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洲神迹(穿越时空)――――尘音

1 一场特殊的旅行
“你真的愿意去陌生的世界吗?”
面前的男孩一脸笃定,咒术师林嘉在暗暗叹气。
年轻人总是充满新奇的想法,不比他这把老骨头,思维模式显得陈旧不堪。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个问题您已问过我三遍。”
“呵呵,毕竟没有后悔药吃,对吧?我们坐下谈。“林嘉的娃娃脸一派天真的笑颜,让人混淆他实际年龄的概念,“你身后有沙发和茶水,help youself。”
秦临声一回头,沙发和茶水凭空飞到他身后。
这样的开头很容易使人想起下班前一个小时的欧巴桑。
“你叫秦临声,好名字。“林嘉一付闲话家常的样子。
“排家谱刚好排到临字辈,爸妈希望我将来能成为歌手。结果不尽人意,未能大红大紫。”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我却觉得小弟弟你过得特别辛苦。”
小秦不慌不乱道:“正因如此才突发奇想罢。哥哥别再多问,就帮我这一吧。”
“你持有我们家族的介绍信,又是舍弟的好朋友,帮你可以。但咒术不是游戏,撞霉运还可以回档重来。在契约订立前希望你想清楚。”
“你放心,我是不得不明白。”
林嘉被他的态度唬得一头雾水。
“是什么让你产生穿越时空的念头?”
小秦掰着指头数:“电视剧、电影、游戏、小说、空想。”
“唉,难怪最近满地河蟹,是该好好整治一番了。”
“走是不得已。“秦临声插着手,娓娓谈道,“若要具体细数些枝节,恐怕要叨扰您老三天三夜。所以只能很笼统的说,不走不行。”
林嘉点点头,“这样说来我家的笨弟弟也时常一说一箩筐,我是个合格的听众。”
“如果不走,我会比死更惨。”
小秦的眼睛清澈明亮,略异于常人的金棕色瞳仁像纯净天然的琥珀。
林嘉心里咯噔一下。
年华大好的小孩轻言生死,到底是件残忍的事。
“我还没有发现什么事情比死更可怕,能和我说说吗?如果你当我是朋友的话。”

属于心理医生式的倾诉聊天气氛结束在小秦对林嘉的耳语之后。

“行,你有两下子希望你不要把穿越时空当作单机RPG游戏,这是一项极其危险的赌博,绝无后悔药。”
小秦笑道,“如果您喜欢,我有好几个热门网游的高级帐号,我走之后没有人照顾,不如送给您来打理。当然,您完全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谈话至此,林嘉惟有接受介绍信的命令,帮助小秦。
林嘉起身,示意小秦跟他走。
两人进入林嘉别墅的一个隐秘房间,空旷的房间墙壁上画框大大小小星罗棋布,黑白格子的地板让人仿佛置身于超越空间与时间的境地。
轻轻踏上一只脚,脚面传来水波般荡漾的感觉,小秦稍显迟疑。
“正如你所见,这个房间是我最得意的作品,是超越时间与空间的绝对存在。”
林嘉站在房间中央微笑招手,小秦小心翼翼踏进房间。
“你看这些画框。”
那的确是世界上最美的画框,它们是灵活运动的,鲜活的颜色当世没有一种颜料可以描摹得出,站在窗前,会不由自主觉得自己站在另一个世界的端口。
“它们是以我的术力为媒介与我们世界做连接的所有世界的窗口,受时间、吉运、磁场和人为干扰的制约,每一天在这些画框中会呈现不同的景象。”
“这些连接是任意换的?”
“是的,让我算算你生辰八字运数与那些世界有缘。”
林嘉掐指一算,手中的法杖迅速在几个画框上一敲,画框顿时变成金色,其中的景象更加细腻生动,仿佛触手可及。
“你的生日是12月1日,与此日运数最相称的是这几个世界,想去哪个?”
林嘉的语气仿佛商店售货员在例行公事推销。
小秦皱眉,“所谓送佛送到西,您就费心为我参考下成么?”
“相信自己的直觉是那么困难的事吗?小朋友。”
“好吧。“秦临声大大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随手一指,“就是它了。”
林嘉手中的法杖重重地在那被选中的画框上敲击三下,其他画框消失,被选中的画面扩大到与一面墙等大。
“你选中的是一个会令你有点意外的世界。”
“不意外的,“小秦笑了,“估计今晚新闻里会播的,我要是再不走,才会更意外。”
“唉,现在的小孩啊喏。”
接过林嘉丢来的东西,小秦颇为困扰,“干吗给我止痛片啊。”
“下面是个很多水的地方,怕你风湿。”
怕他起疑,林嘉马上与他握手,“时候到了!祝你成功过上想要的美好生活。我们后会无期,多多保重。”
“多谢。”
向林嘉告别后,秦临声闭上眼,一头扎进向往已久的世界
光线由强渐弱,直至全部消失,墙壁恢复原来的模样。
林嘉松了口气,随即抱头惨叫。

“啊~~~!!!忘了管他要游戏帐号和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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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色的迷雾包裹中,小秦的脑海里各种记忆揉成一团。
几天前,他心情最苦闷无助的时候,他唯一的朋友林昕带他去海边拼酒。你一罐我一罐几个来回,倒是林昕先醉得没人样了。
在醉酒意识不清时,林昕告诉他关于申请穿越时空者的事,使小秦得知了林嘉其人的存在,也重燃了他即将熄灭的希望之火。
要得到林嘉大法师的帮助,必须持有盖着家族印章的介绍信,巧的是当年他帮助林昕的时候,出于感激和礼貌,林昕送给他一个。
可是,他也忘了出于什么原因林昕送了他东西。
不过几年前的事而已
记忆仿佛被人掐去一段,马上续接上难堪、羞辱和绝望。
[要命啊,瞧他那德性,真以为自己是大明星啊,还不是仗着有人罩。现在好了吧,人家把他踹了,他什么也不是,有什么好J的,哼!]
[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只知道给家里抹黑,下、贱、无、耻!带上你的破烂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滚出去!!!]
[做人要识时务,更要掂量自己的斤两办事,你这样只会自己难看,小秦,念在旧情的份上我不为难你,自己看着办吧。]

肮脏。丑陋。
世人都是骗子,穿着小丑的外衣,戴着古怪的脸谱,招摇撞骗。
嘴里说的没有一句是真的,欺骗的话语总是张口就来,被骗和骗人是生活的原身。
我的人生完了!
没有人会同情我,参加我的追悼会。
人生没有第二个起点!没有!f
除非能够到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否则死都无法解脱!

死字是一团灰色的巨大的乌云,念着它的时候总会错觉已被它围绕。
在飞速下坠与疾风刮身中,小秦听到陌生世界的声音。
海鸟的鸣叫声,浪潮澎拍复始,没有现代海上轮船的噪音和采油工程的黑烟,空气里没有腥咸怪味,而是一股说不出的潮湿的清新。
很快,小秦意识到不对劲。
飞速下坠,疾风刮身,下面是波澜浩瀚的大江!

来自合宣的艺者船

2

下落,下落,下落比蹦极更刺激,也更恐惧。
身体穿过云,穿过雾,空气紧迫得难以呼吸。
这算不算是跳河自杀?尸体浮肿被鱼虾咬得缺东少西小秦悲哀地想。
无比珍惜这条命,最痛苦的时候都没舍得死,竟被自己草率的决定带入死路。
看过那么多穿越题材的小说,都是在柔软舒服的大床或者至少是个陆地,怎么轮到他就这么点背,演化成了"跳河自杀”?
本没有对死亡做过任何思想准备,此时更是被濒临溺死的恐惧入侵。
除了恐惧,已是空白一片。

“咦,你看那个!”
“是什么呀?好像是个人?!”
“快叫瑟乐公子来!”
冰冷的水封闭了小秦的呼吸,冻结意识。
在水没有渗透入他的大脑前,他隐约听到人的谈话,然后,几双有力的手托着他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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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艘载着国家颜面的画舫,红色的旗帜上大字‘合宣’分外醒目。
船顺水漂流,一路沿江直下,向中游行驶。
日头当中,艄公指挥移船靠岸,生火做饭。
他们是艺者,来自远方的水国合宣。
在这里,艺者是相当中立的职业。他们中的一些人出身富贵,血统优秀,为了自己的爱好投身瓦肆,钻研歌舞技艺。当然,以色侍人也是主旋律。
更令小秦惊讶的是,这个世界里没有女人,物种的寿命也很长,据说血统越高贵的越长寿,随便从船上抓一个人都比小秦大上好几轮,而在他们来看,那些吓人的数字却代表着青涩的年华。
没有女人,在某种意义上是件好事,至于怎么衍后代则不在秦临声目前的考虑范围内。
被救醒后,他慌称自己是贫苦人家的小孩,父母双亡,不慎落入水中
船上人见他是个小孩子,收留了他。
不过收留他的原因更多在于,他这付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中人之姿。

入乡随俗,小秦面对的是庞大复杂的历史背景。
画舫在去往烟洲国的首都声都参加艺天者选拔大赛的途中。
艺天者是艺者中的至高存在,一个国家拥有几位艺天者,而烟洲的艺天者又统领其他国家的艺天者,遂成金字塔体系。艺天者以自己的专长而称王,到这一代,四大王者中三位待继,只有歌者为王。
瑟乐公子,是这一船艺者的领队。据说在合宣有着非同一般的家势地位,性格却意外地随和,待人接物很有气度。
作为满船艺者中唯一一个艺天者,瑟乐容貌出众,一头紫色的长发绸缎一般,令人很想剪下一段收藏。

想来真是好笑,他被一群艺者搭救,去往声都类似北京的地方去参加CCTV青年歌手大奖赛,这个在现实中不可能实现的梦想竟在异世界轻而易举实现了。
说来不无讽刺,俗语冤家路窄,在异世界也能遇到同行。
知其中同行的虚伪矫形,正疑惑怎么没有人找他麻烦,麻烦便自己找上门。
午睡被吵醒,一伙人陆续走进来,脸上带着审犯人的神情。
一个个鱼贯而入,把小房间挤得门里门外水泄不通,每个人的表情又像吃了一坨大便,面对他们小秦怎么也无法摆出笑脸。
“各位找我有事?请坐请随便。“本想客套下,无奈屋子里没有半张凳子。
“不要跟我们耍招!快说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要命,语气冲点没关系,还揪着他的领口。
小秦故意苦着脸小声道:“你先放开我,我想吐”
一听到他要吐,揪他领口的艺者马上松手锁回人堆里,逗得秦临声险些笑出来。
换了个好似吃下两坨大便的家伙走上来,臭着张脸作经典茶壶状。
“第一天来你们已经问过了,我也说得很清楚,我是个孤儿,不慎落水被你们救起来,我不是别国的奸细。”
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人是怎么想的,唱个小曲儿也要算作国家机密,藏着揶着的当宝,等到CCTV大赛那天还不是要拿出来现。
“我看你就是奸细,派来偷学我们合宣国的技艺!”
“那种东西,我才懒得学。”
那小曲儿旋律实在太简单,换作任何一个平常人,在半昏迷状态下被迫一遍一遍的听,也要会唱的。
要不是半昏迷中耳朵被强Jian,倒找他钱他也不学这种垃圾。
“快说你是哪国派来的,到底有什么居心。”
审问他的人交头接耳一会儿,带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看你的模样像个在籍艺者,做出这种偷学别家技艺的事真是不要脸!你家师兄没有教你本事吗?还是奉了哪位大人的命令行事?你最好老实交代,不然没你的好果子吃!”
包围圈越缩越小,有群起而攻之势。
小秦于漩涡风眼上,倒也不觉惊恐。
从小到大挨打是家常便饭,没成想换了个世界仍旧如此。

瑟乐公子被请过来时事情已终了。
动手打小秦的几个艺者倒在地上呻吟,其余艺者缩到角落里惶惶不安,见瑟乐来了纷纷拥上去哀叫求救。
小秦站在那几个打人的艺者中间,不声不响。
瑟乐是何等聪慧之人,立马看明白了,先查看了几个伤者的情况。
“你们闲来无事可以去钻研技艺,或者帮忙杂事,为何聚众来寻个小孩的麻烦?”
“可是公子,此人来历不明,您收留他上船只怕”

“是啊公子,人心难测不可不防。”
“求公子给我们做主!“一个受伤的艺者挣扎着爬起来叩头,“这小子身怀异术,我与几位师兄一碰他就浑身无力、头晕眼,这妖人定是混上船来要加害公子您!”
瑟乐道:“他若真有什么本领,也不会被你们打了。”
小秦一愣,心道:他怎会知道我挨了打?
瑟乐赶走闲杂人等,才道:“他们打了你,也得到报应,你还生气吗?”
小秦摇头,坐回床上。
瑟乐竟不怕他有什么古怪妖法,坐在他身边。
“让我看看你的伤。“他掀开小秦的衣服。
白皙的腹部有好几个青紫的拳头印,每个印子的中央都有一颗针眼大的血口。
“他们的戒指上有钢针。“小秦云淡风清解释道。
瑟乐更加不好意思了,忙从袖袋里掏出伤药。
一个小心上药,一个神游太虚。
当时的状况小秦也不清楚。只知他们带着装有半寸长钢针的戒指打他,剧痛穿心,然后意识就不大清晰,身体的感觉尤为飘忽。
茫茫然不知身在何,体肤发冷,血液仿佛冰结在身体里,不再流动。
再后来,那些打他的人不知何故四散倒下,瑟乐也赶来了。
瑟乐理过伤口后,忽然说了句很古怪的话。
“看来留你在身边反而无法护你周全,大隐于市,你还是下船去吧。”
他是主小秦是客,谈不上什么高兴,去留全听他安排。
“你年纪小,模样也是不错的,下船后找家艺所学艺应该不难,你若不愿,去声都合宣别馆找我也可。”
此时小秦并不知当艺者的好,但回头一想,三百六十行里他精通哪一行?或许去做个艺者才能维生吧。

日晌午,船停靠在烟洲境外沿的一个小城码头。
船上的艺者们以为小秦被赶下船,都拿冷嘲热讽的态度对他,目光里写着:活该。
小秦虽已习惯被同行压榨,不理会他们的三白眼,可是心里终究像压着块石头,只觉满船乌烟瘴气,再也待不下去了。
瑟乐怜他幼年(?)失怙,送他食物和一套见习艺者穿的丝绸白衣。还有一个绣金钱袋,他当场倒出里面的东西,几个柳叶形的金片、十几颗金豆子和一些零散贝壳状亮晶晶的钱,周围一片抽气声。
看来是笔大钱。
顿时瑟乐在他眼里的形象光明高大许多。
临走前,瑟乐还写了封介绍信,嘱咐他随身带好,上了岸后去找城里的官衙,他们看了信会送他到较大的、设有艺者训练所的城市去。
做不做艺者这个问题,他又思考了一晚上。
除了艺者,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也只有做艺者才能在陌生的世界里找到工作。也许瑟乐给他的钱足够他置屋买田,种地养鸡,不过很抱歉,他只会坐吃山空。

