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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色琉璃》by:李靳(小美人鱼)
作者: 轻轻一跃 25/9/17 1:58 1
楔子--自述
寒冬降月,霜雪漫天。
银白雪丝绵绵密密下了一整晚,不曾停歇的鞍籽┫窀隼崃鞑恢沟目闪人儿,一点点、一滴滴,沉甸甸飘落琉璃生辉的璀璨皇城上。
听说,我就是在那样的夜晚出生的。
那晚,是传说中的七煞之夜──修罗、鬼叉、夜使、獠牙、勾魂、阎王还有枉死冤魂们同聚一堂的日子,是个极端诡异又不甚吉利的日子。
纵使如此,我仍听到一件奇怪的传闻。
宫女们都说,我出生那天清晨,遥远的南方天际上空出现一道漂亮霞红云彩,像是披洒着滟敛金光的大地之神俯睨着辽阔苍野,抖红的霞光、炫耀的锋芒,刺目亮眼的让瞬桓冶剖印?
真是奇怪,原来我出生的日子,是个神只与恶鬼相逢交错的奇异时刻。
我出生后不到三个时辰,我的母妃就因产后血流不止而过世了,大家都说,母妃是被我克死的。父皇在悲痛之余,有整整三个月的时间里不曾正眼瞧过我。
尔后,他为我取名为“离”---因为我的关系,才使她与恩爱的母妃分离。
但“离”字实在太过不祥,众人怕我克死母妃后又克死身旁尊贵的皇族血亲们,于是,在星官的建议下改名为“璃”。
随着年岁一天天增长,我的容貌与气度愈显尊贵不凡,然后,宫里那些多话的奴才就开始有了这样的谣传,她们说,九皇子容姿端丽、秀然天成,一双赤红银亮的瞳眸闪烁如焰,孤冷清高的不染烟尘,就像是七煞鬼夜里出生的一抹火色琉璃。
第1章
天盛皇朝----琰帝五年寒冬
“哇、哇……”一声又一声的婴儿啼哭,响亮划破了向来宁静的昭德殿。
宽广长的宫苑内,隔着五彩雀屏后传出生命初生的喜悦。
掀开羽绣刺金凤的丝绸帘幔,负责接生的产婆喜孜孜抱着刚出生的男婴往偏听走去,眉开眼笑向一旁等待许久的主子连连讨喜,“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梅妃娘娘为皇上添了个小皇子。”
等了一晚上,心中百般忐忑的皇帝萧琰终于落下心中大石,咧嘴大笑,“哈哈,好、好!我的好梅妃、好皇儿!”话声甫落,虎步一跨,伸手就要将产婆手上婴儿接过。
“不好了!不好了!…”突如其来的尖叫声,伴随着几个惊慌失措的宫娥惊慌失措从房里奔出。
“做什么这样惊慌?发生了什么事?”萧琰扳起威严的脸问道。
“启…启禀皇上,娘娘…梅妃娘娘…”惊吓过度的宫女们结结巴巴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梅妃怎么了?快说啊!”萧琰喝道。
“娘…娘娘…血、血流不止…”
什么!?萧琰连产婆手上刚出生的儿子都来不及看上一眼,迅速冲向梅妃房里。
进门刹那,一股刺鼻浓稠的血腥味立刻蜂涌袭上。
天哪!萧琰不禁倒抽一口气。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望着满床血色,萧琰睁大眼不信。
鲜红血泽顺着白净被单一路侵湿床榻,泉涌般淌流的血液将尊贵的紫檀木床染成一片色红海。
“梅儿!”萧琰急急走向床边,紧握住爱妃的手。
床上只剩一口残气的美人儿是他最钟爱的解语、知心人,是这争宠谋权好耍心机后宫中唯一的一抹纯净。
“传御医、快传御医!”萧琰扯着嘶哑的喉咙对呆楞在旁的众人大喊。
天哪!梅儿,为什么会这样?上天为何如此残酷?
早知会落得这样的天人永隔、早知会有这撕碎人心的生离死别,那他宁可不要!不要!
宁可不要那孩子!!
*****
大雪一连下了七日,除了在九皇子出生的那天清晨稍现署光外,绵密如银线的雪丝几乎不曾停过,沉重迥异的离奇天候,让整个皇城罩下一片前所未有的阴涩晦暗。
灰蒙蒙的天色,即使在午后未时的大白天里,皇上的御书房中仍需打上几盏灯火才能照亮昏暗的屋宇。
“启禀皇上,九皇子出生至今尚未立名,臣斗胆请求皇上尽早赐讳撰名,以利编入皇氏宗册。”负责编纂皇族史册的官吏俯跪在地上恭敬说着。
望着纸窗外一片银白凝重,萧琰没有回头,背向造册史官的清的身影显得有些凄冷。
在梅妃怀有身孕之前,御史观的观主玄空道长就曾告诫过他:“梅妃娘娘秀泽清灵、纤尘不染,集天地至灵至秀之气于一身,此等仙灵绝尘之人,此怕不宜久居宫中、孕育龙嗣。”
当时萧琰并不以为意,心想,梅妃如此灵秀聪慧,如不为他天盛皇室添一龙儿凤女,岂不叫人心有抱憾。
怀着期待的心,萧琰仍一心一意想让梅妃为他生个小皇子。
只是,没想到这小小孩儿竟如此带秽不祥,一出生就克死自己的生母不说,遣人将他的八字拿到御史观批算,竟又得到令人摇头蹙眉的四句话──七煞鬼夜,百木俱枯,琉璃荧惑,火焚龙腾!
多奇怪又不吉利的批注哪!
百木俱枯?!呵,连那株他小心翼翼呵护在掌心的梅树儿也不放过吗?
真是好狠的心哪!
这孩子,怎能这样无情呢?鬼夜里出生的孩子注定是来索命的吗?
扯出一丝扭曲绞痛的笑容,消沉无奈的口中吐出一个字,“离。”
什么?待在御书房中,已跪了快两个时辰的史官拉长耳朵仍没能将主上的话给听清楚。
转过身子,萧琰面如死灰的表情重新复述了一,“我天盛皇朝琰帝膝下九皇子,单名一个“离”字,生离死别的离,字“沉雪”,听清楚了吗?”几乎是以怒喝的声调说完这几句话,萧琰的脸上有着对自己亲生骨肉的不满与怨怼。
史官见皇帝突然动怒,整个身子吓得直发颤,将头低低垂下,慌忙应了句,“是…臣尊旨,臣即刻依皇上金言研墨造书,为九皇子入册正名。”
*****
九皇子取名“萧离”一事,很快就传片了整座皇城宫阙,九宫七十二苑内,上至后宫嫔妃、下至奴仆役使,人人议论纷纷,大家都说皇上定是想梅妃想疯了,才会帮自己的孩子取这么古怪又不祥的名字。又说这九皇子命生的差,一出生就死了娘亲,现在又不得皇上恩宠,将来注定只能在宫中看人脸色过日子。
总之,九皇子的出生既没有以往的喜庆大宴、也没有入神殿接受众神官的祝福,要不是在某的祈福庆典上有人提到九皇子的名字死气沉重、严重威胁皇室一族,恐怕宫里众人早已忘了皇宫中还有这号人物的存在。
这诡不详的传闻也让日日夜夜为天盛皇朝祈福的众星官忐忐不安,一个尊贵的皇子竟取名为“离”,实乃国之不祥也,更何况,九皇子乃三德妃之首--梅妃唯一的骨血,取这样的名字,只怕德妃地下有灵亦心感怅然。
一番商讨后,众星官决定联名上奏,期能为九皇子更名。在朝野一片恳求声中,皇帝萧琰终于答应为九皇子更名为“璃”。
这一年,萧璃刚满三岁,浓厚童稚的语音中,已能将自己的名字清楚说出。
为了不想经常见到这个雪夜中出生的不祥孩子,萧琰在皇后及国舅裴丞相的建言下,将他交由失宠已久的宁妃照顾。
宁妃的居所“诉心合”位后宫偏西角落、幽冷僻静,加上皇帝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踏上这座合苑的日子实在寥寥可数,没有皇泽的恩宠,清冷的楼院中,长年累月飘散着一股空荡荡的孤寂,这样的居所,对那些被摒除在恩泽之外的失宠人儿倒是个不错的安居落脚。
*****
十七年后
冬雪乍融,嫩叶勃发,初春雪色沾染着片片翠绿,扬起一片温和的散漫。
从都城北方高台上的福门,通过狭长的路径直抵端门,再过未门,最后进入宽广的午门,就是皇城中枢所在的至和殿。
金黄色的琉璃屋瓦,红色廊柱、绿色彩雕,华丽嚣张的紫红毡毯一路由五彩漆绘的内殿延伸至门外的白石楼阶上。
大殿内,除了皇帝萧琰及皇后裴氏外,还热热闹闹坐着一票嫔妃及皇子公主们。为了这的皇族诗赋比文大会,众朝臣不仅个个共襄盛举,还竭力邀集了许多著名的儒学、道学及经易奇人共襄盛举。
内殿中央,皇帝萧琰笑颜逐开坐在龙椅上,身旁,得宠的、不得宠的后宫佳丽一路从贵妃、昭仪、才人乃至秀女洋洋洒洒排坐了上百人;两侧座下,与他有着浓厚血亲关系的皇子公主们亦热闹喧腾齐聚着。
比起历代前任君王,萧琰的子女虽不算多,却也不少;光皇子就有十九位,公主更多达二十八位。有时,萧琰还会不小心叫错他们的名字,虽说有点离谱,但这也不能全怪他,毕竟都是自己的骨血,加上孩子们的母亲个个如似玉、雪肤丹唇,生出来的孩子不免都有几分相似。
光灿辉煌的大殿里,不断传出一声又一声的欢笑喧哗。皇子公主们有人在纸上题诗、有人抒文,也有人波磔点画,为了在皇帝及众大臣前显示自己的才能,这群含着金汤匙出世的人中龙凤,将平日所学尽展笔下纸墨,虽说只是一场娱乐性的诗文比赋大会,但谁不想在父皇及群臣面前夸耀一番呢?
热闹喧腾的宴会从晨间一直进行到午后,最得人夸赞的仍是太子萧德及五皇子萧靖,而最令人头疼不解的仍是九皇子萧璃。
这彷佛是每年千秋不变的固定戏码,每每叫九皇子吟首诗来听听,他就开口给你唱首曲儿,叫他谈谈治国之道,他就说出一堆跟众人意见相佐的长篇大论。
现下,太子萧德又听不惯他那篇怪异的奇经歪理,两个人在殿上针锋相对辩了起来。
“九皇弟言下之意是说,德政不足以治国?”萧德语气不甚友善地质问着,身为太子的气焰嚣张压人。
“呵呵!”萧璃轻笑两声,语意悠闲,“大皇兄这不是多此一问吗?我早就说过,国乱世之际,应用重刑,恩威并施、杀一儆百,方能杜绝乱源。”
“乱世?”萧德怒叫了起来,“你竟敢说我天盛皇朝身乱世?你这个克死自己母亲、被摒弃在东西六宫之外的祸端,当真无知至极!”
盛怒之下说出的气话,让殿上原本欢乐歌舞的气氛突然僵凝。
萧璃虽身冷宫、不得皇帝恩泽,但毕竟拥有皇族纯正血统,即使明知他是个不祥之人,大家也只敢在言语中暗讽或在身后咬咬耳朵,如此大刺刺当面指,似乎是头一遭。
萧璃定眼凝视着自己手足至亲的兄长,赤红的瞳眸闪过一丝锋利,“我天盛皇朝自开国以来,承先启后、耀居龙首已达百年之久,泱泱风范、睥睨各方诸国;只可惜,小人得志多易败,近年来,我天盛内政紊乱失序、盗贼狂起,邻近疆域──西方夏南、南方龙腾日异精壮,若我再不致力革新、镇日缅怀过往,只怕…”
“只怕怎样?”萧德眼中挑着焰火。
萧璃淡扫殿中一双双带着怪异又不苟同的眼眸,语音笃定,“天盛王朝,断难延续!”
“住口!”碰地一声,萧德还来不及开口骂人,皇帝陛下的大手已猛力拍在紫檀桧木桌上,狂啸的怒吼从殿中央的金色龙椅直传至大门外。
萧璃立在殿阶下,幽的瞳眸望着被自己气得青筋浮动而怒捶桌面的父亲,缓缓地,他低垂下眼,没有开口、没有皇家孩子应有的礼仪,静静转过身子,不发一语从侧殿门退了下去。
殿中众人呆愣看着他大胆无理的行径,先是惊愕不解,随后又开始交头低声议论起来。
“这九皇子当真是嚣张无礼啊!”
“唉!国之不幸啊!一张嘴巴吐不出什么好话就算了,还一天到晚净说些不吉利的话,难怪皇帝陛下会动怒!”
“我看依他那性子,这辈子注定只能待在没人要的冷宫了!”
夹杂着众人的摇头叹息声,一年一度合该热闹欢愉的诗文比赋大会,被不在预期中的突发事件弄得扫兴至极,只得在一片纷乱不安中草草落幕。
*****
紫宁宫
时值黄昏,初夏夕阳余晖斜斜映落华丽馨香内室,宜人的檀木香气从房间一隅淡淡飘出。
五皇子萧靖慵懒躺在长椅上,细长的单凤眼漫不经心扫过恭敬跪在身前的男子。
“有什么好东西就呈上来吧!”萧靖淡淡启口,低沉的嗓音中透着一丝主子冰冷的威仪。
“是。”江进贤将手中药瓶双手奉上,小心翼翼对自己的主子说道:“禀五皇子,此药乃奴才千里迢迢至西土夏南求得……”
哦?萧靖黑的瞳眸瞥了他一眼,“西方夏南?巫医达鲁齐吗?”
“是的!正是那能驱鬼尸、招亡魂,还能控制人心的达鲁齐。”
忖着手中毫不起眼甚至带了点破旧的陶制磁瓶,萧靖优雅问道:“那这小小药瓶有什么能耐呢?”
“这药……”江进贤说到这儿,突然驱身上前凑近主子身边,压低嗓音说道:“能让九皇子……亲手杀了太子!”
让萧璃杀了太子!
呵呵!萧靖冷峻的脸庞在听见这句话时,突然露出一抹幽魅的笑容,“很好!这事就交给你去办,记住,只许成、不许败!”
“是,小的遵命。”江进贤领命后,迅捷的身形旋即训练有素退下。
房内,萧靖仍是笑意盈盈,半卧在长椅上,拿着手中细长竹枝,有一下没一下恶意逗弄着身旁因受到惊吓而在笼中飞跳不已的金丝雀,“灵儿,有好戏看了!你开心吗?呵呵…”
诡魅尖冷的笑声幽远地在宫长廊中一波波荡开来。
*****
午夜,月色皎洁,银白月光洒落一地幽静。
合该宁静的夜晚,静寂的宫中突然传出一声凄厉恐怖的惊叫声──
“九皇子疯了!”
“来人啊!快来啊!九皇子疯了──”
数名宫娥惊慌跌撞从太子萧德宫中狼狈爬出,口中仍不停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九皇子杀人了!……”
“太子被杀了!”
“九皇子杀了太子!快来人哪!”
一声又一声尖锐不断近乎哭喊的急迫求救声,立刻引来太批宫中禁卫,十数名带刀侍卫火速闯入太子萧德的寝宫中,冲入房内刹那,房中景象令人几欲作呕、震骇不已──九皇子萧璃手执长剑,像头疯狂残暴的野兽,一剑又一剑毫不留情戳刺着自己的兄长,披头散乱的长发因激狂舞动而染上怵目惊心的血色、一双鬼眼般的红瞳透着毫无人性的凶狠,那不是人,是恶鬼,一个从地狱枯骨堆中爬出来食人的恶鬼!
*****
九皇子弑杀太子的消息,立刻如春风野火般在宫城里沸腾延烧开来。
“我早说了,这九皇子不祥啊!”
“唉!”悠悠地,侯尚书叹了口气,“可惜,我一直觉得九皇子是个人才哪!没想到今日竟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嘘!”一旁的李延尉赶忙作势要他噤口,“侯兄,您这话可说不得、说不得啊!”
九皇子在宫中向来行单影孤,既无权、也无势,今日又犯下弑兄的滔天大罪,纵使贵为皇子,只怕也难逃一死;赞赏一个不得志的失势皇子,搞不好连自己头上的乌纱小帽也会不翼而飞,怎能不慎呢?
侯尚书无奈,只得再度摇头叹息。
午门外,一班原本候着要上早朝的臣子,现下因宫中出了这天大的事儿、慌乱成一团,皇上根本没有心思上朝听政,众朝臣只得聚在宫门外磕牙闲聊天。
“听说,皇后哭得伤心、还昏厥了。”
“是吗?也难怪,自个儿的孩子好不容易当上了太子,却这么冤枉死了!”
“听说,皇上不想问案……”
“不问案?那要直接斩九皇子吗?”裴丞相透露的最新消息让众人好奇围了过去。
“不、不,听说……交由五皇子理。”
“五皇子啊……”
众人并不意外,五皇子萧靖与太子萧德均为皇后裴式所生,也是众多皇子中最得皇帝宠爱的;况且萧靖事向来明快果决,不交由折腾人的刑部,改由自己兄长审理或许可算是陛下一时心慈的法外施恩吧。
*****
幽暗的天牢里,萧璃整个身子卷缩成一团,潮湿生苔的坚硬石地冷得让人齿牙发颤,长年累月堆积的鼠尸腐臭味更令他反胄作呕。
“唧”地一声,一道铁门被推开的刺耳声响画破宁静,接着,是一群人鱼贯走入的脚步声。
十来个壮汉由狭长陡峭的阶梯顺势走下,随着来人趋近的脚步声,萧璃听见牢门外守卫恭敬的叩拜声,“参见五皇子。”
走在前头的萧靖一如往常带着浅淡笑容,一袭青莲滚锈白杉、外罩雪白金丝披风,一身的烟尘不染、纯白洁净,任谁见了,都无法将他与任何沾上染邪恶污秽的事物联想在一起。
“门开。”萧靖低声命令着,悦耳的声调中带着惯有的优雅。
粗重生锈的牢门缓缓开启,窄小牢房一角曲缩着满身血渍又披头散发的萧璃。
“九皇弟。”萧靖唤了声。
萧璃微抬脸,仰起满面污浊,暗红的瞳眸充斥着迷离涣散。
这两天,他的神智仍然迷糊不清,不知道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着了什么魔?整个身体就像不属于自己似的,完全无法控制。
待他稍稍清醒,恢复些许意识时,自己已成了手持利剑、弑杀兄长而被关进天牢的可怕人魔!
怎么会这样?萧璃实在无法相信,简直就是场可怕的噩梦!
自己就像疯了一样!他明明没有杀人的念头,也不曾涉入宫中内斗,为什么会突然发狂杀死自己的大哥?
他真的不懂!
“九皇弟,你还好吧?”萧靖又问了声。
萧璃微抬眼,见到眼前俊俏带笑的潇洒脸庞,口气立刻罩上一层冷霜:“你来做什么?”
他从小就不喜欢萧靖,这个打头顶到脚底披着一张和善假羊皮的恶狼,别人看不透,他萧璃可不是瞎子。
“怎么着么冷淡呢?璃弟……”萧靖故意改口,亲昵唤起自己的弟弟。
“五皇兄言重了,萧璃满身罪孽,辱没皇室尊严,还望五皇兄速速离去、莫管萧璃死活。”
“莫管你死活?”呵呵!萧靖笑了起来,“这可不成啊!璃弟,父皇已将你的案子交由我审理,你的死活可是操在我手上呢?”
“交由你审理?”萧璃微瞠眼看他,为什么?为什么要交由这歹毒的恶人终结自己的生命,萧靖那充满罪孽的双手也能当执法者吗?
萧璃冷笑了起来,“看来,我天盛王朝真是无人了,竟任由你这种人独揽妄为。”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火辣刮下萧璃左颊,清晰的五指印狠狠烙在他脸上。
萧靖扳起他的下颚,用力掐住,“我知道你讨厌我,从小,你就喜欢针对我,到跟人散播谣言、胡说八道,说什么我身上有魔气、身后有恶鬼跟着!我呸!你这个克死自己亲娘、杀死自己大哥的人才是地狱来的恶鬼!”
“我不是!”萧璃怒颜回嘴,“我没有杀人!”
“没杀人?你若没杀人为什么大皇兄会死!”
“我不知道!我一醒来大皇兄就死了!”
呵呵!萧靖勾唇笑得阴森,幽黑的瞳眸透出鄙夷,“九皇弟,你说的话,还真是天下奇闻哪?自己拿把剑将人大卸八块、砍得死无全尸后,竟然推说只是作了场梦,完全不知情,你们说说,天底下有这等荒谬事吗?”萧靖大刺刺讥讽,转身问向站在身后的一干侍卫。
懂事的奴才们立刻机灵附议,“回五皇子,属下们长这么大,还不曾见过这等荒谬事。”
哈哈!萧靖放声大笑,“听见了没?萧璃,你是恶鬼,杀死自己娘亲、害死自己大哥的杀人妖魔。”
“我没有!”萧璃仍不服大声回嘴。
“冥顽不灵的家伙!”萧靖怒斥一声,又是一个耳刮子扫下,打得萧璃嘴角皮破血流,“没关系,我会让你永远记住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来人啊,给我蛛刑伺候!”萧靖扯开嗓门、断然下令。
一听见主子的命令,所有奴仆心中全颤了下,有点不敢相信。
见一票人仍呆呆站在原地,萧靖不高兴吼了起来,“怎么?吓傻了吗?还是我说的话听不懂?”
“这…是,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准备去。”一群惟恐惹脑主子的奴仆赶忙应声、纷纷退下。
*****
“蛛刑”──一种凌迟死囚的刑罚。
将滚烫烧灼的蜘蛛型红铁,炮烙在受刑人身上,烙下永远无法抹灭的罪行证据,再将犯人曝晒于城墙上、供众人唾弃达伐,直至肉身干瘪失水后,将尸体丢弃于百鬼山上喂食兀鹰猛禽,任其肉体被吞噬啃食,不得一片完整尸身。
传闻,这样的死法将永世不得超生!
以长钳夹起盆中烧红的蛛型铁烙,萧靖眼中泛起一片不可思议的期待。
他盼了多久了!
整个皇宫中最碍眼的两个人──一个是阻扰他取得帝位的庸才大哥,另一个则是整日扯他后腿的祸端弟弟。
为了这桩完美无缺的借刀杀人案,他整整筹画了将近一年,这,终于借助巫医达鲁齐的帮助让萧璃丧失心智,顺着他精心巧妙的安排,亲手杀了自己的大哥。
呵呵!萧靖眼中盛满拔除眼中钉的兴奋喜悦,细长的凤眼绽出夺人心魂的死亡气息,“萧璃,这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
倏地,滚烫如熔岩的蛛型铁块无情烙上萧璃平坦无瑕的前额,红铁灼上人体肌肤刹那,发出一声令人倒抽冷气的惊悚与肌肉烧焦的臭味。
“不!啊──”萧璃发出一声如鬼吼般凄厉的惨叫。
“压住他!别让他咬舌自尽!”萧靖握紧手中铁钳大喊,为了制住身下的反抗,手中劲道不自觉又加了几分。
“啊啊!──”萧璃被额上灼烧骇人的剧痛凌虐得几乎昏死过去,紧闭的眸中看不见一丝光亮,涣散的身体四肢出于本能一直不停抗拒挣扎着,但双脚翻踢的愈厉害,身旁一尊尊宛如巨岩石像的凶神恶煞就将他压制得愈紧。
好热、好烫、好痛!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这样的酷刑,不如死了算了!
天哪!他们不是兄弟吗?!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第二章
萧璃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活过来的。
他醒来后,四肢已被人铐上铁链、整个身子被塞进一个窄小的方形囚车里,一路巅巅陂陂急走着,也不知这些人要将他送往哪儿?
走走停停、停停又走走,不知走了多少时日,一路上,萧璃总是昏昏沉沉,额上被火烙的地方愈来愈痛,从伤口不断流出的脓水也开始传出阵阵恶臭。
“喂!看他那样子,大概撑不过今晚了!”一名负责押解囚车的士兵小声对其他同伴说道。
“可五皇子说了,要将他逐出皇城三百里外,现在不过一百余里,还差得远哩!”
这两天,断断续续听着士兵们的对话,萧璃大概已了解自己的境。
萧靖对外宣称将自己逐出皇城三百里外贬为庶民,在众臣与皇帝面前展现了十足十的宅心仁厚,背地里却将自己折腾的不成人样、准备弃尸荒野。
“我看算了,将他丢在前边的荒山上,任他自生自灭吧!”押解的士兵似乎注意到萧璃的意识已逐渐昏迷,再这样下去,自己势必得拖着一具尸体赶路,跟个死人日夜相伴,多晦气啊!
“这……好吧!”另外几名士兵似乎也不想再跟一具形同死尸的罪囚耗下去。
一群人加快脚步拖着囚车,一路急奔上山,在一放眼望去几乎见不到任何人烟的荒凉草原上,拖出早已毫无意识的萧璃,随地一仍,就像丢弃一条野狗般,将他孤独遗留在一片漫漫荒烟中。
*****
山上的天色逐渐昏暗,阴凉的草地上,萧璃的身子在寒风中显的特别单薄,额头上血泊斑斑的伤口掺着浓黑的血水仍不停汨汨流出。
萧璃知道,这伤口是好不了了。萧靖那小人为了以防万一,在烙下蛛痕后,又在他伤口上撒下毒性剧烈的红食骨粉,他能熬到此刻已算是奇迹了。
轰隆隆,一声响雷划过天际,随即,大雨滂沱落下。
萧璃仰躺在树下,整个人早已昏死过去。雨水淅沥沥打在他上身,就像在冲刷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般,毫无知觉。
大雨来得快也去的急,云雨过后又恢复往昔晴朗。午夜的星子在星空中不停闪耀。
宛如半死人的萧璃突然觉得额头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痛!好痛!
天!……为什么这么痛?是谁在他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噬咬?
剧烈的疼痛,让萧璃即将死去的魂魄又从地狱鬼门关前折回,困难地开启沉重的眼廉……
吓!…这、这是什么东西!?
萧璃涣散的意识在一瞬间清醒,惊愣看着攀爬在眼前的怪物──
恶!一只毛茸茸的金色蜘蛛正紧紧依附在他额头上,贪恋似地吸吮他伤口上流出的浓稠汁液。
萧璃吓坏了,啪地一声,衣袖奋力一甩,赶忙将额上的大蜘蛛拍落。
抚着惊魂未定的胸口,他勉力坐起身子。
咦?这是……
月光下,萧璃诧异发现自己身旁全是一只只卷曲身子、毒发身亡的蜘蛛尸体。
怎么会这样?
他好奇将身子挪近些,看出这是一群罕见的金斑漏斗蛛。
难不成这群为了躲避大雨而逃出的蜘蛛,全被他额上赤鼻的味道吸引,一只只宛如飞蛾扑火般,全部葬身在剧烈诱人的毒液中。
萧璃伸手摸摸额上的伤口,果然,被榨干毒夜后的伤口已不似先前疼痛,也不再流出浓黑的血水了。
这……他似笑非笑地扯扯嘴角,没想到,已走到鬼门关前的他,竟又被阎罗王给丢了回来!
*****
萧璃额上的伤终于慢慢结痂,不过,不知是受伤太重、还是受了蜘蛛毒液的影响,他额上新长出来的肉疤色泽,竟黑得像只黑寡妇蜘蛛般、十分骇人,加上蛛痕疤型面积广大,几乎占去了整个额头,远远望去,他白皙的前额就像攀爬着一只黑色巨型毒蛛般,看得让人毛骨悚然。
弯身趴在小池边,萧璃血红色的双瞳直盯着水中倒影瞧。
好可怕的一张脸!这是他吗?
往后的日子,他要顶着这张人不人、鬼不鬼的皮相活下去吗?
*****
萧璃开始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四漂泊。
为了不让人瞧见他额上那只可怕的大蜘蛛,他扯下身上仅有的污渍衣杉,撕成一长条布巾绑在头上,唯有这样,才不致吓坏那些单纯的乡下人家。
这天,他来到了一个叫“木家村”的小村落上,俭朴的人家、恬静的乡村气息,让人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这儿,似乎是个可以安居落脚的地方。
萧璃在村庄河岸边随意搭了间茅草屋,又拣了些石块,简陋起了个小炉灶,铺些稻草,就这么住了下来。
刚开始,村人对这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头上又扎个布巾的男人觉得有些奇怪,但日子久了,见他生活简朴单纯,言谈举止与一般人无异,慢慢地,也就逐渐习惯他的存在。
这日,时值七月盛暑,酷热难当。
村里边不用下田帮忙农耕的小孩儿全打着赤膊、卷起裤管兴高采烈跑到溪边玩水。
萧璃坐在溪畔树下乘凉,看着一群小孩儿精力充沛互打水战、你来我往玩得不亦乐乎,不禁有些妒羡,想想,他孩提时代可从没这般消遥快活过。
突地,热闹嬉戏的岸边传来一道急切的呼救声。
“救命啊!救命……”
糟!有小孩儿溺水了!
萧璃不假思索,立刻起身奔向河边,连身上衣物都顾不得脱下,就扑通一声跳下水去。
因为日前的几场雷雨让向来平缓的溪水变得有些湍急,萧璃稳住气息奋力往小孩溺水的划去,历经几番寻觅挣扎后,终于将喝了不少水、吓得脸色苍白的小孩带往岸边。
“呼!”萧璃窜出水面,大口喘着气,拖着身上湿重不堪的衣物将手中小男孩抱上岸。
河岸旁,早已聚集了大批围观的村民,一个个原本挂满忧愁的面容在见到萧璃抱着小孩上岸后,不约而同露出欣喜的表情。
孩子的母亲木二娘更是抢在人群之前,火速朝他奔去,“谢谢你!萧公子,谢…啊!”感激涕零的神情突然一变、换上一张惊吓害怕的脸孔,道谢的言词中蹦出一道毫无预警的尖叫。
一把抢过萧璃手中的小男孩,木二娘眼中的友善迅速筑起一道戒慎的敌意。
萧璃看着她突如其来的转变,再看看身后围观村民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诡异惊骇神色,他下意识地举起右手,摸摸自己的前额……
是了!他无奈地苦笑出声,方才为了救这小孩儿,他竟不小心将自己头上的布巾给弄掉了,现下,所有人大概都被他额上这只黑色大蜘蛛给吓坏了吧!
“那是蛛刑吗?”村民中突然有人大声问道。
蛛刑?这句话让原本已带着惧意的村人不自觉又退了几步,拉开与萧璃之间的距离。
传闻,只有身犯灭门血案、滔天大罪的人才会被烙上蛛刑;一旦这蛛刑印烙上额间,轻则凌迟至死,重则满门抄斩、甚或诛连九族,这蛛痕,无疑是死亡与不祥的象征。
“说啊!你头上那到底是不是蛛刑!?”
村人问话的语气变得有些焦急严厉,不谅解的眼神中充满了攻击的火药味。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萧璃也动气了,这些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前一刻才感激他奋不顾身下水救人,现在为了这蜘蛛印一个个都把他当妖怪看。
“如果真是蛛刑,那就将你送交官府!”
“对!送交官府!”
“没错,如果不送交官府,整个木家村都会被拖累……”众人开始鼓噪起来。
蛛刑,这可不是一般普通罪行,而是可以抄家、连坐、诛九族的灭门大罪。
“抓住他!”村人中突然有人大喊。
受到煽动的村民立刻群情激动、蜂拥而上。
萧璃见情势不对,迅速转身逃走。
“追!别让他逃了!”一干村民紧随着萧璃身后追去。
萧璃拖着身上半湿未干的身子,没命似地狂奔着──逃!快逃!最好逃到一个没有人居住的地方!
*****
数不清自己饿了多少天了。
抬头望着阴绵不断的细细雨丝,水滴滑过萧璃苍白发冷的颊畔,殷红如血的双瞳彷佛一曲悲凉的无言挽歌,空洞无神地搜寻着四方的一景一物。
他像只受到惊吓的惊弓之鸟,也像只遭人遗弃的落水狗,一步又一步,蹒跚警戒地走着。
离开木家村已过了半个多月,萧璃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路、翻过多少山、涉过多少溪流,他只是不停、不停地奔逃着。
雨愈下愈大,伴着闪光劈下的雷声在空旷的林间显得特别强悍震耳,萧璃勉力迈开沉重的步伐,想找个地方避雨。
朦胧的山林间,山岚缭绕着雨水,让萧璃的视线有些模糊,恍惚间,依稀觉得眼前有一庞然大物。
咦!这是……萧璃瞠大眼,天哪!好大一棵树!
他仰长脖子,不敢置信望着眼前高耸入天的巨大桧木。
带着崇敬与好奇的目光走上前,伸手抚上色斑驳的树皮,从这需由数十人张开手臂围成一圈方能环抱的粗实树干看来,这树,应该有两千年以上的树龄了!
萧璃惊叹着!
不过……可惜了,这巨木树干根部被牙蛀虫蛀了一个大洞。
而且,还是个不小的洞。
萧璃弯身,进入洞中,意外地,洞穴内的空间大得远超过他的想象,就算一挤进十来个壮汉也不闲拥塞。
萧璃看着周遭自然天成的神迹,凝重沉的瞳眸里透出一点光亮,看来,他终于找到一个愿意收留他的栖身之所了。
*****
萧璃开始在这片桧木林中定居下来。
他捡了些树枝柴木,用藤蔓捆起,在洞穴口造了一个坚牢的木门,除了挡避风寒外,也可防止野兽入侵;另外又捡了些味道辛辣呛鼻的药草粉,洒在洞穴四周,以免毒蛇蝎蜣的靠近。
白天肚子饿时,就外出捡些野果或到河边捉鱼虾果腹,到了晚上,百无聊赖时,就生些柴火,就着焰红的火光,以尖锐的树枝在穴内的树璧上刻字。
刻什么呢?随他高兴,经文、史集、兵法、诗词歌赋,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像在跟自己对话一样,凿木刻字,已成了他荒山生活中最大的乐趣。
在人烟罕至遗世孤立的洞穴中,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辽阔苍茫的天地间,除了自己,还是自己。
不管是欢笑或哭泣,寂静的山里,永远只有自己熟悉又孤独的回音。
他早已不再奢望能拥有正常人的生活,也不敢期待生命中有任何人愿意对他伸出援手。从他出生的那个七煞鬼夜开始,就注定他是个身带厄运的人,他不适合人群,不适合温暖,也不适合那些有血有泪的多情生活。
那……他因何而存在呢?拖着这副半死不活的躯体有何意义?为什么不死了算了?
呵!萧璃勾起一丝嘲讽的冰冷笑意,也许,他是个连阎王爷都嫌恶而不敢收留的人呢!
握着手中木枝,他继续在洞内树身上刻划,像是要发泄体内膨胀到几欲疯狂的悲凉与无奈,一笔一划、一字一句,毫不停歇镌刻着……
赤红的瞳眸、黑色的蛛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暗不见天日的洞穴中微弱残喘着属于自己的生命气息。
*****
白蒙蒙的山岚像往常一样飘过萧璃眼前,正觉今日雾气特别浓厚时,耳畔已传来阵阵响亮的雷声。
看来,今天又是个雷雨交加的日子。
萧璃背着竹篓,加快脚程,希望可以在雷雨落下前赶回自己的穴居,无奈,他才刚迈开步伐,斗大的雨滴已狂扫落下。
狂风遽雨中,萧璃在山间小径上疾走着。
忽地,身后传来不属于寂静山应有的马蹄声。
哒哒哒!马蹄声由远而近飞快奔来,萧璃回头望去,只见一匹红鬃色的高大骏马笔直向他冲来。
“闪开、快闪开!”没料到这人烟罕至的山林中竟然有人,马儿的主人收不住急奔之势大声吼叫着。
萧璃正想闪躲,突然,奔跑中的马儿在距他半尺远停了下来,像疯了一样仰起前蹄,不停甩动马颈原地踏步。
“走啊!畜生,还不快走!”马上主人不停叫骂。
可怜这马儿已日夜不停狂奔了三天三夜,早就跑不动了。
突然,马儿像哭泣般大声悲鸣,前后脚蹄不断狂踢,剧烈摇晃的身子,将坐在马上的主人狠狠摔飞出去。
“砰咚”一声,男子足足被甩出三尺远,马儿庞大的身躯也在此时不支倒下,蠕动的马嘴边仍不停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哀鸣嚎叫,一声接着一声,愈来愈小,终致死去。
被暴毙的坐骑摔在地上的男人早已昏死过去,大雨和着泥水,让男子身上色彩鲜艳的衣衫和大量流出的血水染红一地斑驳。
眼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也太突然,萧璃呆愣看着,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将摊倒在地的男子扶起,一步步往自己的穴居走去。
*****
将男子半拖半扛进穴居后,萧璃好奇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这人是打哪儿来的呢?瞧他身上的服饰不像是中土人士。
乌黑亮泽的发丝、英挺俊俏的五官,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傲人的阳刚气息。
好特别的人!这样出众的外貌与气质,还真不多见。
微拉开男子胸前衣襟,想察看他的伤势,手一触到男子身上,萧璃不禁呆住了。
这……天哪!怎么全都是血?
这男人受伤了,而且还伤得不轻。
瞧他没命似地狂奔,该不会是被敌人追杀吧!
萧璃皱起眉头,将男子的外衣全部除下,开始仔细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真可怕……”一边检视伤口,萧璃一边喃喃自语,双眉间愈拧愈紧。
这男子全身上下大大小小伤口少说有十几二十道,其中左腿上的伤口更是可见骨。
真是不可思议,这么重的伤势,竟然还能驭马狂奔,看来,这男人可不是一般强悍可以形容。
*****
为了医治男人身上的伤势,萧璃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下山买药材。
其实,住在穴居这两年,他不是没下过山、也不是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没进过城镇,只是,能免则免。
他不喜欢城里的感觉,不喜欢旁人老用一双有色眼光打量他的诡异神色,那种凉飕飕的不怀好意,就像用眼睛将他头上的软巾一把扯下,赤裸裸揪出额上那只丑陋的毒蜘蛛般,让人感到极度的不舒服。
走进药铺子,萧璃掏出身上仅有的几串铜钱,这是他之前辛苦砍柴换来的,没想到,今日却在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身上。看不出来自己还是个颇具菩萨心肠的人呢!
药铺伙计收了钱,一边帮萧璃抓药,一边拉大嗓门跟坐在一旁算帐的管事闲聊天,“爷,您听说了没,那个“龙腾传说”?”
“听说了。”老管事拉长声音,一副八方吹不动的气定神闲,“我说啊,你这小伙子年纪轻、不懂事,净听人家胡说八道,三言两语就将你诓了去。”
“爷不信这传说?”
