秀忙挂了笑出来,转向喜连,“喜公公,煎药的春宝找找了。”
喜连狠狠剜秀秀一眼,急急的朝淮淮这边来,推门进屋,这才瞧见床榻上的春宝,由于淮淮当时放的急,春宝整个人趴在床褥里,只露出一点点的侧脸来,面皮青白,嘴唇乌青,看那光景很是不妙。
喜连这下犯了难。
本以为是这小太监放了那要命的东西,可这样一看,这傻太监也是自身难保。
虽说宫里头明争暗斗经久不衰,喜连也谙熟其道,可这O羽宫竟也受了这股子浊气,实在叫人想不出个缘由。
眼瞅着再在这里呆下去也是无益,而且又到了皇上退朝的时辰,喜连未有多言,转了身就要走。
还未走上几步,却给淮淮扯了袖子,
“喜公公,叫个太医来罢,春宝害了大病,怎么也叫不起来。”
喜连盯着淮淮,“若是他真的没做亏心事,自会多福的。”
言毕,便给一群小太监簇拥着,急忙出宫。
***
福寿殿,红日东升。
天子移驾,百官跪拜。
元荆一身明黄的绫罗,玉带皮靴,衬得人面儿越发柔和,可那双凤眼依旧冰封了一般,戾气四溢。
高大的汉白玉柱下,立了个干瘦的太监,袖口绣着杂的样儿,随着手臂的动作活跃,飞舞。
元荆瞥见喜连,也未吭声,只轻一抬手,那龙辇便稳稳的停了下来。
喜连恭敬上前,“皇上…”
朔风乍起,吹的元荆衣袖翩然,
“朕交给你的事,问的怎么样了。”
喜连缓缓道:“回皇上,都是O羽宫那帮奴才办事不力,竟将那熬药的差事给了个傻太监。”
顿了顿,又道:“且这一回奴才去查,却发现了另外一个岔子,奴才自知事态严重,便不敢隐瞒。”
元荆目光落在远,容貌极冷。
喜连垂眼道:“那药里还有一味马钱子,这种东西,太医院是从来都未有的”
元荆听了,眼底不着痕迹的一暗,静了许久,才开口道:“那是什么?”
喜连道:“回皇上,那马钱子虽可入药,但毒性极强,使用不当,便可致死,宫里头许多年都不用了。”
元荆直直盯着喜连,“是何人所为?”
喜连赶忙跪在地上,“皇上,恕奴才办事不力,奴才只想着兴许是那傻太监所为,可方才去一趟O羽宫,那太监已然不省人事…至此,便赶过来迎皇上下朝了”
元荆脸映着暖阳,竟万分阴冷。
指头几欲攥进手心,元荆未有多想,“摆驾,O羽宫。”
后又道:“宣许太医。”
***
不出半柱香的时辰,那通报的侍卫便敲开了O羽宫的大门。
听说道皇上要来,那开门的宫女直接吓的面无血色。
皇上是从不来这样偏僻的地方不说,且上一回来,还是O羽宫整宫赐死的时候。
那宫女听得那侍卫传完了话儿后,腿脚都有些不灵便,惨白了一张脸,哆哆嗦嗦的上了偏殿,将秀秀喊出来。
“秀公公,秀公公!”
秀秀正在烧剩余那点马钱子,给宫女这么一喊,心头一惧,猛的站起身,险些倒在地上,
“喊什么喊,再喊咱家撕烂你的嘴。”
那宫女额上冒着冷汗,“皇上…皇上来了。”
秀秀眼前一黑,惊悸铺天盖地。
支持不住,便登时瘫软在地,两眼发直。
秀秀可怎么着也未料到,这一来二去的,事没办成,反倒惊动了皇上,若是真的败露了,不管供出宁嫔与否自个儿都是死路一条。
正寻思着,却听得外头的太监音调悠长,线一般的勒的人喘不过气。
“皇上驾到――”
那宫女只当秀秀也是想着O羽宫游公公一干人的事,两眼含泪道:“公公,这可怎么办?”
秀秀朝宫女伸了手,给宫女扶着,借力起了身,
“嚎什么丧,不是还没死么。”
宫女掏了帕子擦泪,瘪瘪嘴,眼底又是一串晶莹的泪珠儿。
秀秀将那烧剩下的的灰倒入铜炉内,强撑着出门,带着一干宫人跪在地上,伏地贴面,将皇上迎入宫内,
元荆下了龙辇,心神一阵恍惚。
瞧这朱墙琉瓦,想那晚长夜未央,凤目下那浓郁煞气竟然半点不剩。
喜连正欲引皇上入屋,去眼见着元荆轻门熟路的朝正屋而去。
轻叹口气,喜连闭了嘴,神色宁定。
方才还纳闷怎的一个不省人事的太监,竟能惹的皇上亲自前往,这样看来,原来皇上并非恼怒,只不过是担忧罢了。
元荆急急的推了门,瞧见那床榻上的人,反倒不敢往前走了。
外头跪着一地的人,大气也不敢出,只静静的呆着,任由皇上一个人进了屋。
床榻上趴着的人,盖厚厚一床锦被,瞧不出个个数,只露一点灰白面皮,和青紫嘴唇。
阳光涌进来,地上的人影僵了半晌,才极缓慢的朝那边移过去。
屋子里寂静无声。
待靠的近了,玉白的指头轻挑床帐,元荆瞅着趴在床褥上的人,清俊的脸上,是露骨的温情。
耳边一声叹,轻不可闻。
元荆却丝毫未有察觉,只盯着那床上的人,动也不动。
直到有人从后头将手搭上自己的肩膀,这才惊惧回头。
***
话说淮淮出去一趟,并未寻见太医院,想着还是先回去守着春宝,再作打算。
好容易摸着回去的路,可又是老远就看见O羽宫门口明黄一片。
许多个侍卫太监立在外头,木桩子一样,毫无表情。
淮淮忽然脸色一变,加紧了步子进去。
见着喜公公站在外头,便怯怯上去问话。
喜连见淮淮过来,也是一惊,“您怎么在外头?快进去。”
接着那干枯的手一用劲,便将淮淮推上前去。
淮淮轻手轻脚进了屋,环视一圈,这才明白喜连的意思。
眼前那人连朝服都未换,戴着金龙冠就过来了。
此刻正微垂了头,眼里温情难掩。
淮淮看的呆了,伸出手,指头掩不住的发颤。
总以为自己是在梦里,直到伸出手搭在元荆的肩膀上,触手有实,才醒过来一样。
瞧见元荆回了头面对着自己,淮淮忽然间微微一笑,“皇上?”
一时间,元荆实在无法辩解那自心底涌上来的,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淮淮正要开口,却只觉耳边生风,最终停在自己眼前,触手温热,绵软入骨。
何晏攥住了元荆的手,唇角一扬,“怎么还打人?”
元荆恨恨道:“怎么没毒死你。”
方才那凤目含情,如蜻蜓点水般,稍纵即逝。
像是做了梦一般,淮淮垂头瞧见自己攥着元荆的手,再去看何晏,已经又没了踪影。
元荆盯着的人,却是自己,
“放手!”
淮淮不知哪里来的胆子,“…不放。”
元荆眼角黑气若隐若现,望定了淮淮,“何晏!”
淮淮忽然才想起来,自己也姓何。
脑子里乱成一团的,那层层叠叠的影子,都是他同他。
凤目怨,韶光远,
乱迷眼。
这一晃,已是六七年。
☆、3 发疯
元荆眼瞅着淮淮神思恍惚,便用力一扯,挣脱了手,转身出屋。
淮淮立在原,呆了半晌才回过神一样,收起那选在虚空里的手。
喜连见元荆从屋里出来,急步迎上前,
“皇上,许太医到了。”
身后那背着药箱子的老太医气喘吁吁的挤上前来,单膝跪地,
“启禀皇上,恕卑职来迟。”
元荆面无表情,没看见许太医一般,只转向一片跪着的宫人,语气淡漠,“哪个是O羽宫的总管太监?”
一时间,周遭寂静无声。
立在一边的喜连转了身朝后看去,那孬种正跪在地上,瑟缩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喜连身后的小太监看喜连嘴角微扯,便识趣的上前,抬脚戳弄秀秀,
“还不快上前回话,窝在这里装什么死”
秀秀干枯的面皮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依旧跪着,以膝当脚,费好大劲才蹭上前,攒足了劲儿,全都拿来磕头,
“皇上饶命…奴才万死皇上饶命”
元荆眉头一皱,盯着秀秀头破血流的脑壳,“你倒是知道…”
秀秀听元荆这么一说,几欲磕碎了头,
但也不确定元荆是否真就已经查出了是自己所为,凡是总还是有些希望的。
元荆冷冷道:“O羽宫出了这样的事,你难逃其咎,出去领五十个板子罢,待查清楚了,朕自不会放过你。”
秀秀闻言,得了救一般,长舒口气,
重重给元荆磕了个头,“奴才谢皇上不杀之恩。”
元荆接着道:“都知监喜连听旨。”
喜连闻言,单膝跪地,“奴才听旨。”
“后宫无主,此事就交予你彻查,不得有误。”
喜连恭敬叩首,“奴才遵旨。”
元荆目光落在它,“摆驾回宫。”
喜连闻言,跟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神,那小太监便转身去招呼着那些宫人侍卫准备回宫。
话说一边儿的许太医等了许久也不见皇上发落,起也不是,跪也不是。
元荆给喜连伺候着,缓步朝外,看一眼跪在地上的人,“你就留这罢。”
言毕,便给人簇拥着出宫。
许太医俯首垂目,“卑职遵旨。”
小太监的音色绵长,“起驾――”
一行人浩浩荡荡,不多久便没了踪影。
O羽宫的宫人长喘口气,如获新生。
秀秀更是虚脱了一般,软绵绵的就给两个侍卫架了出去,那腿肚子打着哆嗦,像是随时要瘫在地上。
许太医给个宫女引着进了正屋,“许太医,请――”
两人推了门,进了里屋,床榻边上坐着的人,呆呆的望着一,木头似得,见许太医进来,这才回过神一般,刚忙起身,
“你可是太医?”
许太医倒是记得眼前这高壮男子。
当初因嫌太医貌丑而将自己轰出O羽宫的,不正是这眼前这混小子所为么。
许太医睨了淮淮一眼,“怎的,莫非又要换人?”
淮淮不解其话间意思,只着急的上来拉他,
“快来看看春宝,才这么一会,脸都不是色了。”
许太医慢悠悠的搁下肩膀上的药箱,打开了,从中间掏出个绣香枕来,眼也不抬,
“将被掀了。”
淮淮应一声,麻利的将棉被掀开,又把春宝翻过来解衣脱靴,可才脱了一只靴子就听得许太医音色发颤,
“还是穿上罢…”
淮淮皱皱鼻子,也给那气味顶的作呕,便屏息将春宝的靴子套上,后退几步。
“太医,你可要好好瞧瞧。”
语毕,还觉得那酸腐浓重,便转身直接出了屋。
只留老太医一个人在屋子守着春宝,捂着鼻子号脉诊治。
外头空气冷冽,凉水一样,将人浸了个透。
淮淮立在门口,等了半晌,才见许太医青一张脸夺门而出。
许太医一路小跑,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折回来,将药方子塞入淮淮手里。
“差人去御药房领百足虫三条,六钱全蝎,一灌服即可。”
语毕,扭头而逃。
外头的宫女见许太医面色不好,上前阻拦,
“太医这般形色匆匆作甚,这大老远的来了,好歹也喝口茶再走。”
许太医怒道:“喝什么茶!老夫于这宫里头行医这么些年,从未受此大辱。”
喘口气,接着骂道:“便是想撵老夫走,说一声便可,怎的还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手段,脱鞋将人熏走,实在下作!”
淮淮只顾着低头观摩那药方子。
看上头那龙飞凤舞,糊成一片的字,没一个看的明白,便叹一句,
“可忒难看。”
一边说话的许太医闻言,恼羞成怒,只叹道:“罢罢罢,老夫何必跟个小子计较。”
宫女实在看不明白,“那…让连珠送许太医出宫罢。”
“罢罢罢,我自己能走。”
话音一落,许太医恨恨拂袖而去。
淮淮将方子交予连珠,差其去抓药回来。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才见连珠拿了个草纸包进了门儿,却不是自己回来的,身后还跟了两个面生的太监,背了个人,昏死过去。
那人的裤子给血浸透了,滴在脏雪上,融出一个个黑洞来。
O羽宫的一个小太监凑上去看了一会,“啊呀,怎的将秀公公打成这样…”
淮淮默立良久,正要上前,却给人扯了胳膊。
回过头,正是何晏。
冬日里天短,加之风雪欲来,时值午后,却已然有了几分暮色的摸样。
何晏脸上暗影重重,些许混沌,只有那一双瞳,闪着利光,刀刃一样。
“你觉得他惨?”
淮淮点点头,吸吸鼻子,“忒惨了”
何晏冷笑,“可比不上你呐。”
淮淮盯着何晏,忽然想起来,
“方才皇上喊错了我的名字。”
又纠正道:“也不是,皇上叫你呐,你也不在。”
何晏音色如水,“叫你呢。”
淮淮垂了头,叹口气,“而且…我之前像是也认识皇上,好像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不是皇上。”
何晏的脸越发的暗,像是随时要融在那干冷的空气里,
“还有呢?”
淮淮冥思苦想,“再就想不起来了。”
何晏眼底精光四射,“不如我告诉你?”
淮淮很是好奇,“你怎么知道?”
何晏上前一步,靠淮淮更近了些,那黑的眼瞳里,竟是许多混杂不清的感情,
“你之前是朝廷一品督师,手握重兵,可你给他算计,赐你鸠酒,诛你九族,你从万人之上,到了这般田地,又疯又傻,连自个是谁都想不起来…”
淮淮一挥手,“你快算了,我这幅摸样的岂会是万人之上,再者说,我一点都不傻,可比春宝聪明上许多。”
何晏像是没听见淮淮说的话。
只伸手揪了淮淮的衣襟,面貌狰狞,自顾自道:“你就该一直恨他,想要宰了他,或者狠狠的□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怎么到最后竟也成了贱种,求着他,喜欢他。”
淮淮给何晏勒的喘不过气,“你这人…就不能好好说话么…竟说些胡话…怎么还动手”
何晏没有松手的意思,面皮扭曲着,咆哮着,
“你方才不是想起来了么,怎么还想不起来?。”
淮淮给何晏掐的淌出泪来,“快松手…”
何晏眼珠子布一层血红的毛细,“喜欢我又怎样…我饶不了他你也不能饶了他…”
淮淮疯狂的咳起来,面色青紫,几欲背过气去。
煎好药的连珠端着食盒过来,却瞧见淮淮自个儿狠力掐着自个的脖子,指头嵌进去,淤血斑斑。
青瓷药碗险些砸在地上,连珠赶忙放下药,转身招呼着,
“快来人!”
几个太监闻声而来,瞧见淮淮发疯的摸样,一拥而上,吃了淮淮几个很踹,才将那攥紧的手搬下来。
淮淮嘴角抽搐,一脸的泪珠儿。
“我不信!”
“你是看皇上待我好了,嫉妒罢了!”
“我待皇上好!皇上也会待我好的!”
“无需再讲!我不信!”
…
这一席话听得旁边的宫女太监直摇头,却也没办法,只能将人捆了,扔到暖炕上,又怕人不老实滚下来,便以三指粗的麻绳拴在窗棂上,这才放心。
床榻上的春宝也开始抽搐,连珠见状赶忙将药灌下去,春宝才算安静下来。
一时间,O羽宫里手忙脚乱,病的病,疯的疯,秀秀给打的腚都开了,到现在都没醒。
宫人叹口气,都说是皇恩浩荡,可皇上每来一,这里却变成了炼狱。
***
冷风剪,碎雪翩翩。
御书房内,檀香沁人。
那成堆的奏章后,天子眉眼冷寒。
“喜连――”
喜连刚巧进了殿,赶几步上前,“奴才在…”
元荆依旧抵着头批折子,“O羽宫呆不得了,把人迁到未央宫罢。”
且说那未央宫,在圣桢年间是皇帝的寝宫,自元荆登基以来,因皇上搬到翎羽殿,那未央宫也便闲置下来。
如今给那傻子住,实在是莫大的恩德。
且未央宫离翎羽殿近了许多,有事跑起来也方便。
☆、35 毒毙
转日,喜连到O羽宫的宣旨的时候,淮淮已经大病不起。
虽说昨晚上在暖炕边儿栓了一宿,本不该受冻,可淮淮还是着了凉,近晌午的时候就发了高热。
此时正在炕上迷糊着,滴水未进。
睡在里屋的春宝倒是面色大好,打着呼噜,空嘴咀嚼的老习惯依旧未改。
虽说早上连珠已经过来给自己松了绑,可捆了一宿,淮淮还是手脚发麻。
淮淮蜷在暖炕上,额冒虚汗。
食桌儿上的早膳已经没了热乎气,淮淮扫了一眼,却是再不见以往的药汁。
喜连推门而入,瞅着炕上的人,便转头斥责身边跟着的连珠,“怎么人都这样儿了,还不叫太医过来。”
连珠挨了训眼底满是委屈,却也不敢顶嘴,只嗫嚅道:“回公公,奴婢一早就过去请了,可许太医死活都不肯过来,奴婢也没办法…”
喜连冷哼一声,“真真是蠢笨的东西,许太医乃太医院御医之首,没皇上的口谕,岂是什么人都请的动的,叫他不成,还不会换个人过来?”
连珠闻言,眼含泪珠,“奴婢知错,奴婢这就去请。”
语毕,便转身而去。
喜连将手搁在淮淮额上,蹙眉道:“这一大早就烧成这个样,到了晚上可怎么是好”
淮淮靠在软枕上,像是没看见喜连,只斜了眼盯着食桌另一边,就像那里也坐了个人一般。
身边的太监开口道:“喜公公,人病成这个样子,搬是不搬呐?”
喜连收了手,神色宁定,“圣谕岂有不尊的道理。且高热也不是什么大病,未央宫也比这里好上许多,没什么可收拾的,你且叫两个人进来,将人扶上轿子,抬过去便可。”
太监应一声,便出去唤人进来。
喜连叹口气,转身出屋,却听的那炕上的人道一句,
“忒荒唐,我便是难过,也不是因为听信了你说的那些…”
“我不过是,高热烧的难受罢了。”
“我不想去恨他,你多说无益。”
***
宁嫔手里的银匙忽然一抖,落进汤碗里,
“什么?皇上要查!”
紫竹面如白纸,眼瞳焦急,“可不就是吗…娘娘,这可如何是好”
青釉汤碗嘭的一声搁在桌子上,溅出些许透明的汤水来。
宁嫔娥眉紧蹙,“狗奴才,办事不利,这么简单个事都能露了马脚”
紫竹赶忙上前给宁嫔顺心口,手却是抖的,“娘娘莫要动怒,当心气坏了身子”
一面劝一面心想想若是秀秀真给皇上的人查出来,那阉人没根也便没骨气,自会把宁嫔供出来,到时候自己也难免跟着受牵连,念及至此,手便抖的更厉害了。
宁嫔一把推开紫竹,“将小李子叫过来。”
“娘娘?”
宁嫔怒目而视,“傻愣着作甚?不想死就赶紧将他叫过来。”
紫竹闻言,慌慌张张转了身往出跑,刚出了门,便撞到个小宫女身上,那宫女正端了一盅安胎药,给紫竹这一撞,那药盅便翻在地上,砸了个细碎。
宁嫔听得这动静心头一紧,指着小宫女就开骂,
“不长眼的东西,晦气!”
小宫女吓的跪在地上,“娘娘饶命。”
宁嫔一挥手,“拖出去掌嘴。”
言毕,那小宫女便哭哭啼啼的给一个年长一点的宫女拖出殿去。
宁嫔伸了一双纤白玉手,轻抵头颅,芙蓉面上怒气横生。
外头的掌嘴生清脆绵延,和着宫女的哭叫讨饶,越发的惹人心烦。
天更阴了,像是要下场雪。
算算日子,皇上已有一整月未有露面。
屋里头妃嫔低垂的眼角微微一动,又滚下一颗晶莹的泪珠儿。
宁嫔长舒口气,竟失声抽泣。
紫竹带着小李子进屋,见宁嫔这幅摸样,吓的齐齐跪在地上。
“娘娘,龙胎要紧呐。”
宁嫔闻言,眼泪更是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抬眼去瞧小李子,一字一句,
“小李子,若是本宫有事,你们一个个的,谁都脱不了干系。”
小李子头跪在地上大力磕头,“只要娘娘一句话,小李子万死不辞。”
紫竹也跟着红了眼睛,却没忘记跟旁边人使眼色,勒其退下。
待暖阁里的闲杂人等都退的干净,宁嫔这才又开口,
“小李子,宫里头还有最后一点马钱子,你将它门全煮了,给O羽宫那狗奴才灌下,若是不成,你也不必回来了。”
小李子脸色煞白,两股战战,“奴才知道,奴才这就去办。”
***
天黑云低,还未入夜,O羽宫已是烛火伶仃。
秀秀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的木桌上点了半截红烛。
因为所住的房屋面东背西,待到了这日沉西侧的时辰,就较别的屋里暗上许多。
门板吱呀一声,脚步轻浅,猫一般,小心翼翼。
秀秀趴在床板上,回不了头,只干干道一句,
“谁?”
身后的人朝外头看了看,发觉无人,便赶忙阖上门板。
秀秀瞪大了眼,很是警惕,“谁啊?”
可那人依旧未有回应,只是走的近了些,将蜡烛吹熄。
秀秀惊惧难当,强忍着痛撑起身子,回头去看。
小李子的脸死人一样,白的骇人,凑上前来,阴凄凄的笑着,像是阎王意欲索命的小鬼。
“李德胜…”秀秀嘴唇哆嗦着,“你…你来作甚?”
小李子将手里的食盒搁上了旁边的木头桌子上,将那半截未烧干净的蜡烛挤到地上,滚进床板底下的黑暗里,再也寻它不着。
“秀公公,听说你挨了打,咱家来瞧瞧你嘛…”
秀秀眼盯着小李子那双干枯的手从食盒里掏出一只细颈宽身的瓷瓶,面上僵死,
“这是…这…”
小李子笑着拔掉那瓶口的红缨,里头的药液还带着温热,散出淡淡的苦气,
“这是娘娘赐给你的药,喝了它,公公自会好的快些…”
在宫里当了这些年的奴才,这等要命的关头,秀秀自然心中有数。
顾不得疼,秀秀挣扎着想要下地,却给小李子一把摁住,
“秀公公,你伤这样重,咱家看你还是静养的好”
秀秀唇色暗紫,音色颤抖,“李公公…咱家待你不薄啊…”
小李子捏了秀秀的下颌,头上青筋毕露,“少废话!”
秀秀双目尽凸,死命挣扎,指甲嵌入李德胜的手里,抠出血来。
那浓黑的药汁自嘴角淌下,更多的是流进喉咙,渗入肺腑。
晦暗里的人打斗片刻,终是随着一只手无力的垂下,而归于死寂,
小李子将抽搐的人放下,寻了一块布将那狰狞面皮上的药液擦净,这才趁着天暗,悄然离去。
外头风摇影移,云雪霭霭。
天越发的黑了。
***
在未央宫忙活了大半天,才将淮淮安置好,喜连喘口气,便往御书房赶。
进了殿,正巧元荆也奏章也批的差不多。
龙案上只剩了最后几个折子,元荆心情看上去不错,和颜悦色,越显清俊。
喜连躬身立在一边,接过奉茶太监托盘上的茶盏,搁在元荆手边儿。
元荆翻手上的奏章,头也不抬,
“挪过去了?”
喜连道:“回皇上,人已经过去了。
思索片刻,又道:“就是身子不太好。”
元荆眼睫微抬,“怎么不好?”
喜连垂眼道:“昨晚上着了凉,一大早就发了高热,奴婢差人叫太医过去看过了,说是并无大碍,开些汤药服下也便没事了。”
元荆搁了笔,“人好了么?”
喜连一顿,“回皇上,还没有。”
元荆起身,明黄的常服上龙纹若隐若现,轻轻一动,好似波纹潋滟。
“朕去看看他。”
喜连恭敬道:“奴才这就去准备。”
元荆缓步出殿,“不必了,走过去便可。”
喜连应了一声,不再言语,跟在皇上后头,便出了御书房。
且说那未央宫,当时建的时候,就极尽华丽,金碧辉煌。
宫人较些寻常宫里也多上三倍,才能打理的过来。
奈何淮淮无级无品,分例较那些个嫔妃少上许多,所以分来伺候宫人也不多,这未央宫,竟前所未有的空旷至极。
从未央宫道御书房,无需做轿,只一盏茶的时辰就能到。
可就这么一会,待皇上抵达未央宫,已是天色全黑。
未央宫掌灯的宫女褶裙绰绰,曼妙柔美。
闻得皇上驾到,忙福身叩拜。
随从的侍卫很识趣的留在殿外候着,未央宫的宫人也都尽数跪在殿门口。
唯喜连一人跟在元荆后头进了殿。
锦帐重重,偌大的宫殿里竟没半个人影,空荡荡的。
元荆止步与隔断边,指尖挑起紧闭的雪白幔帏,那宽大龙床上的被褥是掀开的,却没有一个人。
高大的暗影自那盘龙漆红柱旁的幔帐移出来,盯着眼前玉白的后颈,忽然伸出了手。
元荆腰上一紧,面色发白,身子僵直。
有人从背后环上来,将自己抱的紧了,大力却不失温柔。
元荆眼底阴冷,正欲发作,却听得那人音色暗哑。
淮淮烧的糊涂,滚烫的脸贴在元荆的后颈上,十指头与元荆腰前交叠,
“…我就盼着你过来呐…”
一边的喜连瞪圆了眼,“没规矩的东西…你好大的胆子…”
鼻腔里尽是淡淡的檀香味,淮淮吸吸鼻子,不自觉的笑,
“…我知道你待我好,何晏同我说的,都是骗我。”
元荆忽然就变了注意。
那本欲扯开淮淮的指头落下来,竟是覆在腰间那一双滚烫的手上。
淮淮迷迷糊糊的觉得触手冷凉,反射性的攥在手心里。
“怀瑾…”
喜连眼睁睁的见那怒容满面的天子给人拖进了那雕镂空的隔断后,转身,落帐,惧已不见。
红烛高悬,月色如银。
光影之间,未央宫竟给映的鲜丽至极。
元荆自始至终,一言未发,喜连也便不敢阻拦,想着皇上面儿上那复杂的恼怒,即似默许,又不情愿,真真是自个儿平生都未见过的。
喜连呆愣在内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静立了半个钟头,便想开了一般,转身去殿外候着,临了也未忘了吹熄那跳跃的烛火。
候在门外的内监总管,眼瞅着那殿内一暗,自夜色中揉出来的人影,竟只有喜连。
赶忙弓着身子上前,“喜公公…这…”
喜连垂眼望着那内监总管手上的牌子,“拿回去罢,今晚上…有人侍寝。”
内殿幽静,除了耳边均匀呼吸,就再没其他声响。
床榻上的人,和衣而卧,如胶似漆。
元荆给淮淮抱的瓷实,惊恐的睁着眼,全无睡意。
可身后那熟睡的人,却不同以往,很是安静,偶尔动一动,也是紧紧手指,生怕自己逃了出去。
☆、36 计谋
躺倒三更,元荆才些许倦意。
给淮淮箍着,虽很是难过,却也不太碍事。
直到五更天明,喜连立在外头唤自己早朝,元荆这才又醒过来。
身后的人发一晚上高热,汗液黏了元荆一身,触手之,尽是潮湿
元荆黑一张脸起身,刚挣开腰间的手,淮淮便从床上做起来。
直勾勾的盯着元荆,“别走。”
元荆给吓的不轻,回过头,只道两个字,
“…早朝。”
淮淮哦一声,眼见着身边的人,整衣正冠,起了身,挑帘儿出去。
空气里弥漫淡淡的檀香,是那人身上的香气。
淮淮傻笑着,回过神,才知道自己昨晚受了多么大的恩宠。
赤脚下了地,淮淮连衣裳也不披,中了蛊一般跟出去,立在殿门口,眼瞅着那人给一队人护着出殿。
天还未亮透,那星星点点的提灯,自寒风中摇曳,如人洵然欲滴的眼。
元荆回头,正巧对上淮淮望穿的眼,给针扎了一般,赶忙回过头,急步出宫。
待送走了皇上,未央宫跪着的宫人赶忙起身,拿了一件狐毛斗篷披在淮淮身上,
“当心着凉。”
淮淮魂给人勾走一般,任由宫女那一双手上来摸自己的额头,
“还好,退热啦。”
淮淮无意识的反问,“我好了,那皇上还能过来么?”
那宫女先是一愣,想起今天下午,刚分来的宫人聚在一起说的那些话,便也不做声。
不过是个傻子,说了也是白搭。
却又见那傻子忽然换了人一般,阴森森的,“你当我不出来,是给你说服了么?”
后又道:“他对你少了戒心,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
O羽宫。
春宝一早晨醒了,不见淮淮,便下地四寻人。
问过好些个宫人,说是淮淮昨个儿就搬到未央宫去了,这O羽宫没了主子,留下的这些宫人只能等着重新分放到其他宫里去。
春宝心焦的很,想去寻秀秀出来,让他带自己去找淮淮,若是晚了,回头再给分到其他宫里头,可比跟在淮淮身边差上许多。
推门入屋,春宝眼瞅着秀秀还仰在床榻上,面皮青黑,眼珠子凸出来,煞是怖人。
春宝吸吸鼻子,上前给秀秀抹下眼帘,
“公公,怎的睡觉还不闭眼,忒累啊。”
接着又凑上去观摩,“你瞅瞅,这眼下青黑,都是睡不好觉惹的。”
坐了半晌,春宝见秀秀还没动静,撇撇嘴道:“那公公先睡着,待你睡醒了,我再过来。”
话说春宝前脚离开,连珠便端着盆子进屋,想着给秀秀净面儿。
眼瞅着床上的人盖了棉被合眼酣睡,便把铜盆搁在木桌上,一面投净帕子,一面唤秀秀起来。
可才喊两句,便觉得不对劲。
秀秀昨个受了杖刑,腚上肉都掉了好几块,自来都是趴着,今儿个到反常,居直接平躺着睡了。
念及至此,连珠停了手,俯身去观摩。
瞧见秀秀那青白面皮,忽然心头一紧。
颤颤巍巍的伸了手去触碰,这才发现,人早断了气儿了。
铜盆给惊惧的宫女蹭掉在地,哐啷一声,很是清脆。
O羽宫的宫人纷纷停了手上的活计,寻那凄厉喊声而去。
***
御书房。
喜连放下茶盏,规规矩矩的立在一般,音色恭敬,“启禀皇上,那给何晏下药的人,已经有了主儿。”
见元荆不语,又继续道:“此人乃O羽宫总管太监秀秀,今个喝药了死了,给人发现后,又在秀秀床底下发现了一个燃尽的火盆,里面有几颗未烧净的马钱子,想来该是这秀秀做贼心虚,这才引咎自尽。”
元荆头也不抬,“荒唐。”
喜连身子弓的更,“奴才愚钝,还望皇上指教。”
元荆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个人,“他一个奴才,为何要害自家主子,定是有幕后指使,怕事情败露,封人口舌罢了。”
喜连道:“皇上圣明,奴才这就去查”
正欲转身出门,忽见内监总管端着托盘上来。
内监总管跪地垂首,将那摆满牌子的托盘举过头顶,
“启禀皇上,到时候选侍寝的娘娘了。”
元荆扶一扶头上的白玉冠,忽然道:“喜连――”
喜连应声上前,“皇上,奴才在。”
“摘了,太重。”
喜连小心翼翼的上前,熟练的替元荆摘下头顶玉冠,
又听得元荆音色淡漠。
“今晚上不必侍寝。”
喜连应一声,又道:“皇上若打算御书房歇着,奴才这就去准备。”
元荆静默不语,凤目淡漠。
喜连揣测着,心中忽然明白了些,却也不好直接就说,便再拐着弯的试探道:“还是去后头的翎羽殿?”
见元荆依旧未有吭声的意思,喜连这才放了心的开口,“如此,未央宫倒也近。”
元荆面无表情,“就依你罢。”
喜连的手不着痕迹的一抖,“皇上折煞奴才了。”
接着又道:“奴才这边去打点。”
元荆起身,“不必了,朕不过是想去看看。”
喜连应一声,心里却只想着,反正何晏也不是女儿家,用不着收拾。
伺候皇上出了御书房,一队人就朝未央宫而去。
***
未央宫,雕栏玉砌。
淮淮正铺墨执笔,想着给春宝书信。
提笔刚落了个张字,才想起来张春宝并非春宝的名字,又只得将纸攥成了团儿,重新铺一张宣纸。
何晏斜靠在一边儿的椅子上,眉黑如墨,
“写什么信,托人捎个话儿不就得了。”
淮淮摇摇头,凝神提笔,
“那不成,我怕别人说不明白,还是书信来的清楚些。”
何晏打量着未央宫,
“有什么好说的,还能说不明白。”
淮淮道:“我得告诉他我在这未央宫,门板比O羽宫大上许多,屋也空上许多,,望他速速来住,也省得我一人在这里很是无趣。”
何晏微蹙眉,“哪里来的这么些废话,你直接叫他过来就好。”
淮淮摇头,“话虽长,可我也不会写上那么多,只‘速来’二字便可。”
何晏扯一下唇角,“大费周折,竟是为了这么两个字。”
淮淮不再理会何晏,提笔却有些踌躇,“这个‘速’字可怎么写呢…”
又转头去看何晏,“你会写么。”
何晏略垂了眼帘,正欲拒绝,却听得殿外音色悠长。
“皇上驾到――”
那落在纸上的笔尖一抖,登时就晕染了一大块墨迹出来,淮淮盯着何晏,打了个冷战,全然未有听闻皇帝要来的喜庆劲。
何晏缓缓正了身子,身姿挺拔,如一把穿肠利剑。
内殿里气氛登时万分诡谲。
待回过神来,淮淮丢下手上的笔,
“何兄弟,我看天色不早,你还是回O羽宫罢。”
何晏眼望着那扇朱漆鎏金的大门,唇角微扬,有似魔魅。
却出乎意料的应了淮淮的愿,
“好,不过,你可要将他留下。”
淮淮急着将他往出推,随口答应着,“好好好,你快走罢。”
言毕,何晏人就没了踪影。
只这么一会,淮淮便是一头的凉汗,抬手擦去了,想起来一般回头朝门口去看。
跪在门口的宫人间,远远过来的两人,最前面的人面色苍白,眼下隐隐黑气。
虽神色温和,可跟在后头的人却一个个都绷紧了脸,大气都不敢出。
元荆环视跪在地上的宫人,挥挥手道:“都下去罢。”
一干人叩首言谢后,便尽数退下,只剩喜连立在元荆身后,低眉垂眼,木人儿一般。
元荆看一眼傻愣着的淮淮,“你在写字?”
淮淮分外的欣喜,点点头,“我给春宝写信,叫他过来。”
“春宝?”
“就是O羽宫里的小太监。”
“差人叫过来不就成了。”
淮淮一窒,“你倒是同他想的一样。”
元荆音色淡漠,“谁?”
淮淮顿了顿,想着可不能叫皇上想起何晏来,到时候再恼了自己,得不偿失便,
“…春宝。”
语毕,又转身换纸,笔尾抵在下巴上,冥思苦想,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这个‘速’字如何写。
过了半盏茶的时辰,元荆耐住性子问,“你倒是写啊…”
淮淮羞愧看元荆一眼,“字不会写啊…”
元荆轻笑一声,“笔给朕。”
淮淮单手奉上,元荆接过那玉柄软豪,一手妙书,跃然纸上。
淮淮盯着那字瞅了半晌,“真是好字。”
元荆敛去面儿上笑意,“岂比的你一手。”
淮淮未多想其话间意思,只接在元荆下面的字写下去,却全然没有以往的笔锋浑厚,满纸淋漓,如蛇游走。
元荆实在看不过眼,冷声骂道:“笨死了。”
淮淮畏首畏尾,“皇上骂的是。”
紧接着又凝神屏息,一笔一划,很是仔细。
元荆望着他,神思恍惚。
只想着这人,还是傻了的好。哀哉众生,都为五欲所折腾,岂比的眼前,同他之间也这般恬淡宁定。
他好的时候,这种事却是想也不敢想。
宫外落雪,寂静无声。
短短一年,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又巴巴的过来,面虽隐忍,却也是献媚。
念及至此,元荆冷声道一句,‘摆驾’,便转身欲走。
淮淮捉住元荆的手,拦住他下一步动作,
“等等。”
皇帝的手,修长冰冷,浅黄的袖口上纹路缠绵,像是淮淮整日的念想。
张了嘴,淮淮声音毫无底气,“这宫忒大,一个人呆着,实在冷清……”
元荆微垂了眼帘,未有怒色,
也未说话。
旁边的喜连看的明白,躬身退几步,转而出门。
一更鼓缓,忘却前尘。
二更鼓寒,半晌贪欢。
龙榻上的人,依旧是和衣而卧。
元荆这一倒是很踏实,不多久便熟睡过去。
未央宫内月色肆意,红烛涟漪。
躺在里头的人忽然睁了眼,黑瞳冷寒,尽是饥饿。
☆、37 强迫
内殿里悄无声息。
喜连呆在外殿静立许久,终是有些腿脚酸痛。
换做以往,该是有别的小太监来值夜。
可在未央宫,喜连多少还是放心不下,便是听得里面半点动静也没有也不敢走只寻了个凳子坐下稍作歇息。
外殿烛火越发薄弱几欲燃尽了一样。
过了许久倦意袭来喜连虽不能睡,阖眼宁神也不碍事。
地上脱出的人影,正极缓慢的朝那养神的人影移动。
毫无声息鬼魅似的。
喜连低头垂手,浅眠入梦,全然未想到自己下一秒,就给人捂了口鼻,痛击头颅。
那人手脚麻利,甚至未发出任何动静,喜连就已经两眼一黑,晕倒在地。
何晏抬脚戳两下瘫在地上的太监,后才放了心,朝里头的龙床而去。
***
睡梦里,春光绵细。
元荆初年。
何晏打量着对面天子的装扮,笑意盎然,
“你穿龙袍可是比那老头穿好看许多。”
且说那初登基的江怀瑾正值弱冠之年,自然是俊雅美秀,风度翩翩。
何晏看心头一动,忍不住上前将人抱的瓷实。
盯紧了眼前那双黑瞳,何晏喃喃道:“皇上,你若是一直都听我的话,我自会好好待你。”
江怀瑾脸色白的透明,僵了身子望着何晏,不得不点头。
何晏看着眼前那张脸上眼睫微颤,抿着薄薄的唇角,竟是意外的倔强,便戏谑道:
“看什么,是不是看上我啦?
江怀瑾静默许久,却不吭声。
何晏面儿上依旧是笑。
那忽然闪过的一丝失望,几乎不着痕迹。
“我看着像是。”
江怀瑾凤眸冰封了一般,“不会。”
何晏箍住那身子的手指忽然松开,抬起来,满面怒容。
江怀瑾紧忙闭上眼,咬了牙等着,
可那巴掌却是迟迟未下来。
睁了眼,江怀瑾却见何晏收了手,冷哼一声,“我也不稀罕,不过是个玩物。”
语毕,便甩袖而去。
怒气冲冲,心不在焉。
才走几步,便无心绊了一块石头,竟摔了个四脚朝天。
噗嗤一声笑,江怀瑾难得冰面解冻,眼望着何晏,
笑意灿然,许久未有,
想上一回,还是初见的时候。
何晏爬起来正欲发火,转了头,又看的呆了。
可却只在梦中。
失声而笑,梦境戛然而止。
元荆睁了眼,混沌里化开的,竟是那人的脸。
“何晏?”
何晏冷冷道:“做什么梦,竟还能笑醒。”
愣了片刻,元荆这才回过神一般,想撑手起身,却发一只手早就给何晏结实实的绑在床头。
元荆即刻就出了一身的冷汗,声音里藏不住的恐惧,
“来人――”
何晏淡淡道:“未央宫这样大,你将人都撵出去了。侍卫都守在宫外,眼下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呐。”
元荆满眼惊怖,“喜连――”
何晏不语,饶有兴致的盯着元荆。
外殿的太监趴在地上,蜷缩着,乌纱都滚在一边,一动不动,假人一般。
元荆缓慢正过脸,死死的盯着何晏,
“你这是想做什么…”
何晏道:“皇上,您这是明知故问呐。”
元荆忽然伸了那绑住的手,一把抓住他,“快放了朕,否则”
何晏手臂给元荆捏的青白,面儿上却依旧恬静,只静静的望着他,笑容淡漠,
“这么久未碰你,我岂会善罢甘休?”
何晏表情越发平静,出口的话,却针一样刺在元荆心口上,
“你不必害怕,我会好好疼你。”
言毕,何晏便大力一扯,将元荆身上那层锦缎龙袍层层敞开。
那人露了胸口大片肌肤,两点红缨战栗着,瑟缩向后。
何晏正欲俯身去尝,却给元荆抬腿抵住。
柔软的双唇轻落在那雪白的料子上,何晏并不恼火,身子一挺,便生生的顶开了那人的双腿,
元荆瞧何晏这阴损的摸样,脑子里给插了冰块一般,
“何晏!竟敢逼奸天子,你活腻歪了么!”
何晏一笑,眼底尽是火色锋芒。
却不语,只单手褪掉元荆的裤子,匆匆解了自己裤袋,那饱胀之物登时抵上元荆大腿内侧,灼烫坚硬。
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栗,元荆眼底尽是绝望,“何晏…你敢”
何晏朝手心里淬了一口吐沫,抹在粗壮的阳物上,“为何不敢?我都给你害成这样,还有何不敢?”
语毕又以指间去触碰那紧缩穴口,戏弄一样,逐个抚平那细小褶皱。
元荆红了脸,攥紧了手,发狠的朝何晏的下巴打去,
“滚!”
何晏单手接住,扯了裤袋过来,将剩余那只手绑在床头另一。
其间元荆拼了命的挣扎,何晏耐心欠佳,好容易弄妥当后,便骑上去反手给了人几巴掌,
“少给我装腔作势,你便是皇帝,也是我扶上位的皇帝,纵是你有万般能耐,你也的让我口!”
元荆给何晏牢牢绑在床头,正过脸去看头上的人,面颊上浮出红肿,。
“朕定会杀了你。”
何晏懒洋洋一笑,“杀了我?你不是杀过一么?”
元荆一愣,忽然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何晏将他双腿拉开,声音冷的让人遍体生寒,
“你给我的那杯酒,喝下去,可是很疼呢”
语毕,便将分身对准穴口一耸,但因里面太过紧致,只入了个头,便再难以插入。
何晏自然不会心疼,便使出蛮力将身下那硬挺之物整根刺入。
未经任何润滑,穴口登时就给撕裂,那血自交合之渗出来,模糊成一片。
元荆疼的丢了三分魂,却紧闭了唇,半点呻吟也没有。
何晏盯了他一会,“怎么样?可还舒服?”
元荆冷汗直流,浓黑的眼睫上尽是细碎汗液。
何晏重重出一口气,俯身压下去,挺直鼻尖几欲贴到元荆脸上,死死的盯着他,几欲吃进去一样,同时腰肢缓慢摆动,浅抽送,
元荆眼角绯红,蹙眉咬唇,勉强忍着。
何晏喘着粗气,灼热的气息喷在那人精巧眉眼上,“我知道你这人生性就是贱,你就喜欢我这样强你,不是么?”
元荆冷冷盯着他,“何晏,你最好弄死我,如若不能,待我出去后一定活剐了你。”
何晏扬眉,“怎么不自称朕了,皇上?莫不是给臣口的意乱情迷了?”
元荆凤眼怨毒,恶狠狠的瞪着何晏,忽然起了身子,张嘴咬上他的唇。
唇舌交缠,腥甜四溢。
何晏吃痛的低吼一声,忙扯了元荆的头发,将其拉下来,死死的摁在床榻上。
元荆头皮一阵剧痛,下身裂开一样,不由得发出一声哀鸣。
何晏对这声音很是受用,心头一紧,下身发狠抽动起来,一连几耸,都是尽力抽顶,狂入了百十来下。
元荆起初还在抵抗,羞于开腿,夹得何晏甚紧。可这一下竟给干的腿脚发软,身下也□难平,跟着身上律动摇晃着,那交合的妙也越发强烈起来。
何晏直起腰身,胸膛赤露,坚韧精悍。
抓着江怀瑾的腰身,窥自个儿身下的阳物抽顶穴口,那密穴已不能紧实入初,通塞抽出后,稍不能合。
何晏看的头脑发热,身子一抖,生撞两下,将一股浓浊热浪送入那甬道。
待抽出后,又垂眼去瞧那小穴红肿不堪,淌了浓白出来,好不可怜。
何晏拍了拍那玉白臀瓣,“真是个好东西”
元荆已然说不出话来,耳朵上起一层赤红,神色恍然。
何晏心满意足的望着身下男人,再埋入,抽送起来。
有了浓白润滑,倒也较之前更爽利些。
汗水沿着何晏湿漉的鬓角一滴滴流下,滴在身下精实皮肤上,入肌理,欢情刻骨。
可何晏心里,却是比不得身子那般舒服。
一想着之前这人如何狠毒,何如骗自己,让自己不去怀疑他,在趁机拆分了自己的实力,以一壶鸠酒送自己上路,诛九族,抄家…
念及至此,何晏气急败坏,一口恶气尽数撒在这具肉体上。
也不知元荆是晕了还是麻木了,大敞了腿横在床上,被催眠似的任人施为。
何晏轻抚上他玉白的身子,动作放轻柔,唇上却是恶意的笑,
“皇上…莫怕我还未使狠力呐…”
笑一笑,又忽然道:“我哪里比得你心狠”
元荆眼睫一抬,瞳内漠然,终是什么也没说。
何晏瞧他那摸样,些许亢奋,身下的动作更重了些,
“但是我没死,我知道不是我命不该绝,”
元荆对此没什么反映,依旧木头一样,任由着何晏折腾。
何晏笑容越发怪谲,
“而是你手下留情。”
那双失神的眸子渐渐醒过来,刀子一样盯紧了何晏,有几欲刺穿人般的凌厉。
何晏大笑出声,“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
“江怀瑾,你便是不承认我也知道,你就是喜欢我。”
元荆满面惊怖,忽然大叫一声,发疯一样的挣扎。
床帐震颤,摇摇欲坠。
何晏退身而出,死死的摁着他的双腿,尽量的稳住他的身子。
手腕上的裤袋勒入皮肉,几欲滴出血来,元荆不在意,好像那不是他的手,他也不关心,只一味的想讲胳膊拽出来,逃出这里。
何晏有些力不从心,“你疯了,再拽手就断了!”
话音未落,便是一生布料碎裂的钝响,元荆挣脱了裤袋,那鲜血顺着胳膊蜿蜒而下,滴在雪白的褥子上,触目惊心。
无色的唇上挂一丝惨笑,元荆道:
“你这般待我我还能看上你…那不真成了你口中畜生一样的贱东西…”
“所以绝对不能也不允许”
☆、38 灌药
喜连是给人踢醒的。
强忍着后脑剧痛自地上爬起寻了乌纱带上,喜连正要起身发作,抬了头,却给眼前的光景吓的再度瘫软下去。
皇上就立在自己身边儿,面色白的尸首一样。
腊月寒天却只披了一件单薄的衣裳站在外殿里靴都未穿浑身打着冷颤。
可神情却是高高在上戾气十足
“走――”
坐在地上的人找了魔一般盯着眼前那手腕上的血渍斑斑,喜连的全无了平日里的稳重冷静,“皇…皇上…”
元荆垂了眼去看他“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滚出去打点。”
喜连闻言,爬了几步,好容易起身,赶忙踉跄着出门。
接着伸手狠力一推,
寒风鱼贯而入,吹的殿内白帐翩跹,幽魂一样,翻搅不休。
给掀了一角的衣服下,尽是交错红痕。
喜连别过头,额上一层细冷,跑几步出去,靴底踩在雪地上的动静,吱呀作响。
像是咀嚼的动静,将这死寂吃了个干净。
外头的值夜的侍卫见喜连惊慌至此,忙握刀上前。
跟来的那些个宫人,早就找地方歇着去了,谁都以为这三更半夜的,皇上该是不需要人伺候。
喜连下意识的拦下最前头的侍卫,嘴唇青白,“且慢。”
领队的御前侍卫很是不解,“公公?”
冷风倒是将喜连吹的有些精神,定神静思片刻后,毕竟事关皇上脸面,总不能就这样冲进去,非礼e视,惹恼了皇上,反而得不偿失。
倒不如就依着皇上的性子来,先走了再说。
念及至此,喜连长舒口气,“备轿。”
那领头的侍卫朝属下使了个眼色,收刀入鞘,转而退下。
喜连不敢回去,便忍着冻在外头打点半晌,差宫人取了暖炉和衣靴来,待都弄的齐了,这才捧着东西,战战兢兢的进殿。
未央宫里烛火燃尽,黑漆漆的,乍一进去,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喜连定在一呆了许久,这才看清了一边的皇上,弓着腰过去,伺候着他穿好衣裳。
偶尔触及皇上的皮肤,都是冰冷寒湿。
那血也干涸了,凝在腕上,暗黑狰狞。
喜连脑子里渐渐的清楚了,只觉皇上出奇的平静,默不作声的由着自己给穿衣裹篷,不知是麻木了,还是怒到了极致。
收拾妥当后,两人一前一后,缓步出了未央宫,喜连赶在元荆前头,掀了暖轿前的布帘儿,元荆俯首而入。
那朱红的踏板上,浑浊的粘液,给落下的锦帘蹭掉,了无痕迹。
许太医连夜入宫。
***
淮淮醒来的时候,四肢酸痛,鼻腔里尽是腥咸淫靡的气味。
起了身,淮淮盯着那揉皱的床褥,和那上面大块的血渍,一时间,竟是有些愣神。
未央宫里一个宫人都没有。
空荡荡的,冷宫一样。
淮淮坐在龙床上,睁着眼睛想了一会,脸就慢慢的红了。
昨儿个在这殿里头,颠鸾倒凤,翻云覆雨,那光景,越发的清晰了。
那是自己给像是给禁锢在一,喊不出,也起不来,只能眼睁睁的由着那畜生肆意的糟践。
淮淮想的心头欲裂,“何晏!滚出来!”
滚下床,鞋也未穿,便朝外头跑,
“何晏!何晏!”
寻了半晌,别说何晏,到都没一个人影儿。
只剩那披头散发的疯子,呼号,奔走,终是累了,坐在地面儿上,默默叹气,
“这可如何是好,他怕是再也不回来了…”
淮淮自言自语,无一人搭腔。
不多久便闻得外头脚步杂,抬眼看过去,是些个黑靴太监,一个个白着张脸,后头领着两个侍卫,踹门而入。
淮淮依旧坐在地上,只觉面生,“你们可是新来的总管太监?”
领头的尖脸太监眼角弯了弯,嘴唇上擦一层胭脂似的,摸样很是怖人,“您做什么白日梦呐…这未央宫,一大早已经赐死好几十号人啦”
淮淮给侍卫架着,从地上提起来,只盯着那太监道:“都死了…所为何事…”
尖脸太监手臂上挎一只黑漆的食盒,枯白的指头移上去,揭开盖子,取出来的,是个闪着冷光的瓷壶。
“还能因为什么…您像是犯了个大错呐…”
何晏目瞪口呆,紧接着仰面大笑,
“好,好的很呐…”
那太监双手捧着那羊脂玉壶,跟身后的小太监递了个眼色,
“傻站着干嘛呐,还不快上。”
“这样活着,倒是个笑话,反正临了也不算亏,”何晏笑不够似的,双目尽赤,“我岂会还怕了他了?江怀瑾,你就这点能耐!”
那太监沉了脸,“直呼皇帝名讳,简直放肆!”
何晏道:“将死之人,还有何惧,倒不劳你们动手,我自己来便可。”
语毕,便一个用力挣开身侧的侍卫,拿了那玉壶,酒坛子一样提起来,仰面灌下。
清冽苦涩的药汁顺着嘴角淌下,流过那满是青筋的脖颈上,直到一声清脆的响声,这一切,才算有了了解。
太监盯着那地上片片碎玉,冷哼一声,便领着人出门。
未央宫再空旷无人。
淮淮躺在地上,眼望着何晏,“你倒是少喝点呐…头忒疼啦…”
何晏歪在另一边,脸上一改往日的霸气,倒很是颓废,
“他还这样狠心…我昨晚本就应该弄死他。”
淮淮眼皮极沉,半睁着道:“你没狠下心?”
何晏笑道:“放屁!”
淮淮道:“我也不同你闲扯了,忒困,我先一睡,起了再说。”
何晏道:“你方才还不是满屋子骂着找我吗?”
淮淮阖上眼,“可不就是怪你,害我也跟着受牵连。”
后又道:“你这人就是复杂,何苦要去计较之前那些恩怨,你心想着什么做什么,又有何难”
何晏不语,定定的忘了盯上金銮,眼前一黑,便再无知觉了。
好像是有点痛,却实在是不知道是哪里痛。
***
尖脸太监将那空食盒搁在中央,揭开盖子,恭敬退后。
喜连伸着脖子朝里瞧。
想着拿去的时候,还是个完整的瓷器,这回来了,就只剩下一盒子的碎片。
“又砸了…”喜连轻声道,转脸去看那太监,“你给他灌下的?”
那尖脸太监毕恭毕敬,垂手低面道:“回喜公公,不是咱家给灌的,是他自个儿喝的,咱家眼瞅着他喝的干净,接着人就倒下了。”
喜连阖上盖子,“现在怎么样?”