人善被人欺

告别合宣的艺者船,秦临声背上行囊,学电视剧里走江湖的儿女悠闲地沿路而行。心情既轻松又紧张,还有些猎奇。
岸上草木茂盛,不像现代社会那样荒芜稀少、无精打采的样子,这里的树木高耸入云,最细的树干也不能一人抱过,鸟鸣悦耳,流连忘返。
路上铺着碎石,沿途立着指向界碑,那上面的篆字秦临声基本看不懂,索性凭直觉乱走,渐渐的,看到了人烟。
先是遇见零星立于天地庄稼之前的农人,向他们问了路,越走越有感觉。
跟着一群采买的农人进城,那门口还真的有一组四个把守官兵,一个颐指气使的中年男人站在城门楼子上瞎嚷嚷,跟古装武侠剧一模一样。
随手买了些吃食,比合宣艺者吃的什么怪味的果子小糕点好吃多了。
为了体验那些剑客侠士的浪漫生活,小秦也上酒楼腐败了一把,点了几道据说十分招牌的菜和一壶米酒,坐在楼上靠窗的位置,把楼下的来往过客当作戏看。
烟洲人服饰琐,上袄下裤,外罩袖幅很广的小衫,老少贫富都不扎腰,穿的很宽松的样子,倒是舒服的很。色上无论平民还是贵族都喜欢又小又碎的图案。
他们也不像古装片里面那样冠帽簪缨,平民的头发用一根布条扎起来,贵族的则用淡色的丝帛或者珠串、玉串之类。
不得不说武侠剧是行走江湖的好范本,融合五千年文化精华,该怎么走江湖已成一条经典恶俗套路。
一顿饭吃下来,餐费却只有两片贝壳钱,小二称之为‘晶贝’的钱币。随手丢了一个晶贝给小二,立刻哄得小二眉开眼笑,点头哈腰,问一句答三句,险些连他家的家谱都背出来。
当前要做的事是投奔艺者所,安顿下来,学习民俗来日方长。
离开前小二还热心地给他指官衙的方向,告诉他专门负责选拔和接待艺者的官员的名字。
小秦有些好奇问:“小二,你怎么知道我是艺者?”
小二道:“您模样多富贵,一看就才学不凡,再说穿您这样衣服的,小的一天至少能见到三、四个,都是找官家护送去艺者所的,您快登个记,说不定能赶上这一波。”
难怪瑟乐送他这种衣服,原来各国的见习艺者都穿这样的衣服。
小秦走出酒楼门槛的同时,一伙人风尘仆仆走进酒楼。
一个青年并一个少年,带着六个下属。
他们身着样式统一的绿色衣衫和翻着白色大毛边的漂亮靴子,背披厚重的绒披风。
青年白发碧眼,五官轮廓刻,脸上光洁细腻,眉目间孕育着柔若春风的气质,这么漂亮的人实在少见,大街上人都盯着他看,小秦也觉得他长得赏心悦目。
少年发色偏银,圆脸圆眼睛。两人眉宇之间有七八分相似,兄弟俩相同的装扮是毛茸茸的长围巾和手套。
那几个下属也长相不错,穿着和小秦相似的艺者服,不过他们的镶蓝边,与合宣船上的艺者们一样,这蓝边是正式艺者的身份标志。
“哎哟,几位大爷请~几位爷是打天雨国来的吧,咱们烟洲暖和,您几位可以宽松宽松,楼上有雅座,客官请随小的来吧。”
“我们从天雨国来,关你什么事?还有,我们爱怎么穿就怎么穿!少废话!”
那可爱少年一说话就不可爱了,娇纵任性。
“云儿,不要招摇。“青年出口训斥,声音低沉悦耳,一把大提琴。
“哥!烟洲的人好讨厌,总是问东问西。”

青年走上楼,回头道:“他爱问就问,你听话一点,不然下回罚你守车队。”
少年扁扁嘴,无发泄怒火,对埋头算帐的掌柜吼道:“喂!管管你家跑堂伙计的嘴,苍蝇似的,吵得小爷烦死了!”
他这一嗓子,把楼下吃饭的人都震住了。
掌柜陪笑着哄过去,回手给小二一巴掌:“老实干你的活!艺者大人的事也敢问,小心你的脑袋!”
待那八人上楼,稍顷,楼下的谈话声渐渐恢复。
两个醉酒扯皮的家伙小声道:“现在的艺者啊,仗着自己勾搭上哪个权贵,嚣张得不象话,你看那小子还是红玉呢,脾气倒比他哥哥那个金玉还大”
玉,通誉,是艺者升阶获得殊荣的一种标志和证明。小秦理解为衣服上镶彩色的边。
此时小秦无法不把自己的眼睛定格到身上的衣服他的艺者服没有镶边。
看着小二比对他热情十倍地招待那些正牌艺者,久违的虚荣心蠢蠢欲动:等我当了艺者,一定是举世无双天下无敌的高手,到时候衣服上不管红边绿边,镶它十道八道。
又想了想,觉得十分无聊,嗤笑。

山钟城是烟洲边境上的一个小城,越过月江,再翻过一道险峻绵长的翥云山脉,便是天雨国境,两国世代姻亲,关系良好,没有什么楚汉之争。
这是从酒楼小二收集到的情报,小秦也没想到这么快见到了传说中的天雨国人。
那几个人穿着的确厚实,皮肤雪白,五官轮廓刻,那对兄弟都有一只高挺美丽的大鼻子,实在很像外国人,官话倒是标准的很,出口成章,又快又清晰。
在官府艺者名籍上登记,交了十五颗晶贝作为造册费(无论古今中外,登记报名都要交冤大头手续费!小秦切齿),领取见习艺者名牌(学生证),过程一气呵成,意外的顺利。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小秦是天上掉下来的,没有官府统计人丁的文牒(身份证),他只好继续撒谎说家中大火,父母双双烧死,自己当时在表亲家寄宿免去一劫好在有合宣国艺天者的推荐信,对方对他的话没有怀疑。
那个负责选拔接待艺者的李大人同情他,不仅帮他重新造了牒书,还亲自送他去见习艺者暂住的地方,现代话讲叫招待所。
不得不承认,在这个世界,做艺者有许多妙不可言的好。
‘宿舍’是四人一室,山钟城的见习艺者招待所规模较小,只有三间宿舍。
同室已住进三个,李大人帮他们互做介绍,其他三人分别是小乔,小砂和意意。
小乔生于农家,皮肤粗糙黝黑,手也不够漂亮,是艺歌者;小砂和意意出身,意意是小砂的表兄,两人都是艺韵者,也就是琴师。
小秦不知他们是如何得到见习艺者学徒许可的,他们三个听说小秦是由鼎鼎大名的合宣艺天者瑟乐大人推荐而来,小麻雀似的围着他盘问,用崇拜的目光望着他。
若不是他们左一句右一句的说,小秦也想不到瑟乐的地位如此崇高。
莫名其妙地,小秦成了他们三个的‘师兄’。
晚饭时三人主动掏腰包,去的还是那家酒楼,小秦怀疑整个山钟城只有这一家酒楼。
天雨国的艺者早走了,他们坐在晌午小秦坐过的那张桌上,点了一桌子菜。
小秦这才发现所谓的招牌菜都是骗人的,他们一道‘招牌菜’也没点,可是每一盘都比晌午那些好吃。
期间三人不停向他打听瑟乐的消息,脸上带着初中女生听说周杰伦要来开演唱会的表情。
他刚说瑟乐喜欢用右手托腮、左手敲着桌子思考,对面的三人立刻效仿。
犹如邯郸学步一般的行为。

小秦忍不住笑了出来,对面的人先是一愣,随即嘻嘻哈哈的掩饰尴尬。
四人之中,意意一百三十二岁最大,小乔一百零七岁,小砂只有八十九岁,还未成年。这个世界里九十岁算成年,有成人标志和成人仪式视各国风俗而定。
晚上回到宿舍,小秦想起一件事。
“你们知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学艺?”
“大概是去广寺城吧,那里有一个雪衣馆唉,像我们这样无权无势的国属艺者,由不得你选好地方,好雪衣馆都被人家有门路的占满了。“小砂。
“也不知能不能熬出头,像我们这样的,不说别的国家,烟洲里面就有几百人,每年升阶的名额只给两三个,各城的艺者所打破头来抢,谁家有本事谁能上去,哪轮得到我们啊。“意意。
“我可没想过飞黄腾达,到了艺者所不用家里出钱,能给弟妹省点钱粮,若是遇到有钱有势的大老爷,嘱我属了私一家人的下半辈子还要靠我供养呢。“小乔。
艺者最初都是国属艺者,通过考试选拔出来,授予国属艺者学徒的名牌,先在雪衣馆学艺,然后分配到各地的正式艺者所,每月可以领到工资。
无论是哪国人,只要做艺者,就可以随便在某个国家登记造册从业,艺者是个国际性的大好职业。
小秦听着他们几个八卦,越发觉得其中有些门道。
小乔所说的找有钱有势的人私属莫非是指被包养?
无论在哪个世界,赚钱、卖身,卖身、赚钱,都是最潇洒轻松的活法。
带着一点点鄙夷,小秦渐渐坠入梦乡。
睡得迷迷糊糊中,听到不知是小砂还是意意的声音:“小秦师兄,嘻嘻,你睡觉还别着个钱袋,不怕硌到腰吗?”
小秦哪里会多想,拽下钱袋塞在枕头下,继续入梦。

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李大人在对他怒吼。
“你怎么还在这里?!跟你同组的八个人已经走了两个多时辰了!”
小秦揉揉眼睛。四下的床铺已收拾的干干净净,“他们走了?几时走的?怎么不叫我起来?对了李大人,昨天你没告诉我今天要出发啊。”
李大人道:“我以为他们会告诉你,昨天忘了嘱咐你。算了,你继续住着,三天后还有一组人路过,你随他们走吧。”
刚睡醒便听说了诡异的事,小秦顿时睡意全无。
顺手向枕头下一摸,摸到的唯有空气。顿时心下一凉,什么都明白了。
李大人见他脸色惨白,还说了句火上浇油的话:“像你这样的小孩,本官见的多了。别以为受成名师兄推举是件好事,多的是人想把你踩下去。”
愤怒何时如此无力,不断嘲讽着,吞噬着自尊。
检查行囊,发现国属艺者名牌丢失,大概被那三个小人拿走了,好在可以拜托李大人补一块瑟乐送他的艺者服被剪得七零八落,踩满泥水。那上面的每一个脚印都是那三个人阴暗的发泄。
当面对他软语奉承,笑容满面,然后狠狠耍他一把。
生气也没有用了。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就当是教训吧,让他明白,在这个世界行走不能丢掉从前的做人原则,该忌惮什么,防什么,看什么。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钱被他们拿走,他该怎么过活?
真想一脑袋躺下去,长眠不醒。
雪衣生活

向李大人询问后得知,之前那一组由于资质好,是送去了环境较好、竞争也较激烈的慕仙城雪衣馆,而非破烂广寺雪衣馆他们这样的艺者学徒,首先要去最低等的雪衣馆学习,雪衣馆是初级艺者所的精准称呼。
决定这些雪衣馆好坏的,不全是天时地利因素。
无论怎样有名的艺者,最初是从雪衣学徒做起。他们成名后,从前求学待过的艺者所会邀请他们做记名师傅,小秦理解来即形象大使是也。这些记名师傅不用亲自授课,只需抽空来看两眼,偶尔破格提拔个看得顺眼的学徒进阶。
譬如慕仙城的雪衣馆,好就好在记名师傅喜欢微服私访,时常下来看看,遇见看着顺眼的带回去精心调教,对于平民艺者学徒来说,无异平步青云的美事。
广寺雪衣馆的记名师傅总是不来,平民学徒苦无门路,自然是大大的破烂地方。
小秦去的最晚却赶上好组,在他之前已有八人,他算是节外生枝的。
小秦长得不算赖,又有大人物荐举,生怕小秦到慕仙艺者所抢尽他们的风头,三小人又嫉又恨,所以设计了他。
在李大人的办公所看了地图资料,小秦又纠正一些错误理解。
烟洲与盟国天雨、煦、合宣边境相邻,艺者的考试院设在四国边境交接。四国之中想做见习艺者的人都要先参加考试,合格的学徒按照成绩编为八人一组。
小秦的情况特殊,由成名师兄推举,享有随便挑组和艺者所的特权。
据李大人告知,成名的师兄每年只可推举一人。
他欠瑟乐的人情已经还不起了。
身无分文,艺者服被毁,小秦只得向李大人借衣服,讨吃喝。那李大人碍于他是艺者,还算给他面子,借了一套半新不旧的粗布衣,三天内供应他些青菜馒头,只是面色发青,十分不耐烦的样子,小秦知道自己虎落平阳,隐忍不能发。
三天后的早晨,又一组人到达山钟城,在李大人盖好印记,确定无人生病、出走后,没有多做耽搁,继续上路。小秦搭了他们的车。

这一组人的资质显然没有那三小人好,要去的地方恰好是传说中的广寺城。
有了上的教训,小秦连自报家门都免了,一屁股挤进马车里一言不发。
赶上差生班,小秦的心情自然不会好过。
周遭的人也不知怎么,个个寒着脸。大概是考试成绩太差的后遗症吧。
路上水食自备,别的小艺者啃馒头喝清水,小秦饿肚子,没有人会发扬什么雷锋精神分他点吃的。
挨了一天半,正当小秦饿得头晕眼的时候,又来一个插队的。
竟是小乔。
一见小秦在,立刻大哭着扑过来。
“师兄,他们太恶毒了!呜呜嫌弃我跟他们抢位置,给我灌药,丢在荒野里。下山的猎人救了我,送我到镇外,可是官老爷说我没有身份牒书,不让我进城”
这是你伙同他们害我的报应,小秦心想。
小乔哭了一阵,见小秦不为所动,马上意识到症结所在。
“师兄你肯定在生我的气,那天的事全是小砂和意意的主意,而且也是他们要偷你的钱!我真的没有参与”
小可怜模样,眼神清澈,看上去的确无辜。
“哼,你被他们坑了,不得不说好话唬我吧?那天你们偷我的钱,你敢发誓你没有分赃?”

“到了这个份上,横竖也是没希望翻身,我还骗师兄您什么呢。对了,这个是那天分赃的钱,我的份一直没,这就物归原主还给小秦师兄。”
一小把金柳叶金豆子和晶贝塞在小秦手里,看在钱的份上,小秦姑且不与他计较。
有了钱,接下来的路途才开始不艰难。
要说小乔是良心发现的好人,小秦打死也不信。
他若真是好人,那天早晨为什么不叫醒他?
就算损主意不是他出的,钱不是他偷的,知情不报的包庇罪也判他个同谋。

不吃东西,身体昏沉无力;吃了东西,路途中颠簸,摇晃得人呕吐酸水。
小秦吐得脸色白里透青,小乔像个苍蝇似的在他身边转来转去,说些奉承话,小秦一概不理,渐渐的,小乔也不再和他说话。
十个大活人,在数日旅行中安静如死人。

如此这般度过不知几日,遥想有一周了吧。
旅途劳顿折腾得人面黄肌瘦,底盘不稳,本就不是什么大美人,此刻蓬头垢面,便是一群丑小鸭。
十人中只有小秦穿着不象样的半旧粗布衣,进城的时候,别人像艺者学徒,他像艺者学徒的仆人。
适逢煦国的艺者进城,那一队里最低的级别是蓝玉,算起来还是小秦这种初出茅庐小菜鸟的顶顶头上司,按照艺者的规矩,他们站在路边向长辈师兄行礼。
来自煦国的十余人衣色紫,样式短小凉快,和天雨国不同,煦国境内多温泉炎脉,终年温热。领队的艺天者也是大帅哥,肤棕齿白,黑发犹如乌金,丹凤眼帅气而傲慢地乜着,肢体细长挺拔,背一把巨大的重剑。
组里有人低声喃喃道:飞绫大人
原来这个大帅哥叫飞绫,看来也是个很有名的人。
他的美张扬跋扈,不知是不是因为名字里带个飞字。看到路边有后辈艺者行礼,手也不抬一下,傲慢地走了过去。

官府的人将他们领到广寺艺者所,走后偏门进到一个大屋子里,换上干净的艺者服,屋子里有胭脂、白粉和颜料供他们使用,那几个人机械性地往自己脸上涂油彩,小秦不敢恭维,素面朝天地等。
艺者所的管事来监督他们梳妆,见小秦坐着不动,随口骂道:“哪来的不懂规矩的懒小子,不上妆想争头彩?!我可告诉你,我们广寺雪衣馆虽比不过别家,也是有上面罩着的!想在这儿浑水摸鱼门儿都没有!看到门口那块匾没有,那是歌王大人最宠爱的慈河大人亲笔提的!”
小秦这才想起来,此间雪衣馆的一切看上去都破破烂烂,唯有门口那块匾额焕然。
慈河是谁?恕他无礼没听说过。
要他画妆可以,问题是那些毛笔和刷子奇形怪状,不知怎么使用。
小乔眼尖,凑过来殷勤为他上妆。
这小孩数日来不辞辛苦地讨好小秦,小秦是个软心肠,心里原谅了他。
画好后,管事将他们领进内院。
这广寺雪衣馆虽破旧,占地面积倒不小,外院接待客人和作考试用,内院给众见习艺者平日起居、练习用。
此时十来个与他们年龄相仿的少年站在内院,穿着烟洲款式的宽松衣裤,有的压腿下腰,有的抱琴谈笑,有的旁若无声地大声唱歌。