“信?怎么信?这光天化日下哪有什么金龙腾空、霞光万丈的子虚乌有情事,我看哪,八成是那陈大娘自个儿胡诌的。”
“是吗?”年轻的伙计仍然半信半疑,“可是陈大娘说了,她是听城里的柳大将军说的。”
柳大将军?萧璃身子微地一震。
是柳承信将军吧!他与萧璃曾有几面之缘,放眼当今朝廷内外,他已算是个不可多得的忠义之臣了。
“柳大将军说了什么吗?”意外地,几乎不与人交谈的萧璃竟然开了口。
伙计见有人问,立刻喜上眉梢转移对象,“这位公子,说起这事可就奇了,您拉张椅子坐下,我仔细说给你听……”
好不容易找到肯听他说话的人,年轻伙计那张嘴巴自然是滔滔不绝地合不拢了。
*****
原来,萧璃隐居荒山这两年,天盛国势已急速衰败,不仅山贼叛党层出不穷,就连邻近城邦夏南与龙腾也屡屡领兵侵扰国界。
其中尤以南方龙腾兵强马壮,对天盛威胁最大,有鉴于此,皇帝萧琰放低姿态意欲与龙腾求和,而龙腾国亦派遣三皇子李希琉至天盛商议议和条件。
没想到双方对议和条件各有所执、僵持不下,天盛皇帝一怒之下,竟当场大开杀届、血染金銮殿,不仅放箭射杀龙腾来使,更欲擒下三皇子李希琉藉以要胁龙腾国。
这桩举动让邻近诸国又惊又怒,两国交战、不杀来使,乃多年来各国默守之成规,如今贵为天下之首、理应表率的天盛王朝竟枉顾道义,行为卑劣宛如蛮夷之邦,怎不令人发指唾弃?
听到这儿,萧璃不禁叹了口气。他的父亲──天盛的皇帝当真是年老昏衰了,这样不顾后果、自取灭亡的行径竟也做的出。难道,真是天要亡这片土地?他天盛王朝的气数已尽了吗?
“那龙腾三皇子死了吗?”萧璃问道。
“没、没!”年轻小伙子摇摇手,“不但没死,还神奇的很呢?”
“哦?怎么个奇法?”萧璃有些好奇,他很久没听到有趣的事了。
“听说,那龙腾三皇子非常神勇,宫里派了好几队的弓箭手还有大批御林军都没能将他拦下,还让他一路杀到了皇城午门口,当时,柳大将军在午门城楼上安排了数百名弓箭手,心想,那龙腾皇子再怎么嚣张勇猛也双手难敌百掌,没想到……”
“怎么样?”
“飞走了?”
“什么?”萧璃没听懂。
“那龙腾三皇子连人带马一跃而起,就这么跳过,不对、不对,应该叫“飞过”午门,逃走了。”
这……怎么可能?萧璃打眼底透着不信,“小哥您说笑吧!”转头看着一旁无动于衷、继续低头算帐的管事,萧璃终于知道他为何会讥笑这是件无稽之谈了。
“这位公子,我沈大勇可没开您开玩笑啊!”伙计报上自己姓名,仍是一副坚决的口吻。“您不知道,这龙腾三皇子可是大有来头啊!”
“哦?”有什么来头?不也就是个位居南方的王公贵族罢了。
“听说,这三皇子出生于龙腾圣日署光初现之时,出生后,整整三个时辰里,整座皇城内外霞光万丈、直透金顶……”
沉大勇还没说完,萧璃已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话实在太过夸大。
“公子您别笑啊!”沉大勇有些不悦,拉长了脸,不死心继续说道:“人人都说这龙腾三皇子乃九彩金龙转世、脚踏紫光祥云,身后有四大天将佑护,待明年春天……”
“怎么样?”萧璃早认定这小子满嘴胡说八道。
“明年春天,龙腾三皇子将率军北上,一举破我天盛数百年基业!”
“大勇!”一旁的老管事突然大喝一声,硬是叫这多话的伙计闭上那张一派胡言的嘴。
沉大勇缩了缩脖子,仍一副不怕死回道:“怕什么,爷,反正咱们永安城东西南北三十六条街、大大小小上百胡同里,有谁不知道这事儿啊!”
老管事起身,收起算了一早上的帐簿,叹了口气。
是啊!才几天的光景,这皇城数十里外的城镇,人人议论纷纷,有谁不知道龙腾三皇子这号响叮当的传奇人物!
一举攻破天盛数百城池?真的吗?
真有这样可怕勇猛的男人吗!
*****
萧璃拎着手上的药包,一路赶回山上穴居。
回到桧木居时,男人仍昏睡得熟。萧璃捡了些柴木生火,取出自己仅有的小壶为他煎药。
一边煽风,一边看着艳红的火苗,开始思索在山下时听来的奇怪传闻,如果真有这奇特勇猛的男人,那他们萧氏天盛王朝大概真的国运不保了。
盛了一碗刚煎好的药汁,搀扶起干草堆上的男人,萧璃翘开他的下颔,强灌他喝下几口药汁,手指扳得太过用力的关系,几缕褐色药渍不慎从男人嘴角蜿蜒流下,萧璃忙伸手帮他拭去。
指尖触上男人丰润颇具弹性的唇办时,一股奇异的感觉掠过他胸口,原来这男人的嘴唇是这般柔软温暖,一点儿也不像他高大健壮的外表,给人一种强势的压迫感。
*****
夜晚,李希琉逐渐苏醒。
耳畔传来均匀低浅的呼吸声,身体四周似乎充斥着浓郁熏人的香气。
微睁开眼……好暗的地方。
这是哪儿?地府吗?难不成他真的落马摔死了?
微撑起身子,却发现四肢异常疼痛,是了,他被萧琰那寡廉鲜耻的皇帝暗算、身受重伤,又为了躲避大批追兵、狂奔了三天三夜,在荒山大雨中被过劳暴毙的坐骑摔下马。
“你醒了…”睡在穴居另一侧,向来浅眠的萧璃被他起身的动作吵醒。
李希琉循着声音来源望去,就着萧璃打亮的火石子微弱光亮,他看到一张让他这一生永难忘记的奇异的脸孔──
如血般殷红的双瞳,干瘪枯瘦到凹陷的细长双颊,额头上绑着一条粗糙破旧的头巾,配上黑纠结如蜘蛛网丝的凌乱长发,形成一种诡魅到极点的冰冷与恐怖。
好……怪异丑陋的一个人!
李希琉盯着眼前这张人不人、鬼不鬼的面容,不甚舒服地开口,“是你救了我吗?”
“是的。”萧璃简短应道,隐约察觉到对方心中的不友善。
“谢谢你。”一句客套的答谢之词,一个不经意扬起唇角而露出的高傲笑容,让萧璃目不转睛直瞅着他,火红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一股强烈的忌妒与欣羡。
为什么这世上就有这样的人呢?
英挺俊帅的外表、尊贵无暇的气息,连不经意露出的笑容都像头上顶着一层光晕般炫目逼人。
注意到他不寻常的探索眼神,李希琉开口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不……没有。”萧璃收回尖锐逼人的目光,随意转了话题,“你睡了两天两夜了,肚子饿吗?”
被他一提醒,李希琉的确觉得腹内空空如也,“嗯,有一点。”
是吗?萧璃直盯着他的眼中再透出一股犀利,转过身,出了洞口,从地上抓起一只不知什么动物的尸体,不客气往李希琉身旁丢去。
“吃吧,味道很不错的。”萧璃挑高眼看着他,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洞中虽然黑暗,但李希琉仍清楚看见那动物的身形与尾巴高高翘起的毒针。“这是毒蝎子,你都吃这种东西过活吗?怪不得长得跟它一样丑陋不堪!”
“你!”萧璃没料到这人讲话如此恶毒,一股怒气直窜胸口,大步走到他面前,扬起右手准备狠狠赏他一巴掌。
可惜,手还没落下,已被另一只结实有力的大手抓住。
“你想干嘛?打人吗?哼!就凭你这只肮脏的手?”李希琉抓住萧璃细瘦的手骨,猛力一拉,轻而易举将他整个人压制在身下,高大强健的体格让身下瘦弱的萧璃痛得冷汗直流。
紧咬着牙,萧璃不服输骂道:“放开我,无礼的狂徒!这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救命恩人?李希琉轻哼一声,不以为然。
“拿只毒蝎子想毒死我的人也算救命恩人吗?”看着萧璃苍白扭曲的面容,李希琉勾起一抹恶意的嘲笑,显然眼前这人相当不讨他欢心,“大热天的,头上绑条布巾做什么?这么见不得人吗?”
萧璃心中猛地一震,愤怒的神色中闪过一丝惊惶。
见他慌张,李希琉更加好奇了。“怎么?难不成,你这头巾下有什么秘密吗?”
“不!”萧璃大叫,原本被压在地上的身子开始挣扎起来。
“安静!别乱动啊!”李希琉再强压下他,“怕什么?让我看一眼有什么关系。”他愈是这样,他就愈想一探究竟。
“不要,混帐!放开我!……”萧璃像疯了般大吼大叫起来,两只手不停用力槌打,双脚也奋力踢踹着。
没料到他反应如此激烈,李希琉双臂使力攫住他,整个身子彷如千斤压顶般紧紧制住身下不听话的四肢,将凄厉惨叫的控诉完全抛诸脑后。
紧锢的残暴力量让萧璃想起那夜皇城地牢中的酷刑……可恶!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这样待他?这些人渣!为什么不干脆一刀杀死他算了!
李希琉不顾身下挣扎,“啪”地一声,大手用力扯掉萧璃头上的布巾。
一只黑色丑陋的大蜘蛛立时跃入眼中……
这……天哪!这是什么鬼东西!
李希琉屏住呼吸、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看着萧璃额头上一片黑压压被火刑焚烙过后的残颜败相。
“这、这是……”完全被他额上那只吓人的黑色巨型蜘蛛骇住,李希琉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萧璃躺在地上,空凉的双眸毫无焦距望着远方。
僵硬呆滞的面容像是被抽干灵魂的破碎布偶,没有任何挣扎的能力。他知道,就算他叫破吼咙、扯裂心肺,上天也不会因此给他一丝丝怜悯。
“你满意了吧!如何?好看吗?”红着双眼,萧璃忿恨地仰起面容,相距不到一寸的近距离让李希琉清楚看见他肌肤上丑陋的伤痕。
“知道这是什么吗?你不知道,对吧!”凄厉的问话变得尖锐起来,“告诉你,这叫蛛刑,你这番邦来的蛮子没见过吧?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被烙下蛛刑吗?很简单,像我一样,克死自己的母亲、拿把剑砍死自己的大哥就可以了,哈哈、哈哈……”萧璃突然哭也似地狂笑起来,凄楚的笑声在空旷的洞穴中显得特别沧凉无奈。
“我……”李希琉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事了,虽然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但他觉得不该因一时气愤而伤了眼前这个人。
“放开我!”低沉、权威地,完全没有先前慌乱的声音自萧璃口中吐出。
当最后仅有的尊严与秘密都被践踏时,这世上已没有任何能让他感到害怕的事,萧璃无畏强悍的气势来自他被人蹂躏摧毁的真心。
彷佛感受到他的异样,李希琉顺从地自他身上退开。
身上压力一除,萧璃立刻挣扎爬起,飞也似地从穴口冲了出去。
李希琉想追出去,一站起身,左脚突然一阵剧痛,弯身察看,这才发现自己的脚受伤了。
他呆愣看着大腿上被包扎过的伤口好一会儿,原来,他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不过,似乎已经有人细心为他敷上草药、好好照料着。
第三章
又下雨了!
这桧木林真是多雨又潮湿,三天两头打雷闪电不说、一年四季雾蒙蒙的,真不是人住的地方!
那家伙在这儿住多久了?一年、二年,还是三年五年?
看着洞穴里密密麻麻镌刻的字迹,李希琉推测他应该住了一段相当长的时日。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被人烙上那蜘蛛印?
看着树壁上一阙阙文采斐然的诗词,李希琉心中既惊叹又佩服。
他生于皇室之家,从小被迫研读各类中土史书,对许多中原能人异士更是打心底佩服,此刻,举着手上烛火,李希琉愈看心中愈奇,这凿木刻字的人必定是个阅尽天下诗书、满腹经纶之人。
真是他吗?不像啊!那个自卑又可怜的小鬼,怎么看都不像眼前这个文风高傲、胸怀大志的绝顶之才。
想起他,李希琉又感到一股愧疚。怎么说,他也救了自己一命,他却将他赶跑了,算算也有五、六日了,那家伙一直都没回来,倔强的程度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今天又要出去找他吗?李希琉自问着。
他已经找了好几天了,却一直都没发现他的踪影。
走到洞口,抬头望着天上直落而下的顷盆大雨,李希琉苦笑了下,想他堂堂龙腾国的三皇子,未来的皇帝陛下,竟要冒着大雨出去寻个容貌怪异的荒野流浪汉,这可是生平破天荒头一遭!
*****
扛着昏迷不醒的萧璃,拖着身上湿漉漉的衣衫回到穴居,李希琉觉得自己真是狼狈极了。
升起柴火,他试图让洞穴内的感觉暖和些。虽是夏天,但山上天候阴凉,下雨后凉风更是带着寒意从洞外猛吹进来。
看着双眼紧闭、缩起身子的萧璃,李希琉觉得这是今天最大的收获。
这家伙,总算找到他了!只是,好象病得不轻。
“冷、好冷……”齿牙颤抖得猛打架的萧璃,双手紧紧搂住自己的身子,意识昏迷的口中不停吐出断断续续的字句。
李希琉将四壁萧然的穴居中所有能保暖的东西全都覆盖在萧璃身上,他却仍抖得像风中落叶、瑟缩不堪。
真是个可怜的家伙!
看着他,虽有些不情愿,李希琉仍是将自己身上衣服全部除下。
没办法了,现在只能靠彼此的身体取暖了。
精健壮硕的身子走近萧璃身边,紧挨着他身旁躺下,轻柔有力地,将同他一样一丝不挂的身子揽入怀中。
怀中的人儿接触到温暖的体热后,似乎感到一丝得救似的满足,慢慢地,呼吸不再那么急促、颤抖的身子也逐渐趋缓,隐约中,似乎可听见他清晰平稳的呼吸声规律响起。
搂着因长年颠沛流离而细瘦不堪的身子,李希琉低下头轻抵着萧璃头顶上的发旋,双手环抱着他的腰身,忽地,他感到身下有一股浓烈的香气直飘而上……
好香哪!这家伙身上怎么这么香呢?
李希琉想起自己刚到这穴居的第一天也是在这样浓烈的香气中醒来,啊!是了,这是桧木的香味。
桧木乃百木之王,香气沉浓烈却不带丝毫呛俗,这小子长年累月寄居桧木林中,身上自然也沾染了桧木的香气与味道。
双手不自觉将怀中人儿搂得更紧些,汲取着他身上浓郁自然的芬芳气息,眼皮渐重、睡意逐渐浓厚。
洞穴外大雨依旧滂沱不停,穴内两人则因肢体交缠的温暖而紧紧相拥依偎。
*****
清晨,细雨方歇,山岚薄雾轻飘飘扬起一片蒙胧。
萧璃微睁开眼,眼前的景象让他从半睡半醒的梦境中倏地惊醒。
这、这是……什么情形?
不会吧!他竟然跟个男人赤身裸体抱在一起!
这…实在有违伦常!?
“嗯……你醒了。”被萧璃挣扎起身动作吵醒的李希琉慵懒问了句。
“你…这是怎么回事?”萧璃瞠大惊疑的双眼,脸上神色青白不定。
李希琉嗤笑了声,对萧璃的反应感到好笑,“怎么回事?昨晚你冷的半死、差点连小命都没了,我好心脱了衣服让你取暖,救你一命啊!”
啊,原来如此,看来是自己胡乱想歪了!
“怎么?难不成你以为我对你这副干瘪不堪、瘦如柴骨的身体有兴趣吗?小鬼!”
萧璃怒瞪他一眼,“我不叫小鬼,我的名字叫萧璃,天盛王朝国姓“萧”,琉璃的“璃”,请你记清楚了,别再用那张肮脏污秽的狗嘴随便骂人!”
“你!臭小子!……”李希琉实在很想赏这嚣张的家伙一拳。
“你耳聋了吗?我说我叫萧璃,不是什么臭小子!”李希琉凶,萧璃比他更凶悍,狂怒咆哮的声音让人见识到他高傲霸气的一面。
盯着眼前火红如焰的双眸,突然,李希琉愤怒的脸上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了,就是这孤冷怪异的人,就是这样的人才会刻出树壁上那些惊世文句吧!
“笑什么?”萧璃不懂眼前这人怎么一会儿剑拔弩张、一会又开怀大笑。
“你……被烙上这只蜘蛛的时候,很痛苦吧?”出奇不意地,李希琉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告诉我,铁烙焚烧你皮肤的时候,你哭了吗?”犀利的目光直瞅着他,像是要看尽他心中秘密似的。
咬着唇,萧璃别过脸,不想回话。
“怎么不说话?”轻轻扳回他的脸,让他不得不注视着他。
李希琉第一以如此近距离的方式仔细审视这张脸,意外地,他发现萧璃的五官其实长得挺好看的,只是整个人瘦得嶙骨俱现、不成人形,再加上额上那只大蜘蛛,看起来就变得有些恐怖了。
甩开温暖的大手,萧璃再别过头,不想触上那犀利刺探的目光。
“萧璃……”轻轻地,李希琉温柔地唤了声。
萧璃全身猛地一颤。
有多久了?有多久不曾听人唤过他的名字了?
离宫那年,他才十七岁,一个青涩未熟的少年,如今,他早已过了弱冠之年。不知不觉中,这离群索居、彷如噩梦般的生活竟也过了三年多了。
“萧璃…”李希琉又唤了他一声。
萧璃抬眼,对上一双充满豪气善意的眼神。
“我的名字叫李希琉,我们……做个朋友好吗?”
温暖的话声,彷佛每日清晨飘来的山岚雾气,朦朦胧胧轻易掩盖了整座穴居。
*****
做朋友?
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没想到,他萧璃也会有人愿意跟他做朋友。
自幼身冷宫、受尽揶揄,抚养他的宁妃又长年礼佛、性情恬淡,对他的生活起居甚少关注,没有亲人呵护、也不曾享受过朋友温情的他,竟能在这荒山野领中交到生平第一个朋友,萧璃作梦也没想到,原来这世上还有人愿意对他伸出援手。
脑袋瓜正转不停的他,被一阵从洞穴外兴奋奔回的脚步声拉回思绪。
“萧璃,我回来了!萧璃、萧璃…”
“别喊了,我在这儿。”真是的,每都叫得那么大声,当他没长耳朵啊!
李希琉快速奔到他面前,举起手上的战利品,“瞧,我今天猎到什么了?好肥的一只野兔哪!”他将一只灰毛野兔扔到萧璃面前,脸上尽是得意之色。
萧璃笑了开来,觉得这个人真是有趣,有时高傲霸气的像个帝王、有时又狂放野蛮的像个不羁少年。
“今天晚上,咱们烤野兔吃吧!”李希琉提议道。
“好啊。”萧璃点点头,顺应答道。
抓过兔子、挽起长袖,两人开始动手烹煮晚上的大餐。
*****
对萧璃而言,这是一种全新又有趣的经验,他从没想过,这荒山里的生活竟能有人相伴,也从没想过有人声回荡在耳边的感觉是如此充满活力又富朝气。
李希琉每天陪着萧璃在这桧木林中居简出,日子过得既消遥又快活,平日没事就外出猎些野味、或到溪边捉些鱼虾回来加菜,让两人的肚皮饱餐一顿。
不可否认,李希琉来了之后,萧璃的生活步调有了很大的转变,平淡无味的生活突然有了一种充盈的真实感;尤其,李希琉从不介意他额上的蛛痕,这让萧璃有时会有一种错觉,他觉得,也许自己并不是真的那么丑陋恐怖。
唯一伤脑筋的,是晚上睡觉时,不知道是山风太冷还是李希琉睡相太差,明明就楚河汉界、清清楚楚铺了两个稻草堆,可每到了早上总是胡乱挤成一团。
后来,萧璃根本懒得帮他铺床,让他跟自己窝同一个稻草堆。而李希琉也不介意,每天晚上,两个男人就挤在一块天南地北胡乱聊,说累了,就互相偎着对方体温入睡。
只是,李希琉有时候会看着刻在树壁上的兵法布阵,拿一些尖锐问题问他。
“两兵交战之际,若敌方兵力大于我方十倍,该如何应战呢?”
“攻击敌人要害,速战速决。”
“那如果对方战士个个视死如归,强攻不下呢?”
“那就佯装自己溃不成军,让对方松懈警戒,再趁其不备、予以痛击。”
“如果对方军纪甚严,日夜不懈、无机可趁呢?”
“那就造假像、放流言,离间士卒、动摇军心,剐其分裂。”
呵呵,李希琉开心地笑了起来,这萧璃真是少见的聪明。“这些锦囊妙计、行军作战之术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这需要学吗?不过是些纸上谈兵罢了,没什么值得称道之。”萧璃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
“是吗?我可不这么认为,以你的聪慧才智,若是出身达官贵人或帝王显要之家,说不定,会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名扬天下驰骋沙场的骁勇名将呢!”
哈,萧璃在心中觉得好笑,他就是出身高贵的帝王之家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不想当什么高官名将!”
“哦?那你想做什么?”李希琉饶富兴味看着他。
做什么?
萧璃细长的眼睫缓缓垂下。
“不知道……”
削瘦的身子缩了下,不自觉往身旁强壮的胸膛靠去。
他不知道现在这样的自己能做些什么?又将往何去?更不愿去想没有未来可言的人生。
不过,如果上天愿意给他一个小小的愿望、一份小小的施舍,那或许,他要的只是一个单纯又温暖的拥抱而已……
*****
清晨,天才蒙蒙亮,李希琉就被洞穴外一阵钉钉咚咚的敲打声给吵醒。
半眯着眼,习惯似地伸手摸摸身旁的位置,却发现草堆上的人儿早已不见踪影。
他迅速爬起身,大步走出洞口,想也不想就叫了起来。
“萧璃、萧璃!萧……”
“我在这儿啦!”蹲坐在树下,满身大汗的萧璃没好气看着他。
真是的,这家伙是不是有病啊!每天一早起床,只要见不着他,就急得又叫又跳、活像丢了老婆的男人似地,嚷得整个林子都是他的聒噪声。
瞧见树下熟悉的身影,李希琉开心一笑,快步奔到他身边。
“喂,你一大早不睡觉,拿着把斧头敲个什么劲啊?”
见萧璃脚边散了一地黑压压的木屑,李希琉好奇问道。
“没干嘛,只是想弄点东西玩玩……”萧璃顺口答着,举起手上的小斧与凿刀又吃力地劈了起来。
见他一脸认真样,李希琉更好奇了。“这什么啊?长得乌漆嬷黑、又丑又烂,能干嘛啊?”
萧璃瞥他一眼,解释道:“你可别小看这截枯木,这种被烈火焚烧过的梧桐木,不仅木身干燥透气、而且不带任何丁点湿露,是难得一见的制琴好材料。”
“琴?”
“是啊,琴。”
“那玩意有趣吗?”
萧璃好笑看着他,这家伙的问题可真多。
“算有趣吧!”
“是吗?那敢情好!”李希琉帅气一笑,一手抢过萧璃手上有点带锈的小斧与凿刀,“让我来吧,你手骨那么细、力气又小,这些刀斧一把比一把钝,让你这么磨磨蹭蹭,只怕敲上三天三夜连个琴角也凿不出来呢!”
“你也太瞧不人了吧!”萧璃怒瞪他一眼。
“呵呵,做什么这样生气?”李希琉仍是笑着,一把抓过他纤细的手,“瞧,你的手都红了,会痛吗?”
“你?……”
“我是舍不得你太辛苦,才想帮你的。”这是真的,李希琉对这个,生世有如谜雾般的奇异男子,一直觉得既好奇又想帮他。
“怎么?痛不痛?要不要我帮你上点药?”
“不,不用了。”萧璃抽回手,有些不自在地答道。
“那就好。”李希琉又笑了开来,灿烂耀眼的傲然俊姿、自成一格的风华气度,彷佛头上顶着金色皇冠的帝王,炫目亮眼的让人不敢逼视。
凝望着他,萧璃心中又泛起了强烈的欣羡与仰慕。
真好!不知道自己是否也能有这样一天的来临?有那么一天,可以像眼前这个男人一样,大大方方、潇洒磊落地走在阳光下,用不着躲躲藏藏,也用不着一天到晚躲在这个可怜兮兮又暗不见天日的树洞狭缝中求生存!
*****
一个月后,李希琉终于离开了桧木居。
萧璃并没有太大的情绪反应。毕竟,李希琉有属于他自己的世界,不可能一辈子陪他在这荒山孤岭中过一辈子。
临走前,李希琉曾问萧璃是否想跟他一块儿走,当然,萧璃坚定否决了。
这片林子就像他的护身符,出了这儿,他没有自信可以抬头挺胸、活得坦荡无畏。
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变得如此软弱了?以前那个心高气傲、孤冷不驯的九皇子到哪儿去了?三年多的非人道生活,似乎已磨尽他一身的矜骄与生为皇室贵族的尊荣。
坐在素净雅致的古琴前,萧璃修长的手指轻抚过琴身上每一条细腻婉转的纹路。这张琴,是李希琉了他好几天的时间,亲手为他雕凿的。真不敢相信,完全不懂音律的他,竟能遵循着自己的指示,一刀一釜、一笔一划,辛辛苦苦帮他磨制出这张琴。
到现在,萧璃还是觉得有点像在作梦。
他不知道李希琉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也许是同情、也或许是可怜,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总之,他很喜欢有人重视他的感觉。
轻抚着琴弦,他想起他临走前说的话──明年春天,我再来看你。
真的吗?明年春天,他真的会再回来吗?
李希琉说他来自南方龙腾,龙腾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呢?
那儿也有桧木林吗?如果有,是否也像这片林木般如此清香又令人安心呢?
*****
天盛琰帝二十四年初秋,时值龙腾永占九年,惊传龙腾皇李欣猝死,举国哀悼、百官缟素。
李欣传位三皇子李希琉,是为龙腾新皇,年号天祺。
翌年初春,龙腾正式对天盛开战,皇帝李希琉御驾亲征,率大军二十万沿沙罗尔斯河北上,一路势如破竹,先攻南方要寨阿郢、再取中都天壤,断秦河、收祈山,全军宛如得天之助、锐不可挡,直捣皇城燕京,一举毁掉天盛数百年雄霸基业。
龙腾大军破城后,天盛皇帝萧琰绞白绫自缢,五皇子萧靖连夜潜逃、生死不明,余皇子公主或饮鸩自戕、或顽抗惨死、押入天牢候刑者皆有,一干皇族数百余人、无一幸免。
从清晨开始,萧璃一颗心就一直无法安稳,直觉今天似乎有什么事即将发生。
从小,他就像有预天能力似的,对许多人事物特别敏感,尤其是对旁人身上散发出的善意与恶气更是敏锐。
抬头望着天空难得绽出的清澈湛蓝,他取出古琴,在穴口外弹奏起来,琴声方扬,啪啪,两条琴弦忽地断裂,强力弹起的细弦锋利割伤萧璃的指腹。
蹙紧眉心,萧璃停下手中拨弄的长指,仔细检视着琴身及琴弦,怪了,最近这几条弦好象特别容易断。
算了,今日一直心神不宁,静不下心弹琴,不如就下山换几条新弦吧!
抱起古琴,缠上头巾,萧璃步出洞穴,径自下了山。
*****
自从龙腾大军破城后,萧璃就几乎不曾下山了。
一则江山易主、改朝换代,城里小老百姓个个人心惶惶、局促不安;再则他听说龙腾王治国相当严峻,前朝余党遗臣中,如有诚心归顺者一概收吸附附旗下,如有忤逆不从者一律推出午门斩首。算起来,他也是前朝余党的一份子,而且还是那不得不杀的皇室宗亲,多少得避避啊!
抱着琴,来到南门街角的“寻音阁”,像往常一样,萧璃请店里的师傅帮他重新攒上两条琴弦。
“断得这么厉害啊!”老师傅看着残破的琴弦中打了好几个死结,那是之前萧璃懒得下山,自己胡乱接起来的结果
“是啊,不知为什么最近这几条弦断得凶呢!”萧璃也觉奇怪。
老师傅捻了下白须,看看萧璃、又看看那张古琴,“也许,她不适合你吧!”
不适合?什么话?这可是他唯一的朋友送给他的东西。
“师傅何出此言?”
“有道是情缘浅哪!”老师傅突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话。
萧璃不解,“师傅语意甚,可否明示?”
“呵呵,哪有什么不的!”老者笑了起来,“不过就是个老头子闲来没事发发牢骚罢了!”
是吗?萧璃眼中充满胡疑。
“好了,拿去吧!”老师傅将攒好新弦的琴递还给萧璃,“小伙子,这琴似乎黏你黏得挺紧的,整个琴身都是桧木香啊!”
哦!是吗?这他倒没发现。
萧璃笑着接过琴,道了谢,方才踏出琴阁离去。
一出琴阁,对街不远突然传来几声妇人尖叫的哭喊。
“官老爷,求您行行好,放了我家兰儿吧!”一名老妇人跪在一个身材魁梧高大的男人面前,老泪纵横将头低垂到地,猛敲着地面、苦苦哀求。
一旁,几个男人强押着一个年纪尚幼、神色惊慌的小姑娘,一看就是场官家强抢民女的戏码。
“诶!我说魏大娘你就别再磕了。”武良实在受不了这老女人哭哭啼啼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我家老爷看上你女儿,那是她的造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该高兴才是,怎么哭得一副好象家里死人似的、尽触人霉头!”
魏大娘对武良的劝话像是没听见似的,挪着膝盖半跪半爬到李永泰脚边,抱住他粗壮的腿腹,哽咽道:“李大官爷,老奴求求您,求求您放过我家兰儿,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
一句话尚未说完,李永泰长年习武满蕴力道的右脚猛力一踢,蹬时将魏大娘整个身子踢飞老远,病弱不堪的老骨头整个腾空飞起、又重重落下,摔得她筋骨俱断、整个人瘫倒在地。
围观的众人个个掩口惊呼,却没人敢上前仗义执言。
魏大娘撑着一口气,坐在地上,半仰起身子,一缕缕怵目惊心的血泊从她口中不断涌出,滴落站在一旁的萧璃脚边。
“娘、娘……”魏兰儿哭得一枝梨带泪雨,却止不住娘亲身上不停流出的血水。
撑着一口气,魏大娘紧抓住脚边萧璃的衣杉一角,“公、公子,求你…求你…救救我女儿…求求你们…”无助的双眼探向从刚才就一直围在旁边观看,却没有一个敢上前说句公道话的村民们。
“求…求你,公子…”魏大娘几乎要抓破萧璃的衣衫,无助哀怨的眼神透露出她强烈的请求。
“唔……”终于,吐出最后一口血水后,无力的身子一瘫、就这么倒地死去。
“娘!──”魏兰儿眼见亲娘惨死,不禁痛哭失声。
看着眼前的人间惨剧,萧璃激动到想上前杀了这些恶劣狗官。
他吸口气,慢慢蹲下身子,拉起魏大娘余温尚存的手,缓缓地,将她抓住自己衣衫的僵硬手指一根根扳开,再小心翼翼地放下。
蹲在惨死的尸体前,萧璃忍不住骂道:“狗官!这还有王法吗?”
冰冷如刀刃般的语音透出强烈的不满,让一旁的武良及李永泰微愣了下。
“臭小子,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武良率先跳到萧璃面前张牙武爪。
萧璃站起身,双眼如火,无畏无惧,“素闻龙腾天祺王治国甚严,对上严以律己、对下重惩百官,但求国内歌舞升平、万民安居,今日看来,不过是人们浮滥夸实、以讹传讹罢了!”
“大胆!竟敢污辱皇帝陛下,来人啊,快将他给我拿下!”武良大声叱喝着。
“住手!我身犯何罪,你们凭什么抓我!”这个狗仗人势的臭奴才实在嚣张。
“就凭你刚才出言不逊、辱骂圣上!光是这条罪名,大爷我就可以让你吃上十年八年的牢饭。”武良奸诈一笑,露出一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的嘴脸。
“真是荒唐!这天下难道没有公理了吗?”萧璃大怒。
“有啊,我就是公理!”李永泰悠悠哉哉踏上前,摇了摇手中折扇,一副安然自若的模样,“这普天之下,别说是你们这些没长眼的乡巴佬,就算是皇帝陛下见了我,也得叫声“皇叔”啊!呵呵,你们说说,这世上还有我说了不算数的话吗?哈哈……”李永泰笑得甚是得意。
“是啊、是啊,王爷您说了就算、说了就算,您是公理、是百姓的天……”武良顺势将他捧上天。
萧璃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强抢民女的无赖竟是个皇亲国戚,还是皇帝陛下的叔叔,看来龙腾皇族的素质也没比他天盛好到哪儿去嘛!
“果真是不知耻的蛮族,光天化日之下干出这种见不得人的勾档,还有脸报上自己的来头,真是丢尽皇室脸面!”正在气头上的萧璃管他是哪里来的王爷,想当年,就算是皇帝陛下他也敢招惹,今日又会怕了这番邦蛮人不成!
“混帐,来人啊!给我拿下!”李永泰也动火了,他龙腾入主天盛已两月有余,上至王公贵族、下至百姓小民,谁见了他不是必恭必敬,这小子竟敢如此胆大包天、公然挑衅!
几个侍卫立刻蜂拥而上将萧离团团围住。萧璃当然不肯乖乖就擒,左一拳、右一腿,与一干侍卫对打起来,虽然他的功夫底子并不扎实,但好歹也练过几年拳脚功夫,虽然常常被李希琉嘲笑,但比起一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还是强多了。
“贱民!还敢抗指!”一旁的李永泰见萧璃不肯乖乖束手就擒,怒火更炽,双臂登时运劲、飞身一跃,五指化掌翻出,“啪啪啪”连三掌,不偏不倚正中萧璃胸口。
“唔……”萧璃被李永泰强劲的掌力击得身子连退十几步,脚下站不住、整个人跌坐在地。
“哼,这种三脚猫功夫也敢强出头!”李永泰一脸不屑。。
“你……”萧璃想反驳,却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急涌翻上,忍不住张嘴一喷,身旁的古琴顿时被染成一片红渍。
“武良。”李永泰摇摇手中折扇,依然悠闲唤着属下的名。
“奴才在。”武良立刻哈腰上前,主人正在气头上,可别又惹恼了他。
“听说,下个月初的祭天大典,还缺几个人头是吗?”
“是的。”
李永泰阴狠一笑,“去,把这杂啐带下去,拿他的项上人头去祭天!”
“是,小的遵旨。”武良笑得开心极了,这个不知死活的小王八蛋死定了。
第四章
萧璃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再被绑上囚车。
只是,这的目的地不太一样,上是被丢在荒山野领上,这可是将他往京城里送。
听说,要祭天用的。
近年来,燕京城畿数百里内外,五谷不丰、田稼不收,是以,龙腾新皇将在登基百日时,举行一场“祭天大典”,砍杀前朝叛党上百余人,美其名为祭天、息天之怒,实则杀鸡儆猴,要那些对前朝尚存一丝忠心的顽劣份子睁大眼睛看清楚──江山早已易主、风云一夕变色,别再妄想着拥护旧主复僻一事。
抱着怀中一张古琴,萧璃与一干囚犯被送进皇城的大牢房里,待时机一到,他将与上百罪囚一起被推出午门斩首。
头上那条布巾在进入囚牢前早已被狱卒揭下,当时,一干狱卒个个瞠大了眼像是见着妖怪似的惊骇不已,尔后,总算有人开口不屑斥了声,“恚原来是个早就该斩的死囚!”
萧璃面无表情的脸上僵了下,是啊!若不是那些毒蜘蛛阴错阳差救了他,此刻,他早已葬身荒山上,又何苦活着受罪呢?
轻拨两下琴弦,萧璃试图让琴声冲淡心中的凝重。
希琉曾说过,今年春天会回来看他,可惜,他一直等到入夏却还是没见着他的踪影。
他爽约了!
萧璃心中有些许失落,虽然他原就不奢望李希琉会记得他。
又拨了两下琴弦,声韵略扬,抹去几许哀愁。
没关系,至少这张琴是他亲手为他而凿、为他而制,临死前,能有这张友人相赠的古琴为伴,也算是人生一大宽慰吧!
Bb的琴音吟唱流泻,轻然淡雅的乐声飘荡在阒暗幽的牢房里。
“吵死了,一天到晚抱着那张破琴鬼叫个什么劲!”一声怒斥从牢房外传来。
萧璃停下拨弦的手,抬眼看着牢门外的人。
“看什么看,小心我挖了你眼珠子!”带着几分醉意,脾气暴躁的狱卒指着萧璃鼻尖骂道。
萧璃忍下心中不满,抱起古琴,起身退到牢中一角,不想跟个醉鬼争辩。
“喂,你那什么嘴脸?这样就想走人?我忍了你很久了!”狱卒像是发酒疯般,硬是跟萧璃杠上了。
“把那张破琴给我丢出来!”
什么?萧璃怒瞠他一眼,要他的琴,门儿都没有!
“可恶!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狱卒大吼的声音不仅吵醒一旁休息的囚犯,也引来牢房其它守卫探视。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几个狱卒问着。
“这家伙一天到晚拿着那张琴鬼叫,我要砸了它!”