尖脸太监道:“昏死过去了,咱家回来前将其抬上了榻,眼下这人该是还睡着。”
喜连音色缓慢,像是自言自语,
“这许太医的药,果然拿捏的恰到好”
尖脸太监继续道:“喜公公,未央宫这样大,又一个宫人都没有,没人管没人问的,怕是状况不好”
喜连抬眼,钉在对面儿人的脸上,“这倒无需你操心,皇上下了旨,叫O羽宫春宝调过去伺候,在加个宫女就成。”
尖脸太监应和着,“一个罪人有人伺候也就不错”
喜连叹口气,“此事就交予你打点,快去办吧。”
***
O羽宫的宫人都走的差不多,春宝窝在淮淮屋里,四翻找。
屋子里冷的透了,隐隐的一股炭灰的冷气。
春宝两手通红,吸着鼻涕,好容易掏出个雕饼盒来,打开来,内里却是空空入也,别说糕饼,便是连渣子也不见一星。
O羽宫小
厨房接连好几日未有起火做饭,春宝饿的受不住,将盒子扔在地上,继续翻找起来。
尖脸太监推门而入的时候,倒是给那饿的眼睛发绿的小太监吓了一跳,
不自觉一脚踹在春宝心窝上,“哪里来的贼人,手脚这样不干净”
春宝呲牙咧嘴,捂着心口哼唧半晌,“公公,忒冤枉,我是这宫里的太监呐…”
尖脸太监道:“那你可知道春宝。”
春宝揉揉身子,“我就是春宝,不知公公寻我何事?”
尖脸太监打量那面貌呆傻的人,皱皱眉毛,“你当咱家是傻子呢瞧你那蠢摸样,岂是能伺候的了主子的奴才…”
春宝摇摇头,“没有,公公我说的都是实话,再者您瞅着一点也不傻,猴尖呐,脸也尖”
尖脸太监翻了翻眼,“嘴还成,反正这里O羽宫里头也没比人,横竖就你了,跟咱家走罢。”
春宝起了身,以袄袖蹭蹭鼻下清涕,“公公,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尖脸太监在前头带路,头也不回,“上未央宫,以后你就在那里当差了。”
春宝跟在后头,些许酸楚,心想着这一别,可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着淮淮,念及至此,竟眼生热泪,噗通一声跪在雪地里,面朝O羽宫,狠狠的磕上一个响头,
“淮淮,咱兄弟二人,竟然是有缘无分,若有来生…”
尖脸太监又是一脚,将春宝踹倒在雪地里,“嗦什么,还不快走。”
春宝起了身,抹掉面儿上的雪,双手抱拳,音色凄厉,
“来生再见。”
接着嚎啕大哭,做崩溃状。
尖脸太监很是费解,“嚎丧呐,这个哭法儿。”
春宝鼻涕泡哭出来,又吸回去,“临了也没见上一面,总要哭一哭,才算仗义。”
尖脸太监剐他一眼,“行了行了,别哭了,咱家听着心烦。”
春宝生生的憋回泪去,定了定神,又开口问道:“公公,那我到了未央宫,会跟着哪个公公干活呢?”
尖脸太监寻思片刻。
“你该就是未央宫的总管太监。”
春宝大喜,“我小小年纪,竟有此殊荣…”
尖脸太监冷哼一声,“是呐,且也是最清闲的总管太监,只需管好你自己便可。”
春宝未听懂这话间意思,只欢喜道:
“那我到了未央宫,要先给小厨房定个规矩,一日八餐,才是正事儿。”
☆、39 习武
Zu殿。
暖炕上的妃嫔端庄典雅举手投香。
眼下那妃嫔正斜倚在绣凤滚边儿的软枕上,肚子稍稍隆起来,玉手缓缓抚弄,极是小心。
跪在地上捶腿的宫女攥紧了一双粉拳,所落之劲道不大不小敲的人很是舒坦。
宁嫔侧脸去看窗外暖阳当空屋檐融冰竟是有些了春意。
“别敲了”宁嫔摆摆手,“现在肿的也不厉害。”
捶腿的紫竹直起腰身,又给宁嫔腰后加了个软垫子。
宁嫔起了身却未有再躺下去的意思,“本宫看外头天气尚可,不如出去散散心,这人总在暖阁里歇着,身子反倒是越发孱弱了。”
紫竹闻言,“娘娘,您这身孕才个把月,身子正是不稳的时候,还是多歇着的好。”
宁嫔固执的下了地,“再歇,怕是本宫都要瘫在这殿里头了。”
紫竹拗不过,只得伸手上前搀扶着,将宁嫔服下了暖炕,又接过身后宫女呈上来的斗篷,抖开了,裹在宁嫔身上。
待一切都弄好了,这才抱了手炉,扶着宁嫔出屋。
久未出屋的宁嫔兴致颇佳,给簇着出了殿,一干人缓步朝外头而去。
暖阳融冰,湿意满皇都。
平日里黯淡的宫墙,给化了的雪水洗刷,很是鲜亮。
宁嫔吸口气,“这外头的气息,到底是好些,闻多了那香料的气味,也叫人腻的慌。”
紫竹可未有这份散步的闲心,只全神贯注的扶着宁嫔,生怕出半点岔子。
毕竟是宁嫔头一有孕,不足月份,胎气尚不够稳,且路上湿滑,若是跌了一跤,别说龙胎如何,光是这点失误,就足以使得自己掉脑袋。
这奴才天生的命贱,前些日子还听说未央宫给皇上整宫赐死,听了实在叫人心惊胆寒。
正寻思这,前头的拐出两个小宫女,一身素白的长裙,宫鬏盘的极有韵味,拎了食盒,边走边笑,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的这些人。
“这侍了寝后的待遇到底是不一样,昨个我们娘娘侍寝回来,大清早的,各宫过来送礼的太监几乎排出了宫外。”
“可不就是,一侍寝就能得宠,若是怀了龙胎,自然是要上天的,到时候在打点,哪里来的及嘛。”
“真希望我家娘娘也能怀孕,主子得了势,奴才面儿上也有光不是,你且看看Zu殿那个紫竹,眼睛生在脑壳一样,见了人都仰着面走道”
“那是她家的主子争气,头一个怀了龙胎,这后宫又没有皇后,自然顶数怀孕的妃嫔最金贵。”
…
紫竹听的明白,松了宁嫔正欲赶步上前,却给宁嫔拦了下来。
前头那两个小丫头越走越远。
紫竹红了眼圈,微咬了唇,“娘娘,奴婢倒不是嫌别人在背后讲奴婢的坏话儿,倒是娘娘,怎受得住他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宁嫔倒也不是不生气,只不过更生气的是,皇上好些日子不来看自己,反倒去宠幸其他的妃嫔。
“最近都是哪些宫的娘娘侍寝?怎么本宫都不知道?”
紫竹讷讷道:“回娘娘,奴婢没告诉您,是不想惹您烦心。”
宁嫔语调平淡,“但讲无妨。”
紫竹道:“其实也没几个人,昨个儿是冬贵人,前个儿是莲妃,再往前…”
宁嫔白一张脸,“够了!”
紫竹忙福下身子,“娘娘息怒。”
玉面上怒气横生,宁嫔攥紧了手,
“皇上怎么忽然就又变了心性,实在奇怪”
紫竹思索半晌,眼睛一亮,“娘娘,前几日,未央宫倒是赐死了一批宫人,却也不知两者有无关联。”
宁嫔听紫竹这样一说,脸上映着暖阳,竟生出些疲态来,
“希望皇上真是厌了那傻子,便是眼下众多妃嫔争宠上位,咱们可也是有点盼头了。”
****
淮淮睁开眼,抻个懒腰,头痛欲裂。
身边的小太监瞪圆了了眼,忽然猛地跳开了,
“哎呦哟,诈尸啦~”
淮淮盯着春宝那圆脸看上许久,挠挠头,“春宝?”
春宝惊惧难当,“你都睡了七八日了,呼吸声都极小,我还当你死了呢。”
淮淮咂咂嘴,“怎的口里这样清苦…”
春宝道:“你躺了这些日子,就盈盈给你灌了点稀粥和补药下去,再也没吃别的东西。”
淮淮下地穿靴,“盈盈是哪个?”
春宝道:“未央宫里的宫女。“
语毕,又慨叹道:“话说这未央宫实在是大,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些日子,走到哪都难见个人影,倒是跟盈盈有缘分,日日都能见着她。”
淮淮道:“七八日…我怎么能睡这样久…”
春宝思索片刻,“最后一见你,还是在O羽宫斗鸡呐,斗完鸡我就害一场大病,再就没见着你,估摸着你也累着了,才睡到现在罢。”
淮淮恍然大悟,“竟是这样,斗鸡忒害人。”
春宝道:“以后可不敢了。”
接着又闲话道:“我昨个听盈盈说,这未央宫是以前皇上睡的地方,离现在皇上寝宫也近,这样一来,你我岂不是更方便了。”
淮淮侧头去看春宝,“方便什么?”
春宝一愣,“你不是喜欢皇上吗,离得这样近,你我也好去爬墙头看皇上。”
淮淮寻思半晌,“皇上?”
春宝身子一僵,“你不记得啦?”
淮淮点点头,“皇上我自然记得,就是觉得皇上像是厌透了我,可却实在想不起是因为什么。”
春宝道:“莫非又是因为何兄弟?”
淮淮愣在一,“你是在叫我?”
春宝惊道:“不是有个何兄弟嘛”
淮淮道:“从来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春宝瘪瘪嘴,“淮淮,怎么你睡了几日起来,脑子都睡傻了。”
淮淮面露愁色,却是答非所问,“我惹恼了皇上,可如何哄他。”
春宝道:“皇上恼了你,怕是觉得无趣罢,这人总得有一技之长,才能给人看上。”
淮淮闻言,绞尽脑汁,却也没想起来自己长何在,便讷讷道:“我没有特别之,怨不得皇上看不上我呐。”
春宝站直了身子,学着宫里头那些总管太监,曲了小拇指,弹一弹那脏兮兮的棉袍,
“无妨,我来教你。”
淮淮盯着那棉袍木板一般,给弹的左右摇摆,“你除了饭吃的多,却也没什么长。”
春宝忽然眼露讥诮,“淮淮,你实在小看我啦。”
语毕,便朝外殿跑去,头也不回。
淮淮跟在后头,见春宝停在一扇窗前,贴上上头听了许久,又跑去另一边,同方才动作如出一辙。
折腾了好半晌,春宝跑的满头大汗,这才算完事。
淮淮面儿上有些僵硬,“这就是你说的一技之长?听房吗?”
春宝给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哪里,我这是怕隔墙有耳,将你我的对话偷听了去。”
接着便将未央宫里的幔帐都放下,盖住了光线。
内殿里一下子暗淡如夜。
春宝拉淮淮蹲在角落,声音压的极低,“我最近…”
淮淮侧着头凑上前,“你大点儿声,听不见。”
春宝剜淮淮一眼,双手抱着淮淮的脑袋,贴在他耳边说话。
“…”
淮淮双耳给捂的严实,“春宝,你捂我耳朵,我更听不见了。”
春宝这才发现,拿了手道:“我练武呐。”
淮淮正了身子,“春宝,真未想到你竟这样有本事。”
春宝很是得意,“你且想想,你若是身怀绝技,皇上定对你刮目相看。”
淮淮盯着春宝好一会,“你怎的忽然想起习武这件事。”
春宝道:“自打害了大病后,我便觉身体康健实在重要,唯有强身健体才是正途,便说练就练起来了。”
淮淮点点头道:“真真是有道理,我最近身子也不好,却是该跟着你练习一番,既能强体,又得一长,能讨皇上欢心,实在是一举多得。”
春宝微微一笑,“如何,我待你不薄罢。”
淮淮登时双膝跪地,“如此,那我便拜你为师罢。”
春宝神色凝重,“那倒不用,你我兄弟一场,互相切磋罢了,无需拜师学艺。”
淮淮闻言起身,“也不知你练得是刀还是棍?我不太想练棍,忒难看,只有和尚才练那个。”
春宝道:“我起初也是想练刀,可咱宫里头除了菜刀就没别的兵器,且只有一把,若给我拿走了,盈盈就没得菜刀做饭,痛定思痛后,我只能忍痛割爱。”
淮淮很是失望,“那就练棍罢。”
春宝摇摇头,“我空手练的。”
淮淮道:“那也好,空手也可以练的好看些。”
话音刚落,却见春宝竖起耳朵,绷了脸儿听外头的动静。
淮淮见状攥紧了拳,做伏击状。
一时间,两人竟是有些江湖侠士的意味。
淮淮低声道:“莫非屋檐儿上有人?”
春宝阖上眼,细细的听了一会,又兀自睁开,精光四射,“是时候了!”
语毕,便狂奔而出。
淮淮紧紧的跟在后头,“是什么时候?”
春宝道:“我给自己定的规矩,每日闻鸡起舞,方才我听见鸡叫啦!”
淮淮登时血液上头,“春宝!带上我!”
两人跑道院内,春宝头停在未央宫那颗古树底下,扎稳马步,平伸一掌,凝神吸气。
淮淮歪头看着一边,雪地里趴着的鸡咕咕作响,很是焦躁,
“春宝,怎么是个母鸡啊。”
春宝未睁眼,“怨不得,这鸡每日早晨都不叫,偏偏下午叫。”
淮淮蹲□,眼瞅着那母鸡叫个不停,越发急促,待起身挪窝后,雪地里竟是一个鸡蛋。
蛋落,掌风起。
古树参天。
扎稳马步呆在下头的小太监忽然疯狂的单手砍树,嘴里呼哧有声,很是专心。
一炷香的时辰后,淮淮打个呵欠,
“春宝,你不换招式也便罢了,倒是换个手啊。”
“右手都肿的不像样了。”
☆、 惊马
春宝点点头“可也是啊…右手还要拿馍那便换个手罢。”
语毕便换了左手继续砍树。
淮淮跟在一边比划半晌,才练几招,只觉身侧香气袭人转头一看竟是个鹅蛋脸的宫女。
宫女发髻梳的很是利索,一双杏仁眼黑黝黝的,盯着淮淮,面儿上没一点笑摸样。
手上端了个托盘扣了个罩子却掩不住的饭香。
“既然起了,就过来用膳。”
淮淮站直了身子,答应一声后,又道:“你是谁”
盈盈端着托盘,应付着福一福身子,“奴婢盈盈,是这未央宫唯一的宫女,专门伺候您的饮食。”
淮淮挠挠头,“那便谢谢啦。”
盈盈不语,只转了身,端着盘子朝里走,“过来罢。”
淮淮回头看一眼习武的春宝,抬手招呼,“春宝,吃饭了。”
出人意料的,春宝竟格外沉迷其中,头也不回,专注砍树,“一会再说。”
淮淮自叹不如,想着春宝这般执着,日后定是一代宗师。
转了身,淮淮便跟着盈盈进了内殿,
未央宫同其他宫里不同,没有暖炕,但整个内殿铺了地龙,一样的暖气融融。
盈盈将几样饭食摆在紫檀镶金的桌子上,青瓷小碟里的菜色虽些许淡薄,却是样样精巧。
淮淮拿了银筷,正欲动口,却见春宝风尘扑扑的进了屋。
额冒细汗,面色潮红。
淮淮转向盈盈,“加一副碗筷来罢。”
盈盈低着头收拾食盒,“太监是奴才,岂能上主子的食桌儿。”
淮淮道:“他是我师父。”
盈盈拎了食盒往外走,“那也不成。”
待盈盈出了殿,淮淮看一眼直勾勾盯着盘子的春宝,“她走了,你坐下罢。”
春宝搓搓手,“这怎么好意思。”
语毕,便寻了个园凳坐下。
春宝伸了右手去抓那碟糖蒸酥酪,可刚碰个边儿,就疼的收了手。
淮淮道:“你看看,我都告诉你别光用一只手。”
春宝左手抓起一块糕饼,张嘴咬掉一半,“淮淮,你看以后日日同我练习如何?”
淮淮吹着盈盈熬的碧粳粥,浅尝了一口,“好啊,反正我也无事可做。”
春宝狼吞虎咽,鼓着腮帮子,“忘了告诉你了,我现在是未央宫的总管太监。”
淮淮一愣,“这样厉害?”
春宝得意的吃一口糕,“那可是,想来我也是在宫里待了十年的老人儿了,如今总算能混出头来了。”
淮淮道:“忒威风,回头上御膳房跑腿的活计,就可差下人去干了罢。”
春宝点点头,“那倒是,只是这宫里实在忒大,想寻个人忒费劲,到现在,我还未见除我之外的第二个太监呢。”
抻着脖子将嘴里的东西咽下,春宝继续道:“这是你整日在床上躺着,所以并不觉得,若是你也起来四转悠,怕是我连你也找不着。”
淮淮道:“我又没地方可去,定会整日呆在屋里的。”
春宝道:“不如,我等会带你出宫转转。”
淮淮停了筷子,难以置信,“当真?”
春宝一挥手,正欲说话,却打了个饱嗝。
而后,又平平心口道:“之前游公公同秀公公都管着你,眼下,这未央宫可是我说了算。”
淮淮连忙奉上筷子,“张公公,您请用,这剩下菜色的都是您的。”
春宝接过筷子,“油嘴滑舌的东西。”
淮淮打量了春宝半晌,“别说这人一升了官,就是较平常更有派头些,你若是再说上两句‘当心咱家撕烂你的嘴’的话,那便更像总管太监了。”
春宝咧嘴一笑,露牙上菜叶,“还真是。”
淮淮又道:“就是这身衣裳,寒酸了些,若是能穿的好些,那就更好了。”
春宝道:“不如待会用完膳,你同我去内务府领上一身衣裳罢。”
淮淮点点头,“我已经吃完了,就等你了。”
春宝闻言,做风卷残云之势,将桌儿上的菜色吃的精光,拿了个盘子正想舔,却远远的见盈盈进来,便赶忙放下,起身离了桌儿。
盈盈将药碗搁在桌子上,“吃的倒是挺干净。”
淮淮看那碗药,眉头一蹙,“待会就喝,你先出去忙罢。”
盈盈慢慢的斜了眼,“奴婢奉旨,要日日眼看着主子服药,如若不然,便要以死谢罪。”
淮淮闻言,不情愿的端了碗,怯怯看一眼盈盈,觉无商量的余地,只得硬着头皮仰面喝下。
倒是将一旁的春宝馋的够呛,咂咂嘴,满口生津。
眼见着淮淮喝完药,盈盈便将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利索,端着食盒,转身回小厨房洗刷去了。
淮淮给春宝领着出了宫。
两人习惯的将手收入袖内,一前一后。
残雪上杂乱的脚印上,又给踩了新的两行,朝着内务府而去。
黄昏的日头,虽不灼热,却刚巧直射人眼。
两人走了好一阵子,淮淮给那阳光晃的眯眼,抬起头,眼望着那天际泛红,暮霭旖旎。
那青灰的尽头,远远拐过来一队人,佩刀的侍卫和佝偻的太监中间,明黄的龙袍,素白的长裙,蟠龙绣凤,雍容华贵。
正朝着这里缓缓而来,
那越发近了的脚步,像是温柔的召唤。
两侧的宫人一见皇上驾到,纷纷避让跪拜。
淮淮停下步子,目光越过跪下去的春宝,直直的盯着那人的脸,
镜中水月一般,清晰成形。
翘首以盼的人,什么都不记得,只捧着一颗痴心,化成满满的蜜意,倒又倒不出来,忍也忍不回去。
皇城落日,晕黄复。
天仙一般的妃嫔巧笑嫣然,“能陪皇上散会步,臣妾虽感恩戴德,却也并不奢求常能如此。”
元荆敛去眼底戾气,神色和煦,可说出来的话,依旧是冷冰冰的,
“莫非是伴君如伴虎。”
莲妃莞尔一笑,“说句不得体的话,皇上在臣妾眼里,是臣妾的夫君,并非那个执掌天下的国君。”
接着莲步轻移,“臣妾爱慕夫君心切,却也知道皇上国务忙,能抽空来后宫看臣妾,已是臣妾万福,自然不敢奢求。”
元荆闻言,若有所思,静默不语。
目光落在远,周遭都是退避下跪的宫人,唯有一人直立着身体,突兀至极。
莲妃正欲说话,瞧见皇黑眸冷寒,直直的望着一,便顺着其目光看过去。
高大的男人落了一身的余晖,也正望向这里,
神色痴然,莫名的叫人伤心。
喜连倒是眼尖,赶忙跑上前去,将淮淮拉倒宫墙角,低声呵斥,
“没规矩,见了皇上还不下跪。”
淮淮给喜连摁着肩膀跪在地上,却依旧望着元荆,分毫不移。
“皇上…别恼我了…我再也不敢了”
喜连身子一僵,“你这是作死呐,再不闭嘴,当心皇上差人将你打了出去。”
淮淮不去理会喜连。
眼瞅着那人看也不看自己一眼,给个女人陪着,淡漠而去。
那背影也给一群高壮的侍卫挡住了,只剩下一丝隐隐约约的明黄,渐渐远离。
元荆垂了眼帘,听得身边的莲妃开口,
“皇上,那个人,倒是胆子大的很呐。”
转过脸,元荆盯着眼前那艳若桃李的妃嫔,“依你所见呢。”
莲妃在宫中呆了许久,也是谙熟这里的道理,便轻声道:“不过是小错,若是罚的狠了,别人也会说皇上暴虐,依臣妾看,只让人警告一声也就是了。”
元荆眸光倦怠,点点头,算是赞许。
喜连叹口气,不轻不重的看一眼淮淮,再未吭声,转了身跟上前去。
周遭的宫人见皇上离的远了,也都纷纷起身抖衣,各自忙各自的差事去。
春宝拉一把淮淮,“走哇。”
淮淮木头一样站在原地,忽然变了注意,“春宝,我不同你一起去了。”
接着便,朝着方才过去的那队人跑去。
春宝见状也跟在后头,“罢罢罢,我也不取什么劳什子衣服了,我同你一起,也有个照应。”
前面就是御书房。
御马监的人牵一匹青骊马,贴宫墙缓缓而行。
牵马太监老远望见眼前明黄,便反射线的跪地叩拜。
缰绳自手心脱出,那尚未驯服的马匹,便撒了欢,箭矢一般冲了上来。
护驾的侍卫虽善于御人,却也不知如何勒马,面对着那碗口大的马蹄,竟也有些惶恐。
有几个没分寸的,强冲上去,都给撞倒在地,压到了身后意欲冲上来的侍卫。
这一来,反倒惊了马,腾起的双蹄,重重落下,将一个侍卫磕的头破血流。
莲妃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惊呼一声,腿脚一软,便直直的瘫在宫女身上。
喜连面皮青白,“护驾――”
言毕,便以身护住元荆。
话说元荆莲妃的长秋宫距离翎羽殿,不过一盏茶的路程,所以此番出行,喜连也便没带多少侍卫,谁知道半路杀出这么个畜生,惊扰圣驾也便罢了,竟大有伤人的趋势。
正寻思着,喜连见那畜生给侍卫砍的鲜血淋漓,红了眼,狂躁而来。
抖若筛糠的人,咬牙闭眼,欲以命护驾,可却听得耳旁一声钝响,随即面儿上便盖了厚厚的一层马血。
侍卫望着自己空空的刀鞘,呆若木鸡。
千钧之时,手起刀落,利刃入喉。
面色发白的元荆给淮淮拉到一边,
脑子里却还想着,当初看他扬鞭纵马,也是这般豪兴横飞。
淮淮看一眼自个儿手上腥粘淋漓,也很是意外,
转过脸去,对上元荆的眼睛,登时将心中疑惑抛在脑后。
那种佳人在怀的滋味,似酥似麻,销魂蚀骨。
呆立许久的春宝即刻一跪,双手抱拳,“淮淮,收我为徒罢…”
☆、1 旧识
御马监的太监面色如土想着此番若是真伤了皇上自己定是人头不保。
拼了命的朝前挤那太监好容易自侍卫的刀尖儿前挤过去正欲扯马,却眼见着一身形高大之人提刀上前,抽刀断喉干净利落。
皇上给那人拽到一遍面儿上虽是有些过分的白,倒也宁定。
只是喜公公的脸简直没法看,给马血糊了一脸,眼下正伸手抹着眼皮儿恶狠狠的盯着这里。
御马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皇上饶命。”
可皇上却没听见一样,看着身边的人,凤目冷寒。
侍卫麻利的将死马拖走,容失色的妃嫔也给人背上了轿子,送回宫去。
喜连将顾不得将脸抹的干净,先转身去瞧皇上,
“奴才万死…护驾不力…还望皇上赎罪”
元荆给喜连这一嗓子唤回了神,将淮淮推开,音色淡漠,
“回宫。”
喜连应了一声,接着又道:“皇上,那这太监…”
元荆一挥手,“拖下去。”
喜连闻言,转头提了嗓音,
“来人――,将这太监送入暴室,等候发落。”
淮淮无意识的伸出手,想去拉元荆,可终究还是放下,垂在一边,
然后给春宝拉住。
“淮淮,你怎么不答应我,你收我为徒罢。”
淮淮看着元荆给人护送着进了旁边的宫殿,开了口,却是答非所问,
“那是个什么地方?”
春宝仔细观摩了半晌,“御书房,是皇上整日召见大臣,批折子的地方。”
淮淮道:“离未央宫竟然这样近。”
春宝道:“可不就是,爬墙过去,忒方便。”
淮淮道:“不如你我今晚就过来?”
春宝拉着淮淮往回走,“我这就同你回去准备。”
淮淮不情愿的一步三回头,“准备什么?”
春宝蹙眉道:“你当皇上身边的侍卫都是喝稀饭的?去爬皇上的墙头,那可是踩着刀尖儿往上爬,一个闪失,就是掉脑袋的事,定要好好准备才是。”
淮淮也觉得言之有理,便又问道:“那你我准备些什么才好。”
春宝停了步子,却也想不出个头绪,便讷讷道:“总而言之,准备东西定是没错…”
淮淮立定身子,斜眼去瞄春宝,“不是你也未有主意罢?”
春宝很怕淮淮看扁了自己,便道:“爬皇上的墙头,定要准备根棍子呐。”
淮淮思索半晌,“为何要准备棍子,莫非是硬闯的时候用的上?”
春宝故作神秘,却也底气不足,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入夜,
蜡照半笼金翡翠檀香微度绣蛟龙。
元荆坐于龙案后,执笔蘸丹墨,拿起一只奏本,工整的小楷跃然纸上。
那朱字染透了薄纸,血红氤氲。
喜连静静立在一边,远远的见内监总管端了个托盘过来,停在外殿正盯着自己。
再抬眼去瞧一边的皇上,
眉黑如墨,戾气横生,冰封了一般。
喜连些许犹豫,却还是跟那内监点点头,默许其入殿。
内监总管见状,将托盘举过头顶,腰弓的极,
“皇上,今个儿侍寝的娘娘…”
元荆头也不抬,眼底寒意更重,
“无需侍寝。”
内监总管闻言,应了一声,便恭恭敬敬的退身而下。
喜连垂了眼,想着该是国况又不好了,皇上才会这般焦躁,好容易过了几天清闲日子,看着摸样怕是又要熬上几个晚上了。
正寻思这,喜连忽然听得身侧声音淡漠,
“去,将兵部尚书田崇光叫来。”
“奴才遵旨。”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吼,喜连赶忙转身去殿,差外头的小太监传圣谕出去。
那小太监脸上虽已有了倦态,却也不敢耽搁,裹紧了衣裳就往外头跑,寻一匹快马,带上几个太监出宫到兵部尚书府上传旨。
为方便皇上召见,凡二品之上的大臣府都建在皇宫附近,此一去,倒也不需要多长时间,约莫一炷香的时辰,人便会到了。
二更天,细雪dd,朔风劲冷。
雪地里的两个黑影,为避人耳目,连灯也不提,轻声轻脚的朝不远的宫殿而去。
淮淮瞪大了眼,“春宝,今个儿天阴,没月色,这黑灯瞎火的,可怎么找着地方呐。”
春宝缩着脖子,双手收入袖内,“咱们两个这是去爬墙头,你当是游园,还得提着灯笼照亮吗?”
淮淮点点头,“倒也是,可这也忒黑,你记得路吗?”
春宝闷头不语,急急的朝前走,“快些罢,若去的迟了,就赶不上了。”
淮淮背后绑着的长棍高出头顶三尺不止,“春宝,这棍子长了些罢?”
春宝头也不回,“上做旗剩下的,好在御膳房没给当柴烧了,不然你我就只能空手过来了。”
淮淮不在说话,跟在春宝后头走了许久,眼睛才算是有些适应了,在定睛看着不远的宫殿,却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周遭一个侍卫也没有,只一个老太监推了门出来,一盆汤水浇在殿前的石板上,腾起如雾热气。
淮淮皱了眉,盯着那宫殿悬牌,“春宝,这是御膳房,不是御书房啊。”
春宝道:“可也差不太多”
淮淮些许恼怒,扯了春宝往回走,“虽名字只差一字,地方可差的远呐,你却想想这御膳房里哪会又皇上,你我此番受冻出来,还不是为了见皇上一面儿。”
春宝给淮淮拎着领子,低声嘟囔“白走了好一段冤枉路”
淮淮背上的长棍很是难受,“这还不都是你带的路。”
春宝道:“倒也不打紧,反正去爬御书房的墙头,也得等到夜人静侍卫都倦了的到时候,才能翻墙不是。”
淮淮加紧了步子,“这眼瞅着就要三更,你我再晚点过去,怕是天都要亮了。”
语毕,便扛着棍子跑起来,后头的春宝见状撇撇嘴,却也没说什么,甩开袖子跟在后头跑。
两人跑了好一会,总算到了御书房,远远的见着侍卫成群,就都止住了脚步,靠在一宫墙根儿上歇气。
淮淮眼望着那些侍卫,压低了声音,“这么多兵,你我可怎么过去。”
春宝道:“兴许都是站着睡觉呢。”
淮淮定睛端详许久,“都睁着眼呐”
“如此…可不好办”春宝抬头看了看一边的宫墙,“不如就爬这个罢,这个没人。”
淮淮脸一抖,“春宝,这墙离御书房忒远了罢。”
春宝道思索半晌,“不如你我绕道后面去,哪里该是没有侍卫。”
淮淮点点头,正欲同春宝过去,却远远的见着一队人提着灯笼过来。
为首的男人一身玄色常服,玉簪犀带,面儿上映着昏黄烛色,竟有些怖人。
田崇光双眉紧锁,想着此番皇帝夜召,该又是为了东南流寇势如破竹,连攻两城之事。
身为兵部尚书,田崇光已是许久未睡上一个囫囵觉,整日因外贼内乱忙的焦头烂额,提着脑袋整日混迹朝廷,应对国君,此倒是希望皇上就此撤了自己的职,可也落得个清闲。
正寻思这,却见宫墙边立了两个太监,身后有突兀之物竖起,煞是怪谲。
田崇光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可这一眼,却简直要了他的命。
领路的小太监走了几步,发觉人未跟上来,便停了步子,躬身回头,
“田大人…”
田崇光动也不动,愣愣的盯着其中较高的黑影,静默半晌,才有摆摆手,“灯来――”
淮淮整个身子都僵硬了,紧抿了唇,自牙缝里挤出一点动静,“春宝…坏了…”
春宝耷拉着脑袋,声音极低,“闭嘴…”
太监举高的灯笼,映着那人的脸,虽是低垂着眼,却掩不住的狠辣刚毅。
田崇光看的瞠目结舌,额上登时布一层冷汗,
“放下!”
淮淮闻言,赶忙反手将身后的棍子扔到地上,抬眼去看田崇光,
“放下了。”
田崇光后退几步,面皮灰白,像是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般,哆嗦着指着那太监,“灯灯放下,别照了。”
小太监上前扶住田崇光,“大人,怎么了?”
田崇光抹一把脸上冷汗,闭口不语,转身急急朝御书房而而去。
心里却想着自己该是活见了鬼。
当年皇上下旨赐死何晏的时候,自己可是亲耳听闻,且何晏饮下毒酒后,尸首给抬出朝廷,也是有目共睹。
怎么才过了一年,这人又出现在这宫里头,还是一身太监的装扮。
莫非是做了孤鬼冤魂,来找皇上索命。
可方才那一撇,那人却是面色红润,活生生的,全然不像个死人,脸说话间嘴里呵出的白气都是真真切切。
若真是如此,那皇上此一番…
田崇光越想越怕,以至于喜连出来宣自己进殿面圣,都毫无察觉。
喜连又叫了一声,“田大人?”
田崇光一脸的死气,这才回过神来,“公公?”
喜连微微的弯了腰,“皇上叫您进去呢。”
田崇光定神吸气,这才又道:“劳公公带路。”
☆、2 刺客
淮淮同春宝绕道了后头眼瞅着拿两个侍卫靠在一起酣睡正香便蹑手蹑脚的绕过去。
淮淮立在宫墙下登时犯了难。
这宫墙附近连颗树都不见,若想空手爬上去,实在是有些难。
百般犹豫间淮淮转了头去看一边的春宝轻声道:“太高了怎么办”
春宝仰头望着那高耸宫墙,面儿上更是惆怅。
淮淮那样好的身手都上不去,更别提自己这种畏高的人,且自己方才出来的时候也忘了带先前做的钩子这宫墙高出自己身体两倍不止,便是长了翅膀,怕是也飞不上去。
两个侍卫垂头缩首,呼吸清浅,睡的尚且不实,偶尔动一动,都是往身边的人身上挤。
这一幕,竟惹的一边的春宝都有了困意。
春宝打个呵欠,淌下些酸泪来,
“淮淮,你自己上去罢,我在这睡上一觉。”
淮淮低声道:“这侍卫随时可能醒来,你怎能睡在这?”
春宝阖上眼,“不如我先站着眯一会,你踩着我的肩膀上去罢。”
淮淮一喜,“这到是个好法子。”
言毕,便将春宝推上墙根,踩其面,攀爬而上。
春宝给淮淮踩的头晕眼,几欲咬碎了牙根,
“娘诶,眼珠子都要踩冒来…”
淮淮顾不得收力,只想着赶紧爬上去。
两手摸到了墙头,一个提气,整个身子也便都翻了上去。
再往下瞅,春宝正陀螺一样原地打转,几欲瘫倒在地。
淮淮朝下伸了手,“春宝,上来。”
春宝乌纱都变了形,凹进去,黑元宝一般,见淮淮要拉自己上去,赶忙摇头,
“我在下头给你把风,你自个儿趴着罢。”
淮淮不在说话,正了身子转头向内里看过去。
宫墙里头,尽是把守的侍卫,间隔五步一人,虽时至三更,那些侍卫也都双目炯然,精神十足。
淮淮惊出一身的凉汗。
俯身趴在墙头不敢动弹,生怕给人看见,过了许久,这才大着胆子扯脖子朝御书房那边看过去。
眼前除了一层窗纸,什么也看不见。
淮淮懊恼的朝前拱拱身子,想着往前点兴许还能听见内里动静,未料这一动,身后的长棍划到了砖瓦,竟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剐蹭。
好在下面的侍卫,也都还没什么反应。
淮淮抽出棍子,正想着扔下去,却忽然有了主意。
春宝带这长棍,分明是让自己用来捅窗纸的吗。
淮淮感激的看一眼下头睡觉的春宝,拿了长棍一头,朝窗纸通过去。
立在窗纸下头的侍卫困顿难耐,打个呵欠,眯着眼,便也没瞧见那头顶细长的黑影伸过去,戳了个洞。
待再睁开眼的时候,四周静悄悄的,半点异常也没有。
墙头上的人早就收回了棍子,瞪大了眼盯着那窟窿。
窗纸给淮淮用棍子捅坏了一角儿,里头的光景,虽远了些,听不见动静,总归能看清。
方才那拿灯笼照自己的大臣,躬身垂首,频频拭汗,像是给骂的不轻。
后又跪在地上,刚说上两句,却给迎面而来的奏章砸了个晕头转向,灰头土脸。
淮淮心里暗自得意,想着皇上忒厉害,那样远的距离,都能砸到脸上,真真是艺技不凡。
下头的春宝冷的受不住,磕着双脚取暖,却忽然给人盖脸打一巴掌。
“大胆!你是哪个宫的太监!”
春宝给这一巴掌扇的精神过来,抬头瞅着面前凶神恶煞的人,愣了片刻,
“有道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们为何要动手?”
侍卫狠蹙了眉,“御书房岂是你来打盹的地方,这样没规矩,自然要打。”
春宝这才发现面儿前正是方才打盹的侍卫,抬手揉揉眼,很是委屈,
“我并非特意前来睡觉,不过是再此路过。”
两个侍卫互看了一眼,想着自睁眼后,见这小太监就一直睡在这里,却也未有任何逾越之行,便冷声道:“大半夜的,不回去睡觉,反倒跑道这里来睡,莫不是有什么贼心。”
春宝吸吸鼻子,“主子差我去御膳房取些吃食,这不实在忒困,就挨着这宫墙根上睡了一觉,又碍着谁啦,你两个快别挡我的道,我还要去给主子取吃食过来,若是饿坏了我家娘娘,怕是你们两个吃不了兜着走。”
侍卫瞧春宝一脸傻呆,倒也不像是说谎之人,对视半晌,就纷纷让了路,
“去罢。”
春宝闻言,将头顶乌纱正正,便扬长而去。
墙头上的黑影动了动地方,抻着脖子往想着搜寻皇上的身影,却听得底下一声怒喝,
“有刺客!”
淮淮一抖,垂眼朝下看去,一个侍卫正仰面望着自己,拔刀而出。
侍卫这一嗓子自这寂静夜晚里,分外清晰,不多久,几十人便都赶了上来。
淮淮连忙俯下身子,装成墙瓦。
刀尖闪着寒光,刺向天空,意欲撕裂。
为首的领队冷声呵斥,“拿箭来――”
淮淮小心的左右看两眼,发觉这墙头上只自己一个,再无他人,便也不能再装下去,坐起身道:“莫要射我,我下去便是。”
言毕,便从墙一跃而下,在地上滚了两遭后,给人结实的摁在雪地里。
御书房内,龙颜震怒。
喜连立在一边,大气而也不敢出。
散落一地的折子大敞着,无人敢上前收拾。
田崇光跪在地上,两股战战,“皇上息怒。”
元荆沉一双黑眸,慢条斯理的开口,那声音虽再无怒意,却像是丝绸一般勒上来,直叫人心口发闷。
“事已至此,你且说说,该如何是好。”
田崇光重重磕了个响头,“回皇上,依微臣所见,北疆驻兵充足,可调回十万,用以平寇。”
元荆静了许久,竟冷笑出声,你好歹官居一品,竟如此糊涂?”
田崇光嘴唇都有些不利索,“皇上…恕微臣愚钝,可眼下,的确是没有其他办法…东南兵败,两城总兵一死一降,流寇凶悍,眼下的大平精兵唯有北疆铁骑,此一番…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到时候打完了,在调回去不迟。”
“简直愚蠢透顶!”元荆拍案而起,“外夷虎狼之势,攻防尚且不力,岂能干撤兵这等自毁长城之事。”
田崇光冷汗如注,“微臣万死。”
元荆面色苍白,“眼下东南兵力多少?”
田崇光道:“回皇上,不足五万。”
元荆道:“流寇北上,有渐逼京师之迹,当务之急,该是竭力防守,你速调南北两京的备操君,充实东南,以备战需。”
田崇光顿了顿,嗫嚅道:“回皇上两京的备操军…早在两年前,就以有大部分编入北疆铁骑…且剩余人数,臣方才都算在那五万兵马里了。”
元荆脸色发青,音色极冷,“谁编进去的?”
田崇光闻言,忽然全身战栗,容貌万分诡谲,
“回皇上…是…是何晏。”
元荆一窒,正要发作,却听得外头忽然声色纷杂,喧嚣不休。
“有刺客!”
喜连心头一紧,赶忙招呼着,“护驾!”
语音刚落,忽然宫门大开,多个侍卫涌入外殿护驾,一时间,御书房人心惶惶。
元荆给这一吓,却也忘了生气,攥紧了手,朝殿外看去。
田崇光依旧跪在地上,纹丝未动,像是死过去一样。
御前侍卫领队躬身而入,旋即跪地抱拳,“启禀皇上,刺客已俘。”
元荆轻松口气,声音淡漠,
“带进来。”
侍卫沉声喝诺,转身出去,不多久,便同另一个侍卫将那刺客扭送入殿。
其实倒也不是扭送,淮淮一听得侍卫要送自己进去,简直欢喜的不行,很是顺从跟着进去,顺势跪在地上。
待看清那人的脸,元荆险些背过气去。
喜连心里头清楚,赶忙上前去捂淮淮的脸,“混帐东西,怎么又是你。”
一边的田崇光闻言打了个哆嗦,侧头去看,那人的脸已给喜连捂的严实,看不出一点摸样来。
在去看皇上,漆黑的眸子里寒光熠熠,却无半点杀气。
元荆挥挥手,“你先回去罢,五更早朝再议。”
田崇光得救一样,叩首谢恩,躬身退了出去。
淮淮给喜连捂的难受,挣扎两下,才露出脸来,
“皇上,是我。”
喜连见田崇光出了殿,这才放了手,退到一边。
元荆眸光倦怠,“将他带回去罢。”
淮淮闻言,大着胆子道:“皇上,我要留在这。”
元荆冷冷看他一眼,“放肆。”
喜连见状,回头给身边的两个小太监递了个眼色,
“傻呆着作甚,还不快将人拖下去。”
小太监麻利上前,使了吃奶的力气去拽淮淮,那人却纹丝不动。
淮淮生了根一般跪在地上,信口胡诌道:“皇上,我此番前来,其实是有东西给你。”
元荆一愣,“何物?”
喜连会意上前,正欲伸手,却给淮淮一躲,“此物需亲自交予皇上。”
元荆脸色发青,“那便罢了。”
淮淮急的几欲掉泪,“皇上,无需给我松绑,你且过来拿便是。”
元荆注视淮淮许久。
想着人给绑的结实,该不会出什么岔子,便缓步过去。
淮淮道:“皇上,还差的远呐。”
元荆微蹙了眉,朝前一步。
淮淮又道:“皇上,再近些。”
元荆压着火,俯下身子,“放哪儿了?”
冰冷的脸颊给温热的唇覆上,只此一下,如静水涟漪。
风自破露的窗纸而入,吹的烛心跳跃,迷乱人眼,和着透进来的月色,丝丝缕缕的,纠缠不清,
就像是这两个人。
元荆眼帘微垂,视线落在自己攥紧的手指上,静默片刻,忽然间猛一抬手,狠狠抽了那人一记耳光。
却不是恨,像是羞愤。
淮淮给抽的猝不及防,后又正过脸,
四目相投,淮淮笑意纯粹,
“皇上,便是你再怎么打我,我都喜欢你。”
☆、3 信物
虽说时日隔的久了喜连却因见过比这更甚倒也没什么反应。
可苦了御书房内殿的宫女太监
没一个人从见过这等场面。
若那人是个妃子也便罢了可竟是这么个大男人,还说什么喜欢皇上,实在异数中的异数。
元荆耳朵赤红沉一双黑眸说不出话来。
喜连明白元荆的苦楚,狠狠剜一眼愣在一边儿的小太监,
“疯言疯语的,丢人现眼还不快将他拖下去。”
后又道:“皇上仁厚不同个疯子计较罢了。”
小太监使足了力气,却也拉不走淮淮,喜连实在看不下去,便又叫了侍卫进来,将淮淮拽出殿外。
淮淮给人拉扯着,回头去看那面色发白的人,
“皇上,你不吭声,我可当你默许了。”
元荆一震,“简直胡闹!”
可在去看淮淮,早就给侍卫拖拽的没了影儿,元荆心里头也是憋一口恶气,想方才那些侍卫木头一样,这会儿反倒是麻利了。
淮淮给两个人押着送回未央宫,松了绑,这才想起春宝来,等那侍卫走远了,想着出门,却刚好跟春宝撞了面儿。
春宝也是一愣,“淮淮,你回来了?”
淮淮瞅春宝乌纱瘪的不成样子,右眼青紫,嘴唇肿胀,便惊道:“春宝,你给侍卫打了?”
春宝吸一下鼻涕,脸蛋红紫,“没有,你没给侍卫揪下来吧。”
淮淮道:“他们想拿箭射我来着,我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便自个儿跳墙下来,虽说是摔的够呛,可也不碍事,倒是你,脸怎么肿成这样?”
春宝自袖里伸出一只手,轻触一下眼皮,痛的呲牙咧嘴,“还不是你踩的。”
淮淮摇摇头,“那你可冤枉我了,我光记着我踩你头顶来着,你也不想想,你那脸竖着,我可怎么踩得上去。”
春宝道:“你这呆子,我当你个头够高,只踩我肩膀就成了,未成想你还差那么一块,竟招呼也不打就上去踩头,我就这么一个乌纱,自然心疼的紧,就想仰面儿看你爬上去没,谁料你一鞋底子就碾过来,还在俺眼皮子上钻了一下,真真的疼的我呦…”
淮淮闻言,陪了些笑意出来,“真对不住,回头我将我的补药让给你,算是赔罪?”
春宝抬脚进了殿,“你倒是够意思。”
淮淮跟在春宝后头,“今晚上我屋去说话。”
春宝打个呵欠,“忒困,明天再说不迟。”
淮淮拉着春宝朝主殿而去,“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保准你听了没半点倦意。”
两人进了未央宫,春宝抬手将内殿里的三彩悬灯里的蜡烛点着。
幸好盈盈前半夜将炭火备的充足,春宝此时只需将地中间儿铜炉上的丝罩揭开,以木柄铁铲拨弄两下,使其燃的更旺盛些就得了,待做完这一切后,春宝拥了一床被子,歪在床头,
“你有什么喜事?”
淮淮那眼底喜气简直要溢出来,“我跟皇上表了心意,皇上默许了!”
春宝闻言,惊的眼眶欲裂,“当真?”
淮淮得意的仰头,“千真万确。”
春宝登时睡意全无,“淮淮,若真如此,你可要飞黄腾达了,所谓一人飞升仙及鸡犬,待到那时,你可别忘了我。”
淮淮哈哈大笑,摆摆手,“那是自然。”
春宝凑上前,“快给我说说,皇上是怎么默许了。”
淮淮兀自笑了半晌,这才又道:“我趴在墙头给人当成刺客喊下来,本来是万分沮丧,想着若是被那些侍卫直接撵出宫去,可忒晦气,未料那些人竟直接将我绑了送到皇上眼前,实在是和我心意。”
春宝忍不住插了一嘴,“如此说来,你若是下想见而不得时,只需拿着菜刀往里冲便是。”
淮淮眼露不屑,“傻兄弟,哪里还会有见而不得的时候,皇上都已经默许我了。”
后又接着道:“方才说到我给人绑进了内殿,之前在外头看见皇上发火,直朝那大臣脸上扔东西,可一见了我,皇上反倒是没了脾气,只温和的叫人将我领出去罢了。”
春宝咂咂嘴,“皇上倒是对你上心呐…”
淮淮继续道:“我看皇上这般,自然不会同意走,灵机一动,便将皇上叫过来,亲了他一下。”
春宝惊呼出声,双手覆面,“真真是羞人呐…”
淮淮道:“亲完后,皇上摸了我脸一把,我就同皇上说我喜欢他,碍于许多人都在,皇上也不好直接答应,一双美目含情脉脉的望着我,你且说说,这算不算默许。”
春宝听得入神,“自然算了!淮淮,接下来,你就要升官了罢!”
话音刚落,就觉得不对,便将脸凑上前,“淮淮,你的脸怎么这样肿?像是给人打了。”
淮淮摸了摸脸颊,“哪里,皇上摸的。”
春宝很是佩服,“这皇上怕是练过铁砂掌罢。”
淮淮道:“兴许是吧,话又说回来,既然我同皇上已经挑明了,我总的送他样定情信物不是。”
春宝道:“可送什么好?”
淮淮道:“春弟,你见多识广,此一番,还需你拿定注意。”
春宝道:“不如我明儿早上给你寻些差不多的物件来吧。”
***
福殿。
早朝。
九龙金漆座上的人苍白而冷,眸子里挥之不去的戾气。
“东南战事告急,谁能担此重任?”
此言一出,底下静默无声。
东南自圣祯起就连年战火,到元荆六年,换的总督不计其数,砍头,流放,大都下场凄惨,便是打了胜仗的那些总督,也都不能幸免,于此,那东南总督实在是个晦气的差事。
再者说,眼下没兵没钱的,流贼又凶悍异常,这等烫手山芋,自然是谁都不敢染指。
元荆等了许久,压着火道:“王爱卿,依你之见呢。”
那大臣颤颤巍巍的上前一步,弓腰垂首,“皇上,恕臣愚钝,臣实在不知…”
话音未落,便听得头顶音色冷寒,
“怕惹火上身是罢?”
“来啊――”
那白胖的大臣闻言,登时软了脚,“微臣该死…皇上赎罪…”
元荆面无表情,“拖到福殿门口,杖责五十。”
有御前侍卫领命上前,将那死猪一样的大臣拖了出去。
不多久外头便是呼号凄厉。
像是掺了些许肉酱飞溅的声响。
大殿里头的人,低眉垂眼,个个面皮青白,蜡人一般,没半点活气。
元荆的脸反倒是有些缓和,“林爱卿,你来说说。”
那林姓大臣攥紧了手,声音洪亮,“眼下国难当前,臣等理当为国荐才,可大平外忧内患,将才匮乏,眼下朝中无人,也只能将从北疆调人过去,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好一个朝中无人!”元荆闻言,脸色一沉,“你且看看这里的几个武将,莫非他们都是鬼吗?”
大臣双膝跪地,抱拳仰面,“皇上,恕臣直言,能打的将领或镇守边关,或战死沙场,剩下的这些人久居城内,毫无作战经验,如若贸然前去,现了拙,反倒是得不偿失。”
立在一边的田崇光默不作声,心里却极是赞同。
大平将才本就不多,圣祯的时候出了个夏念白,太初元荆年间,也就只有何晏。
只可惜,这两人都未能善始善终,一个流放,一个赐死。
元荆眼底黑气浓郁,静默许久,
后又开口,
“就按你说的办罢。”
***
早春的阳光薄凉,映在湿雪上,浮金一样。
未央宫里的两个人凑在一块,较矮的小太监摊开手掌,上头放了许多物件。
淮淮从春宝手上挑了一个,摆弄半晌,“这是个啥?”
春宝道:“陀螺。”
淮淮细细的观摩,“也就这个看上去还成。”
春宝将手里的梳子香囊收起来,“这是个玩物,真真有趣的很呐。”
淮淮道:“可是象牙做的?”
春宝撇嘴道:“你看不出来嘛,是木头的。”
淮淮微微蹙眉,“忒寒颤。”
春宝将梳子递上去,“这个说是象牙的。”
淮淮瞅了那梳子两眼,“还是这个罢,皇上该是不缺梳子。”
言毕,便拿了那陀螺,朝外头走去。
春宝见状喊了一句,“你上哪儿?”
淮淮头也不回,“找皇上去。”
春宝一惊,“淮淮,回来。”
淮淮转了身,“怎么了?“
春宝道:“这等传情的东西,哪里有人会当面儿给,都是托人捎过去,才有滋味。”
淮淮静了片刻,“那我便拿给喜连去罢。”
春宝一把抓住淮淮,“等等!”
淮淮道:“我还没走呐。”
春宝递给淮淮一个湖绿的丝绢帕子,“将那东西包到这帕子里,显得金贵。”
淮淮将陀螺递上去,给春宝包好了,便赶忙踹在怀里,朝御书房而去。
***
御书房,茶雾氤氲。
喜连犹豫半晌,躬身上前,“皇上,今早上有人拖奴才给皇上捎个东西。”
元荆换了明黄常服,淡雅的眉轻敛起一点,
“不合规矩。”
喜连自然知道是这不合规矩,若是换做别的妃子,也定是婉拒回去。
可这送来的人是淮淮,那就不一样。
皇上的心思,自己虽猜不透,可皇上对淮淮的心思,喜连却是明白的很。
喜连跪在地上,“奴才该死,奴才是给那傻子缠了一早,实在受不住…”
元荆闻言,依旧看着手上的书卷,眼也不抬,
“拿过来罢。”
☆、 送信
喜连起了身将那裹得紧实的帕子搁在掌面儿,双手递上去,
“请皇上过目。”
元荆眼睫一抬,瞧一眼那系起来的帕子,
“拆了。”
喜连闻言便小心的将里头的陀螺拿了出来放在元荆面儿前的龙案上。
元荆盯着那东西看了许久“这是何物?”
喜连道:“回皇上是个陀螺。”
元荆搁下手里的书凤目里难得一见的清冽
“陀螺?”
喜连见状,不自觉笑道:“皇上,这是民间的玩物宫里头确实是不常见。”
元荆将那东西拿在手里,“怎么玩?”
喜连恭声道:“还请皇上叫奴才给皇上示范。”
元荆默不作声,只将陀螺放在桌案上,后又目不转睛的看着喜连伸两个指头,捻了那陀螺后头的细柄,一个巧劲儿,那小东西便嗡鸣着自桌案旋开,划成一抹影。
喜连听得一声轻笑,便去看皇上的脸,
温雅的笑意,像是暮春的软风,在方才还死水一般的面儿上吹起涟漪。
喜连垂下头,眼睛却是酸的。
元荆笑了两声,“好!”
眼见着那陀螺没了力气,停在一,又抬眼去看喜连,
“再来一。”
喜连低低应一声,又上前转动了一下。
周遭的宫人都的垂了头,咬了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元荆笑意恬然,“不错,镶起来!”
喜连手一抖,“皇上,这要镶在何物上?”