这样的情形和小秦从前的学习生活蛮像,只是这些‘同学’比从前的那些同学看着更不顺眼,皮肤太白,举止太女性化,画着恐怖的大白脸。
管事叫那些人与小秦等人面对面站齐,互相行礼表示兄友弟恭。
那些师兄们面无表情,看不出是高兴还是生气,形式主义做完就各自回去练习。
因早课已结束,上午的时间管事允许他们四参观,并吩咐那些师兄照顾他们。
那些师兄嘴头答应得甜甜的,回头管事一走,又板着面孔不理人。
小乔这小孩大概兴奋过头,东张西望到走,不小心踢到某位师兄的箜篌,被红了眼睛的师兄抓着训斥。
待到厨房的小厮来叫他们去吃饭,那个师兄叫小乔罚站悔过,倒霉的小乔鼻涕眼泪了妆,委屈地站在太阳下。
小秦虽然还有点气他帮凶,但见他默默掉眼泪,心下不忍,趁着饭后大家去午休,偷了饭桌上的包子给小乔。
小乔感激地望着他,和着眼泪把包子往肚里咽。小秦看着更加不舍,那股伸张正义的怒火在熊熊燃烧。此时虽知人心险恶不得不防,怎奈满腔的打抱不平。

雪衣馆和现代的寄宿高中差不多,课程安排的很满,其中大多数课程都是垃圾,一周七天,有六天不让人睡个好觉。
第一天的五更,那管事挨个房间地把他们叫起来,不是用吼,而是像赶牲口一样敲锣,吓也要吓醒人。
二十二个人起床洗漱,师兄历来欺负师弟,热水都被他们用了,轮到小秦的时候已来不及烧热水,打了盆冷水回屋。
小乔用指头戳了一下冷水,冻得一激灵,怨道:“师兄们好过分,这么冷的水”
小秦抹了把脸,道:“我劝你少说两句,被谁听到了又要整你。”
小乔大骇,点头如倒蒜。
梳洗后,他们跟随师兄去那间大屋上妆。做艺者的人早起上妆和睡前卸妆是生活中及其自然的一件事,可惜小秦不能习惯。坐在自己的妆台前手足不宁。
小乔坐在小秦旁边的妆台前,熟稔地用奇怪的香油和细粉调和白液,用小刷子蘸着涂在脸人,十指灵巧地按摩,那白粉虽细却不容易涂匀,画出一张匀称的白脸,要不少工夫。
小秦学他的样子调白液,搅拌几下,心里厌恶得很。要他像女生那样每日一画,不如直接给他一刀。
“唉,要是我们能像成名的师兄那样画清妆就好了。“小乔一边对镜自怜一边喃喃。
“‘清妆’?“r
小乔扭过头,鄙夷地瞪着他,“你难道没有参加艺者考试么?老是问外行话。”
他说的对,小秦的确没有参加艺者考试。
见他懵懂模样,小乔了然又得意地道,“给你解释起来费事,一会儿上早课的时候你看看授业师兄的妆就知道了。”
小秦肚子咕噜叫了一声。这些家伙什么时候画完啊。

每日早晨第一节是早课,所有学徒集中在外院,跪坐在蒲团上,面前摆着厚厚的大部头,由广寺城有名的老学究教他们习字念书。
早课后是‘专业课’时间,雪衣馆聘请了三个年老色衰退居二线的碧玉艺者做他们的老师,说得好听是德高望重老前辈,说不好听就是老孔雀。
二十二个艺者学徒中,有七个艺韵者,十个艺舞者,三个艺歌者,一个无门无派的小秦。
艺歌者资格是艺者中最难考取的,成名也难于其他。

秦临声没有参加艺者考试,无法确定自己属于那种艺者范畴,管事叫他挑选自己喜欢的,他懒得往人多的地方挤,选了人最少的。
小秦他们的授业师兄艺名很长,什么蝴蝶翩翩细雨绵绵的,好像某句诗,难以理解有人用这种古怪名字,小秦偷偷称之为‘秀才兄’。
秀才兄整天无精打采,面上涂着和他们一样的白粉,皮肤上已有皱纹,体态也不如年轻人纤细轻盈,嗓子倒是不错,只是不常说话,喜欢用下巴指人。
小秦从前上声乐课的时候,老师会先听新收的学生唱歌,确定他的音域以及音质。
这位秀才兄倒好,打着哈欠带他们唱了些乱七八糟的小曲,叫他们练习,自己开溜了。
两个师兄和小乔认真地端坐练习,小秦歪着脖子发呆。
屋子里温度适宜,不干不湿,地毯柔软,又有人工催眠曲,对于小秦这种堂上补眠大王来说,无异是如鱼得水。
不知过了多久,脖颈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小秦哇地大叫惊醒。
两个师兄在掩面偷笑,小乔也在偷笑。
秀才兄一脸扭曲,竖着一根续得长尖指甲的小指。
“叫你练习,你居然给我睡觉?!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授业师兄了?今年的考官瞎了眼么,怎么会允许你这种人当艺者!”
他刻薄地望向那三个人,小乔低头,两个师兄神色泰然,其中一个悠哉道:“授业师兄,听说这人是合宣的瑟乐大人推举过来的,没参加考试。”
秀才兄酸酸道:“有大人推举啊,难怪不把我们这些退下来的人放在眼里。”
这种人
小秦抿嘴不语。一些不好的回忆在脑袋里乱舞,秀才兄的嘲讽再无一句入耳。

歌王弟子

日复一日,广寺雪衣馆无人问津。
馆里上至授业师兄下至打杂小厮,无人不知小秦其人传说中的懒鬼。从不化妆,早课睡觉,授业师兄的课不见人影,食量大如猪
起初小秦也随大溜,别人干什么他干什么,没几天就腻味了,越来越觉得艺者的训练无聊得可笑,那些授业师兄都是小丑嘴脸,说出的话臭不可闻。
特别是那天小秦不肯向秀才兄低头认错,得罪了授业师兄,每天上课秀才兄都用各种理由找他麻烦,要么叫他回答冷僻生涩的问题,唱从没学过的小曲,他回答不来就冷嘲热讽。这样的小人他实在无法强迫自己去面对。
于是乎早晨起来吃过饭,睡上一个早课,逃到后院的一颗参天大树上继续补眠。
反正他不想做什么高级艺者,趁着年轻赖在雪衣馆里混吃等死也未尝不可。
馆里的闲言碎语越来越多,管事时常点名训斥,师兄师弟们拿他当臭狗屎。
艺者业规其中有一条:戒浮躁怠惰。
有欲求的人必需为了向上爬而起早贪黑,小秦这样淡泊名利,令他们鄙夷、难以理解又很是嫉妒。
起初是集体性的疏远,渐渐的,有了非议之声。
小秦所到之,人人躲着他走,却又用他能听见的声音嘲讽辱骂他。
从前小秦也被同学排挤过,他还是那个心态:走牛B的路,让SB去说吧。

浑浑噩噩过了十天,一个好消息快马传来。
歌王弟子之一的红玉艺者彩秋奉师命出任务途经广寺,会代师兄慈河来视察一下。
小道消息称,慈河想在下面选个资质好的做弟子,彩秋有事师弟服其劳。
得到消息,管事把学徒和授业师兄、打杂人等召集起来开会。
“谁说上面不惦记着咱们?明日彩秋大人莅临,好好打扮着,把自己的看家本领使出来!被大人看上,那是几辈子修来的好运,以后飞黄腾达了可不要忘了故人啊。”
说罢,老脸兴奋地扭曲。
众学徒唧唧喳喳议论起来。
小秦站在角落里,他们的话不请自来进他耳朵。
“听说彩秋大人最喜欢细腰,今天不能吃饭了,不然这腰又要扎不紧。”
“哼,你那腰再怎么扎也是水桶腰,要说细呀还是我”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瞧你那一脸横肉!”
“吵什么吵,彩秋大人喜欢温柔和顺的,你们这样吃枪药的能被选上才怪!哎,你们说彩秋大人为什么突然收人啊?”
“听说呀,咱们的记名师父慈河大人为了和彩秋大人争宠,每天不肯吃饭,最终闹了怪病,不管吃什么都吐出来,人瘦得皮包骨头,歌王心疼他身边没人关照,这才想起在下面选个人。这事儿也只有管事那种蠢材才当好事,哼。”
“闹了半天是找我们去当仆人啊!不过嘻嘻,也不一定是坏事呀,得了那种怪病还有的好么?他要是死了,歌王兴许会破格收我们当徒弟呢。”
“哪有这种便宜事。慈河大人的弟子都是声都那边大富大贵人家的子弟,伺候人的事躲的远远的,可等师傅死了位置一空出来,这肥肉还容得你抢?”

和买菜的欧巴桑一样没品的对话,实在强Jian耳朵。
小乔一脸讨好地凑过来,“小秦师兄应该高兴才是呀。”
小秦道:“我有什么好高兴的?”
“小砂和意意那两个贱人偷你的钱贿赂官府,挤破脑袋钻进那慕仙雪衣馆,没想到我们广寺老树发新芽,他们钱挤进个坟坑,嘻嘻,真活该!”
“不关我的事。“小秦懒得听他讲无聊东西。
“怎么不关?关呀,关得很咧。那些家伙呀,“小乔用下巴指指不远吵闹的其他学徒,“以为自己资格老,成天摆架子,和您相比他们算什么东西。”
见小秦不为所动,继续道:“师兄您可是瑟乐大人推举的人,彩秋大人对您的兴趣一定比对他们多,跟着彩秋大人,飞黄腾达是迟早的事儿。小弟要提前向师兄道喜,师兄富贵后不要忘了小弟呀。”
“你胡说什么,选徒弟不是要考技艺么,我不会跳不会奏,唱又唱不好,他为什么要选我?”
小乔忽然笑的很邪恶,“师兄你有所不知,样样都会那种的反而没人要。”
“怎么说?“小秦有些好奇。
小乔还未作答,一个不客气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大家都在干活,你们两个站着不动,真是有脸啊。”
管事说为了迎接彩秋大人,前堂后舍都要打扫干净,遂停课一天做卫生。
两人低着头去抡扫帚。

晚上下课卸妆后,小乔拉着小秦回住,小秦被他拽着手很是不耐烦,甩手道:“你干吗鬼鬼祟祟的。”
小乔插上门,确定隔墙无耳后,道:“要防人呀,小弟接下来要告诉您的话不能被别人听见,这是不传之密。上面有规矩,泄漏师兄的私事要受重罚。”
小秦不以为意,八卦不是他的兴趣。
“你别叫我‘师兄’,听着别扭。”
“行行,你说什么都行。“小乔像块年糕贴过来,“小秦你真单纯,什么也不知道。起初我以为你和瑟乐大人一定有关系,可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喜欢扒泥墙的。”
“我又怎么了?“这小乔太会故弄玄虚,小秦被他晃住了。
“嘻嘻,脸皮子薄不承认也没关系,上面这样的事多的是,有什么啊,又不是什么丢人事。明天要来的那位彩秋大人是歌王大人的侍寝,他是个阴子,偏偏喜欢跟阴子做那种事,手下两个徒弟都是阴子,慈河大人也是阴子,自然逃不过他的手。”
阴子?什么东西?
“慈河大人整天不吃东西,又和阴子厮混,不生怪病才怪。所以彩秋大人这肯定要收一个阳子,为的是给他师弟阴阳调和治病。嘻嘻。”
阴阳调和在武侠里面是某种行为的潜称可是这个世界不是没有女人么。
“哎,小秦你是阴子还是阳子?虽然瑟乐大人是阴子,但是难保他跟彩秋大人一个样啊。你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小乔嘴上说着,伸手去扒小秦衣服。
小秦正懵懂,猝不及防被小乔扯开上衣。
白皙细腻的胸膛,无暇,几乎没有体毛。小秦天生一付迷人身体。
小乔看了一会儿,又抬起小秦的胳膊看腋窝,小秦恼火地抽回手拽紧衣服,瞪着他。
“小秦你怎么没有体征?“小乔的表情怪怪的。
“体征?什么意思?”
小乔剥开自己的上衣,展开右臂,指着腋窝内侧一颗鸡蛋大淡青色绒痕迹,“这是阴子的体征,阳子的话,痕迹会生在胸口上。为什么你身上没有?”
“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多才多艺的人选不上去?”
“这不明摆着的,“小乔嗤笑,“你什么都会,还要人教么?什么都不会才好,带回去手把手地教,慢慢调教,好玩又好看。再说,三流师傅教的乱七八糟,恐不入上面的眼,好似一张白纸,写上去什么是什么,别人写过的不值钱。”
小秦齿冷。艺术垄断。
被小乔灌输一大堆杂七杂八,小秦脑袋里乱成一窝蜂,晚饭比平时多吃了一个馒头,气得那些结食减肥的学徒咬牙切齿。
第二天,三个授业师兄与众雪衣学徒端坐前堂等候,穿得一丝不苟,脸上的粉比墙皮厚。
从清晨一直等到下午不见人,个个坐得双腿发软,面色不善。
小秦在最后一排靠墙角落里补了不知第几觉,忽听管事道:“快起来迎接彩秋大人!”
众人唏里哗啦站起来,整装排队。
小秦素面朝天,管事嫌他丢人,让他站最后,此举正中他下怀。
又站了约半个时辰。
一顶四抬小软轿落在雪衣馆门前,管事上前打帘,自内走下一个青年。出于好奇,小秦探着脑袋对他打量一番。
彩秋身材瘦小,腰细得好似风过即折。
脸孔精致端正,因营养不良而显瘦削突兀,一头长发枯黄,用琥珀珠串缠绕。身穿一件白色嵌红边的绸衫,那是红玉艺者的艺服,出席正式场合必须的穿着,如同做官者的朝服。

最新奇的是,彩秋脸上画的清妆。不同于雪衣们,他不涂白妆也不用浓彩,甚至不像是化过妆得,只两靥上有宗教味道的红色藤蔓图案。
下轿,大眼睛瞄了一眼头上匾额,又扫视四周破旧围墙,笑道:“你们这个馆,怎么只有一块匾能看的?“语声温柔,态度却傲慢刁钻。
彩秋幽灵似的踱步走在前面,管事诞着笑紧跟着。
从雪衣学徒身边经过,回头看了一眼,愉快地笑起来,“啊哈哈,这是什么呀。”
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指着一个雪衣学徒的艺服。
“这是前朝的老古董吧?你瞧瞧,臃肿邋遢,活脱脱一只面口袋虽说慈河师兄有些年没关照你们,你们也不至于找这么多前朝死人衣服穿来吓唬我吧?”
薄唇吐出的刻薄话像刀子,秀才兄的臭嘴压根与他不能比。
管事满头大汗,“这这大人,这雪衣们的衣服,是声都那边运过来的”
“三年前我跟师傅大人说,老艺服和庶民的穿着一样不修边幅,如何彰显我烟洲风采。师傅大人说我想怎么换就怎么换,现在声都那边的艺者所都穿我设计的新艺服,你们还穿这种老掉牙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毒舌无情啊。
小秦站在后面偷笑,秀才兄等人的脸色真是说不出的精彩。
“大人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啊,决没有跟大人您作对的意思”
“我也没说你们要跟我作对。“彩秋仰头,慢悠悠道:“师傅大人虽让我改良艺服,慈河师兄却说祖宗的东西应该延续下来,所以新艺服没有在全国流通。哼,你们紧张什么?”
众人忙不迭擦汗,“不紧张,不紧张。”
“不过,我最讨厌我要视察的地方不顺我意,你们给我回去,找跟带子把腰束起来!水缸似的站在这里,没的污了眼睛!”
一声令下,众人手忙脚乱回屋找腰带。
出格

没二两肉的彩秋几句话搞的雪衣馆内鸡飞狗跳。
小秦自问比那彩秋身长体重,怎奈彩秋身后有个不可测的权势代言人歌王,人们恭维他奉承他舔他的脚,为的是巴结着他向上爬。
也不知道这个彩秋哪里好,毒舌娘娘腔,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大人物彩秋到来,雪衣馆里买酒置宴,大唱大作。
只因彩秋进门的时候呵斥学徒们艺服臃肿难看,众人诚惶诚恐跑回去重新打扮。生怕腰带束得不够紧,缩腹挺胸不敢松气,勒得面色发青。
那彩秋天生骨架小兼发育不良,比病西施还小一号,若想把腰勒得跟他一般细,纯属痴心妄想,倒不如直接拿刀上去把骨头削掉。小秦暗自冷笑。
平时没有准备腰带的习惯,二十来号人临时抱佛脚,馆里能用的条状物都被抢光,连根麻绳都找不到。
小秦从自己行囊里取出那条现代的腰带,扣在艺服外。
宽宽大大的黑色牛皮板带扣着水蛇似的腰身,一时间回头率爆增。
趁着小宴,彩秋示意众学徒表演技艺。