这倒是,这个烙着蜘蛛印的家伙,打一进牢房开始就整天端着张冷冰冰的脸,一天到晚抱着那张破琴,好象多清高似的,大伙儿早就看不惯他了。
“喂!黑蜘蛛,快把那张破琴丢出来,否则有你受的!”一班执勤的牢狱开始叫嚣起来。
萧璃仍是死抱着琴,窝在墙角,完全不理会。
“臭蜘蛛!”狱卒们啐骂了几声,开始扯动牢门大锁。
几个身行高大的狱卒率先进入牢房,粗鲁往萧璃怀中抓去。
“滚开,别过来!”萧璃叫骂了声,拳打脚踢、抵死不从的态度挑得一干狱卒更加火大。
“臭小子,老虎不发威让你当病猫!”酒气冲天的石虎踏步上前,吆喝着众人抓住萧璃的双手双脚,在他动弹不得的情况下,一把将琴抢过。
“这张臭琴,我砸了它!”双手将琴高高举起,奋力一敲,毫不留情往牢房铁柱栏杆上砸去。
砰琅、砰琅!一声又一声,在接连不断的强力摧残下,长条形琴身飞散碎裂成数截,散落一地梧桐木屑。七条琴弦无一幸免、丝丝俱断,几条残破的弦线不小心勾上牢门栏杆,独自在腐锈细长的铁栏上空冷摆荡。
“畜生!”萧璃发狂似地大吼一声,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挣脱众人牵制,一股脑儿往石虎冲去,红着眼、像疯了般见人就打。
石虎正得意自己砸了那张碍眼的琴,根本没留意萧璃朝他奔来,不但整个人被撞倒在地,还结结实实挨了萧璃好几记拳头。
“喂!黑蜘蛛,住手、快住手!”众人赶紧冲上拉住萧璃,将两人分开。
被打得一身狼狈的石虎愤恨从地上爬起,脸上早已青紫斑斑。“可恶!压住他,老子要叫他好看!”石虎气得想杀人。
“喂,虎哥,你来真的?”一旁的同僚隐约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怕什么?反正这臭小子马上就要被斩了,玩玩他又怎样!”石虎抚着自己脸上的瘀青,心中愤忿难平。
“你们要是怕就闪边去,我自己动手。”瞧这些兄弟们,平日总是自吹自擂自己如何神勇云云,到了这节骨眼还不是个个胆小又怕事。
几个男人互看了一眼,很有默契地合力压住萧璃四肢,“虎哥若想报仇就快动手,兄弟们就当没看见这档事。”
呵!好样的,总算有点兄弟道义。石虎露出一嘴得意贪婪,抽出身上随身的配刀,锋芒毕露的刀刃霍霍闪烁,“刷”地一声,凶狠的大手挥动手中利器,一举划开萧璃的左手腕。
“唔…呜……”萧璃咬紧牙根强忍着不叫出声,全身上下的筋脉彷佛被人硬生生抽出鞭打似的,痛得他冷汗涔涔、紧绷的肌肉完全不受控制,奋力咬住的苍白唇瓣不断渗出斑阑血痕。
呵呵!石虎眼泛红光,凶残的眸子早杀红了眼,“臭小子,我看你这只手还能嚣张多久!”话声甫落,青铜刀柄毫不留情往萧璃手腕骨敲下。
“呃啊!…”骨头碎裂的剧痛让萧璃咬牙闷哼一声,整个人随即昏死过去。
看着去了半条命的萧璃,石虎仍没有收手的打算,刀光一晃,又是凶残一刀落下,“我要废了你这双手……”
“废了谁的手?”突如其来,一道轻柔、高雅的语音自身后楼阶上响起。
牢中正干着丧尽天良恶事的众人慌忙转头往上望去,倏地,所有人全都呆愣看着来人。
一袭浅紫色的衣衫飘逸如风,一头简单束在脑后的黑发如瀑,俊美尔雅的气度衬着着一张俊逸出色的面容,带点高傲、带点尊贵俯视着众人。
“这…夜…夜左丞……”一干牢役十几人仓皇跪倒在地,抖着身子猛磕头。
“奴才不知左丞相驾临,未能远迎,奴才该死、该死……”
夜紫瞳冷笑了下,对一干小喽喽见着高官显要就吓得手脚发抖的模样似乎习以为常。
“怎么?这家伙出了什么事?你们要废了他?”夜紫瞳漫不经心问着。
今天晚上,他是奉李希琉口谕,亲自到牢房查看祭天大典的一切的事宜是否已全部安排妥当,没想到,一到这地字牢房门口就看见这群奴才大声喊着要砍人。
“启禀相爷,这小子嚣张得很,他……”石虎虚浮造假的话还没说完,夜紫瞳犀利的双眸已瞥过地上气息微弱的萧璃,顺着他纤瘦的身子骨,浅紫色的瞳眸落在地上被人敲碎的手腕骨与一截断琴上。
“相爷您有所不知,这小子顽劣无比,我脸上的伤就是他……”
石虎仍滔滔不绝辩解着,夜紫瞳却彷佛没听见似的,径自移步到萧璃身旁,弯身拾起地上断裂的琴木。
“相爷,就是这张琴,这小子总是……”
“住口!”夜紫瞳突然发出一声恫吓的威令,让身旁的人全吓了一跳。
微眯起细长的眼,仔细审视着梧桐木上的一角,夜紫瞳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他确定自己没有眼、也没有看错,这琴身上的确清清楚楚镌刻着一个字──琉。
而且,这是龙腾文字,是他的主子龙腾皇帝李希琉的亲笔迹。
这个人为何会有这样的东西?难不成他是……
“萧璃。”夜紫瞳试探地叫了声。
“嗯……”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萧璃强硬撑开双眼看了下,发觉眼前是张陌生脸孔后,又虚弱合上。
“萧公子。”夜紫瞳从他的反应中几乎已确定他的身份,语气中不自觉带上一份敬意。可惜,萧璃失血过多、意识早已陷入昏迷,夜紫瞳的叫唤他根本听不见。
“来人啊!快,拿条毯子来。”夜紫瞳一边对自己的随从喊道,一面弯身察看萧璃的伤势,“广善,马上传令给何太医,叫他上烨然宫候着,即刻随到,不得有误。”
“是。”夜紫瞳的心腹广善应声后立刻飞奔离去。
拿起毯子裹住萧璃肮脏不堪的身子,夜紫瞳眼中露出些许迟疑,这就是王上一直在找的人吗?
一个又丑又脏的小子,跟王上实在不搭啊!
*****
听到夜紫瞳差人送来的口讯,原已准备就寝的李希琉又将外衣匆匆套回去,迅速步出寝宫,赶往城郊外的烨然宫。
真的找到他了吗?他那特别的朋友?
李希琉掩不住心中喜悦,脚下步伐愈来愈快,身后的奴才只好频频加快脚步追上皇帝主子。
“萧璃!”兴奋脱口而出的声音直响上攀龙雕凤的殿廊红柱。
“启禀皇上,萧公子在东座厢房内,请容奴才为陛下领路。”
“快!”李希琉有些等不急了。
穿过一条条直廊、水廊,越过曲桥拱座,李希琉觉得这宫园大虽大,却有些清冷。
这儿原是前天盛皇帝设在宫城郊区的行宫,但李希琉觉得它太过骄奢华丽,几乎不曾踏入半步,整座宫苑就像被皇帝摒弃的冷宫似的,无人搭理。
夜紫瞳大概是不知要将萧璃安排在哪儿,才会将他往烨然宫送吧!
“皇上驾到。”宫中内侍一声长音让房内众人赶忙起身迎接。
“臣夜紫瞳、何守德、严明光、郭振方……参见陛下。”
睨了一眼跪在身前的一大群臣子下属,李希琉心中感到纳闷。怎么这么多人?这一大票人大半夜不睡觉跑这儿来干嘛?
咦!不对,何守德、严明光……他们全是──太医!
黑眸中射出一道不安的锋芒,犀利扫向夜紫瞳,“说,出了什么事?”
“启禀皇上,萧公子受了伤、左手骨碎裂、经脉被人挑断……”
什么?!轰地一声,李希琉脑中炸出无数碎片。
手骨碎裂、经脉俱断!他那双手……那双爱弹琴的巧手……
这!……
呆愣愣站在原地,残酷的事实让他完全不知如何反应。
夜紫瞳仍俯跪在地,语气平稳续道:“请皇上无须挂心,萧公子虽身受重伤,但经过几位太医细心医治,目前性命已无须堪虞,只是左手恐成残疾……”
“残疾?”
“是的,萧公子的伤势实在太重,所以……”
李希琉完全停摆的思绪早已无力倾听夜紫瞳接下去的话。
他移动宛如千斤般沉重的脚步,举步维艰走着,“让我……看看他…”
站在床边,轻撩起白纱细绸罗帐,他见到床上那张苍白毫无血色的熟悉面容。冰冷无温的脸上除了那只显眼的黑蜘蛛正以特别旺盛的生命力攀爬在额上外,全身上下几乎嗅不到一丝朝气与活力。
萧璃,难不成你真是个遭受诅咒之人吗?为什么你总是承受这么多的苦难与厄运呢?
“你们…全都下去。”大手一挥,遣退所有人。
夜紫瞳早料到皇帝陛下不会有什么好心情,与一群太医们识趣地退出门外。
李希琉拉过一张凳子,在床沿坐下,幽静宽敞的房里只听见他与萧璃彼此吐出的规律呼吸气息。
手指轻抚过额上的黑色蛛痕,李希琉心中既悲且怒……早答应过他,今年春天要上桧木居寻他的。
没想到,入主燕京后,大小诸事缠身、离不开宫城,他索性绘了张地图,差人去找,希望可以接萧璃进宫聚聚。
但李希琉画的地图太过简要、又没标记清楚,一干侍从蒙着头找了上把个月才寻到皇帝陛下所说的桧木居。
只是,当皇宫侍卫抵达林中时,萧璃早已不见踪影。他被李永泰所擒、丢进皇城大牢正准备上断头台祭天,两人就这么彼此错过。要不是夜紫瞳夜探囚牢,歪打正着碰见了他,只怕萧璃此刻早已被折磨的一条小命呜呼也。
“萧璃,你曾救过我一命,我李希琉欠你一份情,只要我能办到,这辈子,我会尽我所能地照顾你。”
倚着身后床柱,握着萧璃经脉俱断、形同废人的手腕,李希琉在心中为自己许下承诺。
*****
清晨,萧璃在一片清幽香中醒来。
微微卷动长睫,睁眼同时,映入眸中的是一间华丽细致的屋宇,这是……哪儿?
萧璃觉得脑袋瓜仍有些昏沉沉,微撑起身子,眼光不经意瞥落窗前插在青磁瓶中的几朵白荷。
这是……萧璃睁大眼看着,眼中满是不信──重瓣一丈青!
这罕见的重瓣大荷品种,是他当年在宫中细心栽种的卉,那时他与宫中匠在翠波、金光与芙蓉几个大池里培育它,每日费尽苦心、顶着夏日大太阳来回奔波,好不容易才让这白荷在皇宫大池里觅得一栖身之所。
事隔多年,没想到今日竟能再见到这奇异卉。
萧璃激动的爬起身想将它看个仔细,才刚下床,眼前突然一黑、双脚无力跪下,摔得他眼冒金星、全身发疼。
“萧公子!……”
“萧公子,小心啊!”
“来人啊!萧公子醒了,快、快,差人跟皇上报信去!”
他人才刚倒下,耳畔就传来一群女孩大呼小叫的声音,然后,一个个衣着漂亮的丫环们合力将他扶上床,还细心地在他身后加上几个软垫,让他舒服靠着。
“这……几位姑娘是?”萧璃摸不着头绪问道。
几个宫女笑了笑,“萧公子福安,奴婢名唤春雪。”
“夏荷。”
“秋霜。”
“冬梅。”
几个女孩一一报上自己的姓名。
萧璃有些迷糊了,眼前这景象、这感觉,像极了他在宫里的时候,难不成他在作梦吗?
“请问这是哪儿?为何我会在这儿?”他记得自己明明在牢中被那个叫石虎的男人折腾得快死了。
几个女孩还来不及回答,一道熟悉霸气的声音已从门外大声传入。
“萧璃!”
这声音……萧璃的身子微颤了下。
“萧璃!”李希琉又叫了声,人已进入门内。
萧璃睁大眼看着来人,心中既惊讶又欣喜。
李希琉大步走到他面前,英挺俊容未改、狂霸嚣张的气焰仍在,只是,他身上的穿着打扮有了很大的改变──一袭云龙绛纱袍、头戴二十四梁北珠通天冠,青衣裹红、日月光耀,这是……?
“奴婢叩见皇上,万岁万万岁。”侍女们齐声叩拜的声音让萧璃心中疑虑顿时有了答案。
原来,他是龙腾的君王──那个毁他王朝、杀他皇族数百亲人的南方蛮人!
真是,他早该猜到的,这样冠卓群伦的仪表与气势,绝不一般富豪子弟能拥有的。
“萧璃……”李希琉在床沿坐下,握住他冰凉的双手,“好久不见了。”
看着他,萧璃的表情有些僵凝。
李希琉笑了下,“怎么?我吓着你了吗?有个皇帝陛下当朋友你应该觉得很开心才对!……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我……”萧璃刚要开口,李希琉突然伸出食指抵上他微启的双唇,“算了,你身子太虚弱了,还是先别说话,我叫人炖几样补品让你补补身子吧!”
语毕,李希琉站起身亲自对身后的奴仆一一交代这、交代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就怕漏了哪一样,让萧璃受到一点委屈。
看着他细心慎重的态度,萧璃眸中逐渐染上一丝熟悉的温暖。
他一点也没变,仍是那个关心他的李希琉。仍然是那桧木林中唯一关心他的知心朋友。
虽然他杀了他的父亲、杀了他的兄弟姊妹,侵占了他的家园。
但他守住了他的承诺,他来找他了,他真的当他是朋友。
左手腕上的伤口隐约传来一阵抽痛,萧璃皱起眉头强忍住残虐酷刑后留下的后遗症。
杀了他的父亲又如何?毁了他的家园又如何?至少,李希琉会给他温暖、给他关爱,至少,他当他是个人,不像其它人一样将这种生不如死的烙痕刻在他身上。
漾开一抹笑意,萧璃眼光柔和看着他这一生中唯一的朋友,明媚的笑颜正好对上交代完所有琐事转过身来的李希琉。
“咦,总算会笑了。”李希琉重新坐上床边。
“这儿里好漂亮。”萧璃随意转了话题。
“你喜欢,那就随我一起入宫。”
“入宫?你要我住宫里?”他们非亲非故,说穿了不过就是朋友罢了,他竟想接他入宫。
“没错,住宫里,吃的、穿的一切有人帮你打理,别再回那桧木居了,那儿太潮湿,不适合长年居住。”李希琉不希望他又将自己搞得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你真心想留我?”萧璃眼中透着疑问。
李希琉点点头,“没错,留在宫里,我可以照顾你。”
“为什么?你我不过是朋友。”
“你曾救过我,救命之恩,理应还报。”李希琉说的理所当然。
“是吗?你想报恩?”萧璃偏了下头,整个人倚在床柱边。
“对,让我照顾你。”
“那么……我央求你的事,你都会答应吗?”
“当然,只要我办的到。”
“你办的到的……”萧璃笑了下,眸中有着看不透的幽,“我想跟你讨个婢女。”
婢女?就这么简单,“没问题,别说是一个俾女,就算要五个、十个也行。”
“不,我只要一个。”萧璃坚定看着他,“她的名字叫魏兰儿,上个月刚被你的叔叔──福王李永泰强抢入府,我希望你向福王要人。”
向福王要人?李希琉眼中露出不解的锋芒。
“为什么一定要魏兰儿?”
“我答应过魏大娘,好好照顾兰儿。”萧璃淡淡回道。
是吗?原来是萧璃的旧识。“好吧,如果,我帮你夺回魏兰儿……”
“那我就住下来,不再回桧木居。”
“当真?”
“当真。”萧璃定眼看着他。
也许他该赌赌看,看看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究竟有多少?
*****
“王上,这太冒险了。”夜紫瞳站在一旁,看着李希琉提出的出兵计画,心中忧虑甚。
“当初我挥军北上、强取天盛时,你也是这么说。”李希琉对夜紫瞳的劝说不为所动。“他现在只身在燕京,不待此时、更待何时?”
“王上,这不一样,天盛早已是强努之末、气数该尽,可这李永泰……”
“怎么样?”
“老奸巨猾、败坏纲纪、拥兵自重……”
“所以才不得不除啊!”李希琉顺势帮他接了话。
“可是……”
“你怕?”
“皇上该知道,臣绝不会怕了那只老狐狸。”
“那还有什么问题?”这夜紫瞳的个性真是愈来愈别扭了。
“皇上为何如此执意要擒下福王?”夜紫瞳眸中利光快闪即逝,“就为了萧公子吗?”
这家伙!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他,“没错,我是答应过他。”
“臣下不懂,王上何苦为了一个寻常友人,如此大动干戈。”
“李永泰势力日渐坐大,早该铲除,萧璃不过是因素之一,并不全然为了他。”
是吗?夜紫瞳不太信,“臣斗胆以为,这萧公子为人聪明伶俐、心机沉,入宫不过几日,就挑起王上与福王之间的新仇旧恨,手腕实在高明。”
呵呵!李希琉觉得有些好笑,“你把萧璃想得太可怕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皇上。”
李希琉脸上仍挂着笑意,青春洋溢的脸上充满自信,“照我说啊!萧璃那小子只是想确定我的心意罢了!”
“王上的心?”
“嗯。”李希琉点点头,“别忘了,他可是被李永泰丢进牢房准备祭天的死囚,哪天我要是帮亲不帮理,突然听信李永泰的话一鼻孔出气,那他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留在这皇宫里当个冤魂死鬼。”萧璃的心思,他多少能猜到几分。
“所以,皇上决定出兵抄了福王府。”
“没错,由你和赵功亮领兵,今晚子夜出宫、杀他个措手不及!”年轻高傲的眸中燃起熊熊焰火,与生俱来的原始野性让他对战争与杀戮总是充满极高兴致。
夜紫瞳心中暗暗苦叫,这皇帝陛下还真是天生好战啊!
*****
龙腾入主燕京三个月后,左丞相夜紫瞳率同定国将军赵功亮领兵各五千,分别由南北城门出兵夜袭福王府,是日夜晚,烽火漫天、光亮如昼,福王于睡梦中惊醒,大怒,对空连发一十二枝火龙箭向外求援,奈何麾下大兵远水救不了近火,反为龙腾王李希琉派兵逐一个个击破。
福王李永泰被判以私通敌国、意欲图谋不轨押入天牢,并于龙腾王登基百日大典上被推上断头台祭天。此举令朝野上下百官个个胆战心惊,对新皇天威畏惧不已,龙腾君好战嗜杀之名亦不胫而走。
福王府被抄后,龙腾王传口喻生擒女子魏兰儿,不得伤其分毫,皇城内外流言纷起,均说福王府一夕被抄,系皇帝为夺取此女而起。
夏日池畔,荷香轻飘。
顺着曲桥蜿蜒的路径,魏兰儿一路跟在萧璃身后往翠波池畔步去。
微抬眼,望着主子清瘦修长的背影,魏兰儿心中有几许纳闷,这个将他从福王身边水火热困境中救出的男人,真叫人猜不透。
服侍他也有十来日了,每日从清晨到夜晚,永远是这般冷冷淡淡、无愠无火的态度,不像别人家主子总是跟自己的贴身丫环东扯西聊,好不快活。
主子沉默寡言、孤冷静僻的性格不知是天生还是后天环境造就,瞧他,这南北皇城里百官齐住,也从没见他上过哪家王公大人或尚书将军的府邸串串门子、联络一下感情。他家主子,除了皇帝陛下外,眼里似乎都看不见其它人。
真不懂王上怎么会和这样性情古怪的人成为好朋友?
一前一后,主仆两人缓步穿过长廊。
微低着头,魏兰儿隐约听见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窃窃私语与窥探眼神。
娇俏的小脸一红、心虚地将头低低垂下,对于宫里那些以讹传讹的蜚长留短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瞧见没,是魏兰儿。”园里,一个宫女用眼神示意着。
“早看过了,不过尔尔嘛!”另一个宫女不以为意说着。
“真奇怪,我瞧她又没咱们家主子生得漂亮,怎么皇上会喜欢她呢?”
“我说啊,这女人可厉害了,表面上是萧公子的丫环,谁知她暗地里怎么勾引皇上呢?”
“说的也是,瞧皇上三天两头往萧公子的宅院跑,明眼人一看也知道,皇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是啊、是啊!听说,皇上还帮萧公子的新宅苑取个挺诗意的名字,叫什么……”
“青枫阁啦!”另一个宫娥按耐不住地接了话。
“是啊,青绿色的枫叶,说什么代表永不凋零之意,呵呵,真是肉麻当有趣!”
几个宫女七嘴八舌、弯腰哈哈笑了起来。
魏兰儿只当作没听见,心里却觉得委屈。事实的真相与宫里的谣传根本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她一张小嘴对着上百张众口,真是有理说不清!
微探了下头,偷瞧一眼身前的主子,真是的,还是那张冷冰冰面无表情的脸。
看样子,他家主子大概只有见到皇帝陛下的时候才会眉开眼笑。
魏兰儿觉得主子跟皇上的感情还真是好。主子爱喝酒,皇上就陪着他饮酒作诗、狂放高歌;皇上爱下棋,主子就陪他挑灯夜战、举棋到天明;闲来无事,两人就在青枫阁里高谈阔论、聊一些她听不懂的长篇大道。那推心置腹的模样就像亲兄弟似的,哪有她这个小丫头插嘴说话的余地。偏偏外边那些搞不清楚状况的人就爱说闲话,真是让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顺着水波廊,行过曲桥,魏兰儿随着萧璃来到宫里最大的翠波池旁。
燕京虽地雪国,冬季又冷又长,但因居内陆、气候干燥,到了盛暑七八月时分有时甚至比南方还要躁热,如此温暖炎热的气候总让一大片荷田忍不住争相竞放。
今晨,池里的荷又开了不少。
红的、粉的、纯白无暇的荷办水嫩嫩娉婷立于池中,远,几艘小船在大池里穿梭游荡着,大概又是三宫六院里那些嫔妃遣人出来采荷了。
以前,萧璃也爱采荷,夏日清晨初绽的第一抹荷香总是特别迷人。
“兰儿。”萧璃突然唤了声。
“是,公子。”魏兰儿赶紧收起心神应道。,
“让秦总管去备艘小船,咱们采荷去。”
呀!采荷?魏兰儿有些不信,想不到主子今天心情这么好,竟想划船游湖、外加采荷!
难掩心中雀跃,魏兰儿一脸兴奋,“是,请公子稍后,兰儿这就找秦总管去。”语毕,乐不可支的身子只差没手足舞蹈蹦跳起来。
目送一身娇俏兴高采烈离去,萧璃倚着凉亭栏杆,莞尔一笑。
这小妮子在福王府吃了一个多月的苦,竟还能这般活蹦乱跳、一副没事样,倒是挺坚强的。
眼神一转,望着池里片片彩荷,萧璃想起以前宫中种种,前尘往事、恍然如梦,旧地重游、人事全非。
世事如此诡多变,他与李希琉的情谊又能维持多久?这皇宫里的日子是否能日日逍遥呢?
红眸染上几许不知名的萧索,倚着身后栏杆,萧璃闭上眼,思绪愈走愈远。
微风轻吹,摆动他湖绿色的衣衫,额前浓密的浏海巧妙地掩去骇人的蛛痕,露出一张如白玉般精致俊俏的容颜。
合着眼,被夏日凉风吹得舒爽的萧璃,睡意渐渐浓。
“大白天的窝在凉亭里睡觉,不觉太浪费了吗?”一道清晰响亮的话声突然自凉亭外边响起。
萧璃吓了一跳,忙睁开眼,意外地,见到李希琉正朝他走来。
“你……你怎么在这儿,今天不用上朝吗?”真是的,这种时候他怎么会在这儿。
“刚退朝。”李希琉答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兰儿呢?”
“我叫她先回去了。”
“回去?”那他的小船呢?他还想去采荷呢!
“哈哈,瞧你紧张的跟什么似的。”李希琉突然大笑出声,“放心吧,小船我叫秦世宗备妥了,你只管跟着我,咱们一起采荷去吧!”
方才秦世宗一听兰儿说要游湖采荷,就赶紧跟皇帝主子禀报,这萧公子左手有疾、魏兰儿一个弱质女子,要有什么差池他可担待不起,没想到皇帝主子一听说有荷可采,竟草草结束朝议,兴冲冲跑来凑热闹。
“你要陪我采荷?”萧璃打量着眼前这个英挺威武的男人,眼里透着几分猜疑。
“怎么?皇帝陛下就不能采荷吗?”想他在龙腾国时,爱干什么就干什么,谁管的着,来到这燕京后文缛节却多得数不完,烦死人了!
呵,萧璃低笑一声,“行,当然行。”
瞧这家伙活整天精力充沛、战火旺盛,一天到晚叫他关在这闷死人的皇宫里还真是委屈他了。
第五章
原本,李希琉想遣人送来较大的船只,而且有奴才们帮他划船撑桨,他不用这么身体力行上演全武行自己享受划船乐。
但萧璃却嗤笑他,“采荷用这么大的船,又不是游湖看大戏,这么高的船身,身子还没弯下荷田,恐怕已经栽斤斗落水了!”
被他话锋一激,李希琉当然不肯认输,两人最后选了一条小小船z,细长狭小的船身只够塞下他们俩人,更别提找人帮忙划船了。
萧璃悠闲地倚在船上,享受阵阵清风飘来的荷香,一脸逍遥自在。没办法,他左手有疾,总不可能叫他划船吧!
搞到最后,当然是皇帝陛下撩起袖子充当船夫帮他撑桨划船!
勾起一抹奸计得逞的笑意,萧璃凉凉问道:“麒麟山上的叛党都摆平了吗?”
优雅闲适的态度,好象他才是主子一样。
“那还用说,十三个寨主一个不漏,全降了。”李希琉骄傲回道。
萧璃仍笑着,单手支着下颌,被宫中御厨养得愈来愈俊俏圆润的脸上透着得意,“我早说了,他会降的。”
“这算你行。”李希琉勾唇一笑,算是同意。
现在宫里边,除了夜紫瞳外,就属身旁的人最能与他共商国是大计。
萧璃不仅对天盛各省地的时令、节气相当了解,甚至对税务、律法乃至各项礼仪复的规定,也都如数家珍般、几乎无一不知晓,这让李希琉对他大为刮目相看。
没想到他除了对兵法熟稔之外,肚子里竟还藏有这么多的博学渊才。
尤其萧璃性情不若夜紫瞳枯燥多虑,也不会拿一些世俗礼教压他,更重要的是,萧璃对他好战的天性从不干涉,只要他开口说要出兵,他就会乖乖将脑袋瓜里的计策完全奉上,绝不说一些冠免堂皇的劝说之词,这样志同道合的伙伴上哪儿找去!
李希琉之所以宠他,是有原因的。
“咱们往那儿去吧!”萧璃指向一红白相间的荷丛。
轻摇船身,李希琉将小船慢慢划入荷田里。
长长的茎托着又圆又大的绿色荷叶几乎将船上的两人掩在一片红绿叶中。
“这荷怎么长这么大,活像个洗脸盆。”李希琉毫不客气批评,显然他对这种又红又大的没什兴趣。
“这朵颜色太素了、至于这朵……”他开始对身旁的荷品头论足起来。
萧璃看他像霸王选妃一样,对一池荷东挑西拣,觉得又好笑、又拿他没辄。
“咦,这朵粉色的不错,含苞待放的样子挺可人的。”收起船桨,李希琉伸长手就要摘。
“等等!”萧璃赶忙出声,但李希琉动作太快,根本来不及阻止,一时兴起伸出的手指立刻被尖锐的长刺刺得鲜血直流。
“这……”李希琉忙缩回手,“这荷梗上全是刺啊!”
那当然,几时听说过有不带刺的荷!
果真是南方蛮子,没见识!萧璃没好气看着他。
“痛吗?”萧璃赶紧撕下衣襟一角,抓起李希琉的大手,忙地缠绕起来。
“你也太紧张了吧!”李希琉拍开他的手,不客气笑了下,扯掉刚包上手的布条。“不过是点皮肉小伤,何必这么大惊小怪。”想他领兵作战时,所受的刀剑之伤可比这严重上十倍百倍,他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是吗?
萧璃自讨没趣睨他一眼,看来是他多事了。“说的也是,皇上您筋骨壮硕、皮粗肉厚,这几根小小的荷刺怎能奈何的了您呢?”
“你这家伙又拐着弯骂我。”
“有吗?”萧璃笑看着他,“您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就算我九弯十八拐绕上三十三重天也不见得能骂着您哪!”
“好小子,你这张嘴皮子是愈来愈利了。”李希琉两道刚毅的剑眉迅速上扬。这小子除了没夜紫瞳那顽固的死脑筋外,还特别喜欢跟他抬杠。也不知道他打哪儿借来的胆,总之这整座皇城宫阙里就他一人对他说话从不拿捏分寸、毫无君臣之礼。
“陛下言重了,萧璃身无分文、一贫如洗,下半辈子还得靠您吃穿养活,那敢出言造。”他眨眨眼,露出一脸无辜。
“臭小子,看我今天不撕烂你的嘴!”李希琉啐骂了声,伸出手,一把往他脸上抓去。
“喂,你来真的啊!”萧璃见他来势汹汹,赶紧翻身要躲,可是船上小的连走路都困难,逃哪儿去啊!
“停、停!别乱动,会翻船的!”李希琉连忙大喊,要萧璃别乱动。
萧璃见船身摇晃,果真乖乖停下、安静不动。
见他不动,李希琉突然飞身一跃,像只灵巧的豹子整个人扑到萧璃身上,将他全身上下绵绵密密压得死紧。
“哈哈,这还抓不到你!”李希琉得意大笑。
“你耍诈!”萧璃不服气抗议。
“那当然,对付你这种诡计端多的小子,不用点手段怎么行?”李希琉一副理所当然道。
“喂,你很重耶,快起来!”
“是吗?可是我累了,有点爱困……”李希琉还故意张口打了一个大呵欠,然后整个人赖皮似地趴在萧璃身上,人体柔软舒服的感觉让他压根儿没打算起来。
萧离力气没他大、脸皮没他厚,拗不过他,两人索性就这么抱躺在船上。
没人划桨、没人采荷,小船随波逐流在红绿叶间穿梭摇曳。
“希琉……”
“嗯?”半眯着眼,李希琉轻声应道。
“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宠我?”淡淡地,荷香飘过同时,萧璃的话声翩然响起。
“你这么聪明,该知道的。”李希琉仍俯在他胸前。
“因为我的才华,是吗?”李希琉是个惜才之人,萧璃的通晓天下对他治国有莫大的帮助。
“多少有一点吧!”
萧璃薄唇泛开一笑,火红双眸中看似喜悦却又闪过一丝失落。
李希琉不喜欢见他这样的表情,“别这样笑……”微抬起头,抚着他秀气的脸颊,想转移话题说些逗他开心的话,却因萧璃身上浓烈的香气,让他所有的话哽在喉间,一个字也吐出不来。
萧璃身上好香!
他离开桧木林那么久了,为什么身上的香气一直没退?啊,不对,这或许是荷香,是身旁这一池荷传来的吗?还是萧璃散发出来的?
他脑子有些混淆了,这阵阵扑鼻的香、木香搞的他有点神智迷蒙不清。
两人紧贴着身子,四眸相对,彷佛要将彼此容貌刻进心底版图似的互不相让。
突然,萧璃整个人跳脱起来,一举挣开李希琉的怀抱,太过用力的关系,让整艘小船左右来个大晃荡……
“小心啊!”李希琉焦急大喊,想稳住船身,可是小船根本受不了如此剧烈摇晃,哗啦一声,船身一倾,两个人连同整艘船一起翻落水里。
皇宫里向来高高在上的皇帝主子顿时成了翠波湖里的落水狗。
“萧璃!”落水后的李希琉一边猛拍水、一边扯开嗓门大喊,却迟迟没见到萧璃探出水面。
“萧璃,你在哪儿?”又喊了一,湖面上依旧一片安静。
“可恶!”李希琉低咒一声,立刻潜下水寻找。
一探下水面,意外地发现萧璃竟潜匿在自己身边不远,李希琉迅速往他身边游去。
萧璃一见他靠近,慌忙摆动手脚游离。
臭小子!李希琉在心中咒骂,原来他水性这么好,害他穷操心。
萧璃游得快,李希琉追得更快,慌乱间,萧璃的衣衫被荷茎耦缠住,动不了。
李希琉顺势追上,长臂一伸,奋力将萧璃往自己身上一揽,粗鲁扯破被茎缠住的衣衫,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哗啦啦窜出水面。
“看你还往哪儿逃?”李希琉挑高两道眉峰,霸道叫嚣着。
这小子没事躲他干嘛!好象他会吃了他似的!
萧璃不停喘着气,脸上因游了一段不算短的路程而泛起片片潮红。
李希琉居高临下,黑发上闪耀的水珠滴落怀中人儿脸上,让白皙透红的双颊染满晶莹露珠,萧璃胸前衣襟被方才粗鲁蛮力拉扯掉一大半,露出一方白细,纤长圆弧的肩线一览无遗。
“你…”正想开口骂人的李希琉,低俯望下的目光恰巧对上不同于平日风情的柔媚撩姿。
“嗯?”尚未察觉异样的双眼微抬,火红眸中水亮澄澄。
“你这臭小子!”李希琉低咒一声,一股热潮迅速从他发烫的下体直冲脑门,手臂上的力道不受控制蛮横加重,怀中细瘦的身子几乎要被他掐进自己身体里。
“痛…啊…”萧璃被他抱得全身骨头快碎了。
情不自禁的双手直到听见有人吃痛抗议大叫才微松了下。
“你要一直这么抱着我吗?”萧璃不满地问。
“有何不可?”李希琉露出一脸傲笑,似乎对怀里温暖的体热颇为享受。
“怎么?你不喜欢?”他暧昧问着。
萧璃轻挣了下,垂下眼,“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李希琉俯下脸,低沉地嗓音在他耳边问着。
萧璃的心跳顿时加快,眼睛左右飘了飘,最后,定眼落在他身子后方,“那、那……他们怎么办?”
什么?李希琉抬起头,疑惑地转过脸,这才发现他身后不知何时已聚集了十数艘大大小小船只,而领头的正是那爱说教、成天哩八嗦的夜紫瞳。
*****
荒唐!真是荒唐极了!
皇帝陛下在湖中采荷没人随侍在旁已是大不该,现在竟然还发生翻船落水、跟个男人衣衫不整、搂搂抱抱的不伦戏码。
这事要传了出去,那龙腾皇帝威信何存!
看着奴仆们递上干净的衣物给皇上替换,夜紫瞳站在一旁默不吭声,敢怒不敢言的脸上堆积着强烈不满。
刚才皇上说了,他要再多话,就将他轰出宫门!
真不敢相信,他与李希琉自幼一起长大,表面上虽名为君臣,私下感情却犹如兄弟般推心置腹,如今他竟为了一个外人,不惜对自己撂下重话,这个萧璃,可真是不简单!
“陛下。”夜紫瞳终究忍不住开了口。
“什么事?”李希琉勉强耐着性子问。
“陛下可曾想过萧公子在您心中的地位?”
“他是我的好朋友。”李希琉不假思索回答。
“陛下何苦自欺欺人。”夜紫瞳冷讽一声。
“放肆!”李希琉回过身,神色冷峻,“我自己的感情我还不清楚吗?我当萧璃是朋友、是兄弟,跟你夜紫瞳一样是我的心腹至亲,为什么你总是这么顽冥不灵,说不听呢?”
“陛下确定吗?”
“大胆!”李希琉脸色铁青怒斥。
见主子发怒,夜紫瞳立刻单膝跪地,将一脸高傲低低垂下,“微臣……知错,请陛下息怒。”
哼!李希琉冷哼一声,不予搭理。撩起衣摆,不想继续跟他做无意义的对谈,转过身子就要出门。
前脚才刚跨出门槛,夜紫瞳的声音却像一缕死缠不放的冤魂从身后直飘上来,“陛下,微臣……和萧公子是不一样的。”
已走到宫门口的身子顿了下。
“至少,您不会对我产生任何情欲、任何遐想,更不会将我当成女人一样抱在怀里。”
“你!……”李希琉怒瞪着他,像是被人搓破面具般,愤恨的脸上纠结着蓄势待发的恼怒。
夜紫瞳仍是跪在地上,一字一句,不愠不火说着:“陛下可以生气、可以动怒,甚至可以杀了微臣,但并这不会改变您对萧公子的心意,您对他的宠爱已远远超过了一般人对朋友、甚至是对兄弟的情意。”
睨着他,李希琉傲然道,“夜紫瞳,我说过,我自己的心、我最清楚,你少在那儿给我自作聪明、胡猜瞎说,我跟萧璃的事,我自有主张,不需要你那颗馊脑袋给我拿主意!”
“陛下!”
“别再说了!”李希琉火大地将衣袖一拂,“下,再让我听见这些惹人厌的话,当心我找人拿把刀剁了你舌头!”
撂下狠话,李希琉头也不回、怒火冲冲地离去。
夜紫瞳仍跪在地上,目送着逐渐远去的主子,心里既无奈又担忧。
为什么主子这么顽硬呢?
*****
青枫阁里,夏日凉风微微吹送,让人有说不出的舒爽与快意。
“你输了。”撂下手中白子,萧璃扬唇轻笑。
李希琉看着桌上一盘全军覆没的棋局,向来好胜的性子一句话也没吭。
“怎么?有心事?”萧璃关心问着,这几天李希琉一直很不对劲。原本,他不说,他也不想多问,但今天的情况似乎特别严重。
李希琉仍是不语,一双若有所思的眸子直盯着萧璃瞧。
被他怪异的探索看得不自在,萧璃忍不住出声。“怎么了?做什么这样看我?”
“萧璃……”李希琉按着手中棋子,似有些犹豫,“你有女人吗?”
女人?萧璃微愣了下。“没,怎么突然问起这事儿?”
“没什么,只是问一下。”李希琉飘忽的双眼仍在他身上来回打转。
萧璃轻笑道:“我这张脸,别说是旁人,就连自己揽镜自照时,也常常被镜子里可怕的丑态给吓一跳,更何况是那些单纯胆小的姑娘家们,要他们日日夜夜对着我这张脸,也太难为她们了。”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有女人不计较你的外貌,愿意接纳你,你就会接受?”
“有何不可,只要有人肯真心待我,别说是女人,就算是男人,我也一概来者不拒。”
“你!……”李希琉蹙起眉头,“你也太没节操了吧!”
“节操?”萧璃轻哼一声,“那是女人该有的东西,我一个大男人要这玩意干麻!”
“这…”的确,萧璃是个男人,就算坐拥三妻四妾也是很平常的事,他凭什么要求他专心一意、苦守一人?
“怎么?为了女人不开心吗?”瞧他今天真是怪得可以,萧璃起身靠向他,挨着他肩膀问。
“不能说吗?”他将自己的脸庞又移近了些,身上浓郁的沁香飘得人心荡神驰。
盯着眼前相距不到分毫的脸庞,李希琉一颗心又开始不停狂跳起来。
“嗯…让我猜猜看,该不会是为了雨萍吧!蘅芷宫那个痴情女?”萧璃笑了下,像平常一样,伸手揽住他肩。
“别碰我!”李希琉大力一甩,凶狠地推开他。
萧璃脚下没站稳,身子一退、一屁股摔坐在地。
“你?…”他瞠大一双眼惊愣看着他,不懂他为何火气这么大。
“这…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李希琉一脸歉然看着他,伸手拉起被自己推倒的人。
“没事?腰骨都快摔断了,你说会没事吗?”萧璃不高兴埋怨道。
李希琉皱了下眉,“没那么夸张吧!这样就摔断腰骨?”他记得刚刚不过是随意推了下。
“你不信?那我推你一把试试看。”说着,依样画葫芦,往他身上撞去。
“喂,你……”李希琉话都还没说出口,人已被撞退两三步,萧璃立刻趁胜追击,整个人往他身上扑去,双手揽腰一抱、两人一起跌落地上。
“臭小子,你干什么!想摔死我吗?”李希琉气得破口大骂。
“呵呵!你不是说不疼吗?怎么这样就摔死人了?”见皇帝主子动怒,萧璃非旦不道歉,还很不怕死地双脚一跨,大大方方坐在他肚皮上,幸灾乐祸咯咯笑个不停。
“你……”李希琉无奈看着他,这家伙耍赖玩闹的功夫真是一流,每见他一脸生畜无害的笑容,他一股怒腾腾的火气就这么就莫名其妙消了大半。
“喂,你身子好舒服。”原本跨坐在李希琉身上的萧璃,像是习惯、也像是贪恋,整个人开始黏达达趴落在他身上,像只八爪章鱼一像紧紧吸附着李希琉身上的体温。
李希琉任由他放肆的行为在自己身上游走,反正他们之间这种行为也不是第一了。
他一直很喜欢这样的感觉,萧璃温软的身子贴在自己身上时,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与飘然,像一场绮丽的梦境似地,怎么也不想醒来。
盯着眼前彷佛在跟自己撒娇的人,李希琉漾开一抹笑,放在他腰间的手,缓缓加重力道,将细瘦的身子紧压向自己,另一手顺着身上人儿美好的下巴曲线,一路探索,彷如爱抚般,缓缓攀上醉人的容颜,意犹未尽似地在他脸颊上来回摩娑。
不似女人吹弹可破的娇嫩、也不似自己阳刚坚毅的粗糙,指尖上传来的触感是一种充满弹性的柔顺。
萧璃闭上眼,享受着李希琉大胆挑逗的动作,暧昧诡异的气氛让他整个人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突然,猛地一惊,李希琉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双眼中的热情骤然冷凝,双唇不带情感断然开启,“够了,起来吧!”