元荆开口,却是答非所问,“回头就搁在这笔洗旁边儿,你去办罢。”
喜连收了陀螺,脸有些僵,“奴才遵旨。”
元荆眼瞅着喜连拿走了陀螺,登时变了个人一般,恢复了往常的冷漠,
“快去快回。”
喜连躬身出了御书房,立在门口愣了半晌。
一头的雾水。
想着自己带了皇上这些年,皇上性子较常人淡漠,也从未见他有什么喜好,身为皇帝,见过的奇珍异宝也不在少数,如今却偏偏对这么个木头疙瘩上了心,实在罕见。
喜连叹口气,低头去看手里的陀螺,想皇上此一番却是给自己出了个难题。
若是镶进玉里,以后这陀螺便不能旋转,若是将金子裹在陀螺外头,未免太过俗气。
正犯难,却见者宁嫔给人搀扶着进来。
喜连赶忙将陀螺收好,躬身上前,
“奴才叩见娘娘。”
环佩叮当的妃嫔,典雅高贵,脸上的胭脂衬着那一双如水秋潭,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宁嫔轻抬下手,腕上的羊脂玉镯给日光映的透明,“喜公公不必多礼。”
喜连微微抬了些头,堆了笑意出来,“娘娘身子沉,怎的还跑到御书房来了,有事差人同奴才说一声,奴才一定尽心尽力的给娘娘办。”
宁嫔浑身弥了一股香气,朱唇轻启,
“皇上在么?”
喜连弓着腰,“娘娘稍等,奴才这就去禀告皇上。”
语毕,便转身进了殿。
可这还未开口,便瞧见元荆拿了个积压的奏章,眼内戾气正浓。
元荆听的动静,抬头见了喜连,反倒是有些缓和,
“这么快?”
喜连忙跪在地上,“皇上恕罪,奴才还未出去呢…”
顿了顿,又道:“宁嫔娘娘求见。”
元荆搁下手里的奏章,
“宁嫔?”
喜连抬了头,“就是那个征夷将军宁月关家的长女…”
元荆面无表情,“宣。”
喜连起身退出屋后,恭恭敬敬的将宁嫔映入屋内,这才松了口气儿,加紧了步子,转身退出。
宁嫔给紫竹搀着,单手扶腰,福一福身子,
“臣妾…”
元荆看她一眼,“不必多礼,赐座。”
旁边的小太监见状忙搬来一张宽面黄梨椅,又有宫女细心的在上头铺了软垫,紫竹这才扶着宁嫔坐下。
宁嫔一双美眸里几欲柔出水来,抿唇颔首,“多谢皇上。”
元荆道:“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宁嫔浅浅一笑,“臣妾有孕不足三月,若真有事本可叫喜连传话,臣妾特意前来,其实是因为臣妾许久未见皇上…很是想念。”
元荆静默半晌,后又开口道:“朕却是该去瞧瞧你。”
宁嫔面若桃,眼睫闪烁,“皇上政务忙,臣妾岂会不能体谅,此番前来打扰皇上,还望皇上莫要怪罪。”
元荆道:“无妨。”
宁嫔见元荆一副心不在焉的摸样,很是伤神,却也不好表露出来,只娇嫩一笑,想着法的多呆一会,
“昨日臣妾收到家书一封,道的是家母思女成疾,欲来宫里探望,还望皇上恩准。”
元荆道:“准。”
宁嫔闻言,眼底满满的浓情蜜意,脸上的胭脂,像是更浓了一些,
“多谢皇上。”
后又道:“家父长年外征,臣妾又久居宫中,家中再无其他兄妹,家母一个人实在是孤单。”
元荆却若有所思,你父亲可是宁月关?。”
宁嫔微微点头:“正是家父。”
元荆望着宁嫔,眼底有捉摸不透的心思,
“你父亲久驻北疆,将边城守的固若金汤,实在劳苦功高。”
宁嫔心里一喜,想着这可是求皇上将调父亲回来的大好时间,念及至此,声音就有些不自然的哽咽,
“皇上,父亲每给家里书信,都只道无需牵挂,可那臣妾知父亲患有肺疾,每岁于寒冬发作,北疆苦寒之地,冬日也较它更久些,父亲年老不堪折磨,每念于斯,臣妾都恨不能代父受罪。”
元荆凤目微垂,心里头盘算的,却是另外的事。
宁月关几见死不救,龟缩城内,元荆早就看他不顺眼,因念在他守城有功,且将才匮乏,这才强忍下来。
此一番东南战事告急,这等擅守将才用起来倒是合心。
宁嫔见元荆不语,反倒是有些胆怯,正要开口,却见眼前那双黑眸回了神将人看的心头一阵狂跳。
“朕这便下旨,将其调离北疆,也算是圆了你的孝心。”
宁嫔愣了片刻,待反应过来后,顾不得身子沉,顺势欲往下跪,
“皇上恩德,臣妾穷极一生,无以回报。”
元荆一抬手,眉头轻蹙,“不必多礼。”
见一边的宫女扶住了宁嫔,又淡淡道:“你身体这般不便,还是先回去歇着罢。”
宁嫔感激涕零,福一福身子,“臣妾告退。”
***
未央宫,盈盈忙的焦头烂额。
这殿内还未除一遍尘,却又到了用膳的时辰。
实在是腾不出功夫煎药。
正巧见春宝自旁边路过,便扯了嗓子道:“春宝,过来!”
春宝正想去寻淮淮,听盈盈此言,便停了步子,“作甚?”
盈盈搁了手里的掸子,拭一把额上细汗,“你去小厨房,将主子的要煎了,回头给他送过去。”
春宝哦了一声,便转身朝小厨房而去。
未走几步,又听得盈盈自身后头喊一句,“别忘了盯着他服下,若有闪失,你我可人头不保。”
春宝继续朝前走,却回头喊一声,“知道了。”
语毕,便同淮淮撞了个瓷实。
春宝陀螺一般,自原地蹒跚半刻,如何都停不下来。
淮淮看的发愣,“习武之人,竟这般不抗撞。”
一边打转的春宝听了,很是不爽,登时扎了马步,这才站稳了脚跟。
长舒口气,春宝道:“你这是上哪儿?”
淮淮道:“我去寻喜连。”
“为何寻他?”
淮淮道:“我给皇上书信一封,以表思念,这不想着托喜连给捎过去呐。”
春宝难以置信,“你竟会作诗?”
“那倒不是,”淮淮转了身,疾步而去,“晚些再同你说,我得先去寻喜连,若是迟了,怕是皇上就该睡了。”
春宝眼瞅着这青天白日,讷讷合了腿,直起身子,
“淮淮,这天还亮着呐”
***
喜连捏了个一寸大的红绒锦盒自内务府出来,面儿上稍稍有了缓和之意。
到底是行家,内务府总管太监寻了个岫玉环凰的底座,将那陀螺嵌在上头,不大不小,浑然一体,咋一看,却像是凤舞龙蟠,既具观赏,也不耽搁把玩,实在是合人心意。
喜连很是满意,小心的将那东西装进盒子里,朝御书房赶去。
才走了半柱香的时辰,便远远的见着那个人。
喜连微咬了牙关,别过头,装着没看见。
反倒是淮淮热情上前,拦了他的去路,
“喜公公,我此番前来,确实是有事。”
喜连迟疑的斜眼看了淮淮,“咱家像是还未问你话罢…”
“就知道你要问吗,”淮淮将衣襟里叠着工整的纸条掏出来,塞入喜连手心,“这个皇上见了定会高兴。”
喜连反手一推,“你且饶了咱家罢。”
淮淮又推了回去,“喜公公,你这又是何必,你也知道你若不帮这个忙,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莫非你还是想同上一般,磨上半日后才肯收下?”
喜连恨的牙痒,正欲将其扔回去,却见淮淮转了身便跑,
“多谢喜公公,事成之后,我定好好谢你。”
喜连停了手,长叹口气。
想那前前后后的,总是狠不下心。
那也是个可怜人。
将纸条收起来,喜连正正衣襟,缓步入了御书房,怕将凉气儿带入内殿再惹的皇上着凉,又立在殿外暖了好一会的身子。
才暖了一会,就听得里头音色淡漠,
“来人――”
喜连抬手停住那正欲进屋的小太监,躬身跨入内殿。
“奴才在。”
元荆一见喜连,先是愣了一下,“传吏部尚书。”
喜连低低应了一声,转身差了个小太监出门,刚嘱咐妥当,又听得元荆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喜连闻言,便将那岫玉底座掏出来,搁在龙案上,屏息待命。
元荆盯着那物件看了好半晌,伸手将中间的陀螺拿下来,自桌案上转开。
“挺好。”
喜连松口气,偷瞄皇上一眼,见其笑意清浅,便趁机道:“皇上,还有个东西。”
元荆敛去唇边笑意,凤目微沉,
“怎么还有?”
静了一会,又道:“拿来。”
☆、5 约会
喜连将纸条拿出来小心翼翼的呈上去。
元荆微抬了眼“书信?”
喜连恭敬道:“那人说是皇上见了定会喜欢。”
元荆抿了唇角不出声继续看昨个儿剩下的奏章。
喜连见状,便识趣的躬身退出。
元荆提笔批红,再抬眼见桌案前没半个人影才去看那搁在一的纸条。
给人精心的折起来,却还是有些皱。
元荆拿过来,正欲拆开,却听得外殿的太监前来奏报
“启禀皇上吏部尚书求见。”
元荆放下手里的东西,“宣。”
小太监弯腰应了一声,缓退两步,才又转身急步而出。
进来的大臣青袍玉带,细眼浓眉,见了元荆忙忙跪拜叩首,“微臣参见皇上。”
元荆轻抬手,“起来罢。”
吏部尚书恭敬言谢后,这才缓慢起身,静待圣命。
元荆语气淡而无味,“新任东南总督的任命,可有人选?”
吏部尚书蹙了眉,“回皇上,微臣正同兵部田大人商量,眼下却是还未有合适人选。”
元荆面儿上起了寒意,“你们倒是能拖。”
吏部尚书一抖,“皇上赎罪。”
犹豫片刻,又解释道:“微臣知东南战事迫在眉睫,可北疆外蛮夷凶悍,战事也是一触即发,这等关头,无论调谁都是动一发而牵全身,所以,臣等苦思几日,都是不得其解。”
元荆冷冷道:“宁月关如何。”
吏部尚书静默半晌,“此人所驻之地并非边关要塞,本是在臣考虑之内,可兵部尚书田大人的意思,是想着对东南流贼主战,调守将过去,怕是不能解根本祸患。”
“总能抵挡一阵子,延缓些时间出来罢…”元荆继续道:“待有了合适人选,再派个能征善战的督师过去。”
吏部尚书思索许久,“皇上言之有理,微臣这便去办。”
元荆眸光倦怠,“下去罢。”
吏部尚书闻言,躬身退下。
元荆却也没了拆纸条看的心思。
目光落在奏章上,空荡荡的。
心里反复的想着当初自己给那人强带到了边境。
兵临城下,那人翻身上马,披坚执锐。
朔风猎猎,云程万里。
大将军剑指城门,城外有蛮夷,有刀刃。
当时十七岁的小王爷,眼望着城外狼烟厮杀,惊怖欲绝。
可见着那人的背影没入城门外,却又莫名的踏实。
***
淮淮打个喷嚏,揉揉鼻子,“春宝,我找了你许久…”
待看清了眼前人,又吓退后几步,“怎的你这脸黑的同锅底一般…莫不是摔进了灶坑里?”
春宝黑一张脸,端上来一碗黑药汁,“盈盈忙不过来,便差我给你熬药,谁料这柴火竟放的有些多,浓烟滚滚,呛得我眼泪直流。”
叹口气,春宝将药汁小心翼翼的搁在桌子上,“怕是眼疾又不好了罢。”
淮淮看一眼那墨汁一般的药,狠皱了眉,“今儿这药,颜色较往日更黑了许多…”
春宝道:“兴许是给烟熏得。”
淮淮道:“…我还是不喝了罢,听着怪怕人的。”
春宝翻了翻眼,眼珠给黝黑的脸孔趁的越发的白,“你倒是早说啊,害我给你端过来,早知如此我直接在厨房喝了不就了事。”
淮淮道:“以后都归你。”
春宝端了碗,“那我可不客气了。”
接着仰脖儿,将那药喝的干净,一抹嘴道:“舒坦。”
淮淮道:“春宝,我有事同你商量。”
春宝打个药嗝,“何事?”
淮淮四看了半晌,低声道:“之前你不是见我写了个书信给皇上么,我这般找你,就是为了同你说这书信之事。”
喘口气,又道:“我在那信里头未有吟诗作对,不过是约了皇上出来见面。”
春宝惊道:“那皇上可有答应?”
淮淮眼里含了蜜一般,“该是不会拒绝罢。”
春宝道:“在哪儿?什么时辰?”
淮淮一拍头,“坏了,我忘了写时辰,只说了在梅园相会,如此一来,若是皇上去的早了,见不到我可如何是好。”
语毕,便要做出宫之势。
春宝赶忙将淮淮拉住,“现在天色尚早,想来皇上该是在用膳,不会去的这样早,再者说,你也未收拾收拾,就这么去了,可不像样子。”
淮淮自我打量一番,“换来换去都是这些个衣服,还有什么好收拾的。”
春宝端详淮淮半晌,“不如给你点个美人痣?”
淮淮点点头,“也好。”
盈盈提了食盒,跨入门槛,“主子,该用晚膳了。”
春宝见了盈盈,登时来了注意,
“盈盈,你有画眉的青黛么?”
盈盈斜一眼春宝,“你要这种东西做什么?”
春宝道:“自然是给主子用,你若是有,便快些拿过来。”
盈盈冷冷的搁下食盒,转身出门,不多久便拿来给春宝,“你伺候主子吃饭,我手里还有许多活未做完。”
春宝应一声,等盈盈走后,便同淮淮道:“你过来,我给你点上。”
淮淮俯下身,伸了脖子过去,“来吧,可要点的标志些。”
春宝一撇嘴,“你这意思,是叫我给你点在脸上?”
淮淮很是费解,“不点脸上,难不成点腚上?”
春宝道:“点脸上太俗气,不如点在特别之,来的更有新意。”
淮淮寻思半晌,尴尬道:“还是我自己来罢。”
春宝将青黛递过去,瞧淮淮转了身,低着头点痣,面就有些红,
“淮淮,你这是往哪里点呢?”
淮淮系上裤带,将青黛还给春宝,长舒口气,“点好了,到时候脱了裤子,真真别有一番风景呐。”
春宝神色复杂,“只要别坏了事便好。”
淮淮理理头发,“眼下已是万事俱备。”
春宝道:“不带些东西过去么,光说话,实在无趣。”
淮淮道:“带什么过去?”
春宝看一眼那食盒,“带些吃食过去,边吃边说,吟诗作对,也有力气不是。”
淮淮大喜,“好主意。”
语毕,便揭了食盒盖子,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拿出来,单单装了五味果仁糕,
“这糕饼切的倒是精细,就这个罢。”
春宝面露赞许,“且也易携带,着实不错。”
淮淮收拾妥当,“我这就过去,省得皇上到的早,在寻不着我。”
***
二更天,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
龙案边,孤影单调。
元荆搁下笔,阖眼宁神。
静了半晌,又忽然想起来一般,抬眼去看扔在一边的纸条。
黄瓷茶盏敞着,余热袅袅。
拆开了,里面断断续续,满篇错字,不过是梅园之约。
元荆静了片刻,恼羞成怒。
将那张纸团了,正想着扔,却又鬼使神差的重新拆开,
反复的看了几遍,才摔在地上。
一边研磨的小太监手一抖,面色青白。
元荆轻吁口气,提笔蘸墨,却无论如何都批不下去。
外头细微一声门板声响,像是有人进来。
守在御书房门口的宫人开了门,跨槛而入的太监,鼻尖冻得通红。
喜连低声埋怨,“都开了春,怎的还下起雪来。”
说话间给两个宫女拿了羽拂扫去肩膀上的绒雪,这才缓步进了内殿,才走几步就见了那地上的纸团,喜连心里登时明白了三分。
却只装着没看见,朝元荆福一福身子,
“皇上,明个儿还要早晨,还是早些歇息罢。”
元荆见喜连冻得发青的嘴唇,默不作声,搁笔起身。
喜连见状,赶忙招呼着旁边的宫人伺候。
宽衣落帐,灯火阑珊。
外头有劲风呼啸,窗纸嗡鸣震颤。
喜连的极轻的嘱咐值夜的宫人,“地龙再生的旺些,今晚上格外的冷。”
元荆只装着没听见,阖上眼。
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犹记得那年正月初一,何晏凯旋归来,因太初帝亲自出城迎接,为一睹龙颜,外头那人潮汹涌,一波一波的,喧嚣不休。
被藏在暖轿里的王爷,忽然给掀了轿帘,挤进来的人,竟是鼻涕冻的老长。
原本骑在高头马的上的大将军竟受不住冻,钻进来取暖。
可轿子却很是狭窄,互不相让,推推搡搡间,将军的头撞上了轿顶儿,满面煞气道:
“我还不是一心挂着你?往里去些!”
外头人们的欢呼越发的近,那狭小的轿子里,却只有他同他。
一个冷颜,一个怒目,
是谁都不肯承认的,也不相知的,柔情蜜意。
元荆起了身,面皮儿依旧是冷的,
“喜连――”
喜连正要走,给皇帝这么一喊,反倒有些愣,“皇上,奴才在。”
“去梅园。”
三更天。
西风卷冰,红梅傲雪。
半柱香的时辰后,元荆立在梅园外,狐裘锦衾,裹得很是严实。
可风刮在脸上,依旧刀子一样。
“你们再此等候。”
元荆音色淡漠,头也不回。
喜连无奈,只得从命,想了之前的事,很是心悸,便令侍卫将整个梅园围起来,严待圣命。
未走多远,元荆便见着了那个雪人。
淮淮抱着臂膀,立在一株梅树旁,望眼欲穿。
眼见这有人过来,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愣愣的盯着元荆半晌,后才欣喜的跑上来,
眉眼上挂厚厚的一层霜,浑身发抖。
“皇上…你可来了”
元荆脸色苍白,仿佛夜里的游魂,
正要发火,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禁锢,
淮淮声音有些发抖,“暖和暖和忒冷了…”
元荆惊悸难耐,挣出来,后退几步,竟靠在梅树上,
头顶静雪簌簌而下,夹了些许梅瓣。
视线里的人双目炯炯,心口撑着那一只手,是自己的。
淮淮双目明澈,“皇上…?”
元荆音色不稳,“…别过来。”
淮淮道:“皇上放心,我不过去,”
元荆观摩半晌,看那人眼瞳清冽,孩童一样,这才放了心的收了手。
淮淮继续道,“我就在这。”
言毕,便微微探了身子过去。
熟练的,一手扣住元荆的后脑,一手紧紧的搂住他的腰。
元荆瞪大了眼。
嘴唇上柔软微凉的吻,越发绵密的纠缠。
☆、6 大病
元荆狠力推了压在身上的人“滚!”
未料这一下,却很是轻松的就将那人推开了。
眼前的人,未有出现那熟悉的怒容,反倒是呆愣在一,眼瞳疑惑
“皇上…你生气了?”
元荆凤目微沉抬步欲走。
可那人却一动不动的立在自个儿前头将路挡的严实。
元荆面无表情强压了火“让开。”
淮淮很是委屈,“皇上,不是我不想让是你踩我脚了。”
元荆抬了左脚,眼底戾气浓郁。
淮淮垂头看一眼靴面儿,再抬头,脸上楚楚可怜,“皇上,是另一只脚。”
元荆眼睫一颤,倒也没说什么,往旁边移了两步,转身便走。
淮淮急忙拦在元荆前头:“皇上,你且等等。”
后又道:“怎么才来了就要走?”
元荆眼寒若冰:“太冷。”
淮淮闻言伸了两只手过去,“无妨,我抱你。”
元荆脸色一变,“不得无礼。”
淮淮讷讷应一声,“皇上说的是。”
又将手收入袖内,淮淮痴痴的望着眼前人,“皇上,你陪我说会话成么?”
对面儿的人落了一身的月华,给淮淮拦着,动也不动,“不成。”
淮淮面露颓色,“就一小会。”
元荆神色淡漠,“那也不成。”
淮淮忽然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给皇上讲讲我?”
元荆怒道:“朕说不成!”
淮淮欢喜道:“我倾慕你许久,起初并不知道你是皇上,还当你是个宫女姐姐,这些倒也都是废话,其实我想说…”
元荆冷冷打断他,“你也知道是废话。”
淮淮没听见一般,“我想说的,是我身高八尺,擅长登高上墙,若是皇上你跟了我,日后又摘不倒的果子,我都会义无反顾的替你上去,便是你要摘那天上的月亮…”
元荆凤目阴冷,“这也都是些废话。”
淮淮摇摇头,“不是,都是心理话,皇上,便是你要摘那天上的月亮,我也会耐心的说服你,那是摘不到的。”
元荆黑眸冷寒,“朕要走了。”
淮淮赶忙拦在前头,“皇上,我还未说完呐。”
元荆见淮淮冻的面色发青,不自觉道:“冻成这样,还不回去?”
淮淮道:“我不冷,我见了皇上可热的很。”
言毕,便握了元荆的手,“不信你试试。”
元荆愤而甩手,“放肆!”
淮淮道:“皇上,怎的你这首比我竟热上许多莫非是害了高热?”
元荆吸一口气,将手上的狐毛暖袖抬起来,“这有手炉。”
淮淮恍然大悟,“怨不得呐…”
元荆盯着淮淮,“这回可到了时辰?”
淮淮急道:“皇上,我还未说完,我平日里喜欢同春宝一起商量如何讨皇上的欢心,说白了,就是喜欢皇上。”
见元荆拂袖而去,又紧紧跟在后头,“却不知皇上喜欢何物?”
元荆不语,面色透了名的白,微抿的唇角,像是欲言又止。
淮淮跟在元荆身边,忽然想起了自己带的那一盒五仁糕,“皇上,天这样冷,我带了东西给你填肚,吃了便会更暖些。”
元荆面儿上不着痕迹的一抖,加紧了步子。
淮淮舍不得离元荆太远,又实在找不着那食盒,颓然道:“寻不着了,不如先吃些雪罢”
元荆终是受不住,“来人――”
淮淮赶步上前,“我在!”
梅园口的喜连竖了耳朵,听得这动静,心头一紧,
“护驾!”
侍卫鱼贯而入,幸而皇上同淮淮呆的地方,并不难搜寻。
远远的瞅着那对峙的两人,便一拥而上,将皇上对面的人围了个密实。
淮淮还未等到元荆回话,便已给人按在了地上。
喜连躬身上前,见了淮淮,气急败坏,“怎么又是你?”
淮淮未听见一样,直直的盯着元荆,“皇上,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么?”
元荆神色不动,面儿上一层银月清浅。
“回宫。”
喜连应一声,又道:“皇上,那这人?”
元荆给人簇着出园,
“送回未央宫。”
淮淮虽懊恼,却也没法子,给两个人驾着,连拖带拽的带了回去。
待到了未央宫内,已然是四更天。
月黑风高,参天古树下的矮小太监,形影单调。
淮淮这才发觉头有些沉,踉跄着上前,“春宝?”
春宝闭着眼,单手砍树,自嗓子眼里哼出一声,算是答应。
淮淮见春宝乌纱都忘了戴,头顶发髻乱成了鸟巢,想来该是刚起,
“你这又是闻鸡起舞?”
春宝不语,手气掌悬,半晌才缓慢砍树一,
“正是,也不知今儿这鸡怎么了,竟是大半夜的打鸣。”
淮淮双臂裹紧了身子,禁不住的颤栗,
“哪里是半夜,再过一会就该天亮了,莫非你这换了只公鸡?”
春宝收手合腿,打个呵欠,“今儿也练的差不多了,该回去歇着了。”
话音刚落,便见盈盈提了灯笼出来,“主子,您可回来了。”
淮淮打个喷嚏,落两行清涕,
“恩,忒冷了。”
盈盈肩膀上披了件儿素蓝的夹袄,面儿上睡意甚浓,“你且回屋,我去给你烧些姜汤来。”
淮淮点点头,打着哆嗦进屋,衣裳也不脱,就直接钻进了那黄缎锦被里。
脑子里想着之前的事,禁不住的笑逐颜开。
盈盈端了姜汤进屋的时候,床榻上的人已经熟睡过去。
汗湿的鬓发帖在面儿上,面色潮红,触手之,煞是滚烫。
盈盈将铜炉移的近了些,又喂给淮淮一些姜水,全没什么成效。
正巧赶上春宝困的糊涂,走错了屋,盈盈忙急声唤春宝去请太医。
话说淮淮这一病,竟是足足折腾了七八日,太医院先是过来个御医,用了几药也不见好,消息传到了皇上那里,便下令将先前的药也停了,命许太医亲自调理,这才渐渐有了些起色。
这一日,春风和煦。
宫里的雪都融的差不多,淮淮翻了个身,揉揉眼,神色枯槁。
一边的老太医正阖眼号脉,捻了胡须,振振有词,
“脉相平稳,想来已是毫无大概,老夫也便放心了。”
盈盈看一眼淮淮道:“啊呀,醒了。”
许太医闻言,忙收手起身,转身欲走,又想起来一般,将床榻上的脉枕收了起来。
淮淮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整日以稀粥填腹,人都脱了一圈,这会见了许太医,竟有些恍神,
“你是谁?”
许太医手里的药瓶自桌面儿滚下,砸在地上,溅了一地的药汁儿。
盈盈斜眼看过去,“许太医,这…”
许太医面无表情,连药箱也不收,冷哼一声,拂袖出屋。
待到了门口,又气不过一般,恶狠狠回头骂上一句,
“白眼狼!老夫救了你这么多,竟然还不记得。”
又走一步,抬脚边磕在门槛上,险些绊倒,
“罢罢罢,老夫又何苦同个痴呆小儿计较。”
盈盈赶忙追出去。
淮淮也跟着起了身,却又因太过虚弱而重坐在床上,“盈盈,你忘了带那人的箱子。”
盈盈头也不回,扯了裙角朝外急走,“许太医,忘了开方子啦。”
淮淮闻言,寻思半晌,也很是焦急。
毕竟自己若是不快些好起来,便没体力去寻皇上。都说是趁热打铁,自己却在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白白耽误了大好时间。
淮淮挣扎着起身,穿好了衣裳,缓步出宫。
想着去追那太医,却连盈盈的影儿都不见。
淮淮叹一口气,咬着牙出宫去寻。
暖阳融冰雪,和风暖楼榭。
宁夫人得了皇上的恩准,准备良久,终能于今日入宫探女。
发髻半盘半编,斜插了一支祖母绿簪,宁夫人双手交与水红的宽袍前,露出手腕上的金银丝线。
前头的几个宫人引着宁夫人,缓步朝Zu殿而去。
初入宫,老夫人虽说心里觉得新鲜,可也不敢抬头,毕竟能入宫探望,已是皇上莫大的恩德,切莫不能出了岔子。
正寻思这,便听得前头音色甜腻,
“奴婢紫竹,见过宁老夫人。”
宁夫人微抬了眼,笑意恬然,却只点点头,未有多言。
紫竹本在宁府的时候便是宁嫔的贴身丫头,因伺候的周到,人也伶俐,此番提前过来,倒也叫人倍感亲切。
几人行了许久也未见个人影,眼瞅着要到了Zu殿,前头却转出个男人来。
宁老夫人不经意抬眼,登时面色煞白。
垂了头,总觉得不该是那人,却又实在不敢抬头再看。
紫竹未觉有异,眼瞅那傻子过来同自己道一句,
“这位姐姐,可有见过许太医?”
旁边的宫女闻言,皆垂头抿唇,忍了笑意。
紫竹绷了一张脸,“没见着。”
宁老夫人听见那人的动静,更是遭了雷一般,抬头直勾勾的盯着淮淮。
淮淮也望定了那老夫人,给看的浑身发毛,
“你…可有看见?”
紫竹正欲将他撵走,转脸儿却瞧见老夫人面如砂纸,喃喃道:
“何大人…你不是不是…”
且说这宁老夫人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眷,没机会见朝廷的官员。但当初宁月关还是京官的时候,有一日与家中会客,可巧的是宁夫人并不知道,端了碗参茶进去,刚好撞见自家老爷跪在个年轻人的脚下,满面细汗,两股战战,那年轻人见有人进来,眼睛刀子一般,吓的宁夫人一碗参茶登时砸在了地上,后来才打听着那人便是权倾朝野的红人何晏,宁夫人还为此挨了宁月关好几骂。
再后来听说何晏被赐死抄家,宁老夫人心里也是暗暗的解一口气。
可谁料又碰上这等事,青天白日的见了鬼,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紫竹虽不解,却也知不合规矩,忙上前提醒,
“夫人…”
宁老夫人这才回了神,逃一样的避开了淮淮。
☆、7 何党
淮淮到了也未能寻见许太医。
自未央宫外转了一圈反倒精神了些。
待回了宫刚跨进门槛淮淮却瞧见春宝正立在宫墙根儿底下单手击墙。
淮淮一愣,“今个儿鸡倒是叫的早。”
春宝纹丝不动,嘴里呼哧有声中了蛊一般反复推砍墙壁,再去看那赤红的砖面儿上早已印出五个指印子,倒也不是春宝力大透墙,只是手的灰将墙弄的有些脏污罢了。
淮淮四下里瞅了一圈别说鸡便是连个鸡毛的影子都没有,
“春宝,怎么今日还砍起墙来了,那古树也未见倒,怎么又不去砍了?”
春宝侧过头,眼神呆滞,“你说啥?”
淮淮道:“你怎么不砍树了?”
春宝正头定睛看了那宫墙许久,收了手道:“我还当这是树呐,乍一看挺像,这仔细一瞧,竟然不是。”
淮淮嘴唇一抖,“这两样东西可是差的远了些罢”
春宝未接话,自顾自道一句‘忒渴’后,便直起身子,单手拎了放在脚边的白瓷罐子,捧住了,仰头灌了几口。
浓黑的药汁顺着下巴淌到大襟上,染透了一片衣裳。
淮淮赶忙伸手将春宝手里的罐子夺下来,“你这喝的是什么东西?”
春宝一抹嘴,“补药啊。”
淮淮皱眉,“怪不得我看你较以前呆傻了许多,这补药虽是好东西,可也不能当水喝啊,是药三分毒,你不怕喝出毛病?”
春宝道:“你病了好些日子,那药材积压了许多,我每日偷着喝了一些,可还剩下不少,这不怕坏了可惜吗,就一块煎了装进这罐子里,习武时喝一些,也省得走火入魔不是。”
淮淮将罐子里剩余的药渣破到地上,
“药材都是些干物,又哪里会坏,我看还是你脑子坏了。”
春宝心疼的紧,嘴里啧啧作响,“忒败家。”
淮淮提着罐子,转身回屋,正巧碰上盈盈捧了一摞衣物正想进殿。
见了淮淮,盈盈微微福一福身子,面儿上依旧是冷的,
“大病初愈,怎的还跑外头去了,当心受凉。”
淮淮将罐子随手搁在地上,“我记着之前还冷的要命,怎的这两日竟这样暖和了,我方才出去转了一圈,宫里的雪可是化了不少。”
盈盈道:“这开春已有好些日子,除了那日下了场雪,再往后你躺在床上这些日,可是一天比一天暖和。”
淮淮看一眼盈盈手上的衣物,“你不是去追许太医了么,怎么方子没拿回来,反倒是拿了这些东西回来?”
“追上了,许太医只说无需用药,静养几日便可,”盈盈继续道:“内务府前些日子给各宫派了好些薄料子过来,我寻了手巧的姑姑给主子赶制了几件新衣裳,这不回来的半路上正巧碰见姑姑,便将衣服取回来了。”
淮淮闻言很是欣喜,上前拨拉两下。
几拢玄衣,暗纹云袖,样式很是华贵。
淮淮瞪圆了眼,“怎么不是太监衣裳了?”
盈盈摇摇头,“前几日内务府送过来的,奴婢也正纳闷。”
淮淮捧了进屋,“我这便换上。”
盈盈冷冷的蹙眉,“才好了就穿薄衣裳,当心再冻坏了。”
见淮淮跑的没影,又不好进屋,只在外头喊一嗓子,“好歹在外头加个夹袄。”
淮淮拿了新衣裳高兴的紧,一路跑进内殿,将那衣服丢在床榻上,正想着换,却觉得不对劲。
有人立在蟠龙漆金的主子旁,目光灼灼。
淮淮顿了顿,却未回头,自顾自脱了旧衣,露出精紧胸腹。
伸手拎了暗纹浮隐的锦衣,裹上修长的身体,熨着皮肤,最后束上玉带,
名贵华美,衬的人英姿勃发。
是许久未有的。
外头院晒太阳的小太监,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声响,面儿上越发的痴傻了。
淮淮转了身,对面的男人立在阴影里。
阳光自窗纸透进来,淡黄的光晕里只映着一张脸,流连顾盼,间或眼瞳阴霾。
淮淮道:“你是谁?”
那人笑意怪谲,“当真想不起来?”
淮淮静立良久,跟着咧嘴一笑,露了森白牙齿,
“何兄弟。”
***
三日后。
尚书府。
田崇光忙欠了身子,将地上的人扶起来,
“宁大人,你这可是折煞晚辈啊。”
宁月关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田大人,你若是不答应老夫,老夫只能在大人府上长跪不起。”
田崇光收了手,垂了眼帘,
“宁大人,你这又是何苦…”
宁月关自然不肯就此罢休。
且说他此番给从北疆调回来,本以为是沾了宁嫔的光,能离开苦寒之地得以静养晚年,可未料这自己府上的床板还未睡热乎,竟一张调令下来,叫自己去东南御贼。
那等棘手的差事,别人都避之不及,无奈自己驻扎边关多年,碍于自己的身份,不敢同天子近臣打交道,以至于在朝廷上人脉尚弱,使得这等倒霉的差事落在了自己头上。
想着之前自己官居侍郎时,同田崇光还算打过几交道,且待他不薄,眼下也没其他人可求,便硬着头皮登门造访。
毕竟眼下战乱四起,兵部尚书的一句话,在朝廷还是很有分量的。
宁月关声色哀怨,“ “田大人,你也知道,皇上谕令叫老夫回来,还不是体恤老夫年老体弱,恐不能守北疆之固,为防患于未然,才将老夫调会,此一番,怕是也违了皇上的心意啊再者,明眼人都看得清,老夫并非擅攻的良将,实在不是南下剿贼的最佳人选。”
田崇光面儿上诡异,“宁大人此言差异…”
宁月关心下一惊,抬头去瞧田崇光,见他欲言又止的,含着笑意,像是有些不忍心全盘托出。
便又道:“田大人但讲无妨,老夫前两日刚给皇上加官进爵,官居二品竟给人挤兑到东南抗贼,天上地下,须臾之间,早已是没什么受不住的了。”
田崇光端坐了身子,抬手去摸茶盏,却未端起来,指尖于杯子盖儿上打着圈儿,音色轻缓,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后又道:“不过是宁大人久居边塞,不大熟悉朝廷的办事规矩罢了”
宁月关跪的膝盖发麻,面色难看,“田大人,到底是何事?”
田崇光抬了眼,“宁大人,你却想想,以皇上的性子,若当真不合心意,又岂能准了这档事?”
宁月关静思片刻,竟瘫坐在脚上,“莫非,皇上此番调我回来,竟是早就想好了…”
田崇光温言道:“宁大人,快请起,倘若跪坏了身子,崇光实在是担待不起。”
话音刚落,便起身上前,将宁月关自地上扶起来。
宁月关双目失神,“既然如此,那老夫却也是无话可说。”
见田崇光不语,又忍不住道:“朝廷上下人才济济,为何皇上偏偏叫老夫过去?实在叫人费解。”
“宁大人此言差异,”田崇光笑道:“正因为缺人,皇上才叫你去抵挡一阵子。”
宁月关道:“这样说来,此番南下剿匪,并非老夫自己?”
田崇光静静点头,“说是如此,可眼下良将难求,实在是比不得当初…”
言毕,神思竟有些怪诞,面皮发青,像是想起了什么骇人的东西。
宁月关瞧田崇光那摸样,心里很是明白。
那个人的名字,如今已成了禁忌,提不得。
念及至此,又忽然想着昨个自家内人回来说的那些个话,登时也是脊背发凉,面儿薄汗涔涔。
径自寻思半晌,竟是越想越怕。
宁月关常年出征在外,不如久居朝廷的臣子那样隐晦含蓄,凡事肚子里装不住,便没由来的道一句,
“老夫听说,宫里头像是闹了鬼,大白天的竟有人见了何…那人的亡灵…”
田崇光抬眼去看宁月关,面白如纸。
如此说来,何晏还活着这事,该是八九不离十。
想当初何党遍布朝野,皇上筹谋许久,一举连根拔起,却也只限于朝廷。
可那边疆十六城的总兵,哪一个不是何晏亲自带出来的心腹。
当初皇上彻查何党的时候,想来该是碍于大局,未保边疆宁定,才未有下手。
可这一年来,那些‘漏网之鱼’的待遇,明摆着皇上还是是心中有数。
这些人若是打了胜仗还好,还能苟活几日,若是战败了,凌迟杀头,不过迟了一年罢了。
宁月关当年依附与何晏,是人尽皆知。
因在边疆守城,才在清除何党的时候捡了条命。
可自己起初还在刑部当小吏的时候,就已经是何党这件事,却是没几个人知道。
便是连皇上疑心这样重的人,都未有察觉。
田崇光盯着宁月关,忽然笑的别有意,
“宁大人,这世上,又哪里会有鬼呢…”
***
御书房,又到了掌灯的时辰。
喜连奉了茶水搁在龙案上,后又躬身退下。
堆积如山的奏章后头,天子眸光里挥之不去的倦色。
元荆停了笔,目光落在案头边儿摆着的陀螺上,竟有些郁郁寡欢意味。
这些日子,这宫里头实在清净的有些过分。
☆、8 改变
“喜连――”
喜连躬身上前“皇上奴才在。”
“叫许太医。”
喜连应一声后退两步转身出殿后差了个小太监出去传话。
过了约莫了一盏茶的时辰,许太医才跟在小太监身后姗姗来迟,见了皇上正欲行那三跪九拜的大礼却见元荆挥一挥手,
“免了。”
许太医垂首而立,静待圣音。
元荆手里摆弄着那镶在玉里的小物件,“他这些日子以来可有好转?”
许太医自然明白皇上关心的是谁便毕恭毕敬答道:“回皇上眼下已是并无大碍,只需静养几日,自可痊愈。”
元荆面无表情,看不出半点欣喜之色,“人可醒过来了?”
许太医道:“前些日子都是昏昏沉沉的,偶尔醒来须臾又睡过去了,今个卑职离开未央宫之前,正巧赶上未央宫主子醒来,人看上去精神尚可,还…特意下地送卑职出宫。”
元荆静了半晌。
后又道:“之前的药,多加几味补身体的进去。”
许太医一愣,轻声道:“卑职明白。”
元荆轻一抬手,许太医便知趣的躬身退下。
喜连眼瞅着那老太医出殿,想着这些日子皇上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召见太医问话的数,却是较往常多上许多。
外人不清楚,还以为龙体抱恙,这宫里头的许多娘娘都自暗地里同自己打听。
可谁有知道,皇上哪里是身子不好,不过是快心病罢了。
念及至此,喜连怜悯之意油然而生,“皇上,批了好几个时辰了,还是歇歇罢,当心累坏了身子。”
元荆望着那陀螺,明显的神思恍惚。
喜连轻咳一声,“皇上?”
元荆回过神去看喜连,出人意料的,竟轻叹一声。
喜连不敢点透,只顺着道:“皇上可是因国事烦忧?”
元荆摇摇头,并未言语。
喜连笑道:“不如奴才陪皇上出去走走,散散心也是好的。”
元荆拿了一边的奏章,继续批阅,“不必了。”
自上头写了几笔,又忽然想起一般,“有空去未央宫看看,药别出了岔子。”
***
暖阳入屋,纱笼残烛。
未央宫一大早就给人敲开了门。
院子里的小太监呆立一捶墙,蒙头垢面,眼下青紫,像是一宿未睡。
盈盈加紧步子迎出去,开了门,进来的人竟是皇上身边的喜连。
盈盈是个聪明人,见喜连过来,心里就已然明白三分。
想来该是为了主子生病喝药的事。
话说那喜连趁着皇上早朝的空挡过来,本也未想多呆,便直接开口道:“太医院送药过来了?”
盈盈同喜连福一福身子,“回公公,昨个晚上就送过来了。”
喜连道:“药煎了么?”
盈盈迟疑半晌,“奴婢方才做了早膳,想着待会在煎。”
喜连双手收在袖里,“皇上百忙之中却也还惦着这事,你若是办不好,当心小命不保。”
盈盈面色发白,“奴婢知道,喜公公放心。”
喜连道:“知道就好。”
言毕,便转身离去。
盈盈长喘口气,回小厨房将太医院送来的药材,逐个分包,裹在粗纸里。
想这事还是不能交予春宝,这几日他越发的呆傻,眼瞅着人就不中用了。
且未央宫里的活可以慢慢干,这等要命的差事,却是不能有半点差池的。
盈盈进厨房生了火,将那药材搁在罐子里头,拿了水进去,以文火煎熬两个时辰,又晾了半晌,以纱布滤掉药渣,那药汁浓浓一碗,恰好入口,不凉不烫。
想起来淮淮畏苦,又配特意了一碟糖酥糕饼,待都弄妥当后,盈盈便提着食盒朝主殿而去。
***
未央宫内殿,
日光透进来,落在那失神的瞳里,恍若黑色的碎晶。
彻夜未眠的人坐在床榻上,呆呆的望着雕的窗棂,仿佛那里斜靠着一个人,英姿挺拔,面带笑意。
“当真?”淮淮道,“你再也不会逼我?”
何晏注视了淮淮许久,“我只会帮你。”
淮淮狐疑的看着何晏,“为何要帮我?”
何晏笑着说话,“你想得到他,我想出去,你若得了手,自然也能帮我。”
淮淮摇摇头,“假的。”
后又垂下头,“你不是也喜欢皇上么。”
何晏倚在窗棂旁,脸上镀一层虚幻的金,“我喜欢他又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给他把玩,还是权利更实在些。”
淮淮猛的抬头,“你想当官儿?”
何晏笑的眼中波纹荡漾,“其实不想。”
淮淮面露不解,“那你想干什么?”
何晏微俯身子逼视他,“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淮淮正欲说话,却见何晏脸色一沉,朝外殿望过去,淮淮也跟着看过去,那脚步声稳缓,款款而来的,竟是宫女盈盈。
将食盒搁在桌面儿上,盈盈朝里探一探身子,“淮淮,该用膳了。”待看清了淮淮身上的衣裳,又不由得微蹙了一下眉毛,“到底还是穿上了…”
淮淮起身出屋,可瞅着那青色的碟,黑玉的碗,反倒愣在一。
盈盈端了那碗药过来,“先喝了,待会该凉了。”
淮淮左顾右盼,“春宝呢?”
盈盈不假思索,“兴许是还睡着,喝完了奴婢给您叫过来。”
淮淮端了碗,狠一皱眉,“忒烫。”
盈盈撂了脸道:“喝。”
淮淮商量道:“我等会一定喝。”
盈盈不假思索道:“上头有令,奴婢必须眼瞅着主子喝完。”
淮淮手一抖,想着逃不过去,正欲仰头灌下,却给人摁着手搁了药碗。
盈盈眼瞅着淮淮换了个人一般,眼底掩不住的惊悸。
正欲后退,忽然给淮淮掐了脖子,反手摁在桌子上。
踢打抓挠的人颤栗着,喊也喊不出声,面皮上蹦起了青筋,死死的盯着身上的人。
何晏面无表情,像是毫不费力。
淮淮茫然无措的立在一,眼瞅着何晏将那一整晚药灌进了盈盈嘴里,又呛了大半出来。
直到那碗见了底,何晏这才松了人,顺手将药碗扔在桌子上。
盈盈捂着喉咙滑在地上,狂咳半晌,口鼻下汁液蜿蜒。
淮淮去看何晏,“这怕是不太好吧…”
何晏却不理淮淮,只盯着盈盈,音色极冷,“不过是个奴才,便是给人指使,也太过明目张胆了些。”
盈盈眼泪淌了一脸, “奴婢…奴婢知错”
何晏道:“你大可去将今日之事告诉那人,到时候再看看是你是先死,还是我先死?”
盈盈大口吸气,神色惶恐。
皇上虽不常来未央宫,可前些日子对未央宫的关心,自己心里可很是清楚,便是此一番淮淮抗旨不尊,到时候真追究下来,真正倒霉的这是底下这些做活的奴才。
盈盈擦一把颈间粘腻,“主子饶命,奴婢不敢。”
何晏一挥手,“滚!”
盈盈闻言东西也顾不得收拾,转身便跑了出去。
淮淮瞥一眼何晏,“盈盈待我很好,你为何这般凶他。”
何晏眼皮一抬,“你不是不想喝么?”
淮淮撇撇嘴,“不过是嫌那苦了点罢了”
再又瞧见桌面儿上那帖子糖糕,更是自责,“你瞅瞅,她还特意给我带了糕饼就着。”
何晏冷哼一声,“她强叫你喝药,那药明显的有问题,你不怕死?”
淮淮道:“怕什么可那是补药…”
“笑话,你且看看外头那捶墙的小太监,都呆傻成了什么样子?”何晏不耐烦的打断了淮淮,直直的盯着他,“眼下,这宫里头,只有我不会害你。”
淮淮一愣,“春宝?你怎的知道?莫非你昨个上午偷看我同春宝说话。”
顿了顿又作欣喜状,“你走这些日子,春宝日日念着你呐,我这回给你们两个引见,眼下正是春暖开,桃盛放之际,到时候咱们三个寻个桃园义结金兰,也不枉你我在宫中交情一场。”
何晏怒道:“你真是没救了!”
淮淮上前拉了何晏的手,耐着性子道:“何兄弟,我早就想同你说了,你却也该改一改这性子,这凡事都要讲求个以和为贵不是么。”
何晏甩手出殿,“够了!”
淮淮看一眼桌面儿上的膳食,犹豫片刻,还是跟了出去,“何兄弟,你上哪儿?”
何晏头也不回,“御书房。”
淮淮心头一紧,“你上哪里作甚,莫非又要过去惹事。”
何晏不再看他一眼,“你且放心,我再不去招惹他。”
淮淮到底是不放心,跟在何晏后头出了宫。
幕冬早春,本应是春光无限好,可这宫里头却依旧弥了一股子阴晦之气,挥之不去。
软风轻拂。
红梅凋谢,桃含苞。
前头的男人的背影,标杆一般直,同这周遭垂首弓腰的宫人全然不同,刺一样的扎在这宫里,刚劲凌冽,叫人不能直视。
直到远远的那片明黄来了,才生生的掩住了男人。
伴着冷香白雾,华服锦袍的天子给一群人簇在中央,眉眼模糊不清。
淮淮脸上的笑意如万齐绽,正想着跑上去,却忽然想起来一样,侧身去抓何晏。
何晏睨他一眼,未有吭声。
淮淮道:“你可别犯傻。”
数十双眼睛朝这里看过来,除了皇上。
淮淮立在一边,身侧路过的宫人跪了一地。
淮淮死死的盯着何晏,生怕他坏了事。
何晏静立在一,垂了眼,那波墨般的浓眉,不知怎的竟给人一些心事重重的感觉。
淮淮放了心,再抬起头的时候,皇上已经走到远了。
想着追上去,去见何晏满面冷漠,朝反方向而去。
淮淮一狠心,跺脚撵了上去,
“何兄弟,你到底上哪?”
渐行渐远的另一端,是怒容满面的皇上。
元荆攥紧了手,越想越火。
怎么这人今天这般清高,竟装着没看见自己,实在可恶。
念及至此,便开口道:“喜连――”
喜连赶一步上前,“奴才在。”
“折回去。”
☆、9 回赠
淮淮追上何晏“何兄弟,怎么走这样快。”
何晏道:“别回头。”
淮淮回头看一眼,刚好对上后头喜连的眼。
赶忙正过头,淮淮僵着脖子“咱两个怎么走到了皇上前头?”
何晏狠狠皱一下眉,“不是告诉你别回头么!”
淮淮扯一下嘴角,“我不回了。”
何晏怒道:“方才不是回过么!”
淮淮讷讷道:“我下不回便是。”
跟着何晏急走两步,才又想起方才未说完的话,“咱们两个怎么到了皇上前头?莫不是你使了轻功?”
何晏冷哼一声,“蠢物,自然是他折回来了。”
淮淮拉一拉何晏衣袖低声商量道:“何兄弟,你能否慢慢走我好也能同皇上说两句话不是。”
何晏加快了脚步,“你若现在跑起来,他定会捉你过去问话。”
淮淮急道:“当真?”
何晏道:“废话。”
淮淮闻言,拔腿便跑。
后头那一队人眼瞅着就要撵上了,可未料那傻子竟跑开了
喜连有些傻眼,抬眼去看皇上。
元荆眼似寒灯,怒气难平,“捉!”
喜连登时明白过来,转头去看一边儿的侍卫,“还不快将人逮回来。”
淮淮跑的耳旁生风,偶有迟疑的念头,念及何晏方才说的话,便挣命的往前跑,可不多久,又听得身后铁器叮当作响,刀鞘撞击的声响越发的近了,淮淮猛的停了身子,身侧便超过去好些个侍卫。
淮淮哈哈大笑,“停不住了罢?”
言毕,便给后来的侍卫摁在地上,吃了两口泥。
元荆看淮淮自地上蹭的灰头土脸,倒是狠解了一口恶气,可一见侍卫带着他上前,一时间反倒有些手无足措。
正要开口喝退,却见那人极高兴的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讨好至极,
“皇上,你差人捉了我,可是要我跟你回去?”
元荆闻言险些背过气去,正欲发火,却听的喜连尖声呵斥,
“皇上面前,不得无礼!”
淮淮低头审视自己半晌,“公公,我跪着呐。”
喜连一愣,“胡闹!方才你又跑什么?”
淮淮转而望向元荆,满眼蜜意,“自然是因为想见皇上。”
元荆这才明白过来。
想刚才自己如何如何的鬼迷心窍,当着这些人的面儿跟那傻子置气,后又如何念着他,跟在他后头…未料自己竟上了那傻子的当,这样一来,自己的心意便是显而易见。
元荆一时间难堪至极,耳朵上起一层赤红,许久说不出话来。
喜连瞧见了,忙开口厉喝,
“大胆狂徒,胆敢戏弄天子,该当何罪!”
淮淮眼里全然容不得他人,见了元荆的窘相,越发觉得他清俊可人,“皇上,之前我送你的东西,你可喜欢?”
元荆心中郁结难当,静了好一会,才稍稍平复,冷声道:
“扔了。”
报复一般。
淮淮笑了笑,答非所问,“皇上既然喜欢我送的东西,下回也送我一个如何?”
元荆脸色发青,一挥手,“来人――”
侍卫沉声和诺。
“将这傻子送回宫去!”
言毕,便带着一队人逃一样的朝御书房而去。
喜连在元荆后头跟的有些气喘,可又不能离皇上太远,只得咬着牙加紧了步子,直到后头那傻子的侍卫给拖的没了影,这才稍稍松懈了些。
元荆放慢了步子,眉宇轻蹙,隐隐的心事。待入了殿,坐定了身子,盯着那龙案前的陀螺看了许久。
眼下怨气越发的浓郁,却是一副想丢又舍不得的摸样。
喜连狠抿了下嘴唇,将笑意含起来,只装着没看见。
果不其然,过了半晌,就听得元荆音色冷清,
“这笔不大好。”
喜连抬眼看过去,元荆正微拧了眉,摆弄着手里的硬豪。
那硬豪通体以羊脂玉雕琢而成,顶端是极好的羊豪,温润得体,实在是上品。
喜连琢磨片刻,正欲说话,却又听元荆自顾自道:“丢了倒也浪费,不如就送那傻子罢。”
喜连岂敢质疑,忙垂首应和,“皇上说的有理,反正也不是好东西,不如赏给那傻子,也算是礼尚往来,皇上身为国君尚且待人如此,也能因此而赚得美誉,实在是一举多得…”
元荆有些听不下去,将笔扔给喜连,“行了,拿去吧。”
喜连身子弓的极,“奴才这就去办。”
元荆未吭声,想着读书习字,可顺手摸过去,平日里隔笔的地方空空如也,只得恼怒伸手,
“笔。”
喜连忙自笔架上重新取了一支,恭敬递上去。
元荆接了笔,这才想起来自己临时折回了御书房,可那田崇光还在前殿候着,便冷声道:
“将田崇光叫到这里来。”
***
淮淮眼瞅着侍卫出了未央宫,幽幽的叹了口气,一回头,正巧见了何晏拢了双手立在后头,脸上一派肃穆。
“何兄弟,你怎的跟回来了?”
何晏劈头就道:“我倒是想走,可你给人绑回来了不是。”
淮淮眼露暖意,“何兄弟,我就知道你放心不下我。”
何晏道:“够了。”
淮淮上前执了他的手,“何兄弟,你方才给我出的主意,真是好法子,皇上撵不上,还特意寻人将我带过去,我瞧他双颊泛红,像是害羞至极,真真是喜欢我喜欢的紧。”
何晏甩手冷笑,“那倒是真的。”
淮淮一池清池般的眸子望定了何晏,“何兄弟,我以后都听你的。”
何晏思索片刻,“那你以后在人前别同我说话。”
淮淮不解,“那是为何?”
何晏道:“给人看见了,只会轻视于你。”
淮淮道:“何兄弟这样一表人才,且聪明伶俐,力气也大,我同何兄弟站在一起,可觉得面儿上有光呐。”
何晏满眼戾气,“我可觉得你不怎么样。”
淮淮一挥手,“你当我会信?你若不喜欢我,岂会日日跟着我?”
说话间,竟见远来了几个白面儿的太监,见淮淮立在门口,推了笑上来,
“主子,这是皇上赏赐给您的。”
言毕,便侧一侧身子,后头的小太监走几步上前,双手高抬,手心里捧着的是个金丝楠木制的长条盒子,淡雅均整,纹络浑然天成。
淮淮大喜,“皇上赏我的?”