异世界也兴抓阄,写着学徒名字的二十二块小木牌倒扣在一个大托盘上,彩秋掀谁的牌子,谁上去表演。
出于礼尚往来,彩秋先表演了一段舞蹈。
即便其人品质恶劣,舞跳得真不是盖的,纤腰一把,水袖柔美,风姿绰约。
学徒们看得瞠目结舌,小秦看过不少世界级舞蹈大师的表演,虽然欣赏,却没有像他们那样看傻眼。
回到座席,彩秋优雅泯一口米酒,掀开第一块木牌。
看了一眼,递给管事。
管事捧着木牌如捧至宝,小秦肖想:如果有照相机给他喀嚓一张,他会不会供在家里晨昏敬香?
又在心里嘲讽他几句,挟一块鸡肉进嘴。
“秦临声!你先来。”
小秦一怔,鸡肉噎在嗓子眼。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走运’。

上了场,也不知能表演什么。那些穿越电视剧小说里面主角都有个别人看是难题、他看是小菜的表现机会,高歌一曲大放异彩震惊四座,说不得其中情愫暗生。
出风头可以考虑,谈恋爱嘛免谈。e
学徒中没有他喜欢的类型,而且这些人很坏。
管事和三个授业师兄又老又丑,同样坏得无可救药。至于彩秋,这个白骨精似的存在,恐怕只有歌王那种BT人物才好享用。
之前在街上看到天雨国的艺者,煦国的艺者,小模样俊俏顺眼,邻邦尚且如此,烟洲作为中土大国,艺者却没个像样的。
正感慨间,管事对他怒吼:“不要磨磨蹭蹭!快唱!”
“Every day is so wonderful
And suddenly it’s hard to breathe”
唱首英文歌给古人,发音不准也没人听的懂。
没有做作的唱腔,没有浮夸的肢体语言,只是将歌词配着旋律‘念’出来。
他漫不经心,慵懒而乏味地哼唱。
可是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渐渐沉浸在他的歌声中,那个奇妙的散漫而傲气的气息。
渐渐的,无法将眼睛从他身上移开,无法轻视他,无法对他冷语嘲讽。
他的歌是温的,声音是冷的,身体是烫的。

彩秋无法形容这个少年带给他的感觉,惊讶,诧异,疑惑,还有恐惧。
从少年青涩的身体上,弥散出异类的气质和魂魄。
纵然令人惊艳他无法不恐惧。
什么是奇音祸世的道理,他再明白不过。和烟洲的步调无法保持一致,独放异彩,破坏歌王数年操持经营出来的和平局面

这样的人又出现了。
多年来拼命打压,绞尽脑汁掩饰,浇不灭这朵逆火。
决不允许!
暗暗握拳,彩秋表面一片明灿笑容,优雅鼓掌。
“唱的好。”

彩秋的刻薄挑剔闻名烟洲,他居然破格嘉奖一个雪衣学徒并会心微笑,众人已是惊异嫉妒万分。
何况直至全部学徒表演结束,他只给了小秦一人嘉奖。
“小秦,你真是太棒了,听了你的演唱,接下来的表演再也提不起我的兴致,他们不如你,你是今年最、好、的。”
彩秋信誓旦旦地咬着字,很多雪衣学徒的仇恨目光射向小秦。
背脊发冷,小秦不是傻子。
“大人您还是继续看师兄们表演,小秦自知鄙陋,难登大雅之堂”
奉承恭维的话,他说不出口。
勉强说一些场面之辞,反倒不如沉默的好。
“哈哈哈哈。“彩秋捧腹大笑,“瞧瞧这孩子,什么难登大雅之堂?倒是满有才气的,我是个粗人,最不会这些玩意。唉,管事,我乏了,今晚的宴就这么着吧。”
彩秋起身,众人失望之余,也纷纷起身。
众星捧月般出门去,彩秋的轿夫已候在外,坐进轿里,他忽然对小秦招手,“来,我有事与你说,你跟我回去住一晚,明早送你回来。”
小秦脑袋直大。
先前在宴上彩秋一反常态夸奖他,他又不傻,一听就知道是借刀杀人。
彩秋的动机不明,但想整他确是明摆着的。
“还愣着干什么,快过去伺候彩秋大人!“管事把他推攘过去。

轿子四平八稳落在广寺城中心一家客栈门前,有侍从上前打帘,扶他们下轿。
难怪古代的大官喜欢坐轿子,舒坦。
彩秋住的是广寺规模最大的客栈,门脸体面,豪华程度堪比四星级。掌柜笑得脸上褶皱比沙皮狗还多,见彩秋好似见到生身老父。
小秦被手拉手领到彩秋自己的房间(这个世界的人怎么都喜欢拉别人手?)。
阖上房门,彩秋神色如常,“随便坐吧。”
小秦屁股刚挨上凳子边,彩秋又道:“出门在外没有好东西招待,尝尝今年的新茶,皇上赏赐的,歌王大人分赏了我们师兄弟,一人一两的好东西。”
空气里有一股鸿门宴的味道。
“我与小秦你相见甚欢,何不趁此良辰美景互相切磋研习。不用担心,这一层我包了,不会打搅到别人。”

正因为这样才糟糕小秦紧张地咽了一下。
彩秋击掌三下,佣人进来为其宽衣。他当着小秦的面脱掉五层琐艺服,换上柔软轻薄的室内装,佣人将一个托盘放在秦临声身边,退下。
托盘里是一件和彩秋身上穿的同样的室内装。
“你把艺服换下来吧,室内不用穿这么正式的东西。”
小秦拎起那件‘睡衣’,“我能不能去里面换?”
“就在这里换,有什么关系呢?“彩秋靠在软榻上,“刚才我不也当着你的面换衣服?”
在同性面前换衣服是没什么,问题是被个同性盯着换衣服这种事
彩秋也不催促他,闭目养神一会儿,睁眼,一双沉渊似的眸子乜着,“还未请问,小秦师从哪位高人?”
“我没有师傅。我只是一个雪衣学徒,授业师兄叫”
秀才兄三字险些脱口而出。
“其实,你的歌让我想起一个人。“彩秋说罢,气馁地摇头,“算了,不说这个。“他直起身下了软榻,径直朝小秦走来。
素手高抬,干净利索一个耳光。
小秦被突然袭击,尚搞不清情况。彩秋看似瘦小,力气却很大,那一掌眶得小秦半面发麻,脚步踉跄,彩秋又攮他一拳,便重心不稳摔在地上。
地毯厚实,摔着不疼。
彩秋的面容在烛火闪烁映照中逐渐狰狞起来。
“脱衣服。“居高临下的命令。
小秦从地上爬起来,直视着彩秋,不动。
“你真的很讨厌,连讨好别人都不会!一个好的艺者要明白如何伺候对自己有利的人,让他们高兴。什么时候你爬到我头上,才有资格对我说不。”
站直的小秦忽然剧烈抽搐,喉咙里挤出艰难的嘶哑叫声。
像是痛极了,喉咙却被人掐住。
小秦的肌肤上长出一层火苗。这层无伤之火能够使他灼痛,却不会留下伤痕,甚至不会弄坏衣服。
火的主人,彩秋,手心里握着一朵美丽的炎脉之。
“疼么?只要你答应从此服从我,我不仅解除你的痛苦,还带你回声都过好日子。”
小秦不能回答,无论他答应或拒绝都无法发出声音。
这是没有下文的选择题。
彩秋只是单纯的,想磨掉这个少年的异样和锐气,通过无痕的折磨。

无事一身轻

春梦了无痕,美好的东西总是留不住。

不美好的东西也一样。
到了东方鱼肚白泛起、鸡鸣的清晨,一切归于平静,好似没发生过。
小秦脸色惨灰,一夜痛苦死撑不住,终究脱力昏厥过去。
彩秋望着蜷缩在地毯上的他,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但不无佩服。
从前那些小子一被他施法折磨,立刻鬼哭狼嚎,问什么答什么,恨不得舔他的鞋子。
固然听话,可是令人不齿。
所以小秦是可贵的,不听话的可贵。
“把你的翅膀折断,羽毛拔光,你还能拿什么飞上天?“彩秋喃喃,抱起昏睡得极不安的小秦。
对付一个小艺者太简单,简单到有人愿意为他承担一切罪名。
※※z※※y※※b※※g※※
三日后。
雪衣馆的事轰动全城。
歌王座下弟子彩秋莅临雪衣馆,意欲择一资质上佳少年带回声都培养,一个据说是艺天者瑟乐推举的普通少年一举夺冠。谁知他是个骗子。与他同组进入雪衣馆学习的另一个叫小乔的少年才是真的被推举的人才。
当日,小乔声泪俱下地控诉骗子的恶行,声称自己被其迫害控制,不得不忍辱负重,不敢把事情的真相告诉馆里的人,可见彩秋大人对骗子倾心,生怕大人被利用,损害大人的名声,唯有抱着拼命的念头俱实上报。
虽然当事者昏迷未醒,但是全馆的人都咬定他是个没有真才实学的无耻骗子。
管事列举出他诸多可疑言行,授业师兄控诉他不学无术,学徒们也指出他是个门外汉,对做艺者一窍不通。
小乔当场表演了正统的合宣歌舞,而全雪衣馆的人都能证明骗子不会这些。
彩秋勃然大怒,为小乔平反,将骗子剥夺艺者资格,赶出雪衣馆。
此事一出,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
小秦沉睡,怎知自己名声已臭不可闻。
※※z※※y※※b※※g※※
有那么一段时间,小秦直觉自己被历史上著名的汉奸走狗附身。
贾似道,秦桧还是阿扁?
浑浑噩噩地走着,在路人的嘲笑指点下,背着一脑袋烂菜叶臭鸡蛋。
他又饿又渴,本想快些离开城镇,到野外问农人买些东西吃。刚出了城,摸行囊时摸到一手路人唾弃的粘痰,当下呕出酸液。
从没想过自己会落到卖国贼也不如的地步。
在迫害人这方面,古人的确厉害。现代人顶多害得你身败名裂,但至少做回市井小瘪三还是可以的;古人闲极无聊,还要寻那些比自己更惨的倒霉蛋开心。
无形之中,庶民也成为帮凶。

离开广寺后,终于摆脱了那些对他指指点点的路人。

好在秦临声只是个小小雪衣学徒,丑闻再大,仅止于广寺城墙之内。
用手头仅有的一点钱买了布衣、干粮和一匹马,是从官府的驿站里买的,价格比市面上贵得多。小秦是骑过马的,旅游的时候骑那种没脾气的老马。
驿站里的马与旅游马差不多,受长年驯养,性子温吞。小秦一路走着,有行人策马经过,他留心观察那些人的技术,学着如何驾驭。
有时他也会想,为什么彩秋不把他的钱扣下?
那原因无非是彩秋不希望他穷困潦倒死。手里捏着钱,却买不到想吃的东西;不至于露宿受天气所苦,却也没有美屋华服。
笑傲江湖里那个家亡落魄、疲于奔命的林平之,可不比他凄惨数倍?
如此一想,他还要感谢彩秋给他留了一条活路。

随意走着,靠直觉选择方向,这一日,停在一家路边茶舍,弄些吃食,顺便给他的‘宝马’加点‘汽油’。
店家呈上一屉包子,两碟小菜,一壶茶。这山野小店物价便宜,流行的是晶贝兑换的铁钱。一晶贝兑3个铁钱,四枚铁钱的饭资,实惠如盒饭。
小秦刚挟一颗生,门外有车马停驻之声。
天雨国的艺者小分队。
与上一见略有不同,少年像打了蔫,再无虎虎生威之势。青年面无血色,底盘不稳,少年在一旁扶持,小心地嘘寒问暖着。
找了一张空桌,却坐不下那破烂摇晃的排凳。
“店家!给我们换张好椅子来!”
少年语气依旧蛮横,青年不赞同地瞄了他一眼,少年咬咬牙,语气稍微温和了些,“我哥哥身体不适,有劳了。”
大老虎变瘪气球,小秦暗暗发笑,转回头吃他的饭。
店家同样呈了那老四样,少年又嫌饭菜简陋,青年倒没说话,小口吃着。
“店家!过来!”
苦哈哈的店家只得小跑过来听这小祖宗训话。
“你们店里只有这种猪食?!“少年用筷子敲着碟沿,“有没有鸡?给我哥炖一只来,里面放些野人参。还有,再熏两只乳兔,快去!”
看他那不耐烦的样子,好像自己提得要求是多么微茫简单。
“客官,小店鸡是有,可这乳兔跟野参”
“对了,不许用那种老母鸡,吃了发老病,不利于我哥的身体。用小鸡!最好是山鸡,你这店靠山吃山,总不至于连只山鸡都没吧?”
“云儿。“青年喝止少年,声音低沉沙哑,不如从前好听,“店家算了,我们不要”

门外,有人嗓音洪亮。
“越真师兄身体不适,小弟特献山鸡一只,九叶野参一颗,乳兔二只。店家,拿去做了!”
这年头帅哥跟帅哥撞车,说话之人是煦国艺天者飞绫。
这个嚣张傲慢的大帅哥有一把稍逊单薄的声音,也好在这较为随和热情的声音稀释了他的欠扁气质。

少年腾地站起来,“你!你还敢来!“手下艺者也站起来,如临大敌。
“越云师弟不要激动,“飞绫随手拽一只长凳,凑到天雨兄弟的桌子,“那日在下与师兄讨教一些事,言语不合起了冲突,误伤越真师兄。过后自责不已,料想师兄身子虚弱,特地送来山鸡和名贵的九叶野参,至于这乳兔”
“谁希罕你的东西!“天雨越云怒道。
“越云师弟嗜食乳兔,怎奈这山野之中找不到细软肥美的家兔,捣了数个野兔窝方得。那山鸡和野参找来不费事,倒是抓野兔费了好大工夫。”
飞绫神情欠扁,说出话来倒是挺真诚的。
青年,天雨越真较为冷静,道:“多谢飞绫师兄。”
店家炖好鸡和乳兔,农家野店平时不准备荤食,炖鸡炖兔用没上釉的土陶盆盛了,汤汤水水送上来。
天雨越云一见,眉头大皱,“这陶盆干不干净?”
“出门在外哪里管这么多,吃吧。“天雨越真挟了块鸡肉放到弟弟碗里,“有劳飞绫师兄费心,伤已不碍事,如此一来倒叫越真羞愧。”
各国的艺者虽师从诸家,但本着尊师重道的规矩,相互见面,同位阶而不同师傅的艺者互称师兄。小秦还不知有这规矩,只觉得他们两个互相叫师兄,分不清长幼。
飞绫今日穿的是艺者服,镶着金灿灿的边线,别有一番华贵。
从位阶上看,飞绫与天雨越真同属艺天者候补,天雨越云是红玉艺者,低了飞绫一级,与飞绫讲话毫不客气,甚至毫不礼貌,而飞绫也不以为意。
同样的立场,换作雪衣学徒与授业师兄
大人物不拘小节,小喽斤斤计较,何解。
天雨越云闷闷不乐地吃了几口,怕是嫌菜不干净,大圆眼睛四下扫描。
“店家!!!”
店家苦笑着又跑来。
“这个,给那边吃饭的叫子,叫他滚远一点,闻着他身上的臭味小爷吃不下!”
也不知天雨越云吃坏了什么药,今天一定要寻个出气的地方。
店家接过钱,送到小秦桌子上,小声道:“这位客官,您看这”
小秦一愣。
‘叫子’敢情是说他啊!可是这矛头啥时候指到他身上了?
飞绫道:“不错,野店山味自得趣,多了个又臭又脏的叫子可就倒胃口了,来来店家,这是爷赏他的,叫他拿了钱赶紧走人!”