伸手推开萧璃,整整衣衫,李希琉毫不留恋径自站起身。
“怎么了?不开心?”无缘无故被推开的萧璃闷着脸问道。
李希琉转过身子,像是刻意忽略他,“没什么,我只是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萧璃晶亮的瞳孔射出一丝不满,“什么意思,你怕了?”
李希琉脸色一沉,“萧璃,别破坏游戏规则。”
“游戏规则?什么游戏?什么规则?你当我是什么?你的玩物吗?还是帮你打天下的走狗?!”
“够了,你别耍疯!”
“我耍疯?是你耍疯吧!…”萧璃气得咬牙大骂,满肚子恼恨熊熊延烧。
这男人究竟在想什么?上在荷田里他原也想逃的,可他却不顾所有人惊愕的目光,硬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他上了船。既然不怕遭人非议,那应该是愿意坦然接受了。可现在居然又推开他?他到底想拿他如何?
“敢问皇帝陛下……是谁一天到晚用那双意图不轨的眼睛直盯着我瞧,是谁闲来没事就爱往我身上胡乱摸索?你当我是木头还是死人?你的意图我还不清楚吗?”
“够了!”
“不够、不够……”萧璃像疯了般大叫,“我要你听清楚,你喜欢我,喜欢一个跟你同样身为男人的我!”
彷如平地一声雷,炸开两人原本和谐圆融的单纯友谊。
冷冷地,李希琉只是凝视着他。“那又怎样?就算我偶尔会被你吸引,偶尔会对你有些非分之想,那又如何?你我毕竟是男人,于礼于法都不容许,怎么?难不成你要我堂堂一国之君去爱个男人吗?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滑天下之大稽?!……”萧璃重复着他的话,不敢相信自己亲耳所听,“原来…喜欢我是一件这么荒谬的事,所以,你只是跟我玩玩、不曾认真……”
“什么玩玩不玩玩?我们之间再怎么亲昵,终究不过是朋友!”
“朋友,呵呵,朋友……”萧璃凄凉笑了起来。
“萧璃……”
“出去!”萧璃突然咆哮大吼。
“什么?”
“我叫你出去,滚出我的青枫阁!”
“大胆!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李希琉挑高怒眉,这萧璃实在太嚣张了。
“当然知道,懦弱无能的皇帝陛下!”齿缝中蹦中无限怒意,骂得李希琉脸上无光。
盛怒中的萧璃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抓起李希琉的手臂,拼了命将他整个人往外推去,直赶出房门口。
一口气合上木门、带上门闩,将他关在门外。
“混帐!开门!萧璃,你开门啊!”李希琉气得想杀人,这小子竟敢将皇帝陛下关在门外,他不想活了!
李希琉双手用力拍打门板,奈何屋里的人就是不开门。
“可恶,来人啊!给我撞门!”李希琉火了。
他以为他是谁,竟敢让皇帝陛下吃闭门羹!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自寻死路!
几个奴仆听见皇帝陛下狂狮般的怒吼,赶忙奔到房门口列成一队,见到屋内的主人竟敢顶撞皇上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依着皇帝主子的指示,三四个壮丁用力往房门上撞去。
砰朗一声!
不慎牢固的木门被几个奴仆给撞了开来。
李希琉迅速飞身入内,怒扬着一张脸,杀气腾腾冲到仍坐墙脚边的萧璃面前,一把拎起他的前襟领口,举起右手。
“啪”地一声,当着所有奴仆下人的面前,重重甩了他一个耳光。
强劲的力道让萧璃头上的发束摔落地上,一头乌瀑似的长发整个披散洒下,凌乱掩去嘴角边流下的细长血丝。
“混帐东西,是不是我平常太宠你了,才会让你这么恃宠而骄!你以为你是谁,竟敢将我挡在门外!?”李希琉骨子里所有的怒火一古脑儿全被萧璃挑到最高点。
哼!噙着嘴角一丝血渍,萧璃凄迷的眼中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随着嘴角抽蓄颤抖的血丝不停滴落,萧璃愈笑愈狂妄、愈笑愈凄凉。
“你笑什么?别笑了!”李希琉断然喝道。真是不舒服,这笑声让他想起第一在黑暗桧木穴中见到萧璃时的恐怖情景。
萧璃止住笑声,缓缓抬起一双蕴满悲哀的怒眸,“呸!”冷不妨地,一口夹着血丝的口水不屑吐到皇帝陛下脸上。
“你!”李希琉惊愣看着对他,不敢相信他高贵的容颜竟会被一个低下的小民口沫给污浊。
围观在旁的奴才们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一个个只能缩着脖子等待着皇帝主子接下来的惊涛怒意。
“混帐!我毙了你!”大手蕴劲扬起,准备一掌打死这个大胆忤逆的家伙。
萧璃扬起脖子,双眸冷然瞪视着他,“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扬在空中的大手蕴足了十成内力。
四目相交,愤怒焦灼的情绪几乎将两人焚烧。
僵凝的气氛连五里外都感受的到,停在空中的手却始终没能挥下。
“混帐,为什么?!……”李希琉气到连声音都发抖。“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这么宠你、纵你,在我身边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望着他,萧璃红色瞳眸逐渐漾起一片模糊的水雾,“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你明明是爱我的,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打我、羞辱我,就因为我是男人?爱上我,让你觉得丢脸,觉得对不起国家、对不起龙腾列祖列宗、对不起千万子民,是吗?”
李希琉嘴角微微牵动,却没有回答。
“你说话啊!”
哼,萧璃讽刺笑了起来,“你好自私,明明不能给我爱,却又喜欢招惹我,明明管不住自己,却还端出一付清高的嘴脸,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要这样残酷地对待我!……”崩溃般的疯狂哭诉,惊天动地回荡在窄小的屋宇内。
李希琉看着他,紧抿的双唇死命咬住。
萧璃仰起满是泪水的脸庞,怒道:“李希琉,你可以杀了我,只要我一死,你就用不着为难、也用不着犹豫,更不用背负被众人指责的千古罪孽,你可以全心全意当一个全天下最窝囊、最懦弱的皇帝!”
“住口!”
“住口、住口,你总是要我闭上嘴巴,不准说这、不准说那,有本事你为什么不管住你自己的心!”
“你!”李希琉恼羞成怒的脸庞几乎扭曲,大刺刺捅入心底的话让他既火大却又无法反驳。
看着他,他强迫自己吸口气,试着调整紊乱到极点的气息。
缓缓地,他微退两步,大手一挥。
旋即,躲在门外、从头到尾心惊胆跳看着两个主子吵架的秦世宗立刻机伶跑到跟前,“奴才在此,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李希琉眼波缓缓动了下,冰冷的唇齿清楚道出:“给朕……摆架回宫!”
“是,奴才遵命……”
简短的一句话,让萧璃眼中无数痴情瞬间化成点滴碎片。
他心灰意冷地闭上眼,低泣似的呼吸哽咽在空气中,久久无法飘散。
终于,李希琉没再看他一眼,无情转过身子,没留下只字词组,绝然离去。
萧璃静静坐在地上,面无表情注视着渐行渐远的人群背影,凌乱的长发随风扬起,耳畔彷佛又响起方才残留在房内决裂的嘶吼声。
呵呵,他哭也似地笑了起来。
没有了……
他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那个唯一关心他的男人,走了。
第六章
醉人的熏香气息环绕内室,大红罗纱被激情的震动撩拨飞起,掩不住的床第春色从帘幔里纵情传出。
“啊!……陛下……”雨萍随着身上男人狂野的律动,不停娇吟喘息。
肢体紧密交缠的男女在黑夜中忘情享受着人性最原始的欲望。
一阵激烈云雨后,男人起身拭净身上残留的欢爱痕迹,往床沿边一坐,开始穿戴衣物准备离去。
“皇上要走了?”雨萍撑起一身柔嫩,软软的语音里透着一丝娇嗔。
李希琉任她赤裸的身子贴偎在自己背后,没有搭理、也没有甩开,拉过镶珠腰佩径自整理衣衫。
“还不到子时呢?皇上怎么不多留一会儿?”雨萍再问。
“今晚没心情。”李希琉淡淡应了声。
没心情?雨萍微楞了下。
她打十四岁起就跟在这男人身边,多年来,看着他从皇子、太子一路跃升为龙腾皇帝,甚而入主中土,她的皇帝主子只要一入了千娇百媚的温柔乡,就像一头纵情享乐难以驾驭的狂放野兽,怎么今日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皇上有心事?”雨萍小心问着。听说他最近又纳了不少新妃子,上她蘅芷宫的数也明显减少许多,该不会是为了某个女人心烦吧!
“没,只是有点闷。”李希琉觉得她今天特别多话。。
闷?呵呵,雨萍娇笑起来,伸出两只雪白无暇的藕臂勾上李希琉颈项,“那……就让臣妾为您解解闷吧!”主动凑上粉嫩双唇,如灵蛇般的纤腰大胆绕到男人身前,往他强健敏感的下身坐去。
李希琉蹙起双眉,眸中透出怒气,一把推开缠在身上的女体,“我说了,今晚没心情,你听不懂吗?”
雨萍突然被推倒在床上,一双美眸杏眼错愕地睁大,虽然不是第一被拒绝,但这盆冷水还真像顷盆大雨似的浇得人心彻底冰凉。
*****
不知为什么,今晚的心情似乎特别烦躁。
原想到雨萍那儿放松一下,没想到一整晚却像被倒霉鬼跟上身似的,愈搞愈糟,雨萍那一身刺辣辣呛鼻的粉味让他差点没被熏死在蘅芷宫。
真是的,怎么以前都没发现她身上的味道这么呛俗难耐呢!
子夜方过,新月如勾,一阵凉薄秋风吹散几许莫名哀愁。
踏着茫然无头绪的步子,顺着熟悉的曲桥、水廊,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青枫阁。
这两个多月来,他整个心绪乱哄哄,一口气连纳了十几个妃子,夜夜笙歌、品尽群芳,充分享尽身为一个帝王应有的特权。
几乎每天晚上,他都为自己安排不同的美人相陪,可为什么心里还是觉得空凉凉的?
荒唐!想他李希琉堂堂龙腾之王,雄霸天下、睥睨群雄,岂会有这种悲伤春秋彷如妇人般的懦弱情怀。
“叮鸣”一声宛若虫鸣又似秋风拂过枝叶的声响打断恼人的思绪。
这么晚了,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声音?
一股好奇心涌上,循着怪声上前察看,这声音似乎是从青枫阁里传出的。
萧璃还没就寝吗?他在做什么,半夜里发出这奇怪的声音吵人。
自从上大吵一架后,他对萧璃虽然气极了,却还是不时差人上青枫阁打探他的状况,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许,他是真的喜欢萧璃!
可那又如何,他们都是男人,这样的感情不会被允许的。每想到自己对萧璃牵肠挂肚像女人家似放不开的优柔寡断,他就觉得既懊恼又无力。
脚下银锻金履穿过移天缩地的园林框景踩上清香满溢的葱郁园,一股沁凉的舒适感悄然袭上心头,青枫阁里的味道还是这么清新怡人。
寻着熟悉的楼阶拾步而上,叮咚不绝的声音愈来愈清晰,依希觉得有些像琴声。
一步步走近萧璃房门口,半掩的房门里,一身清秀淡雅的黄衫席地而坐,黑亮如墨的长发随意披落肩上,为了不让长发太过凌乱而扎上的翠绿软巾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特别宁静动人。
从李希琉站的角度看过去无法完全瞧见萧璃的面容,却能感受到房内孤寂凄冷的气氛。
站在房门口,静静看着他,李希琉明显感觉到胸口间强烈的鼓动。
真是的,才两个多月没见着他,瞧他整个人激动的跟什么似地,简直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见到梦中情人一样,真是太丢人了!
“叮鸣”,怪异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李希琉有些错愕,萧璃他……在弹琴!
不可能!他的手早废了不是吗?怎么还能弹琴?
可是,眼前的他的确坐在琴身前拨弄着。
残破不全的琴音,叮叮呤呤,配着萧璃缓慢的低吟,整个青枫阁里染上浓烈的思愁──
昔年倚棹清江头,与君邂逅情绸缪
岂料而今到江上,不见知音空自愁
别来各天一方,清江月夜情难忘
重来访君君物故,令人抑郁心彷徨
思君苦兮情如痴,琴声切切相凄期
相凄期,情转悲
举世知音更有谁,知音更有谁?
怔愣看着那张熟悉的破琴、那个残弱的人儿……
那双经脉已断、五指萎缩的左手勉力想配合右手的音律压住残破的琴弦,却怎么也无法使力而不断摔落琴面上,发出别扭又可笑的怪声。
这就是……他刚才听见的残音……
李希琉整个人像被霜雪冻住般僵在门外,看着房内一又一不死心继续跟几条破旧不堪的琴弦奋战的人儿,一股悔恨又似怒意的情绪直轰脑门,让他完全无法思考。
那几根干瘪的手指能做什么?
那张破琴,他什么时候又捡回来的!
他记得他早遣人将它丢了不是吗?萧璃的手都废了,还要张破琴做什么!
为什么又将它捡回来,那琴身早已断裂破碎、琴弦也早被人挑尽。这个傻瓜,他干麻还要死命拼凑着这张破烂不堪的琴,那张琴只剩一块烂木头了啊!
看着眼前愚蠢又近乎自虐的行为,他激动地想冲上前问清楚,脚步才刚迈出,却不经意瞥见桐木琴身一角,那被萧璃仔细黏合、小心翼翼完整保留的地方,以龙腾文字清楚刻印着一个字──琉──那是他的名字,属于他龙腾王镌烙的痕迹。
呵!仰起一抹无语问苍天的凄楚苦笑,双脚又重新踏回原地迟迟没能跨出,体内奔流不止的惊滔骇浪震得他整个人不住狂颤。
萧璃,你每晚都在这儿吗?每晚都在这儿等待知音人吗?
你在等谁?等待一个差点亲手杀了你的人吗?
李希琉苦涩的嘴角几乎抽蓄,一张俊脸痛苦扭曲成一团。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傻?
而他又为何心疼?为何要对这样一个男人感到愧疚与不安?为什么这么强烈想怜惜他?
即使他日日夜夜拥抱着温软玉香的女人入眠,却还是无法弥补失去他的空虚与渴望。
天哪!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脱轨的心绪,萧璃,你一定是含着剧毒的药引子,全天下最毒的药引子!
*****
清晨薄曦初升,青枫阁里一如往常添上几许晨光的清雅淡然。
虽然皇上最近纳了许多新妃子,几乎不上这儿走动,但懂得察言观色的奴才们都知道,皇上还是眷着这儿的。
瞧,上萧公子把皇帝主子关在门外,皇上虽然怒掴了萧公子一个耳刮子,但最后还不是摸摸鼻子、一声不吭走了,而且还三不五时派人上清枫阁查探萧公子的近况。
说到底,皇上还是惦着萧公子的。
所以!青枫阁在皇宫里不仅主子神气,就连阁苑里出去的奴仆们走路也比一般其它奴才神气几分,有时候还放肆的没个奴才样呢!
“公子,公子!萧公子!……”瞧!这魏兰儿就是其中一个,明明是个姑娘家,却跑得像身后有索命阎王追赶似的,尖锐的嗓门呼天喊地、差点没将清枫阁里的纸窗给震破,这当主子的要没多生几个胆,早晚铁定被她给吓死!
萧离蹙起眉头,拉长一张脸,这丫头怎么老是学不乖呢?“又什么事,兰儿。”
拉开房门,萧璃略显不悦。
“这……公子……琴、琴……”魏兰儿一路从大门外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说得她差点没断气。
萧璃好笑看着她,等她顺顺气后才问,“什么琴?你在说什么?”
“公子,皇上、皇上派人送了一张好大的琴来。”魏兰儿比手画脚,夸张比出琴身的大小。
“什么?”萧璃满脸诧异,“你没弄错吧!”
“错不了,公子,秦总管他们已经快到了,听说啊,这送琴的队伍一路上从昭阳殿浩浩荡荡出发,像是唯恐旁人不知皇帝陛下对您的恩宠似的,看得后宫里那些新来的妃子们个个眼红脖子粗,气得差点晕过去呢!”
萧璃赶忙冲出房门,从二楼楼栏上望下去,恰巧见到大总管秦世宗带着一群人大摇大摆进了青枫阁大门。
“兰儿,快,咱们下去看看。”
“是。”
带着魏兰儿,萧璃迅速下楼,迎接这一票不请自来的意外之客。
“萧璃接指。”秦世宗拉大嗓门,摆出宫内总管的威仪,宣读起皇帝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查草民萧璃,燕京人氏,饱阅诗书、通晓天下,屡助朕平虎臣、黄山、麒麟等叛贼之乱,功于朝廷,理应封官赐爵、擢升内要,惟其人不重功名、淡泊名利,特赠“飞凤筝”乙张,愿尔知朕怜卿之意,莫忘旧情。钦此”
秦世宗一口气读完圣旨,亲自搀起跪在地上的萧璃,呵笑连连陪尽礼数在青枫阁里寒喧了好一阵子才离去。没办法,皇帝陛下专宠的人儿,他可不能有丝毫怠慢。
待一竿子人都离去后,萧璃才将注意力转到那张由大红毡布包裹的筝琴,愣愣看了会儿,抱起琴,独自上楼去。
遣退所有奴仆,掀开红巾,萧璃伸手抚触着这张崭新的筝琴。
大枫如火、小枫似蝶──这张如火焰般飞舞的琴面,想必是由上好的大枫木磨制而成的吧!
顺着漂亮的雁行琴柱往上看去,琴面左上角刻着一行小小的字迹,这……
萧璃惊愣瞠大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然而那刻有力的字迹,却安静耀眼地躺在那儿──天下知音,唯你一人。
天下知音,唯你一人!
萧璃手指微颤抚过凿刻字痕的地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没有半点虚假。
呜……!难掩内心激动,他伸手捂住口鼻,两行热泪潸然滑落,微抖着身子,喉间哽咽不断。
*****
月落西沉,星点稀疏。
青枫阁里不断传出Bb拨弦的声音,不若古琴的清淡孤冷,筝琴一十三条弦线充塞着华丽嘹亮的丰润饱满。
晚风轻送,琴声微扬、翩然如梦。
来人循着琴音踏入青枫阁,虎步龙行毫无阻拦一路上了萧璃房门口,门外,魏兰儿一见来人,立刻弯身行礼,却叫男人一个手势止住缛的礼节,要她先行退下。
悄悄推开房门,彷佛怕萧璃发现似地,放轻脚步入内。
房内的人背对着他,还没睡,右手精力充沛地拨玩着今早刚送到的新琴。
男人缓步上前,双臂一张,毫无预警从身后一把将细瘦的身子整个拥入怀中。
萧璃突然被人抱个大满怀,整个人吓了一跳,下意识举起手反抗,慌乱挣扎间,不经意闻到男人身上传来的熟悉雄性体味,舞动的双手立刻停止挣扎。
“你吓我?”他不高兴瞥了身后李希琉一眼。
“没,我只是想抱你……”低低的嗓音,身后亲昵磨蹭,暧昧地将脸庞整个埋入他颈窝间,吻触着发丝与肌肤混杂的味道,若有似无的淡香,让环抱在腰际的双手不自觉又搂紧了些。
萧璃没有任何抗拒,任由他抱着,这样大胆超乎伦常的逾矩动作,让他心里有种莫名奇妙的窃喜。
“为什么突然送琴给我?”紧贴着身后温暖厚实的胸膛,萧璃语音放柔。
“想听你弹琴。”李希琉仍抱着他,不安分的双唇张口轻轻在他颈间啄了下。
温热的唇瓣贴上肌肤刹那让萧璃全身上下窜过一丝敏感的微颤,“我的左手早废了,弹不出什么好曲子。”
李希琉笑了下,似乎早料到他的答案,“我可以帮你。”
“什么?”
握住他柔软无力的左手掌心,李希琉认真道:“以后,这双手是你的了,左手也好、右手也行,总之,你弹不出来的声音,我帮你。”
萧璃愣愣看着他,眸中透着惊疑,他这是做什么?真喜欢他还是同情他?
转过脸,甩开手上的温暖,淡淡应了句,“你并不欠我。”
“我不欠你,可你欠我!”狂霸的口吻似乎有些不满。
“我欠你什么了?”萧璃也火了,他不记得自己曾经亏欠过他。
“你欠我可多着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李希琉扳过他的脸,单手掐住他的下颚,“我供你吃、供你穿,让你住皇宫、睡暖床,享尽一切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可你非但不感恩图报,还一个劲儿猛勾引我,让我被你迷的神魂颠倒、日夜难寝,早上朝议的时候想着你、下午批奏章的时候想着你,连晚上进了后宫躺在女人床上的时候都忘不了你!……你说,你这个折磨人的小妖精是不是真的该死!”
你!……,萧璃瞠大一双眼,对他一古脑儿冠在自己头上的莫虚有控诉无言以对。
“没话说了吧!”李希琉犀利的目光紧紧锁住他。
“你……”呵呵,萧璃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的,哪有人这样求爱的!
“总算会笑了……”一见他的笑靥,李希琉的表情顿时软了下来。
“你这人真不讲理。”萧璃边笑边骂。
“我不讲理?”李希琉又挑起眉,不服气道:“你不也一样,脾气硬、个性差,说话还常挟枪带棍、喜欢明褒暗贬拐着弯骂人?”
什么啊!
萧璃冷睨着他,“听你这么说,好象我很坏心似的?”
“没错,坏!坏透了……”食指轻划过细白腮颊,抬起令他心迷意乱的脸,低沉沙哑的嗓音、浓厚煽情的男性气息轻轻吐在萧璃细长的眼睫上。
萧璃闭上眼,微动的胸口轻喘了下,“既然这样,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没办法,着了你的迷、上了你的道儿,脱不了身。”轻轻地,李希琉在他额上落下一吻。
感觉到怀中身子瑟缩了下,“怕吗?”他柔声问。
萧璃凝眸微张,触到李希琉身上认真坚毅的锋芒时,摇了摇头。不怕,这世上只有这个男人是他不需要感到害怕的。
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李希琉捧起怀中人儿的脸,一双热唇毫不犹疑印上。
四唇相贴刹那,热情如火的焰苗迅速点燃两人心中纠葛已久的相思情愫。
“唔……”李希琉粗鲁翘开萧璃的唇瓣,饥饿如豺狼般横夺口中的甜浆蜜液。
滑嫩的舌尖温柔舔过口中每一寸香甜,丝丝缕缕,一点一滴都不放过。
霸道狂野的激情如星火燎原一举引燃青枫阁中萧瑟秋的微凉。
眷恋、缠绵,彷佛很自然、又像盼了很久似的,两人丝毫不为彼此大胆激情的肢体接触感到难为情。
好半晌,李希琉终于从柔嫩不舍的唇上退开。
“你不后悔?”偎在强壮的男体中,萧璃喘着气,低声问。
“后悔就不会来了!”李希琉抱着他,觉得他多此一问。
萧璃将脸庞埋入他怀中,这该不是梦吧?
这男人、这个高高在上的龙腾皇帝竟真的愿意接纳他了。
*****
大清早,五更不到,丞相府的大门被人敲得响亮,大总管秦世宗带着两个奴才气急败坏、走投无路寻上门。
正打理好衣冠、准备乘轿进宫上朝的夜紫瞳诧异问着来人,“怎么?皇上出了什么事?”
“这……敢问相爷,昨儿晚上,万岁爷可有过府一叙。”
“没,皇上没来,怎么,主子跟丢了吗?”夜紫瞳似乎并不心急,以前李希琉在南方时也偶尔会有外宿习性,男人嘛,免不了总喜欢留连丛中。
“萍妃那儿呢?问过了没?”她是李希琉最得宠的妃子,也是最有可能让他流连忘返的人。
“问了、问了……”秦世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别说蘅芷宫那儿,这桂霭、沁梅、凝碧、锁梦……每个宫苑、大大小小娘娘们我都问过了,就是没见到皇帝主子的踪影,这、这可怎办才好?”
是吗?后宫里都找遍了?
夜紫瞳终于开始觉得事情不对劲。“昨天晚上你们没跟着皇上吗?”
“万岁爷说出去走走,不让跟啊!”秦世宗颇为无奈,他们皇帝主子的个性总是说风又是雨的,谁能劝得了啊!
夜紫瞳脑中飞快闪过几个念头,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又重复问了一,“皇上……一整晚都没回来?”
“是的,整夜未归。”
掀起轿帘,夜紫瞳眼中泛起忧心,“走吧!咱们进宫寻皇上去。”希望事情不若他想的那般不可收拾。
*****
天方露白,魏兰儿像往常一样汲了盆水信步往萧璃房门走去。
抱着木盆,魏兰儿加快上楼脚步,她家主子向来起的早,如果去晚了准又要挨骂。
一只手抱住木盆、空出另一只手推开房门,前脚才刚跨入门槛,房里诡异不寻常的气氛让她征楞了下。
这是怎么回事?……望着满室凌乱狼籍,红、大紫象征着高贵身份的男性衣衫从窗前的琴几、桌、椅凳一路洒落,甜腻熏人的香氛充塞屋宇,情色狂野的欲望横流在向来清心寡欲的楼房里。
这?……魏兰儿充满惊骇的眼眸顺着满室欢爱的味道落在薄纱轻垂的床塌上,两个眼珠子看得快要掉下来似的注视着床上两具赤裸交缠的男体。
“公…公…”她齿牙猛打颤,一句公子还没喊出来,已被床上低沉的男声不耐喝住。
“出去!”低哑威吓的命令从罗帐内传出。
魏兰儿抖着身子,她知道这不是自己主子的声音,而是……
“你聋了么?叫你出去,还杵在那儿做什么!”强按下怒气,李希琉压低嗓音不想吵醒身边被自己折腾了一晚上的男人。
“是、是,奴婢告退……”魏兰儿一连叠声应着,退出房门的时候因为太过紧张,左右脚差点儿打结,结结实实跌个狗吃屎。
这、这……撞见不得了的大事了!
没想到她们家主子跟皇帝陛下竟有这样的不伦关系?若不是亲眼所见,打死她也不相信有这等荒谬事!
紧紧将门带上,拍着惊魂未定的胸口,一口气还没顺过来,楼下已传来冬梅急切的呼喊:“相爷、夜相爷,请留步,我家公子还没起身,请容奴婢上楼通报一声……”
“不用了,我有急事。”毫无礼仪、不顾阻拦的声音径自上了楼。
夜紫瞳叫一班奴跟秦世宗全在楼下候着,单枪匹马独自硬闯上了楼。
不知道是自然反应还是怎么的,魏兰儿一见他上来,立刻护主心切张开双臂挡在萧璃房门前不让他进去。
哼!夜紫瞳低笑一声,当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
他可没空跟个小奴才磨姑,大步走到房门口,恭敬地单膝跪下,语音清晰宏亮响起,“臣夜紫瞳,接驾来迟、罪该万死,还望陛下恕罪,请圣上以国是社稷为重,即刻赴昭阳殿朝议、裁夺国策,以免百官久候,贻误大业。”
魏兰儿跟冬梅两人睁大眼、楞楞看着眼前这幕带着浓厚火药味的奇异情景。
好半晌,房门终于“呀”地一声被打了开来,披散着满头长发,身上只裹着一件红里衣的李希琉缓步走出,开敞的前襟毫不遮掩,一点儿也不在意旁人得知他昨晚的放浪行径。
“你倒挺本事的,能找上这儿来。”李希琉俊脸微仰,睥睨着他。
“微臣猜想陛下与萧公子素来情谊厚,所以上青枫阁一探。”夜紫瞳低垂着头,恭敬应道。
李希琉轻哼一声,看不出喜怒,“兰儿,把袍子拿过来。”
“是。”魏兰儿赶紧入房内取出皇帝主子的外袍。
披上外衣,李希琉让仆人随意整了下发束衣衫,看也不看仍跪在地上的臣子,低喝一声:“走吧!”领在众人前面,大步下楼。
长的楼阶,众人鱼贯而下,走在李希琉身后的夜紫瞳一步步小心翼翼跟着。
猛地,李希琉突然回过头,眸中射出一道彷如野兽般凶猛的锋利,“下一…再这么明目张胆跟我作对,休怪我不顾兄弟之情、朋友之义,亲手拧下你头上这顶乌纱帽!”
夜紫瞳身子微地一颤,慌忙应道:“是,臣下知道……”浅紫的瞳眸里隐约透出担忧的情绪,凝重的眉头锁起。
果然,皇上对那男人动情了。
放着那么多女人不要,爱个男人做什么呢!真是令人百思不解!
那男人有什么好?论姿色没姿色、论出身没出身,不过就是读了点书、懂点皮毛罢了,就凭那点本事也想在龙腾皇宫中翻云覆雨吗?
哼!未免也太小看他龙腾一族了!
第七章
秋,枫红如火、片片飞舞。
红霞般的落叶还来不及堆满一地浓愁诗意,寒冬的初雪已悄然飘落。
燕京的冬天一向来的早,常常秋还意犹未尽,雪白的冬衣已强势入侵。
午后,披了件皮裘,萧璃带着魏兰儿避开人群出入较频的路径,一路走着。
雪白缎袍、纯白不掺一丝杂色的貂毛皮裘,与树枝上垂挂的霜雪几乎融为一色。萧璃最近似乎特别偏爱这种一身洁净不染烟尘的衣饰。
宫城东西各十二坊,大小宫苑状若棋盘,一条又一条复杂的街道,萧璃早已熟的不能再熟,这儿可是他自幼生长的地方。
带着兰儿悄悄来到北门的楼城上,从这儿可以清楚看见校场上的情形。
壮观的广场上,千百御林军在上将军杨崇德的带领下,做着例行性操练。
刀枪剑戟、釜E戈矛,冷兵器、火兵器,龙腾大军日日摩亮刀枪、丝毫不懈。
校场前方,李希琉身穿白练锦甲、腰悬弯刀,一身威武英挺、光耀夺人。
握着手上刀柄,李希琉目光犀利扫过场中士兵,开口道:“今天轮到谁啦?”
听见主子问话,四名御林军立时从队伍中走出,恭敬跪倒皇帝陛下跟前,“请皇上手下留情。”
“用不着客气,尽管放马过来吧!”李希琉身行利落跃下马,一脸豪气干云,“谁要胜了我,重重有赏!”
拔起身上弯刀,脸上充满兴奋,李希琉迅速冲入四名士兵之间,双方立刻你来我往对打起来。
萧璃倚在城楼上,心中觉得既好玩又有趣。
这李希琉真像一只精力充沛、永远发泄不完的猛兽,三天两头只要偷得空,就喜欢上校场找人搏斗。
果真是南方蛮子,野性难驯!
“萧公子,真是好兴致啊!”一道温文有礼的声音打断萧璃专注的眼神。
转头望去,见到夜紫瞳正好整以暇站在自己身边。
萧璃蹙起眉,这家伙什么时候来的?走路无声无息像只猫儿似的,想吓谁啊!
“夜左承也是好兴致啊!这么冷的天气不躲在屋子里取暖,来这楼城上吹冷风,想必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吧!”萧璃开门见山、挑明回话。
呵呵!夜紫瞳笑了起来,“皇上常说,萧公子饱读诗书、聪明过人,今日一见,果然了得。”
“过奖了,相爷有事就直说吧!”萧璃不想跟他兜圈子。
夜紫瞳身子踏前两步,将眼光落到校场上正跟一班士兵打的不可开交的皇帝主子身上。
“萧公子喜欢皇上?”夜紫瞳语气温婉问着。
“我与皇上的关系相爷应该很清楚,又何必明知故问。”
夜紫瞳仍是笑着,“可萧公子与皇上都是男儿身。”
哼!萧璃嗤鼻一笑,“皇上都不介意了,你穷紧张个什么劲儿!”
“当然紧张了。”夜紫瞳收起笑意,拉近与萧璃的距离,“原本,皇上养个男宠也没什么大不了,我这个为人臣子的管不着皇上后宫床第,只是,萧公子,得宠之余……也该为自己留条后路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萧璃不喜欢他话中带刺。
“萧公子为人聪明伶俐、举一知百,又怎会看不透这一点呢?皇上妃后虽多,却一直不肯留孕子嗣,这大半年来又专宠你一人,敢问萧公子,你能为陛下产下一儿半女吗?”
夜紫瞳眼透利光、字字逼人,“日子久了,朝中文武百官终究会逼迫皇上册立东宫、孕育龙嗣,有了妻子、有了孩子,你想皇上眼中还会有您萧公子这一号人物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这人讲话还真是拐弯抹角。
“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萧公子该懂得急流勇退啊!”
哼!说到底,就是想他走。萧璃扬起一丝傲笑,“夜紫瞳,你未免也管得太多了!皇帝陛下将来想爱谁、宠谁,生下多少龙子凤女那是他的事,用不着你这多事的奴才瞎操心!不过,我警告你,此时此刻,皇帝陛下眼中只看着我一人,他是专属于我萧璃的男人,聪明的,你就闪边去,别来妨碍我们,省得哪天惹脑你家主子被人撵出宫门的时候,可别怪我没提点你!”
“你!……”夜紫瞳怒瞪着他。真是好大胆子,就算皇帝陛下宠着他,也从来没人敢用这种口气对一国宰相如此说话!
“怎么?我说的话你不爱听吗?那就不要来烦我,省得字短词穷、口拙语钝,让人给笑话了!”
“萧璃,你太过分了!”夜紫瞳怒吼一声,向来甚少动怒的他,这真的被人彻底挑起怒火。
校场上,与一班士兵刚对打完毕,习惯性往北方楼城探寻萧璃身影的李希琉远远回望,恰好见到两个男人对峙的火爆场面。
直觉情况不对劲的李希琉迅速跃上马,直奔北方楼城,担忧的眸中透着几许焦急。
正僵持不下的两人听见马蹄声由远而近,彼此对望一眼,知道皇帝主子已到了。
李希琉策马到楼城下,仰头望上去,三人六目僵凝了会儿。
突然,李希琉大手一挥,喝道:“萧璃,你下来!”
什么?皇上没搞错吧!这楼城足足有十来丈高,萧公子又不是背上生了翅膀,怎么下去啊!
站在一旁紧观战火的魏兰儿赶忙叫道,“别啊,公子,这么高跳下去会死人的!”
夜紫瞳也是一惊,皇帝陛下又再开什么玩笑了!
萧璃却淡然一笑,迅速撩起衣摆、单脚跨上栏杆,整个人爬上楼栏,点足一跃,就这么一身潇洒跳了下去。
雪白的身影飞快从空中直落而下,李希琉扯动马缰、策马趋前调整位置,双臂一张,不偏不倚正好接住从楼城上跃下的身子。
怀中人儿绽开笑颜、习惯性地勾住李希琉的脖子,两人像在玩游戏似地,亲昵拥着对方,浑然忘我的眼神好象身边一大票围观的人都不存在似的。
城楼上、校场中,千百双眼睛全怔愣楞看着这不可思议、危险至极又颇具默契的惊险场面。
魏兰儿紧紧抓着城楼栏杆,往下望去。天哪!好高啊!
为什么他家主子跟皇帝陛下总喜欢做这种出人意表、又吓破一干奴才胆子的事呢!?
*****
哒哒哒,骏马如风,急速奔驰。
马上两人一身雪白,紧紧依偎,寒冬中轻吐出的温热气息甜腻圈着两具浓情密意的身躯。
“想上哪儿?”李希琉一手持缰、另一手环住怀中萧璃的腰身,温柔问道。
“上梅林去吧!”萧璃道。
“驾!”李希琉大喝一声,将坐骑转向,往西城门奔去。
萧璃打出生就没了娘亲,只知道母亲生前酷爱梅,所以父皇封其为梅妃。
听说,西城门后方这一大片梅树林正是母亲当年亲手所植。
每逢寒冬第一道初雪落下时,绿叶尽落,树梢枝フ莱鲆欢涠浯堪住⑶撤邸㈣红的瓣,煞是好看。
白雪纷飞、梅香暗飘,跫音轻踏、执手幽谷。
李希琉带着萧璃进入这片彷如人间仙境的梅丛林。
两人下了马,感受着雪梅纷飞的浪漫景致。
挽起手,在一株梅树下并肩坐着。李希琉习惯性将头俯下轻吻萧璃额前的发旋,汲取他身上同这片林木相似的自然与清新。
“那家伙跟你说了些什么?”将萧璃整个人揽进自己怀中,李希琉低声问道。
“他要我离开你,让你尽早为龙腾国产下一继承子嗣。”
哦?李希琉眉心一挑,“那你怎么说?”
萧璃淡漠一笑,“我训了他一顿,叫他以后少惹我。”
什么?李希琉讶异看着他,他竟有胆子教训那食古不化、冥顽不灵的男人!
“哈哈!”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可真是好本事啊!我的小璃儿。”李希琉宠溺叫着,一只手则不规矩地顺着白皙颈项往萧璃衣内钻去。
“不要叫得那么恶心!”萧璃拍掉他游走在身上不安分的手。
哈哈哈!李希琉笑得更大声了。不顾抗议再伸出手,往萧璃身上抓去。
萧璃一个翻身灵巧闪过,李希琉立刻追击上前。
两人一前一后开始在林中追逐起来,轻盈的身子飞快闪躲,李希琉一没抓着,开始大声嚷嚷起来,“臭小子,你还跑,看我今天饶不饶得了你!”
“来啊!有本事尽管放马过来,我还怕了你不成!”完全不将皇帝主子的威胁放在眼里,萧璃欢笑的口吻中尽是挑衅。
“你好样的,愈来愈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放在眼里做什么,放在心里不更好!”萧璃笑着回嘴,仍是跑得远远的。
“是吗?”李希琉暧昧地勾起一笑,邪气似地看着他,“放进心里是不够的,小璃儿,还得……放进你身体里才行!”
“你!”萧璃脸上一红,啐道:“大白天的,你发什么疯!”
“我疯!没错,很快你就会知道我现在有多疯!”
混蛋!这家伙的脑袋瓜究竟在想什么?
“别过来,你给我滚远一点!”