那太监脸上一僵,“主子,您得下跪谢恩。”
淮淮顺势跪在地上,“多谢皇上赏赐。”
那小太监奉上木盒,后又退了几步,这才直起身来。
几个太监立在未央宫门口同淮淮寒暄许久,说的尽是些道喜的话,可那淮淮却不答应,只痴痴笑了半晌,起身跑入宫内。
留一群等着打赏的人在外头干瞪眼。
淮淮揽了何晏进殿,“何兄弟,皇上赏我东西啦。”
何晏冷冷打量那盒子几眼,“打开看看。”
淮淮一歪头,“那不成,你先猜。”
何晏道:“信不信我给你砸了?”
淮淮没听见一般,喜笑颜开,“皇上竟真的以物传情…”
何晏转身欲走,“没功夫跟你这犯浑。”
淮淮刚忙拉了人,“别走,我打开便是了,你这人真是呆板的很”
接着又放了手,小心翼翼的将那金丝楠木盒打开,那躺在红绒间的,通体透白,竟是一支玉柄硬豪。
淮淮欢呼一声,“皇上念着我写不好字,这是在督促我呐。”
何晏斜他一眼,“不就是支笔么?有何稀罕?”
淮淮将那笔拿在手里,嘴里啧啧做响,“真是好东西,竟这样白。”
何晏拿过来,端详半晌,又扔回盒子里,“做工不错,也是上好的羊脂玉,倒是值两个钱。”
淮淮忙上去捂住那盒子,“当心摔坏了,这可是皇上给我的。”
何晏周身恶寒,几步出屋,却是想离淮淮更远些。
淮淮见何晏出去了,犹豫片刻,忙将笔好生搁回去,塞入锦被里,这才又转身撵了出去。
“何兄弟,你这又是作甚?”
何晏头也不回,“碰碰运气。”
***
早朝后,喜连就给田崇光传话叫其在福殿候着,可这眼瞅着晌午,却是半个皇上的影子都不见。
田崇光一身大红的朝服,立在巍峨宫殿外头,腹诽半晌。
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远远的瞧见一个老太监过来。
老太监走的近了,便弓着身子上前,
“田大人,皇上传您到御书房。”
田崇光吸一口气,声音温缓,“有劳公公。”
老太监垂首躬身,“大人,请――”
红墙绿瓦,宫绵延。
田崇光跟在带路太监身后,约莫一炷香的时辰,眼瞅着就到了地方,可竟在御书房外头出了些意外。
其实也不算是意外。
猩红的宫墙下,男人的眼睛,如同拉满弦的弓箭,直直的望了自己,全然未有那日夜里的仓皇无措,反倒是久违的硬气,蓄势待发。
淮淮眼瞅着何晏盯着那个官儿,正想说一句话,却想起来何晏先前嘱咐自己的事,才将到嘴边的话咽进肚儿里。
何晏老远的见着田崇光,静思片刻,决定赌一把。
最坏也不过是再死一。
老太监并未察觉,只顾着垂头领路。
田崇光血液上头,眼见那人冲着自己动了动嘴,却未发出一点声音。
可田崇光却看的的清楚。
何晏说的,
“我等你出来。”
田崇光目瞪口呆,给老太监领入了御书房。
☆、5 纸条
何晏趁着田崇光觐见皇上的空挡回了一趟未央宫。
淮淮跟在后头道:“不是要去御书房么,怎的又回去了?”
何晏神色倦厌,“闭嘴。”
淮淮四下里看看,“旁边又没人。”
何晏不再答话直径进内殿寻了纸笔出来,蹙眉沉思片刻,便将心底的念头一笔笔的铺在纸上。
只半盏茶的时辰,便已提笔落定。
立在殿外的宫女犹豫了半晌,吸一口气,将午膳端了进去。
盈盈全无平日里的悠然自得,虽冷着一张脸却是面色煞白,眼眶红肿。
淮淮只想着伸头去看何晏写的那简短书信便也没功夫去看盈盈。
盈盈福一福身子,将那几样精致小菜纷纷摆上桌面,待收拾妥当了,才慢腾腾的将那碗药拿出,刚搁在桌面儿上,却连食盒都来不及收,逃一样的转身出殿。
何晏眼皮一抬,音色极冷,“站住。”
盈盈停在门槛,声音有些抖,“奴婢在。”
何晏看一眼那碗药,再去看盈盈,瞳内幽黑如渊。
盈盈触目惊心,忙上前将那碗药收入食盒,恭恭敬敬的端了出去。
淮淮看的发愣,转而道:“你又吓她。”
何晏低头不语,只将纸叠了收入袖儿内,正要出去,却给淮淮拦住,
“不吃饭了?”
何晏头也不回,“走。”
“上哪?”
“去便知道了。”
淮淮看看饭食,却也不觉得饿,便道: “这回便依你罢。”
两个人刚出了主殿,正瞧见盈盈将那一碗乌黑的药汁泼在地上。
殿外的小太监呆立在一,眼巴巴的瞅了片刻,忙上前阻止,
“姐姐且慢,这可是好东西。”
盈盈给春宝一推,险些绊了一跤,正想发作,可抬头瞥见淮淮,竟生出几分怯意来,
“你想要,日后都给你。”
春宝闻言忙抢了碗过去,将剩下那丁点儿药汁喝的干净,咂嘴舔舌,好一个稀罕。
盈盈眼底失神,挑了唇角笑一笑,“疯了可也好,到时候败露了,皇上差人来砍我的头,你也不怕受牵连。”
言毕,便转身没入了小厨房的门口。
春宝抱着碗啃了半晌,这才依依不舍的搁下,再想着找盈盈,却连个人影都寻不见。
何晏停在宫门口,忽然拿定了注意一般,同春宝轻抬了下手,
“你过来。”
春宝讷讷的转头,静了片刻,眼底才有些光亮,
“淮淮?”
淮淮笑道:“怎的还不认识我了。”
春宝几步上前,扑了上来,“我像是许久都未见着你了。”
淮淮闻着春宝身上的酸气,禁不住蹙眉,“我天天在啊。”
春宝的乌纱抵在淮淮身上,“淮淮,我昨个习武的时候…”
何晏冷声打断了春宝,“你同我出去一趟。”
淮淮看何晏一眼,“叫他出去作甚。”
何晏道:“叫这太监帮我送点东西。”
说着便将袖儿里的纸条拿出来,盯紧了春宝,“这个东西你收好,若是掉了,我定卸了你的腿。”
春宝闻言后退了两步,双拳当前,摆出阵势来,“你且放招过来罢。”
淮淮见着忙上前圆场,“何兄弟给你东西呐,并非要同你比武。”
春宝收了招,“何兄弟?”
淮淮想起来一样,指着身侧何晏道:“忘了给你引见,这便是何兄弟。”
春宝揉揉眼寻了半晌不见人,只糊里糊涂的对着淮淮所指之躬身一鞠,双手抱拳,“在下姓张,见过何兄弟。”
淮淮转过头,正欲开口,却见何晏早已出了宫门,只留的衣角翩翩,自虚空里划出个暗影儿。
淮淮不敢耽搁,拉着春宝就往出追。
待近了御书房,两个人立在外头站了半个时辰,便远远的见着那绯袍玉带的大臣给个老太监引着出来。
何晏转头去看春宝,“纸条呢?”
春宝抹一把嘴上清涕,“啥?”
何晏强忍了火,将春宝拉的近了些。
又从春宝身上将纸条摸出,塞入他手心,接着指指着前头,
“可见了那穿红衣服的?”
春宝顺着望过去,点点头,“恩。”
何晏道:“你拿好这纸条,待会上前问他是不是小桂子。”
春宝歪头去看何晏,“小桂子诈尸啦?”
何晏抬手给了春宝一下,“随便,小李子也成,你只记住了这样问他便可。”
春宝乌纱又给砸了个坑,捂着头道:“知道了。”
“到时候你再将这纸条塞进他手里,说是他昨个答应了王宫女,帮她出宫带些脂粉回来,明细都在这纸条上。”
春宝道:“我那还有一盒,不如贱价卖给王宫女?”
何晏满眼杀气,“你再多废一句话我就宰了你。”
春宝撇嘴埋怨,“淮淮,你怎么竟变的这样凶。”
淮淮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呐。”
又侧头去看何晏,“何兄弟,你快来说两句…我忒冤枉啊…”
何晏面无表情,眼看着田崇光越发的近,便推一把春宝,
“去!”
且说那田崇光给元荆叫过去问了半晌的话,眼下正是心绪难平。
宁月关昨日南下,可东南的局势并不喜人,方才刚得了战报道的是流贼又占一城,正巧是宁月关要上任的地方,元荆得知后勃然大怒,勒令自己今日就将东南督师的名单呈上去,着实给自己出了个难题。
田崇光眉头锁,长叹口气。
百般思索间,却给一阵急促的脚步打断。
淌着鼻涕的小太监伸一双脏兮兮的手,揪紧了自己的朝服,“你可是御膳房的小六子?”
那领路的老太监一愣,转而见是春宝,忙上来拉扯,
“蠢驴!朝廷命官岂是你这等下贱胚子能戏弄的,快快松手。”
春宝给老太监打落了乌纱,头上的发髻有些发散,可想着为了淮淮,却依旧咬着牙将纸条塞入田崇光手心,
“隔壁的宫女姐姐给你的,让你给她捎的东西都在上头呐,回头一起给你银子…”
老太监抬手就是几个耳光,打的春宝面颊红肿,又因沾了一手的青鼻涕,惹的老太监又多给了他几个窝心脚,踹的春宝蜷在地上起不来。
田崇光给春宝一闹,僵在原地半晌后,才想着寻个侍卫过来帮忙,可这一来二去的张望,侍卫没见,却对上了那个人的眼睛。
闪着寒光的利剑一般,直直的插在自己心里。
何晏望定了田崇光,想着只要给这人瞧见了,那事便成了一半。
毕竟自己还未死这事给田崇光撞破,元荆若是知道了,想必心情不会太好。
所以说田崇光为求自保,必定会为自己保密。
田崇光垂头看一眼那纸条上的字迹,笔力刚劲,明白的写着给北疆总督林昌。
林昌同何晏的关系,那可是当年在战场上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当年若不是林昌战绩卓越,又恰逢北疆蛮夷紧逼,才使得元荆在清剿何党的时候放他一马,这些一年来,也是边疆饮风,好个清苦。
何晏的意思,田崇光还很是清楚。
朝廷里的没了同党,眼下边关的弟兄便是他最后的出路。
此一番,便是在赌自己愿不愿意这趟浑水。
念及至此,田崇光惊骇的张了嘴,喉咙给堵住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一赌,何晏是胜券在握的。
在宫里看见死而复生的奸党之首,自己已是一只脚跨入鬼门关,了这浑水。
田崇光额头细汗密布。
再去抬头看何晏,似是笑了笑,吃透了自己的心思一样。
因两人却还未走出御书房多远,有两个侍卫听得声音嘈杂,便赶了上来,瞅着地上的小太监给那老太监打的连滚带爬,便转身抱拳而上,
“大人受惊了,我等护送大人出宫。”
田崇光这才回了神,手心的纸条竟有些发湿,
将纸条牢牢攥好,田崇光拱手道:“有劳两位。”
☆、51 池边
喜连将一盏上好的君山银针搁在龙案上。
再转头去看皇上正阖眼养神,面容较之前更苍白了些。
想着近些日子因两地战乱不休,送过来的奏章堆满了桌子。
皇上每晚批折子都要到三更天,第二天下了早朝还得继续理积压的奏章以往还有时日读书写字,眼下却是连用膳的时间都是紧着来,皇上也不是铁打的人,几日下来人也清瘦了许多。
元荆虽闭着眼,满脑子却都是北疆的事。
北疆战况胶着一年,前两日林昌忽然上了折子,道的是北夷凶悍难挡白城一战虽退敌百里,却是损失惨重恐余兵力不足以防,此一番是想募兵二十万,请百万军饷。
同时,宁月关也抵达中省,为固守城池,也请增兵五万,军粮三百万石。
朝廷上的文官对此等消息的反应,意料中的两极分化。
一边主张攘外必先安内,先批宁月关的,一边主张外贼强于流寇,当为供需之首。
不过说到底都是要给的。
太仓无粮,可同百姓征收,国库空虚,户部便跟只能跟皇帝伸手。
毕竟皇帝自己的藏库还是有钱的。
可元荆的反应,却是出人意料。
不但将此事搁置两日有余,还任由朝廷上一群大臣轮番游说,就是迟迟不批。
其实元荆并非心疼那几百万的银子,此一番,却是另有打算。
宁月关同林昌当初同何晏联系甚紧,都是何党名薄上靠前的人物。元荆之所以留着他们的命,是眼下大平还需他们平乱退敌,且扩充兵力为国效劳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对于这些奸党余孽,元荆的底线便较平常低了些。
太初帝养虎为患,便是个很好的例子。
这些人早晚都要理,元荆不会给其中任何一个人壮大的机会。
可内外交困,国况岌岌,却也不能一直对此置之不理。
元荆睁了眼,瞳上布一层血丝,再提了笔。
喜连实在看不下去,便躬身上前,“皇上…恕奴才斗胆。”
元荆头也不抬,“说。”
喜连道:“皇上批折子已经批了整整五个时辰,奴才看着都累。”
元荆神思恍惚,“竟这样久了。”
喜连道:“眼下御园的桃开的正旺,不如奴才陪着皇上过去看看,散散心,回来再批不迟。”
元荆闻言,确实觉的疲惫不堪,便搁了笔,站起身来。
喜连见状,转身出了外殿准备,只一盏茶的时辰,便准备妥当,簇着皇帝出了御书房。
御园,春色融融。
青苔蔓石板,樱瓣浸长廊。
兴许是天气大好,逛园子的娘娘也不少,这才走了不多久,便遇上莲妃和叶贵人。话说后宫的妃子也是好些日子未得圣宠,这眼见着元荆,都使了浑身解数的想留在元荆身边。
无奈元荆正心绪烦乱,对那些个上来献媚的妃子,都只是淡而无味的应一句,全无并肩而行的意思。
喜连不声不响的在皇上后头跟了许久。
见皇上停了下来,正想着又是遇见哪宫的娘娘,喜连抬头看过去,皇上身前空荡荡,哪里有什么娘娘的身影。
元荆停了步子,眼望着前头那一池碧水,描岸边桃灼灼。
云水间,那人的背影,形影单调,成墨一点。
淮淮站在解冻的池边儿,心不在焉的朝池子里丢手里的石子。
“何兄弟,为何不陪我去爬墙头,非要来这鬼地方丢石子。”
何晏黑瞳泛一层硬光,“你日后少给我丢人现眼。”
淮淮道:“我哪里给你丢人啦,爬墙头也是一门手艺不是,你还不会爬呐。”
何晏冷声道:“我那是不稀罕。”
淮淮叹口气,“我好些日子没见皇上了。”
何晏也跟着丢了一颗石子出去,在水面击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有什么好见的。”
淮淮道:“我同你不一样。”
何晏寻思片刻,挑了挑眉,“倒也是。”
淮淮道:“你整日只想着如何才能同宫外的人联络,想着出宫,可我却想留在这里,日日陪着皇上,就呆在他住着的寝宫旁边,一直喜欢他。”
何晏狠簇了眉,“没点出息!”
淮淮静了片刻,“昨晚上那太监给了你什么?”
何晏低声道:“是个好消息。”
顿了顿,又道:“他们已经开始集兵了。”
淮淮锁着脖子,朝两边看看,又凑上前去,“莫非你想造反?”
何晏闻言一笑,摇摇头,“火候还差得很呐。”
淮淮怒道:“你不能害皇上。”
何晏静了许久,轻笑两声,却未有开口。
眼睛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杂。
淮淮埋怨道:“你都说了帮我找皇上过来的。”
何晏开了口,“你找不找他,他都会过来找你,你又何必费那个功夫。”
淮淮道:“胡扯,这都多少天了,别说皇上,连喜公公都没影。”
何晏若有所思,“他该是正为两地的战事发愁呢。”
灰燕呢喃,池面浮金点点。
元荆愣了许久,见那人孤零零的扔着石子,像极了当年雨后江南,西子湖畔。
自己也如这般远远的立在一边,眼望着当地的巡抚讨好谄媚的同何晏说话,何晏侧过脸,给那老臣逗的哈哈大笑,眼瞳邃,立在一群弓身颔首的人中间,实在是光彩夺目。
江怀瑾看的呆了,起了身,从那避雨的小亭子出来。
身前的侍卫伸手拦住了去路,“王爷,何大人说了,叫您在这里呆着。”
江怀瑾一身白衣,给凉风吹的翩然欲飞,“他叫你们看着我,无非是怕我跑了,周遭都是他的兵,你见我能跑的掉么?”
侍卫不语,手却不放下来。
江怀瑾眸若点漆,“我不过是过去看看。”
侍卫明白过来,恭声道:“王爷请――”
待江怀瑾再看过去的时候,湖边就只剩了何晏一个人。
像是在思索什么,有一下没一下的丢石子,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靠近。
暮霭瑰丽,烧红了半片天。
蜜色的泥土上,投下两个长长的影子,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湖面波光潋滟,那人的影子碎成流水,久久的凑不起来。
江怀瑾忽然想着若是就此将何晏推下去,是不是便能就此解脱。
念及至此,江怀瑾朝那精壮的身躯伸了手,犹豫半晌,又将手收回来。
想半晌这人如何的作恶多端,谗佞专权,便咬着牙一鼓作气。
可还是不成。
如此反复。
何晏许久都不回头。
直到将手里的鹅卵石丢的干净,却依旧临水而立,筹谋天下。
背后的小王爷伸了手又拢回袖,再伸了手又拢回袖。
最后受不住,将头抵在何晏背后,脸上**的,
却并非冷汗。
喜连轻声开口,“皇上?”
元荆清澈明亮的凤目渐渐变。
回了神,淡淡道一句,“在这等着朕。”
言毕,便朝那人而去。
淮淮扔掉手里最后一颗石子,也是一动不动。
元荆脚步越发的轻,待近了身,刚伸了手,却见淮淮一个转身过来,抓了元荆的手,满面笑意,
“我就说后头有人嘛,未成想竟是皇上。”
元荆目瞪口呆,手给淮淮攥的紧实。
五指交叠,缱绻缠绵。
淮淮欢喜的很,“皇上,你终于来找我啦?”
见元荆不语,又继续道:“皇上,你手怎的这样凉?”
元荆垂了眼,想起那面目全非了的,竟毫无预兆的音色颤抖,
“朕很累,陪朕走走。”
淮淮笑道:“好。”
元荆收了手,转身而去。
淮淮跟在后头,忽然想起来似的,回头去寻何晏。
何晏依旧立在池边,像是要融入那一汪清泉里一般。
淮淮正欲开口,想着何兄弟对自己的嘱咐,便不再说话,跟着元荆离去。
两人并肩走了好一会,淮淮高兴的很,反倒是元荆,心事重重的,一路上都未有吭声。
直到日落西沉,银月暗淡。
一干人抵达了未央宫门口,再往前去,便是御书房。
淮淮忽然拉了元荆,“皇上,别走。”
身后的侍卫宫人见淮淮这般,都纷纷垂了头,不敢直视。
元荆想起那积压如山的折子,叹口气,
“不行。”
淮淮急道:“那我同你回去?”
元荆望着他,语气却是隐隐的迟缓,
“…不行。”
淮淮继续哀求道:“就一小会,你看这天还未黑,等天黑了你再走不迟。”
元荆直直的盯着着淮淮。
想眼前这双目单纯的孩童一样的人,却是怎么也不像是当年那个目空一切的男人了。
那时候他的眼里只有权利,自己跟在他身后,眼看着他吞噬着一个个阻挡他青云直上的人
从来不像现在一样,日日说喜欢自己,要待自己好。
见元荆不语,淮淮实在是等不及,心一横,大着胆子拉着元荆进了未央宫。
喜连一愣,跟着进了宫,却给淮淮吼了出去,
“你别跟着进来。”
喜连正欲发火,见皇上不语,便也没了脾气,幸好天气不算冷,呆在院儿里登上一时半刻,倒也不十分碍事。
银月同夕照交映,落了一地的清冷余辉。
未央宫内殿还未掌灯,地上到都是窗棂交织的影子,明明暗暗,层层叠叠。
淮淮阖上门,面容浸在暗,眸光灼灼。
“皇上…”
近在咫尺的人,呼吸越发的重,元荆未有躲闪,只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
“你可能听不懂,但我确实是有些后悔。”
对面的人的确是听不懂,脑子里叫嚣着,血脉喷张,强忍了心性。
淮淮试探靠前,一如野兽细嗅蔷薇,
“皇上…可以么?”
☆、52 求药
元荆细不可闻的轻叹了一声未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
淮淮等了半晌。
空气里的呼吸声,清晰可鉴。
淮淮实在等不下去,便小心的将人抱在怀里双唇轻轻的磨蹭着那人的耳畔,面颊。
唇瓣柔软,鼻尖微凉,一寸一寸的熨着皮肤。
有人试探,犹豫,憋着火却依旧不敢逾越。
元荆恍恍惚惚的,不知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想着兴许自己真是累糊涂了,竟在这里同个疯子做这等荒谬至极的事。
像是自己也疯了。
淮淮见元荆未有反抗忽然收紧了臂膀。
元荆反射性的一个激灵,抬手将淮淮推开。
“不行。”
淮淮愣道:“为何不行,皇上,莫非你不喜欢我?”
元荆正欲转身而走,听得这话,却不由得一僵。
身后的人再度缠上来,“皇上,我可喜欢你。”
元荆侧头,瞧见淮淮盯着自己的眼神,那里面里的东西,便是自己之前都不曾在他眼里见过的乞求。
元荆有些心软。
接着就给淮淮扳过身体,摁在门板上,吻下来。
同之前在梅园不同,这一回,元荆却是心甘情愿。
不知不觉,回吻过去的人,勾了那人的脖子,忽然腰上一紧,给那人蛮力抱起朝内殿的而去。
皓月当空,清辉满院。
喜连立在院子里,叫住了正欲推门而入的盈盈。
“你干什么?”
盈盈拿了火折子,本欲进去点蜡,忽然听得暗这一嗓子,竟吓的面无血色,转过头,待看清了是喜连,更是惊疑难当,
“喜公公…你怎么在这?”
喜连冷声道:“咱家来的久了。”
盈盈几步上前,“未央宫里里外外都由奴婢一人操持,方才奴婢正忙着在后殿收拾,未能出来迎接喜公公,还望公公海涵。”
语毕,又想起来一样,“外头寒气重,喜公公随奴婢进殿罢。”
喜连闻言赶忙拉住盈盈,“别进去!”
盈盈一愣,“这灯还未点”
喜连眼望着那黑黝黝的宫殿,“点什么灯,看样子,是不需要了罢。”
盈盈听的一知半解,在伸了脖子看见宫门口那一队侍卫,这才明白过来,是谁在主殿里头。
盈盈登时冒了一头冷汗。
幸好喜连眼神儿好,若真给自己闯了进去,怕是自己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多谢喜公公提点。”
喜连一挥手,“无妨,你去给咱家寻个手炉过来。”
月色入殿。
有风从窗缝窜入,吹起那龙床前的罗帐的一角儿,露出床榻上那搂抱在一起的身体。
皇帝光裸的脊背,线条起伏,有只手自上面抚过,像极了是在爱抚一匹质地上好的绸缎,滑下去,停在臀沟那幽秘所在。
宫晦暗,喘息压抑。
伸进去的指头缓缓的搅着那软糯之,嘴里含着的唇齿间忽然发出一声细吟,即似求饶,又似诱惑。
淮淮将元荆压在底下,撑起身子,整根插入,快速挺耸。
头颅似乎要裂开,淮淮闭了眼,再睁开眼睫上尽是汗液。
元荆发丝披散,脸上似有艳丽的神色,待再定睛去看,却是痛苦不堪。
淮淮脑子里乱成一团。
欲念来临,汹涌澎湃。
来回切换的人,可怜的维系着,生怕自己变了摸样。
何晏埋头猛力抽撞,不出一盏茶的时辰,便是大汗淋漓。
定定神,淮淮长吸口气,忽然停下来,
“皇上……我是谁?”
元荆身上布一层薄汗,带着微微冷香,
“何晏”
淮淮摇摇头,“什么?”
元荆脸颊发烫,
“何晏。”
何晏笑一笑,“是我。”
元荆这才看清了那虎视眈眈的双眼,想要起身,却见那人的瞳孔又渐渐的褪的只剩了清亮,
淮淮道:“不是何晏,是淮淮。”
元荆心口一阵钝痛,未有吭声。
***
时至二更。
许府有人登门造访。
老太医像是早有准备似得,给下人叫起来,却也不多问什么,只披了一件衣衫,径自去厅堂里会客。
府上的丫头贴心的燃了几块木炭,给两人奉了热茶出来。毕竟许太医年老畏寒,比不得年轻人身体康健。
来者躬身长鞠,“小的奉田大人的话,过来跟许太医取方子。”
后又顿了顿,“田大人说昨个都同太医说好了的。”
老太医的脸给烛火映着,面皮枯树一般,撇一眼那人微翘的小指,
“你是宫里头的?”
那人先是一愣,旋即又白着脸笑,“许太医见过咱家?”
老太医得意的一哼,慢悠悠道:“见倒是没见过,只不过是老夫同宫里人接触的久了,只几个动作,老夫就看的出来。”
那太监堆了笑出来,“许太医当真好眼力。”
许太医叹道:“未想这田崇光倒是本事,人脉都铺到了宫里。”
太监道:“宦官自古就为文臣所不齿,田大人却是个例外,救过咱家一命,且又待咱家格外恭敬,所以咱家才甘愿铤而走险。”
老太医喃喃道:“你却也知道此事凶险呐,老夫倒是想不通,他官至兵部尚书,却何苦要来这趟浑水。”
太监道:“此事,咱家也有同样的疑虑,可问田大人,田大人只道他先前就对那人就敬佩有加,何况那人本就命不该绝,这样一来,兴许能救国。”
老太医道:“这里头的道道,岂是你我这局外人能参透的。”
太监点点头,“许太医言之有理,想来这人也是个神人,都疯了还能求人给自己医病,而且身那种境地,竟也能使得田大人死心塌地的为他卖命。”
老太医咳嗽两声,转而望向一边的丫头,“取纸笔来。”
那丫头低低应了一声,不多久便拿了笔墨出来,铺在桌案上,又多点了一盏灯过去,给老太医照亮。
老太医颤颤巍巍的拿了笔,蘸几下墨汁,“诸躁狂越,皆属于火,当初是老夫给他下的药没错,那几味药材伤脑损神,可他竟心智错乱至此,却是意外之事,想来该是心性使然,这几味药,不过是养神修精,但能不能痊愈,还要看他自个儿的造化。”
那太监笑道:“咱家会转告田大人的。”
老太医搁了笔,叹道,“真真是世事弄人,是老夫给他下的药,却轮到老夫来解。”
那太监将方子收起来,揣入衣袖儿里,“多谢许太医,咱家就此告辞。”
老太医打个呵欠,淌出两行浊泪来,
“老夫老了,活不了几年,本想着隔两年便告老还乡,可这一回,怕是要死在这京城里了。”言毕,又裹紧了衣裳,缓步朝里屋移动,
“田大人是老夫的恩人,你且转告他,至此一回,日后再无相欠,也不要再来找老夫。”
***
春风冷寒,吹落一树桃簌簌。
龙床锦帐后,敞开的双腿间,是摆送的腰臀。
被迫抬的长腿摇晃着,承受着那人的横冲直闯,玉白的指头在上面的腰脊上收紧,嵌入肉里,留下几条淡淡红痕。
元荆脸色发白,一头的冷汗。
给插干了半宿,身子实在有些吃不消,好在那人出了精,才得半晌消停。
淮淮身上汗涔涔的。
垂下头去轻吮身下精巧的锁骨,难掩的温柔。
元荆忽然开了口,
“你还是这样的好。”
☆、53 膏体
五更天。
月冷星稀天色晦暗。
内殿里的天子金龙冠蟠龙袍好一派威严华贵的气度。
一群宫人将皇帝收拾妥当后,便簇着皇帝出门朝福殿而去。
春寒甚重,元荆却未有乘坐龙辇步行上朝。
喜连跟在后头觉得皇上平时走的就慢,怎的这回竟慢的出奇。
可也不敢吭声,只跟在皇上后头慢悠悠的走。
直到天色大亮,元荆才到了福殿。
朝廷上文武百官屏息而立已等候多时了。
临上朝前元荆忽然侧身同喜连说了几句话。
喜连听的疑惑,“皇上,恕奴才愚钝,这种东西,宫里头是听都未听说过。”
元荆沉一张脸,欲言又止,
最后冷冰冰的扔一句,“出宫去找,找不到就别回来。”
语毕,便转身早朝。
喜连犯了难。
皇上说的不明不白,自己却又不能不办。无奈便领了那出宫的腰牌,换了身便装,寻出宫去。
皇城脚下,民众熙攘。
喜连自街坊间打听许久,才终于明白皇上要的是个什么东西。
也打听到了买此物的去。
***
且说京城的相思廊是这一代出了名的倌馆,底下的红牌楚楚谡谡,冠绝四方。
这日相思廊刚开门,便迎了一位奇怪的客人。虽衣着低调,却难掩华贵,这客人抬起脸,面白无须,一双狐狸眼透着精明。
“这位客官看着面生,想是头一回来罢?”堂里的人迎出来,笑的满脸细纹。
喜连点点头,好奇的环视着堂子里的装饰。
到都是纱灯幔帐,点缀了许多玉兰海棠,有人挑起了湖蓝的帘子,出来的是个俊俏的少年哥儿,同喜连看对了眼,娇笑上前,
“这位客官,好生俊俏啊…”
喜连险些连隔夜饭都喷出来,想自己都是黄土埋半截的人,老树皮一样的脸,哪里还能俏的起来。
再看眼前这白嫩的小哥儿,举手投足,却是比太监还太监。
少年媚笑着上前,“我就喜欢你这摸样的,看着踏实。”
喜连拿掉肩膀上的手,“少跟咱家动手动脚的。”
少年一愣,旋即抿唇,“你这伯伯还怪讨人喜欢的…”
喜连周身恶寒,开门见山,“这里可有一种冷香馥郁的膏脂么?就是那种外头的盒子镶了些珠子…”
那少年自然明白喜连说的是何物,便掩着脸,轻捶喜连一下,
“客官忒坏…这大白天的,寻那玩意儿做什么。”
喜连扯一下嘴角,“咱家…我寻这东西怎么啦?怎的就见不得人?碍着你事啦?”
少年拉了喜连的手,“客官火气真旺,来来来,同小莲进屋,小莲好好给客官消火。”
喜连听得那‘小连’二字,登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竟脱口道一句,
“放肆!没规矩的东西!”
小莲见喜连是真的动了怒,忙松了手,后退几步。
京城王宫贵胄来相思廊找乐子的人倒也不少,可眼前这客人虽说不上气度尊贵,却也隐隐的有种威态,估摸着来头不小,还是小心为妙,省的得罪人。
喜连怒道:“到底有没有那个膏脂?”
小莲翻了翻眼,转身嘀咕着,“上这地方不买春却买这种东西,您真是头一份儿。”
走了两步,又回头道:“要多少?”
喜连寻思片刻,“都要了。”
小莲听喜连要包圆,登时变了脸,想着兴许是同行过来搅局的,欲将那膏脂买光了,再将这相思廊里的小倌都疼死。
念及至此,小莲忙转身去寻了老板出来。
那老板是个矮胖的生意人,慢悠悠迎出来,打量喜连半晌,发觉面儿生,想来该是个老□,卖给他也不打紧,但也要供着堂子里的用度,便只卖了一百盒给喜连。
喜连长舒口气,拿了这一百盒膏脂回去复命。
待到了御书房,皇上刚巧下朝,眼下正执笔蘸墨,理昨晚上积压的奏章。
喜连弓着身子拿了一盒上去,打开了,搁在皇上眼皮底下。
元荆写几行字,轻扫了一眼,
“恩。”
喜连恭声道:“奴才备了一百盒。”
元荆闻言,笔尖一抖,抬眼看着喜连。
凤目里情绪异常,像是畏惧。
喜连给元荆看的脊背发凉,便解释道:“这是个稀罕物件,比较难找,所以奴才就多备了些。”
元荆垂眼去看奏章上的墨点,
“都送去未央宫。”
****
未央宫一早就来了许多宫人。
新来的总管太监,带着一干宫人洗刷除尘,将未央宫收拾干净。
盈盈脸上也终于挂了些笑意出来,领着宫女太监到偏殿安排住的地方,完事又在每个角落拉了线香熏烧,一时间未央宫竟是器明地净,檀香浓郁。
不时有太监过来宣读圣旨,蜀锦珍玩一箱箱的朝里搬,两个宫女跪在地上清点半晌,满面的喜气。
这人手多了,就连未央宫后殿的那个蓝田玉池都给人收拾出来,挂红灯,系青帐,很是华美秀丽。
内殿里的人几个宫女来回的收拾,莲步轻巧,耳环叮当。
淮淮寻了个清净的角落,望着窗外头打墙的小太监,痴痴的笑。
何晏烦躁不堪,
“怎么弄这么些太监宫女过来,实在惹人厌。”
淮淮托着腮,笑了笑,
“皇上…”
何晏目光落在远,“田崇光这小子还算不赖,是个可塑之才。”
淮淮虽睁着眼,可眼前却全都是昨晚上的光景,
“皇上呐…”
何晏簇了眉,冷冷道:“但他却也是太过尽心了,竟事事都答应的这般爽快,办起来也麻利,不知安的什么心思。”
淮淮忽然捂了眼,
“真真是羞煞我也…”
何晏起身一脚,“够了!”
淮淮给何晏踹在地上,爬起来,弹掉衣摆上的灰,“何兄弟,你这脾气可得改改,动不动就出手,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何晏冷声道:“少废话。”
淮淮忍不住笑道:“这里忽然来了这么些人,是不是皇上往后夜夜都要过来了?”
何晏神色微沉,“兴许是罢。”
淮淮咧嘴一笑,“皇上也喜欢我!”
何晏漫不经心道:“你才看出来。”
说话间,那总管太监小心上前,手上提了个食盒,见了淮淮,先恭恭敬敬的弯了腰,
“主子,奴才顺顺,是未央宫新来的总管太监。”
淮淮一愣,“不是春宝么?”
顺顺道:“春宝是哪个?”
淮淮趴在窗口朝外头望了半晌,转过头道:“就是方才还在拍宫墙的那个小太监。”
顺顺见淮淮如此,心里很清楚,便也不多言,只低声道:“奴才受人嘱咐,给主子带了些东西过来,等主子想起来的时候,再来寻奴才也不迟。”
何晏眼底一亮,“是药么?”
顺顺正欲转身,听得何晏这一声,便抬头道,“正是,奴才昨晚寻许太医开的房子,自宫外头抓了药,已经煎好了。”
何晏淡淡道:“别同那副弄混了。”
顺顺将那食盒搁在窗下的角桌上,“奴才办事,还请主子放心。”
而后就转身退下。
淮淮开了食盒盖,拿出一只银质的粗针来,“簪子。”
何晏拿在手里,再去看那食盒里放着的东西,竟是一个塞了红缨的瓷瓶。
想来那太监放了银针,是为了叫自己放心。
淮淮拿了那瓷瓶出来,拔了顶端红缨,小心的嗅了嗅,面皮扭曲,“忒苦。”
何晏冷声道:“喝了。”
淮淮道:“你怎么不喝?不是说了给你嘛?”
何晏道:“都一样,少废话。”
话说太医院每日都送药材过来,盈盈照常的煎好了,然后差其他人给淮淮送过来,
这不淮淮刚仰脖喝了那一瓶药汁,就赶上另一个小宫女端了药过来,
“主子,该喝药了。”
淮淮呲牙咧嘴,正欲反驳,竟听得何晏道:“搁那吧。”
小宫女不敢多言,将药碗放好,顺手又收了角桌上的食盒,躬身退下。
淮淮惊道:“怎的还有一壶,没完了呐…”
何晏不语,见那宫女走的远了,拿了药碗将药泼出窗外后将空碗搁回去。
淮淮笑道:“还是何兄弟聪明,只是方才那点怎么不倒掉,也省的我受苦”
外头忽然吵吵嚷嚷的,先前那送药的小宫女忽然欢喜的跑上来,福一福身子,
“主子,皇上又赐东西过来了。”
何晏冷冷应一声,“恩。”
小宫女道:“宣旨的公公说了,您得过去一趟。”
何晏道:“将那太监叫进来。”
小宫女犹豫道:“这…”
何晏一挥手,“快去。”
小宫女点点头,木着脸转身出去。
淮淮也想着跑出去看,却给何晏拉了袖子,
“急什么,不就是个物件吗。”
淮淮道:“皇上送我这么些东西,都没叫我亲自去接,想来这该是个稀罕玩意。”
何晏松了手,微微抬头,“这人不过来了么。”
宣旨的太监匆匆的进了屋,见了淮淮,虽面色有些难看,却也还硬撑着推出笑来,
托盘上放着的东西,不过是个攒珠锦盒儿。
太监宣读圣意后,便将托盘呈上去。
淮淮跪在地上谢了恩,接了东西。
宣旨的太监说了些吉祥话后,就给小宫女引着出了殿。
淮淮将那小盒子拿在手里,打开盖子,里头膏体玉白,气味芳菲,清冽幽远。
淮淮惊道:“胭脂?”
何晏一顿,接着怒火中烧,还想着那人将自己当了妃子,正欲将其砸在地上,却总觉得有些眼熟。
又观摩片刻后,何晏忽然失声而笑。
淮淮道:“笑什么?莫非你忒喜欢这胭脂?”
“这哪里是什么胭脂”,何晏笑意盎然,“分明就是顺滑用的香脂嘛”
“他还挺会心疼他自己的腚呐。”
☆、5 用膏
兵部伶韵堂。
王侍郎面色青白静了许久才低声道:“田大人这可不敢说笑。”
田崇光笑笑道:“我当时知道这事,反映可是比你更加惧怕。”
王侍郎只觉得遍体的汗毛都炸了起来,面儿上掩不住的惊怖“卑职倒是希望大人从未跟卑职提及此事。”
田崇光沉声道:“兵部由你我二人共同打理许久想来最近的异常动作也瞒不住你,你我同是张南的门生,又是同乡,这一回将实情告诉你倒也不是想拉你下水只希望你告病休养,也省得东窗事发的时候连累与你。”
王侍郎原本一直低着头,听了这话,缓声道一句,“崇光就这般相信我,不怕我给你捅了出去?”
田崇光笑道:“你我相交数十年,你的脾性倒是同当时念书的时候一样,若是你真想捅出去,便也不会告知与我。”
顿了顿,田崇光的笑意颇,“再者说,你能坐到此等位置,也是熟官道,皇上瞒着的事,忽然给人公之于众,怕是谁也逃不了干系。”
王侍郎听得田崇光此一番话说的软中带硬,便幽幽叹口气,“你这般孤注一掷,未免太过轻率了些。”
田崇光笑笑,却是直入主题,“若救此人,可保天下太平。”
王侍郎愣道:“…崇光那可是结党祸国的奸佞…”
田崇光挑了挑眉毛,
“他是祸国奸佞没错,可却并非溜须拍马的架子,反而是真有能耐的人。”
王侍郎轻声道:“倒也是,这个人用兵的确是有一套。”
田崇光忽然来了兴致,“当时我还是个刑部小吏的时候,眼见着他只身领兵北上平贼,南下除寇,自圣祯年间都不能解决的难题,只七八年的时间就基本上平定,若不是皇上见好提前动了手,怕是现在早已是天下太平,再无战乱了。”
王侍郎道:“我曾经有听林昌说过,这个人用兵很是诡异,手段又阴,从来都是声东击西,挖坑打伏,敌进我退,敌退我追,实在无赖中的无赖。”
田崇光哈哈大笑,“兵多就打,兵少就跑,这个我也早有耳闻,基本是黏上贼寇个把月,就连神仙也整的半死呐。”
王侍郎见田崇光精致盎然,竟忽然有了几分敬意,“崇光一心救国,气量如此,我不如你。”
田崇光看他一眼,“谁知道我是不是犯傻呢…”
静滞片刻,接着道:“倒也不是一心救国,我虽同何晏虽未有半点交情,可眼见着那人平步青云,结党营私,后又落败如山倒,虽是意料之中,可眼下想想,解气之余,更多的该是惋惜罢…”
王侍郎点点头,“倒也是,他虽跋扈嚣张了些,却也不算是个坏人…”
“一将功未成,饮恨半疯癫,”田崇光缓缓道:“我实在是看不下去。”
***
时至而二更,便是宫女进来催了好几回,淮淮怎么也不肯就寝。
自龙床前踱来踱去,又定下身子去看何晏,
“皇上怎么还不来?”
何晏冷冷瞥过来,“没出息。”
淮淮不去理会何晏,只问那立在门口的小太监,“外面可有人来?”
小太监见淮淮自言自语半晌,且神情切换自如,早已是满面惊惧,这会儿听得淮淮叫自己,话都有些说不利索,
“回…回主子…没没人。”
淮淮叹口气,“莫非正忙着沐浴?”
何晏面儿上起了怒气,“你快别做白日梦了。”
淮淮纠正道:“眼下是夜里。”
何晏面色恶嫌,冷哼而去,掀了那明黄的帐子,身影没入雕镂空的隔断里,
乍一看像是躺下了,可仔细瞅过去,那锦被平坦,半点人形儿都没有。
淮淮管不得那么多,实在等不急,便匆匆的出了殿。
未来得及出宫,便碰上了自外头打点的顺顺。
顺顺见淮淮神色焦躁,便赶几步上前,
“主子?”
淮淮一心想着见元荆,话不过脑,便脱口而出,“我得去御书房一趟。”
话音刚落,淮淮就有些后悔。
以往游公公都看的自己甚紧,眼前的总管太监又看上去一副细致严谨的摸样,定会想方设法的将自己留在宫里,不让出去。
顺顺凝神片刻,想这何大人竟然要去,定是有要紧的事,便开口道:“奴才送您过去。”
淮淮一愣,“…那自然好。”
顺顺道:“未有皇上召见的口谕,这么晚去御书房外求见,门口的侍卫大多都不予通行,幸好奴才同看守御书房的领队还算熟,如此,奴才便可将你送进去内,到里头能不能进殿,就只能看您的造化了。”
淮淮很是意外,应了一声,便跟在顺顺身后出了宫。
待两人到了御书房外头,果然有士兵前来阻拦,顺顺谦卑恭和,同那人耳语半晌,又塞了些银子过去,才算勉强的说通了门口的侍卫,将淮淮领了进去。
顺顺未有继续跟着,淮淮一个人到了御书房门口,门口的太监将淮淮拦下来,以为定是皇上召见,便准备传报。
“您是哪个宫的?”
淮淮道:“未央宫。淮淮。”
那太监道:“您稍后。”
言毕,便转身推门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元荆正批阅奏章。
喜连犹豫半晌又开口道:“皇上,已经二更了。”
元荆垂眼不语,手是羊脂玉样的白,因捏笔的时间过长,指尖便些许玫红。
这之前喜连已经催过一,但因积压的奏章已经批的所剩无几,元荆只想着都批完了事,便未有停歇。
外殿的小太监躬身上前,
“启禀皇上,未央宫淮淮求见。”
元荆眼睫一抬,未有吭声。
小太监跪在地上,静候圣命。
喜连自侧面偷窥元荆的脸色。
微拧了眉,肌肤退了微红,又白的透明似的,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亦或犹豫着什么。
喜连提醒一句,“皇上?”
元荆自顾自道一句,“不行。”
喜连一愣,想这虽有些答非所问,可好歹有个‘不’字,该就是不见的意思。念及至此,喜连便同跪在地上的太监挥挥手,示意拒见。
那小太监会了意,躬身起身,正想退出去,却听得皇上音色平缓,
“宣――”
喜连面儿上一僵,却也没说什么。
淮淮给太监领进了屋,见了元荆,脸上笑意清妍,
“皇上。”
元荆头也不抬,“赐座。”
宫人搬来一张金丝楠木的宽椅,搁在龙案对面,淮淮坐下身,眼望着那案头精巧的玉嵌陀螺,忽然想起来,
“皇上,你不是说给扔了吗?”
奏章上的字有些变形,凤目里略过一丝怒意,
“之前你不是没听见么。”
淮淮道:“我当时是不相信,这样看来,皇上果然是在骗我。”
元荆狠狠的落了笔,将大理寺决山西巡抚贪污赈灾粮银的折子准了后,抬头正欲训斥淮淮两句,可一对上那人的眼,面儿上竟兀自生出些热意来。
元荆忙垂了眼,继续批阅。
淮淮凑上去观摩,“皇上,你耳朵怎么红了?”
喜连见淮淮大胆如此,也是跟着悬了一颗心,几想着暗示淮淮,却见元荆一反常态,全然不见平时浓郁戾气,虽说有些惊怒不定,却自始至终纵容着那人的逾越。
元荆咬了牙,依旧未有发火。
淮淮等了半晌,见元荆丝毫未有歇息的意思,便径自起身,绕道了皇上背后。
“皇上,你再写下去,怕是天都要亮了…”
温热的气息喷在后颈上,奏章上的字越写越斜。
喜连见状忙垂了眼,躬身退下,顺带着叫走了内殿的所有宫人。
元荆一见喜连走了,惊惧伸手,想着将喜连叫回来,却给那人环在臂膀里,肆意的自耳后舔舐浅吻。
元荆耳朵越发的赤红,“救…”
那最后一个字,到底没能说出口。
唇齿间的声音有些含混,淮淮道:“皇上,我带了你送我的好东西了…”
元荆面色苍白,猛一哆嗦,还未来得及逃走就给人索性弄到了后面的床榻上,肆意施为。
因皇上经常批折子批到后半夜,顺带着留宿御书房,为方便皇上休息,御书房内殿设有一床榻,可却未有帐,方才宫人出去的有些急,那高悬的玲珑灯也未来得及灭掉。
眼下一干人全立在外殿,大眼瞪小眼,表情越发的怪异。特别是听得那内殿传来的声响,便更是不知所措。
反倒是喜连面无表情,泰然自若的嘱咐身侧的太监明早儿要准备的事宜,像是全然不将这荒诞事宜放在眼里。
开了盖子的膏脂,给人挖去一大坨,放在床榻上半边悬空,竟做震颤滑坠之势。
元荆伏趴在床榻上,身上的衣物散乱狼狈,落一些在地上,裤子倒是褪的干净,上头的人正抓着身下雪臀耸干不休,浅抽送,很是兴起。
便是用以膏体润滑,那内里却依旧的裂痛饱胀,刀戳一般,元荆勉强承受,蹙眉抿唇,过了许久,才须微有些妙意出来。
☆、55 梦魇
两人直弄到三更淮淮只觉那密穴紧凑妥帖实在是妙不可言挺腰狠撞了两下这才一泄如注。
元荆腰腿酸麻,给人狂捣幽密之,眼下早已是气喘吁吁。
散了架子一样趴在床边上元荆迷迷糊糊由着淮淮清理竟连御书房不留人的规矩都给忘了,直接昏睡过去。
外殿的宫人只留下当夜差的几个太监宫女,其余都纷纷回去歇着了。
喜连听里头没了动静,便轻声轻脚的挪了进去。
内殿里浮一层腥靡之气榻上两人合被而眠露出一只脚,分不清是谁的。
喜连轻叹口气,熄了几盏灯,转身退出。
全然未有注意,那睡在外的皇上,竟毫无预兆的蹙了眉。
福殿,皇钟千古鸣。
翎羽宫,红梅透雪艳。
元荆五年初,百官朝圣。
龙辇落,挑帘而出的人,面白胜雪,眉黑如墨,真真是绝顶俊俏的男子,只是那种俊俏却并非是用来赏悦的,就仿佛带刺儿的一般,满面戾气,可观不可惹。
昨晚上下了整夜的雪,皇城里天气极冷,一地雪霜。
喜连在走在前头小心才伺候着,
“皇上,当心路滑。”
明黄的龙袍给寒风吹的飘然欲飞,元荆帝眉宇间气度贵华,令人一见望俗。
刚给喜连扶着进了福后殿,就见有人自前殿过来。
绯袍乌纱,四色云绶,一双眼睛黑的有如夜色,透着一种霸气。
这般目中无人的犯上,想也不用想,也就只有一个人能干的出来。
何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肆无忌惮的进了后殿,没半点忌讳。
元荆眼望着他越来越近,攥了手,面无表情。
身后的喜连一见势头不对,赶忙朝身后的宫人使了个眼色,那些宫人也便识趣的尽数退下。
何晏早就瞧见了元荆那张漠然面皮,却是展颜一笑,
“昨晚上不是还浪的要死么?怎么今早竟蔫了成这个样?”
袖儿里的手指攥的发白,元荆褪去面儿上冷漠,生生浮出些笑意来,
“不过是起的早了些。”
何晏凑上前,轻捏了那人的下巴,状似亲昵,说出来的话却叫直人冷寒无比,
“没我的允许,怎么将我的兵都调到边境去了?”
元荆下巴吃痛,却是凤目和煦,
“北夷作乱,边城总督请兵,你手下尽是精兵强将,调过去也是常情。”
何晏微微挑眉,“为何不用赵立手下那十万驻军?”
元荆道:“他不过小小的京卫都统,且手底下多为运粮军,岂能北上御贼?”
何晏周旋官场数载,是何等剔透的人,全然不把他这碗**汤咽进肚儿里,只笑道:“怪不得你近些日子这般乖觉…”
元荆听得何晏这一番话,手心冒一层冷汗,面儿温和依旧,
“你多虑了,江山稳固,不还是要靠你。”
何晏盯着他,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元荆又道:“你不相信我?”
何晏给他说的心头一动,只低头道一句,“别耍样,我会一直护着你的皇位。”
一面得意的笑,垂头去吻那苍白而冷的唇。
喜连的埋了头,只听得那人气喘加重,忽然开口道一句,“过来。”
接着就是一片死寂。
须臾后,元荆的声音且轻且淡,
“…这是里福殿,外头就是文武百官。”
何晏的声音急切,不容商量,
“那又如何?快”
喜连一哆嗦,只听得噗通一声,偷着抬眼一望,竟是皇上跪在那人脚下,正巧挡住了那人手上的动作,像是在解裤袋。
一时间后殿内的声响尽是湿润滑腻,不可名状。
喜连瘫软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响头,开口已是哭腔,
“皇上…”
元荆已然说不出话来,喉咙里鼓捣有声。
白了一张脸,汗涔涔的,浸透了浓黑眼睫。
何晏重重送了几,将精液全数射进元荆嘴里后,立刻拔出。
精水顺着莹润的唇角淌下,元荆略显迟钝的擦了擦嘴,神色空茫。
何晏只顾着低头整理衣裤,头也不抬,
“好好舔净,省得上了朝再给人瞧出来。”
见元荆跪在地上半晌不语,又将伸手过去,“起来。”
元荆面色发青,无视那伸出的手,径自起了身。
腰间的玉环佩忽然掉在地上,裂成两半。
何晏盯着地上的碎饰,“我先过去了。”
走了两步,又转过身子来,看元荆一眼,
“你生气了?”
元荆摇摇头,并未吭声。
“这你也要生气…”何晏神色复杂,“……大不了下不在这里弄便是。”
元荆心里盘算的别的事,没听见何晏的话,自然也就没接话。
何晏未有多想,便转身离去。
喜连爬起来,颤颤巍巍的帮着元荆整理。
半晌后便听得头顶音色极低,
“给赵立的书信送过去了么?”
喜连抬眼看了看周遭,“回皇上,奴才昨个夜里亲自送到赵大人手里。”
元荆道:“怎么说?”
喜连道:“万事俱备,只等皇上一声令下。”
烛心晦暗,洵然欲滴。
睡在外头的人,润一层长长的睫毛,似荏弱,却又隐隐的杀伐之气。
旁边的淮淮,紧闭着眼,动动手指,喘不过气来一样。
何府。
吏部尚书神魂不定,“何大人,难道你真以为最近那些弹劾你的折子都是偶然?”
何晏心不在焉的应一声,垂头专心的自锦盒里挑弄,
“依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人受人指使?”
吏部尚书伸头见那锦盒里虹光萦索,尽是极品名玉,再去看何晏眼角尽是专注,登时急火攻心,
“何大人!事已至此,你竟还有心思赏玉!六部尚书一心向着大人,岂会容许任何弹劾大人的折子流出来,可眼下弹劾之音这声势渐起,怕是皇上畏你势大,意欲除而后快!”
见何晏闭口不语,又继续道:“林昌和宁月关等人又尽数调往北疆,京城兵力空虚,到时候真的祸起萧墙,远水解不了近火,你我便只能坐以待毙,驻守京城外的赵立是个木头疙瘩,油盐不进,又给皇上提携至今,明摆着同皇上一条心,你这般坐视不管,分明着是将自己送上了人家的砧板啊!”
何晏拿了一块上佳的‘虹光璃玉’,仔细端详着,
“近些日子你们是怎么了,个个跑道我前头说这样的话,连内容都如出一辙。”
吏部尚书一愣,重叹口气,“大人呐…”
何晏将名玉攥在手心里,这才正眼去看吏部尚书,
“我又岂会看不出来这期间猫腻,眼下朝廷内外,怕是连那扫地的老太监,都知道皇上要动手收拾我了。”
吏部尚书迟疑的望了他,“那大人为何还任其施为?”
何晏笑道:“这朝廷上的博弈,比不得领兵打仗,并非两队人卯足了劲的拼杀就成,反而是温水煮青蛙,凡事都计算着来,我想这事情前后漏洞这样大,又明显至此,该不是皇上真的要动手。”
吏部尚书道:“我也想觉此事蹊跷,皇上放出要收拾你的风声,朝廷百官几乎无人响应,皇上年轻,且经验不足,也不至于胆大至此,可这一番,却是意欲何为?”