小秦攥紧拳头。
又不是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地儿,欺人太甚。
“飞绫师兄,咱们远来是客,还是不要滋扰平民的好。“天雨越真低低劝阻。
天雨越云正得意着,不听,为兄长盛一碗鸡汤,“这里东西不干净,人坏又臭,空气也污浊,哥哥你有伤在身,怎可容这种肮脏泼皮扰您清静?”
小秦起身,抓起行囊要走。
却听天雨越云又开始怪声大叫:“店家!!你这鸡汤怎么搞的!这是什么!”

店家不擅做荤菜,炖得发生,鸡皮下的油脂流出来,汤水上浮着一层。天雨越云养尊优惯了,哪知那是肥油。
店家支支吾吾,天雨越云拍案而起,端起汤盆往地上一摔。
养尊优,矫形放纵,不识人间疾苦的纨绔子弟。
一个念头窜上心来。小秦长叹一声道:“唉,好好一锅大补汤,暴殄天物啦。”
那桌三人一齐望向他。
“叫子!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滚出去!”
对天雨越云的辱骂一笑置之,小秦神色悠然,“这位小公子,你可知道嘴上无毛办事不劳,野参山鸡比比皆是,这陶土盆才是难得的好东西。”
“一只破陶盆,有什么希罕!”
好戏来了。小秦憋住笑。e
“你待仔细看看,这陶盆渗水却不露,乃陶中极品,山村人家给小孩做夜壶。年久了结一层厚垢,佐以山鸡、野参,好一盆童子尿大补鸡汤呀!喝了它伤病早愈,益寿延年”
听到这里,对面三人七窍生烟。
定力最差的天雨越云忍不住反胃,冲出门大吐起来。

对付这种混帐小子,打他揍他不如恶心他。
小秦背上行囊,牵马而去。
阴霾一扫光,心情无比畅快。

人鱼

8
自那日捉弄了天雨越云,小秦策马冲上官道,仰头大笑,笑得眼睛有些酸痛。
然后再无事能令他发笑。
好像那一用尽了一生快乐的权利,以后不会再有愉悦。
说到底,天雨越云的话刺伤了他的心,尽管那是恶劣的、片面的、偏激的鬼话,小秦告诉自己不可以和那种人一般见识,但是
人若能完全无视,便不会有感性存在。
若他衣着光鲜,那些刁钻古怪势利眼也不致于骂出难堪话。
男人的虚荣
到底是个俗人,世人的缺点他都有,欲望也不会比别人少。
“They say I’m crazy
I really don’t care

That’s my prerogative”(注1)
胡乱哼了两句,眼见天色不早,四下无驿站农舍,不远山头有个鬼屋似的危房。
鬼屋顶蓬上有个大窟窿,举头望明月。
武侠小说中山神庙、土地庙虽尘土飞扬,好歹遮风挡雨,里面的某座佛像是个机关,睡到半夜蹦出一个大美女,手里捧一本绝世武功秘笈
美女是欲望的象征,武功秘笈则是追逐名利的一把剑。好一把剑啊,好一把剑。
难怪人剑合一就成了‘剑人’。
想想多么虚妄,落魄之极还想着天上掉馅饼的事,既要醉卧美人膝,又要醒掌天下权。

夜晚自安静中迸发出愈加浓烈的邃,一切细小的声音发出,犹在耳边跳动。
“I’m going back to basics
To where it all began
I’m ready now to face it
I wanna understand”(注2)
躺在干草堆上,哼着自己喜欢的英文歌。
“再大点声,我喜欢你的歌声。“一个细小清朗的少年的声音。
小秦疲倦地闭上眼睛,“谁管你,又不是唱给你听的。”
见鬼了。
太疲倦,他不想追究谁在跟他说话。此地前不着村后不找店,荒无人烟,能跟他说话的,不是鬼魂就是妖怪吧。
“呵呵,你一点也不怕我吗?”
“我为什么要怕,给个理由先。”
“我是鬼怪呀,我要挖你的心来吃,把你的脑浆涂到屋顶上。”
“无聊。“翻了个身,继续闭目养神,“你要是杀我还用说这么多废话吗?直接鬼叫着扑过来多省事。是你主动跟我说话,三种可能性。第一,你有求于我;第二,你爱上我了;第三,你无聊。”
“哈哈哈”
少年对小秦兴趣大增。
绿光降临,渐渐凝聚成修长匀称的身躯。
凉丝丝的胳膊搂住小秦的脖子,鼻息在耳鬓轻轻流动。
这算什么,传说中的聊斋艳遇?
甩开那凉丝丝的胳膊,小秦转过身,吓了一跳。
少年一丝不挂,全身上下被看光光。他绿发金眼,皮肤像雪似的白皙,俊美的脸,长得不算太中性,也或者是绿头发金眼睛比较骇人的缘故。
“怎么?是我太英俊了看傻眼了?还是吓到了?”

少年作势摸小秦的脸,被小秦打掉毛手。
“贵重物品,乱摸罚款。还有,我见过比你打扮得更吓人的,头发染得像热带鱼,戴红色的隐形眼镜,那个才叫吓人,你这个火候不够。”
“鱼?我也是鱼啊,你看你看。”
少年噗地一声,变成一条色彩鲜艳的漂亮大鱼。
小秦斜乜一眼,“你到底是啥?鱼精?”
“我是人鱼啊,人鱼。“少年又变回人形,一脸受冷落的哀怨。
“OK,小美人鱼,乖,让我睡一觉。”
说罢,不理那个自称人鱼的少年,埋头睡大觉。

第二天,小秦被少年推醒。
“喂,我叫蒹葭,我是人鱼!!!“少年怒瞪着小秦,“你到底是不是人啊,我是人鱼,你不害怕吗?”
“人鱼有什么可怕的,我叫小秦。喏,借你衣服。”
小秦打着哈欠爬起来,从行囊里取出自己的替换衣服丢给少年。
衣服从蒹葭的身体穿过,落在地上。
“你没有身体?”
蒹葭点头,“我现在是灵体。谢谢你借我衣服,不过我穿不上,如果你一定要我穿衣服的话"他双手结印,默默念了什么,一股绿光布满全身,幻化出一套艺者服。
宽松样式的艺服,边沿嵌红。红玉艺者服。
“你是红玉艺者?”
“呃我认为自己比红玉艺者技高一筹,所以至少应该穿这种艺服。”
“哦,也就是自封的咯。”
小秦收拾了东西,出门牵马。
蒹葭赶紧跟上去,瞬间冲到明灿的阳光下。
“你不怕光?“小秦惊讶。他以为灵体会像鬼一样害怕光线。
“人鱼不惧怕自然的一切,风,水,木,土是我们的一部分。“蒹葭骄傲地仰头,“我们只怕火,不过一般的火也不会对我们构成威胁。”
小秦翻身上马,拍拍自己身后的马背,“你要不要上来,叉烧鱼。”
蒹葭笑道:“再叫我叉烧鱼,我要你的马好看。”

“蒹葭,说说你的意图。”
“这个你知道呀,我无聊,有求于你然后爱上了你,所以跟着你。”
“算我没说。”

一路不急不徐前行,少年的灵体漂浮跟随,路人看不见他,而小秦却能看见他在路人眼前转来转去,从路人的身体穿过。
正午时分进了一个距慕仙城二十里的小镇,湖酒镇。
这是个听名字就知特产的小镇,空气里飘着浓浓的发酵香气,街面上家家卖酒,属于贸易小镇,来来往往多是商人。
“呜好臭的酒!“蒹葭捂住口鼻闷声道。他大概忘记自己是个灵体,没有嗅觉。
“我觉得很香啊,你讨厌酒?”
蒹葭点头,“人鱼都怕酒,喝了之后啊!“还未说完,尖叫一声缩到秦临声背后。
“怎么了?”
小秦顺着他手指方向看。
街道那头,天雨国艺者队与煦国艺者队迎头而来。对方也发现了他们,天雨越云指着小秦:“哥哥你看,那个小子!”
天雨越真和飞绫较有涵养,向他抱拳示意。
不是冤家不聚头。
小秦牵马上前,笑道:“三位好啊,又见面了,这位小兄看似清瘦许多,可喜可贺。”
怎么不恶心死你!

叫化子和刁蛮小子

和天雨兄弟、飞绫再相遇,对方对上天雨越云的无礼心存愧疚,主动邀请小秦去‘喝一杯’。小秦欣然同意,蒹葭缩在他身后苦着脸。
走在众人身后,小秦悄悄问:“他们又看不到你,你怕什么?”
“他们应该是皇族,身上有火的味道。”
“什么意思?”
蒹葭鄙夷地望着他,那神情和小乔一样,“难道你不知道,皇族都是火咒高手。烟洲皇族最擅长火咒;煦国尚武,不过术力也很强;天雨国第三,除了火咒还精通观心术和占卜;合宣国术力最弱,不过最可恨!”
“怎么说?“小秦起了兴致。
“合宣人喜欢用摄魂和巫术,做的也多是卑鄙下流之事。”
“若是与人决斗,用些旁门左道的确不好。”
走在前面的三人回头,不解地望着小秦。
“小秦你在自言自语什么?”
“啊我在回味一首前些天有感而发的诗!”
天雨越真和飞绫明知他有意搪塞,也不揭穿。
天雨越云比较无脑,嘟囔:“叫子能做诗?胡说八道”

有兄长规束,天雨越云没能顺利跟小秦杠上。
众人入住客栈。这些艺者打着参加比赛的旗号,行程却不像是急于参加比赛的人那样匆忙,反倒像是观光团,到哪里都要住上一天,逛逛名胜。
对于小秦的疑问,飞绫解释说:“此地距声都已不远,依我们的脚程算,不出十天应能入声都界,对此美景风光,走马观太可惜,何不赏玩一番?是不是,越云师弟?”
“哼!“天雨越云傲慢得扭头走出门。
“越云师弟要去哪?“飞绫对天雨越云很关心,不再是目中无人的样子。
“那个叫子一股臭味,熏得我头痛,出去透透气。”
飞绫笑着跟过去,“我陪你去。”

飞绫与天雨越云走后,天雨越真主动邀请小秦出去游览,小秦道:“我又脏又臭又讨厌,怕也熏得你头痛,影响伤情,那罪孽可重了。”
天雨越真不好意思地道:“云儿是第一出远门,他小孩子脾气,并无恶意。”
低沉悦耳的声音一如当日初见,看来他伤已无碍。
小秦释然笑着,“我不会跟个小孩怄气。不过,我也真该沐浴更衣了,身上都要生蛆了。”
这话不是吹牛,他被人从水中捞起之后,还没真正洗过澡。

洗澡是个太没挑战性的要求。天雨越真砸下钱,店家以最快速度准备房间和热水。
手工大木桶,温度适宜的热水,香得女气的瓣。
小秦三下两下脱掉身上灰土土的衣服,爬进桶中享受温水包围。
灵体蒹葭又回复活跃,在木桶旁飞来飞去。
“看你长得不怎么样,身体满漂亮。“蒹葭色色得眯着眼。
“一边去,当心变成水煮鱼。”
“水煮鱼?”
“嗯,把你削成片,配上豆芽,辣椒,椒,用热油烫熟了吃,麻辣鲜香啊。”
蒹葭幽怨地扁着嘴,“看你身上,那么多泥,还能想到吃。”
“嘿嘿,你懂什么,“小秦一边搓泥一边笑,把搓成的条状物凑给蒹葭看,“这才叫爷们!”

泡泡热水澡,逗逗小人鱼,做‘爷们’挺快乐。
洗完,擦着半长的头发,想起一个大问题。
行囊里唯一一套换洗的衣服,在破屋丢给蒹葭,忘了拣起来现代的T-shirt和牛仔裤穿出去要吓人的,脱下的脏衣服万万穿不得
他这个纯爷们要打白条了。
“蒹葭,出去偷件衣服给我。“办法是有的。

“不要,我不是合宣人。“关键人不配合。
正在这时,有人扣门。
“小秦,是我。“天雨越真。
“我还没洗好”
“没事。我怕你没有替换的衣服,我的衣服你又穿不合身。这是一件云儿的衣服,你先凑合穿。我放在门口,你一会儿自己来拿。”
托盘放在地上的声音,然后是下楼的脚步声。
“好人啊。“蒹葭轻叹一声,帮小秦取衣服回房,打开看了看,嗤笑,“果然是讨厌鬼的品味,看看这堆蠢刺绣。”
白色的丝绸料子上绣着娟秀的鸟,的确是天雨越云这种温室玫瑰的风格。
别无选择,小秦换上衣服。
“主人讨厌,衣服却无罪,你穿上满好看的。“蒹葭评论。
“谢谢了,别爱上我,我知道自己太有魅力。”
蒹葭皱眉,瞪着小秦。
小秦惊觉,自己和林昕逗嘴的气氛不知不觉转移到与蒹葭的相之中,细看蒹葭,那种雪白的灿烂,和林昕有几分相像。

刚出房门,便听见天雨越云在楼下吵嚷。
“哥哥!你怎么可以把我的衣服给那种叫子穿!那件是我最喜欢的衣服,还想穿给慈河大人看呢!叫子穿过的我怎么穿啊?!”
“云儿,你若再不听话,我立刻叫人送你回国。”
“回就回!什么破比赛,我不参加了!”
“唉,越云师弟还小,越真师兄不要管教过严,毕竟小孩子是要疼惜的。“飞绫还在一旁添乱。
这个飞绫,人家兄弟吵架,他插什么嘴?
不过他都插嘴的话,小秦也没必要站在楼上当哑巴。
“三位,都在呀。“款步下楼。

俗话说人靠衣装,小秦之前蓬头垢面,破衣褴褛,不怪天雨越云说,他自己看着都像叫子。如今洗尽铅华,好似换了个人。
肌肤白细,长眉秀目,朗目薄唇,配上天雨越云的衣服,衬托出一股子华美富贵,说出的话也有了点仙气。
在天雨越真和飞绫看来,这种蜕变的惊艳压倒群芳。
安静了片刻。
天雨越云酸溜溜道:“叫子洗干净了,像个人样了。不过如此而已,你们当他天仙啊?还不如我府里扫地的下人。“说罢无视诸人径自上楼。
“要论扫地的技术,我的确比不过他府里下人。”
小秦在天雨越云走后,自我评价了一下。

天雨越云心智级数不高,他有的是办法对付。
比起那些阴损之人,这是个太没挑战性的对手。

傍晚开饭,天雨越真派人把满脸不情愿的天雨越云请下楼,四人据一张角落里的小桌,点了十几道菜,挤得桌面上满是碟碗。
要说学艺术的人身上有什么气质之类的东西,那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姑且算那两人有问题。
自打看见小秦沐浴后的模样,与他说话的频率明显增加,眼神也变得柔和温存起来,带着好奇和探究的意味。
“恕越真冒昧,小秦兄弟怎不去考艺者?“天雨越真说得比较委婉。
“是啊,你这样的好资质,埋没民间太可惜。“飞绫敲边鼓。
小秦心里咯噔一下。b
被驱逐的不良回忆浮在心底。
天雨越云听言更加不满,故意把餐具弄得很响,“他的声音好听?我府里打更的都比他好听!艺者是靠实力做的,这种叫子有本事考艺者?!笑话。”
好好的气氛,被搅得不尴不尬。
小秦怎能错过反击的机会,主动热场,“大家继续吃啊,我们有缘千里来相会是件快事,大家应该高兴点,这样吧,我出个谜语,谁猜得出来,赏酒一杯。”
这样不拘小节的阳光形象,比之天雨越云的酸臭矫形,能讨到多少好,最起码天雨越真和飞绫对他印象渐好,无形中也反击了天雨越云。
“猜得出还要喝酒,哪有这种道理。我看不如改成谁猜的出,你罚酒一杯。“天雨越真响应了他。
“我的谜面是:眼睛长在屁股上,只认衣裳不认人。”
飞绫是嚣张惯了的性子,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和他一起笑的还有蒹葭,只是众人听不到而已。
天雨越云大怒,“你编这种狗屁歪诗骂我!好大的胆子!”
“没有啊,“小秦无辜地耸耸肩,“唉,这谜语是前人出的,版权不在咱家。越云公子,做人不要太累,以为别人说话非要和你扯上关系,真要那样,你也未免太有面子了。”
“你!!!”
小秦自斟一杯,学豪侠那样一口闷掉,双目清澈沉静,直视着震怒的越云。
“谜底是绣针。唉,这谜语出的不妙,我已自罚一杯。您若嫌罚的不够,我自罚两杯给您请罪。”
天雨越云摔了筷子,狠狠瞪了小秦一眼,扭头上楼。
真像个小媳妇呀,受了气就跑回屋闷着。

夜半秘术

夜半辗转反侧,想起尚需要和蒹葭多做沟通。
“蒹葭,你到底为了什么来找我?”