萧璃羞怒似地开骂,李希琉却是笑得狂放不已,整个林子全是两人甜腻又火爆的对峙声。
萧璃跑得快、李希琉就追得快,萧璃跑的慢、李希琉就温柔地停下步子,让他有喘口气的空间。
两个人一路你追我跑、你闪我躲,在树林里兜圈子、玩躲猫猫,像两个长不大的小孩子般爬上爬下、戏耍了近一个时辰,终于,李希琉在一株梅树下将萧璃逮个正着。
“看你还往那儿跑!”霸道的双手将他整个人圈得动弹不得。
“喂!痛啊,你轻一点!”萧璃忍不住抗议大叫。
哈哈,李希琉开心极了,哪里肯放他。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死命抱着。
“你这辈子插翅也难飞了……”搂着怀中因激烈奔跑而泛满红潮的脸庞,李希琉举袖为他拭去额旁的汗水。
萧璃不再挣扎,仰起脸、闭上眼,理所当然享受着皇帝陛下的贴心服务。
爱怜的眸光停在细长浓密的眼睫上,体内一股热流不自觉翻涌急窜,李希琉再也忍不住了。
他无法自抑地吻上微微抖动的诱人长睫,双唇像品尝蜜糖般不停轻啄吸吮,沿着漂亮的眉心、细挺的鼻梁一路吻下,最后落在与自己一样激动难耐的红色嫩唇上。
欲罢不能的情欲从身上每一寸肌肤灼烧开来,李希琉忘情地夺取口中令人痴迷的温柔甜美。
“嗯……”萧璃全身松软,享受着身上男人几乎要击溃人心的惊涛热情,一个不稳,两人一起往后跌落雪地上。
触到冰冷的霜雪,萧璃身子猛地一颤,李希琉立刻趋前抱住他,将他整个人夹击在自己强壮的胸前与身后的梅树干间,用全身上下几近沸腾的炽热包围他。
“唔……”一波又一波毫不停歇的猛烈进攻让萧璃意识瘫软涣散,朦胧间,他仍强撑起一丝理性发出喉间的问话,“你……将来会立后吗?”
敏感尖锐的问话,让李希琉停下口中掠夺,反问道:“你说呢?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怎么做?萧璃面有难色?“为了国家,传承子嗣是必要的。”
李希琉淡然一笑,“没错,萧璃,为了我龙腾一族,我势必要如此做。”
萧璃垂下黯淡的眼,他早料到这样的结果,“所以,立后是必然的事。”
轻捧起他失落的脸,李希琉鼻尖轻抵着他,一脸柔情蜜意。“立后归立后,你我之间依然不变。”
是吗?感情这种事,谁也说不准的。将来的事谁敢打包票呢?
“你不信我?”李希琉看出他眼中的疑虑。
“你曾经想杀了我,不是吗?”萧璃抬起眼,火红眸中闪着孤冷。
“你还挂在心上?”
“当然。”
悠悠地,李希琉叹了口气。“不管我怎做,你都不信,对吧!”这个倔强的人儿,不是那么容易驯服的。
“未来的日子那么遥远,你要我怎么信你?”即使知道李希琉的感情不假,他却无法消除自己心中的不安。
抚着额上令人心疼的蛛痕,李希琉炯利的双眸望进他眼底,“那么……我们再约定一吧!”
“约定?”
“对,我和你约定,往后每年初冬第一道白雪落下时,不管你我身在何,不管我是否立后、生子,我李希琉必定在这梅树林里等你,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当真?”萧璃眸中染上一丝暖意。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梅林树精为证,我龙腾王李希琉此生定不负你萧璃!”斩钉截铁的话语透露出款款动人的情。
萧璃眸底染上绚烂笑意,撒娇似地将双手环上李希琉的颈项,却反被男人强壮的手臂整个人拦腰抱起,强硬夺去双唇、吻得无可逃。
初雪方落、梅香轻飘,两道似雪般白净的身影在林中燃起如火焰般炙热的激情烈爱。
*****
梅林树下,诗意片片。
冰冷的雪地上,延续着的方才的火热。
“嗯……啊……”萧璃双颊泛红,微启的红唇不断发出淫媚的叫声。
“不!啊!……”双手紧紧环着李希琉的肩颈,指尖掐进他精练的肌肉中,随着男人在他身下一进一出的挺进,让他陷入一种疯狂的肉体快感中。
为什么?明明是这样冻死人的天气,整个身子却热的像要炸开似的。
“唔……呃……”
“啊啊!……”
一阵猛烈冲刺后,李希琉将自己灼热的欲望释放在萧璃体内。
猛喘着气,萧璃偎在李希琉温暖的怀中,不停淌流的汗水濡湿两人黏腻到化不开的身子。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两人体内好象有发泄不完的精力似的,竟这么大胆在荒郊野外、毫不遮掩放浪地做了起来。
李希琉更像着了魔似的一又一不停饥渴索求着,从黄昏到现在,整个夜空星子都亮了满天他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真像头欲求不满的野兽!
“累吗?”李希琉看着怀中被自己整惨的爱人,怜惜问道。
萧璃拉了拉衣衫,笑道:“还好,不过,我肚子饿了。”
啊?李希琉这才想起他们两人竟疯到连晚膳都忘了吃。
呵呵,尴尬互看对方一眼,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突然,李希琉带笑的眼眸凝神止住,原本放松的身子迅速戒备起来。
“怎么了?”萧璃看出他的异样,忙问道。
李希琉没有说话,抓过萧璃的手,一把将他拉到身后护着。
同一时刻,林间树梢突然窜下两名蒙面黑衣人,手执长剑,二话不说对着李希琉挥剑砍下。
李希琉迅速拔出弯刀,飞跃而起,矫健的身子、如豹般敏捷的身手,让两名不速之客颇感吃惊。
刀锋过、冷光闪现,李希琉手中一把皓月弯刀耍得既快又猛,身形彷如灵蛇出洞又似猛虎出匣,逼得两名刺客险象环生颇为狼狈。
“唰”地一声,弯刀扫落,血肉喷洒,一名刺客手臂上被划出一道不浅的伤口。
两人见情势不对立刻虚晃一招,以进为退,迅速跃出林外。
“哪里走!”李希琉大喝一声,紧随在后追了出去。
萧璃披着衣衫,坐在树下,正想告诉他穷寇莫追,但好斗的身影早已奔出数尺外根本来不及。
真是的,他就爱打架!
萧璃拿他没辄,正想起身,一抹无声无息的冰冷刀锋突然架上颈子。
完全意料之外的危险,让他扬起一丝无奈的苦笑,看样子,敌人的目标不是武功高强的皇帝主子,而是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残废之人。
*****
大半夜,三更天,丞相府的大门再被人敲响。
不过,这秦世宗不是气急败坏来找主子,而是连夜下达皇帝陛下的口谕急召,要夜紫瞳即刻进宫面圣。
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乱子,但夜紫瞳知道事情绝对非同小可,追随李希琉多年,几时见他如此慌乱过。
换上袍子,匆匆披了件斗篷,夜紫瞳迅速步出房门,焦急的步伐刚跨出门口没几步,却叫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给撞个满怀。
“恚∽呗访怀ぱ劬β穑俊币棺贤不满大喝。
一见主子发脾气,夜心立刻跪倒在地,猛磕着头请求主子原谅,他方才真的是无心的。
夜紫瞳见他态度谦卑颇有悔过之意,也就不予计较,“罢了,快下去吧!我赶着出门。”他这么大块头挡在路中间还真是碍眼。
但夜心却像没听见似的,整个人仍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猛磕头。
急着出门的夜紫瞳心中一把无名火迅速窜升,“混帐!你耳聋了不成?我叫你滚开?”大脚毫不留情往夜心身上踢去,过重的脚劲让夜心庞大的身躯吃痛摔倒在地。
“相爷手下留情啊!”丞相俯的老管事梁善见状赶忙跑过来,一副老骨头恭敬地拜倒在地。
“奴才恳请相爷息怒,恕老奴管教无方,让这小奴才冒犯相爷,实在罪该万死;可念在这小奴才口不能言、耳不能听,又聋又哑的份上,请相爷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他一。”
什么?又聋又哑?夜紫瞳瞥了地上庞大的身躯一眼,发现这个身材魁梧壮硕的男人正用一双明亮澄澈又饱受惊吓的眼神看着他。
原来真是个听不见的聋子!真是的,今晚的状况似乎特别多!
算了,要真跟个聋哑之人计较,那未免也太不厚道了。
甩甩袖袍,夜紫瞳懒得搭理眼前一干拜倒在地的奴仆,径自踏步离去。
*****
长乐宫中灯火通明,皇帝李希琉坐在大厅中央的龙椅上,一张脸阴沉凝重、明暗难辨。
台阶下,上将军杨崇德、定国将军赵功亮、右丞相雨宫、左丞相夜紫瞳全被叫进这座夜半时分通常只有宠妾妃后陪侍的宫堂。
“认得这香味吗?”李希琉拿起萧璃留落在树林里的外衣,隐约中,可以嗅道一股浓稠诡异的气息。
“这……”夜紫瞳蹙起眉头,“很像是…萨克黑利乳香。”
“确定吗?”李希琉沉声问道。
“应该没错,只是萨克黑利这种乳香树生长环境相当苛刻,不仅需要潮湿、干旱两种气候相互交替,还需要大量的石灰质土壤,燕京这种地方怎么会……”
“萧璃被人掳走了。”李希琉出声打断他未完的话,“这味道,是唯一的线索。”
什么?萧璃被掳?怪不得皇上会连夜将他们几人全叫进宫里。
原来萧璃出事了!
众所皆知,这大半年来,皇上宠萧璃几乎是宠上了天。放着华丽奢侈的长乐宫不待,夜夜留连那小小的青枫阁中,如今萧璃突然被掳、生死未卜,皇帝陛下看似冷静的外表下只怕早已急疯了吧!
“启禀陛下,这皇城内外高手如云,来人究竟有何神鬼之能,竟能来去自如,将萧公子给掳走?”雨宫觉得来人不仅武艺高强而且胆大包天。
李希琉一双锋利到足以杀人的眸中充满忿恨,“答案很明显了,不是吗?”
望着主子狰狞可怕的面容,夜紫瞳心中隐忧再浮上。
的确,答案再明显不过了。萨克黑利乳香树属稀有木种,向来只产于西南夏南,且因物稀价昂,只有皇室一族才用的起这样的珍贵香料。
“紫瞳。”李希琉唤了声。
“臣在。”
“你说说……这咱们该带多少兵马呢?”李希琉只手优雅撑着下颚,冰冷的脸上将心中所有怒火强抑压下。
“这……”夜紫瞳慌忙跪下,“臣恳请皇上三思,夏南皇帝泰哈玛为人品行低劣、好施小计,我军如贸然出兵、只怕易中敌军埋伏。”
哼!李希琉轻嗤一声,“所以说你这个人婆婆妈妈、拖泥带水,要是萧璃在这儿,他一定会助我率兵南下、攻夺夏南,一统天下。”
夜紫瞳寒着一张脸,没错,一个皇帝陛下已够让人头疼了,萧璃却老喜欢帮着他起哄,两人一搭一唱,要打要杀谁也拦不住。
“启禀皇上,我龙腾国内一片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皇上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劳民伤财。”看样子雨宫也不赞成为了一个男宠大举出兵。
“住口!”李希琉怒斥一声,“你们搞清楚,此刻不是我要挑起战火,是那个无知的夏南皇帝犯到我头上来了,他抢了我的萧璃,我最宠爱的男人,这样不知进退的番邦无赖,你说,我犯得着对他客气吗?”
“这…”众人无言以对。
“你们都给我听清楚,这夏南,我是攻定了!”
为了萧璃,也为了他泱泱大国龙腾的国威,这场仗是非打不可!
*****
顺着阴暗的楼阶,两道阿娜娉婷的身影缓缓走下。
“好暗哪!公主。”云容跟在主子身后,胆小的步子怯怯走着。
宣火公主单手执火炬,另一手举起食指作势要她噤声,那些刚吸入迷香的士兵们不知道是否都已昏死过去,可别太大声把人给吵醒了。
云容乖乖闭上小嘴,随着宣火一路走到囚关重犯的牢房前。
拿出从壁上偷来的门钥,云容开门的双手因紧张而显得有些笨拙。
唧地一声,两人合力推开牢门,缓步走入。
“萧公子。”宣火轻声唤道。
披散一头长发,倚靠着身后壁墙,萧璃缓缓张开双眼。这夏南的天气真是热,从漫天霜雪的燕京突然被带到这终年躁热的荒旱之地,他整个人差点因冷热调节不过而虚脱。
盯着眼前两张陌生不带敌意的面孔,萧璃显得有些疲惫。
“萧公子,初见面,我是宣火。”宣火公主动报上姓名。
“宣火?巫女吗?”萧璃缓缓拉回自己的神智。
“什么巫女!我家主子是夏南的公主,皇帝陛下的亲妹妹,身份高贵的很。”云容觉得这人讲话真没礼貌。
“呵,少装清高了。”萧璃冷笑一声:“你们夏南这一脉大大小小巫医、巫女身上的膻味我一闻就知道,呛得人无躲哪!”
宣火蹙起柳眉,没有反驳。
一旁的云容却看不过,气得瞪大眼,“喂!你这人真奇怪都跟你说我家公主不是巫女了,你怎么还一张嘴巴那么刻薄,亏我们还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
“云容,不得无礼。”宣火打断她的话。
“公主!”云容不满嘟起小嘴。
“够了,退下!”宣火公主低斥一声,要她乖乖退到一旁。
“萧公子,我们是特地来救你的。”宣火转向萧璃,向他表明自己的来意。
“救我?为什么?”萧璃不解,“你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千里迢迢抓了我,现在又说要放我,这不是很可笑?”
“对不住,萧公子。”宣火蹲下身子,靠近萧璃身边,“抓你的人是我大皇兄泰哈玛,他恨透了龙腾皇帝,所以才迁怒于你。”
恨李希琉?“他跟龙腾王有什么过节吗?”
宣火轻叹了口气,“龙腾王在登基前曾率兵攻打我夏南一族,不但一连取下悉平山附近五座城池,还杀了我父亲、二哥、五妹还有九妹。”
这……萧璃红色眸光闪了下。
他知道李希琉在登基前早已战名远播,只是没料到如此凶狠。“那你呢?龙腾王夺你家园、杀你亲人,你不恨他吗?”她的反应未免太淡然了。
宣火轻笑了下,“我自幼潜习预天之术,日夜为我夏南国运占卜兴亡。我知道龙腾王乃真命天子,不容取代,与他为敌注定只有死路一条。可惜我皇兄不听我的劝谏,一昧想取你性命你藉以报复龙腾王,此举无异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萧璃看着她,觉得这女人挺宿命的。“你就这么相信命运?那些神鬼之说,不过是玄空之谈,如何能信?”
彷佛读出他的心思,宣火反问道,“那萧公子何以第一见面就知道我曾习过巫术呢?”
这……萧璃迟疑了下,答不出来。他从小就有这样的特异能力,对许多人身上的气息总是特别敏锐。
“萧公子,那是因为你有一双漂亮的荧惑之眼啊!”宣火一语道破。
荧惑之眼?那是什么?
“鬼夜之子、荧惑之瞳,你注定是为了诱惑那龙腾王而出生的。”
“你…胡说些什么?”
宣火轻笑一声,“我是不是胡说,萧公子心里明白;神鬼之说,固然玄空离奇、无理可循,但终究是天命不可违啊!”
“你……”遇上这女人,萧璃锋利的嘴皮子突然有点变钝了。
“萧公子,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速速离开吧!”宣火不想再耽搁,催促他赶紧动身。
要迟了,只怕又有变量。
扶起被捆绑多天显得有点虚弱的萧璃,宣火同云容带着他一起踏出牢房。
*****
穿过重重宫门,在宣火的协助下,萧璃终于顺利出了夏南皇城。
皇城郊外,宣火早已遣人备好马匹跟干粮。
跃上马,萧璃对这位夏南奇女子总算露出一丝善意,“宣火公主,今日救命之恩,萧璃来日定当图报。”
“萧公子言重了,宣火只是不想累及无辜。”宣火宽慰朝他一笑,脸上表情又忽而转幽,“倒是有件事,宣火想提点公子。”
“公主请说。”
“萧公子此去若能安然度过此劫,望日后你能离开龙腾君王,愈远愈好。”
萧璃蹙起眉心,他跟李希琉在一起碍着谁了吗?“公主何出此言?难道你跟一般世俗之人一样,见不得两个男人在一起吗?”
宣火轻叹口气,“男子与男子相恋原就有违伦常,况你天命乖桀、命属荧惑,龙腾王跟你在一起只会杀戮不断、天灾不歇。为了天下百姓,也为了无辜的黎民苍生,希望你能三思。”
杀戮不断、天灾不歇!这什么意思,李希琉和他在一起就会发生灾难吗?
“宣火言尽于此,是福是祸,全由萧公子自行裁量了。”
对于他们之间的事,宣火自认已经尽力了,尔后一切,全仰赖苍天对他们是慈悲抑或残酷了。
第八章
龙腾天麒二年,皇帝李希琉再御驾亲征对夏南开战。
十万大军沿着搴云高原攀登西进,见城毁城、遇军破军,沿路踏血踩尸而行。
夏南大军见其气势,惊怕不已、未战先败,不出三月,龙腾大军一路杀进都城正阳,直捣夏南龙脉。
黑夜中,烽烟撩漫的战火染红整个正阳城。
赵功亮原想领着一队先锋为皇帝主子开路带头杀进夏南皇宫,没想到才刚整好队伍,李希琉已一马当先,吆喝一声领着大批下属往前冲,一旁随身侍从只得手忙脚乱快步跟上。他们皇帝主子可是千金娇贵之躯,要是出了半点差池,自己就算有十个脑袋瓜也不够砍。
李希琉一身金丝锦甲璀璨耀眼,手中皓月弯刀凶残如魔,迅捷的身影飞快如鹞鹰,染着丝丝血泊踏入夏南皇宫。
昔日琉璃屋宇、雕廊壁画,今日已沦为败军之城、残破不堪。
知道大势已去的泰哈玛独自一人坐在皇椅上,身旁的奴仆逃的逃、死的死,对他忠心耿耿的宣火也早在私放萧璃后就被他关进天牢里。可怜他堂堂一国之君,生死存亡之际,竟连个愿意为他卖命的奴才都没有。
反观李希琉身后,左承夜紫瞳、定国将军赵功亮、上将军杨崇德,一个个都是随时能挡在他身前为他卖命的下属。胜负,似乎在战争开始前就已注定了输赢。
领着勇猛的龙腾大军,李希琉一身高傲矜骄大步踏上殿阶,晃亮的弯刀定定插在沦败的王者面前,威冷问道:“泰哈玛,萧璃呢?”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要讨回他的萧璃。
泰哈玛轻哼一声,闭口不答。死到临头,他也没什么好怕了。
见他不开口,李希琉猛厉的双眼闪出了杀气,“泰哈玛,我警告你,你要敢说他死了,我就放火烧了你夏南数十城池,拿你千万百姓的性命来陪葬!”
泰哈玛双眼一瞪,破口大骂,“好个肮脏污龊的龙腾王,为了区区一个男妾,竟要枉送这么多人性命,老天爷真是不长眼,竟让你这种人取得天下!”
砰!一记铁拳揍出,毫不留情的强力劲道,一连打落泰哈玛两颗牙齿,让他和着血水吐出。
“说,萧璃在哪里!”李希琉早已失去耐性。
三个月了,他的萧璃整整被擒了三个多月,他的一颗心也被强烈的思念与不安煎熬到几乎发疯。
哈哈哈!泰哈玛突然笑了起来,一张被打得肿胀不堪的又带着血痕的嘴脸顿时变得凄厉恐怖。“李希琉,萧璃已经死了,那个丑陋不堪的贱人,我不但杀了他,还找了一群男人凌辱他,哈、哈哈……”
“混帐!我杀了你!”李希琉额上青筋浮冒,两眼狰狞,抄起手上弯刀就要砍下。
“等等!刀下留人啊!……”一声女子的呼喊突然从宫门外响起。
两名士兵架着一名披头散发的女子,将她半拖半拉粗鲁带到李希琉跟前,“启禀陛下,尔等在宫城内抓到这名女子,她口口声声说知道萧公子的下落。”
什么?李希琉停下手中动作,锋利的双眼上下打量着她,“你知道萧璃的下落?”
“是的。”云容点点头,语音有些衰弱,“萧公子……早已被宣火公主连夜救出宫门了。”
“出了宫门?那他去了哪儿?”既然重得自由,为什么没来找他。
“我不知道,萧公子没说。”云容原以为主子放了萧璃,就可为夏南国免除一场祸端,没想到祸端未除,还让她家高贵的公主身陷囹圄,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陛下,既然萧公子已被救出,不如我们兵分多路搜寻,日夜查探,总会有消息的。”夜紫瞳适时提出建言。
李希琉精锐的目光闪过一抹失落,原以为杀进夏城皇宫就能找到萧璃,没想到还是见不着他,真是一波数折。“传令下去,挨家挨户给我搜,方圆百里内一草一木都不准放过。”
“是,臣等遵命。”一干下属齐声应道。
发令完毕,李希琉转头望向云容,“你是宣火公主的婢女?”
“回龙腾王,奴才名唤云容,是公主的贴身丫环。”
“很好,你救了萧璃,我饶你不死,不过……”犀利的黑眸冷冷扫过身后的泰哈玛。“伤害他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话声甫落,手上弯刀飞快扬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在众人一片惊呼声中扫出。
泰哈玛张口瞪眼,一声死前哀嚎尚未叫出,颈上头颅已飞离身体、扑落落从殿阶上直滚了下去。
鲜血如水柱般狂喷而出,怵目惊心的血色染满金黄色龙椅,溅污了一身高贵的金缕丝甲,滴滴骇人。
殿中众人惊讶地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凶残杀戮,一股寒意打脚底直窜心窝。
李希琉缓缓转过脸庞,不带情感的利眸凝着一抹冷傲然,“你们给我听清楚了,仔仔细细一条街、一胡同、一家一户地搜,就算将整个夏南国翻过来,也要给我找到萧璃!”
“是……”染满血色的皇殿内,数百张嘴巴抖着声音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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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腾大军开始在正阳城内扎营落脚,收服夏南后,他们皇帝主子真是名符其实的天下霸主了。
只是,将天下疆土尽收手中的他似乎过得不太开心。
“你说什么?再说一!”咆哮的怒吼声中不自觉带上一丝颤抖。
大殿中央,跪在地上的传令兵冒着脑袋瓜搬家的危险带来皇帝主子不太想听的坏消息。“启……启禀皇上,据夏南边城探子回报,三天前有人见到萧公子往七圣裂谷方向而去。”
七圣裂谷!他疯了吗!竟往那种地方去!
七圣裂谷位于夏南以西约百里之地,终年高温难耐、寸草不生。平均每隔四十年才降一的珍贵雨水,是这片沙漠旱地里仅有的一丝甘霖。传闻,夏至时分走在荒芜干旱的沙漠里,太阳当空直射时,甚至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见。
多少年来,那些自诩彪悍勇猛的战士们一个个好奇它的神秘与传说不惜冒险探进,可惜,都是有进无出,至今,还没听说过有谁能活着走出来。
因为冒险的人太多、死亡失踪的人也太多,所以夏南人为这地方取名“七圣”,希望藉由夏南神话中的七大仙圣保佑这不祥之地,别再增添许多无辜冤魂。
不过,显然地,这个法子并没有收到太大的成效,所以,许多人早已不叫这地方为“七圣”,他们喜欢唤它为“鬼域”,因为这儿的确是个寸草不生、万物具灭的恶鬼之地。
砰!大手猛力捶桌,骇人的怒气让原本安静停放在桌面上的磁杯翻落滚下、碎裂一地。
“紫瞳!”
“臣在。”夜紫瞳揣揣不安看着自己的主子。
“给我挑一队十至十二人的精壮队伍,备妥干粮水袋,我要亲自走一趟七圣裂谷!”
“皇上!”夜紫瞳瞠大眼不知该说些什么。
“怎么?这种时候你还想劝我吗?”
“皇上…”夜紫瞳苦叫一声,像豁出去般双膝一软,突然跪倒地上,向来坚毅顽固的口吻变成可怜兮兮的软弱哀求,“皇上,请您三思,萧公子固然得您欢心,但天下百姓、龙腾子民亦需要您啊!”
天下社稷,任重道远,李希琉身为一国之君何尝不知?
拧紧双拳,踞傲不服输的心绞痛到几乎碎裂。
缓缓地,他走下殿阶,像头受了伤的狮子,将手搭上他最信赖的下属的肩,“紫瞳,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是,你看看我,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
夜紫瞳仰起脸,看着他多年来高贵不容忤逆的神圣主子。
那双高傲不屈的眼眸早已失去了往日光采,英挺的脸庞染上着浓烈的黯淡,那不是他印象中的主子。
“你看见了吗?我这双自夸天不怕、地不怕的眼睛变得既丑陋又疯狂,这两只染满鲜血、杀人无数的双手竟然害怕到不停颤抖,我全身上下沸腾的血液像疯了般日夜狂叫,一声又一声叫着,我想要萧璃,我想得到他、我不要失去他!”
“皇上!”
“紫瞳,你我自幼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你能了解我的苦吗?”
“皇上……”夜紫瞳不知该说些什么。
“紫瞳,再帮我一吧!”信赖似地握住他的手,李希琉对他说话的口吻彷佛又回到年少时代两人称兄道弟的感觉。
夜紫瞳跪在地上,沉痛地将心一横,“微臣……知道了,请皇上放心,紫瞳会为您挑选最精良的队伍,陪您一同共赴七圣裂谷,誓死救回萧公子。”
既然无法阻止,那就只有陪着主子一起下地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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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阳城被龙腾大军攻陷后第三天,整个城里像刮大风似地沸腾宣扬着皇帝陛下的惊人之举。
“哎呀呀!来了,来了,快来看啊!”街口卖包子的王大娘远远见到凛然彪悍的长列队伍,拉大嗓门叫了起来,整条街上所有店家小贩听见她幺喝的声音,立刻停下手边杂务,一个个拉长脖子、好奇探出头瞧个究竟。
“哇,好年轻的皇帝啊!”被御列前导队伍驱离在街道两旁的市井小民,个个推挤在一起,争睹传闻中一统天下的年轻霸主。
李希琉一身狂傲,骑坐在马上,脸上神情肃穆威严,看得出来,他的心情相当沉重。
“快看哪!那是不是圣兽?”街道两旁的民众指指队伍前方的一头大象,兴奋喊着。
听不懂人话的母象宛兰彷佛感受到民众对他的好奇,微微舒张两片大耳顷听吵杂的人声,巨大的脚掌随着队伍乖巧向前走。
“我说啊!这鬼域里那男人也不知是生得如何天姿国色,竟让这么俊的皇帝主子甘冒生命危险,带着龙腾圣兽进去寻他。”几个看热闹的姑娘凑在一块儿讨论着。
“说的也是,如果有男人肯这么待我,啊,这辈子死了都甘愿!”
“哎呦!你羞不羞啊,这种话也敢说。”
“怎么,做做白日梦也碍着你了吗?说不定,你心里边跟我打同样想法,就嘴上不敢承认呢!”
“你胡说什么?”
“我哪儿胡说了?咦,你脸红了…”
“我哪有!……”
一群未出阁的少女在街上七嘴八舌喧闹着,人声鼎沸的街道上更添热闹气氛。
李希琉仰起头看看湛蓝的天空,黑亮的瞳眸里满载忧愁。
他自幼在南方荒漠长大,十五岁前已行走超过一万里以上的沙漠荒地,对于这种荒蛮之地的无情与可怕,他太清楚、也太了解了!
此时此刻,正午时分,应该是沙漠里最折磨人的时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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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上白的太阳光像个巨大恐怖的毒瘤,不停将火热毒辣的气息传送到大地。猛烈炽热的日光犹如一座强力吸盘,只要发现地上有任何湿润水分,立刻毫不留情将它蒸发殆尽,不留给任何人一线生机。
萧璃喘着气,踩着脚下滚烫灼人的砂砾,完全无法辨识东西南北缓慢走着。
虽然宣火公主救了他,但夏南的追兵却没有放过他,沿途大街小巷随可见许多官兵不停打探他的消息。
为了躲避追兵,他只得挑最偏僻、最荒凉的小径奔逃,没想到竟意外闯入这奇异陌生之地。
高温躁热、寸草不生,连想找根枯木遮阳都没有,更可怕的是,这儿所有的景物几乎都长得一模一样,像座没有出口的迷宫、完全无法辨识方向,他走了几天几夜一直都没能走出这座像炼狱般的沙漠囚牢。
摸着逐渐干瘪的羊皮袋,袋里所剩无几的清水大概只够他捱过今晚了。
望着眼前一片浩瀚无际的沙丘黄土,萧璃扯出一丝苦笑,也许,这举目无望之地将是他的葬身之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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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希琉领着夜紫瞳一行十二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来到七圣裂谷近郊。
一见皇帝主子到来,当地军官立刻将早已备好的骆驼、干粮、水袋等物品恭敬奉上。夜紫瞳要求他们在每只骆驼身侧加挂一袋小椰枣,这是沙漠地域的吉祥物,希望借着这个好兆头让他们一行人能顺利救回萧璃、平安归返。
李希琉则吩咐士兵不停在宛兰身上喷洒水柱,让宛兰全身湿漉不堪,再将她带到泥地里翻身子打滚,待庞大的身躯沾满污泥后,才让宛兰起身。这是她进入荒漠前为了保持身上水份的必备工作。
换上长袍、戴上头巾,一切就绪后,李希琉一行人终于踏入传说中神秘荒凉的鬼域。
宛兰走在对伍最前端,她是一只十二岁的母象,自幼在荒漠中长大,拥有相当惊人的记忆力,即使是十年前曾经走过的荒陌小径她都能清楚记得路线与方向,决不迷失,她是一种从小就被训练在沙漠恶劣环境中求得生存的动物。
一行人从日出走到日落,放眼所及,除了滚滚沙尘与几乎一成不变的沙丘景色外,什么也没有。
天地茫茫空远辽阔,绵延千百里的静寂中,闻不到一丝生人气息。
天哪!这样的地方,这样广大的沙漠荒野究竟要上哪儿寻人!
李希琉望着满天红霞落日,内心的焦虑与失望逐渐扩大。他知道,每经过一天,萧璃存活的机会就愈加渺茫。
萧璃,你究竟在哪儿?难道我们之间的缘分真的如此浅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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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李希琉一行人在石砾沙丘旁扎营生火。
“皇上,吃点东西吧!”夜紫瞳递上一只刚烤好的羊腿肚给他。
李希琉勉强接过,食之无味咬了两口。
夜紫瞳仔细观察主子的表情,小心提醒道:“皇上,从傍晚开始风力似乎一直在增强,今晚可能会有沙尘暴。”
李希琉摇了摇头,“不是沙尘暴,是极利风。”
什么?极利风!比沙尘暴还要可怕的沙漠之风!
“确定吗?皇上。”夜紫瞳担忧问道。李希琉的荒漠经验比他丰富敏锐,对天候的预测也比他准上几分。
“要不,你以为宛兰为什么带我们来这儿?”这座质地坚硬少说有百尺高的沙丘将是他们最好的天然屏障。
原来如此,夜紫瞳这才明白宛兰今天提早休息的原因。
转了话题,李希琉眼光一瞟,“那人是谁?以前没见过。”
夜紫瞳顺着主子目光方向望去,答道:“他叫夜心,是我宅院里的奴仆,又聋又哑,不过武功还不错,既不多嘴、也不用怕泄密。”
李希琉嗤笑一声,“你就喜欢这种怪人。”
夜紫瞳回以浅笑,不答。
真要说怪,谁也比不上眼前的皇帝主子,放着舒舒服服的皇宫暖床不待,却偏要上这荒漠鬼域来,普天之下,除了他家主子外,大概再也寻不到第二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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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风势愈来愈大,漫天的沙尘石砾在空旷的荒漠中凶猛穿梭。
不知为什么,李希琉觉得今天晚上特别难以入眠,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好象有什么事即将发生似的。
帐棚外,庞大身躯踩着轻盈的脚步逐渐靠近,卷起长鼻,轻轻掀开主子的廉帐。
“宛兰!”李希琉先是不解看她一眼,随即又像会意什么,“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宛兰轻鸣一声,像是答应。
李希琉迅速跳起身、取下弯刀,随着宛兰步出帐棚。一出帐外,满天风沙立刻袭上脸面,狂啸刺耳的风声在空旷的土地上显得特别强悍可怕。
宛兰回头看看主子,似乎在询问他的意见。
“没关系,我不怕,咱们走吧!”跟随着宛兰的步伐,李希琉决定冒险一试。
“皇上!”身后,一道声音急切喊住他。方才听见帐外有声音,夜紫瞳与一干下属纷纷走出帐外查看,没想到竟撞见主子想在这样恶劣的气候下单独外出。
李希琉皱了下眉,“这种气候你们耐不住的,回去吧!”极利风的可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更何况是这批下属。
“皇上!”夜紫瞳冲上前想拉住他,却被李希琉的弯刀开,一连扫退五六步。
“看什么,还不将他拉下去!”李希琉对一旁围观下属叱喝着。
呆愣愣站在帐棚外观看的夜心虽听不见声音,却能读懂李希琉的唇语,高壮的身子立刻上前抓住夜紫瞳。
“混帐!皇帝陛下被那妖人给迷昏了头,你也跟着瞎迷糊吗!”夜紫瞳叫骂了起来,一个旋身,一脚将夜心踢退。
李希琉怒眉一扬,大步上前,举起右手毫无预警往夜紫瞳脸上打下。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亮扫过夜紫瞳左颊。“我警告过你多少了,别当着我的面骂萧璃!”
夜紫瞳怒目瞪向自己的主子,压抑已久的不满在一瞬间突然爆发,“萧璃、萧璃!除了那个男人之外,难道王上心里都没有我龙腾一族、没有天下苍生了吗?像您这样自私自利、为情为爱疯狂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当我龙腾的王?又有什么资格一统天下!”
啪!又一个巴掌狠狠扫下,力道比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夜紫瞳左右两颊一片青肿,反驳顶嘴的双唇淌下一丝丝血红。
“你好大的狗胆,竟敢这样跟我说话!”李希琉两眼阴沉盯着夜紫瞳,嘴角噙着一丝狠戾,“无知的奴才,你给我听清楚了!我是沙漠之神拣选出来的王、是龙腾圣日出生的真命天子,就凭你这张低贱下流的嘴,也敢评论我!”
“我……”夜紫瞳的理智像是被打醒了些,缓缓垂下脸,不再怒气汹涌。
李希琉厉声道:“念在你我过去情同手足、为我龙腾立功无数,今天我姑且饶了你,不过,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不但要萧璃、也要天下!谁要敢阻拦,我手上的弯刀立刻将他的脑袋瓜砍下,就算是你也不例外!”
夜紫瞳看着他,第一觉得自己追随多年的主子变得好陌生、好疯狂。
站在后方的侍卫们见皇上不但一脸杀气腾腾,还连掴了向来最得恩宠的宰相两个耳刮子,全都吓得不敢吭声。
李希琉轻哼一声,转过身子,仰起年轻英俊的脸庞,让满天风沙吹过孤独执着的眼神。
丢下一批忠心护主的奴仆,豁出一切的龙腾君王在黑暗的沙漠风暴中独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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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萧璃缓缓移动身子,想爬起身,却连一丝力气也使不上。
有多久了?从正午开始,严重脱水的他就一直摊卧在这片沙丘上,再也走不动了。
白天的时候,身后砂砾像滚荡的尖刀灼烧他的肌肤,夜晚时分却又像股冰凉泉水直透人心,冷得他身子不停发颤,这地方简直就像是冰火交替存心折磨人的炼狱之地。
好大的风啊!萧璃的眼睛几乎要张不开。这风已经吹了好几个时辰了,放眼所及,整片天空沙尘弥漫,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见。
合上无力的双眼,萧璃早已放弃与这片大地搏斗的意志。他知道这样险恶的环境,任谁也逃不了。
静静等待死亡来临的滋味,似乎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平淡。
他今年几岁了?他闭眼想着。
二十有二,好年轻的生命啊!
回想起他短暂的一生,真是空虚又贫乏。
他记得,五岁那年,第一见到抚养他的母妃月宁,她有着一张像神坛桌前毫无情感的神只面容,语音平淡,不见任何起伏,“你叫萧璃是吗?你要记住,往后打我这儿住,就得听我的话、守我的规矩,别给我惹麻烦。”这是宁妃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开始在诉心阁里默默住了下来。
他不多话、也不多事,甚至可以说相当机伶沉默地适应了新环境。
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他的父皇从不曾主动探望过他。萧璃知道,他是整座皇宫里最不得宠的失势皇子。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喜欢在夜人静时分,偷偷对着窗外明亮的月光祈祷,那是奶娘教他的,奶娘说,月亮上住着神仙,只要每晚对着天上诚心许愿,愿望就会实现。
所以,他总是低垂着一张小脸不停对着月亮上的仙女姊姊祷告。他的愿望并不大,他只希望这皇宫里有人能疼他爱他,施舍给他一点小小温暖。
也许,是上天的怜悯,也或许月亮上的神仙真的听见他的祈求了。一天晚上,他的父皇萧琰竟真的上诉心阁来了。
萧璃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他进诉心阁有史以来最开心热闹的一天。父皇喝了不少酒,一张脸红光满面笑呵呵,还不停伸手拍着他的额头,夸赞他,“我的好璃儿,长这么大了,真是又俊又聪明啊!”
萧璃一张备受宠爱的小脸喜孜孜的。
那一年,他刚满九岁,他终于知道,原来这世上有一种叫亲情的东西,那是用世上最坚轫、最不容取代的血缘关系打造出来的牵绊。
缓缓地,他拉回思绪,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企图寻找记忆中父亲曾经遗留给他的一点温暖。
我的好璃儿,长这么大了……
轻轻地,他的五指触到一片粗糙不平的肌肤,没有无暇光洁的回忆,只有充满焦黑与丑陋的烙痕。
一只黑色蜘蛛张牙五爪霸占了儿时残留的美好气息。
如梦初醒般,他绝望地张开双眼,望着漫天风沙、空旷死寂的风暴从耳边呼啸而过。
呜……他扯开苦涩的嘴角,泪水悄悄从眼角滑落。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连这样一点小小的温暖与幸福都要被糟蹋!
“呜……”他缩起身子,干燥喑哑的喉咙里几乎发不出声音,只能扯出不成声调的低泣,彷佛是死前的悲鸣,也像是将他这一生中所有的不幸与压抑统统爆发出来。
“希琉、希琉!你在哪里?……”一声又一声,干涩的唇齿使力叫唤着。
他这一生中,除了这个男人之外,从没有人正视过他,除了这个男人之外,从没有人真心待过他。
埋起脸,放下身为男人与皇室所有的尊严,萧璃像个卑微脆弱的可怜虫在黑暗的沙漠中尽情发泄他的悲哀。
像是哭累了,也像是将生命中最后一丝精力全数用尽,他疲惫的眼眸逐渐合上。他知道,这一睡,或许将永远不再醒来了。
朦胧中,他见到天空泛出一抹淡淡的青蓝晨曦,浅色云彩中,缓慢透出一丝闪亮的金黄。
好美的晨光哪!