何晏道:“兴许是在估摸这边的人数,你们自朝廷上高声喊冤,怕是早已给人在背地里记上一笔了。
吏部尚书道:“不管皇上虚晃一枪,还是真刀实剑,想除大人的心思已经昭然若世,那大人以后打算怎么办?”
何晏不接话,反倒踱步出屋,唤了个下人过来。
吏部尚书眼见着何晏将那美玉拿了出来,
“去,给宫里的喜公公送过去,他知道给谁。”
那小厮颔首哈腰,“大人,可要稍话儿?”
何晏寻思片刻,“就说是赔他的。”
那小厮答应着,转身便去办事。
何晏叹口气,面上起了些许怒,“真是难伺候的东西…”
吏部尚书又道:“大人还回答我。”
何晏目光落在他,心里头想了一个人,不自觉眼角含笑,
说出来的话,却是吏部尚书怎么也听不懂的,
“我的确不相信他,可我也怕他没这个心思再误解了他,我待他不好,我得学着改改。”
“想来我也是糊涂了,我不相信他敢动手。”
吏部尚书瞠目结舌,喃喃道:“都说是说是温水煮青蛙,也不知是谁用了温水,不知不觉,潜移默化,竟就这样生生的废了大人的神智。”
夜里头忽然冷风大作,窗棂微微作响。
何晏睁了眼,定神半晌,便抬手将床头那盏孤灯的灯芯捻灭。
旁边的人蜷缩在床上,看不出个端倪,何晏正想起身,可那人却翻了个身,直径靠过来。
天气尚寒,元荆双手冷凉,不自觉的贴在何晏的胸口上取暖。
连埋在肩窝里的鼻尖都是冰的。
何晏毫不犹豫的将怀里的人推出去。
起身穿了衣裳。
元荆听得动静便醒过来,抬眼去看床板立着的人,“你去哪?”
冷月流泻进殿,映在那人的脸上
阴凄凄的。
何晏极缓慢的系裤袋,后又自地面儿捡起衣裳,面无表情。
元荆坐起身,黑眸潋滟,“你…”
何晏吸一口气,回头装傻,
“皇上,我得回去寻春宝。”
☆、56 罪己
月黑云低。
太监提一只灯笼扣响了未央宫的大门。
值夜的小太监揉着惺忪睡眼懒懒的道一句“谁呀――”
淮淮没好气道:“是我。”
小太监赶忙上前开了宫门将淮淮迎入宫内,
“主子,您回来了。”
那立在外头的太监微微颔首面儿朝着淮淮“您好生歇着,奴才告辞。”
淮淮头也不回,像是气极了似的,直接进了主殿。
晚上当差的刚巧是盈盈眼下趴在桌子边儿上睡的正香给开门的一阵风吹的打了冷战,再一睁眼见了何晏那张脸,便吓的直接跳了起来。
何晏一挥手,“出去。”
盈盈脸上还带着印子,什么也未说,福一福身子便退了出殿。
淮淮赌气的躺在床上,衣裳也不脱,“我在皇上那里睡的好好的,怎的就将人生生带了出来!”
何晏冷声道:“闭嘴。”
淮淮斜了何晏一眼,“你还装成我的摸样同皇上编谎,实非君子所为。”
何晏跟着躺下去,“够了。”
淮淮挤一挤何晏,“往里去些。”
何晏翻了个身,半晌不语。
淮淮忽然侧了头,“你像是很伤心?”
何晏略微一震,旋即敛紧了眉道:“没有的事。”
淮淮道:“少胡扯了,你生了皇上的气啦。”
何晏一时语塞,后又怒道:“我同你不一样,我可是什么时候瞧他都不顺眼。”
淮淮惊道:“难不成你日后还要欺负皇上?“
何晏冷冷道:“今日不同往昔,不得不低头的时候,我又岂会再逞强。”
淮淮垂头道:“何兄弟,我不想喝药了。”
何晏道:“怎么?”
淮淮道:“喝了药,像是心情很差,莫不是太医自里头放了一味断肠散?”
何晏扯一下嘴角,“放了断肠散你也活不到现在。”
淮淮郑重道:“我是说断肠人在天涯的断肠。”
何晏失声而笑,“你还懂吟诗呢。”
淮淮摸摸心口,
“何兄弟,日后你出宫了,可别拉着我,我就留在这陪皇上。”
何晏怔怔的思忖许久,
“恩。”
***
福殿。
元荆默不作声,静坐在龙椅上。
眼望着底下那些个吵的面红耳赤的臣子,头痛欲裂。
外头春光大好。
六部同内阁轮番上阵,成了一锅煮。
内阁王大学士圆胖胖的脸上尽是笑意,“赋税,粮饷,这些都是户部分内之事,却不知户部尚书何苦将矛头指向内阁?”
户部尚书恶声道:“王大人莫要怪卑职说话难听,若不是你上疏奏报,道什么赋税改革,调剂减免。全然不管军需免征税银,使得国家入不敷出。眼下国库无银,太仓无粮,你且说说,这是不是你的妙招所致?”
而后又转而抱拳面圣,神色凄然,“皇上明鉴,眼下缺银少粮,六部的矛头却皆指向于户部,卑职实在冤枉。”
王大学士闻言忙撇清道:“户部尚书这顶大帽子,老夫实在承受不起,当初老夫却有提议没错,可这真正拥戴执行的,却是工部。”
工部侍郎强压了火气道:“我工部不过是听令行事!苍天可鉴,怎的这等可笑黑锅也能扣到工部头上?再者说,上月不是裁减驿站二百余,还报喜道节省经费八十万两效果显著么?怎么到了使钱的时候,反倒没人提那八十万两银子了?”
吏部尚书给其激的起了火,“林大人这意思,莫非是影射我吏部贪了那八十万两银子了?裁减驿站,意为节流,所谓省下来的那八十万两白银的经费,不过是撤销那上万驿卒的俸银,这未付出去,自然只是省下来未用,又哪里有银子收进来?”
王大人忽然明白过来,“谁当初说的如此便能给朝廷节省银两,地方负担减轻的?”
都御使开口道:“是刑部员外郎卢宁。”
吏部侍郎忽然破口大骂,“这等损人不利己的法子也想得出来,朝廷未有半点甜头,地方经费省也省不到百姓头上,里外里竹篮打水,简直胡闹!”
刑部尚书慢悠悠开口,“老夫怎么当时不见大人这般清楚,眼下又来大肆指责刑部,大有推卸责任之势。”
“推卸责任?罢罢罢,我索性同你将个清楚,也免得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
见众人纷争不休,一旁沉寂许久的兵部侍郎忽然上前一步,
那声音自身后嘈杂的吵闹声,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启禀皇上,北疆军报,说是宁成局势紧张,大战在即,兵力不足,望皇上速派军饷用以募兵。”
…
田崇光默不作声,抬眼去看那端坐与九龙金漆坐座上的人,掩不住的同情。
大平之衰败,始于圣桢。
自圣桢帝登基以来,直至太初,朝政荒废,内忧外患,民不聊生,加之还有个仲廷玉祸乱朝纲,使得贪官污吏猖獗异常,待到了元荆年间,想来那立在权利顶峰的的人,看道的该不是如画江山,而当是狼烟废墟。
有意思的事,元荆帝倒也是能干实事,发了狠的添砖加瓦,力阻颓势。
这添的第一块瓦就是何晏。
以奸治奸,平定四野,成效不错。
接下来便是肃贪,整治朝廷风气。
只可惜这元荆帝的运气实在太差,登基五年,刚清除了奸党后,便遇上了百年不遇的饥荒,秋季颗粒无收,到了平日粮食富足都青黄不接的春日,百姓流亡,致使寇患爆发,势如破竹。
同时关外赫连一族声势渐起,北疆烽火连天,边境岌岌。
大平已成摇摇欲坠之势,顷刻崩塌。
这烂摊子才刚有些起色,竟转而眼瞅着就要收摊。
戾气浓浓的盘桓在额上,元荆怒喝一声,
“都闭嘴!”
一时间,朝堂寂静,无半点声响。
群臣都以为皇帝此一番是要甩袖而去。
便都躬身准备高呼万岁,送皇帝退朝。
元荆的声音自空气里寒冷异常,
“都给朕一件一件的核对!对不完谁都别走!”
顿了顿,又垂眼去看田崇光,
“林昌请两百军饷,眼下国库无银,朕自后宫藏库给他拿一百万两,此事由你着手去办,寻人押送,待到了北疆若少分毫,朕定不饶你。”
田崇光抱拳跪地,“臣遵旨。”
元荆继续道:“太仓无粮,由户部拟定征粮,以供东南军需。”
户部尚书赶一步上前,音色颤抖,“皇上恕臣无能,未能尽善国库,臣愧不能当,恳请皇上准臣高老还乡。”
元荆微微蹙眉,“你为国效力,朕看在眼里,眼下国库至此,并非你一己之错。”
众臣一窒,难掩的惊悸。
照以往元荆该是暴跳如雷才对,今日竟这般温和,实在反常。
正揣测猜疑间,又听得元荆声色冷清,
“喜连――”
身侧的喜连躬身上前,“奴才在。”
“为朕代笔。”
喜连顿了片刻,恭敬应一声后,赶忙铺纸执笔。
一干人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出声,都垂首弓身,静候圣意。
元荆轻吁口气,面色些许缓和,
“大平忧患至此,罪责在朕,朕愿自此之后减膳撤乐,罪己下诏,遍告民间,仰体朕心,共救国命。”
福殿外,已是春意正盛,芳草萋萋。
孤高自负的天子一字一句,如玉落珠盘。
白绢上端正的小楷绵延不休,字字泣泪。
中兴之梦,踌躇满志,转眼成烟。
元荆六年春,元荆帝初下罪己诏,可谓危局使然。
***
未央宫,窗外一阵拍动翅膀的声音,像是惊飞的鸟儿。
何晏放下手里的信函,朝外头看去。
一边的顺顺笑意阑珊,“开春了,这燕子都飞回来了。”
何晏未接话,只愣愣的盯着那宫门口外的隐隐明黄,将手里的信函攥成了团儿,扔进装着药瓶的食盒里,
“理了。”
顺顺神色宁定,阖上食盒盖子,转身出了殿。
一度春来,几番痕,哪管谁人离恨。
元荆进了殿,对上何晏的眼,若有似无的笑了一下,
“淮淮,过来。”
何晏立在原地,微微寒战着说不出话来,后又四下里去找淮淮。
半晌后,才禁不住满面讥诮。
哪里有什么淮淮。
自己不就是淮淮么。
☆、57 掉包
元荆竟也不计较反而缓步上前垂头去看那桌面儿上散乱纸笔
“怎么还练上字了。”
何晏见他眼睫低垂郁郁寡欢,便冷声道一句,
“看你这摸样莫非是在朝廷上挨欺负了?”
元荆心绪乱全然未觉淮淮有异,只淡然回了一句,
“没有。”
何晏自语道:“也是,除了我谁还还敢欺负你。”
元荆抬眼看何晏一眼黑眸幽幽的绽了冷光出来。
何晏醒过来一样心里头想着淮淮平时的摸样,伸手一把将元荆拉近了怀里,强笑道
“无妨,皇上,还有我呐。”
元荆微蹙了眉,却未有伸手推开,
“恩。”
正巧到了服药的时辰,未央宫的小宫女提了食盒推门而入,正想着将药送上去,却见喜连自一旁负手而立,心里登时明白三分,忙福一福身子,转身退避。
可还未走出几步,就给人叫住了,
“这是什么?”
小宫女木然道:“药。”
喜连道:“拿来给咱家。”
宫女闻言将食盒放置妥当,小心翼翼的将药盅端出,递到喜连手上,
“劳烦公公。”
喜连接了药,轻咳一声,转而进了内殿。
方才还如胶似漆的两人听得外头的动静,已然分开,喜连将药盅搁在食桌上,垂眼道:“是时候服药了。”
元荆自然知道这是什么药,便转头去看何晏。
何晏避之不及,四目相对后,心中一震。
可却也无能为力,只得摆出一副欢喜摸样,凑上去,端了药盅。
临了也未忘记剜一眼那送药过来的小宫女,后便仰头喝下。
元荆盯着那喝药的人出神。
几都想张嘴制止,到头来还是生生的忍了回去。
***
烛心如豆,一双枯瘦的手接过小厮递上来的纸包点心。
宫里头的梅香饼色泽艳好,芳香扑鼻,却给人一股脑倒在桌面儿上,偏偏拿了那包点心的纸端详。
田崇光自外头的黄纸夹层里挑出一页薄薄的信函来。
往烛火靠了靠,田崇光展开手里的信,读了半晌后,又拎了信角将其烧掉。
忽然腾起的烛火映着对面的大臣面色发黄,皱巴巴的,纸一样,像是随时要燃起来。
“田大人,信上道的什么?”
田崇光不紧不慢的坐□,抬手去摸身侧的茶盏。
“道的是皇上定会准了此北疆请饷事宜,叫林昌再度请饷粮。”
对面的大臣咦了一声,面色微沉,
“这的请饷倒是给他猜中了,可这一回林昌请饷,还是费力九牛二虎之力才请了一半,这银子才准下来还未送过去,又叫林昌再度同皇上伸手要军饷,莫不是田大人看错了?”
田崇光不答,垂头细细抿一口茶,抬了头,眼底笑意渐浓,
“孔大人,若是再要银子,皇上会不会很快就准?”
大臣脱口而出,“必然不会,想上请饷时至今日请出,已是间隔了十余日。”
田崇光阖上茶盏盖子,“那皇第一回的银子,是不是还要押送。”
大臣道:“那是自然,君无戏言,这北疆饷银岂同儿戏,说给便给说收回便收回。”
田崇光略沉了声音,“如此说来,这趟银子肯定要押送过去。这样多的军饷,又出自皇上后宫内藏库,皇上必然重视至极,想来着护送军饷的兵力也不会少。如此,这护送军银的兵力又从何而来?”
大臣候了两口茶的时辰,“虽说大平眼下兵力吃紧,可这京师守军也不会低于五万,总能抽出些来押运军饷罢…”
田崇光笑道:“大人所言极是,皇上必然抽京师押运。”
大臣难掩疑惑,“田大人问卑职这些个
问题,却是依旧未有道明林昌数请饷之疑。”
田崇光搁下手里的茶盏,长长出一口气,
“大人竟还未看明白,此一番,便是调虎离山,掏空京师之计啊!”
那大臣也是自官场混了许多年,稍点既透,“如此,林昌分数请饷,皇上必将犹豫,可又不会坐视不管,待准了第二饷银之后,又不得不再抽兵力押运饷银,如此反复,则京师必然空虚。”
田崇光点点头,“到时候皇城脚下兵力薄弱,何晏复起之事,便多几分把握。”
那大臣拱手长鞠,“田大人英明。”
田崇光摆摆手,悠然道:“这哪里是我的主意,我不过是替人传话罢了。”
后又道一句,
“何晏到底是在朝廷里混的老官场,不动一兵一卒,便能狠挫他人锐气,此乃绝妙之计。”
那大臣正想说话,却又听得外面悉嗦作响,待小厮轻扣门板,田崇光微微侧头,
“来了?”
窗纸上的剪影低垂着头,
“回大人,斐清正在前殿候着。”
田崇光道:“我这边过去。”
言毕,便起身同身侧的人拱一拱手,
“斐清来了,恕难奉陪。”
那大臣顾不得回礼,反倒是悚然一惊,上前拦了田崇光的去路道:“斐清?”
田崇光点点头,“大人觉得这个人如何?”
那大臣心头一阵迷乱,“这个人…这个人…”
田崇光温言道:“这个人可是去年一甲的进士,眼下正自翰林院协国子监编修史册,我想将他要了出来,归于我兵部。”
大臣登时明白了田崇光的意思,“大人若想鱼目混珠,这个人的确是个好人选,只是眼下皇上怕是不会同意斐清入兵部,毕竟是个文官,岂有披甲环锐之理。”
田崇光笑笑,“大人有所不知,文官虽不能上场杀敌,却是可做督军随军征行,且大平开朝以来也不是没有先例,想当初圣祯年间的杨桃,就是个极好的例子,当初杨大学士力挡北夷数万雄兵,可是一时的佳话呐。”
大臣寻思片刻,后才道:“话虽如此,可卑职还有疑虑。”
田崇光道:“但讲无妨。”
那人蹙眉道:“到时候何晏成了斐清,这朝廷上的人,却也不是瞎子…”
田崇光哈的一笑,“大人,不过是给皇上寻个台阶下罢了,张冠李戴,总好过死而复生。”
臣子缓声道:“这人到底是命不该绝,这世上竟有这样的巧事。“
田崇光拱拱手,不再言语。
接着便推门而出,给那小厮引着去了前殿。
入夜,四豆浓墨一样的黑。
斐清实在想不透,这兵部侍郎将自己叫过来所为何事。
坐在屋内等了许久,待道那门板轻响,进来的人神色和温。
斐清即刻起身,躬身长鞠,“卑职斐清见过田大人。”
田崇光微微抬手,“不必如此客气。”
后又道:“坐。”
斐清客套两句,待田崇光坐定了身子后,才临西落座,
“却不知田大人此番叫卑职前来,所为何事?”
田崇光盯着那张脸,半晌不语。
元荆五年,殿试时自己是在场的。
当时这人的眉眼,却是比那绝艳诗词更惹人耳目,数位大臣自底下窃窃私语,摇头惋惜,可惜了这斐清的满腹经纶,生成这个摸样,若是早两年,便是文章差点也能钦点状元,可眼下何晏刚给诛了九族,他这幅长相也便成了祸害。
斐清比何晏矮上不少,小了一圈不止,可偏偏这眼鼻,竟有点那么个意思,只不过全无何晏的狠辣刚毅,反倒是温吞淡然的,白水一样,看上去很是舒适。
殿试的结局却是出人意料的。
斐清竟进了翰林院,前途大好。
一干臣子的确低估了元荆帝的气度,他虽狠极了奸党,却因爱才而未有殃及池鱼。
可这讽刺的是,若是当时元荆能料到有今日,怕是要这个斐清拉出去砍上百遍都不能解恨。
田崇光面无表情,
“之前拜读过你的文章,实为国之栋梁,此番叫你过来,便是想纳你入兵部,为国共谋出路。”
***
月满宫阙,烛火凄红。
未央宫值夜的小太监睡在外殿,闭着了眼,却是眼睫抖动,一副睡不安生的摸样。
越往里,越是气息淫靡。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
手指恩在床榻边,攥的发白。
上头摆送的腰却越发的狠力,丝毫未有怜惜之意,死命的顶耸。
样式杂的衣衫压在身底下,仰躺的人,给粗黑的孽根插于那紧密之,任意狂狼。
喉咙里发出暗哑嘶声,兽一样抵死缠斗。
何晏的脸几欲贴上底下人的鼻尖儿,额上青筋暴起,竟有狰狞之态。
元荆止不住的颤栗,伸手去推,那人却是小山一般,纹丝不动。
“轻…轻点…”
可这说话间,自身却是越来越硬。
若是说平日里看不透这个人,可在床笫之上,何晏可是最知其性,见元荆得了那妙,便紧箍了他的手,胯下之物抽出四寸余许,又狠力顶入,如此反复,便觉抵在下腹上的东西坚硬如铁,啧然粘滑。
汗入肌理,模糊了点点红痕,元荆喘息渐粗,快意灭顶。
何晏卖力抽插操干半晌,又整根抽出,狠撞入那红肿密穴,一下到底,泻出精来。
纤长五指忽然抚上何晏的后颈,将人拉下身来,元荆手脚止不住的战栗。
何晏毫无知觉,目光里不见半点柔情蜜意。
黄帐里的人搂抱在一,虽如交颈鸳鸯,却心各有事。
漆黑凤眸里空荡荡的,元荆自那精壮臂膀上收紧了手,脑子里想了一句话。
即可雄飞,又因何雌伏。
等这疯子来占尽风华的,也是疯子。
☆、58 调人
早朝。
福殿。
户部尚书眼珠子几欲掉了出来“什么?北疆总督再度请银两百万两!”
田崇光垂了眼“正是如此。”
户部尚书听的两眼发直全然顾不得礼仪“老夫没听错罢。”
田崇光静默不语,早料到了一样。
寂静片刻,朝廷里再度炸了锅。
“这林昌实在胡闹昨儿个才押运过去一批银子虽说眼下还未到,可他竟敢再度伸手要饷,他却当这国库是他家开的么?”
“不就是仗着自己打了几个胜仗,就轻狂成这个样子国难当前财政吃紧,这人要起银子来,倒是毫不客气。”
“大人此言差异,先前北疆那几战哪里算是上是胜仗,不过是尽本分守住城池罢了,且军报里称的是我方伤亡惨重,比北夷死伤人数,那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伤亡惨重,所以才要银子募兵啊,未有直接请兵,就算很不错了。”
“罢了,我索性同你讲,北疆战局胶着,兵力损耗严重,想必林总督三番两请银也是逼不得已,且战场瞬息万变,此一番是请银募兵,也是未雨绸缪,到时候赫连一族忽然攻势大涨,大平总还有人抵挡不是?”
“这道理谁都懂,可眼下国家发不出军饷来,若是银子富足,便也不会斤斤计较了。”
……
凤目底下黑气浓郁,元荆一挥手,
“此事明日再议,容朕想想。”
方才还争论不休的众人听元荆此言,全都静了下来,一时间,朝廷上竟是异常宁静。
内阁大学士见状,略略站定了身子,“启禀皇上,臣有本奏。”
元荆微蹙了眉,“讲。”
内阁大学士道:“依臣之见,这南北战事告急,集兵存粮,致使边疆将领手握一方重兵,但边将与朝廷不同理念,此乃国之隐患,为保朝廷稳固,皇上当派督师随军讨贼,传达圣意。”
元荆闻言,静默不语。
话虽这样讲,可督师辖几省之兵,掌各地总督巡抚,实权之大,为一般官职所不能望其项背。
且当时何晏便是以此职广充羽翼,直到后来自朝廷上呼风唤雨,把持朝政,挟控天子。
所以,铲除何晏之后,此职位元荆只觉心有余悸,未有设立。
再者说,朝廷上也未有适合的督师人选。
田崇光任职兵部尚书,本该是最佳人选,可平时为人世过于谨慎严密,缺乏杀伐决断之魄,尚不能任。
正思索间,只见田崇光抬步上前,躬身垂首,
“臣以为,督师之事,事关重大,当从长计议。”
元荆音色淡漠,“以卿之见呢?”
田崇光道:“臣以为,这任职督师的人,纵观朝廷百官,无人能当。”
这一句正好得了元荆的意,元荆却也不好直接答应,只淡淡道:“朕看你敬终慎始,事就圆,可当此大任。”
田崇光登时单膝跪地,微微仰首,眼含诚色,“并非臣妄自菲薄,而是臣自知太过小心谨慎,凡事都需三思而后行,并非战场上决断之材,若是真挂督师上阵,恐将误军。”
话虽如此,可田崇光心里盘算的,却是另一码事。
若是自己就这样虽军而征,那筹谋已久的事便只能搁置,再者说自己的确不是那督师的料,与其出去身败名裂,倒不如留下来运筹帷幄。
可惜这兵部侍郎却偏偏不能会其意,反而上前道,“臣看田大人国之栋梁,实为督师不二人选。”
田崇光眼角一抽,正欲反驳,又听得六卿争论骤起。
“田大人莫要推辞,万万不要浪费了皇上一片好意。”
“我倒觉得这督师一职,还是暂时空缺的好,有谋无勇的人,的确误事。”
“你这意思,可是在暗讽我兵部无人,田大人乃胆小怕事之辈?”
“大人多虑,卑职不过是平心论事,全无影射之意。”
……
元荆脸上浮出一丝怒意,“够了!”
待群臣安静了,又道:“既然田爱卿百般婉拒,那朕也便不强求。”
田崇光赶忙道:“臣辜负皇上垂爱,还望皇上赎罪。”
元荆继续道:“督师分内事宜,暂由京官下放代为督管,也便是随兵督军,此事由吏部同兵部协商共办,限后日将名册递上来,朕再做定夺。”
田崇光暗松口气,想元荆方才也是思熟虑,这样一来,既监管了地方军权,又避免个人势大,也是一举两得。
元荆看一眼田崇光,“起来罢。”
田崇光拱一拱,“谢皇上。”
待起身立定后,田崇光却未有松开手,“臣还有一事启奏。”
元荆道:“讲。”
田崇光顿了顿,状似不经意道一句,“翰林院斐清,才兼文武,脑有沟壑,臣欲将其纳入兵部,为国效忠。”
元荆未有多想,只淡淡道:“准。”
田崇光恭敬应一声,眼底隐隐喜色。
元荆见众人皆垂首闭口,再去看时辰也差不多,便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文武齐身跪拜,“恭送皇上。”
可等了半晌,却听得上头没半点动静,有那些个胆大的,抬头偷睨,只见元荆青着脸,缓慢起身,才迈了一步,便脚软的朝下跌去。
众臣心悬一线,唏嘘乍起。
“皇上…”幸而喜连反映极快,赶忙上前扶住了人,“当心…”
百官心声敬意,众口相赞。
道的是皇上兢兢业业,连身子都累坏了。
元荆却忽然面红耳赤,推开喜连,蹒跚而去。
***
风过桃,樱瓣绰绰。
落在那人的厚实的肩膀上,给手抚下,又坠入地里,任人踩踏。
何晏的袖子忽然被人拉住。
转过头,身边的小太监摸样呆傻,
“淮淮,一同去看春可好?”
春宝吸了鼻涕,脑袋上早没了乌纱,露着脏乱发髻,上头落了几瓣桃,
“淮淮,我从小六子哪里寻了些好吃食出来,留着等你一起呐。”
何晏神色漠然,一个用力,抽出手来,
“不去。”
春宝跟在后头,不依不挠,“淮淮,你许多日都未同我说你跟皇上的事了,我昨个想了个好法子,这一招定讨皇上的喜欢…”
何晏略一凝神,“以后都不用了。”
春宝喜道:“莫非你同皇上已经喜结连理”
后又叹道:“哎…想你当初,狗一样的追在皇上后头,能有今日,到底是天道酬勤”
何晏狠攥了手,面露寒色,
“我看你可是活腻歪了?”
春宝忙退避三舍,后又悠然而去,“只望有情人终成眷属…莫要辜负了当初你我那一片真心”
何晏瞧那傻子装圣贤的欠揍摸样,实在受不住,正欲上前将那小太监扯回来,却见顺顺迎面过来,
“主子,有消息了。”
何晏松了攥紧的拳头,心头一喜,“进屋说。”
言毕,便同顺顺两个人进了殿,顺顺自袖口里掏出个蜀锦香包,寻了剪刀剪开来,香料里竟然裹着一颗小蜡丸。
何晏捏碎那蜡丸,拉出里头的薄纸。
上面道的是,斐清已调入兵部。
何晏低低一笑,“这样一来,我以后该是要换做姓斐了。”
身边的太监低眉顺眼,拿了药瓶出来,
“主子,是时候用药了。”
何晏拔了那瓶颈红缨,未有饮服,目光落在他,似有心事,
“得想个法子早日出宫。”
顺顺四下里望了望,压低了嗓子,“想叫皇上应允此事,可是有些难。”
寻思半晌,又道:“想先帝年间有过宫人负罪出宫修行的例子,可咱们皇上性子阴厉,若是真犯了错,也大都送到暴室,或残或死,主子万不可冒然施行。”
何晏垂眼端详手里的瓷瓶儿,冷声道一句,“要走便大大方方的走,给人押着出来,还不如留在这里头。”
抬头喝了药后,将瓷瓶儿随手丢进食盒,“待我想想。”
顺顺应了一声,收拾好食盒,躬身退下。
何晏负手立于蟠龙绘风的屏障后头,斜了眼去看那藏匿在帐子后头的人,
“怎么你还在?”
淮淮讷讷道:“何兄弟,你不要我啦?”
何晏看他一眼,“你不就是我么。”
淮淮垂了头,撇撇嘴,“也是。”
何晏道:“想明白了?”
淮淮摇摇头,“想不明白。”
何晏脸色微沉,“无妨,反正我也要好了。”
淮淮未有听见一般,眼神清亮,“我想不明白的,是你要出宫,可我却想留在这里,你这样厌恶皇上,我却喜欢他喜欢的紧。”
何晏眼神游移望向别,“那是你心性简单,可我同他之间的事情,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
淮淮道:“忒复杂。”
后又想起来一般,怨道:“怎的你总在皇上面前装出一副我的摸样来?实在下作!”
何晏挑眉,“你当我想,有种你就出来,也幸苦我去装。”
淮淮泄了气,“只怪当初我不应该同春宝学唱戏,到头来竟成就了你,还是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59 配药
皇城宫草长莺飞。
宁嫔给紫竹搀着在御园里散心。
桃极盛已有颓败之势。
紫竹小心翼翼的扶着宁嫔“娘娘咱们在外头晃了这么久,还是回去歇着罢。”
宁嫔纤指一挑,撩了鬓边儿步摇“人都要呆傻了好容易开春出来转转,还要给你一遍遍的劝着回去。”
紫竹不再言语,眼见着宁嫔依了玉栏下头的石凳坐下。
宁嫔掏出嫩黄的帕子拭去额头细汗,不经意揉了揉腿。
紫竹忙识趣的蹲下身子为宁嫔捶捏。
说来一干人在御园逛了一下午宁嫔就是迟迟不愿回去又打扮的那样枝招展的,这其间心思,却也不难猜。
粉拳轻巧得力的落在宁嫔腿上,紫竹心里头叹口气,宁嫔怕是想皇上想的紧呢。
这宫里头的妃子倒也都耐得住寂寞,偏偏宁嫔就不是个安生的主子,三天两头的长吁短叹,怨皇上不来瞧自己,差下人去御书房晃荡拿话点拨喜连,道的是自己身子不适,腰酸腿疼。
可也不知是皇上太忙,还是太狠心,数月都未再来看过一眼。
宁嫔自宫里闷了些许日子,今个忽然心血来潮,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许久,换了一身水红华服来逛园子。
只可惜眼瞅着太阳都要落山,别说皇上,就连喜连的影儿都没见着。
宁嫔叹口气,“别锤了。”
紫竹闻言停了手。
宁嫔伸手出来,搭在紫竹手心儿里,借力起身,“出去转转。”
紫竹将宁嫔扶起来,“娘娘,您身子不便,不如奴婢给您叫个软轿过来?”
木兰样零星点点,随着那长裙的盈动,竟有飘荡之态,宁嫔长舒口气,
“多什么嘴,只跟着本宫走便是。”
身后的小李子见紫竹这么一会就给宁嫔训了两回,缩脖着脖子强忍了笑,半点声响也没有。
紫竹狠狠剜过去一眼,红了脸,不再出声。
一行人刚转出了御园,却不是朝回宫的方向,紫竹心里头清楚,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过几个转口,便是御书房。
迎面过来的人,姿表英气,浓眉如墨。待走的再进些,却见那双黑瞳里全无往日的呆傻之态,反倒隐隐的透那么一股子刚坚凶狠。
跟在何晏身后的顺顺见了宁嫔,忙笑着上前头,俯首叩拜,
“奴才叩见宁嫔娘娘。”
宁嫔不语,冷眼盯着顺顺身后的男人。
果然是今非昔比。
这人受了宠,连身上的衣裳也不同以往,料子是上好的蜀锦,束以玉带,煞是俊朗。
前些日子母亲进宫来探望自己,就道此人非等闲之辈,多余的话却是一句都不肯多说,当时自己还嗤之以鼻,如今看来,母亲的话却是一点没错。
生的一幅堂堂男儿相,没想到这媚主的劲儿,却是一点都不比女人不差。
近些日自己也没少听说皇上同未央宫主子那些风流韵事,说的是两人夜夜春宵,吸干了皇上身子,使得皇上人越发消瘦,熬的面皮苍白。
虽说古往今来也有不少帝王好男色,但宁嫔也是很是好奇,待终于问明白了那男男行事的地方,简直脸隔夜饭都要呕出来。
念及至此,宁嫔杏眼掩不住的鄙夷,“放肆,不过是个皇上找乐子的男宠,怎么见了本宫竟也不下跪!”
何晏正欲同顺顺去太医院办事,半路遇上这位娘娘,也不想惹事,只侧身俯首,未料竟招来这等揶揄。
何晏那是受气的主儿,见宁嫔这般盛气凌人,反倒给激起火来,冷了脸甩袖便走。
剩下顺顺跪在地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宁嫔怀了龙胎之后就风头极盛,又哪里受过这样的冷遇,这一下登时气血翻涌,
“好大的胆子,来人,给本宫拿下!”
身后的太监闻言,皆掳袖攥拳,自何晏背后包抄上去。
何晏低低抱怨一声,“真是麻烦。”
话音刚落,便一脚踹翻了扑上前头来的太监。
那太监瑟缩在地上,面色扭曲,像是痛极了,其余人一见,便也都不敢上了,只围着,半晌不见一个人动手。
宁嫔自后头挑了眉毛厉声喝道:“一群废物,再不上,就别怪本宫送你们去暴室受刑。”
紫竹心里头直叹气,也不知是不是有孕在身的缘故,这些日子宁嫔越发的嚣张跋扈,全然未有之前的宁定缜密。
顺顺吓的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宁嫔娘娘饶命,宁嫔娘娘饶命。”
何晏这才听得‘宁嫔’二字,不由得冷笑一声,“你就是宁月关的长女?”
宁嫔给他这一问,反倒有些愣,“嚣张的东西,父亲的名讳也是你能随便提的!”
何晏漠声道:“宁月关是个软骨头,未料生的女儿倒是有几分硬气。”
宁嫔给何晏盯的浑身汗毛都乍了起来,伸手指了那人眉心,“你…”
话还未说完,便见了喜连紧一张脸过来,“怎么回事。”
宁嫔赶忙收了手,生怕给皇上瞧见自己盛气凌人的摸样,低垂着头,做楚楚可怜之态。
见宁嫔放低了身架,围在何晏周身的小太监也赶忙退回原地,垂头等命。
喜连给宁嫔行了礼,“奴才叩见宁嫔娘娘。”
宁嫔抬了头,却见喜连身后根本就没什么皇上,些许下不来台,“怎么就你自个儿?”
喜连回道:“奴才奉了皇上的命,去未央宫传人过去,未成想半路竟碰见娘娘。”
宁嫔忽然眸光盈盈,“喜公公来的正好,若是再晚些,怕是本宫都要给这人气的小产了。”
何晏听得宁嫔越发的不像话,实在不屑同妇人斗嘴,便垂眼去看地上的顺顺,
“起来,走――”
宁嫔见何晏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更是委屈,“喜公公,你瞅瞅这…”
喜连微蹙了眉,“淮淮,皇上传你过去呢。”
何晏头也不回,“等会罢。”
说话间便丢下宁嫔同喜连,不管不顾的离了那口角之地。
走了许久,顺顺擦一把面儿上细汗,
“主子,就这样走了,恐与宁嫔结怨。”
何晏眉宇心事复,只随口道一句,“不用管。”
顺顺继续道:“主子不去管宁嫔也便罢了,方才给喜连看见了,想必皇上那里便会知道今日之事,怕是会有损主子在皇上面前的声誉。”
何晏琢磨半晌,忽然神色狡黠。
开了口,却是答非所问,“我正愁寻不着人,那女人倒是陪我唱了一好戏呐。”
顺顺一愣,“这是…”
何晏道:“眼下出宫事宜,便全靠这位娘娘了。”
顺顺一头雾水,却也未有多问,只带着何晏去了太医院。
雕栏巧护,烘药走香。
老太医正坐在梨木宽椅上,慢悠品茗,又时不时拿了银匙拨弄烘炉上的药渣,很是惬意。
门板轻叩,老太医抬了眼,见年轻的太医立在门槛,声色平缓,
“许太医,顺公公过来,说是找您有要事相谈。”
老太医搁下紫砂茶盅,“叫他进来。”
见那年轻的太医转身,又道一句,“别同他人提起此事。”
年轻的太医点点头,出去唤两人进来。
老太医还当顺顺此番又是为了田崇光的事而来,正寻思着推脱之词,再一抬眼,就见了那张惹气的脸。
何晏笑一笑,“许太医,好久不见呐。”
老太医嘴里的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生生咽下去,但还是有几缕顺着嘴角而出,好不尴尬。
何晏看一眼顺顺,“你且看这人都老的不能自理,能成事么?”
顺顺最知道许太医好脸面儿的性子,忙事示意何晏别说话,又掏了帕子上前,“许太医,对不住,我家主子性子直,您多担待。”
老太医气的浑身哆嗦,一把推开了顺顺,以袖当帕,颤巍巍的擦嘴,
“老夫不能助你们成事,您请回罢。”
顺顺心头一紧,“许太医,好歹看点田大人的面子”
老太医挥挥袖子,“老夫不是同你说过了么,日后不要再来找老夫。”
何晏寻了个地方坐下,扬了嘴角,“许太医,既然已经卷进这事里来,岂是你想抽身就抽身的?”
老太医虽老,脑子去不糊涂。
自己既然帮了忙,就别想将自己瞥干净,当初想田崇光该拉不下脸来要挟自己,未料今日却遭了这小子的道,给他掐了死穴。
看何晏气定神闲,老太医沉了脸道:“你还想干什么?”
何晏笑道:“许太医果然是识时务者。”
老太医气的胡子直翘,“你快说便是,嗦什么。”
何晏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想劳你给我配一副药,此药至昏,却不至死,若能口吐鲜血,那便更妙。”
老太医斜何晏一眼,“老夫倒是能给你配一副下体流血的药。”
何晏轻笑一声:“许太医莫闹。”
老太医摔了手上的干灵芝,“罢罢罢,我这就给你配了药带走,老夫一把年纪,实在受不住这等屈辱调戏。”
言毕,便转身去了药方配药。
顺顺缄魔了半晌,“未想许太医竟答应的这般痛快。”
何晏敛面儿上笑意,“在宫里头混了这么些年,官居太医院之首,自然是一点即透,不必多费口舌。”
顺顺道:“主子配这药,意欲何为?”
何晏只淡淡道一句:“你到时候便知道了。”
且说那屏障后头的老太医将药材配好,搁在银盘上称足了,正欲包进纸包里,却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过身,狠狠的抓了一把泻肚药,丢进配好的药材里头。
老太医眼底冷光熠熠,
“兔崽子,拉不死你。”
☆、6 陷害
何晏同顺顺拿了药后从太医院出来已是日落西沉。
顺顺将那一小包药收入袖儿里“主子这回得去御书房了罢。”
何晏悠悠道:“还不急着过去。”
顺顺恭声道:“既然如此奴才先陪主子先回未央宫罢。”
何晏侧了脸,面儿镀一层暖色夕照,“你同宁嫔宫里头的人能说上话儿么?”
顺顺道:“奴才同Zu殿里的李公公还算熟。”
何晏点点头“不错。”
顺顺抬了头“主子有何吩咐。”
何晏道:“回宫再说。”
待两人回了未央宫,已是暮天雁断,皎月初斜。
未央宫的宫女白裙摇曳,燃了那九曲玲珑灯里的红烛焚了檀香冷烟袅袅。
见何晏回来,都纷纷福了身子。
何晏一摆手,“都下去罢。”
后又转身吩咐顺顺,“下去将拿来的药煎了,别忘了留一点出来。”
顺顺一愣,“留一点作何之用?”
何晏道:“回头寻个机会,塞到Zu殿李公公身上。”
顺顺这才明白过来,低声应一句,“主子放心。”
何晏缓步踱到里头,低头去看躺在龙床上的人,“你怎么一副要断气的摸样?”
淮淮尸首一样横在床榻上,“真真是时势颠倒,想当初你整日赖我床上不起,这回反倒换成了我赖你床上了。”
何晏道:“你可较我运气好上许多,这是龙床,不像O羽宫那旧床板都掩不住的霉味。”
淮淮摸摸肚子,“一天没吃东西了,忒饿。”
给淮淮提这一嘴,何晏倒是有些腹胃发酸,想自己一整日疲于筹谋,好几都错过了用膳的时辰,到了这个时辰,不免饥肠辘辘。
“待会叫顺顺拿些点心过来就是。”
淮淮喜滋滋的自床上坐起来,“再来些厚肉肘子就更妙了。”
何晏蹙眉,“膳食要吃的精细,你打哪里听来的这些粗鄙菜色。”
淮淮咽了口水,“同春宝一起吃过。”
何晏听那两个字便冒火,转身自内殿里寻了半晌,
“就没个得力的物件么,不给那小太监点教训,实在难解我心头之恨。”
外殿的锦帐忽然悉嗦作响,脏兮兮的小手扒在漆红的柱子边儿,探出头的人,圆脸上挂着青黄的鼻涕。
“我在这儿呢。”
何晏一惊,“你什么时候潜进来的?”
淮淮忽然道:“春宝,莫非你武功练成了?”
春宝见淮淮一脸关切,百感交集,“淮淮…”
淮淮眼眸莹润,“春宝…”
“淮淮…”
“春宝…”
何晏恼羞成怒,“够了!”
言毕,便将眼泪汪汪盯着自己的小太监提起来,悬在空中。
春宝给揪起的领子卡的满面通红,“淮淮,你莫不是喝药喝的神智不清了,怎的一会一个样儿?”
何晏狠声道:“你当初害我丢尽了脸面,我今日定不饶你!”
正要下手,却听得外头的太监音调悠长,
“皇上驾到――”
悬在半空中的小太监,鞋都掉了一只。
春宝歪着头,淌下一行浊泪两行清涕,目光失神,
“淮淮,我练武百日,竟不能敌你一招,今日能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
正说着,却忽然打个喷嚏,那一大滩黏糊糊的鼻涕便尽数糊上了何晏手背。
何晏胃里翻涌不休,触了火一样,将人扔在地上,
“快滚!”
春宝爬起来,将掉下来的头发绕几圈在发髻上,后又抱拳道:“你虽饶我不死,但实在伤我颜面,眼下只求相忘于江湖……”
何晏一拳将其闷倒在地,“少废话。”
喜连进了屋,见地上的小太监鼻孔淌血,赶忙唤门口的宫女将其拖了出去,
“怎么竟动了这样大的肝火?”
何晏拿了桌角上搁着的软布净了手,“没事。”
喜连道:“皇上在门口呢,出来迎驾罢。”
何晏应一声,便跟在喜连后头出了宫。
龙辇上下来的人,抬起头朝何晏微微一笑,凤眸漆黑,看的人心神恍惚。
元荆声音且轻且淡,“你生气了?”
何晏眉宇依旧紧蹙,“我生个什么气。”
元荆眼底隐隐黑气,“你寻个铜镜照照。”
何晏转了身,“我一个大男人,没事照什么镜子。”
元荆跟在后头进了殿,“莫不是因为下午的事?”
何晏道:“那个宁嫔?你消息倒是快。”
元荆静了片刻,“不是给喜连撞见了么。”
待二人进了屋,里头的淮淮见了皇上,豹子一般扑上来,
“皇上我可实在是想你”
元荆凤目里蕴了浓浓愁色,但更多的,却是温情。
“方才叫你过去,你也不去,就只好朕来了。”
何晏冷眼见淮淮将元荆拉倒一,亲密的说话。
那如胶似漆的摸样,含笑的凤眼,直叫何晏心声妒恨。
却并非恨淮淮,而是恨那人曾那样狠心,如若不然,眼前这一切,本该是真心实意。
何晏回了神,却发觉是自己坐在了元荆对面,攥了那细冷的指头,看他笑魇如,眉目如画。
一边儿喜连见元荆如此,很是欣慰。
整日的国事缠身,算计度日,皇上真是许久未有这般轻松了。
元荆敛尽唇边笑意,言语温和,“又怎么了?”
何晏眼望着他,松开手,“没事。”
顺顺刚巧端药进来,“主子,是时候用药了。”
元荆忽然变了脸,半晌不语。
何晏起身将药接过,正欲服下,却听元荆开口,
“这药也不必日日都喝。”
何晏垂眼去看元荆,“这是皇上赐给我的好东西,我岂会不喝?”
言毕,便将那药液一饮而尽。
元荆手指震了一下,盯着何晏,
“住手。”
何晏对上他的眼,“什么?”
元荆垂了眼,“你以后都不用在喝了。”
一时间万籁俱静的,又岂止是这浮华红尘。
何晏只觉自己心都停了一下,“谢皇上。”
香炉里紫雾白烟,催情药一般,映着天子俊秀眉宇,暗潮涌动。
真是诱惑。
何晏盯着元荆,胸腹热胀。
将那人拉起来吻上去,狠力的吞噬,要嚼进腹中一般。
喜连见状,识趣退下。
元荆后退两步,碰掉了桌子上的翡翠薄玉。
一声碎裂的东西,就同人心一样,再也补不回来。
元荆嘴唇吃痛,又尝得些许腥咸,星星点点的,洒了一地。
何晏忽然松了自己,倚在桌边儿,面色青白。
元荆看一眼地上的红点儿,再抬头去看何晏,“这…”
何晏顾不得嘴角淌血,捂着腹部,
“茅…”
话未说完,竟登时昏死过去。
外头的喜连听得动静不对,赶忙进了内殿。
元荆手无足措,“快传太医――”
只半柱香的时辰,许太医便背着药箱子到了宫门口,又给人一路催着进殿。
待见了元荆,已是止不住的气喘吁吁,
“老臣老臣参参见…”
元荆只道:“不必多礼,过来看看。”
老太医抬眼见了那龙床上的死人,恨不得上去两手将其捏死。
自己下的药,大半夜的还得自己来解,溜来溜去,简直要了这一把老骨头的命。
可皇上在此,许太医也不好拒医,只得装模作样的号了半晌的脉,捻须道:“这是中毒之相啊…”
元荆静了片刻,忽然面儿上戾气四溢,
“将未央宫总管太监叫过来!”
喜连赶忙将顺顺叫了进来,顺顺跪在地上,面儿一层细汗,“奴才顺顺,叩见皇上。”
许太医缓声道:“他今日可有服用过什么东西?”
顺顺道:“主子这一整日,什么都没吃过。”
许太医眼底落寞,真真可惜了自己那一大把泻药,到头来竟是无物可泻。
喜连跟着搭话儿,“方才不是还喝过一回药么…”
元荆冷声道:“将那副药的药渣拿来。”
喜连转身差了个小宫女去将那药渣取过来,以青瓷碟盛装,搁在许太医眼皮底下。
许太医凑上去尝闻了半晌,转而面向元荆,
“皇上,这里头有一味瓜蒂,此物苦寒有毒,主入胃经,方才他口吐鲜血,想来该是伤了胃。”
顺顺闻言,忙连连磕头,
“皇上,奴才冤枉,奴才一直按照太医院给的药煎,这一味毒药,奴才万万不知是从何而来啊。”
元荆面皮冷寒,“今天可有外人来过未央宫?”
顺顺哆嗦着抬头,寻思半晌,“Zu殿的李公公倒是来过一趟。”
元荆默不作声,抬眼去看喜连。
喜连明白元荆的意思。
今儿下午那俩人刚刚拌了嘴,不料这宁嫔也是蠢,干这种没脑子的事,竟给人逮了个正着。
“皇上放心,奴才这就去办。”
元荆道:“将那李姓太监拖去暴室,好好问个究竟。”
许太医写了方子,未央宫的宫人拿去煎了药,给何晏灌下后,便见其面色稍稍大有缓和,闭目凝神,像是睡过去了一般。
元荆见其没事,便折回御书房继续批折子。
可是苦了Zu殿的小李子,大半夜突然给拖去施刑罚,皮鞭加钉板打了整整一宿。
又被人从衣裳里搜出了一小包瓜蒂,证据确W,眼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给屈打成招也便罢了,竟连先前毒害秀秀的事也供了出来。
喜连拿了供词只吸冷气,未料这一审实在是收获颇丰。
☆、61 得逞
灯压的极低偶尔滴下来的蜡油,血水一样。
一双葱白的手拿了外头的灯罩,小宫女以簪子拨弄两下烛芯,那灯又重新明亮起来。
喜连将那薄薄一页纸递上去后退几步,静静的立在平日待着的地方。
元荆暂放了手里的奏章,扫一眼那页薄纸,
“都招了?”
喜连恭声道:“回皇上,都招了。”
元荆头也不抬,“刑梳洗。”
喜连听得那‘梳洗’二字,不由得打个冷战。
话说这梳洗可并非女儿家平日里的梳妆打扮而是将开水自犯人身上浇上两遍,在以铁刷子刷去熟肉直至皮肉刷尽,露出白骨,每每此时,受刑人便早已受不住,气绝身亡了。
定神半晌,喜连又接着道:“除了这一回,那李德胜还招了别的。”
元荆微蹙了眉,端详奏章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讲。”
喜连道:“先前皇上交予奴才查出O羽宫总管太监秀秀毒毙一事,奴才愚钝,未能尽职,谁料那事实正如皇上当日所言,秀秀果然并非畏罪自杀,而是给李德胜灌的药。事情的缘由是秀秀是受了宁嫔指使给淮淮的药里下了几味马钱子,谁知道后来东窗事发,宁嫔生怕事情败露,便指使李德胜解决了秀秀,李德胜是个软骨头,用刑不多久,便全都招了。”
元荆面儿上寡淡,抬手翻了一页纸。
喜连微微抬头,“皇上,这宁嫔可还有五个月的身孕呢…”
提笔自奏章上写了几行字,元荆神色冰冷依旧,开了口,却自语般的,
“宁月关镇守东南,倒也尽心尽力”
喜连闻言心明镜似得,“奴才明白了。”
虽说宁嫔罪无可赦,可眼下大局为重,为稳住宁月关,皇上必然不会杀宁嫔。
元荆道:“宁嫔禁足Zu殿,没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
喜连躬了腰,“皇上仁慈。”
元荆一抬手,“下去宣旨罢。”
***
何晏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F。
盈盈正巧端了一碗白粥过来。
搁在食桌上后,却一个转身却跟何晏看对了眼,骇的盈盈不由得一颤,
“您醒了…”
何晏自床上坐起来,胃腹些许绞痛,“顺顺呢?”
盈盈毕恭毕敬,“顺公公昨晚上给押到暴室问话,今儿早晨才给送回来,也是挨了几鞭子,还好伤势不重,这会正在偏殿擦药呢。”
何晏扫一眼桌面儿上的白粥,“昨晚上都发生什么事?”
盈盈道:“您吐了一口血,把皇上吓的够呛,后来许太医过来,说是那药里给人多下了一味毒药材,皇上大怒,便下旨将顺公公和Zu殿的李公公都逮起来审问,公公这才回来,奴婢也未来得及多问。”
何晏道:“等他擦完药,你且将他叫过来。”
盈盈福一福身子,“奴婢遵命。”
何晏给两个宫人伺候着起床净面,刚坐下用了两口白粥,便见顺顺白一张脸自外殿进来。
脖侧上开裂的鞭痕上涂一层紫草药,那伤口百足虫一般挂在枯黄的肌肤上,煞是恶人。
何晏搁下瓷匙,顿时毫无胃口。
顺顺小心翼翼的躬了腰,“奴才听说主子正寻奴才。”
何晏挥退身侧的宫人,“辛苦你了。”
顺顺强堆了笑出来,“劳主子挂念,不过是几鞭子,奴才还受的住。”
后又道:“倒是那李德胜给打的惨了些,整个人都脱了形,不过这一顿皮鞭可一点读不冤枉他,竟连先前的坏事都招了出来。”
何晏道:“宁嫔怎么置?”
顺顺微微吸口气,“听说是禁足,李德胜昨晚上就给刮了。”
何晏音色平板,“宁月关征战沙场,他事倒是小心…”
顺顺道:“奴才蠢笨,实在想不透主子为何忽然要嫁祸宁嫔?”
何晏正欲开口说话忽然脸色发青颤抖着起身出殿待顺顺回过神来屋里已是不见半个人影。
太医院的许太医此刻正悠哉品茗,好个快意。
一边磨药的年轻太医笑着侧头,“许太医,到底是什么好事让您这样高兴?”
茶雾氤氲,老太医眼角褶皱越发的,
“兔崽子,叫你整日欺负老夫,你躲的了一,不见的能躲的了第二…”
何晏一早上连跑了三四趟,腿脚都有些发软,强打了精神用了些午膳后,服下许太医昨晚上给开的方子,又开始没玩没了的跑茅房。
直到日落西沉,便是像何晏底子这样厚的人都撑不住,倒在龙床上话都说不出,任人端茶递水,都只摆手挥退了事。
***
御书房。
田崇光进了内殿,俯下身子拜了拜,“微臣叩见皇上。”
元荆不动声色的忙着批奏章。
田崇光见元荆不语,便也习惯了似的跪在地上候着。
不多久,便听得脚步轻缓,一双黑靴停在自己眼前,再抬头,便是喜连紧绷着的一张脸,
“田大人,皇上给您的。”
田崇光双手接了奏章,打开扫一眼,那上头说的不是别事,正是北疆林昌再度请饷事宜,上面的批红触目惊心,写的是准奏。
元荆头也不抬,“上押运饷银用的可是京城驻军?”
田崇光揣测片刻,“回皇上,正是。”
元荆又道:“这一回你打算怎么押运?”
田崇光微微抬头,见元荆凤目低垂,眉宇间戾气盘桓,手心竟有些汗湿,
“回皇上,还同上一样,挪用京师五千…”
元荆抬眼,黑眸里冷光一闪,“糊涂!”
田崇光手一抖,那奏章便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还望皇上明示。”
元荆怒道:“京师乃国之根本,江山动荡,你又将稳固京城的兵力都调去运银,是何居心?”