“嘻嘻,不是说了我爱你嘛。“蒹葭躺在小秦身边,“其实,那日你在广寺雪衣馆唱歌,我听见了。我与本体分离数年,自由自在飘荡在这世间你的歌声唤醒了我思念身体的心情,说来奇怪,比你唱的更好的并不是没有听过,唯独你的歌声令我难忘。”
“谬赞了。为什么不回到身体里?”
蒹葭苦笑,“与本体分离,我纵然一无所有,却可以获得自由。若回到本体,就连这唯一的自由都没有了。”
“你是说你的本体被人囚禁?”
蒹葭颔首。
“那你找我是为了解救你的本体?”
“不,只是对你感兴趣而已。”
小秦翻着白眼,“唉,小人鱼,不要大意爱上我了,我对你这一型的没兴趣。”
蒹葭微笑,猛然笑容消散,换上一脸严肃。
“怎么了?”
“嘘"蒹葭制止小秦说话,继续侧耳倾听,“听,有人。”

静谧的夜,客栈的楼梯上回荡着谨慎而低沉的脚步声。
咚,咚,咚。
从小秦房间门前经过,稍作停留,继续前行,走下楼梯,声响逐渐消失。
蒹葭道:“我去看看。“轻轻穿过门板飘出去。
不多时飘回来,一脸焦急的猎奇,“快起来,穿上衣服跟我走。”
小秦一怔,随即下床穿衣。
能让蒹葭这么兴奋,必定是大大的好戏,怎能放弃这么一场视觉盛宴。
蹑手蹑脚下楼出客栈,上了街道。蒹葭带路,拨开夜市客流,穿过街市,渐渐的可以看到走在前面的人。
所谓的夜市华在这小镇上表达得不算明显,街上行走的客流来去匆忙,不是为游玩,而是为的生计。
湖酒镇美X飘香,一路走来不乏有批货装车的商家,走在前面的人虽疑心地不时回头,却也没发现有人跟踪。
“大晚上不睡觉,鬼鬼祟祟跑出来,一定有隐情。“蒹葭评论。
小秦纳闷道:“天雨越真和飞绫不是关系不太好么?之前天雨越云还说飞绫失手伤了他哥哥他们俩怎么会一起出行?”
“凡事不能只看表面。我看这两个人关系不错,从他们的步调上就能看出来,没有多年共事过的人不会有这种默契感。”
跟踪着走在前面的两人出了小镇,向湖酒镇外的一座无名山上行。
山虽无名,却生了满山散发出玉色光芒的漂亮竹子,随风飒飒。也有一些矮树,结了一簇簇野草莓果似的黄色亮珠。这个世界晚上没有路灯,取而代之的是会发光的植物,节能环保。
空气里摇曳着惬意的植物香味,小秦不敢呼吸,生怕发出过多声响引起前面两人的注意。
自认不是什么武林高手、江湖大侠,没有草上飞水上飘的专业技术,小秦跟踪得三分侥幸,三分担心。
行至半山腰,前面的人停住,小秦赶紧躲到竹丛后面。

天雨越真与飞绫停在一块八角石头前。
石头上满是气孔,有点像地理课上讲过的玄武岩,但颜色却不大像,那种发黑的蓝色,好像会吸人魂魄一般。
飞绫朝天雨越真使个眼色,两人一起跪下,双手结印,默念奇怪的咒文。
他们身上穿着非常正式的华丽艺者服。
飞绫的手指上方渐渐凝聚起一朵红莲火,双目发光,周身的草木疯狂地枯萎燃烧,热气腾腾。
天雨越真则养出一朵苍蓝冰,白发渐渐染成淡蓝,体肤变得微透明如冰,周身草木皆冻结。
吸取大自然的元素力量是使用咒术的前提,叫做聚气。好比唱歌前开嗓,跳舞前热身。
聚气反作用而施之,将身体内的魔力释放出来,就是咒术。
那块大石头响应着他们聚气的魔力,发出一种细微的诡异的嗡鸣。

这一派小秦看来是变戏法的景象,蒹葭却看得若有所思。
“自毁道行,自折寿命,逆天而为”
听到蒹葭喃喃低语,小秦愕然转头望着他,“蒹葭,你在说什么?”

很快,有了新的景象。
石头上升起蓝色的波光,如流水一般融会成一个简略的形体。
天雨越真和飞绫都松了口气,卸除聚气架势站了起来。
天雨越真明显底盘不稳,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早已在一旁流露出不舍神色的蒹葭冲上去,看似没有实形的手在天雨越真后腰扶了一把,却有一种不明的力量,稳住天雨越真的身体。
飞绫不知有人先一手,还上前扶了天雨越真一把,轻狂的眉目间露出佩服之色,“你不要紧吧?”
天雨越真摆手,“我自己能站的稳。”
[人类?不可能]那形体朦朦胧胧地开口说话了,[你们怎么晓得我水族的秘术?这个男人,为什么他的身上没有一丝火气?]
天雨越真脸色苍白,低声极轻缓地道:“星海七鳞仙我们已唤醒四位,不知您怎么称呼?”
[什么?他们在哪里?!]
飞绫从袖袋里取出一只有盖白瓷杯,“星海七鳞仙之中黑鳞将军,朱鳞将军,碧鳞长老,金鳞法师暂栖凝魄杯中,不日便可恢复真力。”
[我是青鳞将军,自海荫之乱一役,被琴绝公子打得形体粉碎,不得不寄宿在这座人鱼冢内。海荫已死,推翻定局又有何用]
“海荫无罪为何被戮?水族无辜为何受诛?这歌王盛世下最大的冤案,难道就这么束手不管,眼见真相被埋没吗!不洗清海荫的冤屈,星海中的无辜水族将永远受人排斥屠杀,不得安生。”
天雨越真平日温和雅致,说话和和气气。此时情绪流露在外,字字铿锵,卸去温吞的伪装,纯纯正正的霹雳火。
也或许是心潮澎湃,有感而发,暂时失了分寸。

小秦想起音叉。在小学生的音乐课上被提及的一种小乐器,嗡鸣声清脆但尖锐地持久,宛如划破空气一般悠远地存在。
有些人,不管他在做什么,听他说话就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
小秦觉得,天雨越真就是这样的人。
[敢问一句,海荫之乱与你可有牵连?]
“在下,天雨越真。这位是煦国十二皇子飞绫。当年海荫之乱时”
青鳞稍加思索,明白了,[罢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海荫的冤仇若能洗清,我这把老骨头跟你们走一遭又何妨!]
飞绫打开凝魄杯的盖子,青鳞化作一道青光,飞入杯中。
刚要合上盖子,青鳞道:[天雨越真你可知,不经导引强练水族秘术的后果?你修炼的越多,受苦越。伤身折寿不说,依你现在的修为看,不出半年,必受功法反噬,水气逆流,魔火灼身,变成一具烧焦的干尸。]
飞绫听得脸色都变了,天雨越真却微笑颔首,好像青鳞说得与他无关。

据小秦分析,蒹葭对天雨越真似乎有些情谊。
最初湖酒镇上相遇,蒹葭之所以躲起来,或许不是因为火气,而是天雨越真这个人的存在。还有他情不自禁冲上去扶天雨越真,纵然后来欲盖弥彰地多番解释,只是令小秦更加怀疑而已。
可是八卦这种东西,女人要得,男人要不得。
蒹葭没有主动跟他说,他也不好意思去刨根问底。
回到客栈,两个人各自睡觉,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怎知这一觉睡得好长,长到揉眼醒来之际,发现身在一驾颠簸马车之中。

私馆

马车颠簸前行,小秦强忍呕吐欲望,埋头休息。
天雨兄弟和飞绫坐在对面。飞绫掀开窗帘看风景,一语不发。天雨越云晕车,面呈菜色靠在兄长身上。
没有人能看到的蒹葭飘在小秦身边,轻轻诉说着来由。
“那天后半夜你发起高烧,第二天早上他们不见你下楼吃饭,来看你才发现你烧得直说胡话,找了大夫给你把脉开方子,吃了药也不见起色。天雨越真说不能放任你孤身病卧在床,所以带了你上路。安心休息吧,小秦。”
小秦张口欲说话,想起还有外人在,只好闭嘴。g
不能说话,那种颠簸带来的眩晕和恶心感愈加明显,太阳穴在一鼓一鼓跳动。
天雨越云的情况比起他似乎更糟,吐得唏里哗啦。
每把脑袋探出窗外呕吐后,他都用手巾仔细地擦手和嘴,然后吃一颗香口用的小红果子。那是贵族们喜欢的零食之一,养颜又有香口功效,名叫琥珀樱桃。
说来不讨喜的是,小秦只吃过一琥珀樱桃,还是在雪衣馆的时候招待彩秋的宴席上吃到的,当时气氛紧张,没敢多吃。香甜多汁的味道令人难忘。
天雨越云吃的是从皇宫里带出来的上品琥珀樱桃,光是闻着空气里淡淡的香甜气味就已十分诱人。
小秦下咽了几下,越发觉得口舌干渴,眼睛瞄向对面的人。

飞绫转头,与小秦目光交汇,他也是极伶俐的人,当即明白小秦看他的意思,解下腰间的水袋递过去。
“烧得这样厉害,应该多喝点水,来。”
被他修长手指把着后脑勺,小秦不得不灌了一肚子水。
水洗一通胃后,带着酸酸的古怪味道兴风作浪,小秦被迫加入天雨越云的呕吐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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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不停奔驰,在傍晚时分到达慕仙城。
到城门,遭到守卫拦截。飞绫下车作了一番交涉并递上艺天者候补的通关文谍,他身份高贵气度不凡,守卫立刻对他百般客气,可又面露难色。
“公子您远道而来,不知道咱们慕仙城的规矩。我们大人说了,太阳落山后不许外人进城,若有姑息,按罪论。”
飞绫本是疲惫无神,闻言大怒,“当年我入声都谒见歌王大人,一路畅行无阻,天子脚下尚且如此,何况你们这么个小破城。给我开门!”
“哎呀,公子您消气,声都是声都,慕仙城是慕仙城,这儿还是我们大人说了算,就算您是皇亲国戚,太阳一落山也行不得。”
“哼!好大的派头,不知是哪位贤臣,我倒要认识一下!”
天雨越真见他拿个小小守卫发难,下了马车,道:“人家定下这规矩有他的道理,我们何必强人所难。走吧。”
飞绫喘着粗气,扭头回马车,翻身上马,接过下人递上的珊瑚鞭。
越真与那些守卫一点小钱,哄得人服帖,“诸位大哥莫怪,那人娇纵惯了。敢问一句,当年我与舍弟途经慕仙城,并未听说天黑后不得进城的规矩。现下如何说法?”
那侍卫拿钱好说话,“不瞒你说,都是艺天者大赛给闹的。前些日子歌王座下的彩秋大人途经,问了一些琐事,叱责我们大人管理不利,说近来闲杂人等颇多,海荫之乱的余孽怕又要伺机施为,令大人严格盘查,夜禁更是松懈不得”
越真用心听着,嘴角弯着收买人心的笑。

回到马车,将打听到的事给诸人一说,天雨越云吐得丢了半条命似的,硬是激得坐个直挺挺,“好个闲杂人等!我们天雨和煦国的艺天者候补,居然被人看作闲杂人等!我们不比了!他烟洲欺人太甚!我要回国!”
越真拿自己这个缺心肝的弟弟没法子,与飞绫相视摇头。
飞绫纵然有时高傲有时暴躁,却比天雨越云这个楞头青强百倍。
小秦和蒹葭冷眼旁观,见天雨越云不停说些幼稚蠢话,蒹葭嘲笑道:“都说娘生九子秉性各异。他和他哥哥怎么差这么多?居然能长在王室直至成年,真是大笑话。”
生在王室,长在掖庭。
养尊优,受尽宠爱娇惯,这朵温室玫瑰娇嫩又鲜艳,发出大胆虚妄的飘香,与周围的一切作对。
若他不是生在王室,而是寻常百姓家,这种脾气
虽说寻常百姓家也培养不出这种宝贝疙瘩小霸王,不过倒是给小秦做了提醒。
这个世界不同于现代的法治社会。
他和天雨越云有些地方不凑巧的相似,却没有那种好命。
某些狂放的缺点是致命的。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呀,“蒹葭拍着小秦肩膀,“你和那家伙哪里像了?那种说话不经大脑的蠢材怎么能和你相比。”
[蒹葭!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想法?!]小秦难以置信。难道蒹葭能听到他的心声?

“你已经猜到了嘛。我确实能了解你的想法。“蒹葭诡笑,“不过我可不是故意的,这是天雨国的观心术,今天白天天雨越真一直在看的那本书是修炼法决,我顺便跟着学了学。现在拿你试试。”
[观心术?好不好玩?来给我说说。]
“好玩又好学,只是不太容易成功,来来,我教你。”
两个玩心大的人凑在一起,神不知鬼不觉地探讨着偷学来的法术。

一夜过去。
车队合法进城,先是找了客栈投宿。安排好饭食后,越真与飞绫出去办事,天雨越云折腾得累了,倒头就睡。
小秦也想去睡觉,被飞绫叫住。
“你与我们去办点事,回来我们引荐你去雪衣馆学习。”
“抱歉,我不想做艺者。”
抛开被驱逐的不良回忆不谈,他实在厌恶雪衣馆内恶俗腐臭的风气。
飞绫本以为这是莫大恩典,怎知有小秦这么个不知好歹的小子,被抢白个下不来台。
越真马上来解围,“去不去雪衣馆是小秦自己的事,你这不是狗拿耗子?外面空气不错,小秦可愿意与我们走一遭?顺便为你添置些衣物。”
小秦直言回绝后担心会伤飞绫自尊,越真这么提议了也不好再回绝,便和他们一起去了。

三人穿过闹市街区,匆匆而行,不及欣赏民俗风光。
慕仙城比起广寺城要豪华大气许多,占地也及广阔,除了雪衣馆还有不少私属艺者的私馆和大艺者的艺馆。
雪衣馆外门庭若市,小秦不愿看他们,自然走得快些。
路过那些私馆和署名艺所的时候却留心看了一下。
私馆大多比较小,装修雅致,有的敞开大门当堂表演,却没有客人;有的大门紧闭,却隐有丝竹及谈笑之声溢出。私馆是被人"包养"的私属艺者们的小天地,藏娇之金屋。有几个小私馆的艺者相当好客,主动邀请路过的雅客听琴赏舞。
有一个不化妆的私属艺者甚至隔着门帘对小秦招手,小秦礼貌地摆手示意,那个艺者笑得很开心,小秦却有些不高兴了。
越真注意到了,“你是不是觉得私属艺者们很可怜?”
小秦摇头。
什么可怜,鲁迅老先生说过可怜人必有可恨之,既是可恨,怎值我怜?
只是说不出的感觉。
之前听小乔讲过私属艺者的事。
艺者一旦属了私,就跟那些娼妓没有区别,靠姿色博取老爷的欢心,得以有一个小小私馆安身,每日穷极无聊,等着老爷偶尔的惦念宠幸,若是老爷腻味了,就会被抛弃,失去生存条件。
可是对于穷苦人家出身的艺者学徒来说,属私是无奈又现实的选择。蓝玉以上阶级的艺者,国家不再供给费,无论生活费还是在艺馆的学费都要自掏腰包,那是一大笔钱,小官吏家都未必付得起。
所以私属艺者是很多的,人数上起码是国属艺者的三倍。
见小秦不说话,越真道:“人各有志,那是他们选择的生活方式。或者是有一家老小需要养活,或者胸无大志不思进取,我们没有权利评论他们。既选择断送前途享受富贵,若是遭遇不幸,也要怪自己择人不当。国属艺者就没有痛苦么?只是不像他们这样明显罢了。”