顺着光亮的方向望去,远方朦胧沙尘中,彷佛有一抹庞大的身影正逐渐朝他走来。
谁呢?那是谁?这片死亡沙漠里有谁会来?
还来不及看清楚来人身影,他虚弱的身子已失去意识整个人昏死过去……
第九章
夜晚的风,又急又狂,彷如凄厉哭啸的恶鬼,也像仰天震怒的雷神,摇天撼地似的狂妄,一又一迅速袭向地面强捍不屈的身影。
李希琉隐身在宛兰庞大的身子底下,一步步、一脚一印子,缓慢又坚定地走着。
拿出枯水期横越沙漠的本事,宛兰护着主子,展现身为圣兽、超越一般象群的特异本能,敏锐又自信地跨出脚下步伐。
一人一象,在恶劣的旱地中走了将近三个时辰,恶劣的风暴仍没有止息的迹象。李希琉脸上的覆巾被锋利的刀风划出几条长痕,护在宛兰双眼上的罩子也被吹的歪斜。
从黑夜走到天明,终于,耳边的风声渐渐歇缓,狂漫的风沙也随着低缓的风势逐渐散去。
一缕晨光从遥远的地平面上升起,抖然间,黑暗沉闷的大地立刻退去昨晚狂风骤暴的恐怖,换上一丝不同于夜晚风貌的沉静炎热。
略带朦胧的淡淡沙尘中,飘来几许死气沉沉的窒闷。
李希琉拧起双眉,犀利的眸光不停在四周扫射着。
一土一砾、一寸一毫,他不放过任何可能的机会。
突然,他的眼凝在远方不远的石砾沙丘上。
微微地,突起高耸的沙丘上,一截水绿色长衫与周遭景物相当不协调地暴露在沙尘外。
衣衫的主人在经过一夜狂风侵袭后,早已不堪凌虐、昏死过去。
趴卧在的地上的身子,经过一整晚的飞沙走石、烟尘飞窜,几乎要被埋在与荒莫同色的土尘下。
他要是再晚来一步,只怕连这截衣衫都要一并被这噬人的沙漠给吞了!
“萧璃!”迈开步子,李希琉大声喊着,激动的心绪让他一路狂奔。
找到了!
终于找到了!我的萧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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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上沙丘,李希琉赶紧拍开覆在萧璃身上的土砾沙尘。
将他趴在地上的身子转过、微撑起上半身,抹净沾满污尘的脸庞,担忧的眉心不禁拧起一道沉的折痕。
看样子,他的状况不怎么好!
取出长条布巾,沾了些水,李希琉小心翼翼、一遍又一遍不停为他擦拭脸庞、唇齿及身体四肢。
天哪!他的皮肤几乎都被晒到干裂了!
心疼地搂紧他,将瘦了一大圈的身子紧紧贴在自己怀里,彷佛他一松手,萧璃就会消失般。
“宛兰!”李希琉喊了声,示意宛兰靠近蹲下,就着抱住萧璃坐在地上的姿势取下她身侧的水袋。
一又一,李希琉除了不停帮他擦拭身子外,还体贴地将水汁哺喂进萧璃口中,亲柔之余,更顺着湿润的水汁轻轻探索吸吮。
“嗯……”萧璃不自觉轻哼了声。
见他有反应,李希琉加重了口中亲吻的力量,体内疯狂的思念让他恨不得将萧璃整个人溶进他身体里。
“唔…”萧璃被人吻得几乎透不过气,涣散迷离的意识在强烈的刺激下终于忍不住惊醒。
“你…”萧璃惊愕睁大眼,气虚体弱的身子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李希琉激动地将他整个人揽进怀里。“你总算是醒了!”
萧璃仍是呆楞着,一颗心不断激烈狂跳,他不是在作梦吧!
他知道许多将死之人,眼中特别容易出现幻觉。
李希琉仍在他耳边叫道:“老天保佑,还好,你这折磨人的小家伙还活着!”
抱着他腰间的双手有着强劲的力道,贴在耳鬓的发丝是令人熟悉怀念的味道。
萧璃合上眼,将脸轻偎在他胸前。没关系,就算是作梦也好,他喜欢这种安心宁人的气息。
轻轻地,李希琉又习惯性地吻上他前额的发旋。
“呃……”萧璃轻吟了声,终于有了一点真实感,“你…怎么会在这儿?”
李希琉温柔一笑,“那还用说吗?当然是为了你。”微松开怀中的身子,轻揉了下他的脸颊,“为了你,我可是一路从燕京跋山涉水,历尽千辛万苦才寻到这儿。”
“你……”
“怎么?瞧你不太相信的样子?”
“我……”萧璃将涣散的意识逐渐拉回,双眸对上眼前男人的探索时,意外地,瞥见向来英挺无瑕的脸上多了几道细小的血痕。“你受伤了?”
伸出苍白的手指,爬上棱角分明的五官,像是抚慰般的怜惜轻贴在他脸上。
“这点小伤不碍事。”那不过是昨天极利风留下的小伤痕,对李希琉来说,根本是不痛不痒。
“你真傻……”萧璃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我也这么觉得。”像是自嘲般,李希琉坦白承认。
萧璃沉冷的双眸静静看着他。
这是第一,他听见这个男人如此毫不避讳、放下身段承认自己的无力。
他知道李希琉爱他、怜他、惜他,可他也知道,他并不属于他。
身为一国之君、身为雄霸天下的龙腾君王,李希琉是天下百姓所有,并不是他萧璃一个人痴心妄想就能得到的。
可这样的男人,这个万民所有的男人,却为了救他,甘冒与天为敌的危险,单枪匹马来到这鬼域之地。
他何等高贵荣耀的身分,却肯为他牺牲痴狂到这般田地。
这男人,的确是个傻子!
缓缓地,萧璃笑了起来,像是盼寻已久的胜利到手般,浅浅的颊窝里透着一股诱人至极的邪媚艳丽。
偎进李希琉怀里,搂着他的腰,撒娇似地,将一张脸全埋进他沾染风沙的衣襟里。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男人将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了!
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他萧璃一人的所有物!
“希琉……”紧贴在男人胸前,萧璃低低地喊出声。
“嗯?”李希琉轻柔地低下脸,眷恋地吻上他的前额。
“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平静的语音里,似乎有着不同于平日的甜腻。
“你说,我在听……”温热的唇舌不满足于蜻蜓点水似的轻吻,开始舔咬起萧璃的耳垂。
“我姓“萧”,叫“萧璃”……”
“我知道……”这小子怎么了?在沙漠里烧坏头壳了吗?这种事不用说他也知道。
“我的父亲叫萧琰,是天盛王朝的皇帝……”
“嗯?”李希琉停下口中吻啮,思绪愕然中止。
萧璃定眼看着他,清楚的唇齿一字一句道出:“我说,我是天盛皇室之后,萧琰帝的亲生骨肉,排名第九的皇子萧璃。”
李希琉拉开他身子,俊俏的脸上落下一丝阴暗,不发一语的沉静,透着犀利的诡异。
萧璃与他四眸对望,沉稳的双眼似乎也被他的强势挑起一丝不安。
“此话当真?”良久,李希琉终于问出声。
“当真。”
“这么说,我是你的杀父仇人了?”
“嗯。”萧璃点点头。
“你早就知道了?”
“嗯。”萧璃再点头。
“为什么?”李希琉扳起他的脸,怒喝道:“你早就知道一切,却一个字也没告诉过我,你究竟打着什么算盘、安着什么心?难不成你接近我、讨好我都是有目的的!?”
“不,我没有!”
“没有?那为什么不坦白告诉我?”
“我……”
“说啊!为什么要骗我?”李希琉紧掐住他的下颌,力量之大让萧璃苍白的肌肤整个泛红,“萧璃,你要牢牢记住一件事,不管你是谁,不论你我之间有什么样的国仇家恨或不共戴天的血海仇,这辈子,我都不可能放你走,你恨我也好、爱我也罢、杀了我也成,总之,只要我活着一天,你永远都是我李希琉的人,除了留在我身边,你哪儿也不准去,听清楚了吗!”
“我……唔……”萧璃还没来的及答话,两片红唇已被李希琉强掠夺去。
狂霸的热焰、不安的情愫,如惊涛骇浪,李希琉将心中高涨的怒意全顷泄在萧璃身上。
“希……唔……”
萧璃想开口,李希琉却不让。
“唔……”萧璃被紧锢到痛苦地挣扎起来。
“别挣了,萧璃……”
李希琉抓住他抗拒的双手,舔抵着被他折磨到近乎红肿的双唇,“我知道,你这一生中只有我,除了我,从没有人会如此呵护你、疼惜你,对吗?”
“呃……”他吻着他,仍不让他说话。
“我知道的,我很清楚,每见到你那双可怜虫似的红眼,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
“萧璃,忘了吧!忘了你的名字、你的亲人,忘记你记忆中曾有过的一切,从今尔后,你只管跟着我,牢牢记住我的名字,不论是天上堂或者是下地狱,我李希琉都会带着你,生也好、死也罢,绝不放你独自一人!相信我……”
“希……琉……”李希琉终于让他喘了口气。
“回答我,告诉我你心中的想法?嗯?”李希琉突然一扫方才狂霸,软了语气,附在他耳畔轻问。
“我……”萧璃迷蒙的眼涣散望着他。
“告诉我,说你以后……绝不再骗我!”几近霸道又宠溺的问话,透露出他疯狂的控制欲。
“我……”
“说!用你那柔软又诱人的双唇告诉我,从今以后,你只有我李希琉一人!”
呵,像是无奈又像是自嘲,萧璃苦笑出声,“你真是多此一问,我一直都有你一个人,不是吗?除了你,这世上,还有我能容身的地方吗?”
拧起双眉,李希琉扳起他的脸,“对!除了我,你不会再有别人!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望着他,萧璃只是淡淡一笑。
不着痕迹的笑意,随即被漫天风沙席卷掩盖,吹入杳无人迹的荒漠烟尘里。
*****
龙腾天祺二年初秋,皇帝李希琉带着男宠萧璃返回燕京。
打着金黄色的胜利旗帜,旌旗锣鼓浩浩荡荡回归皇城。
京城内外,众人竞相争赌天下霸主之姿,纷纷探头相迎,宫门御道上,列队竟达数十里,皇城内外一片欢欣鼓舞之气。
龙腾国势如日中天、睥睨寰宇,民间遂有此说:“凡日月星辰照耀之地,必属龙腾天子所有!”
啪啪啪,爆竹一声除旧岁,家家户户喜迎春。
岁末新春交接之际,举国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为了展现龙腾一统天下的泱泱风范,李希琉从年前三天就下令全国各宗庙奉常展开一连串的祭祀、乐舞、编钟、编磬等表演活动。
民间大肆庆祝,皇宫里自然也少不了热闹一番。
李希琉遣人在东南西北四座宫门旁燃放烟火,火红的烟硝腾空飞出,将整片夜空染的绚烂又多彩。
领着朝中要臣,皇上与众朝臣除下平日忙的国务悠闲地坐在戏楼台上看戏。
为了迎接庆典而搭起的勾栏瓦舍,踩结着漂亮新颖的红巾,沾染出无限喜气。
京城里著名的戏班子各自使出看家本领,从早到晚轮番上阵,杂技、傀儡戏、雅乱弹,全挑观众们爱看的热闹戏码
台上笙笛齐扬、百齐放,看席台上则是鼓掌叫好声不断,整个皇宫里热闹腾腾。
偎在李希琉怀中,萧璃微张了下小口,慵懒地咬下皇帝主子亲手递上的腌梅后,又淘气似地啃上他的手指。
李希琉轻笑一声,微弓起指节,在滑嫩的红唇上来来回回、邪邪磨勾着。
身旁,满潮文武穿着庄严不苟的朝服,一个个挺直背脊陪坐在一旁,好奇地用眼睛余光偷偷瞄向看席台中央的主子。
这不看还好,一看就让那些生性拘谨、平日只读圣贤书的男人们皱着眉头、红了脸。
真是的,虽然今晚月色不甚明亮,皇上身边的奴才们也识趣地将烛火吹熄,但长椅上两个交叠成一团的身子,耳鬓厮磨、卿卿我我的样子,还是让人看得浑身不舒服。
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公然调情,实在是不成体统啊!
唉!真不知皇上心里打什么主意?
打去年秋天回来后,右丞相之女──雨萍已传出有孕的喜讯,面对这样天大的喜事,照理皇上应该将这位美娇娘捧在手心上呵宠才是,谁知主子却一天到晚溺在这男人身边,真是白白糟蹋了一片美人心。
“累了?”单手环着萧璃的腰,李希琉将唇凑到他耳边问着。
“嗯……有一点。”其实也没什么累不累,只是一天到晚听这些戏班子伊伊啊啊,唱个不停,有点烦罢了。
李希琉盯着他秀致清丽的五官,顿了下。
“最近……你有什么事没跟我说吗?”
嗯?萧璃聪明过人的眼神一闪,镇静笑道:“没,哪有什么事没跟你说的。”
看着他,李希琉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哼笑,“也对,你身边的每一件事、心里的每一寸心思,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是吗?亲爱的璃儿。”
这……避开他探问的锋芒,萧璃含糊似地点点头。“是啊,我说过,我不再骗你的。”
“说的也是,你答应过我的。”李希琉低缓的语音透着一股冷洌,揽在他腰间的手也放了开来。
“紫瞳!”突然,他朝身旁喊了声。
夜紫瞳迅速从官列中走出,俯身跪下,“臣下在此,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李希琉瞥了身旁人儿一眼,“萧公子累了,你代朕送他回去。”
“是,臣遵旨。”夜紫瞳恭敬回道,又转身望向萧璃,“萧公子,请。”。
萧璃看了李希琉一眼,起身,缓步往夜紫瞳站立的方向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他默默在心里数着。小心翼翼踩着台阶而下,不让自己出错。身后,李希琉锐利的眸光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瞧。
“紫瞳,上前扶着萧公子,别让他摔着了。”李希琉叮咛着。
“是。”夜紫瞳领命上前,来到萧璃跟前。
咦?怪了!萧璃觉得今天的夜紫瞳似乎比平日还要高大些。可是,夜晚视线非常昏暗,他实在看不清楚。算了,不管了!“劳烦您了,相爷。”
萧璃正想伸手攀上夜紫瞳,坐在皇椅上的李希琉突然从身后发出一声狂怒,“够了!都给我退下!”
身旁的几个要臣见主子发怒,全都识趣地退到一边去。
李希琉大踏步愤怒冲到萧璃面前,一把抓起他的手,过强的力道差点将手中细骨掐碎,“混帐!你的眼睛究竟出了什么毛病?你看不见吗?你眼前的人的是谁?夜紫瞳长得这副德性吗?”李希琉指指尴尬退在一旁的夜心。
“夜紫瞳有这么高大吗?天哪!他都走到你面前了,你竟然还认不出来,你究竟!?……”李希琉气到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更加死命抓住他,“混帐!为什么要瞒着我?我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你说了,你这一生只有我李希琉一人,既然如此,为什么连我都要瞒?!”最后一句话几乎是狂啸而出,虽然充满对情人的不满与怨对,却怎么也掩不住满腔的心酸与悲痛。
“对不起……”萧璃低垂下眼,一声声道歉着。
他不是故意要瞒他,只是单纯地想保有这一刻。他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好不容易拥有这样的幸福,他不想让任何不愉快的事破坏此情此景。
“不要说对不起!”李希琉怒吼一声,扳起他的脸,将自己的脸庞整个贴到他面前,“告诉我,你看得见我吗?知道我是谁吗?说啊!”他大声咆哮着。
萧璃心痛地望着他,“我……”
“说啊!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萧璃伸出手,缓缓抚上他英俊的脸庞,那双不知是否看得见的火红瞳眸依然水亮晶莹,“我……萧璃这辈子就算瞎了、盲了,没了这双眼,也绝不会将你认错!”
“你!……”
“相信我,只有你,只有你是我这一生中,唯一不用这双眼就能看见的人……”
李希琉将他往怀中一带,死命搂紧,口中却不停咒骂,“你这家伙!你要敢给我出了什么事,就算做鬼下地狱我也不会放过你!”
萧璃偎在他怀中,闭上眼,轻轻笑了起来。
*****
春节期间,宫廷内外虽然热闹腾腾,身为皇帝陛下的李希琉却一点也不开心,非但如此,他的脸色还阴沉难看到了极点。
“查出病因了吗?”李希琉坐在红木镂椅上,沉着声,盯着身前一大排俯跪在地的臣子问道。
萧璃自从夏南长途跋涉回宫后,一双眼睛就不知怎么了,愈来愈疼痛,视力也愈来愈不堪。
几个太医互望了几眼,最后推举由何守德发言,他身为两朝元老、家中三代为医,对各种千奇百怪、疑难杂症都颇有研究。
“启禀皇上,敢问萧公子日前在七圣裂谷是否待了不少时日。”何守德垂着头,小心翼翼问着。
李希琉想了下,“是待了不少时日,怎么?这有什关系吗?”
“启禀陛下,据微臣推测,萧公子双目恐为烈日灼伤。”
“什么?被太阳晒伤眼睛?”有这等荒谬事吗?
“这……”何守德沉吟了下,续道:“启禀陛下,这事儿听起来虽有点离奇,但却是最有可能的;萧公子长年身居北国,未曾涉足荒莫,原就不耐酷晒,七圣裂谷正午时分烈扬当空直射,可使枯木自焚、大地龟裂,萧公子既未蒙头巾又不懂回避烈日,所以…”
“够了!”李希琉不想再听这些有的没的推测,“我只问你,萧璃的眼睛有没有得救?”
“这……”这一问,可难倒了一票太医们。
“禀陛下,萧公子双眼虽有不适,但依微臣查看并无失明之虞,只不过……”
“没有只不过!到底能不能医?”
“这、这眼目既已灼伤,恐怕难以恢复……”
“住口!”李希琉怒斥一声,“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我平时供你们吃住玩乐、植草药、读医书,为得就是今日能派上用场,谁要敢说医不了,我第一个就将他脑袋瓜给砍了!”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见主子发火,一竿子太医全将头低到地上,吓得直讨饶。
“请皇上息怒,老臣尚有一计,或可姑且一试。”何守德见皇上动怒,只得将这下下策搬出来了。
“有法子就快说。”李希琉不耐道。
“是…”何守德微拭了下额旁汗水,战战兢兢道:“启禀皇上,微臣听闻南海仙山上有一白发老翁,人称不死神医,可使折翼鸟禽重新展翅、亦可让眼目瞎盲者重见光明,如果可找到这位神医,萧公子的眼睛或许有一线希望。”
“鸟翼重新展翅、瞎盲者重见光明?”
“是的,据闻这南海神医相当神通广大,只要到他手上的病者,没有救不活的,所以南海一带有此一说:“欲见阎王,先问不死”,歌颂的正是那不死神医妙手回春的神乎其技。”
哦?这么了不起!
如果此人真如传闻中神奇,说不定除了能帮萧璃医治眼疾外,还能接上他左手的断骨。
“既然这样,那就快快派人将他领进宫来。”李希琉道。
“这……”何守德面有难色道:“启禀皇上,这不死神医从不曾离开南海一步,如要请他踏上中土,恐怕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怎么,难不成要我上南海寻他去吗?”李希琉大手一拍,震得身前一票太医又是一阵心惊胆跳。
“这……”
“别给我这呀、那的,我给你们一个月期限,一个月后不管用什么法子,总之你们得把那南海神医送到宫里来,要是见不到人,你们一个个都给我提头来见!”
“是、是,臣等遵命……”
面对个性猛烈的皇帝主子,一干臣子只有乖乖低头允诺的份。
*****
年节刚过,飞雪轻飘,冻人的寒意在宫内苑里恣意穿梭。
魏兰儿起了个大早,像平常一样,跟在他家主子身后一路往北方楼城走去。
说真的,她实在愈来愈佩服他家主子了。
瞧他,眼睛的视力已逐渐退化,许多东西在他眼里都像雾里看一样、模胡不清,却还是坚持每天一早一定得上楼城去,既使顶着寒风、冒着大雪,也从不见他喊过一个苦字,这样顽强不屈的个性,有时还真叫人心疼。
远远地,翠波池畔园小径上,迎面走来几个娉婷女子。
魏兰儿一看见她们,立刻机伶附到萧璃耳畔说道:“主子,是萍妃娘娘。”
雨萍?
萧璃皱了下眉,这女人来干嘛!
自从她怀了李希琉的孩子后,气焰就变得异常嚣张,除了要求大肆修缮蘅芷宫外,还一天到晚明里来、暗里去,用尽各种手段想将萧璃拉下恩宠的宝座。
哼!真是可笑,这个女人连孩子都有了,还跟他这个连一颗蛋都孵不出来的男人争什么呢?简直是肤浅到家!
踩着细碎莲步,雨萍一身婀娜走到萧璃面前,带着柔软的嗓音说道:“好巧哪,萧公子,这宫里头这么大,你哪儿都不走,偏偏让咱们在这条小小的狭路上……给相逢了。”
萧璃冷睨一眼,不理会她话中的尖酸,“有劳萍妃娘娘在这冷风大雪中久候,等了这么长一段时间,要是再遇不上我萧某人,那岂不是辜负娘娘您一番心意?”
呵呵,雨萍娇笑起来,“萧公子说的是,我初怀龙嗣、体娇肉贵,可不适合在这寒风中久站哪!”
“那你还不滚回你的蘅芷宫去!”萧璃突然不客气顶回,翻脸比翻书还快。
“你这什么态度?”雨萍的脸也沉了下来,“萧璃,别以为有皇帝陛下给你撑腰我就怕了你,告诉你,下个月本娘娘我就要入主东宫了,到时候,我看你还拿什么压我!”
入主东宫?这么快?
“是李希琉亲口答应你的吗?”
“放肆!你竟敢直呼皇帝陛下的名讳,真是忒地大胆!”
哼!萧璃扬唇轻笑,“雨萍,你少在这儿给我装模作样耍威风,要不是为了传承子嗣、光耀龙腾,李希琉才不会点头让你入主东宫。”
“那又怎样,母凭子贵、天经地义,我再怎么不争气,也比你这个身体里边一个子儿都蹦不出来的男人好!”
毒辣辣的话语,像青空闪雷迅速劈落萧璃脸上。
扯了扯嘴角,萧璃苦笑出声,“既然如此,你又何苦爱跟我争?”
“我跟你争?是你在跟我争吧!”雨萍拉高音调,瞠目道:“萧璃,你知不知道咱们朝中文武百官、天下黎民百姓都怎么说你的?”
“怎么说?”
“他们说,萍妃娘娘出身高贵、气度雍雅,早该入主东宫、母仪天下,奈何皇上却迷恋那萧姓妖媚男子,迟迟不肯裁夺册封,当真是鬼迷心窍、国之不幸啊!”
抿着唇,萧璃没有回话。
雨萍咬牙续道:“为什么?全天下的人都已明明白白告诉你们,男子与男子不该相爱,为什么你们偏要这样执迷不悟?你可知道?每听你亲昵喊着皇帝陛下的名字,我就觉得恶心,像是被毒针给扎上心窝一样,浑身抖个不停!我真搞不懂,为什么皇帝陛下只在乎你这个既丑陋、又残废,甚至连女人两个字都称不上的男人!”
一口气吐出心中不平,雨萍愤恨的双眼怒瞪着他,“你听着,萧璃,只要我在这宫里一天,就绝不会让皇帝陛下专宠你一人!”
奋力甩下袖袍,扬起一脸不服输,雨萍领着身后一群丫环,忿然离去。
魏兰儿站在一旁,看着怒气冲冲离开的萍妃,再看看一脸静默怅然的主子,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萧璃仰起头,不知能否看见景物的双眼默默凝视着远方灰蒙的天空。
他突然觉得好累、好疲惫。
为什么?
为什么幸福总是距离他那么远、又那么遥不可及?
*****
“你说什么?再说一?”
御书房里,皇帝的咆哮声,震得房中头顶乌纱的官员个个心惊胆跳。
“这…皇上息怒、皇上息怒……”何守德跪在地上,一颗头颅都贴到地面了,身子还止不住颤抖,“回皇上的话,那南海神医的确该死,他竟说,除非皇上您亲自登门求医,否则,他绝不踏上中土一步,这……”
“哼!好个不知死活的刁徒,他以为他是谁,难道他不怕我派兵铲了他的地盘!”
“这……回皇上的话,那神医说了,皇上若要派兵抄了他的居所,他就脖子一抹,一死百了,那萧公子的眼疾与断骨普天之下再也无人能医,到头来吃亏的还是皇上您。”
“哦?”睨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身子一眼。
李希琉骂人的口气缓了下,“看不出来,他倒挺聪明的,懂得跟我谈条件。”
“皇上……”
“算了,你退下吧!”这样难缠的人物,不是这些文弱庸医可以应付的。
听到皇帝主子的话,何守德立刻有如大赦般退到一旁。
坐在椅上,李希琉犀利的目光扫射着房内一干机要朝臣。
“你们倒是替我拿个主意啊,有什么好法子没有?”
李希琉没好气问着,这些人,每到了急要时刻总是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言论。
“紫瞳,你呢?有什么看法没?”
“微臣只有一言相谏。”
“说吧。”
“蛮夷之地,莫踏莫入。”
哼,李希琉轻笑一声,“听你的口气,好象料准了我一定会去似的?”
“皇上不想去吗?”瞧主子眼中那狡狯的锋芒,挡的住才有鬼。
“没错,我决定亲自去一趟南海。”李希琉坦白承认。
“皇上不觉得太冒险?”
“七圣裂谷都闯过了,区区南海算什么!”
这倒是,他们皇帝主子为萧璃所做的事,真可谓惊天动地,先是大举出兵灭了夏南,而后又冒着生命危险进出七圣裂谷,他对那男人的痴狂,早已成了龙腾国内大街小巷热切讨论的茶余饭后话题。
现在就算再添一桩出海求医,或许人们还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见怪不怪了!
*****
时序迈入温暖的夏天,青风阁里飘荡着几许愁热。
萧璃清亮的眸子望向远方,虽然看不太清楚,却依稀能判辨李希琉离去的方向。
为了他,李希琉带着夜紫瞳去了南海。他原本也想跟的,但李希琉不肯,说是此去路途遥远、海上大风大浪又不甚安稳。
最后,还是决定让他待在温柔舒适的皇宫里等他回来。
想起李希琉的温柔,萧璃不自觉笑了起来。
“不好了、不好了!”
阁楼外,魏兰儿急切的呼叫声响了起来。
萧璃蹙起眉头,这丫头总是这样,慌慌张张没个定性。
正想开口骂人,魏兰儿突然像疯了般冲进房门,顾不得主仆之分拉起萧璃,急得大声哭喊起来。
“公子,快、快……快逃啊!”
见魏兰儿惊慌到手足无措,萧璃忙道:“冷静点,兰儿,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快说清楚些?”
“不得了了,公子,皇后娘娘带了好多人来,说是要将你死啊!”
“死?”
哼!萧璃冷笑起来,一脸不在乎,“她吃错药了吗?这种没脑筋的事她也干得出来,不怕皇帝陛下回来后废了她?”
“他不会的。”一道柔嫩肯定的声音自门外传来,雨萍挺着大腹便便的肚子,带着一干朝中要臣及密密麻麻的禁军侍卫站在萧璃房门口,将整个青枫阁从上到下、里里外外已被团团围住。
虽然看不清外面有多少人,但光听杂踏纷至、络绎不绝的脚步声,萧璃也知道门外的阵仗有多壮观。
“啧啧!”真是了不起啊!萧璃笑看着门外一堆达官显要,“怎么?你们一个个都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趁着皇上不在公然造反,就算现在杀了我又怎样?过些时候,皇上回来问起,你们有几个脑袋瓜让他砍?”
萧璃觉得这些人还真是没脑筋。
站在雨萍身后,向来不多话的赵功亮突然站了出来。
“萧璃,今天就算顶着大逆不道、冒着被皇上砍头的危险,也非杀了你不可!”
“哦?”萧璃听出是赵功亮的声音,眸中闪过不解,“为什么?你平常对这事儿从不关心,怎么今天这节骨眼上尽跟这些人凑热闹?”
赵功亮看着他,冷着声音,一字一句说道:“前朝余孽,人人得而诛之。”
前朝余孽?
萧璃心中微震了下,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怎么?没话说了吧?孽贼!”一旁,雨萍嘲讽的笑声冷冷传了过来。
看样子,今天他们是有备而来,怪不得敢这么大张旗鼓上他青风阁抓人,原来,早已有了预谋。
“你们说我是前朝余孽,是什么意思?”
“别再装模做样了,我们已经查出你就是前朝昏君萧琰的第九皇子──萧璃!”
“你有什么证据?”萧璃仍不打算承认。
“要证据还不简单。”站在一旁的雨宫悍然出声,“我早就怀疑了,凭你区区一个贱民,怎么可能博览群书、通晓天下,若非出身书香官宦,又怎可能有如此才学傲气。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萧璃,您别忘了,这儿是皇宫,就算您多年未曾归返,甚至额头上被人烙了蛛痕,还是有那些眼尖的奴才们可以瞧出端倪……呵呵……”
雨宫奸诈一笑,侧过身子,朝后面喊道:“你们都出来吧!”
随即,一票皇宫内的老奴仆们,巍巍颠颠走了出来。
她们是龙腾入主后,既没跟着主子殉死、也幸运没被异族杀伐,而遗留在宫内苟延残喘的一群宫娥。
“你们几个,给我抬起头仔仔细细瞧清楚,站在你们面前的这男人是谁?”
几名宫女走近房内细看了下,随即缩着头,嗫嚅说道:“九皇子,对不住,我们也是不得已的……”
几句简短的话,让雨宫扬起了胜利的笑容。
“你们再看清楚些,他当真是你们前朝皇帝的孩子吗?”像是要让所有人听见他的问话,雨宫故意提高音量。
“是的,回雨丞相的话,这九皇子是我从小看顾着长大的,错不了……”
“是啊,九皇子从小就长得又俊又漂亮、龙颜凤颈,不会错的。”
此起彼落的确认声,让龙腾百官望着萧璃的眼神愈来愈冷厉。
萧璃听着身旁许多熟悉的嗓音,一颗心愈来愈冷凉,不想反驳的无力,让他静静站在原地像头无助的羊只任人宰割。
他看不清楚有多少人要自己死,不过在雨宫及雨萍这对父女的带领下,想必朝内百官已齐了一半以上。
闭上眼,吸了口气,萧璃心中感怅然愁苦。
希琉,你在哪儿?
已到南海了吗?何时归来?
你可知道,我或许没能等到你回来了。
第十章
对诛杀萧璃的计划,雨宫表面上虽然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子,其实,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顾忌的。毕竟,背着皇帝主子干下这样天大的事,他们主子可不见得会轻饶他。
他和雨萍虽然有免死金牌──即将临盆的龙腾皇嗣,但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连夜命人在皇城外围搭起高台,决定将萧璃在千百众民面前活活烧死。
此举,一方面是昭告天下萧璃系前朝皇族之后、非诛不可,另一方面也藉此表示此乃全国百姓上下一心、众志所归,非他一人独行。
若皇帝陛下真不顾一切问起罪来,他也好有个推脱之辞。
为此,萧璃被关在皇宫天牢里又多活了两天。
阴暗的牢房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静静等待死亡的沉重气息。
突然,一阵脚步声细碎传来,从长廊拾阶而下,不久,萧璃听到熟悉的呼喊。
“公子、公子……”
带着浓浓鼻音,魏兰儿竟能通过层层关卡出现在牢门外。
萧璃颇感惊讶,“你怎么来了?”
魏兰儿抽抽鼻子,哽着声音道:“是我拜托秦总管带我来的……”
她指指身后,秦世宗正站在不远陪着一班狱卒大爷打哈哈。
“秦总管费了好大的劲儿,又了不少银两,才让那些看守牢房的奴才们让我们进来,真是的,想当初这些狗奴才给公子您提鞋都不配,现在竟然……”
说着,魏兰儿的泪水忍不住又流了满脸。
萧璃叹了口气,伸出手,从铁栏空隙中为魏兰儿拭去泪水,“傻丫头,你哭个什么劲,要被人烧死的是我又不是你。”
“可我心疼公子您啊!”当年要不是萧璃救了她一命,她哪能像现在这样锦衣玉食、逍遥快活;虽然公子脾气怪了些,但对她及青枫阁上下奴仆都极好,如今却逢此变故,怎不令她难过。
“别哭了,你这丫头,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快叫秦总管领你出去吧!”
说着,就要招手叫秦世宗。
“不,等等,公子!”魏兰儿出声阻止他,“我有东西给您。”
“嗯?什么东西?”
魏兰儿赶忙拾起地上一团用黑布包裹住的东西。
“这是?”萧璃不解。
“这是…您的飞凤筝……”魏兰儿一边将黑布摊开,一边将细长的琴身从铁栏缝隙中塞进牢房中。
“我猜想,也许您在这……这最后一刻……”她原本想说死前,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会想要见见这张琴,所以就给您带来了。”
黑压压的牢房中,萧璃注视着沉静优雅的琴身,透过淡淡的琴木香味,许多往事又浮上心头……荒山初遇、穴居同眠、夏日采荷、梅林定情,一慕又一慕的浓情蜜意盈满心头。
将琴身拥在怀中,轻轻抚过燕行琴柱上方,角落旁那刻有力的字迹依旧──天下知音,唯你一人。
萧璃闭上眼,无尽的心酸悄悄从心头滴落。
希琉……
从袖子里抽出一只尖锐的刻笔,这是他随身之物,自从在穴居凿木刻字之后就养成的习惯。
将筝琴放落地上,萧璃轻拉起袖子,黑暗中,他看不清筝琴的弦线与刻纹,只能透过手指的触感缓缓摸索,一笔一划在李希琉的字迹旁边刻下──今生无缘,来世再聚。
笔落之,双手仍微微发颤,满心的泪水几乎溢流而出。
刻毕,他将筝琴再转交给牢门外的魏兰儿。
“兰儿,我有一事求你。”
“公子请说,只要是您交代的事,兰儿就算拼了命也会给您办妥。”魏兰儿双手接过琴,满腔忠诚道。
“我要你把这张琴交给皇上,记着,务必亲手交给他。”
“公子……”魏兰儿抱着琴,泪水又垂了下来。
“你听!见了没?”
“是,兰儿知道了,兰儿会亲手将筝琴送到皇上手中。”
“嗯。”萧璃点点头,像是了了生平最后一桩心愿,满足笑了起来。
兰儿仰头看着主子,在不见天日的牢房中,突然觉得主子明媚的笑容变得好遥远、好模糊,像是夜池里的明月般,只要轻轻搅动水波,就再也寻不到那抹漂亮优雅的存在了。
*****
龙腾天祈三年初夏,右承相雨宫与入主东宫不到月余的皇后雨萍在皇城郊外抑高台,以匡正朝纲、歼灭乱党为由,火焚前朝皇族后嗣萧璃。
闹哄哄的街道上被挤得水泄不通,从前两天开始,雨承相下令要诛杀萧璃的消息就已传遍京城内外。
一大早,上至名流乡绅、下至贩夫走卒,甚至那些平常对政事不甚热衷的三教九流人物一个个全挤到了城郊看热闹。其实,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样的,不过就是想瞧瞧传闻中将皇帝陛下迷得神魂颠倒的男人究竟是生成什么样?
高台上,萧璃披散着长发,双手双脚被人用麻绳捆绑在竹木上。
巨大的竹木牢牢插在夯实土壤里,将他高高举起,以便台下众人可以清楚看见他。
台上一片萧索空然,台下却像凑热闹似的兴奋不已。
午时方过,烈日当空,正是行犯人的适当时刻。
终于,在众人指指点点的纷乱声中,雨宫一声令下──
“行刑!”
威严响亮的喝声,让高台四周的稻草随即被U。
干燥的枯草一遇上烈火,立刻将四方形的平台烧的霹啪作向。
夯台稳固不怕火烧,无可窜的火苗只得不断往竹枝上窜去。
红红的火光开始从萧璃身下冒上来。
“呵呵……”突然,雨萍尖锐的笑声传进他耳里。
挺着肚子,她缓步走进广场,趁着火势不甚大,站在高台边喊道:“萧璃,所谓送佛送上西,念在你我曾经共事一夫的情份上,我就就送你一份大礼,让你走的安心些。”
哼!萧璃嗤鼻一笑,“你这毒婆娘少在这儿猩猩作态,假好心!”
雨萍仍笑着,对他恶劣的态度不以为意,“你尽管骂吧,死到临头还嘴硬的家伙,来人啊,把飞凤筝给我拿来!”
一听主子叫唤,身后仆人立刻将漂亮的红褐色筝琴呈了上来。
什么?怎么可能?见雨萍手中拿着自己的心爱之物,萧璃睁大眼不敢相信。
“你!……你怎么会有我的琴,你把兰儿怎么了?”
“呵呵,怎么了?要拿这张琴当然得把那些碍事的人给除掉才行,要怪也只能怪她命不好,识人不清、跟了你这妖人当主子,才会不小心连命都给送了。”
“你!混帐!竟然连个毫无干系的婢女都不放过,你这良心被狗啃了的女人,你不得好死!”
“哼,我说你才不得好死!”雨萍大手一挥,“来人啊,把那张琴给我一并丢进火里烧了!”
话声甫落,刻烙着漂亮雕、展翅如雁的飞凤筝立刻被仍入火海中,伴随着她的主人一起惨遭祝融火焚。
“不!不要!────”
萧璃失心疯狂大喊着,却无法阻止那Bb琴弦一根根断裂的爆破声。
“呜,不、不要……”
他止不住痛哭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待他!
那是他唯一能留给李希琉的东西,为什么连他生前最后一丝小小愿望都不给他!
老天爷,你到底有没有长眼睛!
为什么要让这些狼心狗肺的人这样凌辱他?
为什么?
恨!他好恨!
“老天哪!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你要让他们这样待我!!”忿恨的泪水一丝丝落满脸颊,狂啸的吼声随着烟硝弥漫的浓雾在大火中狂卷着。
噙着如血般的红眸,萧璃豁出一切、撕心裂肺喊道:“您们给我听好了,我萧璃,天盛皇朝九皇子对天发誓,我将用我的血、我死去的生命、还有我永无止尽的仇恨,诅咒你们这些冷血旁观、看着我死去的每一人,我诅咒这片土地、这个国家、还有这土地上的一草一木,三年内不得一滴雨水、十年内百里荒芜,还有……”
萧璃转过脸,恶狠狠看着雨萍:“我诅咒你,诅咒你这毒辣的女人没办法活着见到自己刚出世的孩子……哈哈、哈哈哈……”
像疯了般,萧璃一遍又一遍疯狂叫嚣着,刺耳骇人的声音像地狱冤魂索命的哭号让人全身发毛。
场中众人全被他可怕的气势吓得惊恐不安、冷汗直流。
“来人啊,给我淋油汁,烧了他!”
“烧了他……”
“快!烧死他!”