田崇光面皮渗汗,“皇上赎罪,罪臣愚钝,眼下国家兵力吃紧,除了挪用京师,却也实在想不出其他法子”
元荆道:“待上押饷的五千人回来再送第二。”
田崇光心底一沉,想皇上倒也不好糊弄,可眼前也实在想不出个借口,只得开口应道:
“罪臣遵旨。”
元荆提笔,“下去罢。”
田崇光这才自地上起了身,双膝发麻,“微臣告退。”
眼见田崇光退下后,喜连想着香炉里香料不多,正欲转身出殿差人取些进来,却给元荆叫住,
“未央宫那边怎么样了。”
喜连闻言忙转了身,恭敬回话,“回皇上,今个儿下午奴才去看了一,奄奄一息的,说是在床上躺了一整日,滴水不进。”
元荆搁下笔,“怎么还未好。”
喜连道:“下午又传了一许太医,道的事人现在已无大碍,再养两日就能好过来了。”
元荆起身,“去未央宫。”
***
未央宫内殿晦暗不堪。
顺顺燃了玲珑灯罩里的红烛,攥紧香囊朝龙榻望去。
里头黑影蜷缩着正睡的死沉,也看不出个端倪。
顺顺将香囊搁在床榻边,正想唤何晏起来,便听得宫门口那一声‘皇上驾到’。
熟睡的人眼睫一抖,依旧未有醒来。
顺顺赶忙出殿迎接。
元荆进了殿,瞧见那内里孤灯,微微蹙眉,
“怎么这样暗。”
顺顺赶忙道:“回皇上,主子睡下了,要奴才唤他起来么?”
元荆道:“不必了,朕只来看一眼。”
龙床里的人缓缓的翻了个身,先前顺顺落在床榻上的香包刚好给碰掉在地。
细长的指头轻挑一点帘幕,元荆微微屈身,却不是坐下,反而是拾起了地上的香囊。
顺顺一颗心提在嗓子眼,弓着腰强装无事,可眼珠子就受不住管似得,直勾勾的盯着那香囊瞅。
元荆却只将香囊搁在床边,正欲转身,又听得龙床上的人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梦呓,
“宫里头…待不得了…”
元荆缓缓别过了脸,垂眼去看何晏。
何晏微微蹙眉,梦魇一样,“…待不得…”
顺顺见状,心里登时明白个八九不离十,便状似随意道:“主子又做噩梦了,这一整日都在念叨这句话。”
元荆轻放帘幕,转而去看喜连,音色极低,
“这后宫…的确不是他该待的地方。”
喜连道:“皇上,奴才这就给您出去寻个宅子去,到时候再派兵把守,却是比呆在宫里头清净许多。”
元荆静了半晌,“去办罢。”
言毕,便摆驾回宫。
未央宫一行人叩首送驾,眼望着龙辇没了影,这才起身各自忙活手里的活计。
顺顺回了殿,笑着上前,
“主子,皇上走了。”
明黄锦帐后的人影坐起来,拿了龙榻边儿的香囊,微扬了嘴角
“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顺顺道:“奴才虽然伺候主子时日不长,但值过几夜,从未听过主子说梦话。”
何晏笑笑,“这回可还用我同你解释,我为何要唱这一出苦肉计了?”
顺顺递了剪刀过去,“奴才明白了。”
何晏接过剪刀,剪开香囊,
“到时候出了宫,再叫田崇光将守在外头的兵换了,那便真的是毫无拘束了。”
☆、62 出宫
说话间何晏费力捏碎了手里的蜡丸自里头拉出一页薄纸细细端详。
上头道的是林昌请饷事宜皇上的意思,为稳固京师,只由着那五千人马使用。
何晏微蹙了眉心里头有了应对的法子却实在懒得再写信给田崇光。
毕竟顺顺出宫也不方便,每盘查也紧,反正自己也离出宫的时日不远,待到了外头再见面商谈不迟。
顺顺在一边候了半晌见其无事,便转身退下。
灯火阑珊,那躲帐子后头的双眼,却是不同以往的清澈,反而青蛾一般蜇人。
“何兄弟,你要走了?”
何晏侧头去看,方才淮淮立着的地方却是空荡荡,除了冷风徐徐,便是什么都没有。
将手里的纸条攒成了团儿,何晏垂眼去看地上的影儿,孤零零的,也只一个人。
一更天。
未央宫外头的小太监又起来练拳砸墙,嘴里呼哈作响,听着叫人心悸。
何晏正襟危坐,眼望着那桌案上烛火跳动。
淮淮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挠着心窝。
“若是走了,就不能日日见着皇上了。”
“你先前不是日日都盼着皇上真心实意的喜欢你么…”
“你这样骗皇上,皇上知道后定又同你生分”
“想你当初,不也想着要改么…”
坐在龙床上的人忽然揪了自己的领子,咬牙道:“别同我提当初。”
淮淮涨红了脸,“何兄弟…”
何晏盯着那清凉眸子,又闻着自己身上的浓郁药味,想着自己再也不想看见这样的眼睛,还有这样的自己了。
收紧了指头,何晏额头绷起青筋,“滚…”
淮淮挂了一脸的冷汗,面色大变,那双眸子也由先前的单纯,便的越发的阴厉,毒蛇一般吐着信子,
“何兄弟,我再也不同你一起了。”
“你走你的,我留我的。”
…
何晏眼前一黑,便倒在床上。
只剩脖子上一道狰狞紫红,直到出宫那一日,也未能消退。
****
数日后,翎羽殿。
太监弓着腰往里头走,过了一扇扇雕漆红的大门,再往里走,尽是点头福身的宫人,面无表情的赶着自己手里的活计。
到了内殿,刚瞥见那明黄的一角儿,喜连便赶忙垂头俯首。
“皇上,宅子奴才已经寻好了,就在皇宫边儿上,前天奴才又雇了些下人进去,眼下屋子已经收拾出来,可以住人了。”
金鼎上薄香缭绕。
那攀龙附凤的龙案后头,年轻的皇帝正蹙眉抿唇,执了玉柄毛笔自奏章上圈圈改改。
喜连等了半晌,微微抬头,“皇上?”
元荆凤目低垂,“皇宫边上可是有许多一品大臣的宅邸。”
喜连自然明白这话间意思。
何晏是已死之人,若在外头给那些大臣瞧见了,到时候流言四起,动摇朝纲,那便是砍头的大罪。
幸而自己早有预见,便是给元荆这一问,也心绪宁定,“皇上放心,奴才寻地方的时候,特意打听好了,那宅子建在皇宫后城门,地方很是隐蔽,且一般的臣子都喜设府与皇宫正门。”
元荆放下手里的书卷,“调三十护城军过去,昼夜交替把守,没朕的口谕,任何人不得出入。”
喜连道:“奴才遵旨。”
元荆不再言语,继续低头批折子。
喜连正欲转身而去,却魔障一般,转了身,说了一句自个儿都意外的话,
“皇上,恕奴才多嘴。”
元荆神色漠然,头也不抬,“讲。”
喜连顿了顿,“那未央宫的人像是好些日子都没吵着要来瞧皇上了,想以前皇上也是整日的忙,他却可缠奴才缠的紧,变着法的要奴才给皇上稍东西,可这一回,却是连续几日都没半点动静。”
元荆道:“他不是病了么。”
喜连欲言又止,“皇上,兴许是奴才多心了,总觉得他同以往不太一样。”
元荆停了笔,心头也是乱麻一样。
只愣愣的望了那案前的镶玉陀螺道:“他不早就不是之前那个人了么。”
喜连大着胆子,“奴才不懂。”
元荆淡淡道:“虽说这人的脑子时好时坏的,可总归也好不回去了。”
喜连点点头,“那倒是,奴才多虑,只怕皇上吃了亏。”
元荆轻吁口气,“还能吃什么亏,以前朕只想着扯平,可后才发现,还是当时吃亏的时候更好受些。”
顿了顿,又道:“可这人心,偏偏就喜欢分的清楚。”
***
元荆五年。
何晏最后一入宫。
那时候满园的梅,如火如荼,红透了半边天,枝头给压的沉了,落几片在白雪地里,压出的痕迹,看似很浅,却是极。
一行黑靴踩在上头,成了一串串脏污的脚印。
银灰金的衣裳,绣着金色图腾,落了一身的清晖,衬的人英气俊逸。
何晏给一群太监侍卫恭敬的迎入了翎羽殿,现在想来,当时那太监青白的面皮,和侍卫手里攥紧的刀,该是早有预示。
可当时的何晏并未察觉,进了殿,转过身,却没能看见那凤目温雅的男子,反而是那冷冰冰的朱漆大门,关上了便再也未有打开,
整整三天三夜,与世暂隔的人,却猜的到那外头的翻天覆地。
重见天日的时候,映进来的,也并非和煦暖日。
一把把闪着寒光的刀尖儿对着自己,喜连自后头挤上来,跪在自己脚边,将那琼觞高举过头顶。
赐毒酒,诛九族。
真是恨啊,铺天盖地的怨恨。
外头的红梅又纷纷扬扬了一地,掩盖了一些东西,又显露了一些。
有东西落在地上,透明的,又给很快猩红掩盖。
待再醒来之时,一切都成了事不关己的怪梦。
O羽宫床板上的傻子,呆呆的睁了眼,转向虚空,
“江怀瑾?是谁?”
皇城落月寂,楚河,汉界。
暮春已尽,物是,人非。
***
睡梦里的人,攥紧了手,额角上一层薄薄的水渍。
旁边的顺顺瞧着不对,便走上前,稍一摆手,“拿灯来?太暗。”
盈盈赶忙接过小宫女手里的坐灯,稍稍的往龙床那边靠了些去。
何晏给光亮一晃,登时睁了眼,“怎么了?”
盈盈吓的赶忙收了灯,抬眼去看顺顺。
顺顺弓腰退几步,“主子,您晌午躺下,竟直接睡到现在,方才又像是梦魇了一样,奴才担心…”
何晏坐起身,瞧着那一屋子的人,神色微沉,
“都杵在这里做什么。”
宫人们听得何晏开口,赶忙跪了一地,
“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说是主子今日要出宫,奴婢们特来给主子送行。”
话说那宫人不跪便罢,一跪倒显出来个怪人,脏兮兮的小太监一个人站在边儿上,擦着鼻涕,给旁边的宫女拉了一下,依旧站着,
“淮淮,江湖之大,有缘自会再相见的。”
何晏听得头皮发麻,腾的起身,“赶紧走!”
顺顺跟在何晏后头,“奴才已经将东西收拾好了,却也不需要带什么,不过是几身衣裳和之前皇上赐的金银细软罢了,那府里头什么都有,喜公公说那用度也同宫里头一样按月发放,主子只需坐马车过去便是。”
何晏头也不回的往出走,“知道了。”
顺顺又道一句,“主子,咱们是不是去一趟御书房…”
何晏脸上冷冰冰的,“不必了。”
说话间两人刚出了宫,还未来的及上车,便已远远的见了一串提灯。
天色晦暗不堪,那人的眉眼便也不很清晰。
“皇上驾到――”
顺顺赶忙跪在地上,“奴才叩见皇上。”
何晏正要屈身,却听得前头音色冷清,“不必多礼。”
喜连凑上前来,笑意盈盈,“淮淮,皇上可是特意抽功夫过来送你。”
何晏垂了眼,违心道:“我正想着过去呢。”
元荆一笑,“倒是巧了。”
接着又递过来一只腰牌,镀金刻麟,
“想回来的时候,凭此物便可畅通无阻。”
何晏伸手去接,却是握住了那人的手。
皇帝浅黄的袖口上,绣着五爪金龙,自袖地下透出来的指尖,冰凉绵软,同以往一样,没半点不同。
何晏默立良久,叹口气,“谢皇上。”
却还是不松手。
冷风吹拂,那一排排灯笼摇曳着,如江面浮光,太监不苟言笑,垂首立在一边儿,木偶一般,态度恭谨的宫人也跟着低了头,眼底那一丝费解,不过是稍纵即逝罢了。
元荆身子僵直,微微低头。
交握的手却是越发的紧了,缠在一起,分不出是谁的指头。
喜连轻咳了一声,元荆赶忙将手抽出来,留了腰牌在何晏手里,
“拿好。”
何晏攥了那腰牌,这才抬头看对面儿的人一眼。
勾勾唇角,“恩。”
上了马车,鞭声乍起,车轮辘辘。
红墙绿瓦,残夜孤灯。
具已远去的,又岂止是那一座的皇宫。
一年前,给人簇着进来的人,意气风发,却终落了个孤身赴死。
一年后,伶仃马车上的人,装疯卖傻,挑帘儿遥望那渐近的京城,重新运筹千里。
☆、63 筹谋
三更天
大堂里亮一盏油灯,明明灭灭,像是随时要熄了似的。
手边儿的茶水早就凉透了,田崇光坐在梨木宽椅里些许犯困。
暗的脚步声且轻且急,随着门板吱呀一声,迈入门槛的小厮反手阖上门,凑了上来,
“大人,可以过去。”
田崇光微抬了眼,面皮给烛火一映多了那么几丝阴凄,
“你可看清楚了?那守在外头的人可是王统兵?”
小厮闻言点点头,“大人放心,小的看的很清楚,还上前同王统兵打了招呼,定错不了。”
田崇光闻言起身,屈指弹了弹衣袍上的褶皱,“走。”
小厮跟在田崇光后头,神色谄媚,“大人,轿子小的早已经给您备好了。”
田崇光缓步出屋,“可是平日那顶大轿?”
小厮何等的伶俐,“大人,小的给您备了一只青呢小轿,任谁也不会多加留意…”
田崇光眼角起了些许褶皱,“不错。”
小厮脸上笑意的更开,赶忙伺候着田崇光出门上轿,后又将两手收入袖儿内,跟着一起,朝那皇宫后城门而去。
且说这一趟出行的人,算上轿夫一共四个,连灯笼也未提,摸着黑,跌跌撞撞的绕到了皇宫后门。
循着小路往前,未用多久,那屋檐高耸的宅邸便在眼前了。
轿子落的地方离宅邸还有些距离,小厮一挑儿棉帘儿,田崇光探身而出,眼望着那四角高悬的灯笼,竟莫名其妙的头皮发麻。
小厮见状,便会意的上前,将王姓统兵叫了过来。
那统兵芝麻大的小官,受上级的指示,不过是个跑腿的角色,所以并也不知道田崇光的身份,只知道是个大官儿,上来就单膝跪地,
“叩见大人。”
田崇光退到晦暗,往两边看了半晌,“你便是王田?”
王统兵抱拳仰首,“正是。”
“之前的人都换了?一个不剩?”
“一个不剩。”
“换去哪里了?”
“上头发话,说是人数不多,恐生意外,便先都收押牢中,等候大人发落。”
田崇光依旧不能放心,“那里头,可有皇上安插的眼线?”
王田一顿,“都审了一遍,只说是从宫里头跟着过来一个太监,卑职这几日正准备下手。”
“那太监叫什么?”
“顺顺。”
田崇光长吁口气,“不必了,是自己人。”
言毕,便给那小厮引着进了旁边的暗门。
庭院里黑漆漆的,偶有飞鸟掠过,更显得阴森恐怖,下人们已经睡了,田崇光循着那黑夜里微弱光亮,只身到了偏殿,屏息轻叩门板。
开门的太监正是顺顺,先前已经打了招呼,此一番见了田崇光,倒也不意外,只赶忙将人迎了进去,
“大人快请。”
田崇光心口些许发闷,理了理衣襟,走了两步,腿脚竟些发颤。
虽说同何晏传了好些日子的密函,可这面对面儿坐在一块说话,却是头一回。
想之前自己还在刑部当个抄书小吏时,这人便已经叱咤朝廷,可是从未正脸儿瞧过自己一眼。
田崇光攥了攥手,垂首上前,待到了那光亮之,才轻一抬头,
那一盏豆大的油灯前端坐着的人正是何晏,锋锐英挺,眉宇凛冽。
田崇光不自觉俯下身,“大人…”
何晏见田崇光如此,霍然起身,上前来扶,“田大人实在客气…”
田崇光一时间百感交集,声色竟有些哽咽,
“崇光未成想有生之年还能同大人共同议事…”
何晏失笑道:“我哪里还是什么大人,田大人却是太过高抬在下了。”
田崇光自觉失态,静了片刻,又意味长的道一句,
“斐清斐大人,现在可是官居兵部主事,前途不可估量…”
彼此相视一笑,何晏微微抬眉,“我虽也很想见见这个人,可眼下,还不是时候。”
田崇光道:“我同这人相也有几日,调来兵部,的确可惜了他一手的好文章。”
何晏道:“想来你也该费了一些周折罢。”
田崇光道:“眼下兵部基本由我一手掌控,安插此人,却也不太麻烦,等到大人顶替斐清这人的名分重返朝廷的时候,皇上便也不至于太难做。”
顿了顿,又道:“眼下唯有韬光养晦,只等那…兵不刃血。”
顺顺提一壶热茶而来,注入茶盏的水流声,自寂夜里格外清晰。
田崇光盯着那青瓷盏,轻叹口气,“幸而之前同大人一起征战的林总督还在,如若不然,可实在是无人可用。”
何晏抬头,面儿上给烛火镀了一层狞黄,
“付雪川该是还在。”
田崇高有些傻眼,“…还在,眼下已官居内阁大学士。”
何晏轻描淡写,“改日将他叫过来便可。”
田崇光张了嘴,又闭上。
面儿上掩不住的恐惧。
这付雪川本是当年少数敢同何晏叫板的铮铮傲骨,自何晏倒台之后,此人也因此而官运恒通,一年内竟进了内阁。
便是想破了头,这人也不该同何晏有瓜葛。
何晏见田崇光僵一张脸,自然知道其心中所虑,便笑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瞒你,这付雪川自一开始就为我控,我也总得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不是。”
“作出那副样子,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田崇光低垂着眼,手心寒湿。
何晏继续道:“赵逸可还在吏部?”
田崇高擦一把额上细汗,“现在已是官至吏部侍郎。”
何晏笑道:“这些人,都还用的上。”
田崇光静了片刻,又禁不住问道:“这些人竟也是何党…之前实在是没看出来…”
何晏道:“这朝廷上又有哪个官员能干净的了,一但尝了甜头,任谁也清廉不起来。”
屋外风声大作,吹的门板作响。
屋檐上的积了一冬的陈冰终于摇摇欲坠,自高跌落,密密麻麻的落了一地的碎冰。
两个人闭口不言,皆循声而去,顺顺见状忙推门儿出去观摩,待在外头问清楚了,又折回来,
“不过是块高的冰给风吹落了。”
田崇光心头微沉,继续道:“本来想着借由林昌请饷一事挪用京师,可皇上却小心的很,此事怕是要从长计议。”
何晏听着外头落冰的声音,沉默良久。
眼睛黑黝黝的,藏着不可测的光,
“这有何难,运银每用五千京师,待这五千人都到了北疆,再叫林昌将这五千人都换成自己人,如此反复几,掏空京城半数驻军后再换个统兵,如此偷梁换柱,京师也便成了自己的兵,省得日后又要千里迢迢的从边城调人。”
****
春薄雾,露湿钿。
御书房外头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喜连闻声便探了头,循声望去。
青灰的石板路尽头转出来的,不过也是个太监,捧着厚厚的一摞奏章,正朝正殿而来。
外头日光正盛,映着厚重的宫殿,流光熠熠,一派生机。
不知是哪个宫里的宫人缝了一只大红的风筝,飘浮入云,越过宫侯院,自由自在。
细不可闻的叹息自耳边响起,喜连讷讷的缩了脖子,转过头去看身后的人。
死气沉沉的内殿里,皇帝的脸是病态的白,眼下正提了笔,目光落在门口,眼瞅着那太监将新的奏章捧进来,又重新垂眼落笔。
喜连赶紧上去帮着腾地方搁置,心里却想着其他的事。
自打那日淮淮出宫,算到今日,却是有足足半月未见人影儿。
且不说皇上,就连喜连没事都盼着他回来。
正寻思着,旁边小太监手捧着的一摞奏章不小心都翻到了地上,散乱一片。
小太监赶忙跪在地上,慌乱磕头,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皇上息怒…”
细瘦的指头搁下笔,元荆微沉凤目,掩不住的倦态虚弱。
喜连上前踹了那太监一脚,“蠢东西,还不快滚…”
那小太监感恩戴德,连滚带爬的出了殿。
地上的奏章给风翻过,哗啦啦作响,
上头密密麻麻的小字,索命的手一样,正把这年轻的帝王拉向渊。
喜连同内殿的宫人跪在地上收拾奏章,时不时也抬头偷睨那坐着发呆的人。
“喜连――”
喜连听得这动静,竟是激动的音色发颤,“皇上…”
“你可有出去看过?”
喜连道:“去过两,像是又受了风寒,每奴才去的时候,人都是睡着的。”
元荆音色淡漠,“腰牌莫不是丢了?”
喜连一窒,欲言又止,却也不敢欺君,只低声道一句,
“没有。”
新绿渐浓,莺啼不倦。
苍翠松柏高耸入云,何晏的周遭,可并非那皇宫后头一角四方的幽闭天地。
付雪川揭开那桌案上的玄色的锦缎,笑意阑珊。
何晏微眯起眼。
盯着那玄铁的甲,挑着红缨的盔,沉静锋锐,尽是自己当年用的东西。
只不过,眼下已是抄家的脏物。
何晏却毫不在意,伸手去摸那积灰剑鞘。
观摩许久后,又出其不意的一笑拔剑,
势如江河,豪兴如昨,使得那四月的轻柳软都骤然离远。
☆、6 怀疑
晌午浓云薄雾。
付府。
吏部侍郎赵逸给小厮迎入前厅内。
匾额高悬那下头端坐的瘦小老者便是当今朝廷的内阁大学士付雪川了。
且说这赵逸与付雪川虽同朝为官却也是老师和门生的关系,当年赵逸刚入国子监的时候,付雪川正自那里任职。等到赵逸中了二甲进了翰林仕途坦荡之余,却也多亏这位恩师提点,眼下赵逸虽官居侍郎,可在付雪川面儿前依旧是格外的谦卑恭谨言听计从所以这付雪川也便视其为心腹,凡事都尽心照顾。
那赵逸此番前来,正是因为何晏之事。
忽然得知何晏死而复生,想着先前因付雪川有先见之明,连带着自己也跟着沾了光,死里逃生一回,这若再度依附何晏,那可便实打实的成了乱臣贼子,心有疑虑之余,便趁夜来寻恩师商讨。
两人见了面,也无需寒暄,各自落座后,便开门见山。
赵逸欠了身子向前,“先生可有见过何晏?”
付雪川又怎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浅笑道:“见了,四肢健全,生龙活虎的,看样子在宫里头待的不赖。”
赵逸心下吃惊,“待在宫里头…学生没听错吧…”
“他这一年,可不就一直待在宫里,”虽说春寒已消,可付雪川依旧畏寒,只见他缓慢的摩挲掌下暖炉,音色平缓,“何为神人,老夫有生之年终是见着了一个。”
赵逸瞪圆了眼,“学生不解,皇上明摆着恨其入骨,连九族都诛了,为何还要造个赐死的假象留他一条性命,养虎为患…”
付雪川眼角笑意更,“恨其入骨?就冲这句话,只能说你道行还浅呐…”
赵逸微显窘迫,抬手挥开了前来奉茶的丫头,“学生愿闻其详。”
付雪川缓缓道:“你可还记得,去年冬天,皇上重揽大权时,何党都是些个什么下场?”
赵逸闻言,面色陡然青寒。
想这朝廷上的臣子,任谁也不会忘记那天,福殿外打的白肉横飞,满殿都是血腥和尿骚味,大臣们吐的吐,晕的晕,说是还吓傻了一个太监。
寒冬飞雪,地上的血迹擦都擦不净,自石板上生了根一般,赵逸每每上朝都要绕着走,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付雪川音色自寂静里格外清晰,
“活着的人全部凌迟,抄家,诛三族,已经死的了,挖出来,戳尸…”
见赵逸眼底惊怖,音色却是越发温和,“爪牙尚且不愿留全尸,死人都不放过,可为何这罪魁祸首,却偏偏只赐了毒酒呢?”
赵逸许久才道:“学生明白了。”
付雪川道:“朝野博弈,生死之间,皇上竟还有所不忍,实非成大事者之魄,便是眼下何晏略显颓势,可却是注定的赢家,假以时日,必定能东山再起,你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又赚了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赵逸躬身长鞠,“先生高瞻远睹,学生自愧不如。”
付雪川面儿上似笑非笑,“为人臣的,最善于揣测人心,为何何晏眼下还能一呼百应,想来是大家都看的清楚这个道理。”
顿了顿,又继续道:“经此一事,反倒叫人看清了,这人最大的靠山并非那北疆的百万铁骑和往昔人脉,竟是那天底下最惹不得的人,得势如此,你且说说,谁还能轻视与他。”
赵逸眼底些许疑虑,“虽说皇上之前受制与何晏,可现在他毕竟是独掌朝廷,皇位也坐的稳如泰山,再者说,皇上在他势大时尚能捕而囚之,又岂会容他反扑?”
付雪川微微一笑,指尖沾了桌边冷茶,写了两个字。
赵逸伸头去看。
那黑灰桌面儿上略的水渍,不过是‘根基’而已。
“何家三代高官,到了何晏这里,朝廷上的关系早已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皇上登基前不问世事,登基后又有五年为何晏所控,只剩这一年,却又能有多少亲信呢?”
春雷滚滚,像是风雨欲来。
立在庭院里的人,烟衫玄袍,背脊挺直,孤竹一般刚劲寂寥。
右手掩在袍袖中,左手却拧捻一物,黑眸冷凝。
立在身后头的顺顺忽然开口,“主子,像是要下雨了。”
何晏没听见一样,垂眼去看自个儿的手上物件。
顺顺看一眼那腰牌,心里猜到了七八分,“主子打出宫到现在都未有回宫看过,奴才斗胆,这样怕是不妥。”
何晏音色淡漠,“不是称病了么。”
顺顺恭声道:“可总这样‘病’下去,却也不是个办法。”
何晏攥了攥那腰牌,“莫非皇上起了疑心?”
顺顺摇摇头,“喜公公同奴才打探过几,皇上虽有疑虑,却因国务忙而疲于应对,只是您‘病’了这样久,许太医那里同皇上实在不好交差。”
何晏默不作声。
自己这些日子也是忙于打通路子,也没点闲暇时间,可每每午夜梦醒,念及那宫里的人,心却是冷的几欲缩起来。
不过,若为顾全大局,自己却实在不应该再这般任意施为,若真是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念及至此,何晏抬起眼,声音低沉,“备马车,进宫。”
顺顺应一声,便转身去准备。
御书房,
天儿越发的阴了,这还未入夜,内殿里就点了灯。
淡黄的晕环里出现两张脸,一个流连顾盼,一个冷若冰霜。
元荆搁下笔,眼睫微抬。
面儿前单膝跪地的人,抱拳不起,“皇上,恕臣直言,京师乃朝廷稳固之根本,眼下竟出了这等怪事,兵不识将,实在叫人胆寒心惊。”
元荆望着赵立,“除了田崇光,可还有其他人调动?”
赵立静思片刻,“回皇上,近些日子调用京军往南北运饷,送粮,数之多,堪比以往之共。”
元荆黑眸微沉,“下去罢。”
赵立一怔,心急火燎的还欲再说两句,可见元荆面儿若霜寒,便生生的闭了嘴,叩拜退身。
天边隐隐的闷雷,墨云风烟,
龙案上烛心迷眼。
元荆目光落在那镶玉陀螺上,忽然心口发闷,只觉气也喘不过来似的。
想这前前后后,总觉得那傻子该不会同此事有任何关联。
兴许只是田崇光别有居心,亦或者,是臣子们蝇营狗苟所致罢了,不过,无论如何,此事都是要查个清楚的。
“来人――”
垂首静立一侧的小太监赶忙弓身上前,“奴才在。”
“传大理寺卿。”
小太监越发小心,“奴才遵命。”
后又缓缓退两步,这才转身而去。
刚推了门,却跟迎面而入的喜连撞了个满怀。
喜连面有笑意,却也不太计较这小太监的鲁莽之行,话儿也不多说一句,便拨开面儿的小太监,急急朝里内殿而去。
“皇上,来了…”说完了,喜连才想起来行礼,便又躬身垂首,“奴才冒失,皇上赎罪。”
元荆却似根本不曾见有人进来一般,只自顾自的想着心里的事。
这有些念头一旦起来了,便怎么看都觉得疑点重重。
喜连默立良久,喜气已然退去七八分。
直到门口的太监进来通报,这才又回过神一般,轻声提醒,“皇上?”
元荆猝然清醒,抬眼去看喜连,
“皇上,淮淮来了,人就在门口候着。”
元荆愣了半晌。
唇边笑意不自觉散开 “恩。”
喜连笑道:“那奴才这便迎他进来…”
话音刚落,却见面儿前的人陡然变了脸,
“不见。”
何晏同顺顺立在外头,吸口气,心绪烦乱。
顺顺抬眼见他黑一张脸,便禁不住小声提醒,“主子若是这幅摸样去见皇上怕是不成”
正说着,便见喜连木一张脸自门后出来,走上前,叹口气,
“皇上正忙,不如改日再过来。”
顺顺心头一悸,脊背发凉。
心里只祷告着各路神仙,千万别是皇上察觉有异,才拒而不见的。
正焦急,可不经意瞥见何晏,却是吓的倒退一步。
何晏全无了往日沉静宁定,那神情分明的火冒三丈。
本来还不稀罕来,来了竟吃了闭门羹。
何晏怒道:“不见?我还非要见着不可!”
可也不好直闯进去,只得压了火在外头等。
喜连只当是这傻子又犯了浑,也不同其一般见识,便低声哄道:“你说说你可是,这么多日也不来,难不成,还叫皇上去请你?”
何晏狠皱了眉,“进去传话便是,少在这里嗦。”
喜连一愣,狠狠剜其一眼,“…架子还够大的…”
言毕,便进屋传话去了。
这一去,人就未再出来。
可这外头的天儿不等人,两人才站了半柱香的时辰,这雨便下开了。
顺顺拿了伞出来,撑在何晏头顶,
“幸好出来的时候想着带了,如若不然,主子怕是要给淋病了…”
内殿里,喜连望着窗外头,重重叹一口气,
“这雨可真大…”
元荆自行拿了奏章审看,眸光似雪水。
静了片刻,喜连又大着胆子,“皇上,人还在外头站着呐,奴才方才出去瞧,像是未有带伞。”
元荆没半点反应,反倒是身边的小太监侧了头去看喜连,眼露惑色。
喜连干脆豁了出去,“皇上…打雷了。”
元荆冷冷抬眼,“再废话,当心朕割了你的舌头。”
外头忽然列缺飞光,寒芒四射,紧接着雷声滚滚,有丘峦崩摧之势。
撑伞的顺顺给下了一跳,手一抖,那腰牌便掉在地上。
何晏也给磨的没了性子,长舒口气,“走罢。”
正打算转身,却见那扇雕朱漆的大门‘吱呀’一声内向打开,那开门的人,竟是元荆。
何晏身子笔挺,立在伞下,双目粲粲如星。
再去看元荆,只瘦的下巴尖削,面无血色,一双冷冽凤目正恼怒的去看喜连。
喜连给瞅的头皮发麻,双膝跪地,“奴…奴才该死没看见他带了伞…”
元荆往后一退,“关门!”
何晏却上前一步,单脚迈入门槛,“等等。”
两边关门的小太监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该不该挤断何晏伸进来这只脚。
只这一个闪神间,那人便迎着皇上三分恼怒七分惶恐的眼眸生生的挤了门儿。
顺顺立在外头,见那门板阖的严实了,再没有人出来。
春雨如油,绵长不休。
不多久,门板轻动,喜连灰头土脸的自里头出来。
顺顺赶忙将伞罩上去,“喜公公,怎么不在里头避雨,反倒出来了。”
喜连轻叹口气,“咱家真是许多年都未有受罚了。”
接着又看见地上腰牌,弯腰拾起来,“这腰牌怎么还给掉在地上?”
顺顺小心收好了,“奴才知错。”
喜连道:“回头我在同皇上提一句,给你多备上几个便是,也省的不小心掉了再进不来宫。”
顺顺道:“多谢喜公公,奴才自会小心保管。”
喜连道:“那怎么成,咱们做奴才的,就该有这心思,重要的东西,定要多备上一些才是…”
顺顺道:“喜公公教训的事,可这腰牌也不过是寻常腰牌”
喜连道:“多嘴,叫你备上便备上,哪里来的这么些废话”
正说话,便抬头见外头立了个人人,竟是给淋的褪毛鸡一样。
大理寺卿摸一把面儿上雨水,“大理寺卿杨连奉旨前来,望公公予以传告。”
顺顺同喜连互看了一眼,竟异口同声,
“先回罢,改日再来。”
☆、65 洞察
何晏给夹的脚板生疼。
本来是忍着怒的可这一进了内殿同那人拉扯半晌方才上头的血竟只奔着□汹涌而去。
小别重逢,这肌肤一触,便勾了天雷地火。
元荆凤目低垂避开面儿前人的视线“…你这是做什么?”
何晏吸口气,音色暗哑,“皇上,我可什么都没干呢。”
元荆不受力似的给他一下摁坐在内殿床榻上
“别扯袖子…”
何晏见他黑眸惊悸,哪里还忍的住,手上的动作也跟着越发的利索,
“没扯啊,我不过是脱你衣服。”
元荆耳朵上起一层赤红,眼看着何晏将身上的衣裳一点点褪了下来,略微惊悸了一下,脑子渐渐的明白过来,
本来还想着同他说说话,可这人刚进了屋,便猴急的欲行那**之事。
元荆不轻不重的推了何晏一把,“等等…”
何晏闻言动作须微放缓,想的是兴许元荆察觉自己同往常有异,不敢用强,却也舍不得就此下来,只装出一脸温顺,低声央求,声音模模糊糊,
“皇上…等不了…”
灼热气息呼在元荆耳畔,如羽鸿轻挑,
元荆不经意朝后一缩,
“…朕有话问你”
何晏自然看的出那凤目情动,抬手撩起元荆垂在精巧锁骨上的黑发,垂首去含那玉白锁骨,“你说便是,我都听着呐…”
元荆正欲开口,却很快给那人无赖的拧了下巴过去,敲开牙齿,缠了舌尖。
方才脑子里那一闪而过的疑虑,在那人掺着雄浑呼吸的吻里,给碾碎,埋葬,一点点消失。
纠缠交锋,止不住的亲吻。
周遭的宫人见状,全都识趣的退与外殿守候。
惯了自己单方面的攻城略地,何晏此刻,却是很不习惯。
想着自己疯之前盼也盼不到的光景,眼下却实现的这般容易。
天意弄人。
不知不觉,何晏便松开了那生涩迎合自己的人。
面儿前的黑眸怔怔的望定了自己,染了情欲,如潮暗涌。
何晏见元荆如许,眼底寒芒褪去,
张了嘴,不自觉道一句,“江怀瑾”
元荆一愣,并未责怪,语气却是柔婉,“恩?”
何晏听得自己心里头的话,很是挫败,摸了摸脸,径自笑开了。
一句对不住,却是万万不能说出口,若叫眼前这人起了疑,到时候千刀万剐,功亏一篑,可便再无翻盘的机会。
元荆凤目隐有江波之色,毫无征兆的道一句,“对不起。”
阴差阳错的说了自己心头所想。
何晏敛了面儿上笑意,微微寒战着说不出话来。
元荆却只以为他听不懂,便自顾自道:“是朕先前做错了事,你记不起来而已。”
****
这赵立刚离开皇宫还没多久,
田崇光很快便得了信儿。
且说这田崇光当时正用晚膳,听得这消息,饭也不顾上吃,挥手叫下人收了桌子,抬腿便朝大学士府而去。
雨落如珠帘。
轿夫不时抹一把面儿上雨水,又生怕摔了大人,便较平日更为小心。
一行人顶雨走了一个时辰,却也还未有抵达付雪川府上。
轿子里虽宽敞绵软,可田崇光却是如坐针毡,时不时的抬手去挑那身侧帘幕,雨水潲进来,打湿了那绣银绘纹的厚垫儿,一块块的,成了色泽极的脏污。
田崇光再度挑起帘子,朝外头张望。
这一回却是迟迟未有放下手。
那大理寺卿杨连打着顺顺给的伞,自宫门里出来。
脸给雨水泡的发青,唇色寒白,正哆嗦着同自家的车夫招手示意。
待那马车过去,身后的太监弓腰推笑,小心翼翼的伺候杨连入轿。
田崇光放了帘儿,眼底沉凝,思索半晌。
自己方才知道赵立进宫告了兵部的黑状,紧接着便在宫门口看见大理寺卿觐见回府。
仔细的想这事情的来龙去脉,手心不由得又捏一把汗。
看这意思,皇上定是起了疑心,已经准备动手。
念及至此,田崇光登时冷汗上头,猛然起身,掀了正面门帘,
“快走!”
那轿边儿打伞的小厮见田崇光神色狞厉,也是给吓了一跳,慌忙去催轿夫,
“快着点儿,大人发火啦。”
轿夫闻言赶忙加紧了步子,好容易赶到付府,田崇光急急下了轿子,连礼仪都顾不得,不请自入,直奔正厅而去。
此刻付雪川正自后屋养神品茗,给家丁唤起来,道的是兵部尚书田崇光人已经到了正厅。
付雪川疑虑片刻,却也是脸色一变,衣裳都没换就起身迎了出去。
毕竟田崇光平日为人宁定稳和,并非鲁莽急躁之辈,眼下这样焦急,定是出了大乱子。
田崇光按耐不住,自原地踱步,这抬头见了付雪川,便几步上前,拉了付雪川的手道:“付大人…付大人…”
付雪川见他双眉紧蹙,也跟着锁了眉,“怎么了?”
田崇光道:“下官得了信,说是赵立今早已经知道了京师被换…”
付雪川稍稍放了心,打断道:“他早晚也会知道”
田崇光双目莹亮,“可他今日已然进宫面圣”
付雪川失声道:“什么?”
田崇光继续道:“而且刚才下官过来的时候,正巧见了大理寺卿杨连自宫门而出,想必也是刚被皇上召见。”
付雪川心头一抖,如坠冰窟,双腿脱力,竟跌坐入凳,幸而田崇光双手一扶,这才勉受跌磕之痛。
旁边的下人赶忙帮着稳住付雪川,扶其慢慢坐下。
田崇光面儿有颓色,“大人,眼下可如何是好?”
付雪川定神半晌,缓缓抬眼去看田崇光,
“如此一来,清除剩余奸党,不过朝夕之事。”
顿了顿又道,“眼下,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田崇光闻言,静默许久。
倒也不是畏惧,总觉得不太妥当。
付雪川见其不语,便转头看一眼自己府上的小厮,
“过来――”
那小厮猫着腰上前,“大人有何吩咐。”
付雪川道:“去,将那人接过来。”
那小厮自然知道这人是谁,心领神会间,便转身出门。
田崇光这才又开了口,“大人,依下官所见,此事却还有些余地,若仓促行事,后果不堪设想。”
付雪川这时候也冷静不少,抬头看他,“有何余地?”
田崇光轻吁口气,“京师不稳,下官罪责首当其冲,可皇上却未有叫下官过去问罪,反而叫大理寺卿前去,想必是要彻查此事,既然要查证,总归还需些时日”
雨疏风骤,险些吹熄了丫头刚燃的蜡烛。
付雪川面色越显灰黄,摇摇头,“肉在砧板,岂容屠夫等你?再者说,老夫方才却也并非要即刻动手,而是意在未雨绸缪,省得皇上忽然动了手再杀你个措手不及,你是个聪明人,也该想的清楚这期间道理。”
且说先前出去寻何晏的小厮眼见着自家大人焦急,来往快马,不过几盏茶的时辰就转了回来,匆匆下马后,将缰绳往迎上来的老奴手里一塞,便赶几步进了厅堂。
身上淌下的雨径自与地面成了一汪浅泊,小厮抱拳弓身,
“大人,那人不在府上。”
田崇光回身去见那淋透了的下人,“人去哪了?”
小厮道:“听他府上的下人说,他今个下午进宫去了。”
付雪川惊道:“可是皇上召见?”
小厮摇摇头,“说是自个儿去的。”
厅堂里静了许久。
田崇光负手而立,缓缓斜了眼,转而面向付雪川,“大人…”
付雪川微微抬头,“怎么?”
“你可有想过,为何皇上先前会放过何晏么?”
付雪川神色怪谲,“呆在宫里头么,那自然是…”
田崇光忽然一笑,“大人,下官有一妙计。”
****
潇潇雨,灯结蕊。
御书房内殿只留了一个小太监,跪在锦帐后头,垂首低目。
平日里都是喜连在里头伺候着,可今儿人给皇上撵了出去,这差事便落在了这小太监头上。
内殿里轻抽送的交合淫声,直听得小太监面红耳赤。
有东西滚在地上,啪的一声,小太监心头一悸,抬眼盯着滚到面儿前的小空盒儿,中了蛊一样,缓缓的循声偷睨过去。
龙榻上抵死纠缠的人,黑发流泻,落在光裸的脊背上,遮不住点点情欲红痕。
给压在下头的人,双腿修长挺直,分开了趴在床上。
一条腿垂下床边,足尖刚能触地,却因冲撞不休而频频划蹭。
小太监心自暗叹,皇上威武,淮淮那么大个头的人都给干成这个样子,实在功夫了得。
正寻思着,抬眼去看那上头狠力抽顶的人,却是淮淮。
再瞅他身底下白一张小脸的皇上,给插干的连连呜咽,足尖却是绷的比那弓弦更甚。
雨停,事毕。
外头天色依然全黑,分不出个端倪。
内殿的烛火也一直未有人来添,周遭都黑漆漆的,无穷无尽,像极了渺不可测的渊。
阴影里贴合的身体,喘息不定。
何晏俯下身子,紧紧的贴着元荆汗湿的背,
脑子里想的却是那不远的过去。
仅隔一年而已。
全部的风月雪也就这一个人而已。
66、变数
再去看元荆眼睫蝶翅般的低垂著像是睡着了。
待气息平复后,何晏起身穿衣裳。
元荆忽然翻了个身,目不转睛的盯着何晏。
“要走?”
春夜长。
烛火映着那人的脸格外的沉静平和。
何晏想了想又摇摇头。
身上的汗液早就蒸干元荆抬手去扯里头的锦被,有气无力。
何晏系好最后一颗盘扣,将锦被拉过来,盖在他身上。
元荆缩在里头朝一边儿蹭了蹭腾出些地方来。
见何晏没有过来的意思,便开口道:
“要走?”
何晏咬了牙转头却强挂了笑出来,
“…不是说了么,不走。”
元荆音色淡漠,“方才你只摇头罢了,谁知道你是不走,还是不留呢。”
何晏见他寒一张脸,凤目微沉,似怒非怒的摸样很是可心,便不自主道:“自然是不舍得走。”
元荆微蹙了浓眉,径自生出些不怒而威的气势,
“胡扯,若当真想留,你还穿什么衣裳。”
何晏见他说了这样的话,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儿,便无奈笑道:“我不就才穿了中衣么,你总不能让我光着睡罢。”
元荆登时坐起身,“那朕也要穿上。”
言毕,便想去够那扔在榻边儿上的衣裳,可才伸了手,便给人摁了回去。
何晏道:“我脱便是了。”
接着三两下除了衣裳,掀被躺下,“往里去些。”
元荆又往里蹭蹭,“这回呢?”
何晏道:“你倒是躲的太远了些罢,再过来些。”
元荆再度挪了地方,“这回呢?”
何晏道:“又有点挤。”
元荆冷声道:“下去!”
何晏闻言道:“这回刚好。”
接着眼望着元荆,四目相对,咫尺之间。
足足一盏茶的时间,两人都未有吭声,各怀心思,却是掩不住的情入骨。
元荆肌肤退了微红,又白的透明,润一层浓长眼睫,神态格外柔软,
“你在外头住着,可还好?”
何晏默然良久,涩声道:“恩。”
元荆道:“那为何生病。”
何晏一顿,“谁知道。”
元荆道:“总觉得你同前些日子大不一样。”
何晏扯一副笑面出来,“没有罢。”
元荆斥道:“不许假笑。”
何晏毫不避讳的直视着他,“…是真的。”
***
二更天,月如玉钩。
付府。
田崇光已经走了多时。
付雪川端坐与厅堂之上,却是久久不能回神。
只想着方才田崇光笑意沉,
“既然是那种关系,这入宫面圣可便成了一件极好的事。”
“此话怎讲?”
“付大人呐…俗话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一旦染了那无用的东西,这人就较平日迟钝许多。”
“你这意思,是叫何晏…”
“乱其心智,暗度陈仓。”
付雪川微微颔首,“好…好一个暗度陈仓…”
***
跪在帘子后的小太监早就受不住困,睡的熟了。
床榻上的人相视交谈半宿,却依旧不够似的,低声软语,笑意纯粹。
何晏有些熏熏然,全然没了起初那沉郁的心思,听元荆说朝廷上大臣的趣事,也不由得笑的展颜一笑,
“那皇上定是要笑死了罢?”
元荆道:“没有,他一腔忠血,便是言辞愚钝,也不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拂他的面,朕只安慰他一句,顺道在心里偷笑罢了。”
后又道:“倒是喜连,脸都憋的发红,浸血一样。”
何晏似笑非笑,“这样说来,皇上是明君?”
元荆一顿,全无笑意,
“不是。”
何晏静了片刻,“我可觉得皇上像。”
元荆即刻否认,
“不是!”
言毕便微拧了刀锋一样的利眉,在对面人的眼里,竟莫名的生出些楚楚可怜的意味来。
何晏心头一动,忍不住凑的近了,在那淡色薄唇上轻啄了一下。
黑眸些许诧异,元荆垂了眼帘,转过身,默不作声的回绝。
何晏见元荆肩脊清瘦,心里情愫莫名,便狠狠的触上,自那脊背上烙下一串胭脂吻迹,
元荆觉着身后人气喘和燥热“…别了…腿疼。”
何晏捏了那紧致细腰,将人一把揽入怀里,“不该罢…就腿疼?”
元荆面皮发热,“你…”
何晏微微扬唇,细长手指顺着臀缝而下,摁在那幽密之,陷了进去。
“既然这里无事,不如在来一?”
元荆怒道:“滚!”
旁边打盹的小太监,给皇上这一声厉喝惊醒。
还想着自己服侍不周,赶忙跪正了,狠磕了头,正欲道一声‘奴才该死’,就又觉得不对劲。
这皇上才骂了一句,内殿里便只剩了唇舌相缠,纵情交欢的声响,
小太监叹口气,抬头朝外殿看去,瞧着宫人都退的差不多,只剩了几个值夜的。
心想着皇上也该爱惜自己的身子,这眼瞅着就要去早朝,却还在这里连夜宣淫,累坏了自己不说,还害的旁人连个安生觉也睡不不了。
御书房外,喜连抱着膀儿,面皮青白。
顺顺倒是知道好歹,眼看着入夜人还未出来,便回未央宫去睡了。
只可怜自己在外头守一晚上的夜,也不见皇上消气。
***
直等到了五更鸡鸣,东方鱼肚,这才有人唤喜连进去。
躬身进了殿,喜连眼下青黑,直接跪在地上,
“皇上息怒,奴才该死。”
元荆此刻正给几个宫人伺候着,金冠龙袍,已经收拾妥当。
“起来罢。”
喜连磕两个响头,“谢皇上。”
接着站起身,毕恭毕敬的跟在元荆后头,缓步出殿。
床榻上的人动了动,睁开眼。
许是还未睡熟,何晏醒了,便不欲在待下去。
旁边的宫女太监瞅见人醒了,也不敢怠慢,恭敬上前服侍。
待净面擦牙后,顺顺也到了殿外。
给人服侍穿衣的空挡,何晏抬了眼,去看龙案上堆着的奏章。
昨晚上元荆虽给说了点朝廷上的事,可都是无关紧要,半点用都没有。
面儿前的宫女将何晏腰间的玉带束好,福一福身子,“主子,妥了。”
何晏没听见一样,径自拿了个折子端详。
一边儿的宫人见其不动声色,便也不再立在一边候着,各自去忙了。
顺顺在外头等了足足一柱香的时辰。
正寻思着何晏在里头磨蹭什么,抬眼却见者喜连过来,面皮倦怠,像是一宿未睡。
喜连见了顺顺,赶几步迎上去,“咱家正想着找你呐。”
顺顺恭敬颔首,“却不知喜公公这样早寻奴才,所为何事?”
喜连自袖儿里掏出几个腰牌来,“给你家主子收好了,以防万一。”
顺顺点头收下了腰牌,“奴才知道。”
喜连微侧了头,朝里殿里头看去,“人还没起?”
顺顺摇摇头,正欲否认,却听得身后声音漠然,
回过头,只见何晏眉眼寒凛。
“顺顺,回府。”
***
福寿殿。
东南告急,宁月关苦守城池,眼瞅着便要箭尽粮绝。
朝廷上争吵不休。
“皇上,只守不攻,待粮草耗尽之际便是流贼破城之时,依臣所见,眼下只能北将南调,且北疆林总督身经百战,定能退寇。”
“皇上,万万不可啊,北将南调无异于饮鸩止渴,蛮夷虎狼之势,前两日还攻城而不得,若是真调走了北疆总督,后果不堪设想!”
“迂腐!若真坐视不管,折损宁月关事小,失了大平半壁江山事大!”
“赵大人此言差异,京城距北疆不过千里,若真失了边城,则大平于蛮夷再无障碍,到时候蛮夷来犯致使京城失陷,天子蒙羞,这种罪名,赵大人可担当的起?”
那人气急,嘴唇哆嗦着,“你…”
元荆烦不胜烦,面上戾气横生,
“你们这些个人,国难当前没一个能为国选材亦或清兵出战,就只会推卸争吵,实在该杀!”
言辞一出,方才还吵成一锅粥的众臣,顿时静如死水。
元荆眼若寒潭,去看立在九龙金漆坐下绯袍玉带的大臣,
“田崇光。”
田崇光心头一悸,“微臣在。”
“你怎么看?”
田崇光顿了顿,“臣以为,京城都统赵立赵大人可当此重任。”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元荆许久未有说话。
田崇光垂了头,额涔细汗。
方才众人争论之时,田崇光就于心底筹谋许久。
东南战事告急,这消息再自己听来却是喜忧半掺。
喜的是,眼下除了赵立,朝廷却是无人可用,若是真的去了,对自己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忧的是其实这赵立也并非合适人选,大平前景甚忧,再者,皇上早就对自己起了疑心,未必会同意。
元荆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思索片刻,便拿定了注意,
“准――”
田崇光暗喜,正欲谢恩,却听得头顶音色冷寒,
“田爱卿行思谨慎,国之栋梁,不如便随性督军,一同南下罢。”
田崇光一愣,抬头正对上元荆阴厉目光,
“拨京师五万,随你们一同而去。”
田崇光掩不住的惊骇。
皇上快刀斩乱麻,可谓狠辣绝然。
且别说皇上信谁与否,这一下谁都不用京城待着,自己费尽心血安插的那数万北骑,看来也难逃调动之命。
前功尽弃,实在出乎自己料。
田崇光却也无话可说,毕竟圣命难违,
只得跪地道一句,“…臣遵旨。”
***
暮春,华落尽。
软风将雪白樱瓣吹落,落入桌案上青白瓷的笔洗里,缓缓的打着转儿。
落在笔架上的羊毫,是当初元荆送何晏那一支。
何晏折好信件,递给顺顺。
“去田府候着。”
顺顺低低应一声,揣起来,转身而出。
何晏负手立于窗前,看外头落英缤纷,春色大好。
面儿却寒冬一样,冷冽如冰,
今儿早上在龙案上翻了几个折子,最后一个,便是赵立的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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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对弈
如此看来想必元荆早就嗅出了这其间猫腻。
方才书信一封却并非给田崇光,而是拖他交予北疆林昌,毕竟他职权再手往北疆送信较自己而言要方便许多。
正寻思着忽听得外头脚步细碎抬眼看过去,竟是顺顺绷一张脸折了回来。
何晏微了蹙眉,“怎么回来了?”
话音未落,却见顺顺后头跟着进来个人绯袍乌纱匆忙的朝服都未有换下。
顺顺这才开了口,“奴才在去田府上的途中碰上了田大人正巧大人也想过来…”
田崇光神色沉郁,开门见山,“大事不好…”
何晏转身,“屋里说。”
田崇光同何晏进了屋,来不及落座便将赵立之事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
何晏静立于桌案旁,面无表情,“这个我今早已经知道了。”
田崇光一愣,“莫非是付大人告之于你?”
何晏摇摇头,“我一早看了赵立给皇帝的折子。”
田崇光叹道:“本还想叫您帮着拖延些时日,我等好筹备应对之事,可时势突变,宁月关那里出了些乱子,皇上今儿早朝已经将赵立指派南下了,连带五万京师,我随行督军,这一回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何晏神色微沉,“堂堂兵部尚书,未有授衔而南下督军,如此…皇上该是对你起了疑心。”
田崇光眼露苦涩,“京师有异,前些日子又多为我调度,皇上自然会怀疑我。只不过未有证据,我尚心存侥幸,谁料到皇上竟指派我去督军,这回京城虽无防固也是隐患全无,谁知我这一去,还能不能回得来。”
何晏道:“你可看了我给你的书信?”
田崇光摇头,“还没有。”
何晏道:“倒也不是给你的,是拖你差人稍给林昌。”
田崇光自袖中拿出折叠工整的一页纸,小心拆开,自上头扫了几眼,登时神色惊悸,
“调兵?”
何晏道:“事已至此,岂能任人磨刀?当先发制人。”
田崇光犹豫道:“…可这未免太过仓促…”
何晏冷冷道:“依你所见,是想拖到什么时候?”
后又道:“朝夕之间就已是京师空虚,一品大员发配地方,这变数还不够快么?”