飞绫扭头道:“虽分了国属私属,可有些越矩荒唐的东西,怎能分得清楚?你也别当国属艺者都是清白身子,那些爬高了的,有一个算一个,剥了衣服都是骚货。”
小秦皱了皱眉,继续跟他们走路。
一路走着,那两人给小秦解释着。
“我们出身皇族,不必操心消,也不怕有人恶意肖想。若真有得罪不起的人,勉强应付一下便是。换作一个家境寻常的国属艺者,若要一直向上爬,须得不停巴结权贵,卖身卖笑,不求名分。”
“私属艺者虽地位低下,好歹算是侍妾一级,有个身份。国属艺者要的是成名,脸面尊严皆可不要。每升一阶换个地方,陪权贵们一层一层往上睡,今天走东家,明天串西家,可不是件好玩的事。一旦不小心撞见难搞的对手,出丑的是自己。”
由越真和飞绫这么一说,更加对艺者这个职业失望。
他早已不是什么清清白白的人,现代社会谁又在乎这个?与他相好过的男女,十个指头数得过来,却也不算少了。
只是不想再过那种水鬼般无奈挣扎的日子,黑暗无光,沾惹世界上最丑陋恶心的污秽。
既已获得新生,当艺者无异于再踏上那条泥淖之路,自毁。
决不做艺者,哪怕当奴仆也不能走回那条老路。
小秦暗暗咬牙。

事出意外

对越真和飞绫这个诡异二人组,小秦持保留态度观望。
先前与彩秋罩面之时,听其提到海荫之乱,按照小秦对彩秋当时那番话的理解,海荫之乱类似于艺者世界里的大清洗,排除异己并掩饰自己罪行的托词。
他大概不小心唱了英文歌,被误会成又一个海荫之乱的潜在威胁,被理所当然喀嚓掉。
这事怪他不好,有那么多歌不唱偏偏要唱英文歌,纯属脑子让门挤坏。

遇到天雨兄弟和飞绫,并与他们结伴同行,则像是早就安排好了似的。
天雨越真与飞绫也决不是凑巧结伴行走,他们刻意走不同的路线,装作闹矛盾的模样,天雨越云的娇纵任性时时发作,总是巧妙地将越真与飞绫诡异的言行敷衍过去。
不知是有越真指导还是天生聪辩伶俐善于伪装。
参与海荫之乱是杀头大罪。
天雨兄弟与飞绫一行人,相对于海荫之乱,一定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还有那个夜晚,鬼火似的青鳞告诫天雨越真不可再修炼水族的魔法,而越真不以为然。
千丝万缕,将海荫之乱与小秦认识的人紧紧缠绕在一起。
××× ××× ××
二人所说的办事,居然是拜访彩秋。
凑巧与彩秋的行程一致,他们毕竟是今年参赛的天雨国和煦国的艺天者候补,于情于理都该跟身为歌王弟子的彩秋招呼一声。
小秦打死也不肯去,越真无奈,只好先把他送进一家裁缝店量身选料子。

这个世界没有皮尺,也没有厘米、分米、米这样的精确刻度单位,量身只用一段长绳子,根据身体各个部位的长短宽窄下剪刀,剪好的绳子按照量身的顺序,从肩宽,臂长,到胸围,腰围,臀围,腿长,依挂在一个大木板上。
衣服的样式小秦没有研究,便叫裁缝为他选择。
“公子是天雨国来的吧?“裁缝一边研究那面三围木板,一边闲聊。
“是啊,你怎么知道?”
“您身上所穿的衣服,是天雨国的常服款式。”
“哦,不愧是行家,厉害厉害。”

对话轻松且无聊,不知那两个家伙何时回来。
彩秋干干瘪瘪,脾气坏嘴巴毒,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
要是彩秋发现他们与海荫之乱有关系,也把他们抓起来用火烧一晚上怎么办?
担心之念略过心头,又自嘲道:自己都照顾不来,还有心管别人的闲事,真是吃饱了撑的慌!他们人高马大,哪个也不是好惹的主儿。
正午时分,那二人匆匆回来接小秦。去时什么样回来还是什么样,飞绫板着一张俊脸,越真笑容温雅,两人都收到了彩秋赠送的礼物。
艺者之间时常会互相赠送些讨喜的小东西作为见面礼,飞绫和越真收到的都是刺绣精致的束袖带,顾名思义,绑住袖子用的,大袖子不方便做事。
“那你们送了他什么礼物?”
回去路上,小秦好奇地问。
“去的匆忙,没有准备礼物。“飞绫回答,提起彩秋似乎不太高兴,“他可真是个刁钻家伙,居然送我们这种鬼东西。喏,送你吧。”
不等小秦反应,塞进小秦怀里的纸袋子。
越真也道:“我这对也送给你,以后可以换着用。”
又不是袜子,难不成天天换吗?小秦暗自嘀咕。

回到暂栖的客栈,越真的两个下属迎上来,焦急道:“殿下可回来了,云殿下和一个烟洲艺者走了!”
越真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已有一个时辰了。那烟洲艺者称自己叫小乔,是彩秋大人的弟子,请云殿下前去切磋技艺。云殿下起初不想去,但那人用话激云殿下,说咱们天雨的技艺不如烟洲精湛,云殿下一怒之下便和他去了!”
“唉!“飞绫厌烦地挠着头发,掉头要出去,越真赶紧拦下。
“飞绫师兄,你和小秦留下,我带人去彩秋大人那里,把云儿接回来。”
彩秋针对的是天雨国人,飞绫这个煦国人不好插手,也不好表现得太过亲近。
飞绫道:“越真师兄,你不觉得事情蹊跷的很?这个叫小乔的说自己是彩秋大人弟子,空口无凭,如何信得?”
小乔真是冤家路窄啊。
小秦道,“这个小乔我知道,他的确是彩秋的弟子。不过你们已光明正大去拜访了彩秋,他干吗要派人骗走你弟弟?”
越真有所思量,问那属下,“带走云儿的人是说,请云儿前去切磋技艺,是他要和云儿切磋,而不是彩秋要和云儿切磋,对不对?”

那属下支支吾吾,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依三人对天雨越云的了解,他心高气傲、目中无人,寻常的艺者学徒向他提出挑战,他未必看得上眼。这个小乔是搬出彩秋来做挡箭牌,激越云与他切磋技艺。
想到这里,越真和飞绫的脸色都不太好。
“只是切磋而已,以你们堂堂王子的身份,小乔不敢怎么样。“小秦安慰道。
“若只是切磋,也没什么”
飞绫冷笑道,“知弟莫若兄。云儿和别人下赌命局不是一两了,从前在天雨国,别人不敢真拿他怎样。这儿可不是天雨国,若他输了,对手叫他兑现承诺,他不应,事情传出去的话,不仅云儿声名受损,越真师兄你的面子又往哪里摆?”
“我不怕他后悔赖帐。“越真脸色凝重,从下属手中接过护身匕首,“只怕他着了坏人的道,真和别人去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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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竹的振鸣冷却,归为静寂。
弦紧绷着清脆而尖锐的气势,等待有人随意一个轻抚,便可划破空气。
一串流水之音滑动在划着琴弦的手指间。
小乔悠闲抚着琴,听取随意而自然的音乐,将得意得有些怜悯的目光投向与他对面的人,那是来自天雨国的艺者,一个令人从心底讨厌的任性鲁莽的小王子。
看着他那僵硬得不能维持自尊的模样,打从心底燃起一股浓烈的快意。
“天雨越云,虽然你输了,“他无比快意地呵呵笑起来,“只要你愿意叫我一声师兄,这张生死契就不算数。”
“你休想!我们天雨皇子,不会给你这种地位下贱的庶民求饶!”
小乔更高兴了,“是啊,身为皇子,一诺千金,要是输了耍赖的话丢的是天雨国的脸!是不是呀?”
天雨越云瞪着他,突然站起来。
“你大可以拿着这东西到宣传呀,我才不怕!哼!”
说罢甩袖离去。
小乔像是失了魂魄一般,呆呆坐在那里,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里掺杂着的疲惫。
一双瘦长的手,冷血动物一般,慢慢爬上他的脸。
还有蛊惑人心的、诡异的声音。
“凭这种胸无点墨的毛头小子,如何唤醒海荫之乱的余音,呵呵,小越真,多年未见,你的天真还是令人怀念,不如让我帮你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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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真和小秦去找天雨越云,没想到半路上遇到了。天雨越云垂头丧气的,问话一律不答,寒着脸闷进房间,直至上灯时分也不出来。
飞凌笑道:“看来这的跟头栽得不清。“喝了点酒,不免感慨,“娃娃亲真是害人,我可拿我这个任性宝贝儿怎么办?唉”
小秦一口粥饭险些喷出来。
那个无敌任性大王是这个淡泊公子的准老婆?他有点同情天雨越云了,现下是没过门阶段,等过了门,保准是被休回娘家的命。
难怪天雨越云任性发作的时候,飞凌都卖他面子,甚至帮腔。
“呵呵,说到这个待这艺天者大赛结束,师兄与云儿便完婚吧。“越真。

“唉,我们煦国向来崇尚阴子,你家云儿这脾气,嫁到我们那里,更要变成太上皇了。”
“若云儿能生下天命阳子,你想不听他话也不成。”
“哈哈哈,那我的苦难可就源源不绝咯。”

慕仙城是一个艺术气息浓厚的城市,这里不光私馆成群,走在街上的年轻貌美艺者学徒也非常多。
雪衣馆对外开放,学徒们上课、练功、表演,走过路过的百姓都可以观赏。
年复一年寻常的观赏,终于暴发了血腥事件。
那一日,雪衣学徒们仍然在围观中上早课。两个雪衣学徒突然站起来,捂着脑袋高声尖叫,授业师兄制止不成,找来管事没想到,他们爆炸了。
好似身体里安了定时炸弹一样,将体肤与内脏炸成一滩腥臭的烂泥。
当时天雨兄弟、飞凌和小秦刚好经过,溅了一脸血。
小秦无法忘记这个场面,正如他无法忘记死去的两个雪衣学徒的名字:小砂和意意。
不论到哪个时代,接触到的都只有这样的人啊。
当艺者绝对是大错特错。
可是,是谁让他忘掉自己的初衷,糊里糊涂去做艺者的?甚至为他创造特殊待遇,如今想来,无疑将他推进风口浪尖。
瑟乐
小秦打了个寒战。
虽是孽缘,好歹也算相识一场,小砂和意意死了,不知小乔何在?
快要出城的时候,天雨越云忽然开口道:“为什么他还没皮没脸跟着我们?!烦人。”
不消说,这股火气是要找个理由发到小秦脑袋上。
小秦也知道,他不该再这么跟着他们,白白给人数落。
扭头要走,被飞绫拦下来。
“你孤苦伶仃一个人漂泊江湖我们实在放心不下,不如和我们一起走吧,到了声都我引荐你去拜师学艺,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
知道飞绫是好意思,可是小秦高兴不起来,“我不要当艺者。”
“你以为你这样说很特别?哼,“天雨越云冷笑,“空有皮相的平民都是一个模样,嘴里推脱说不要当艺者,心里可是另外一个样。是不是?你死皮赖脸跟着我们,吃我们穿我们,又能带你平步青云,如果我是你,我也会一边推说不想当艺者一边赖着不走!”
飞凌揽着越云的肩道:“你们两个整天吵嘴,小孩子似的。咱们旅途寂寞,有小秦跟着也好啊,越云是大哥哥,不要跟小弟弟一般见识啊。”
越云趾高气昂地哼了一声,“说得好!我天雨国堂堂皇子,犯不着跟血统卑贱的小毛孩子一般见识!”
“谁是小毛孩子!你不要欺人太甚!“c
“说的就是你啊!连体征都没有就跑出来趋炎附势,也不想想你拿什么谄媚人家,那些达官贵人可不像我哥哥这样好心!”
“我我没有体征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本来就不是"一冲动险些把自己穿越时空的秘密泄漏出来,小秦硬生生改口,“我本来就不是要当艺者才出来的!”
“小小年纪不跟着爹妈学做人,跑出来鬼混!少教养!”

“你以为你是皇子了不起啊?别给你哥哥丢人了!”

飞凌不太会劝架,特别是吵架的两个人是小孩子心性的时候。看到越真回来,明显松了一口气。
“快回客栈收拾东西,准备回国。”
神色严肃的越真丢下这句话,一个人带着手下人先行了。
“喂,不比赛啦?“飞凌的笑容渐渐淡下来。

火光飞扬

13

匆忙间收拾了行囊,两队人马分道出城后汇合到一起。
狂奔数米,越真喝停,跳下马车,“不行,对头已经早一步得到消息,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再跑的话,被逼进荒山野岭,情况就更遭了。”
众人闻言,都下马下车,凑到越真身边。
飞绫单膝跪地蹲下,用手抚摸着地脉,闭目探听。
“靠近了!大约5人,或者更多,法力高者的脚步声我听不见。”
越真仰头望着天空中丝丝浮云,蹙眉。
下属们将天雨越云和小秦围住,全面戒备,手按在腰间剑柄上。
敌人越来越近,小秦这样不谙功夫的人也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交锋已不可避免。
随着敌人的到来,一道烈火燃烧着,气势汹汹向他们逼近。
敌人大群职业艺者,从艺服上看阶位在红玉与蓝玉之间,他们缓慢稳健迈步走来,嘴里吟唱着火焰咒文。
他们已不能后退,因为身后的方向也传来烈火燃烧的噼啪旺声。
火焰在距离他们三米外的地方停止。
烟洲艺者中一个领头者走出来,道:“天雨国的两位王子,煦国王子,我们接到可信任的消息,你们会在下个月举行的艺天者大赛中捣乱,所以无论如何,几位须与我们走一遭。”
“走?“飞绫冷笑,“这一走,怕是回不来了吧?”
“煦国王子说笑了,几位身份尊贵,小的们只是奉歌王令带几位回去证实一下。”
“既然无法确认,何不和和气气的?把这圣火大阵撤了吧。”
“歌王有令,若各位不愿进城接受检查也可,只要在这圣火大阵里待上两个时辰,证明各位没有窝藏水族妖孽、修习水族邪法,我们会撤掉大阵,放各位走。”
飞绫轻轻瞄了一眼越真。

修习水族法术艰险困苦,完全是跟自己过不去。外界一点点变化都会令他虚弱不已。这火气浓厚的圣火大阵不仅困住了他们,更加对越真不利。
越真的脸色惨白,隐隐泛出一股青色。
不能表现出丝毫慌张,现下必须在突围逃跑和挨过2个时辰之间做出选择。
凑到越真身边,轻声地问,“两个时辰,你受不受得住?”
越真点头,但这种屈于形势下的首肯谁也不会相信。
“我们回云儿那边吧。”
越真走了几步,脚下一软,靠在飞绫身上。飞绫怕圣火阵外的人起疑,装作恼怒大喊道:“这圣火阵里空气太稀薄,师兄身体本就不好,若是出了什么差错,烟洲要给天雨国一个合情合理的交代!”
那领队的艺者倒也不惧,从容道:“几位决定留在阵里,便是接受歌王大人的审查。况且你们没有窝藏或结交水族妖孽的话,圣火阵不会伤害到你们。”
回到属下的包围圈中,飞绫运气,将自己的功力输送给越真。
平日里娇纵不懂事的越云见兄长虚弱痛苦,也握住兄长另一只手,输送自己微薄的功力,没有叫苦叫累,抱怨圣火阵里酷热难当。
越真一定非常非常痛苦。
不到半个时辰,小秦已受不住这种干燥的灼热,分外口干舌燥。望着越云和飞绫不停为越真输送力量,也累的满头大汗的样子,心里有一丝异动滑过。
得想个法子破除这该死的圣火大阵才行。
小秦托腮沉思。
这可不是讲个1个故事就能救命的桥段要是能下一场雨就好了。
几天来不怎么说话的蒹葭忽然道:[这圣火阵是籍由艺者的咒语吟唱之力燃烧,是凡水浇不灭的神火。]
[凡水浇不灭?难不成是三昧真火啊?那还需观音菩萨杨枝点露才成。]
[什么羊脂?这火虽难对付,倒也难不倒我。]
蒹葭瞄了一眼天色,道:[此时万里无云,是最不适宜我们人鱼施法的时候不如这样,我把凝冰咒教给你,这样既能解他苦痛又不会暴露你们的身份。]
小秦道:[先前小砂和意意死的时候也没见你怎么说,一到越真出事的时候,你就这么操心,我看,你和他之间肯定有点什么。]
[好好,我承认就是。越真的水咒就是我教的。]
[这么说来你和越真是旧识!难怪那天你要躲起来,你是害怕越真看到你!]
蒹葭灵体旋转漂浮在越真身边,眼见他强忍痛苦而无法为他做什么,脸上尽是急切之色。
[那些往事以后我会告诉你。情况紧急,我们开始吧!]
蒹葭双手结印,默念咒语,从胸口导出一只光球。
那水蓝色的光芒如一道箭矢射入小秦胸口!
那个瞬间,小秦感到一股冰冷钻入身体,直直打在心脏。
头脑因此而空白了一会儿。
冰冷的气息顺着血脉流遍全身,最后统统汇入大脑。似乎有什么东西也跟着进去了。
思维被入侵式的灌输产生一种特殊的眩晕,小秦不得不闭上眼睛。