为了堵住凄厉恐怖的毒誓宣言,雨宫父女跟一班朝臣不停催促士兵们继续加大火势。
红光大火直飞冲天,整片清澈蔚蓝的天空被肮脏污秽的浓密烟云完全掩盖,原本阳光普照的大白天竟然一下子变得诡鞠阴暗起来。
萧璃闭上眼,被浓烟呛的几乎无法呼吸的胸腔仍强烈起伏着,身下灼烫的火焰像条赤红毒蛇一样攀爬上来。
慢慢地,火热与浓烟逐渐将他包围,他知道这是在劫难逃了。
突然,在魂魄即将离开身体之际,他敏感的耳朵彷佛听见一阵马蹄声……
那声音好熟悉、好遥远,像是在哪儿听过?
好象是……多年前,第一在荒山大雨中与李希琉相遇的情景。
希琉?是你吗?
你从南海回来了吗?
缓缓地,他用生平最后一丝力气勉力睁开眼,垂死般地望向四周。
红色双眸中只见一片灰蒙蒙低暗色泽,什么也看不见。
呵呵,他沧凉笑了起来。
他真傻,他的眼睛早看不清了,就算李希琉回来又如何?
他永远见不到他的。
绝望地,他再闭上眼,认命地,让火苗吞噬他残弱的身躯。
大火持续延烧,陷身火海中的萧璃没有再发出任何一丝悲鸣或声响,只留下如血般殷红炽热的天空无情控诉着一切悲烈不平。
突然,“砰”地一声,原本高举着萧璃的巨大竹枝因受不了烈火热度而整个倒下。
“哇,危险啊!”
“快走……”
“小心啊,好大的火……”
广场中央,高台旁的士兵们纷纷走避,瘫倒在地的竹枝仍然持续不断冒出熊熊烈火。
士兵慌乱走避之际,突然,一匹骏马从远方疾奔而来,迅速越过人群,顾不得践踏旁人的危险,马上来人大喝一声,一个凌空飞跃,漂亮画过天际,俐落地驰进广场中。
场中众人被这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吓了一跳。
然后,所有人睁大了眼,不敢置信看着来人──
“这……皇、皇上!”
*****
午夜时分,宫内异常寂静。
静静盯着双眼紧闭、断气死去的尸体。
李希琉像个僵硬的木偶一动也不动。
不敢相信、无法相信、拒绝相信。
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出门不过十多日,人还没到南海,就突然接到秦世宗从宫内飞鸽传书送来的紧急求救信函。
说是雨宫父女意图不轨,想杀了萧璃。
李希琉大惊,日夜兼程赶回。
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只手掩面,蹲坐在萧璃的棺木旁,憔悴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
躲在宫门外的奴仆不时偷偷往内探看,却没有人敢踏进一步。
皇帝陛下已经整整三天三夜没吃、没睡、也没踏出宫门半步了。
就像中了邪一样,每天从早到晚呆呆守着那具焦了半个身子的尸体。
天哪!他们英勇无双的皇帝主子不会就这么傻了吧!
宫门外,长廊那头,一个淡紫色的身影缓缓走来。
行到门前时,恭敬跪下,“臣夜紫瞳,特来跟皇上请安,恳请皇上节哀,逝者已以,一切皆由命定,请皇上以龙体为重,莫要伤了身子。”
夜紫!瞳每天早晚都来请安,而李希琉却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点反应也没有。
门外的人叹了口气,他不知道皇上这个样子还要持续多久。
从那天在广场上,亲眼见到萧璃被人火焚后,李希琉就像疯了一样抱着混身上下还冒着大火的尸体,在千百众人面前痛哭失声。
追随李希琉多年,从没见他掉过一滴眼泪,更遑论在大庭广众下失态。
为了这男人,他竟然会崩溃成这样。
他实在不懂,爱情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好?
“紫瞳……”
突然,沙哑的声音从棺木旁传了过来。
夜紫瞳身子一震,慌忙应道:“是,微臣在。”
李希琉看着他,缓缓流动的眸光有种鬼魂似的幽冷,“拿只刻刀来。”
刻刀?夜紫瞳不知道主子想干嘛,不过这种时候只要主子肯说句话、做点事,总比这样痴呆坐着、什么事都不干要强些。
“是,臣立刻让人为皇上准备去。”
不多时,一枝细长锋利的刻刀已呈到李希琉面前。
接过刀笔,李希琉凝望着萧璃宛若睡着的冰冷面容,良久,他淡淡一笑。
拿起手上的刻刀,李希琉开始在萧璃尚未阖上的棺盖上,一笔一划雕凿起来。
苍劲的字迹,像他满腔奔腾的热情,充斥着无可泄的悲哀。
……
“萧璃,看见没,我的名字就刻在你的棺木上,你活着也好、死了也罢,这个烙印将永永远远将跟着你,你可以逃,永无止尽地逃,阴曹到府、西方极乐,不管你到了任何地方,千万要记得,你睁开眼醒来的时候,眼前唯一所见,就是我的名字!”
放下刻刀,李希琉探身向棺木内的尸体。
焦灼的身子已被洁净漂亮的衣衫掩盖,没有被火海湮没的脸庞在仔细洗净后,呈现出一种苍白纯净的美丽。
轻轻地,李希琉俯下身子,亲吻那冰凉僵硬的双唇。
“你要记住,我们没有明天、也没有未来,只有永无止尽的纠葛,今生得不到你,我还有来世,你等着,不管经过多少的生死轮回、历经多少沧海桑田,我发誓,一定将你追到手,你休想逃走!”
李希琉像在跟一个不听话的情人说话,温柔霸道的言语充满了狂佞的气焰。
夜紫瞳站在一旁,惊愣看着他骇人的举止,想阻止却又迟疑,只好任由李希琉抱着萧璃又亲又吻,然后像个疯子般将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刻满整个棺木。
终于,耗了近两个时辰,李希琉心满意足地从萧璃棺木上爬起。
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感到一股阴森的凉意。
“紫瞳……”
“臣!在。”李希琉的突然叫唤,让夜紫瞳又惊了下。
“我跟璃儿之间的约定已经说清楚了,现在,咱们该去把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女子给好好整顿一番了吧!”
“这,皇上……”
“你看着好了,我一个都不会过的!”
扬起一抹弯弯的浅笑,李希琉俊俏的容颜像是死神美丽的爪翼,血色无情中装饰着殷红的瑰丽。
*****
整整三天没有上朝问政,皇帝陛下的出现让中文武百官有些不安。
那天广上的场面,大家都瞧见了。
皇帝陛下竟然不顾生命危险冲入大火中,抱着萧璃的尸体痛哭不已。要不是大伙儿反应快,赶紧提水灭火,他们皇帝陛下这会儿早已经跟着萧璃魂恨归西了。
不过,说也奇怪,萧璃死了三天,皇帝陛下除了一个人呆呆守着他外,似乎没见到他发火、也没听说要惩罚谁或砍谁的脑袋瓜。
朝臣们天天央求夜左相去探口风,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大家都在猜,皇上对萧璃的事应该是不追究了。
毕竟,他是前朝皇族后嗣,留不得的。
龙椅上,李希琉身子微微斜卧,不慎庄重的姿态让一干朝臣隐约察觉到他今日的不同。
眸光缓缓扫过阶下每一人,分毫不差盯着人的凝窒,让大殿中央聚起一股呼吸困难的胶着。
“说吧,是谁的主意?”
低沉的嗓音,并不凶狠,却冰冷的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你们不说,我也知道。”扬着嘴角,李希琉不带情感笑了下,“雨宫,我给你两条路走,一条,你马上在文武百官面前挥剑自尽,我可以念在你过往的功迹上,保你一具全尸,要不,我就将你五马分身,一块块扔到萧璃坟前谢罪。”
“皇上……”雨宫大惊,没想到皇上竟然考虑都不考虑就要将他死。
“皇上,这萧璃乃前朝孽贼,臣之所以先斩后奏杀了他,一切都是为皇上您着想。”
“不,你不是为我着想,你是为了你的女儿。”李希琉冷冷打断他。
“皇上明察,微臣多年来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贰心,臣……”
“哼”李希琉冷笑了声,“说到底,你现在还不想死?”
“这,皇上……”雨宫吓得冷汗直流,瞄瞄一旁的同僚,为什么都没有人帮他说话呢?
“你不动手,那就由我来动手吧!来人啊,把他给我拖下去。”
李希琉的话声刚出,殿门外急急忙忙跑进一个传令的小兵。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说有急事,现在殿外要求晋见。”
哦?李希琉锋利的眼珠子?
跪在地上的雨宫则松了口气。还好,他的宝贝女儿来救他了。
“传!”
李希琉一声令下,宫门外数名宫娥立刻搀着即将临盆的雨萍踏进宫门。
龙椅上坐的,是她的希琉哥哥,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从十四岁开始她就厚着脸皮偷偷爬上他的床,成了他的女人。
虽然刚开始是她一厢情愿,但后来李希琉也挺宠她的,两人也曾经快乐相过几年。如果不是萧璃的出现,她相信,他们之间的幸福会一直持续下去。
“臣妾叩见皇上。”怀着身孕不便行礼的雨萍欠了欠身。
“你来干嘛?”冷冷地,李希琉竟然没有叫她起身,甚至连正眼都没瞧她。
这?李希琉的反应让雨萍有些胆怯,以往,他再怎么生气也不曾这样待她。
“皇上,臣妾想请皇上息怒,有关孽贼萧璃一事……”
“你还敢跟我提萧璃?”
“皇上……”
“住口!”李希琉怒喝了声,“你扪心自问,我告诉过你多少,不要动我的萧璃;我给你皇后、给你东宫、给你一切,可你不能动萧璃分毫。你忘了吗?”
“臣妾……没忘。”
“没忘?你这个心口不一的女人,你不是常常说:区区一个男宠算得了什么,三宫六院都能忍了,难不成还容不下一个萧璃?”
这……
雨萍心虚看着他。没错,为了取悦李希琉,她总是极力表现出一副肚量宽宏的样子。但嘴上说得漂亮,心里边却恨不得拿把刀杀了他。
“我真是错看你了,我以为你够聪明、够机伶,虽然肚量小了些,但还不至于愚蠢到家……”
“皇上!”雨萍的声音出现软弱的哀求。
哼!李希琉笑看他一眼,眸中阴森的狠戾让人胆寒。
“来人啊,把这女人给我拖出去砍了!”
什么?
朝中众人全惊愣住。
皇上疯了吗?竟想杀怀着身孕的皇后!
夜紫瞳赶紧冲到殿阶前,跪着求情:“皇上,请皇上息怒,此事万万使不得,皇后娘娘身上怀有龙嗣,这……”
呵呵,李希琉突然阴冷一笑,“对啊,我差点忘了,你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孩子呢?”
雨萍惊吓的猛点头,身子骨软得差点跌坐到地上。
“那容易,把她肚子给我剖了,孩子留下,然后把她拉出去砍了!”
什么?雨萍不信瞪大眼。
不!不要!
“皇上、皇上饶命啊!……”她趴跪到地上哭喊。
“皇上、皇上!……”
“皇上!……”
大殿中,一声又一声纷乱的哭泣与求饶!不停喊着,却没能改变一切。
朝中文武百官看着皇上绝冷的神情,个个背脊发凉、冷汗直流,这样惨绝人寰的诛杀令,真是让人寒到了骨子里!
*****
龙腾天祈三年夏,皇后雨萍被开肠破肚,取出一个男婴。
取名为李皓,字智之。
是年,龙腾忽起大雨,自初夏始至隔年仲春,雨势竟一日未歇,各地洪水成患、百姓流离失所,五谷不收、民怨四起。
仲春之后,雨水忽歇,而后大旱,三年内不得一滴雨水;百草枯黄、民不聊生,旱地龟裂,躁热如火。
民间谣传四起:七煞鬼夜,百木俱枯,琉璃荧惑,火焚龙腾!
不出数年,龙腾国内土瘠粮断、盗匪遂昌,烽烟四起,盛世不再。
白雪纷飞,银丝覆地。
两匹棕色的骏马踩着铁蹄并列而行。
右边马上坐了一个神色俊秀的男子,左边马上则坐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和一个十来岁大的男孩。
小男孩穿着红绸棉袄偎在男子怀中,仰起头问道:“阿心叔叔,咱们要上哪儿去呢?”
男子显然是个哑巴,对小男孩的话只能比手画脚回答。
披着铁灰色斗篷,夜紫瞳睨了身旁夜心一眼,见他正手忙脚乱跟小主人沟通。
淡笑一声,索性将主子从夜心身上抱回自己怀中,“少主,紫瞳打算带您往南方去。”
“南方?上哪儿?江南吗?”小男孩好奇睁大眼问着。
“嗯。”夜紫瞳点点头。
“那咱们以后还回来吗?”小男孩又问。
“以后……再也不回来了。”话声飘落同时,眼前雪又遮去大半视线。
“为什么?那以后爹爹的墓谁来打扫?”
爹爹?夜紫瞳飘然的眸光落向远方。
前尘往事,彷如一场梦般。
那天,也是这样的飞雪时分,李希琉支开所有宫中禁军护卫,独自一人骑J芋说是上梅林去。
夜紫瞳知道,他跟萧璃约好了,每年初雪飞落,梅树林,不见不散。
面对主子掷拗的情,他没有阻拦、也无法阻拦。
谁知道,那年他竟一去不返。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翻遍整座皇城宫阙仍是不见主子身影,他就像是被梅林树精给带走了般,是生、是死,从此再无人得知。
那年,皓儿才刚满周岁,龙腾又适逢大旱,没了主子,举国上下一阵兵荒马乱,当真是危急到了极点。
所幸,那一切都过去了。
历经这十年来的惊滔骇浪、生死存亡,他仍幸运地保有他的小主子,那就够了。
至于那些荣华富贵、号令天下,他早已不再眷恋。
“紫瞳叔叔,江南会下雪吗?”抬起眼,李皓天真问着。
“不,不会,那儿很温暖,不会下雪。”
“是吗?”李皓笑了起来,“那么,那儿可以看到太阳?”
夜紫瞳摸摸他的头,笑道:“嗯,可以,那儿会是的晴朗好天气。”
大雪纷飞中,三人两骑愈行愈远,缓缓往温暖晴朗的南方而去。
──
我的名字,刻在埋葬你尸身的棺木上,
我的灵魂,焚烧在你死去的躯体中,
我们之间,
没有明天、没有未来,只有永无止尽……
【完】
注:以上是正式出版滴小说,不过是悲剧滴,下面是作者另外写滴一个喜剧结局,前面九章相同,所以从第十章开始。
第十章
对诛杀萧璃的计画,雨宫表面上虽然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子,其实,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顾忌的。毕竟,背着皇帝主子干下这样天大的事,他们主子可不见得会轻饶他。
他和雨萍虽然有免死金牌──即将临盆的龙腾皇嗣,但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连夜命人在皇城外围搭起高台,决定将萧璃在千百众民面前活活烧死。
此举,一方面是昭告天下萧璃系前朝皇族之后、非诛不可,另一方面也藉此表示此乃全国百姓上下一心、众志所归,非他一人独行。
若皇帝陛下真不顾一切问起罪来,他也好有个推脱之辞。
为此,萧璃被关在皇宫天牢里又多活了两天。
阴暗的牢房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静静等待死亡的沉重气息。
突然,一阵脚步声细碎传来,从长廊拾阶而下,不久,萧璃听到熟悉的呼喊。
“公子、公子……”
带着浓浓鼻音,魏兰儿竟能通过层层关卡出现在牢门外。
萧璃颇感惊讶,“你怎么来了?”
魏兰儿抽抽鼻子,哽着声音道:“是我拜托秦总管带我来的……”
她指指身后,秦世宗正站在不远陪着一班狱卒大爷打哈哈。
“秦总管费了好大的劲儿,又了不少银两,才让那些看守牢房的奴才们让我们进来,真是的,想当初这些狗奴才给公子您提鞋都不配,现在竟然……”
说着,魏兰儿的泪水忍不住又流了满脸。
萧璃叹了口气,伸出手,从铁栏空隙中为魏兰儿拭去泪水,“傻丫头,你哭个什么劲,要被人烧死的是我又不是你。”
“可我心疼公子您啊!”当年要不是萧璃救了她一命,她哪能像现在这样锦衣玉食、消遥快活;虽然公子脾气怪了些,但对她及青枫阁上下奴仆都极好,如今却逢此变故,怎不令她难过。
“别哭了,你这丫头,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快叫秦总管领你出去吧!”
说着,就要招手叫秦世宗。
“不,等等,公子!”魏兰儿出声阻止他,“我有东西给您。”
“嗯?什么东西?”
魏兰儿赶忙拾起地上一团用黑布包裹住的东西。
“这是?”萧璃不解。
“这是…您的飞凤筝……”魏兰儿一边将黑布摊开,一边将细长的琴身从铁栏缝隙中塞进牢房中。
“我猜想,也许您在这……这最后一刻……”她原本想说死前,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会想见见这张琴,所以就给您带来了。”
黑压压的牢房中,萧璃注视着沉静优雅的琴身,透过淡淡的琴木香味,许多往事又浮上心头……荒山初遇、穴居同眠、夏日采荷、梅林定情,一慕又一慕的浓情蜜意盈满心头。
将琴身拥在怀中,轻轻抚过燕行琴柱上方,角落旁那刻有力的字迹依旧──天下知音,唯你一人。
萧璃闭上眼,无尽的心酸悄悄从心头滴落。
希琉……
从袖子里抽出一只尖锐的刻笔,这是他随身之物,自从在穴居凿木刻字之后就养成的习惯。
将筝琴放落地上,萧璃轻拉起袖子,黑暗中,他看不清筝琴的弦线与刻纹,只能透过手指的触感缓缓摸索,一笔一划在李希琉的字迹旁边刻下──今生无缘,来世再聚。
笔落之,双手仍微微发颤,满心的泪水几乎溢流而出。
刻毕,他将筝琴再转交给牢门外的魏兰儿。
“兰儿,我有一事求你。”
“公子请说,只要是您交代的事,兰儿就算拼了命也会给您办妥。”魏兰儿双手接过琴,满腔忠诚道。
“我要你把这张琴交给皇上,记着,务必亲手交给他。”
“公子……”魏兰儿抱着琴,泪水又垂了下来。
“你听见了没?”
“是,兰儿知道了,兰儿会亲手将筝琴送到皇上手中。”
“嗯。”萧璃点点头,像是了了生平最后一桩心愿,满足笑了起来。
兰儿仰头看着主子,在不见天日的牢房中,突然觉得主子明媚的笑容变得好遥远、好模糊,像是夜池里的明月般,只要轻轻搅动水波,就再也寻不到那抹漂亮优雅的存在了。
*****
龙腾天祈三年溽夏,右承相雨宫与入主东宫不到月余的皇后雨萍在皇城郊外抑高台,以匡正朝纲、歼灭乱党为由,火焚前朝皇族后嗣萧璃。
闹哄哄的街道上被挤得水泄不通,从前两天开始,雨承相下令要诛杀萧璃的消息就已传遍京城内外。
一大早,上至名流乡绅、下至贩夫走卒,甚至那些平常对政事不甚热衷的三教九流人物一个个全挤到了城郊看热闹。其实,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样的,不过就是想瞧瞧传闻中将皇帝陛下迷得神魂颠倒的男人究竟是生成什么样?
高台上,萧璃披散着长发,双手双脚被人用麻绳捆绑在竹木上。
巨大的竹木牢牢插在夯实土壤里,将他高高举起,以便台下众人可以清楚看见他。
台上一片萧索空然,台下却像凑热闹似的兴奋不已。
午时方过,烈日当空,正是行犯人的适当时刻。
终于,在众人指指点点的纷乱声中,雨宫一声令下──
“行刑!”
威严响亮的喝声,让高台四周的稻草随即被引燃。
干燥的枯草一遇上烈火,立刻将四方形的平台烧的霹啪作向。
夯台稳固不怕火烧,无可窜的火苗只得不断往竹枝上窜去。
红红的火光开始从萧璃身下冒上来。
“呵呵……”突然,雨萍尖锐的笑声传进他耳里。
挺着肚子,她缓步走进广场,趁着火势不甚大,站在高台边喊道:“萧璃,所谓送佛送上西,念在你我曾经共事一夫的情份上,我就就送你一份大礼,让你走的安心些。”
哼!萧璃嗤鼻一笑,“你这毒婆娘少在这儿猩猩作态假好心!”
雨萍仍笑着,对他恶劣的态度不以为意,“你尽管骂吧,死到临头还嘴硬的家伙,来人啊,把飞凤筝给我拿来!”
一听主子叫唤,身后仆人立刻将漂亮的红褐色筝琴呈了上来。
什么?怎么可能?见雨萍手中拿着自己的心爱之物,萧璃睁大眼不敢相信。
“你!……你怎么会有我的琴,你把兰儿怎么了?”
“呵呵,怎么了?要拿这张琴当然得把那些碍事的人给除掉才行,要怪也只能怪她命不好,识人不清、跟了你这妖人当主子,才会不小心连命都给送了。”
“你!混帐!竟然连个毫无干系的婢女都不放过,你这良心被狗啃了的女人,你不得好死!”
“哼,我说你才不得好死!”雨萍大手一挥,“来人啊,把那张琴给我一并丢进火里烧了!”
话声甫落,刻烙着漂亮雕、展翅如雁的飞凤筝立刻被仍入火海中,伴随着她的主人一起惨遭祝融火焚。
“不!不要!────”
萧璃失心疯狂大喊着,却无法阻止那Bb琴弦一根根断裂的爆破声。
“呜,不、不要……”
他止不住痛哭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待他!
那是他唯一能留给李希琉的东西,为什么连他生前最后一丝小小愿望都不给他!
老天爷,你到底有没有长眼睛!
为什么要让这些狼心狗肺的人这样凌辱他?
为什么?
恨!他好恨!
“老天哪!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你要让他们这样待我!!”忿恨的泪水一丝丝落满脸颊,狂啸的吼声随着烟硝弥漫的浓雾在大火中狂卷着。
噙着如血般的红眸,萧璃豁出一切、撕心裂肺喊道:“您们给我听好了,我萧璃,天盛皇朝九皇子对天发誓,我将用我的血、我死去的生命、还有我永无止尽的仇恨,诅咒你们这些冷血旁观、看着我死去的每一人,我诅咒这片土地、这个国家、还有这土地上的一草一木,三年内不得一滴雨水、十年内百里荒芜,还有……”
萧璃转过脸,恶狠狠看着雨萍:“我诅咒你,诅咒你这毒辣的女人没办法活着见到自己刚出世的孩子……哈哈、哈哈哈……”
像疯了般,萧璃一遍又一遍疯狂叫嚣着,刺耳骇人的声音像地狱冤魂索命的哭号让人全身发毛。
场中众人全被他可怕的气势吓得惊恐不安、冷汗直流。
“来人啊,给我淋油汁,烧了他!”
“烧了他……”
“快!烧死他!”
为了堵住凄厉恐怖的毒誓宣言,雨宫父女跟一班朝臣不停催促士兵们继续加大火势。
红光大火直飞冲天,整片清澈蔚蓝的天空被肮脏污秽的浓密烟云完全掩盖,原本阳光普照的大白天竟然一下子变得诡鞠阴暗起来。
萧璃闭上眼,被浓烟呛的几乎无法呼吸的胸腔仍强烈起伏着,身下灼烫的火焰像条赤红毒蛇一样攀爬上来。
慢慢地,火热与浓烟逐渐将他包围,他知道这是在劫难逃了。
突然,在魂魄即将离开身体之际,他敏感的耳朵彷佛听见一阵马蹄声……
那声音好熟悉、好遥远,像是在哪儿听过?
好象是……多年前,第一在荒山大雨中与李希琉相遇的情景。
希琉?是你吗?
你从南海回来了吗?
缓缓地,他用生平最后一丝力气勉力睁开眼,垂死般地望向四周。
红色双眸中只见一片灰蒙蒙低暗色泽,什么也看不见。
呵呵,他沧凉笑了起来。
他真傻,他的眼睛早看不清了,就算李希琉回来又如何?
他永远见不到他的。
绝望地,他再闭上眼,认命地,让火苗吞噬他残弱的身躯。
大火持续延烧,陷身火海中的萧璃没有再发出任何一丝悲鸣或声响,只留下如血般殷红炽热的天空无情控诉着一切悲烈不平。
突然,“砰”地一声,原本高举着萧璃的巨大竹枝因受不了烈火热度而整个倒下。
“哇,危险啊!”
“快走……”
“小心啊,好大的火……”
广场中央,高台旁的士兵们纷纷走避,瘫倒在地的竹枝仍然持续不断冒出熊熊烈火。
士兵慌乱走避之际,突然,一匹骏马从远方疾奔而来,迅速越过人群,顾不得践踏旁人的危险,马上来人大喝一声,一个凌空飞跃,漂亮画过天际,俐落地驰进广场中。
场中众人被这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吓了一跳。
然后,所有人睁大了眼,不敢置信看着来人──
“这……皇、皇上!”
*****
溽夏夜晚,烦人的躁热流窜在滞闷的空气中。
灯火通明的皇城宫殿里,急促的脚步声来来去去,杂踏纷乱地响了一整晚、怎么也停不下来。
内殿里,御医传了一个又一个、来了一个又一个、也走了一个又一个。
躺在床上的人儿,仍是一脸孱弱,毫无醒来迹象。紧紧皱住的双眉、使命咬住的唇线,彷佛在度睡梦中都无法获得片刻安宁与松懈。
为什么会这样!?
愤怒的拳头往床柱上重重一捶,李希琉心疼的眸光里迸出无限怒火。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他出门至今不过十多日,就出了这样天大的乱子!
要不是秦世宗机伶,以鸿雁传书飞送至渡海口给他,只怕他的萧璃被人活活给烧了他还全然不知!
可恶!
紧握的拳头又重重击了下,撼得牢固的床柱发出上下摇动的唧吱声。
暖床微动、罗帐轻摆,躺在软被下的人儿却是一动也不动,彷佛一具被抽干生命的无主躯壳,空空荡荡的、什么也不剩。
太医们说了,幸亏抢救的快,萧璃的外伤并不严重,除了手脚有轻微灼伤外,大致无碍,但内肺却被浓烟呛伤的厉害。
虚弱的身子从被救出后,就一连发了两天两夜的高烧,红通通的热度看得让人心头直揪疼。
所幸,经几个太医轮番上阵、细心诊疗后,已将高烧给退了下来,但昏睡中的人儿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一竿子太医没人理得出病因,只能胡乱猜测,有人说是身子太弱、有人说是呛坏了五脏六腑,什么理由都有,就是没一个能让萧璃醒过来。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望着虚弱到彷佛要离开人世的身子,李希琉一颗心直沉到谷底。
怎么办?他该怎么做才能让萧璃醒过来?
小心地,握住瘫软没有任何响应的手,凑到唇边,忍不住地、眷恋似地亲吻起来。
手指间的味道仍是一如以往,冰凉中带着一丝微香,平顺的掌心因为病弱的关系,透露出一股比平常更加滑嫩的细腻。
一丝一寸,李希琉贪婪地轻啄着,这气息、这味道,总叫他一颗心狂乱到无法自己。
为什么?到底什么时候开始迷恋上这男人的?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爱情这种东西对他而言,合该是像一缕缥缈的轻烟,在他壮阔的生命中扮演着可有可无的存在。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已被这云淡风清的力量主导了一切!
好可怕、好难受的感觉!
从小到大,他从没输过,不管是文场还是武斗,他就像是被上天眷顾得无微不至的天之骄子,俯首称臣的永远是跪在自己脚底下不断求饶的败军之将,他李希琉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骄傲胜利者。
没有失败、没有低头,他是最完美无缺、也是最至高至上的龙腾君王!
可现在,他的骄傲与胜利似乎逐渐远离了……
他什么方法都用尽了,这个男人却还是醒不过来。
为什么?难不成他就这样输了一切?
想他雄霸天下、睥睨寰宇,驰骋沙场千万里,不曾怕过任何事、也没有任何要不到手的东西。
可如今却像个三岁娃儿般,自哀自怜、束手无策呆呆地守在这男人身边,吃不下、睡不着,一切只能任由上苍的怜悯与命运的安排。
这一,他是不是真的输了?
输给了上天、输给了命运,也输给了这个顽强倔强的情人!
李希琉紧紧握住萧璃的手,强烈的不安与恐惧像抹巨大的黑影,将他罩在无边黑夜里。
*****
炎夏的酷闷愈来愈炽,宫里的气氛也愈来愈凝重。
从萧璃在火场被救下来后,已整整过了半个多月。
这半个月里,满朝文武一直不停上书劝谏,内容大致千篇一律,无非是希望他们皇帝主子能释放目前正被押在天牢里候斩的右丞相雨宫。
面对满桌满纸的金玉忠言,李希琉连看都懒得看。说实话,要不是雨宫乃两朝元老,功在朝廷,他早将他五马分尸、大卸八块,丢到城门喂狗去了!哪还有打入天牢候斩这种痛快死法给他,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面对主子一心拥护前朝皇室、抨打开国元老之举,朝廷内外也开始对皇上的偏颇固执有了不满。再怎么说,萧璃毕竟是前朝余孽,皇上却不杀乱党、反诛忠臣,这龙腾还有律法吗?
但显然地,他们独断独行的皇帝陛下完全不将群臣的想法放在心上,现在的他担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萧璃的生死。至于那些闲杂人等的闲言闲语,他没有心思、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搭理。
“瞧,又来了。”
长乐宫恢弘的廊柱下,殿门口中央,雨萍即将临盆的身子,软弱地跪着。
哀怜祈求的双眼中,早已失去往日鲜艳神采。
“娘娘,您还是请回吧!皇上说了,他不想见您。”叹了口气,秦世宗重复着跟前几日同样的回答。
雨萍每日都上这儿请安,可李希琉怎么都不肯见她。她知道,如果不是看在她身怀龙嗣的份上,自己早跟爹亲一样,被押进天牢候斩了。
她实在是低估了皇上对那妖人的感情!
她万万都没料到皇上会如此护着那男人,明知道他是前朝皇子,是那种最有可能被叛党拥僻、动摇龙腾帝位的危险人物,居然还心甘情愿将他捧在手心上护着。
为什么?他究竟是看上那妖人哪一点?她又哪儿比不上他了!
瞧她,都已经做到这步田地了,皇上却还是不肯原谅她,这叫她情何以堪?
每天天一亮,她就不惜退下国母之姿,卑微地,上这常乐宫门前跪着。原希望李希琉见她挺着一颗大肚子、又可怜兮兮跪在门口求饶的份上,可以心软地不计过往、重新来过。
可没想到,她一连在这儿跪了三个上午,李希琉不但对她不闻不问,甚至连见她一面都不肯。
难不成,他对她,真的一点情份都没了!
颓丧地,雨萍无力地将头低下,揉揉发疼的膝盖骨,缓缓地爬起身。
再跪下去,只是徒惹那些奴才们笑话罢了,她实在不想将自己弄到如此狼狈不堪。
伸出白嫩的素手,在婢女搀起同时,突然,庞大的下腹传来一阵剧痛。
“哎呀!……”雨萍忍不住叫了起来。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几个婢女慌忙将她扶住。
“痛、好痛……”雨萍捧着肚子,一阵又一阵的抽痛让她几乎站不住。
“糟,娘娘怕是要生了,来人啊,快!快送娘娘回宫!”一旁的秦世宗见状,连忙对小太监们喊道。
“启明,赶紧通知稳婆,叫她们通通上蘅芷宫候着,快去!”
“是!”小太监领了命后,赶忙拔腿离去。
匆匆交代完所有事,秦世宗小心翼翼送走皇后娘娘后,才赶紧直奔长乐宫内殿将这天大的消息禀告给主子知道。
*****
这一晚,天气异常的闷、也异常地热。
挥不去的腾腾热气,一圈圈氤氲在雨萍痛苦扭曲的脸上。
“娘娘,请您再忍着点……”负责接生的产婆拿起拧湿的毛巾,不停为雨萍擦拭额上的汗水。
重重地,一口气接一口气、用力地喘息着,浓稠腥膻的羊水味已染满整间屋宇,奈何肚子里的孩子却怎么也出不来。
“皇上、皇上呢?皇上在哪儿……”披散着一头长发,意识涣散的雨萍口中断断续续不停喊着。
“禀娘娘,皇上现下国务忙、不克前来,请娘娘稍安勿躁,晚一些,奴才们定请皇上前来探问。”
是吗?雨萍失望的眼神瞪得大大的。
从早上到现在,这相同的答案她已听过千百回了。
皇上还是不愿来,是吗?
在她冒着生命危险、为他产下孩子的生死存亡时刻,他仍是无情地守在那男人身边,不愿前来见她一面。
为什么?
呵呵,雨萍哀凄地笑了起来。
一个女人一生中,最悲哀的时刻,大概莫过于此了吧!
怀了龙嗣又如何?为他生了小孩又如何?他的心、他的人,永远站在那遥远地、她拼了命伸长手也触摸不着的地方!
泪水像泉注般不停地涌了出来,身上的痛楚、心中的憔悴,让雨萍连最后一丝怨天尤人的力气都失去了。
努力地睁大眼,用力地想将自己唯一的骨血自腹中排出,但却怎么也办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困难呢?
灰蒙地,不带任何色彩的悲哀与绝望覆上她的眼,静静地,她从那没有任何一丝空隙的厚重云层中,彷佛看见了这个夏天的夜晚。
好好黑的夜色哪,就像一场永无止尽的梦靥,黑压压的天空里永远没有清晨到来的一刻!
*****
随着皇后娘娘生产的时间不断拉长,蘅芷宫里的不安也逐渐扩大。
一群候在门外的奴才们,早已不耐久等,围成一圈、不停窃窃私语着。
“怎么办?看样子是生不出来了!”一个婢女担忧地说着。
“唉!咱们皇后娘娘也真可怜,从晌午痛到现在都大半夜了,生不出来不打紧,皇上竟连个关切探问声也没有!”
“这也没办法,谁叫咱们主子要惹恼皇帝陛下呢?”
“可皇后娘娘千错万错,肚子里的孩子可没错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
几个宫娥的话还没说完,房门突然被打了开来。
“咦?容嬷嬷,怎么了,您怎么出来了?”宫娥们被突然冲出门的接生婆给吓了一跳。
喘着气,容嬷嬷神色惨白地道:“这……不好了,皇后娘娘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
柔和的月光,飘散着淡淡的宁静芬芳,洒落华丽雍雅的长乐宫殿。
床榻上两个相拥交卧的男子,发丝纠缠、鼻息轻抵,柔和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自从萧璃卧病不醒后,李希琉陪伴他的时间似乎是愈来愈长了,不论是阅公文、批奏章,还是见百官、议国事,甚至连日常生活起居,通通一股脑儿搬进了这长乐宫里。
虽然心爱的人儿终日昏睡、不言不语,但只要能每天晚上将他拥在怀中守着、候着他,他心中的不满与焦虑似乎就能因这小小的满足而稍感减缓。
忽地,一阵急促纷乱的脚步声打醒了正沉浸在幸福中的皇帝主子。
门外,秦世宗不算大却清晰可闻的声音沉静地响起,“启禀皇上,蘅芷宫情况有变。”
躺在床上,李希琉慵懒的眉头微微拢了下,“怎么了?”
“禀皇上,方才稳婆来报,皇后娘娘龙胎难诞,怕是皇嗣不保。”
什么!皇嗣不保!?
霎时,李希琉睡意全消,不悦地坐起身,“到底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些!”
“是。”微弯着腰,秦世宗说话的音量稍稍提高了些,“方才蘅芷宫来报,说皇后娘娘腹中龙水已尽、却迟迟不见龙嗣安诞,恐怕……”
“怎么样?”
“皇后娘娘与小皇子均难脱险。”
什么!
李希琉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敢问皇上是否要起驾过门探问?”秦世宗小心翼翼问着。
原本女人生不出孩子这种天大的晦事,皇上实在不该去沾惹秽气,但听蘅芷宫来报,说是皇后娘娘在床上痛到几乎没了知觉,口中却还一直喊着想见皇上最后一面,所以秦世宗还是好心地代问了声。
沉着脸,李希琉小心翼翼将怀中的萧璃挪了个较舒服的睡姿,确定他仍安稳无虞后,才冷冷瞥向秦世宗。
“让人备轿,朕要上蘅芷宫一趟!”他好不容易才盼到了个孩子,实在不希望就这么失去!
“是,请万岁爷稍后,奴才这就让人准备去。”
下了床,李希琉大步走到隔屏后,让身边的奴仆帮忙更衣。
突然──咳!
一声非常细微像是轻喘般的咳嗽声隔着薄透的彩屏,淡淡却尖锐地传了进来。
这……
他没听错吧!
彷佛不敢相信自己亲耳所听,李希琉惊骇到连奴仆递到手边的衣物都滑落地上。
咳、咳咳!
一声又一声,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似地,接连不断的轻咳声,悄悄地响满整间屋宇。
“萧璃!”顾不得尚未穿上的衣物,李希琉飞也似地从隔屏后奔出,直冲到床边。
床上,罗帐内的人儿仍闭眼躺着,经过一连串轻咳的刺激后,苍白的脸上逐渐泛起一丝桃红,向来昏睡毫无表情的脸庞上,挤出一丝微微苦楚。
“萧璃,你醒了吗?”李希琉赶忙握住他的手,撑起他身子,激动问着。
“告诉我,萧璃,你是不是醒了?知不知道我是谁?萧璃!”李希琉连珠带炮一连串问着。
“萧璃!”李希琉又喊了声。
终于,像是听见李希琉的叫唤般,萧璃昏睡的嘴角微动了动,向来不言不语的双唇轻吐出一声轻吟,“嗯……”
“璃!”李希琉兴奋到几乎无法言语。
被枕在强而有力的臂膀中,萧璃的脖子微转了下,像是贪恋地,将脸庞埋入温暖的胸前,彷佛汲取朵芬芳般不停依偎着身旁熟悉的气息,然后,细长的眼睫轻轻拍动了下,宛如蝴蝶羽化展翅般,张开了一双火红如焰的眸子。
“璃!”李希琉激动的情绪爆发到最高点。
多日来的盼望、多日来的焦虑,多日来的夜不成眠与折磨,天哪!这彷如恶梦般可怕的一切终于过去了!
回来了!他最心爱、最舍不下、最无法失去的萧璃终于回来了!
床边、隔屏后、还有一堆候在门外的奴才们见两个主子又搂又抱,喜极而泣的激动神情,多少也沾染到那不可思议的喜悦,全都不自觉弯起唇角,默默给予祝福。
只有秦世宗,他看着又哭又笑、情拥抱到浑然忘我的主子时,叹了口气,无言地走到门口,对久候的轿夫们道:“你们都回去吧!皇上今晚留宿长乐宫,哪儿也不去了!”