田崇光寻思片刻,“可赵立也跟着一同南下”
何晏冷哼一声,“将你调走,皇帝可便有大把时间查你的底细,我却觉得你不必担心能不能回来,反当担心你是不是能到的了东南。”
田崇光闻言,遍体汗毛都乍起来,“大人所言极是。”
何晏道:“既然京城空虚,那也就无需太多兵力,”
说话间,便拿了田崇光手里的密函,撕成碎片,“只要三万精兵,足以成事。”
田崇光面皮灰黄,沉默不语。
何晏看他一眼,“你怕个什么劲儿。”
田崇光擦一把额角细汗,“总觉得不够妥当。”
何晏道:“时间不等人,幸而皇帝独揽朝政才区区一年,若是时日久了,别说你,便是手握重兵我也不敢了。”
田崇光又道:“调动北骑这样大的事,哪怕是林昌刻意隐瞒,边城压着不报,可那沿途县令巡抚必然会有所察觉,到时候一封奏章过来,快马加急,可比行军快上许多。”
何晏提笔铺纸,“这个方才在信里我便已提醒,提醒林昌尽避城,择荒野之路行军,这北疆距京城不过千里,城池比不得江南密,虽说总也要经过几要塞,不是还有付雪川么。”
田崇光立在一边,接过顺顺手里的墨研,缓缓研墨,
“付大人门生众多,倒是可以理此事。”
“只盼北疆宁定,林昌能抽出这三万人过来,”何晏垂眼重新书信一封,“这才不至一腔心血付东流。”
写完又后,便递给田崇光,
“尽快送出去。”
田崇光将信函收好,恭声道:“您放心,我定在启程前送出,只不过,待我走后,还望您多保重。”
何晏漠声道:“你临走前将那个斐清安排妥当便是。”
田崇光道:“您放心,我寻个时间去找赵逸说妥了,皇上虽对我起疑,可赵逸是吏部的人,同我面儿无半点瓜葛,由他来安排,想来不会惹皇上注意。”
***
皇城细雨。
这一回大理寺卿杨连可带了伞,将雨具留在外头,正襟理袍,给门口的太监唤进去。
恭敬叩拜后,杨连静候圣命。
元荆正盯着龙案上的奏章出神,
“起来罢。”
杨连缓步起身,沉声言谢。
元荆默不作声,抬手将其中的一张折子递给喜连。
喜连会意的上前,小心翼翼的接过来,又将折子送到杨连手里。
杨连双手接了折子,打开一看,竟是赵立的奏章。
那里头的小字,触目惊心,字字刀刃。
元荆音色淡漠,“此事便交予你彻查。”
杨连微仰了脸,“皇上,恕臣斗胆。”
元荆神色倦怠,“讲。”
“皇上今早不是将田大人同京师都南派了么,如此,微臣如何查证。”
凤目里寒光熠熠,弥一层戾气,
“田崇光官居高位,没理由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朕叫你去查的,并非这里头给换了多少兵,而是换走的兵都去了哪里,如此,顺藤摸瓜,便可知幕后主使。”
杨连醍醐灌顶,“臣明白。”
元荆轻一抬手,“下去罢。”
杨连闻言叩拜,起身而退。
可人还未转出御书房,便见赵立迎面而来。
两人互视片刻,微微颔首,心照不宣。
赵立进了御书房,单膝跪地,
“参见皇上。”
元荆面色苍白,提笔落字,头也不抬,“赐座。”
喜连闻言,便差一边的宫人搬来一张宽面文椅来。
赵立抱拳言谢,起身上座。
檀香氤氲,幔帐雕栏。
面前的天子面皮苍白,眼下黑气浓郁,掩不住的疲态。
却还是兢兢业业,一刻也不肯闲下来,
“南下三百里后,留精兵二万于临城,以备京用。”
赵立一顿,“臣遵旨。”
元荆自奏章上圈点片刻,“启程之前,你将那两万人先分出来,要确保每一人都是你的兵。”
赵立自然知道元荆心中所虑,“皇上放心,臣定尽心尽力。”
顿了顿,又道:“皇上,臣以为,既然皇上想备京需,又为何不将这两万人留在京城,反倒要退避三百里。”
元荆停笔抬眼,黑眸里宁定平缓,
“宁月关苦守城池,兵力折损,早就元气大伤,仅仅你二人前去,有将无兵也难成事,这千钧一发也只能挪用京军助你南下平寇。可朝廷祸患包藏,有人连京城驻军都敢换,其居心可窥一斑,所以,将这两万人留两地之间,可勤王,可援兵,乃万全之策。”
赵立自椅子上起身一撩官服,屈身跪拜,
“皇上英明,微臣自叹不如。”
元荆淡淡道:“只盼你凯旋而归,莫要辜负朕对此役的一片期待。”
赵立领命而去,转身出屋,却心胸郁结。
殿外落霞漫天,越显江山壮丽。
可一想了那两狼烟,遍地饿殍,真是辜负了这大好河川。
朝廷里不太平,阴谋险恶,尔虞我诈,也是火上浇油。
再去看那熬的剩一层皮的皇上,直叫人唏嘘嗟叹,感慨万千。
是夜,兵部灯火通明,连夜筹谋。
京城军营也是通宵达旦,彻夜点兵。
宫幽闭,夜风起,芳草凄凄切切,
一顶轿子自御书房落定,旁边的太监一掀帘儿,屈身而出的,竟是个八尺男儿。
姿容英宇,目若悬星。
顺顺抬步进里头禀告通传。
何晏立在外头,落一身的银月。
想着自己日后该长呆在皇上身边,这样一来,便是有个风吹草动,也能知道的快些。
宫墙外头过去一行太监,领头的提一盏灯笼,映的人脸青白,硬邦邦的,冰块一样。
顺顺自身后过来,“主子,皇上宣你进去呐。”
何晏正要转身进屋,却听得那队太监里头一声惊呼,
“淮淮?”
何晏一顿,回身望着那窜上来的小黑影,些许惊悸。
手腕上扒着的指头冰凉,带点粘腻触感,像是许久未洗过了。
春宝带了哭腔,“淮淮!当真是你!”
顺顺皱眉,正欲阻拦,却听得何晏音色温缓,
“恩。”
春宝淌下两行泪来,“淮淮,我寻你好些日子了,我可有事要找你呐。”
何晏依旧给春宝拉着手腕,“什么事?”
春宝道:“那日我在御书房外遇上皇帝,还同皇帝说了两句话呢?可真三生有幸。”
何晏一愣,“说的什么?”
春宝道:“皇上说的‘放肆!’接着便有侍卫拿刀架我脖子上,将我拉走,说什么我挡道了。”
何晏脸一黑,赶忙将手自那傻子攥着的指头里抽出。
春宝毫不察觉,继续道:“我就想着,既然皇上这样赏脸,同我这等地位低下的奴才说话,我也不能不是好歹,便高喊了一句‘皇上,淮淮可喜欢你呐’作为回报。”
顺顺寒着脸,转头去看身边的侍卫,
“还不将这傻子带下去。”
何晏一抬手,却是盯着春宝,面有疑色,
“…然后呢”
“接着皇上就笑了,笑的可好看,还叫侍卫放了我,”春宝擦了腮边泪珠,“我可记着先前皇上光恼你,这一回,怕是喜欢了,就想着将这等喜事告诉你,好叫你也高兴高兴。”
何晏静默许久。
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顺顺提点一句,“主子,快进去罢,皇上等的久了。”
那提灯的太监狠力的拉扯春宝,“磨蹭什么,回去还许多活呢。”
春宝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
“淮淮,改日一起斗蛐蛐啊,我捉了两只,给你留一个呐。”
何晏未有吭声,转身进宫,到了门口,又给喜连迎入内殿。
那雕栏玉屏后头的人,一身梨白的锦衣常服,未有同往常一样批折子,反倒立在一,背对着自己,不知摆弄什么东西。
有东西掉在地上,镶了玉,内里包着木质,看着眼熟。
喜连赶忙屈身去拾,元荆稍一侧身,这才瞧见了何晏,
“你来了。”
何晏微蹙了眉,瞧他眉眼都含着笑,不可方物。
忍不住心头一动,上前扯了元荆的手,攥入掌心。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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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谋逆(捉虫)
接连许多日何晏都留宿翎羽宫。
赵立同田崇光抵达东南战况稍有缓和,却未有明显成效。
朝廷上,兵部主事斐清授怀远将军官居三品提升之快令人侧目。
池绿春去远红夏意。
皇宫,暮霭沉沉。
何晏接了一颗蜡丸,便急忙带着顺顺出宫。
顺顺不解,想主子便是有事也都白日里理完了晚上定留在皇宫,可今儿倒反常在御书房陪着皇上批了一下午的折子,眼瞅着皇上能歇息了,却又寻个借口回府。
却也未有多问,默不作声的跟这何晏出宫,自马车上挑了帘儿超外看,却也不像是回府的路。
待一行人道了付府上,已是皓月当空。
何晏刚下了马车,就给候在门口的下人迎入府内。
烛心如豆,映着老人两鬓霜,枯树皮一样的脸,满是肃穆。
付雪川音色凝重,“京城两百里,驻精兵两万,皇上在这上的用意,该是显而易见。”
何晏闻此消息,神色镇定,“你我还算走运,林昌那三万北骑距此也不过三百里
付雪川忽然一笑,拱了拱手,“临危不惧,果然是天生的枭雄,老夫佩服。”
何晏眼底漠然,“你叫我来,就只为此事?”
付雪川道:“有个人想见你。”
何晏扬眉,“莫非是他?”
付雪川笑道:“您去了就知道了,老夫已在外头为您备马。”
后又塞了一块玉牌给何晏,
“凭此物从北门而出,老夫都以打点好。”
何晏拱手言谢,转身出屋。
策马北向,绝尘而去,一直到城外北郊。
男人负手立于凉亭内,月眉星目,风尘仆仆,
眼瞅着前头的人勒马顿足,洪声道一句,“你是人是鬼?”
何晏端坐高头马上,冷一张脸,
“废话!”
那人迎出亭内,“兄弟,鬼门关上走一遭,你竟还改不了这脾气。”
何晏翻身下马,“怎么你还亲自跑一趟。”
那人道:“兄弟有难,林昌必然两肋插刀。”
何晏怒骂一句‘胡扯’,面儿却是笑的。
林昌笑这上前,“我虽认得你的笔迹,却也怕其间有诈。”
何晏冷声一哼,“这个倒是实情。”
林昌攥了何晏臂膀,拍打不休,眼底些许湿意,
“这一年,怕是不好过罢。”
何晏厌烦的扶了他的手去,“该是比你强些。”
林昌哈的一笑,“也是,你那小皇帝这一年可是没少给我小鞋穿,便是没有你,怕是我也要反了。”
何晏道:“那是我的人,你敢反!”
林昌摇头叹气,“罢了罢了,这不留给你反么…”
何晏斜林昌一眼,“没个正经。”
“…正经话也不是没有,”林昌正色道:“那几万人约莫三四日就能抵达,我提前过来,也是为了同你共筹大计。”
见何晏沉了脸,又道一句,
“只要你想好了,只要见了你本人过来,我等便即刻攻城。”
何晏沉默许久,
“不必攻城,我有腰牌。”
***
三日后。
御园,芳接天,林漏疏光。
立在池塘边儿上的人,石青缎,水墨纱,束了五彩丝挂玉的腰带,掩不住的英华之气。
站在其身后的太监,低眉顺目,却面露倦意。
昨晚上在北城门等了何晏一宿,顺顺自然疲倦难掩。
何晏将手里的石子丢入面儿前的池子里,涟漪散开了,再敛不起来。
顺顺微微侧头,眼瞅着那渐进的一片明黄,音色极轻,
“主子,皇上来了。”
何晏扔掉手里的石子,转了身,看那人一袭绛纱飞鱼袍,月容玉颜,缓缓而来。
喜连知趣的停了步子,由着皇上一个人上前。
顺顺见状,躬身叩拜后,也跟着退到了喜连身边儿。
何晏打量元荆几眼,继续笑出声,“怎么今儿穿的跟个新娘子似的?”
元荆一愣,垂眼看一眼身上的衣裳,“不就是个朝服么,哪里像新娘子。”
何晏道:“你且看看,你这衣裳的颜色,却是比这还要娇艳几分。”
元荆淡淡道:“穿黄穿腻了,就换个颜色。”
“我看你整日忙的焦头烂额,未成想你也有这闲心思。”何晏笑意颇有意,“莫非是,女为悦己者容?”
元荆脸一沉,“你可是越发的放肆了。”
何晏轻笑道:“皇上恕罪。”
凤目蕴怒,元荆转身而去,
“朕这就去将衣裳换了。”
何晏拉了他的手,音色暗哑,“甚好,寻个去,我帮你换。”
元荆正欲发作,却见有太监从侍卫中挤上前来,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
“皇上,东南急奏。”
元荆闻言,微拧了刀锋一样的利眉,
“拿来。”
何晏敛去唇边笑意,眼见喜连恭敬的将太监举过头顶的奏章转交到元荆手里。
那跪在地上的太监,跑的满面细汗,强忍了气喘,
“启禀皇上,大理寺卿杨连在御书房等皇上,说是务必要见到皇上。”
元荆垂眼端详手上的奏章,面儿上戾气渐。
“回御书房。”
后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何晏一眼,“朕去去就来。”
何晏不语,只微微颔首,算是了事。
顺顺自然而然的跟在喜连后头,走了半晌,却觉得不对劲,一抬头,却发现全无自家主子的影踪。
止了步,顺顺回头看了半晌,又折回去,
“主子,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何晏面无表情,遥望了那人远去,直到那身影没在那萋萋柳绿里,再也看不出个个数。
大理寺卿这样急着面圣,斗胆差人叫皇上回去,除了查出来谋逆之事,该也不会有别的。
这一去,再见之时,怕是要刀剑相向了。
顺顺立在旁边等了半晌,“主子?”
何晏道:“出宫,快。”
顺顺道:“回府?”
何晏道:“回不去了,出城。”
***
御书房。
杨连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虽时值暮春初夏,周遭都是热气蒸腾,可这人却是一身的冷汗。
宫帷幕,氤氲死气。
元荆许久不语。
杨连心一横,开了口,声色凄厉,
“皇上…微臣万死…说林昌有谋逆之心并非危言耸听!”
元荆指尖冰凉,微微抬眼,
“北骑到了哪里?”
“回皇上,距京不足百里。”
元荆轻吁口气,“下去罢。”
杨连傻在一,还想着自己莫不是听岔了,便不肯走,依旧跪在地上,
“皇上?”
元荆轻一抬手,不欲再听其说。
杨连垂首叩首,起身后退的时候,也是双目圆睁,满面惊悸。
待人走了,喜连白一张脸,转头去看元荆,
方才听了谋逆,只想着淮淮之前也是名将,便道一句,
“皇上,恕奴才多嘴,不如奴才将淮淮叫过来罢。”
元荆提笔一顿,眼底讥笑若有似无。
“不必了。”
再去看那东南兵败,急需援兵的奏报,便提笔自那白绢上写一行小字。
事毕,又交予喜连,
“拿去给建威将军,叫他持此密令,去临城领那两万人,南下援军去罢。”
喜连也未有多想,只双手接了密令,
“奴才遵旨。”
元荆又道:“自宫中抽三百带刀侍卫,将何晏捉回来。”
***
是夜。
暗行兵,鱼贯而入。
御书房外头,忽然灯火如昼。
兵戈相见,杀伐不休。
小太监面色死白,竟是连跑带逃,
“皇……皇…皇上…”
喜连一愣,转过头怒目骂道:“蠢东西,莫不是见了鬼了?还有点规矩没有?”
那太监完全顾不上喜连,忘了下跪,只哆嗦着立在外殿,
缓缓转头望了那紧合的门板,眼底忽然涌一丝怪谲之色。
紧接着外头噼里啪啦的几声钝响,那门板生生给撞开了,开了一条缝,露出如墨夜色。
沾血的侍卫瞬时撞进来,跌在地上,面皮狰狞,眼布死色。
外殿的宫人登时炸了锅,包头鼠窜。
却未有一人高呼护驾。
这护驾的人都死了,还唤谁来护驾,还是自个儿逃命要紧。
内殿里嘭的一声,小宫女手上的茶盏砸在地上,瘫软倒地。
喜连僵在一,像是不能适应这突来一幕。
整个内殿里,最镇定的反倒是皇上。
低眉顺目,搁下批了一半的折子。
端坐静候。
喜连瞪着眼,见何晏缓慢自门后移出,织锦华服,神色淡漠。
喜连眼底浮出些喜色,正欲上前求救,可这念头一起,又马上明白过来。
何晏目光越过喜连,静静盯着里头的人,再无任何举动。
方才来的路上,斩杀三百侍卫,正是去捉自己的。
千钧一发,幸而自己先行一步。
身后的士兵提刀而入,寒光熠熠,虎狼之势。
喜连心口似给一击,气血翻涌。
元荆笑道:“淮淮,你也会起兵造反呐?”
何晏对上他的眼,说不出的滋味,
“不是淮淮,是何晏。”
方才瞪着眼的喜连,伸了手指,嘴唇哆嗦。
“你…你…白眼狼…”
接着便瘫软在地,失声痛哭。
不小心撞翻了琉璃熏炉,腾起的香灰漫漫,却像是那一年西子湖边儿波纹潋滟。
暮天雁断。
江怀瑾抵在何晏身后,双手攥紧了那人的衣角,泪珠儿晶莹。
何晏转过头去看江怀瑾,无奈浅笑,
“别哭。”
将人抱在怀里,夕照弥了一身,地上的影子缠在一起,分不出个彼此。
现在想来,那真真是最后的纯粹。
自此之后,几度起落,再无往昔风流。
元荆淡淡的望着何晏,依旧未有吭声。
何晏却恨不得他此刻掉几颗泪下来,揪着自己,或打或骂,都比现在强上许多。
一双冷眸钝刀子一样,戳不透,却疼的透了。
元荆却是如释重负。
想着他曾一骑骢马剑九州,千杯不醉指王侯。
又想着他临水迎风笑回头,为君赴宫饮鸠酒。
的确不适合当个疯子。
静默许久,元荆才又开口,
“你好了”
何晏口舌干涩,“恩。”
“装的挺像。”
“不像,你没看出来罢了。”
“你竟然骗朕?”
“你没骗过我?”
元荆笑道:“我算计你一回,你又算计我一回,扯平了。”
“扯不平。”
“你也可以给我毒酒,诛我九族。”
“你没九族可诛。”
“总还有一条命。”
何晏眼望着他,四目相对,“我没想让你死,本也没想逼宫。”
凤目里隐隐怒意,“那你这是来请安?”
何晏不自觉道:“咱们能不能像以前一样,你听我的,我去平贼。”
“以前?”元荆全身一颤,后又失声而笑,
“你当我是什么?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都是真的。”何晏道,
“我怨你,爱你,都是真的。”
69
69、醉酒
福寿殿。
距上朝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辰九龙金漆座上依旧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没有。
禅钟苍冷,消融在空气里,叹息一样。
百官依旧缩着脖子留在原地没一个提前退朝。
昨晚上发生的事不胫而走虽未有人提及,却都是心照不宣。
此刻便是等不到皇上,总还也能有个结果不是。
***
风过,吹的房檐儿上的树叶沙沙作响。
厅堂里的男人眉头一簇
“还出不去?”
面前的小厮垂着头“少爷,门口的兵越发的多了小的方才去看了一眼,是真出不了门。”
斐清正一下头顶乌纱,神色微沉,“我好歹也是朝廷三品将臣,没有圣谕,竟给这样不明不白的围了一早晨,不知何人胆大包天,竟敢在天子脚下胡闹,且看我出去同他们理论。”
小厮闻言,声色疑虑,“少爷…还是别了罢,我看那些人可是凶的狠,刀尖儿雪亮,别在伤了少爷…”
斐清甩袖而出,“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人的刀尖儿敢往我身上招呼!”
奴才的眼自然是极尖利的,看的出外头的人杀气腾腾。
生怕自家少爷出去遭了乱子,小厮好说歹说拦不住,便心一横,两个膀子箍紧了斐清的腿,索性坐在地上。
两人正拉扯间,外头的大门却是不拉自开。
硬木门栓因外力断成两截,砸在地上,给进来的无数黑靴儿踢到一边。
斐清狠力踢开脚边儿的人,望着进来的官兵,满面雷霆,
“私闯官宅,你们好大的胆子!”
小厮见状不对,也顾不得斐清,逃一样的朝后院窜。
走在前头的侍卫寒着脸,全然未看见斐清一般,直奔那小厮而去。
手起刀落,一杆鲜血赤箭一般直射出来,溅了满墙斑驳粘腻。
这一回,斐清才彻底静下来。
从门口迎面而入的男人一身朝服,玉珠帽,补绣狮子,想来该是一品武将,可却是自个儿在朝廷上从未见过的。
男人虎目鹰眉,唇角笑意盎然,
“还真是挺像,田崇光倒是会挑人。”
言毕,便回头去看跟在身后进来的人。
待看清了后来人的长相,斐清登时面皮扭曲,抖的像是风里的叶子。
早就听说自己同那奸贼生的像,本还慨叹着仕途无望,可这些日子莫名其妙的加官进爵,眼下再来看这么一张脸,却是茅塞顿开了。
何晏望着斐清头上的金帽顶,“你现在是三品?”
斐清嘴唇哆嗦着,却实在说不出话。
一边的林昌笑道:“长的虽像,性子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呐。”
斐清攥了攥手,平复半晌后,一张嘴却还是结巴,
“你…你们…想干什么?”
何晏冷声道:“把朝服脱了。”
斐清面色恶寒,“你…”
可话还未说出口,就给上前的士兵将除下乌纱玉带,连靴子也没放过,只他留了一身中衣。
林昌抽刀,转脸去笑何晏,“你倒是想的周到,生怕坏了衣裳你上不了朝。”
言毕,便抬手将刀尖捅入斐清心口。
一泓鲜血滴落,在日头底下竟显得色泽诡异。
林昌瞧见斐清裂眦嚼齿,便又开口道:
“哦,方才忘了同你说,杀你的人叫何晏,你到了地下同阎王爷告他的状便是,千万别来找我,同我没半点干系,我不过是个帮忙的。”
**
日上三竿,福寿殿依旧未有一人离去。
满朝文武虽面上宁定,可眼底却是掩不住的惊惧。
又过了片刻,喜连白一张脸过来宣读圣旨。
百官朝拜,心想着该是退位诏书。
可听了半晌,自喜连口中宣读出来的圣旨竟是斐清才识俱优,至性忠直,特升兵部尚书,授一品督师,辖北疆东南,望为国尽忠,不负任使。
众人愣在一,也不知这又是唱的是哪一出。
读完了圣旨,喜连微微抬眼,去看那空出来的位置。
忽然有人自殿外而入,眸光冷硬,却神态落落。
众人面面相觑,似晴天霹雳。
喜连面色惨白,凝神气息,攒足了劲儿道:
“斐大人,接旨。”
***
待得知临城那两万京师尽数南下,林昌也便放了心,三万精兵将皇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又等了四日,看皇帝毫无动静,这才放下心来,当夜于斐府一聚。
入夜,斐府灯火如昼。
把盏相邀,奉承不休。
“恭贺斐大人荣升督师,这般平步青云,可真古今未有”
“斐大人文武全才,胆识过人,下官不胜钦佩。”
有人喝的满面绯红,盯着何晏瞅了半晌,终是忍不住,“何…斐大人,经此一事…您能握权实乃众望所归!”
边儿上众人却是心明镜的,听得出这话间隐意,都赶忙上前拍抚,“醉矣,醉矣。”
“莫说混话…”
“斐大人老夫敬你一杯…”
“斐大人莫要推辞”
林昌见状轻叹口气,拨开那群人,把里头的人揪了出来。
何晏冷一张脸,神态极其消颓,醉的连酒盏都拿不住。
林昌将人拖到外头,寻了一清净地方。
凭栏而立,得夜风醒酒。
林昌以袖当布,擦净何晏手上酒液,“这可是传说中千杯不倒的何大人?怎的如今竟这样作践自己,喝的脸都不要啦?”
何晏面颊醺红,一言不发,浑身酒香浓烈。
林昌笑道:“为了小皇上?”
何晏依旧默不作声。
林昌冷哼一声,“你那点心思我还瞧不透?”
何晏看他一眼,眼内布一层血色。
林昌这才又道:“…诚然,我是猜的。”
何晏却忽然开了口,声色极轻,“是。”
林昌叹道:“竟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瞧何晏低垂了眼,又笑道:“我当你难受个什么劲儿,原来是怕伤了那人的心?你我相识数载,我竟没看出你是个情种。”
笑了半晌,见何晏眼底杀气渐浓,便正色道:“这皇上是生的俊,可惜心太狠,你且看看他是如果作践你的,若不是你命硬,想来你我早已是天人永隔,眼下我正给你往坟头浇酒呐。”
何晏心里顿时一轻,后又双目尽赤,“他竟算计我…”
林昌斜了眼笑道:“就是,他这样手段狠毒,你要他作甚?再者说,这外头姿容俊丽的小娘皮多得是,你又何必非在一颗树上吊死。”
上前拍拍何晏,林昌道:“罢了罢了,知道你喜好男风,回头兄弟给你寻个绝妙的□,定比这个强…”
何晏蹙眉凝眸,端的是神色郁郁,“可我也算计他…”
林昌叹口气,“你可有听我说话?”
何晏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给我一坛酒。”
林昌不经意后退两步,“你明知我不胜酒力,莫非是想灌我这一坛,然后取我童子身泻火?”
何晏转身欲走,奈何步履不稳,竟险些跌在地上。
林昌看他这副摸样,实在受不住,
“真是丢人,你且留在这里,我给你取来便是。”
言毕,便转身回屋。
片刻后,便单手拎一坛馥郁雕,夹两只宽口酒盏,急步而出,
“得,我今儿也豁出去,咱们两个一醉方休!”
何晏看林昌半晌,“你是谁?”
林昌瞠目,“你不会喝傻了罢?”
何晏自语一般,“林昌…帮我备马。”
林昌怔怔道:“要马做什么?佐酒?”
何晏道:“你去便是。”
林昌无奈,只得抬手唤过来个侍卫,叫其将自己的坐骑牵来。
何晏拿整只酒坛,仰头一倾,豪兴满饮。
林昌转而依在栏杆上,“借酒消愁?”
何晏喝光了坛中酒,“不是借酒消愁,是壮胆。”
林昌见何晏衣襟前酒渍斑斑,“兄弟,你壮胆也便罢了,不至于将自己喝成这幅德行…”
何晏摔破空坛,脸色晕红,扯了缰绳翻身纵马,烟一样的,转瞬便没了影儿。
林昌想着那马鞍上还挂了自己的佩剑,只愿这小子别是去弑君,可也不放心,便又寻一匹马,撵了上去。
十几道宫门大开,两匹快骑,风影急行。
翎羽宫,檀香冷凝。
烛火笼一层薄光在那人脸上,更衬得其轮廓俊美清雅,可一双凤目却冷冰冰的,戾气难挡,平添许多阴郁。
宫女热了几碟精巧的东西,端给喜连。
喜连接好托盘,小心翼翼的过去,
“皇上…吃些东西罢…”
元荆却玉雕的一样,纹丝未动,连话也欠奉。
喜连声色一颤,跪在地上,“皇上…这都好几日了…再这样下去怕是熬不住了…”
九曲玲珑灯内忽然火光暴涨,灯噼剥作响。
外头杂音大躁,还未等喜连反应过来,那人已经进了内殿里。
此刻醉醺醺的望向这边,黑眸酷烈如刃。
喜连擦了眼角的泪,冷一张脸自地上起来。
却是招呼也不打。
整宫的宫人都屏息而待。
林昌抬手搭在何晏肩上,“别乱来。”
何晏依旧直直的盯着元荆。
元荆神色平静无波,似乎就从来就未有人进来,亦或者,这周遭就没个人在。
林昌蹙眉,想着小皇帝这幅不咸不淡的摸样,照何晏这暴烈性子,怕是要上去砍人了。
念及至此,却见何晏果不出己所料,大步上前。
林昌暗呼一声不妙。
毕竟弑君就坐实了乱臣贼子的恶名,眼下何晏根基不稳,如此一来,定是全国举而讨之。
正要出手拦截,却见何晏直直的跪在元荆脚边儿,抱着元荆的腿脚就不撒手。
林昌自觉脸皮够厚,可见何晏这幅摸样,都臊的面皮发烧。
何晏醉的有些神智不清,话不经脑,
“江怀瑾…我是淮淮,我没好,你饶了我罢。”
作
7
7、出征
也不等元荆开口只一个劲儿的哀求讨饶语言零碎。
可又不像是胡言乱语,倒是有条有理。
“我这样都是迫不得已…总不能一辈子呆在宫里…说出来又怕你再给我喝药”
“我到底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你要这样狠心…”
“即便是我起初对你差些可你也不至于这样祸害我…”
“我这辈子钟情于你何家以后怕是没后了你叫我断子绝孙也便罢了,也不给我家留半点香火…”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让你当什么皇帝。”
林昌实在看不下去,黑了脸转身而退。
灯火趋于平稳阴阴影影,看着虽是对影成双那人却是暗自孤零。
元荆轻侧过脸,浓长眼睫下,淡影如墨,
何晏趴在元荆腿上,含混哼一声,
“…江怀瑾…说句话”
元荆道:“以后别再过来。”
喜连一滞,微微侧头去看那跪在地上的人。
何晏抱紧了元荆,安静的依附在他腿边,阖着眼,眼下少许清浅。
默不作声,像是睡着了。
元荆神色平静,望一眼何晏,
“你醉了,你饶不了我。”
“况且,我也不想饶了你。”
***
睁了眼,何晏头痛欲裂。
一边的顺顺见他醒了,这才松了口气,
“主子,您可醒了。”
何晏自床上坐起身,想着自己昨晚上像是去了一趟皇宫,可看着周遭的摆设,该是已经回了府。
坐着寻思半晌,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念及至此,何晏侧头去问顺顺,
“我昨晚上可是自己走回来的?”
顺顺正差下人去打温水过来,听见何晏问话,转身恭敬道:“大人,你是给林大人扛回来的,晚上还吐了两遭,这被褥都换了两回了。”
何晏眼底布一层血丝,“林昌呢?”
顺顺道:“林大人今儿早晨来过一趟,见您没起便自个儿早朝去了。”
何晏不语,给下人伺候着更衣洁面,正想着出门,却瞥见林昌一身大红的朝服抬步入门。
跟何晏打个照面,林昌竟直接笑开了,“起了?”
何晏不去看他,“昨晚上有劳了。”
林昌几步上前,一撩官服,寻一坐下,“你竟记得是我送你回来,我当你早不省人事了呢…”
何晏淡淡道:“顺顺说的。”
林昌微微斜眼,“不记得也好,一想昨晚上你那光景,我都替你害臊。”
何宴静了半晌,一幅欲言又止的摸样,“我昨晚怎么了?”
林昌拍腿作势,“你精虫上脑,将那小皇上强了。”
何宴冷哼一声,“我当什么是大不了的事…”
林昌撇撇嘴,“你想什么呢,我话还没说完,是强行下跪。”
何晏面皮一僵,“他竟给我下跪?”
林昌摇摇头,“不,是你给他下跪。”
何晏强笑一声,“给他下跪?你当我会信?”
林昌道:“你若不信,回头去问喜连,他一个奴才总不至于诳你。”
后又到:“我认识你这些年,还真头一回见你这副摸样,你求他的头几句话就我听不下去,便去躲去外面,不多久就给喜连叫进去,我起初还以为你能干出一番什么大事来,结果那样快就睡在皇上脚边了。”
何晏恍若未闻,脸色一丝怒容也没有,却也让人胆寒心惊。
林昌敛了唇边笑意,抬眼窥探着何晏的神色,
“照你那么说,之前的事,就这么算了?”
何晏定定的站着许久。
开了口,心不在焉,“今天早朝皇上可有过去?”
林昌见其不欲再说,便也不强求,“没有,倒是下了一道圣旨,叫你去东南督军。”
何晏到:“好。”
林昌看他一眼,“你不怕这其中有诈?”
“能有何诈?京城外数万精兵,内里禁卫军也已为我掌控,加之朝廷上兵部吏部连同内阁又都是自己人,他这一年积聚的实力薄弱,便是将我支走也难再翻盘。”
林昌到:“我的意思,是怕你离京南下,途中恐生意外。”
何晏摇摇头道:“不会,你且想想,他明知道你领兵过来,还将临城那两万人派去援军,宁舍帝位不舍东南,所以说,没人比他更想解决寇患,朝中无将,眼下也就我还能用,如此,他必定会在此事上保我万全。”
林昌自心里斟酌半晌,“可我今日听付雪川说,皇上是在我抵达京城当天下的密令,也就是,皇上知道时为时已晚,倘若皇上提前得了信儿,你我现在是在这里谈笑风生,还是午门侯展都还是未知。”
何宴道:“宁月光镇守东南要塞,倘若此一番失守,流贼定成离弦之箭,到时候大平半壁江山恐落入贼手,眼下却是再无犹豫疑虑的时间,”
林昌到:“北疆危局也是刻不容缓,我也不能在京城就留,到时候你我都自沙场搏命,京城空虚”
何宴一摆手,不欲再听其说,“便是皇帝不下旨,我自请东南,至于京城,不是还有付雪川谨慎行事应对万变罢。”
顿了顿,又道:“你手底下一共有多少兵?”
林昌一愣,“十万。”
何晏道:“说实话。”
林昌垂了头,“北疆八城,佣兵三十万,前两日刚下了军饷募兵,可能数量还会多。”
何晏道:“给我十万。”
林昌登时自椅子上蹦起来,“凭什么!没有!”
后又颇为恐惧的打量何晏,“这三十万可是要守住我大平北疆的兵,平均到每个城池尚不足用,你说要十万,那就是三座城池无兵可用,开什么玩笑!”
何晏笔直静立,看林昌发了狠的牢骚半晌。
林昌言辞咄咄,“我此番带了三万人回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这还多亏你我命大,蛮夷平军暂时相安无事。可又给你编作京师,三万人有去无回,我这正愁如何补这么大的空缺,你竟还同我要人,我且告诉你,要人就我一个!多了没有!”
何晏望着林昌,“说完了?”
林昌一歪头,“还有许多,直到你走了也说不完。”
何晏微微蹙眉,“你能守住,东南没兵不行。”
林昌置若罔闻,“恕难从命。”
何晏道:“我官居督师,你不过是个总督。”
林昌一回头,“你…”
何晏道:“我借我半月,我定如数奉还。”
林昌寻思片刻,“半月长了些,七天如何?”
何晏道:“半月,十万人,就这样定下,你着手调兵去罢。”
林昌梗在喉咙里一口血,“你这人,自来都只会给我添堵…”
何晏道:“我知道你行。”
林昌怒道:“那是你不知守城多难!逼着我空城计都唱了数十回,这一回怕是不能再奏效了!”
何晏皮笑肉不笑,“你都唱了十回了,也不多这一回。”
林昌眼角突跳,挥挥手,“罢了罢了,我给便是,少在这里拿我寻开心。”
自捋了半晌心口后,继续道:“你当真只借七日?”
何晏道:“是半月。”
林昌道:“半月就能了东南战事?”
何晏道:“孙膑再世也不行。”
林昌疑道:“那你这是…”
何晏音色冷冽,“这十万人是用来退贼百里,等稳住局势,我在想法子从当地募兵。”
林昌很是好奇,“那也太快了些罢。”
何晏眼底些许狡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
接连数日,元荆都未有早朝。
如此,国家政务也便都成了奏章,源源不断的朝宫里递送。
何晏许久未有进宫,只在外头将一切都打点妥当。
元荆也准了调兵的折子,眼瞅着那十万人就要到京城,出征在即,何晏却也是不得不进一宫。
且说这一日,何晏拿了请饷的奏章,进了宫朝御书房而去。
等到了御书房,何晏抬手,正欲推门而入,却正巧里头有人出来。
喜连看何晏一眼,弓腰垂首,不假思索道:
“大人,皇上已经睡下了,有事改日再议。”
何晏收了手,面无表情,“这样早,睡在这里?”
喜连表情极不自然,“大人有何吩咐,奴才定尽心传告。”
何晏道:“我要见他。”
喜连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望大人体谅。”
四月夕照,落入狭长的眸子里,竟造出一股冷冰冰的温情。
目光越过喜连,何晏朝着那敞开的门板里瞧去。
殿里黑漆漆的,还未点灯火。
谁知道那里面的人,是不是一张脸又白的不像样子。
何晏轻叹口气,心底隐隐酸麻。
“罢了,将这个交予皇上。”
喜连闻言仰头,竟早就紧张的眼眶泛红,“多谢大人体谅。”
何晏将请饷的奏章递给喜连,“此番前去平寇,却也需些响银,皇上不必太过为难,能有便好,若是不够,我自己想办法。”
喜连接过奏章,“奴才定一字不漏的转告。”
见何晏迟迟不走,便大着胆子道:“大人请回罢。”
何晏见喜连如此,心头一凉。
垂了头,褪去悍霸之气,竟是颓态。
“皇上这些日子吃东西了么?”
喜连起身欲走,听的何晏这一句,便又转了身,
“回大人,皇上这几日好多了。”
何晏道:“身体可好?”
喜连道:“回大人,皇上龙体还算康健。”
何晏吸口气,“既然如此,出征之日,望皇上能来送行。”
喜连低声一应,“奴才知道了。”
***
元荆六年夏,当朝一品督师斐清南下平寇。
元荆帝亲自于城外为斐清践行。
京城外陈师鞠军,金戈铁马,气势如虹。
朝廷文武衣冠济济,垂首立于城门西侧,拱手抱拳,声声道珍重。
何晏黑甲肃杀,领十万精骑,端坐高头马。
石道鸣沙,隐隐风雷之声。
远那龙辇姗姗来迟,可终究还是来了。
何晏背对晨阳,五官都浸在阴影里,却掩不住的傲气分明。
待龙辇落定,华服的太监躬身上前,喜连轻一挑帘儿,自里头探身而出的天子,绛纱玉面,端的是无双风华。
百官叩拜,可在何晏耳朵里,却依旧是寂静无声。
只眼望着对面儿的元荆越靠越近,一双黑瞳寒灯似的,戾气横生。
何晏眼底近乎冷酷,却是暗藏炽热,见元荆走的近了,利落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元荆立定身子,垂眼去看跪在脚边而的人。
凉风乍起,吹乱了人额前细碎的发丝,和那蟠龙腾云的锦缎,欲飞虚空;眼前是无尽闪着寒光的刀尖儿,硬声嗡鸣,绵延不休。
一边儿是衣炔翩翩,一边儿是红缨猎猎。
元荆冷声道:“望你凯旋而归。”
何晏漠然道:“臣,遵旨。”
71
71、对战
而后何晏翻身上马。
旌旗飘扬上面如血纹绣,却是大大的一个‘斐’字。
何晏走了许久,忍不住回头却见那龙辇依旧未有折回。
元荆立定一也正望向这边。
马蹄声声那人刀锋不见。
落簌簌,那人眉眼渐远。
****
连夜行军三日,总算抵达。
流贼闻大平援军将近,恐背腹受击安营三十里外伺机而动。
宁月关两鬓霜白,盯着何晏愣了好半晌
“斐…斐大人?”
田崇光见了何晏,却是长舒口气,“何大人,你终于来了。”
何晏摘了盔,递给身后副将,“怎么不见赵立?”
田崇光道:“赵大人,前两日战死沙场。”
何晏冷冷道:“如此,也便免了寻他算账了。”
宁月关怔怔立在一边,欲言又止。
田崇光转头去看宁月关,“宁大人,我不是同你说了那事情原由了么,怎么见了人,还称斐大人?”
宁月关这才回过神来,双手抱拳,登时老泪纵横,
“将军,你可来了。”
话说太初年间何晏领兵北上是,宁月关还是其手下副将,这些年过来都如此称呼,何晏早已见怪不怪。
倒是何晏见了宁月关就想起他那凌人的女儿,态度很是冷淡。
田崇光愁云满面,“何大人,你只身南下,就不怕朝廷不稳?”
何晏道:“不如我同皇上递个折子,将你调回去,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太大用。”
田崇光在东南待这些时日,整日里担惊受怕,也是熬不下去,听何晏此言,掩不住的欣喜,可须臾之间又有些迟疑,
“话虽如此,但皇上不见得能同意…”
何晏一挥手,“久了不敢说,现在他应该还算老实。”
宁月关独自伤神许久,见何晏没半点反应,也哭的倦了,便以衣襟拭干眼角,
“将军,皇上太过暴戾,哪里比的将军众望所归,且将军有兵权在手,建功立业,只在朝夕。”
何晏这才看他一眼,“你还这还有多少人?”
宁月关道:“眼下约莫一万。”
何晏惊道:“那两万援军这样快就给你糟践没了?”
宁月关眼有尴色,“将军,贼人每一回攻城,都死伤无数,能撑到现在,已属奇迹。”
何晏道:“城外头有多少敌军?”
田崇光道:“约莫二十万。”
何晏面儿微沉,“上城墙。”
宁月关一愣,“将军,不成啊,城墙上箭太多。”
何晏道:“拿盾上城墙。”
宁月关不知道何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他绷一张脸,也不敢多问,只差人寻了几只铁盾来,捂着上了城墙。
待三人上去后,何晏一把拨开前头拿盾的士兵,单手搁在粗粝的墙头上,遥望敌营。
远白帐点点,隐于苍翠之中,间或袅袅炊烟。
田崇光见何晏无事,便也大着胆子上前,“何大人?”
何晏手指虚空,“可有看见那些军帐?”
宁月关扯了脖子,“看着了。”
何晏一皱眉,“看这摸样,那二十万大军想来也是号称。”
田崇光思索片刻,“诚然,看那帐篷数目,却也不像是有很多人。”
宁月关道:“总比咱们多。”
何晏道:“你号称三十万,也能震慑敌心。”
宁月关道:“卑职已经对外号称三万”
何晏斜他一眼,“你就这点出息。”
田崇光道:“不知大人打算何时出击?”
何晏冷哼一声,“出击?摸不清贼人的底细,我定不会冒然出征。”
田崇光道:“那依大人的意思…”
何晏道:“龟缩不出。”
宁月关稍稍侧目,“将军,怎么你也同老夫一样。”
何晏道:“贼人长途跋涉,北上攻城,必然比你我更耗不起,我等先示弱贼寇,待其忍不住主动出兵,再试探虚实。若强则分股而退,若劣则乘胜追击。”
田崇光些许迟疑,“何大人,卑职前日还收到林总督密函,道的是你答应借兵半月,望你一言九鼎,到期如数归还,这样一来,咱们也拖不起…”
何晏面无表情,“不用管他,我同他说话从来不算数。”
宁月关连连点头,“这个老夫能作证,说实在的,林总督守城可是更胜老夫一筹。”
田崇光动动嘴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自心里暗暗替林昌扼腕。
何晏转而面向田崇光,“接下来除了防固城池外,再挑两队人出来,日夜与城外宣传告示,道的是皇上龙颜震怒,指派三十万挥军南下,誓平东南。”
田崇光颔首应一声,“卑职这边去办。”
且说流贼知平军三十万援军已到,不敢贸然出击。
直到六月荷莲尖尖,莺鸣燕转。
流贼这才终于受不住,为防有诈,便派一万精骑前去试探。
何晏却是早就磨刀霍霍,只等一试。
宁月关守城半年有余,首城门大开,何晏领精兵两万,直冲敌阵。
北疆,朔风苍鹰。
边城墙头立一将首,看一眼城外弯刀铁骑,仰天悲啸,道的是何贼误我,天神共愤,早死早超生。
也终知当日那一句自有办法,归根结底,唯‘骗’字而已。
然无奈守城数月,日日写奏章,口诛笔伐,弹劾何督师有借无还。
奈何奏章这一去,尽数石沉大海,了无信息。
御书房。
元荆看了林昌的折子,未有翻开,直径扔在一边。
何晏要的饷银总算凑了大半,前两日正押运出京,往东南而去。
喜连端上来一盏清茶,搁在元荆手边儿,后又躬身退下。
有小太监自外殿赶几步而入,恭声垂首,“启禀皇上,兵部侍郎求见。”
元荆搁了笔,“宣――”
小太监应一声,转身而出,不多久便将那大臣迎入内殿。
兵部侍郎跪在地上磕个头,声色发颤,
“启禀皇上,东南大捷!接连几役,平军势如破竹,杀贼十万余人,退敌三百里。”
元荆静坐半晌,眼底全无平日戾气,竟是满满的不能置信。
那大臣见其不语,便将战报举过头顶,“皇上,臣刚得了信儿,实在等不及写折子明日在奏,就赶着来同皇上报喜了,此番大胜,斐大人可是居功至伟啊。”
***
田崇光总觉得自己赖在东南不回京,还是颇有价值的。
这几月算是彻底见识了这人如何的狡诈用兵。
待首战探清对方虚实后,接下来便是反复的折磨。
敌退则追,敌攻则逃,最可恶,兵分两路,敌睡偷袭,敌醒痛击,不出一个月,那半数流贼捆了被子撤兵,任人撵都撵不上。
可这才刚退了敌,何晏却急着将那十万人调回北疆。
田崇光虽不解,眼底还是掩不住的敬佩,
“何大人不怕流贼卷土重来?”
何晏叹道:“怎么不怕,可若这兵再不还,怕是就真不用还了。”
田崇光道:“也是,算起来大人借兵已有整整一季,想来林大人该为此而受不少苦头。”
何晏轻点了头,后又沉声道:“趁着贼人暂退,我等也需加紧募兵。”
后又想起来似地,“临行前请的饷还未到?”
田崇光惊呼一声,连连拍头,“我竟将这事给忘了,昨个儿饷银已经到了,大致点过,约莫一百万两。”
何晏一愣,“这样多?”
后又静道:“他倒有几分贤内助的摸样。”
72
72、回京
流贼退兵三百里回守丰城筹谋反攻。
隔天,田崇光领十万大军北上回京。
何晏留守东南,以百万军饷就地募兵。
时入七月城内拥甲举刃城外绿荫离离。
宁月关整日里愁云密布。
每日都要上趟城墙远眺东南,生怕流贼有丝毫重来之势。
这一日也不例外,宁月关看了半晌无果,又转了身俯身朝城内望去。
玄黑铁弓于烈日下迸出精光,钝芒如刃。
一个士兵攒足了劲儿将其提起面色涨红,额角青筋暴起。
十丈开外,箭靶环环,却只零星几支羽箭。
旁边的士兵双臂抱胸,交头接耳,
“此弓造工颇为精巧,也不知是谁从贼人手里缴获过来的,看样子,该是将首之物。”
“你我驻守此地半年有余,这流贼虽出身山野,却是不乏骁勇之将,这弓重约三十斤,岂是人人都能单手提立的?”
“怨不得朝廷败仗连年,你且看看咱们那些当官儿的,除了贪污征税,狠命捞银,又有几个将心思放到这战事上。”
旁边的士兵连连点头,“可不就是,这回打了胜仗,还不是因为北疆铁骑在这。那林总督手下的三十万铁骑乃大平兵力精髓,数年磨一剑,国家大部分的军饷都在养他们身上了,自然同东南那些山贼军无法相提并论,实力悬殊至此,哪有不赢的道理?”
另一个叹口气,“这回北疆铁骑也走了,那贼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平军却只有这么一点,想想就觉得胜望渺茫。”
“一点点兵?宁大人不是早就募兵了么?”
“我看你是傻了吧,没看见那新兵都是些个什么东西么,市井流氓,这帮人欺负老百姓是一个顶两,可用来上战场,只会聚众斗殴,是万万不行的。”
“倒也有理。”
“没见着宁将军脸都愁成什么样儿了么。”
“如此一来,大平可真是…无药可医了”
“哎哎哎他来了…小点声”
那拉弓的士兵正欲放箭,忽然听得身后喧嚣全无,一派寂静。
这一个闪神,箭竟脱出两指,与三尺外扎地。
回过头,一群忍笑的脸前立着的人,竟是斐督师。
何晏将手里马鞭交给身后侍卫,伸一只手,
“给我。”
士兵面儿上一热,赶忙双手将弓正放入何晏手中。
城墙上的宁月关正想寻何晏,见他在,正欲过去。
可当见形势有变,又忙停了脚步,伸头朝下看去,眼角细褶渐。
城下之将端立一,身姿英挺。
手指刚劲修长,搭箭上弓,劲角弦鸣,流矢中红心。
旁边士兵先是一愣,而后欢呼有声。
落弓,何晏随手将弓扔给方才那说话的士兵,直砸的接弓人连退两步,
“这弓倒也没什么稀奇,多练几回就妥,也省得长敌威风灭己士气。”
那两人面色冷白,登时跪在地上,“督师饶命。”
宁月关见底下完事,,便赶忙下了城墙,
“将军,卑职正要寻你。”
何晏缓步朝新兵营而去,“何事?”
宁月关下来的急,虽未着软甲只一身轻巧罗衫,却还是热的满面细汗,
“将军,卑职正想同你商量,新兵之事。”
顿了顿,眼内忧虑难当,“眼下新兵不服管教,难以驾驭。”
新兵之事,何晏虽早有耳闻,可听宁月关亲口提及,便是满面恼火,
“这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宁月关面有愧色,“卑职也是无可奈何,近些年东南战事扩大,平军死伤惨重,致使军队募兵越发频,百姓不愿参军,常备军早就没有了,先前也多是雇佣军和不少充军囚犯,短短数月能募到这些人,还是多亏皇上给批了不少银子,要不然…”
何晏打断他道:“事已至此,不必多说。”
后又道:“这一月练的如何?”
宁月关垂头叹气,“效果甚微。”
何晏狠蹙了眉,“朝廷来了消息,说是林昌失一要塞,边城吃紧,叫我过过去看看。”
宁月关一听,登时面色大变,“将军不能走!虽东南近些日相安无事,可流贼驻守的丰城距此地不过百里,反攻过来也不过是几日的事。”
何晏冷声道:“北疆战况吃紧,我已给朝廷回了折子,过几日就动身。”
宁月关见何晏下定决定,也不敢多言,只得讷讷的跟着到了新兵营地。
烈日底下,就见一群人围在一起,嘴里呼号有声。
宁月关转身去看身边副将,“差人去看看,莫不是聚众斗殴了?”
那副将沉声和诺,跟旁边的士兵递了个眼色,那士兵便赶步上前,挤入人群中。
周遭有不少人正蹲坐地上啃干粮,眼瞧见这边几个衣着华丽的将首,也只好奇打量,无人行礼。
宁月关恶声骂一句,“毫无军纪!将教头寻来!”
何晏黑一张脸,眼望着方才出去探信儿的士兵折回来,弓腰抱拳,
“启禀大人,他们在…赌博”
宁月关急火攻心:“简直反了天了!”
正巧赶上那教头过来,劈头盖脸便是一阵斥骂,
“依我大平法律,军内严禁酗博,你倒是怎么教的这些人,光天化日,简直放肆!”
何晏静立一侧,望着不远那群人,忽然有了别的心思。
那教头给宁月关骂的脸色青白如死,半晌也插不了一句话,待宁月关说的累了,这才委屈道一句,
“大人,这些人不听管教,小的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何晏忽然微一扬眉,“去市井寻几个赌千过来。”
宁月关难以置信,“将军,您寻老千过来,岂不是会助长赌风?”
何晏道:“正是。”
那教头讷讷起身,虽不能解,但见宁月关询问无果,也不敢再多言,起身便去办事。
何晏对前头那群赌徒熟视无睹,转而出营。
宁月关跟在何晏后头,
“将军此一番,不知用意何在?”
何晏若有所思,“正当管教不成,自然就只能靠歪门邪道,我叫这些老千过来,自然是用来骗光他们的钱的。”
宁月关一愣,“赌徒输光了,也不见得就不赌了。”
何晏看一眼宁月关,“输光了,总得还赌债罢?”
宁月关见他黑瞳狡黠,便低声探一句,“那…将军的意思?”
何晏道:“等他们输光了银子,你便鼓动其勇猛作战,说是胜仗重重有赏,到时候真打了胜仗,你再将老千收上来的银子还给他们便是。”
宁月关醍醐灌顶,“将军英明,卑职自愧不如。”
何晏又道:“这些人虽多为流氓强盗,可我看大多体态高壮,如此,便是无正统练习,战场上也不会差多少。”
宁月关轻吁口气,“这样一来,也了解卑职心头一桩大事,将军也可放心北上了。”
***
京城七月,阴雨连绵。
早朝后,百官退拜。
不过须臾,偌大的福寿殿内便只剩了元荆自己。
喜连远远的立着,抬眼看看元荆,不敢出声。
方才早朝的事,自己一个奴才都听的明明白白。
接连好些日的战报都是北疆失利,损兵折将。
战乱连年不停也便罢了,今年春天又爆发了饥荒,可屋漏偏逢连夜雨,才过半年又是淮水泛滥,饥民遍地,又因时值盛夏,瘟疫爆发,此事若放于太平盛世也是难上加难,更何况眼下正是大平内外交困之时。
元荆自龙椅上静坐许久,眼望着那琉璃瓦上时雨如线,斜侵入殿。
水滴落地,如珠落玉盘,清脆叮当。
红尘琐事,似水而逝。
凤目似是布了一层氤氲水气,元荆起身,音色淡漠,
“喜连――”
喜连恭声应和,“奴才在。”
“陪朕出去走走。”
喜连恭敬道:“皇上累了许多天,也是该歇歇,不如奴才陪皇上去宁嫔哪里转转罢。”
元荆微一侧头,“宁嫔?”
喜连点点头,“回皇上,就是一直给禁足在Zu殿那位娘娘,奴才前些日子得了Zu殿门口侍卫的话,说是宁嫔眼瞅着足月,生产在即了”
元荆眉眼间暗潮涌动,静默许久,才开口道:“好。”
喜连应一声,躬身退几步出去准备。
这喜连刚转了身,便见殿外的小太监垂头跑进来,高举战报,双膝跪地,
“启禀皇上,北疆战报。”
喜连忙折回去,将那太监手里的折纸接过来,递到元荆手上。
元荆身子明显一震,可也避不得,只得接过来,屏息翻看。
喜连远远的站着,着了魔一样的自心里默念着只希望是好消息。
等了半晌,却见元荆面儿上戾气渐重,便也猜出个一二来。
元荆将折子扔回太监身上,“一群废物!”