毫不犹豫直接下达的命令,在月色柔亮的黑夜里,听起来格外清晰、也格外清冷。
第十一章
龙腾天麒三年夏,皇后雨萍难产,气绝后,竟诞下一子,世人皆称奇。李希琉赐名李皓,字智之。
同年秋,右丞相雨宫被斩,萧璃进驻蘅芷宫,以代母之姿抚养皇子皓,为此,龙腾百官纷怒不已,对龙腾王不满愈发高涨。
青山依依、绿水悠悠,依着山坡地势不断拔高的庙宇楼塔高傲地耸立在云雾缥缈间,远远望去,为清晨的阳光点缀上一股华丽壮阔的阳刚美感。
挑着根扁担,打了满满两桶水刚回到观里的育儒,挥了挥额旁汗水,将水提到灶房后,又赶紧拿了扫把,往观门外奔去。
“喂,育儒,现在才回来啊,快些过来帮忙!”
“瞧,一个晚上不见,这些叶子活像棉絮开包似地,落得满地都是,真是烦人!”
几个正埋头打扫的师兄们发出牢骚,要育儒赶紧加入工作团队。
拿起扫把,育儒身手敏捷地跳下台阶,挥动手中把柄,勤快扫了起来。
道观门前,连同育儒在内,共有七八个穿着灰袍的小道士汗流浃背忙碌着。没办法,今天是皇上到这有天下第一观之称的“御史观”祈福的日子,这里里外外环境,自然都得打扫的干干净净、一点错儿也不能出。
“喂,听说那妖人今天也会来!”挥着扫具,若言首先开口。
“是吗?那咱们要不要躲远些,听说那妖人随便说句话、弹个指,就能让人死于非命呢!”若心将山下人家说的话一句不差地转述着。
“不会吧!那么厉害!”
“当然厉害,要不皇后娘娘怎么会死呢?”
“咦?皇后娘娘的死也跟那妖人有关系吗?”
“哼!这关系可大了。”若心挑高鼻,神气地道,“你们不常下山,自然不知那妖人的可怕之。”
“那你快说来听听啊!”几个师兄弟围成一团,催促若心快些说道。
若心摆摆手,要大家别急,“这啊,可不是我吹牛,你们若下山随便抓个人问,大家都知道,听说啊,这妖人曾被绑上宫门外的广场,所以大家都瞧过他的面容……”
“长得怎么样?很漂亮吗?”要不,怎么能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
“去、去!什么漂亮!”若心摇摇手,“听那些瞧过他面容的人说啊,他长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双眼睛红的像血一样,额头上还有一只黑色的大蜘蛛,恐怖极了!”
唔!听若心说得可怕,几个小道士吓得身子不自觉猛发抖。
“听说啊,这妖人不仅长相恐怖,妖法更是厉害,雨承相联合朝廷百官将他绑在竹木上烧了半天,不但没烧死他,还让他死里逃生,结果一睁开眼睛醒来,马上就克死了皇后娘娘,你们说,这不是恶鬼是什么?”
“太可怕了吧!简直是妖怪嘛!”
“皇上干嘛宠着这妖人呢?是不是被他的妖法给迷惑了?”
“皇后娘娘太可怜了……”
一群小道士,一边打扫、一边七嘴八舌说着皇上的后宫轶事。
育儒低着头、静静听着,手边的工作一直没停下。打他六岁进道观起,他就不是个多话的人,他喜欢清静的修道生活、也喜欢这种无忧无欲的感觉。
至于外界的纷扰与杂沓,他没有心思、也没兴趣搭理。
*****
皇上的祈福吉时,安排在午后未时。
长长的皇辇车队为了怕错过吉时,早早地,在午时还不到,就提前抵达了道观门口。
金碧辉煌的车阵、气宇昂扬的前导骑兵、排长壮阔的人海队伍,为向来与世隔绝的清幽道观添上几分世俗的华丽。
“喂,育儒,快过来看,好漂亮哪!”
几个小道士,偷偷爬上院落围墙,一个个,远远地探头在墙边观看着。
见到皇族浩瀚庞大的车队时,一个个都张大了口、兴奋叫个不停。
育儒对这些没事向来没兴趣,他蹲在矮墙下,拿着小铲,继续清理圃的工作。
他希望今天天黑前,可以将这满园菊圃整理完毕。
手边正忙不停时,突然,一阵淡淡像是香又像木香的味道越过墙头、幽幽地飘了进来。
清爽宜人的味道沁得人心脾甚凉、飘然不已,好奇地,育儒抬起头,想寻找散发味道的来远。
一抬起脸,从墙上瓣型的镂空小孔上,他见到矮墙外边,一辆金碧辉煌的皇辇垂巾正被掀起。
随即,一个雍雅高贵、纤尘不染,彷如瑶池天仙下凡般的身影,缓缓从轿帘中走出。
正午的秋阳落在他精致迷人、通透如玉的脸上,投射出一道柔柔的淡色光晕。微仰起脸,额前浓密自然的浏海淡淡掩去黑色珠痕,留下的,只有那徒惹人惊艳的雪白色肌肤。
轻踏着步伐,萧璃吸了一口山林间清爽的空气,熟悉的林木味道,让他不自觉泛开唇角、笑了起来,牙白的贝齿、明媚的光采,即使是天山上的白色雪莲,亦显失色。
育儒睁大眼、屏住呼吸,不敢置信看着。他长这么大,还不曾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温宛如风、飘柔似水,举手头足间那抹尊贵高雅的姿态,彷佛不属于人世间所有美感般,透着一股强烈撼人的力量。
不只是育儒,几个趴卧在矮墙上的小道士们在见到这样的天人容姿后,全都像傻了般,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微微地,萧璃回过身子,弧度优美的唇角再漾起一抹笑意,随即,身后的李希琉也从轿中起身,不同于萧璃的柔性之美,李希琉俊逸出色的脸上尽是威武的阳刚气息。
两人一前一后,手拉着手,很有默契地携手缓行,宛如一对从彩画中走出的绝色璧人般,看得身旁所有人全呆愣愣站在一旁、千百只眼睛完全无法移开。
好半晌,待眼前如梦似幻的身影走远后,攀在墙缘的小道士们才七嘴八舌叫了起来。
“喂,是谁说那妖人的样子难看来着,我打娘胎出生到现在,还不曾见过那么漂亮的人呢!”
“我早就说了,长得不漂亮,怎么能把皇帝陛下迷得神魂颠倒嘛!”
“都是若心啦,说什么人家长的丑……”
“我怎么知道,我也是听山下的人说的啊!”
顶头上的师兄们吵个不停,依附在矮墙下的育儒却完全听耳未闻,此刻,他的缥缈的心思早已随着萧璃逐渐走远的身影、一并恍然离去。
*****
秋的夜晚,冷凉如水。
罩了件小袍子,育儒像往常一样,避过观里人多拥挤的地方,从后院里最幽静僻暗的小道,一路走去。
端着手上的饭菜,育儒加快脚步走着,今天为了招待一大票的祈福队伍,那些什么公公、护卫、车夫、还有数不清的奴婢丫环们,竟把太师父的晚膳都给忘了。
真是糟糕!太师父肯定饿坏了!
小脚急促奔走着,踏进清冷的院落时,一阵爽朗的笑声突然响了起来。
育儒吃了一惊,显然有点不敢相信。
太师父自从将观主位子传给师父后,就一直隐居在此,与世隔绝、从不见外客。每日晨昏,除了自己上此送水送膳外,这小小院落,常常静到连一根细针掉落地面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沉极了。
没想到今日竟有人声传出,而且还是个陌生男人!
端着饭菜,育儒小心翼翼走到房门前,正想敲门时,没有掩上的房门被风吹开一丝细缝。
从长长的细条门缝里,育儒见到今天上午让整个御史冠上上下下、老中青三代所有道士全都目瞪口呆、惊艳不已的男人。
是他!那个把皇帝陛下迷得神魂颠倒的男人!
不同于上午的一身雪白,此刻的萧璃穿着一袭水色盈盈的翠绿长袍,外罩牙白镶金缎背褡,柔亮细致的锦织图绣衬得他无瑕的俊容更添光采。
“道长,您又输了。”放下手中黑子,萧璃笑道。
玄空舒展慈善的眉目,也笑道,“呵呵,施主聪明过人、棋艺精湛,玄空自叹不如。”
是吗?止住嘴边笑意,萧璃静默看着他。
就是他吗?这个看起来没多少日子好活的牛鼻子老道。
当年就是他随手一书──七刹鬼夜,百木俱枯,琉璃荧祸,火焚龙腾!
仅仅这十六个字,就决定、甚至改变了他的一生。为什么?这个看起来行将就木的老头子竟能这么轻易就颠覆了别人的命运!
他凭什么?
“大师乃世外高人、观古知今,怎么也有技不如人的时候吗?”萧璃故意问道。
悠悠地,玄空叹了口气,“孽债哪,施主。”
什么?萧璃不懂他的意思。
“施主眉目带怒、心怀过往,想必心中仍悬着二十年前那桩旧事吧!”
萧璃轻哼一声,坦白道:“没错,当年道长随手一题,就令我身陷妖人之说,终生遭人唾骂、不得翻身,试问,有谁能对此不平之事坦然释怀!”
捻了下长须,玄空又叹了口气,“当年一事,贫道亦感心愧。”
“心愧?”
“没错,误泄天机、实感不安。”
蹙起眉心,萧璃不悦看着他。“又是那什么天机、天命,我实在听腻了!难不成,那该死的老天爷就这么小气,见不得我跟龙腾王厮守一生!”
萧璃愈想愈气。
打从他伤愈醒来那一刻开始,朝廷内,希望皇帝主子杀了他的劝谏奏折从没停过,朝内压力甚大,民间反对的声浪也不小,听秦世宗说,现下京城的人都说:皇宫里住着妖怪,整座皇城妖气冲天,龙腾国运岌岌可危!
恚〖蛑本褪呛说八道、鬼扯一通!
对这些可笑的谣传,萧璃可以嗤之以鼻、不予搭理;可身为一国之君的李希琉却无法漠视这些暗潮汹涌、炮声隆隆的民怨,所以,他们今天才会一同上这御史观,希望借着天下第一观所安排的祈福大典,可以稍稍安抚天下百姓惶惶不安之心。
没想到,这牛鼻子老道又跟那宣火公主一样,老提一些命运、天意什么的无稽之谈,真是令人生厌!
缓缓收拾手边凌乱的棋子,玄空不带一丝怒容的脸上甚为平静,“施主与龙腾王之间纠葛甚,只怕这一生一世都难以摆脱。”
闻言,萧璃红亮的眼眸子一扫,“此话怎讲?”
玄空没有接话,缓缓起身,径自从案头上取出一只青铜小匣。
随手一掀、打开墨绿色盒盖,霎时,整个房间里光明迸射、犹如白昼。
萧璃诧异注视着盒中之物,惊奇道:“这是……”
“这叫“暖血红玉”。”玄空一边回答萧璃的问题,一边取出盒中火红通透的龙形玉坠。
“这“暖血红玉”又称“火龙”,相传乃由当年后翌射下之红日烈焰铸合而成,能温人血、保续命。”
萧璃惊讶看着玄空手中红光烁烁的玉坠,甚觉美丽动人。
“拿着吧,施主,从今尔后,您就是这红玉的主人了。”
什么?他要将这宝物送给他?萧璃更加不解了。
玄空淡淡地道:“施主虽能九死一生,从鬼门关前重返阳世,可毕竟伤创过重,气血冰寒、脉像甚微,若想长久保命,唯有带此红玉上南海寻那不死神医,为你医眼盲、接断骨、清除体内积郁,方可活命。”
萧璃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道:“可现下朝廷内外视我为亡国妖孽,一个个全恨不得将我除之后快,别说让皇上带我上南海求医,就连这出门,那些顽固的八股老头一个个差点没跪在金銮殿上以死相谏,你说,我如何上南海?”
玄空也叹了口气,真是苦了这孩子。“如果龙腾王真恋你如痴,必会排除万难,保你性命、带你上南海。”
这……
“道长为何如此执意要萧璃活命?”
幽幽地,玄空轻道:“当年贫道随手一题,累你一生,今日机缘巧合、再遇施主,合该助你。”说着,将手中红玉递到萧璃面前。
看着遍体通红的火色升龙,萧璃心中像是不安、又像是期盼,缓缓地,伸出手,接下那只栩栩如生、翱翔在天的红色飞龙。
暖暖的体温、腾腾的血热,立刻传遍他全身四肢百骸。
就是这种感觉吗?将飞耀在天的龙腾握在手中的感觉就是这样吗?
露出一丝笑意,萧璃脸上的满足逐渐扩大。
忽地,一阵冷风吹过,将他覆盖在额前的浏海狂乱吹起,俊俏无瑕的脸庞,瞬间被一只阴森恐怖的巨大蜘蛛给摧毁。
匡郎一声!
门外的饭菜碗盘洒落一地,被萧璃额上蜘蛛给吓着的育儒两只手仍抖个不停。
“这,对、对不起,太师父,我、我……”育儒结结巴巴不知该如何解释。
玄空望着他,默不作声。倒是萧璃,大步一跨,走到他面前。
育儒微抬起脸,看着他。
慌乱不已的心跳,在接触到萧璃锐利的眸光后,又突地一窒。
好美哪!
高傲澄澈的眸子、漂亮惊人的脸孔,只是可惜,配上他额头上那只大蜘蛛时,就变得非常怪异、也非常讽刺!
“你叫什么名字?”低低地、冷冷的声音响起。
“育儒。”垂下脸,育儒诚实答道。
看着他削瘦结实的背影,萧璃眸光一敛,突然问道:“你今年几岁,可曾学过武艺?”
育儒不知他问这做什么,可仍诚实答道。“回萧公子,育儒今年刚满十二,自幼随师兄们习武练剑、不曾松懈。”
是吗?“很好。”萧璃扬起一个满意的笑容,回过头对玄空道:“道长,你这小弟子满身清灵、全身上下不带一丝烦人秽气,可否让过给我。”
什么!育儒双眼瞪得大大的,没想到这萧公子竟跟太师父要人!
玄空立在屋内,双手垂摆,“施主若想带育儒走,不妨自个儿问问他的意思。”
“太师父,我……”育儒没想到太师父竟将这种棘手问题丢给他。
“怎么样?育儒,你肯不肯同我一道回宫?”把玩着手中火龙,萧璃笑盈盈问道。
育儒看着眼前美丽又可怕的男人,再看看一语不发的太师父,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是不是,他与这道观之间的缘分已到了该散的时候了?
缓缓地,育儒没有直接回答萧璃的问题,只是恭敬地,屈膝俯跪、将额头直贴到地,朗声说道:“弟子育儒,在此拜别太师父,谢谢太师父多年养育之恩。”
玄空仍站在屋内,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笑了笑。
秋风再起,再吹乱了萧璃额头上的乱发,露出那黑色暗沉的蛛痕,这,育儒没有被吓到,只是静静地、睁着眼眸仔细看着。
*****
秋天很快过去了,寒冷初冬紧接到来。
华灯初上,夜晚才刚刚开始,长乐宫里已飘荡着一股浓浓情欲。
“嗯……”低低地,萧璃从鼻间哼出一声轻吟。
扭动着身子,拥着李希琉宽阔的肩膀,享受那滚烫灼人的双唇落在颈间时的撩人快感。
“啊……”咬了下唇,萧璃再发出一声更低沉的喘息。
轻轻地,李希琉勾唇一笑,除了不停加重嘴边亲吻的力量外,双手更是忙碌地将萧璃身上的衣物全部除去。
坎肩、服袍、衬里,一件又一件毫不留情从罗帐里被抛出。不一刻,除了垂挂在胸前的暖血红玉外,萧璃已被眼前这个欲火焚身的男人剥得全身光溜溜、一丝不剩。
猛地咬牙,萧璃羞赧地别过脸。这家伙总是这样,脱他衣服像吃饭一样,动作快得让人连害羞都嫌多余!
“冷吗?”附在他耳边,李希琉温柔问着,一双大手不停在他全身上下敏感私密爱抚着。
“有一点……”喘着气,萧璃困难回道。
哦?李希琉挑了下眉,“是吗?我的手都快被你这热腾腾的肌肤给烫伤了,你竟然还说冷?”
挨近他,李希琉嘴边的热气全吐在他脸上,“告诉我?你哪儿冷?这里吗?”修长的手指突然探到身下,一把握住他硬挺的男性象征。
“呃!”萧璃敏感的身子,立刻发出一声低媚的喘息。
呵呵,斜肆地,李希琉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大手持续套弄着萧璃饱胀火热的坚挺,另一手则迅速探到他身后,寻找那幽暗隐密的小穴,修长的手指来到洞口后,温柔地、微微转了一圈后,毫无预警地,突然用两根手指火辣辣刺进那窄小的禁区里。“还是这里?嗯?”
“啊啊!……”萧璃发出更激烈的呻吟,分不出是欢迎还是拒绝,只见到胸前的红玉因太过剧烈的惊喘而呈现大幅度的甩动。
“告诉我,璃儿,舒服吗?喜不喜欢?嗯?”狡猾的手指在紧窒的信道里不停磨娑着,熟练又爱怜地按压着他的激情。
“唔……”萧璃拼命咬住下唇,摇着头,身下火热的蠢动几乎要叫他承受不住。
“璃儿,别摇头!”霸道地将他的脸扳回,李希琉让陷入激情中的萧璃与他面对面,“看着我,璃儿,我会给你一切、给你所想要的一切,所以,看着我,一辈子都看着我!”情的双唇,倏地吻住娇喘不已的小口,激烈的口沫交缠,让两人体内的情色欲望全数爆发。
李希琉迅速从萧璃体内抽出早已湿濡不堪的手指,不给任何喘息的空间,将自己巨大的火热一举挺进他窄小的蜜穴里。
“啊啊!──”萧璃发出惨烈的哀叫,脸上痛苦扭曲着、双手却紧抓住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不让他从两人身体的密合退出。
“放松点,璃儿,别这样,你会受伤的!”李希琉心疼地抚平他紧皱的眉头,狂乱的欲望开始在他体内动了起来。
一又一,张狂巨大的欲望狠狠贯穿萧璃情欲横流的身体。
萧璃没有说话,只是配合着李希琉愈来愈快的抽插速度,发出一声又一声,令人心荡神驰的淫媚声。
为什么?明明是这么激烈的痛苦,可为什么他又这般渴望!
渴望拥抱、渴望结合!
每当那硕大的男性欲望顶进自己体内时,强烈的痛楚与甜美,总让他几乎失了魂!
身体彷佛要被撕裂了,可心里却是无尽的满足,不管多少都一样,他想要就是想要,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只有欲望!
他放不了手,他想要他!
他要他留在自己身边、留在自己体内,哪儿也不让他去!
*****
夜,逐渐了。
蘅芷宫里阒静无声,育儒跟小皇子,一主一仆,一个睡暖床、一个窝墙边,倒也睡得香甜。
突然,育儒觉得有人在摇他。
“育儒、育儒,快起来!”
嗯……育儒揉揉惺忪的眼。
“咦,公子,您怎么回来了?”见到主子,育儒吓了一跳。
“别多话,快起来!”萧璃催促他赶紧起身,又将手边早已整理好的包袱丢给他。“拿着!”
“这……公子……”育儒被搞胡涂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别多话,咱们今晚要离开皇宫。”萧璃匆匆道,又从床边取出缚婴带。
“帮我把皓儿抱过来,快!”
“这……小皇子也要一起走吗?”
“当然!”萧璃毫不犹疑道。
育儒实在愈来愈不懂了,“公子,您跟皇上吵架了吗?”
公子每上长乐宫,不到天亮绝不回来,这突然大半夜跑回来、又说要卷包袱走人,育儒猜想主子是不是跟皇上呕气了。
“没,我没跟皇上吵架。”萧璃熟练地将李皓绑在育儒胸前,再为他披上一件黑色大斗篷,巧妙地掩住怀中男婴。
一切就绪后,才对他道:“育儒,我要带着皓儿、瞒着皇上出宫,但我目标太过明显,所以皓儿让你背着,你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牢牢将皓儿护住,知道吗?”
彷佛感受到萧璃的不平常,育儒沉重地点点头,双手不自觉将怀中的小男婴又稍稍搂紧了些。
“很好,明白了就走吧!”
动作敏捷地,萧璃带着育儒及李皓,迅速跨出房门。
拿着李希琉御赐的金牌,两人一关又一关、毫无阻拦地出了皇宫。
踏出宫门时,萧璃回头远远望去,金壁辉煌的皇宫仍静静矗立着,尊贵的气势宛如一条夜中金龙、闪闪耀亮。
这辈子,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萧璃在心中默想着。
突然,清冷冷的天空中,飘起了一丝丝细白雪,彷佛小雨点般,不停洒落的雪丝,瞬间将黑漆漆的天空染成一片无尽的纯白。
萧璃诧异地仰起脸,望着漫天飞雪,这是……初雪…
一点一滴、一丝一寸,洁净又漂亮的初冬落雪。
──我和你约定,往后每年初冬,第一道白雪落下时,不管你我身在何,不管我是否立后、生子,我李希琉必定在这梅树林里等你,不见不散!
当真?
当真!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梅林树精为证,我龙腾王李希琉此生定不负你萧璃!
甜美的誓言、坚定的情,昨日的一切,彷佛历历在目。
合上眼、背过身子,萧璃跨上马鞍,带着育儒与李皓,无情的脚靴往马腹上一踢,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去。
第十二章
金銮殿上,李希琉沉着一张脸,僵硬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作梦也没想到,他最心爱、最信任的萧璃,竟然带着他的皇儿、他龙腾王朝的唯一血脉逃离了宫门!
混帐!那家伙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朝内百官原就对他极度不满,现下又发生了这天大的事儿,他就算有天大本事,也不一定能保他全身而退啊!
心烦意乱之际,立在殿阶两旁一字排开的官员们突然全部一起跪了下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
还没搞清众人意图,跪在地上的大臣们已经很有默契地将头上官帽一一摒除摘下,彷佛要打一场生死大战般、让李希琉蹙紧了眉头。
“启禀皇上,臣等斗胆求请皇上赐死那萧姓妖人。”
站在百官之首的杨崇德及新任右丞相欧阳诘领着群臣,一起跪在地上同声请命。整个殿上,除了夜紫瞳外,似乎所有人都豁出去了。
面对这样僵凝的场面,李希琉不得已放低了姿态,“众卿家请起,有关萧璃一事,朕自有打算。”
“皇上,请您别再心软了!”杨崇德激动出声,“那萧姓妖人命带不祥,克死皇后娘娘不说,现在又带着小皇子私逃,颠覆之心、天下皆知,请皇上务必下令将他斩首,以正国风!”
“是啊,皇上,据岭南探子回报,邪江一带有乱党群结,臣等斗胆以为,此事必定与萧璃私自潜逃有关,不得不防啊!”欧阳诘大胆定论。
“不,萧璃不会跟那些乱党挂勾的。”李希琉毫不犹疑驳回他的看法。
“皇上,再怎么说,那萧璃毕竟是前朝皇族,非诛不可!”
“皇上,请以国是社稷为重。”
“皇上!”
“皇上……”
一声又一声的叫唤、一顶又一顶丢在地上的官帽、一双又一双不怕死的忠贞眼神。
老天哪!难道一定要萧璃死,才能保住他的龙腾天下吗?
“罢了!”李希琉摆摆手,“你们都起来吧!”
“皇上,您同意了!”杨崇德兴奋道。
“不!”李希琉打落他的希望,“我只是同意出兵捉拿萧璃,至于他的死活,待我亲自审问过后,再做定夺!”
“这……”跪在地上的众人互看了一眼,有些犹豫。
“可此时若不诛,只怕皇上到时与那妖人碰了面又心软不定。”为免夜长梦多,杨崇德认为应该尽速杀了萧璃、免除后患。
“够了!我都说了,我会依龙腾律法,公正裁决,这样还行不通吗!”
“这……”低着头,百官们不敢再回话。
“去吧!传我口谕,每个城门、每个渡口,牢牢给我守着,无论如何,都得把萧璃给活捉回来,听见了没!”
“是,臣等遵旨。”
坐在皇椅上,听着群臣敢怒不敢言的恭敬答词,李希琉突然觉得,头顶上的皇冠跟身上的龙袍,一夕之间,变得好沉重、好令人窒闷!
*****
带着育儒跟李皓,萧璃能躲就躲、能闪就闪,却怎么也不肯跑远,整天窝在燕京城里溜达。
育儒搞不懂,若主子真想走,应该是离京城愈来愈远才是,可他却一昧往皇城附近靠,还每天大摇大摆在街上闲晃,怕那些官兵抓不到他一样,真是令人费解!
出宫至今已经三天了,这大街小巷、街头巷尾到贴满了主子的画像,真不知官兵们为何迟迟还没盯上他们主仆俩。
坐在城里著名的云轩阁里用膳,育儒吃得有些战战兢兢。今天一早,整个店里的气氛就怪怪的,彷佛大敌降临般、每个人脸上都罩着一股不寻常的凝重。
“育儒。”萧璃突然喊了声。
“是,公子。”育儒紧张回道。
萧璃仍是一片平静,“看样子,他们已经猜到我的身分。”
“公子!”
“别急,你先进房避避,免得待会儿他们用强,伤了皓儿就不好。”
“这,公子,你一个人……”
“我没事。”萧璃打断他的话,“你只要好好护住皓儿就行了,知道吗?”
“这……是,育儒知道。”点点头,育儒无奈地起身离去。
背着怀中小皇子,育儒才刚转过身,已听见楼下数十骑飞奔而来的急促马蹄声。
旋即,客栈的旋梯被蜂涌而上的不速之客占满。
萧璃仍不动声色坐着,虽然知道这些带刀侍卫是冲着自己而来,但显然他并无逃跑之意。
“好个狂徒,死到临头了,还不束手就擒!”
听见熟悉的声音,萧璃微抬眼,在白天近距离的明亮光线下,他可以清楚见到上将军杨崇德怒拔的气势。
“皇上呢?他没跟你来吗?”淡淡地,萧璃问道。
杨崇德咧嘴一笑,“皇上不会来了,永远也不会来了!”
萧璃暗叹了口气,果然,这家伙想用私刑,瞒着李希琉先下手为强,杀了自己,一了百了!
萧璃有点后悔刚刚没躲起来,若找到他的是赵功亮,或许他还有机会见上李希琉一面。
“受死吧!你这妖人!”杨崇德手中大刀一晃,迅速朝萧璃门面坎下。
萧璃身子一退,慌乱间,撞上身后的楼栏。自从他大病伤愈后。虚弱的身子就不适合再动武,更别说此刻面对的是个勇猛标悍的大将军。
他是一点胜算也没有了!
站在二楼上,从高往下望,萧璃的心一片茫然。从这儿跳下去应该还有一线生机吧!
“妖人,你哪儿逃!”
见萧璃想跳楼逃逸,杨崇德一把冲过去想抓住他。
可惜,萧璃动作神速,身子一滑溜,已从楼栏上跳了下去。
“不要啊!公子、公子!”育儒躲在暗瞧见主子被人逼得跳楼,忍不住冲了出来。
不断往下掉的身子、一路落下,撞上地面时,砰地一声,撞击虽大,却没有预期中的疼痛。
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在萧璃即将落地之前,安稳地将他接起。
萧璃惊疑地抬眼,对上的,是一双毫无心机的善意大眸,“你…夜……夜心!”
除了夜心外,身后,黑色骏马上,夜紫瞳犀利的眸光正与他遥遥相对。
没有多余的对话,夜紫瞳迅速策马到客栈门口,俊俏的容颜微微仰起,对一大票靠在二楼边关切下面动态的人喊道,“皇上马上就到了,还请上将军下楼接驾!”
这话说的极为希松平淡,却强而有力、适时地阻止了杨崇德诛杀萧璃的行动。
*****
一个时辰不到,穿着翠绿色锻锈蟒袍的李希琉已经丰姿飒飒快马赶到。
客栈的来板跟伙计们见自己的小店一下来了这么多配刀带剑的大人物,都是战战兢兢、又惊又怕。
原本,夜紫瞳应该将萧璃抓回皇宫的,可又怕这路上出了什么乱子,他跟夜心只有主仆两人,不见得能挡得下杨崇德那已发了狂的性子。
只好跟他两人,大眼瞪小眼,在这悦来客栈里各据一方干耗着。反正,只要皇上一来,他的任务就算完成,至于,这个惹人厌的萧璃将来要上刀山、还是下油锅,那可不干他的事!
“人呢?”匆匆跃下马,李希琉焦急问道。
不知皇帝主子问的是谁,夜紫瞳只好一并回答,“回皇上,萧公子与小皇子两人均安全无恙。”
闻言,李希琉一颗心总算放下。
眸光一转,瞥见一旁正极度压抑怒容的杨崇德时,敛眉道:“你们都下去吧!上外边守着去。”
言下之意,他想跟萧璃两人单独谈话。
“皇上!”杨崇德发出不满的抗议,他不想主子又被那妖人迷惑。
“我说了,下去!”李希琉扳起脸,怒容里染上杀气。
“是,属下遵命。”悻悻地,杨崇德只得听话退出。
二楼幽静的一角,不算大的雅房里飘荡着一股淡淡的熟悉香味。
李希琉掩上门,落上锁,寂静的空间里只有两人相互对峙的眼神激烈流窜。
“为什么?”李希琉率先出声,“告诉我原因,为什么要这么做?”
倚在床边,萧璃平静看着他,相对于李希琉沉重的心情,此刻的他显然淡默多了。
“希琉,你现在只剩下两个选择了。”答非所问地,萧璃突然冒出一句话。
“两个选择?”
“对。”萧璃定眼看着他,“其一,带着我和皓儿返回皇宫,在文武百官面前陈判我的罪行,看着我被送上断头铡,让刽子手砍下我的脑袋瓜!”
“你!……”
“当然,你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什么路?”
“放下一切,跟我走!”
“放下一切?”
“对,抛下身边所有的一切。”萧璃站起身,缓缓走向他,“此刻,你若不带着我走,那就只好眼睁睁看着我被龙腾百官、被天下百姓批判定罪,私带皇子潜逃这条罪名何奇之大,你保不了我的!”
苦涩地,李希琉笑了起来,“原来,这就是你的最终目的,逼着我跟你走!?”
“没错!”萧璃坦承道,“你天性好强又不肯服输,如果不到最后关头,你是不会为我抛下一切的!”仰起脸,将温柔的眸光贴近他,“所以,我只能不停地、不停地引诱你、逼迫你,让你一步步、一又一,心甘情愿、毫无退路地跟我走,只有这样,我才能真正得到你!”
“你这攻计于心的家伙!”李希琉怒骂一声。
“别气,希琉!”见他动怒,萧璃用双手环抱住他,撒娇似地将脸庞贴在他胸前,“我也不想这样,可宫里的压力一天大过一天,你能保得了一时、不见得能保得了我一世啊!跟我走好吗?放下这一切,到没有人指指点点、逼迫压榨我们的地方,就我们两人!”
“你?……”温柔的祈求,让李希琉面临了前所未有的两难。
从小,他的父亲就教导他身为一个男人及龙腾一族应有的顶天立地气魄,不管遇到任何事、任何困难,这江山、这土地是他龙腾的命脉,他不能抛、也不能弃。想他十五岁那年,他的大哥及二哥相继战死沙场,他顺理成章接替了王储之位。他还记得,父王死前将王位传到他手上时所说的话:你的体内,流着龙腾的血,你的肩上,扛着龙腾的生死,尔后,这一切都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守住哪!
要守住、要守住!
甩开萧璃拥着自己的身子,李希琉心中乱到了极点。
不发一语的凝重,让小小的房间里燃起了无法收拾的敌对。
望着他,萧璃失望的眼中泛起一丝凄楚笑意。
他早就料到了,这男人要真能抛家弃国,早就带着他远走高飞了,又何苦弄到今天这步田地!
呵呵,淡淡地,他笑了起来,幽的笑容里含着一抹落寞的幸福。
突然,胸口一窒,一股鲜血从他口中喷洒出来。
“璃!”李希琉大惊,赶忙扶起他,用身上的衣袖为他拭去嘴角血痕。
“红玉呢?暖血红玉呢?为什么没带在身上?”摸着萧璃空荡荡的胸前,他焦急问着。
他不知道萧璃为什么会有那块玉,可他知道只要将那块玉放在他胸前,怀中的人儿就不会胡乱发病、更不会一天到晚冷冰冰的。
“快!璃儿,你把红玉放哪儿了,快些拿出来!”李希琉急坏了,拼了命在萧璃身上摸,却什么也找不到。
按住他的手,萧璃冰凉的手示意他不要慌乱,“希琉,你别急,静静听我说。”
吸口气,萧璃咽下喉头一丝甜血,缓缓道:“你该知道,我能从火场中捡回一命、纯属幸运,如今我内肺受损严重,若不是靠着那暖血红玉续命,这条残命,只怕早已不保……”
“璃……”
“你别难过,希琉。”轻抚着他英俊的五官,萧璃眼中有说不出的满足,“你该知道的,朝廷内外、早已不见容于我,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况今龙腾领地甚为广阔,驻北将军云雁、邵榆林,岭南将军成嘉赐、宗子鼎,一个个都是手握兵符的骁勇大将,龙腾表面虽相安无事、实则暗潮汹涌,互相较劲,如今你又为了我与众臣闹翻,希琉,我若继续待在这皇宫里,对你、对龙腾而言,都不是一桩好事,这点,你该比我清楚才是。”
萧璃静静陈述着,“若你真不想跟我走,那就放我自生自灭吧!”
“不!”李希琉紧拥住他,怎么也不肯放。
“别这样……”萧璃拍拍他的背,轻声道:“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一出生,娘亲就死了,从小到大,我没被人爱过、也没被人宠过,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所以,我希望你活的开心、活的自在,别再为我的事担忧烦心。”
“璃……”
“希琉,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喘着气,萧璃困难地道:“其实,我一直都非常、非常地忌妒雨萍,我忌妒她是个女人、忌妒她能为你孕育龙嗣,所以,听见她死的时候,我笑了,打从心里开心地笑了,你知道,为什么我能笑得那么开心、那么邪恶又那么无血无泪吗?”
李希琉摇摇头,没有回答。
“因为我爱着你,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萧璃就算瞎了这双眼、染黑了这颗心,赔上这条命,我都在所不惜,咳、咳咳……”
“璃儿,别说了!”李希琉忧心匆匆看着他。
“不,让我说,我真的、真的很希望,就你跟我俩人,带着皓儿,那个跟我一样一出生就死了娘亲的可怜孩子,我们一起、一起远离这一切,上南海去,平静安逸地过属于我们的日子,我…真的……”
幽淡的语音逐渐隐没,埋在怀中的身子似乎愈来愈疲惫,呼吸困难的紧窒让萧璃无法继续未完的话语。
“不!”李希琉大叫一声,赶忙朝门外喊道:“育儒、育儒!快来人啊!”
背着小皇子,育儒匆匆推门而入。
李希琉忙道:“育儒,公子昏过去了,红玉呢?红玉在哪儿?你知不知道?”
“嗯……是……”育儒惊慌地点点头,随即伸手探向怀中的强褓摸索着,“那天出宫的时候,外边突然下起了大雪,公子见小皇子怕冷,所以就解下红玉给他取暖。”育儒一边说,一边将红玉从李皓身上解下递给李希琉。
为了皓儿吗?李希琉有点惊讶。
接过红玉,握住萧璃软弱的手心,方才那虚弱到让人心碎的嗓音又从耳边响起……
我真的希望,可以带着你和皓儿一起过生活……
握着遍体通红的玉坠,李希琉轻轻将他按压在萧璃胸前,旋即,一股强劲的暖流飞快注入冰冷的身体里。
搂着他,李希琉爱怜地抚着他额前的发浏及蛛痕,“醒来吧!璃儿,若你真想跟我一起上南海,那就乖乖地、听话地醒来,不要闹别扭、也不要耍脾气,嗯?乖乖地,跟着我,天涯海角、地老天荒,我李希琉对天起誓,这辈子定对你不离不弃!”
坚定情的话语,透过紧紧相拥的身体,汨汨流入萧璃体内,沉纠结的眉宇在听见这样柔声的告白后,不自觉地,缓缓舒展开来。
拥着他,李希琉将自己的双唇印上,顾不得背着李皓的育儒还站在一旁,贪恋地汲取萧璃口中的芬芳。
即使神智尚在模糊间,萧璃仍清楚地知道,这个男人已经放手了!
他放开了!
他终于将这辈子紧紧握在手中的龙腾天下给放开了!
*****
龙腾天祈三年冬,皇帝李希琉与萧璃带着皇嗣李皓,双双失踪。
一夕之间顿失主上,龙腾内外大乱。
隔年春,忽起大雨,自仲春始至秋,雨势竟一日未歇,各地洪水成患、百姓流离失所,五谷不收、民怨四起。
秋后,雨水忽歇,而后大旱,三年内不得一滴雨水;百草枯黄、民不聊生,旱地龟裂,躁热如火。
民间谣传四起:七煞鬼夜,百木俱枯,琉璃荧惑,火焚龙腾!
不出数年,龙腾国内土瘠粮断、盗匪遂昌,各地守将拥兵自重、据地为王,烽烟四起,盛世不再。
白雪纷飞,银丝覆地。
两匹棕色的骏马踩着铁蹄并列而行。
右边马上坐了一个神色俊秀的男子,左边马上则坐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带着笑意,夜紫瞳脸上彷佛有一丝满足、又似带着落寞。
这些年来,龙腾国内打打杀杀、战乱不断,身为一国之相、却无心恋战的他,早在几年前,就已从那纷扰的世界里退了下来。
如今的他,已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左丞相夜紫瞳,只是个喜欢四流浪的草莽之汉。
好大的雪啊!
仰起头,望着漫天飞雪,他想起主子离去那天,好象也是这样的大雪纷飞。
卸下金锻龙袍、穿着寻常百姓的布衣,拥着为了躲避追兵而扮成女人的萧璃,李希琉带着育儒及李皓,一路掩人耳目逃下南海。
当年为何要帮主子逃走,夜紫瞳到现在仍不清楚自己内心的动机。
也许吧!从七圣裂谷那一役回来之后,他就知道,那两个人是怎么也分不开了!
既然分不开,那不如就顺了他们吧!
沉思之际,身旁的夜心策马趋近,直愣愣盯着他,双眸中满盈的情一览无遗。
“恚 币棺贤斥了声,“告诉过你多少了,我可不是那种抛家弃国的龙腾皇帝,对男人也没兴趣,别老用那种眼光打量我!”
闻言,夜心像是做贼被逮到的小偷,失望的眸光难堪地低下。
“天黑了,还不快走!”大喝一声,夜紫瞳突然策马狂奔。
夜心一惊,也赶紧随后追去。
遥遥领先在前头,夜紫瞳开心极了。
乐得呵呵大笑之际,仍不忘回头观望夜心憨直的窘态。
历经这几年的生死存亡、惊滔骇浪,身边的奴仆与下属们,死的死、逃的逃,唯有这个又咙又哑的忠仆,不计一切、拼了命也要留在他身边。
宽慰似地,夜紫瞳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他知道,身后那个男人大概一辈子都会跟着他吧!
雪,落了下来。
属于龙腾的美丽与传说,在一片鞍籽┲校逐渐模糊远去……
《火色琉璃》by:李靳(小美人鱼) [轻轻一跃] 235K 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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