那太监吓的连连叩首,“奴才该死,皇上饶命,奴才该死,皇上饶命…”
元荆重出口气,“将田崇光给朕叫去御书房。”
那太监两股站站,“奴才遵旨。”
后又从地上爬起来,腿脚都有些不利索,颤颤巍巍的朝殿外而去。
喜连闻言便出门打点回御书房,刚将元荆迎出来,就又给两个人拦在一。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和侍卫互瞅了一眼,谁都未有吭声。
喜连见元荆没反映,便面朝那小太监道:“你什么事?说罢。”
小太监愣了愣,很快就道:“启禀皇上,斐督师今日抵达京城,眼下正在御书房外头求见。”
喜连一顿,偷睨一眼元荆。
元荆动了动唇角儿,些许无措。
这时侍卫又开了口,“启禀皇上,Zu殿里的宫人出来喊话,说是娘娘生产,出血甚多,请皇上过去看一眼。”
73
73、生子
喜连见元荆半晌不语便低声问道:“皇上咱们先去哪儿?”
元荆神色冷凉,“先去看宁嫔。”
后又道:“该也用不了多少时辰。“
Zu殿。
内殿里女人哭嚎不休,乳母稳婆端水接生乱作一团。
许太医也得了圣旨过来眼下正自外殿执笔写方子额涔细汗。
紫竹哭的眼睛红肿从内殿端了一盆血水出来,交给外殿的宫女后,想着吩咐小厨房熬些银耳红枣备着,又转出殿外。
这刚出了门却见那宫门大开进来个小太监却是高呼一声
“皇上驾到――”
Zu殿一干宫人赶忙放下手上的活计,齐刷刷跪了一地。
半盏茶的时辰后元荆便给喜连迎入宫内东殿里。
元荆刚入了殿,几个小太监便将许太医引过来。
老太医刚瞄见了那明黄人影,便赶忙跪在地上。
“老臣参见皇上。”
元荆轻一抬手,“怎么样?”
旁边的小太监机灵的上去搭把手,老太医便颤颤巍巍的自地上爬起来,
“宁嫔娘娘是一直以来都心性不佳,使得气血逆转以至难产,老臣方才已经给娘娘开了方子,吩咐宫人煎了给娘娘服下,可这行不行,还是要看娘娘自己…”
喜连斜许太医一眼,“许太医贵为太医院之首,竟没点办法?”
老太医看喜连一眼,咳道:“喜公公有所不知,便是华佗在世,这女人生产之事,也并非我等男儿能帮的上忙的…”
元荆这才又开口道:“里面怎么有人在哭?是谁?”
老太医面皮一僵,“回皇上,自然是宁嫔娘娘…”
***
话说下朝后,田崇光刚到了兵部,朝服也来不及换下便得了小太监过来传的话,说是皇上口谕叫自己即刻过去。
虽心知有免不了一顿责骂,可皇命难为,田崇光也只得硬着头皮过去。
雨停,天未晴。
皇城水汽氤氲,
田崇光刚到了御书房,就远远的见一人立在外头,背影挺直,竹箭一样。
待走的近了,瞅那人肩膀上布一层绒绒水珠,显然是等了有些时候了。
田崇光心里一热,抱拳上前,“斐大人…”
何晏缓缓侧头,“怎么是你?”
田崇光赶步过去,“皇上口谕,叫卑职道御书房外等候。”
何晏心下一沉,“皇上叫你过来,他怎么不在。”
田崇光却顾不得这些,面上忐忑不安,“大人,前些日子给您的谕令是北上督军,怎么忽然回了京城,可有皇上旨意?”
不待何晏回答,便又急忙道一句,“若无旨意私自回京,那可是大罪”
何晏看田崇光一眼,“旨意?我看你是犯了浑罢?”
田崇光这才明白过来,微欠了身子,
“…恩…想来皇上该也不会太介意…”
何晏继续道:“从东南北上正巧路过京城,我想着顺便来看一眼,晚些便走。”
田崇光微微点头,“停留一天,也不打紧。”
话音刚落,再抬了头,神色竟有些怪谲。
何晏只觉的腰身一沉,垂了头,便见一双脏兮兮的小手自后头环上来,扒在自己腰间,接着后背一热,像是有人贴上来,
小太监的声音拖了哭腔,“淮淮,蛐蛐都死了,你才回来…你来晚了…”
何晏周身恶寒,抓了那小太监的手,将人提到身前来。
青黄的鼻涕挂了两行出来,春宝哭的满头大汗,再度朝何晏怀里扑,
“淮淮…你玩儿不着了…”
何晏一个闪身,“不用太客气,替我多谢那死蛐蛐。”
春宝扑了个空,险些摔进泥地里,
“淮淮,你这些日子都上哪里去了,总也见不着你。”
何晏见田崇光满面惊悸,实在是有些挂不住,赶忙将春宝拉的远些,也省得他在田崇光面前道自己的丑事。
春宝衣襟给提的老高,被何晏拽出了几丈远,后才停下来。
春宝也顾不得理变形的衣裳,只拉着何晏的袖子,
“淮淮,总看不见你,我这心里头忒不踏实。”
何晏道:“看见你我才是真不踏实。”
春宝又道:“你还未说你这些月都上哪里去了?”
何晏冷声道:“在外头督军。”
春宝叹口气,面有嗔意,“淮淮,你上战场怎么能不带上我呐”
何晏强压了火气,“为何我非要带上你?再者,你那一脸惋惜是什么意思?”
春宝撇撇嘴,扯了何晏的袖子,“你同我来便是。”
何晏甩了袖,“上哪?”
春宝重新扯了过来,“到了你便知道。”
何晏看田崇光正望着这边,想皇上不知道又躲到哪里不肯见自己,怕是一时半会也过不来,再者说同小太监寻个僻人的地方总好过在这里拉扯丢人。
春宝见何晏不再挣扎,欢喜的将人一路拽到了未央宫。
当初何晏那一走,未央宫的宫人便给遣散分配它,眼下早已是空空荡荡,沉寂无人。
唯古树依旧,从冬日里的霜雪满枝成了如今的浓翠遮天。
何晏轻吁口气,感慨良多。
春宝立在一墙根边,转过头朝何晏笑,
“淮淮,快来瞅。”
何晏眼望着那墙壁上少许裂缝,“看这墙?”
春宝道:“你没见这墙同别的地方不同么?”
何晏俯身端详半晌,“不过就是多了些缝子”
春宝几欲跳起来,“这缝子都是我每日练武打的!”
何晏直起腰身,“你打了半年有余,这墙还未榻,你有何自豪之?”
言毕,便转身欲走。
春宝赶忙上前拉了人,“淮淮,这是我昨晚上打的。”
何晏一回头,“你给我看这个想做什么?”
春宝吸吸鼻子,“我这样有能耐的人,你还不带我出征啊”
何晏被他一番话说得力气全无,“你真是傻的不轻,且不说你是个太监不能私自离宫,就算你就力可碎墙,我要你又有何用?”
春宝思索片刻,“我可替你攻城!”
何晏一挥手,“你当我傻?”
春宝垂了头,“我不过是想跟着你么,你走之后,我便再也未寻见一人同我如此合得来的。”
何晏转了身,“再会。”
***
Zu殿东殿,香炉里紫雾白烟。
外头雷声阵阵,风雨欲来。
殿外的宫女穿梭不尽,沉默无声。
湿风吹拂,正殿里头的呼号声像是片片裂帛,却叫宫别院的妃嫔心生记恨。
喜连听的心悸,转身去看立在一边的皇上。
元荆面白如纸,目光落在一,心事重重的摸样。
忽然内殿婴孩啼哭不休,隐隐喜声。
喜连松一口气,转身跪在地上,“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元荆眼底黑气不减,心绪复杂,却实在高兴不起来。
不多久,稳婆也抱了孩子过来,福一福身子,“恭喜皇上,是个皇子。”
说话间,便将那裹在雪白锦缎里的婴孩抱上前。
“这小皇子眉眼生的极好,到底是皇家血统…”
腥气淡淡,星星点点,婴孩的小脸微微发青,哭声轻细。
元荆怔了半晌,眼望着那么一小团东西,伸出一根指头,想着摸摸。
谁料竟给那婴孩攥住了,含在嘴里吮吸。
元荆登时红了脸,“这…”
稳婆恭敬道:“…不打紧,皇上拿出来便是”
喜连笑道:“皇上初为人父,自然生疏,以后就能好些…”
元荆半晌才恢复宁定,小心翼翼将手拿开,
“去看看宁嫔。”
喜连应一声,正欲同其出殿,却见紫竹急急才跑上来,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皇上,不好了,娘娘大出红”
喜连一惊,“许太医呢?”
紫竹哭道:“奴婢已经叫了许太医号脉,可许太医只看了一会,就转身到了外殿叹气,说是将皇上叫过去见最后一面儿。”
喜连些许迟疑,“这个时候过去,那内殿定是秽腥之气太重,皇上怎么好…”
元荆不欲听其再说,轻一摆手,“去看看。”
曲径通幽,内殿已是红烛高招。
陷在重重锦被里的人,枯槁苍白,脱了水一般,毫无往昔奕奕神采。
紫竹在宁嫔身上加了好几重锦被,掩住了底下缓缓而出的血,却掩不住这人的将死之态和满屋子的血腥之气。
宁嫔叫紫竹给自己插一双玉簪,拢了拢头发。
听得有人进屋的动静,挣扎着想着坐起来,却还是跌了回去。
宁嫔睁大了眼睛,待看清了面前人后,本还想着笑,却还是忍不住,
眼底滚出一颗一颗的泪珠儿来,
“皇上…可来了…”
元荆坐在床榻边儿,觉得有异,垂眼去揭开最上头的湖蓝锦被,指尖触到的却是整张被血浸透的床褥。
还带着温热,但不多久就会变冷。
元荆抬了眼,“别哭。”
宁嫔闻言,顾不得仪态,竟捂着脸失声痛哭,
“皇上,对不起,臣妾再也不惹皇上生气,求皇上饶了臣妾…”
元荆心下一软,摇摇头,“是朕对不起你们。”
后又道:“朕晋你为妃,你要好生养病。”
宁嫔拿了手,一双晶莹澄澈的眸子望定了元荆,
“臣妾…不想当妃”
后又伸出手,“只要皇上常来看臣妾…”
元荆笑一笑,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好。”
殿外雨落延绵,羞怯冷寒,打落了Zu殿前的一丛瓣,碎屑如粉,提前凋谢。
入夜,Zu殿宁妃娘娘薨。
何晏从未央宫回来后,也等到了入夜。
田崇光又令在身,也不敢擅自离宫,只得咬牙撑一把伞自外头等着。
黑夜沉郁,淅淅沥沥,淋透灭了人最后一点炽热的心性。
何晏轻叹口气,转而面向田崇光,“我不等了,这便启程北上。”
田崇光满面疲惫,拱一拱手,“大人保重,恕卑职不能远送。”
何晏转了身,摆摆手,“早知如此,我就该先走,也省得你在外头挨浇。”
田崇光先是一愣,后揣测半晌,也只无奈摇头。
何晏刚走不久,田崇光就看见着那御驾远远而来。
倒是真应了何晏方才那句话。
元荆下了龙辇,如墨黑发隐隐湿气,抬眼看见田崇光,先是一窒,
“他人呢?”
田崇光恭敬叩拜后,后又起了身,“皇上可是说斐大人?”
元荆未有吭声,算是默认。
田崇光音色平缓,“回皇上,斐大人刚走。”
元荆面色冷白,张了嘴,欲言又止。
一边的喜连见状道:“皇上,可要奴才差人将其唤回来?”
元荆黑眸潋滟,“不必了。”
7
7、战事
何晏刚走出不远摸了摸腰间铜牌却发觉那出城用的腰牌竟不知掉在何。
兴许是同那小太监拉扯时掉的。
夜里没有腰牌,便是何晏这等人物也不好出宫,无奈只得折回去寻。
雨水落地地上水泊涟漪点点不多久又归于平静。
何晏收了伞,眼瞅着御书房门口点灯火连连,人影绰绰。
田崇光正弓腰垂首,跟在喜连身后进殿。
最前头一袭明黄的人正是元荆。
元荆莫名其妙的不经意侧头,便见着那立在暗影里的人。
青灰石板那人于水墨静夜里,扬唇浅笑,身姿英挺。
喜连见皇上迟迟不进宫,偷偷抬眼,这才发现何晏回来了。
数月未见,这人虽黑了不少,却是越发的精壮了。
眼瞅着何晏赶步上前,元荆轻一侧头,
“都先进去。”
田崇光心明镜似的,低应一声,赶忙给两人腾出地方来。
喜连犹豫半晌,跟后头宫人侍卫挥挥手,正想着进殿,却给元荆唤住,
“你留下。”
喜连止了步子,远远的退到一边候着。
元荆这才抬眼去看何晏,“不是走了么。”
何晏敛尽唇边笑意,“忘了腰牌,回来找。”
元荆侧头,“喜连,给他拿一个来。”
喜连恭敬应和,转身便去寻腰牌。
何晏见他神色冷淡,也没好气道:“这么久不见我,你就没点笑摸样?”
元荆微蹙了眉,“宫里刚没了个人,笑不出来。”
何晏道:“谁?”
元荆微启了唇齿,“宁妃。”
何晏冷哼一声,“她死了你伤心成这样?怕是我死了你也不见得如此罢?”
元荆听的何晏话里锋芒,也懒得同他计较,只淡声一句,“不是伤心,而是自愧。”
顿了顿,又道:“想我这些年,对不住的人太多,杀的人也多,不知道会不会有报应。”
何晏心头一软,面儿上也跟着缓和下来,“无妨,有我在呐,我护你平安。”
元荆眼睫一抬,望定了何晏,“你?护我?”
何晏给他盯的些许心虚,沉吟片刻,
“我是说以后。”
元荆黑眸氤氲,未有吭声。
喜连正巧拿了腰牌出来,双手奉上,“皇上,找来了。”
元荆望向何晏,“自己动手拿。”
何晏将腰牌收好,“我就是顺便来看你一眼,这就要走了。”
元荆道:“走好。”
何晏静了半晌,虽心有不舍,但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便幽幽的转了身。
元荆看那人慢悠悠的离开,正想着回殿,却又见何晏猛的转身,来不及反映,自己就给一双有力臂膀固在原地。
“你…”
“忘了件事儿…”
说话间,何晏双手捧着元荆的脸,轻啄两下那淡色的唇瓣,后又吻下去。
舌贴着舌,吮吸舔拭,唇含在一起,却依旧掩不住细碎的粗气和无意的哼咛。
男人的眼瞳和亲吻如猛兽席卷。
状似疯狂,可这真正疯了的人,却并非在面儿上。
元荆阖上眼,放松了,什么也不敢想。
温顺的给何晏拥在怀里,任其攻城略地,蚕食吞噬。
银月流泻,拨云撤雨。
喜连静静的立在一,盯着地上缠在一的暗影,实在是有些看不透。
不知道是恨,还是爱,是针尖麦芒,还是如胶似漆。
何晏松了元荆,长吸口气,
“我们找个地方罢…”
元荆凤目失神,“何晏,我就那么没有心么?”
何晏一愣,“行了罢,你将那些人遣开是什么意思?再者说,方才你不是也很爽么”
元荆开口却是答非所问,
“你要我将让到什么地步?我可以一件一件的忘,可你总该给我点时间。”
何晏怒道:“这是何意?”
元荆挥挥手,“你走罢。”
何晏道:“那…我怎么办…”
元荆头也不回,“喜连――赐斐大人一只空心玉。”
何晏黑了脸,“不必了。”
言毕,便转身而走。
青骊马,离别夜,皇城灯火渐远。
何晏策马北上,却心悸的厉害。
莫名其妙的,想起元荆,总觉得自己该带走他。
****
七月末的东南炎热难当,可北疆却有了几分秋凉。
何晏抵达边城,未有歇息便直接给人迎入了军政要府。
林昌同许多副将正对沙盘筹谋,锁眉沉目,听得身后动静,一回头,先是一愣。
后又将手里的树枝丢入沙盘,赶步上前,竟是眼含热泪,
“我都丢了两座城了,你咋才来呢…”
何晏风尘仆仆,斜他一眼,“没点出息。”
林昌一拳砸在何晏左肩,“枉我千里迢迢南下逼宫救你,你倒是来这里说风凉话。”
何晏正欲还手,却见林昌肩膀上缠了厚厚一层布条,血迹斑斑,颜色已然黯淡。
但依旧上去捅了一下,“挂彩了?”
林昌呲牙咧嘴,“这赫连一族甚是凶悍,前些日子夺城的时候,我给一百多人围着砍,能跑出来又只中了一箭,这还是多亏苍天怜我。”
旁边的副将这才得空纷纷抱拳行礼,何晏微微点头,拧了一双浓眉,
“赫连一族三度起落,到如今,竟是成了气候。”
林昌道:“可不就是,想当年不过是个蛮夷小族,给夏念白杀的丢盔弃甲,连国玺都缴获了,谁知道经历了圣祯太初二帝后,竟壮大至此。”
何晏道:“现在局势如何?”
林昌叹口气,垂眼去看沙盘,“战局至此,已然没什么阴谋诡计,只剩了硬碰硬,说句难听的,这北疆边城失陷,不过是时间长短问题。”
何晏闻言,未有恼火。
毕竟凭自己对林昌的了解,此人虽状似懒散内里却极度刚韧,用兵狡猾,迂回而取,手段却不失烈悍,每每绝境逢生,也从未见他说过一丧气话,
这一回,怕是真的不行了。
林昌挥退了府内军将,屈身而坐,面色沉郁,
“六年前你我大破敌贼,接下数年北夷都沉寂无声,可道了今时今日,我才明白赫连一族这些年并非一蹶不振,而是隔远观望,看透了我方外强中干,便自暗地积聚实力,瞅准时机发狠攻城,这一回八城每外都有数十万赫连骑兵,除了硬碰硬也没别的办法。”
后又道:“我粗粗一算,敌人兵力较我军而言,可不止两倍,而且勇猛善战…”
何晏道:“够了。”
林昌继续道:“我听说淮水泛滥,瘟疫横行?这么一来,近一年军饷能不能发下来都是个问题,到时候敌人没攻下城,自己的兵反倒哗变了。”
何晏怒目而视,“行了。”
林昌见何晏真是动怒,便转了话道:“东南怎么样?”
“情况不好。”
“那你怎么还敢过来。”
“我不过来,你岂不是要骂娘?”
林昌脸上些许笑意,“我已经在骂娘了。”
何晏转身,“那我走了,”
林昌伸手拉住何晏,“哎哎哎,等等,我又没骂你。”
何晏睨一眼林昌,“那你骂的谁?”
林昌胡编一嘴,“皇上啊。”
何晏道:“这还差不多。”
后又到:“天灾人祸,也不能怪他。”
林昌正色道:“元荆帝也算不错,先帝留给他那样的烂摊子,你又祸害他五年,他还能撑到现在,算是有点本事。再者说元荆年间虽连年战乱,可饥民还不如圣祯年间多,我听我爹说过圣祯年间,饿殍满城,百姓流离,可是现在远不能比的。”
何晏道:“只可惜元荆运气太差,一年两灾,实在要命。”
林昌道:“先前我去京城,听不少同僚提及这个人,毁誉半掺,虽说是此人暴虐无常,但却勤勤恳恳,很是幸苦。”
何晏不欲再说,只盯着沙盘道一句,
“眼下战况如何?”
林昌起身,踱道何晏身边,“眼下北夷八万骑兵将此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城内唯四万余人,虽说暂时不会打到这边,毕竟此城战线靠南,蛮夷用兵循序渐进,想来不会冒险硬攻。”
何晏道:“迅速渐进?分明就是知道你兵力不够,无法调遣部队,只将你兵力分割堵围,再逐个击溃,所为坐以待毙,也就如此。”
林昌道:“赫连冲阴毒至此,我实在无可奈何。”
何晏心头一沉,“朝廷也不不知道会不会有援兵过来。”
林昌点点头,“可不就是,我折子都递上去个把月了,一点动静没有,我看难。”
何晏思索良久,后才开口,“我倒是有个法子,兴许可以一赌。”
林昌望着何晏,“什么法子?”
何晏不紧不慢道:“既然赫连冲将咱们整体切断围着打,咱们也可效仿着来。”
林昌道:“此话怎讲?”
何晏微微挑眉,“将边城全部兵力冲出城去,绕道敌军背后,给他个意欲夹击的假象。”
后又道:“至于城里有没有兵,反正他们也看不出来。”
夏去秋来,东南北疆颓势连连。
征了秋收,元荆即刻赈灾。
可因瘟疫死人过多,依旧民生怨道,偶有暴起。
北疆暮秋,朔风苍鹰。
赫连冲再得一城。
领十二万人南下,加之先前围城那八万人,足足二十万大人围攻边城。
破晓。
紧闭的城关忽然门户大开,领头的将手,秣马厉兵,旌旗猎猎,大大的一个‘林’字。
北疆名将林昌,亲自出战。
赫连冲得此消息也是热血冲头,两人博弈数年,此一战终能了却彼此刀剑相向心愿。
但恐防有诈,赫连冲不敢轻举妄动,只派麾下第一大将凯闽领三万精兵迎战。
秋风萧瑟,边城脚下厮杀震天。
何晏立在城墙上,眼瞅着底下林昌以一万强退凯闽三万人马,几欲攥碎了城楼砌石。
林昌铠盔浴血,领一千人退回城中,翻身下马时,已然体力不支。
可见了何晏却是豪爽大笑,
“差点死在外头。”
何晏笑不出来,“下我来。”
林昌收了笑意,“到时候可没援兵去救你。”
何晏见其如此,眉间反倒宽了几分,
“无妨,我自有分寸。”
转日,何晏出战,旗帜上依旧是‘林’
如何晏所言,反正也不是自己的姓,举谁的都一样。
这一回反倒换成了林昌在城墙上急的直跳脚。
何晏领走了边城最后的三万人,可对面敌军却是数倍与己。
依何晏的意思,是冲破敌军,绕道其后方,平军接连两胜仗,赫连冲必然心生惧意,且前头都是平军,怕也是背腹受敌,定会就此撤兵。
只要冲破敌方阵营,便稳操七分胜券。
残阳如血。
边城外何晏先被六万骑兵包围,不断的朝外冲,一的被对方的弓弩手逼退,马背上翻下的平军不计其数。
已经看不出哪个是何晏。
赫连冲已然傻眼,本想着先派出六万人一试浅,未料这六万人有去无回不说,反倒是把平军都逼成了狼,竟大有反扑之势。
入夜,战事依旧胶着,边城外三十里火光冲天,杀伐染血,如凤凰盘涅。
林昌立于城前,整宿未眠。
直到转日,青烟孤直,袅袅消散。
马尸残肢遍地,扎入地面儿上的旗帜,烧的只剩了木杆,看不出是哪方旗帜。
对面北夷仍在,却再没有何晏。
万籁俱静,生死线间。
林昌石雕一般,立于城墙,眼看着赫连冲退兵,半日后,四面八方涌上来的军马,奔腾有序,如黑云压境。
再看那铠甲兵刃,明显的是自己人。
林昌瞠目结舌,摸了摸眼睛,不敢相信。
直到何晏立在城门下喊话,这才如梦初醒,连跑带嚎的下了城墙。
北疆终于一胜。
林昌劫后余生般,眼泪簌簌而下,“我还当看的是你们的冤魂。”
何晏脸上两道血印,胸腹铠甲零碎,半片衣袖给血浸透了,好个狼狈,
见林昌这幅摸样,眼底掩不住的讥诮,“本来还想着冲不出去了,结果刚巧来了援兵,这回赫连冲怕是有日子不会再来了。”
林昌瞪圆了眼,“援兵!怎么会有援兵!”
何晏身后的副将闻言,抱拳上前,“启禀总督,末将杨力,奉圣旨前来援城。”
何晏转而去看林昌,“这回知道了罢?”
林昌闻言,面东而跪,叩首连连,
“皇恩浩荡,末将感激不尽。”
何晏冷哼一声,“之前不是还在骂娘么。”
林昌忙道:“以后再也不骂了。”
起了身,扑掉身上灰土,又没头脑来一句,
“你贤内助真不错啊,哪骗的这么些人来充数?”
75
75、井冰
何晏一顿忽然明白过来便转头去看身后将首,
“你可是京城护军?”
那人点点头,“正是。”
林昌愕然“怨不得我还想这么短时间皇上去哪里弄这么些骑兵来。”
后又到:“这竟都是先前我带去京城的兵果然大平除了北疆,也找不出这么像样的兵来。”
何晏眼底沉郁,全无方才喜色。
林昌见何晏黑一张脸,自然知道这人是心疼自家皇帝了便瘪瘪嘴
“不必担心,眼下除了你也没人敢造反。”
何晏摇摇头,“我倒不是担心造反,反倒是东南隐患极大,宁月关必不能长久,流贼若拿下临城,挥军北上,也不过是数十日的路程。”
林昌道:“你这刚从鬼门关走一遭,怎的还惦记上那边了。”
何晏淡然道:“惦记?这江山我从来不放在眼里,出来征战,还不是为了宽他的心。”
林昌闻言一笑,“他那般待你,你还毫无怨言的替他卖命,小皇帝手段了得。”
何晏心头迷乱,“怨,怎么不怨,我可是怨的很,只不过我现在不常见他还能忍的住,谁知道日后会怎样。”
林昌忙将人拉走,“行了行了,此战告捷,本是件喜事,怎的还生上这等闷气来,反正赫连冲一时半晌不会再来,走,今晚上兄弟陪你满饮。”
何晏摇摇头,“赫连冲并非等闲之辈,这种令其蒙羞之事,他又岂会善罢甘休,待下再来时,怕是要一绝死战。”
正如何晏所言,事隔一月,赫连冲卷土重来。
圆月照苍穹,遍地寒刀。
何晏连夜清点兵马,一共五万平军,但城外敌军却远不止这个数。
回了屋,林昌正铺纸执笔,已经写了满满一页纸。
抬眼见是何晏进屋,便又垂下头继续写。
何晏上前,拿了林昌写完的那页纸端详片刻。
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子,如剑走黄龙,歪歪扭扭,道的尽是琐碎之事,问老父安康,念妻儿平安。
何晏不禁笑道:“你还能写这么多东西,我当你不识字呐。”
林昌头也不抬,“行了,我知道你出身官宦世家,能文能武,不像我等小门小户,写个家书都绞尽脑汁。”
何晏搁下那一页纸,“你总有家书可写。”
林昌道:“你也可以写奏章给皇帝,同家书无异。”
何晏冷哼一声,“谁要写给他!”
林昌语气减缓,转了话儿道:“想我常年征战在外,近三年里就回那么一,儿子都能蹒跚学步,却连爹都不认得…”
何晏微微侧头,“如何?”
林昌笑意酸涩,“家书自然要多写几页纸啊…”
言毕,便拿出几张白纸来,自桌面儿上一字排开,“这个给我爹,这个给莲月,这个给我儿…等他识字了再看不迟…”
烛心如豆,映着那人满面柔光,字里行间,虽是平缓无奇,却狰狞的如同北疆新坟,沙场忠血。
何晏音色低沉,“少做出一副赴死之态,令人作呕。”
林昌白一眼何晏,继续写字。
直到油灯燃尽,那厚厚的一摞纸,却怎么也写不完。
东方鱼肚,霜天断雁。
号角嘹亮,铁蹄阵阵。
何晏本就睡的不踏实,听得这动静,登时便从翻身而起。
林昌跟着抬头,眼底青紫,显然一宿未睡。
门板大开,进来的副将脸色铁青,
“斐督师,林总督,赫连冲攻城了!”
何晏登上靴子,同林昌冲出屋内,着手备战。
边城墙头上五千弓弩手同时放箭,一时间,天地间飞羽如蝗。
混战到晌午,城下死尸成山,个个都给射成了刺猬。
边城墙头破碎,断壁残垣。
缺口燃了火,狼烟腾空。
林昌转头问何晏,“怎么办?就这样一直硬撑?”
何晏沉默良久,张了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昌心底一沉,也便不再问了。
有副将自身后即上前来,单膝跪地,
“总督,朝廷来的急信。”
林昌接过来,拆了信,竟是_目结舌。
何晏凑上来,“何事?”
林昌下意识将信往旁边一藏,可还是给何晏捉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是田崇光写的…”林昌喃喃自语半晌,音色颤抖,“是…”
何晏先是一愣,“田崇光?”
后又扯过信去,面色越发阴沉。
林昌垂了头,“临城守军造反,挥军北上了。”
何晏攥烂了信,“宁月关这个废物!”
林昌继续道:“宁月关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何晏转身欲走,“我去勤王。”
林昌拉一把何晏,“皇上又没叫你去,田崇光不过是通风报信,兴许皇上自有办法。”
何晏一挣,怒道:“办法?他将京城护军全派来收城,京城无半点防备,他能有什么办法?”
林昌道:“你去也是无用。”
何晏道:“此一去,并非为了守他江山,而是救他性命。”
顿了顿,又道:“若不是他,怕是你我早就命丧黄泉。”
林昌道:“你未有谕令便直接进京,怕是不妥。”
何晏怒道:“都造了一反,还差这一回?”
林昌语气一窒,“那你要带走多少人?”
何晏望着林昌,“五千。”
林昌笑道:“给你一万。”
何晏道:“你比我凶险。”
林昌摇摇头,“你先等我。”后又转身回屋,将昨晚上写的家书,折爹整齐,以旌旗包裹,交到何晏手里,“帮我把这个捎回去,这样一来,我也省得派快骑送信。”
何晏垂头,看那旌旗残缺,‘林’字已然不全,
“实在撑不住就跑,性命要紧。”
林昌道:“那是自然。”
当日,何晏领五千精兵,自边城后门而出。
入夜,北疆初雪,背后火光不灭,喊杀震天。
何晏彻夜奔逃,全然不敢回头看一眼。
****
皇城落日,萧条寂静。
碎晶裹枝,红梅傲雪,真真是无上的风华。
可御书房里的人,却是无心观赏这难寻美景。
东南失陷,临城叛乱,紧接着北疆破城,噩耗连连。
“喜连――”
一边儿正往铜炉里添炭的老太监赶忙回身,躬身上前,
“皇上,奴才在。”
元荆搁了笔,黑眸倦怠,“去太医院把东西领了,朕昨天同许太医说过的。”
太监的手一颤,那烧着的炭竟是从火钳里掉下来,自地上滚了几遭,砸出好些火星来。
喜连张了嘴,话未出口,却是一声抽泣。
旁边的宫人看不清,喜连心里可是清楚得很。
元荆眼下黑气浓郁,见喜连如此,反倒未有怪罪,只淡淡道一句,
“去罢。”
喜连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奴才遵旨。”
***
待何晏抵达京城之时,已是如墨黑夜。
将那五千人留在外城御贼,何晏未卸一身兵戎,直接进了宫里。
银月映空,偶有提灯的宫人路过,都是白一张脸,阴阴的,游魂一般。
到都是黑漆漆的。
御书房外头零星两个侍卫,待见了何晏,先是一愣,正欲赶步上前,却听得有人先开了口。
那人音色迟缓,给木炭熏了嗓子一般,
“…斐…大人?”
何晏一回头,见喜连正立在自己身后,青一张脸,一双狐狸眼肿胀难掩。
喜连情绪异常,“还真是你。”
何晏看了看他手上的瓷瓶儿,随口一道:“这是什么?”
喜连面儿上一僵,未有吭声。
这一来,何晏反倒警觉,伸手去拿那瓷盘,却见喜连惊的手脚哆嗦,后退两步,几欲摔在雪地里。
何晏背后一片银月,眼瞳森冷。
“怎么回事?”
喜连见瞒不住,竟登时跪在地上。
银枝素裹摇,白雪凝脂飘。
何晏听的喜连的话,脸色越发沉郁,到最后竟是勃然大怒。
夺了喜连手中瓷瓶,狠力摔在地上。
青瓷片片成碎,那一汪药汁蜿蜒而出,色泽浓黑,脏了那一方晶白之地。
喜连红了眼,整个人又蔫了似的,瘫坐在地上。
何晏直接闯入御书房。
常年守在御书房的人都也知道他的身份,未有蛮力阻拦。
内外殿转了个遍也未见着元荆身影,何晏恼怒之余,便抓了个宫人询问。
那宫人见何晏满面肃杀,吓的几欲尿了裤子,只道皇上去梅园赏雪,走了已经好些时辰。
何晏松了那宫人急急出殿,临走也没忘了将喜连从地上揪起来,
“带我去梅园。”
喜连无力抗争,扑掉了身上碎雪,双手拢入袖儿内,给何晏带路。
未成想,才走了一盏茶的时辰,却在未央宫外头碰上了。
何晏停在一,目光落在那渐近的身影,眸子忽然亮的人。
元荆给几个宫人簇着回殿,身上裹了件银狐裘,眼睫低垂,容色如玉。
微一抬头,见了何晏,凤目些许惊悸,
“你回来了?”
何晏半晌不语。
只走上前,伸手摘掉落在元荆发间的梅瓣,音色暗哑,
“你去梅园了?”
元荆伸手扑掉肩膀薄雪,语气淡漠,“顺便去转了转。”
何晏道:“你跟我走,这皇帝不当了。”
元荆自然清楚何晏的意思,未有吭声。
何晏继续道:“我自北疆过来,就是为了接走你,大平气数已尽,不如趁早给自己谋条后路。”
元荆闻言道:“后路?这天下之大,哪里会有亡国君的容身之?”
何晏凝视元荆良久,眼见着他漠然侧身而过,低低叹一声,
“简直无药可医。”
语毕,骤然出手,单手掐住了元荆的脖子,双目尽赤,狠力一扯,
“走!”
周遭的宫人面色如死,跪了一片。有胆大的太监见状冲上来,给何晏一脚踹翻在地,捂着肚子缩成一团,怎么也爬不起来,其余人吓的面色入土,见皇上没半点反应,也便都没在上前。
元荆发梢眼睫上雪晶融化,润了那双漆黑的眸子,要将人吸进去似的,
“你现在同我说不当皇帝了?可我之前求你的时候,你不是执意如此么?”
何晏手指收紧,咬了牙道:“你不走,舍得?”
元荆失声而笑,“我什么舍不得?”
何晏哈的一笑,“对,你定舍得!你自来就这么舍得!如此,我便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言毕,便将人朝未央宫里拽。
喜连大惊失色,“皇上…”
何晏怒拔佩刃,“滚。”
喜连腿脚一软,跪在地上,额头点地,长跪不起。
刀刃寒光熠熠,落几片薄雪。
未央宫寂静无人,冰窟一般,没星点灯火。
元荆给何晏摁在地上后,这才回了神,抬手便是一巴掌,“滚。”
何晏登时怒火上头,狠狠一拳下去,元荆反射性捂了嘴,唇角擦破,渗出血丝来。
眼底一颤,何晏赶忙收了手,却依旧恼怒不休,
“你将我毒疯,诛我九族,我还替你征战这么久,总不能白干不是。”
说罢,便开始伸手解裤带。
元荆惊悸难当,忙朝外头爬,可又给人拽回去,撕碎了衣裳,以碎布条将双手绑在床脚,
青石砖地冰冷刺骨,趴在上头的人,赤身裸体,瑟瑟发抖。
被迫给人分了大腿,压稳了,那幽密洞口承了一口唾液,接着便有粗黑之物硬挺着朝里插入。
元荆音色颤抖,“何晏,求你…”
可箭在弦上,岂有不发之理。
未有润滑,初不能入,何晏却是心一横,一记狠顶没入。
冲撞不休,猩红滴答,砸在石砖上,开出一朵朵血儿来。
有人满面死色,笑容苍凉。
元荆放松了,像是身后的暴虐全然不存在。
眼前墨色铺天盖地,闪神间竟成了那年少懵懂,淮水之畔。
回廊里风铃摇曳,也是哀声连连。
也如这般整日给他压在身底下暴打,强要。
从来都没有变过,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所以当初才机关算尽,只想着有一日能报仇雪恨,
可真到了那一日,一切却都不对劲了。
兴衰几度,疲于国愁。
一步一步让,一点一点忘。
遗弃初衷,成就一场荒唐。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自己的确是天生的贱种。
鲜血淋漓的交合之吮蠕动着,紧紧的箍住肉刃,吞吐不休。
何晏双目异彩,入浅出,心口却密密麻麻的,没半点愉悦之感。
倒是元荆渐渐得了趣,身上泛一层薄红,气息越发软糯急促。
何晏抽身而出,将地上的人翻过来。
腕上的布料几欲勒入肌肤,元荆面颊血色褪尽,却是眼角绯红,艳情潋滟。
何晏怒意退却,面有悔色,
“疼不疼?”
元荆笑容怪谲,双腿猛的绞住他的腰。
何晏一愣,再垂头去看抵在自己小腹上的硬物,这才明白过来。
这个人,最喜欢的,差点连自己都给忘了。
何晏黑瞳一缩,毫不含糊的提了元荆的双腿,压在地上,对准穴口直接捅入。
内里软肉受惊一般的收缩蠕动,嘬吮不休,活色生香,叫人难以自制。
红润穴口已然破裂,丝丝缕缕,给粗物翻插,楚楚可怜,触目惊心。
双手勒的发青,血滞不迂,元荆却是妙意横生,给何晏插干的精水软软流出,涂满小腹。
何晏实在受不住,停了动作,俯身将人抱在怀里。
“不再这样下去了好不好。”
快意消释,痛感尖刀一般逼上来,几欲将人撕碎。
元荆静了许久,黑眸放空,“你忘得掉?”
何晏一顿,诚实道:“…忘不掉。”
元荆阖上眼,面儿上清浅水渍不歇,“那就是了。”
莫言缱绻,何事泪纵横,
知君不得,知我不得。
当夜,叛军抵京,外城烽烟乍起。
杀伐不歇,震天动地,
何晏只身回了御书房,抓了喜连,策马出宫,连夜去寻许太医。
皇城彻夜喧嚣,宫人尽数逃亡,已是穷途末路。
待何晏料理完手头的事,已是破晓。
两只绿缨瓷瓶人各一只,就此作别。
清晨城破,叛军长驱直入,直奔皇宫。
何晏以五千精兵及宫内侍卫强行护住宫门。
无奈外头叛军人数众多,杀人如草芥,不能久撑。
五更天,鸡鸣薄雾。
福寿殿外,朝钟依旧。
九龙金漆座上空空荡荡,平日人满为患的大殿内,眼下是人影稀疏,立了几个老太监,再无一个臣子。
喜连扶着元荆,缓慢入殿。
没有龙辇,元荆从未央宫步行至此,足足走了一个时辰。
靴面儿给雪水浸透了,些许狼狈。
见元荆过来,几个老宫人跪地俯身,高呼万岁。
金龙冠,明黄袍,元荆端坐九龙金漆座上,面儿上白的透明。
等了半日,仍旧未有大臣前来,
元荆这才抬了手,“都走罢。”
老太监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皇上,奴才在宫里头待了一辈子,还能去哪儿?”
元荆轻叹口气,“朕是个无能的皇帝。”
喜连痛哭失声,“皇上!奴才知道皇上是明君!当政六年,兢兢业业,只是大平气数已尽!怨不得皇上啊!”
元荆神色宁定的骇人,扯下腰间玉佩,交予喜连,“想来宫中细软也该给人取的差不多,此物价值不菲,你且拿着,抱上小皇子出宫,将其寻个好人家送了,也不枉你我主仆这么些年。”
喜连哭的喘不上气,“皇上…”
元荆挥挥手,“去罢。”
朱阙楼榭,落一层白雪,掩不住底下死人的肮脏败血。
元荆自袖子里拿出个瓷瓶,拔掉顶端绿缨。
犹记得那年新帝登基,文武百官,道的是千秋万代,地久天长。
年轻的皇帝头一回登上九龙金漆座,怯怯的看一眼站在群臣最前头那个人,得了许后,登上龙位,满怀中兴之梦,励志图精。
谁料竟成了亡国君。
虚负凌云志,襟抱未曾开。
不觉间已经泪满腮边,朦朦胧胧的,却又是见了那人立在福寿殿门口,刀尖滴血,满面风尘。
大势已去,五千人马只剩几百。
何晏纵马过来,只为后事。
元荆定定的望着何晏,“这是我欠你的,如今还了,咱们两清。”
言毕,仰面饮尽瓶中液,鸩毒穿肠过,鲜血入注。
何晏几欲攥碎了手指,一动不动,眼看着那呕血的人凤眼失神,缓缓阖上眼。
天子自九龙金漆宝座上跌落下来,堕在地面。
元荆七年初,平亡。
元荆帝,以身殉国,君王死社稷,可叹可泣。
***
半月后。
京城北夷流贼又是兵戎相见,反倒是叛军首度败下阵来,赫连冲亲自将叛军将首于城门斩杀,剥皮示众。
连带一起挂起来的,还有前朝国君元荆帝。
可没人知道,那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凉薄寒冬,风雪翻飞。
郊外的雪地白的纯净,什么权欲,什么算计,全都离远。
车内暖炉羊毯,一应俱全。
男人眉目英挺,垂眼端详林昌给自己的信,竟全然未发觉身边儿的人已经醒过来。
玉白的指头轻触额上凝固血痂,笑意吟吟的盯着眼前的男人看了许久,
凤目内清亮如星,全无半点黑气,
“你…”
何晏闻声一颤,缓慢侧头。
元荆未有束发,出宫前给喜连换了一身绒白,清俊的脸恬淡的就像早春细雨。
何晏淡声道:“…我是你相公。”
元荆粲然一笑,兴奋唤道:“相公。”
车轮辘辘,白雪皑皑。
日光自帘幕而入,映的那人面色苍白,嘴角含笑,脉脉含情。
何晏凝视元荆许久,竟毫无预兆的掉下一颗眼泪来,
“恩。”
76、最终章
国破前夜。
许府上的下人挥铲整晚。
一干人忙着将家中细软埋于地里直干到二更天才算了事。
筋疲力尽之余下人们都纷纷回屋睡觉。
老太医年逾甲此一番劳累下来更是疲惫不堪,可刚给丫头服侍着脱了衣裳钻进棉被便听得府上门板震颤不休。
老太医惊悸难当,“莫非贼人入城了?”
小丫头手一颤“大人,怎么办?”
老太医叹道:“寻人过去看一眼。”
小丫头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屋叫了小厮过去探探。
没过多久那小厮便过来传话,面上一层细冷,嘴唇颤抖
“大大人…不好了”
老太医眼瞳晦暗,心底一沉,“这么快?”
那小厮道:“来者说是何晏。”
老太医心下厌恶至极,想这人就是存心折磨自己,若是早些来,也能帮着挖地干活,非要等人睡下了过来,扰人清梦着实可恶。
“不见!”
许太医冷哼一声,却是险些咳出痰来,好容易清了嗓子,又继续道:“就说我出城了。”
小厮面露难色,“可大人…方才小的出门询问的时候开了个门缝,未成想给他挤进来了…”
老太医瞪圆了眼,“什么?”
话音未落,便见门口的男人眉宇沉郁,气度冷清。
何晏音色淡漠,“起来。”
老太医赶忙将被子拉过胸口,“你…怎好擅闯他人卧房?”
何晏道:“你这又不是什么女子香闺,我为何闯不得?“
老太医欲言又止,“可…老夫听说你喜好男风…”
何晏周身一阵战栗,“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这种老树皮谁稀罕啃?”
身后的喜连见两人剑拔弩张,忙从何晏身后挤上前去,“许太医,今日您给咱家配的药打碎了,还得劳您在给拿一剂。”
老太医脸上甚是难看,“喜公公,此事你差人传告一声便可,何苦又叫他过来?”
喜连面露难色,“不瞒许太医,咱家也是给他抓来的,再说那药也是他砸碎的。”
老太医瞪圆了眼,面朝何晏,“砸了又重新来配?莫不是你这兔崽子又想愚弄老夫?”
何晏懒得同他嗦,伸了手直接将人从床榻上揪下来,
“我时间不多,你赶紧配完了事。”
喜连一惊,不自觉扯了何晏衣袖,“使不得…若是许太医一气之下”
何晏只将人拽了下来,“我没时间在这看他胡搅蛮缠。”
老太医却也不服老,伸手砸了何晏两下,无奈又抻了腰,便只能任由何晏拖出被窝。
“你今日这般折辱老夫,气节使然,恕老夫难以从命!”
何晏抽剑而出,高大的身形微微一晃,那剑刃便去了许太医半片鬓须,
“快配。”
老太医理理衣衫,斜何晏一眼,“罢罢罢,老夫不同小儿一般见识,配就配,也没什么大不了。”
何晏又道:“这一回不要鸩毒。”
老太医微一侧头,“泻药?”
何晏未有多想,“也要同一年前我喝的鸩毒一样。”
老太医静思片刻,眼底有不易察觉的暗光,面儿上却很是诚恳,
“田大人托我给你配的药,可有将你医好?”
何晏淡声道:“还行。”
老太医摇摇头,“我在给你开些罢,按理说,伤脑损神,本不是痊愈之症。”
何晏冷哼一声,“你当我会信?你会有这样好心?”
老太医叹口气,“你当我这般以德报怨是单单为了你好?不过是怕你日后犯病再来求我,提前给你,只求你我日后不再见面。”
何晏不欲同他再说,只挥手道:“少罗嗦,你且配了便是。”
老太医闻言折回后屋,因在朝廷上当了一辈子御医,所以府上药材俱全,不多久,便拿出两只绿缨瓷瓶。一只瓶体黑纹,一只瓶体青纹。
“黑纹是鸩毒毁神,青纹是醒恼宁神,可千万别弄错了。”
何晏接过两只瓶子,急着出宫督军,谢也未有,便转身出府。
策马将喜连送抵宫门,何晏将黑纹瓶子递给他,
“到时候你将东西收拾好,我寻车将你们接走。”
喜连拿了瓶子,眼眶泛红,“多谢何大人。”
后又到:“奴才很是好奇,为何大人不直接将皇上带走。”
何晏静默片刻,音色平缓,
“我也本想如此,可他是真铁了心要留,若是强将他绑走,以他的性子怕是会死的更惨。”
“所以出此下策,也是万般无奈。”
***
晨曦流漾,寂野沧桑。
话说当初何晏刚离开边城不过三日,林昌便抵挡不住,领兵溃逃。
临行前夕,林昌又托人跨马加鞭将一封密信递于何晏,约其北上羌城,共谋大计。
无奈何晏当时正忙于部署护城,也没功夫查看,直到万事妥当,人也救出来,这才想起来这林昌书信的事。
静雪蹁跹,断桥底下半池枯莲。
马车行了许多日,于北城遴登稍作停顿。
元荆整日头昏,这天又枕在何晏腿上睡了一路,醒来的时候,刚巧也是马车停定时。
元荆一个翻身,从何晏膝上爬起来,掀了帘儿朝外头看,
“到啦。”
何晏给他枕的双腿酸麻,强忍着没发火,只漠然道了句,“恩,要下去么?”
元荆回了头,凤目含笑,神色清艳,
“要。”
何晏轻一抬手,想着借力起身,奈何腿脚麻木不堪,却是无论如何也动弹不了。
旁边的人端坐半晌,露出些许憾色,
“…相公…你竟是个残废不过无妨我不嫌你。”
何晏面儿上一沉,“我看你是睡傻了罢?我好得很。”
言毕,便咬牙下车。
不巧那只青纹瓷瓶自袖儿里脱出,落在马车边儿上,给一双细白玉手拾起来,
何晏一伸手,“还我。”
元荆拿了瓷瓶端详片刻,晃了晃,又贴到耳畔听了半晌,“可是酒?”
何晏唬道:“是好东西,你先给我。”
元荆收入袖儿内,“我帮你看管。”
何晏叹口气道:“你拿着也成,不过要记着这是药,不能乱饮。”
元荆点点头,很是乖觉,“恩。”
何晏轻笑一下,抬手欲将人从马车上伏下来,可却见元荆回了头,朝虚空里摆弄两下,
“你怎么不下来?”
何晏登时一愣。
再抬眼去看元荆,那凤目里隐隐的戾气,转瞬即逝,幻觉一样,却又很是真实。
何晏定定的望着面前人,只见那黑白分明的眸子也正瞪着自己,
“相公?”
何晏音色发颤,“你方才跟谁说话?”
元荆目光越过何晏,给他身后的人引过去,“那是谁?”
何晏一回头,看喜连抱着婴孩儿正望向自己,
竟忘了刚才的事,只开口道:“恩…是喜伯。”
喜连像是并未听见,仔细将小皇子身上的狐裘裹的更紧,小心抱好了,“大人,这城外也没什么地方,咱家看那有个茶铺,不如坐下来歇歇脚,买些羊乳热茶也是好的。”
元荆扶着何晏的手下车,急着去看喜连手里的奶娃娃,便也不在去管那里躺在车里的人,直径到了喜连眼前。
又想了何晏方才说的话,元荆微微颔首,
“喜伯。”
喜连登时跪在地上,“皇…折煞奴才了…”
何晏瞥他一眼,“行了,你同他说他也不明白,以后不必如此多礼,省得再坏了事。”
喜连见元荆一双凤目清澈如泉,眼底又是一阵酸涩。
银狐毛自风里簌簌而动,里头熟睡的婴孩裹的粽子一样,只露了个小脸,粉妆玉琢,眼睫如羽,柔和温软。
元荆轻触了一下婴孩柔嫩的脸蛋儿,“谁家的?真是貌美。”
何晏望了他一眼,起了坏心,“这是你生的啊,你忘了?”
元荆一愣,转而去看喜连。
喜连瞟见何晏眼底锋芒,只得讷讷点头,“是。”
何晏凑上前来,“…你没看这眉眼多像你?”
元荆看了那婴孩,又看了看何晏,“怎么没有像你的地方?”
何晏气息一窒,后又强词夺理,“谁说不像!你看这英气劲儿,多像我!”
喜连望了何晏,扯了扯嘴角,鄙夷之色甚重。
倒是元荆点点头,“相公说的是,很像。”
何晏窝一肚子火,“你同我成亲七八年,早该是四五个孩子的娘,如今却只这么一个,实在说不过去。”
喜连忍无可忍,抱着孩子便朝身侧茶铺而去。
元荆跟在后头,刚进了店,便惹的一干人频频侧目。
店小二迎上来,盯着元荆上下打量一番,眼有惊色,
“这位客官,要点什么?”
喜连横跨一步,挡在两人中间,“你这里可有羊乳?”
店小二看见喜连怀里抱的婴孩,登时明白过来,“羊乳没有,米汤倒是有些,你要么?”
喜连无奈,只得答应,顺道着又要了些热茶带走。
待全都妥当后,几人便又重新启程上路。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喜连抱着婴孩上车,何晏自下头将装了米汤的铜壶递上去,又转身去嘱咐马夫。
另一辆马车里的人,面白如雪,微敛了一双浓眉,不知怎的,竟生出些戾气来。
不过很快又褪成清亮。
元荆将热茶倒入车内的黑釉盏里,香气袖中的好东西,便掏出来,贴心的将瓶中药液注入盏内。
何晏挑起帘儿而入,见那人正端了一盏茶,黑眸潋滟。
“给你。”
何晏心头一暖,接过来一饮而尽,本想道谢,却觉得这茶的滋味甚是苦涩。
“你给我喝的什么?”
元荆眼镜是水的,润一层长长睫毛,将那青纹小瓶举到何晏面前,
“好东西。”
当晚,何晏便药性发作,一昏不醒。
直到三日后,一行人行至泰山边缘何晏才有了醒过来的意思。
明月照九州。
何晏终能睁开眼,正想起身,却见黑暗之中,元荆正盯着自己。
月色如水,落在那冷冽凤目里,直教人毛骨悚然。
身边的淮淮忽然道一句,“何兄弟,你怎的睡了这些日,我都饿了。”
何晏一口气上不来,却见元荆面上戾气横生,
“何晏!你在那鸩酒里动了什么手脚?”
淮淮这才看清旁边的人,情难自禁间,起身扑上去将人搂在怀里,“皇上,我忒想你。”
元荆上去就是一巴掌,“滚!”
何晏一把将人摁在内壁上,怒声厉喝,“你小子还敢动手?”
元荆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是不可置信的惊恐,“啊相公对不起…不是我…莫要打我”
淮淮喜极而泣,“皇上…你竟叫我相公…我可算等着这一天啦。”
后又攥了元荆的手道:“快快过来,你相公疼你。”
何晏见元荆羞赧着靠上来,想明白了那前前后后的事,内心却犹如五雷轰顶。
东风剪帘,车内音色凄惨。
“许文强!日后再见!我定不饶你!”
寂静雪,覆一层蒹葭苍苍。
道红尘,终不过爱恨一场。
五岳之首,泰山之巅。
圆月苍穹下,有个矮小的身影迎风挺立,
费了整整一天功夫才爬上山顶,眼下正吞吐纳气,伸开五指,傲视天地间星辰变换。
春宝微微眯眼。
诗兴大发,却奈何脑中空空如许,只得作罢。
唯拂去鼻下清涕,叹世事变幻。
话说国破当晚,春宝狂性大发,连发三,终使得掌力大增,破城而出。
自此云游江湖,好个快意。
以至于春宝每每想自己当初发疯破墙之时,不能释怀,便以‘三疯’为己命名,江湖人称张三丰。
至于他创立了一个很有名的门派,那便是后话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许太医的名字有点略过犀利了。
再有就是,妹子们是不是从此不能直视武当派了【远目】
跪谢以下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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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心给昨晚上一顿小皮鞭抽爽了,扔砖头的姑娘抖S气场忒霸气,老湿在这里求合体啊【娇羞】
至于那些被老湿伤了心的姑娘,老湿在这里郑重跟你们道歉:你来打我丫~来丫~来丫~~
新文过几天再开,因为老湿十分害怕姑娘们由于对老湿的爱太切集体跑过去刷负,老湿需要时间让大家慢慢淡忘这个文,然后以全新的姿态粗现在大家眼前哦~
所以:
最后,定制这两天就会出,目前正在加番外中,妹子们还想看什么番外可以在下面留言,有好梗老湿会加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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