蒹葭微笑着点了点头,[这就是我们水族的学习方法,感觉怎么样?]
小秦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
[道理上是明白的,不知实地操作起来怎样。]
小秦坐到越真身边,抓起越真的一只虚软的腕子,心中又将凝冰的法决默诵一遍,才小声念出来。
他的声音只限他自己和越真能听到,越真吃惊之余也勉强单手结印配合着。
第一使用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却意外的十分顺利。
一股凉丝丝的气息传导入越真身体,他的虚弱和颤抖似乎不那么厉害了。
[做的漂亮!你是个学法术的天才。]蒹葭赞赏地打量着小秦,[以后我会多教你一些法术,唉,你的资质最适合做艺者,可惜这世风日下]
小秦施完法,见越真眉头舒展,松了口气,这才敢和蒹葭聊聊。
[做不成最好。对了,这些艺者,他们怎么会使用法术?]
[四国之中人人会用法术,不要说他们,便是草民也会的。庶民阶级只许学习简单低级的小把戏,皇族和大世家才可研习高法咒。别以为艺者只是供人娱乐的玩具,中、高段的咒术也在艺者的课程中。]
[可是雪衣馆里没有这种课呀。]小秦这才知道当年彩秋折磨他是怎么回事。
[雪衣馆那么低级的地方自然没有。至少要到蓝玉阶才有资格学中等法术。]
蒹葭还想说什么,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手指天空。
[那边传来很强的恶意,小心一点。]
不仅他这样说,飞绫和越真也站了起来,戒备地盯着天空,双手结印。
不一会儿,那些艺者兀地撤了圣火阵,纷纷亮出兵刃。
“水族的妖孽!快快出来受死!“领头的艺者叫道。
飞绫和越真对望了一眼,分别把小秦和天雨越云护在身后,他们的属下都护在他们身前。
“事情可巧,居然真的有水族人来了"越真喃喃。
飞绫倒是很愉快,“这样一来我们的嫌疑就洗脱了,越真师兄你身体如何?”
“已无大碍了。”
蒹葭对小秦耳语几句,小秦听罢点点头。
“现在你们知道了吧?我们是无辜的!这里居然有水族妖孽进犯,你们不去杀敌,却在用圣火大阵对付自己人。”
被说得不好意思,那领头艺者道:“小的们奉命行事,身不由己,冒犯之还望各位大人海涵。此地凶险,请大人们先行离开。”
“离开?”
一个声音接了领头艺者的话,似是不屑又似玩味地道,“谁也别想离开!拜你们这些杂碎所赐,老子整整闭关了五百七十年!一个也别想走!老子今天就拿你们洗刀!”
声音苍老中带着不稳定的嘶哑。
蒹葭愣了下,迟疑地道:[二十一龙皇叔]
只见无云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从云中窜出一条三只头、七只爪的半透明水龙。

众人皆惊,那群艺者立刻施法唤出火球、炎矢,齐齐向那水龙招呼。
一时火光冲天,激水四溅。

“唤神・风行兽!”
飞绫召出几头体形庞大的异兽,众人搭坐其上,越真最后跳上兽背。
“不行,我们马车上的东西,不能白白便宜这些小子!”
“这条水龙很强,这些小子未必能生还,你就别管东西了。”
天雨越云哪里会听飞绫的劝,从袖中取出一枚黑纸小筒,扯了导线,丢进马车。
风行兽顺风高飞的同时,马车爆炸。
惨叫声与风行兽翅膀拍风的飕飕声合成一片巨响,竟全然听不清楚。
小秦紧紧抓着风行兽的鬃毛,与虚弱的越真、沉默的飞绫、闷气的越云靠在一起,这一刻,彼此的依靠成为唯一的存在,喜欢谁,讨厌谁,都不那么重要了。

“你做到了,越真,新的海荫之乱,需要一个华丽的开场。”
飞绫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神采飞扬,双目炯炯有光。
莫名有一丝野心勃勃的意味。
越真道:“这只是意外还有一位尚存的鳞仙不肯回应我们的呼唤,今天的三首水龙,只怕是他的援手。“说罢,古怪地看了一眼小秦。
小秦也是个敏锐的人,疑惑地望着他。
“小秦,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凶险无比,你不要跟着我们了。“飞绫道,“我们盟友的船停在这附近,他还没有暴露,你暂时到他那里躲避一下吧。”
他把自己左耳上一只耳环摘下来交给小秦,“这个你收好,万一出了意外,你逃回煦国,把它戴在耳朵上,自然会有人与你接头。”
小秦道了声谢谢,收在怀里,心里却想:你这么殷勤安排我的去,我又不是你的棋子,随便你支来支去。

风行兽泊在一条大河边,小秦跳下兽背,淡香水气扑面。
“小秦,咱们后会有期。”
“你们也是,一路小心。”
四只风行兽又振翅飞远,越来越小,归于虚无。
小秦站在浩浩江水岸边,一时不知身往何。
一切显得意外又刻意,可是小秦找不到可以琢磨的疑点。只是隐隐有一些不安在心底逡巡,置疑着这些天发生的一切。
当熟悉的大船缓缓靠岸,再见那俊美人儿,使小秦愕然。
“看来我们有缘。”
瑟乐拉着小秦的手,带他走上合宣艺者船。

船行

上岸经历一圈,又回到了船上。
若早知要回来,当初真不该走,白白给自己找了许多不愉快的记忆。
无论跟着越真他们还是跟着瑟乐,小秦都是米虫。
每日吃饱喝足,穷极无聊,只有看看书打发时间。

本以为合宣国与天雨国、煦国交恶,读书之后才知不然。
烟洲地大陆中央,气候温暖柔和,最适宜人民居住。土地肥沃,农作物品种多、产量大,各种手工业也很发达。
北方的天雨国地势高、酷寒风大,土壤贫瘠,可供种植的农作物也有限,但草原广袤,畜牧和纺织十分有名。
合宣国河流多于陆地,常年受涝,但四季如春,气温恒定,不涝的时候土地也是可以耕种的,那边的人家靠水吃水,倒也算是和睦。
煦国干旱炎热,地脉浮于表土,适合耕作的土地少,每年所产粮食自给不足,但盛产珍贵宝石和矿物,卖石买米维持着国运。
四国结盟,利弊互补数百年,却因海荫之乱发生矛盾。
天雨国与煦国交界的星海住了一群怀有神奇力量的人鱼和异兽,人称水族。四国人皆修习火系法术,水族的水系法术与火系相克,更因水族人学习法术天分高,身体适合储存力量,水族发展逐渐有超过陆人的势头。
面对这日益壮大的非我族类,四国国王最先表明的态度是招安。
他们分别派使节与水族人谈判,缔结和平共协议,水族之王也乐于自己的子民可以自由与人类经商、接触,最初的几十年四国与水族交往密切。
直到水族之王的儿子王子海荫与一个地位低微的人类相爱,天雨国王也爱上了绝世美人海荫,海荫为了水族的利益,违心屈从天雨国王。大婚还未举行,天雨君主受到烟洲皇帝的威胁,不得不把海荫送去烟洲。
海荫在烟洲接任了歌王的职位,并与自己的爱人相遇。无奈世事无常,海荫涉嫌谋反,在最关键的时刻被自己的情人出卖并杀死。
海荫死后他的情人因揭发有功,成为新的歌王。
从此,水族被定论为妖孽,四国联手绞杀,大部分水族拼杀至死,少数逃回星海,不敢再出来。
纵观数百年风云变幻,不难发现这是一场四国人剿灭水族的阴谋。
水族不是傻瓜,逃回星海才明白其中道理,宛如大梦初醒。他们打着为海荫王子复仇的旗号展开报复行动,冤冤相报,水族与人类的仇恨越来越。
事情的关键之,歌王为何背叛海荫,甚至恨他到手刃他不能后快的地步?这是一个没有人敢探讨的迷题。
总结这段历史的文书官们把这种行为归为"天成风范,不与邪魔同流合污,真圣人也。”
小秦二话不说,提笔在书旁批提了三个大字:拍马屁。
真该让这些榆木脑袋去玩《仙剑奇侠传》系列,好好地受教。
蒹葭嘻嘻笑了起来。
小秦瞥向蒹葭,“老实交代,你是不是那个什么水族的?”
“别这样看着我呀,我是水族中最高贵的人鱼,只不过现在是元神状态,对你构不成威胁,不必害怕。”

“原来你是个有故事的家伙啊,来来来,让我好好看看。水族和人类长得差不多嘛,你到底是人,是鱼,还是小美人鱼呢?”
蒹葭待要解释,房门吱呀一声由外推开。
瑟乐探头进来,疑惑道:“小家伙,你在同谁说话?”
“没、没有啊,我没有说话。”
“不可能,我明明听见你在说什么小美人,于什么的。”
小秦憋不住笑,“瑟乐你是个色鬼,一听到小美人就激动。不过我可没说这话,你看这房间里就我一个,我去哪里找个小美人来夸?”
瑟乐有点赧,“啊难道真是我听错了?”
“是啊,你是劳累过度才会幻听,快去休息一下吧,磨刀不误砍柴工。”
“小家伙,新鲜词儿倒不少。”
瑟乐勾了下小秦鼻头,触手之感光洁细腻,两人俱是一怔,一时不知如何思量。
许久,瑟乐缩回手,轻咳了一下。
“总是闷在屋子里看书不好,我陪你到船上走走如何?”
“那再好不过。”
小秦进屋找了件厚衣披上,便与瑟乐同去。

一路上遇到不少瑟乐的属下,对小秦态度甚是客气,礼数也周到。仿佛数日前那千夫所指的一幕不曾发生。
其中缘由无非是小秦这一回来,顶着天雨国皇子的关照,作为一个游手好闲的客人。
艺者这个行当最会看人下菜碟,瑟乐对小秦亲昵照顾,底下的人也对小秦十分恭敬。
跟随瑟乐来到船板上,河面上泠泠清风吹拂,不冷冽,自由一种湿沉之气。
几名艺者正在练习动作,远远的看到瑟乐带着小秦走来,俯身行礼。
“瑟乐公子,您罚得该再重些,沧澜他在天之灵唉,您看,那家伙根本没有悔过之心,我们的衣服都没有洗干净,哪有这样做雪衣学徒的呀!”
与瑟乐说话的几个艺者是蓝玉阶级。
在这艘船上,除艺天者瑟乐和船工外,有六个蓝玉艺者,十三个碧玉艺者,还有几个佣人和负责看管演出服、乐器的雪衣学徒。
蓝玉已是下属中的头面阶级。
那几人向瑟乐打足了小报告,瑟乐听在耳里也没有窝火,只是吩咐佣人把人带来。
过了一会儿,当事人来了。
这个人小秦认得,是那个找他麻烦并与打他的艺者。
方才听那几个蓝玉艺者打小报告,才知道那场闹剧全是由此人一手策划。
数日不见,其人脸色憔悴,瘦了一圈,不再如当时所见那般光彩又意气风发的模样。
人瘦了,眼睛更显得大。水汪汪的会说话的大眼睛带着讨好又楚楚可怜的神情,静悄悄睇向瑟乐,朱唇轻抿,似有无数话儿不能言。

若是有人这样望着小秦,感动不敢说,鸡皮疙瘩一定爬满身。
从前倒是见过这样的阵仗。
对方是一个学影视表演的女生,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天然的情绪控制器,学什么像什么,可是对着这么个宝贝儿,小秦不敢肖想。
甚至做朋友也不成。对方未免太厉害了,把自己制造的那么机械化,反而让别人不敢也不能确认她和相信她了。没有信任,自然做不得朋友。
时过境迁,道理却是一样的。
瑟乐远比小秦更镇定、老成,大概是此类事情遇得太多了。
“你现在可知错了?”
还是那把清澈明亮的嗓音,无端带了几分冷气,竟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仪。
“小的知道错了,瑟乐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小的吧”
瑟乐眸光冷锐,盯人如针,刺得那艺者求饶之词也不敢说,低下头去。
“取消你的碧玉艺者衔,原因有二。看来两天时间你没有想明白,那么我来告诉你。第一,你违背艺者业规,鲁莽伤人;第二,你不反省自己的过错,挑拨兄弟不睦,还把师弟推入水中!”
那艺者头压得更低,似乎在颤抖。
“我白水瑟乐的确是才疏学浅,管教不来你们这些精致人儿,早些时候哥哥带你们来参赛,也没发生过这种事。”
瑟乐轻叹一声,回头向小秦抱歉地笑了笑,再转头来又是一付严肃表情,“你听着,艺者之德,有所为有所不为,你屡犯不改便是无德,无德之人怎能代表合宣国体参加大赛?便是这的节目少你一个就上不去,天塌了有我撑着,你好好在下面看着,学学何为艺者之德。好了,伤感情的话不说了,下去吧。”
几个艺者躬身退下。
小秦道:“原来瑟乐哥哥姓白水?”
他不知这个姓有何渊源,只是随便问问,缓解紧张气氛。
瑟乐却不知怎的,不愿多说,“管它什么白水,刚才是气急了口不择言,你莫与我当真,来,我们到那边走走。”
小秦心道:气急了口不择言尚如此镇静,若是换成我,早就暴跳如雷了吧。
一边走着,又问:“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人做了怎样过分的事吗?”
“说来事情是因你而起。”
瑟乐将小秦走后的事情简略重述一遍。
那日送走小秦后,瑟乐把船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查问事情缘由,有功者赏,有过者罚。始作俑者罚的最重。
那艺者本是这艺天者大赛开幕表演的串场领舞,这机会可是平步青云的美事。
他大概想不到也想不通,瑟乐会为了一个无名小子免除他的资格。
按照合宣的规矩,他的名额由他的直系师弟顶上。
他又气又妒,与师弟作对,有一天晚上把师弟灌醉了,推进河里。
等瑟乐发现了事情,船已驶出尽十里,掉转方向回航去捞,也没有捞到人。瑟乐一怒之下,把那艺者降为雪衣学徒,命他扫地洗衣打杂,侍奉师兄,从头学习如何做艺者。
先前遇见的几个蓝玉艺者口中的沧澜,便是此人的倒霉师弟,被推入大河生死未卜。
说来合宣的规矩奇特也诡异。

合宣是个崇尚技艺的国家,对高超技艺的追逐超过了礼俗和年龄辈分的限制,很多事是完全乱来的。新手艺者求学的过程是靠姿色固然不假,别的国家暗渡陈仓的事,到了合宣就成了光明正大的台面事。
四国通行的法令有云,红玉以上的艺者只允许收两名正式徒弟。师傅引退后,两名徒弟中较优异者可继承师傅的名位,这两个徒弟与年长艺者的关系非比寻常,难以一言概括。歌王的两个弟子就是他的两房妾室,但也有艺者和他的两个徒弟是情同父子或是手足。
在烟洲,艺者与达官贵人和同行者通奸是犯法的,看犯案者的身份、地位而论,情况最轻的是罚钱,严重的要下狱。所以烟洲的艺者没有敢明言自己与哪个上位者有肉体关系的。但在合宣,与权贵或高级艺者有一夜风流是大大的值得炫耀的事,新手出道的资本。
那艺者和他的师弟平级,师出一,水平自然也是不相上下的。谋害师弟固然应该重罚,但瑟乐对于重罚原因的解释实在令小秦汗颜。
“其实除了刚才我说的两点外,还有一个原因。沧澜与我早年相识。他是个有才华有志气的人,洁身自好,不苟且不钻营,不畏权势不屈淫威这一点我最是欣赏。后来我做了艺天者,他虽只是碧玉艺者,我们相也不觉突兀,他就是这样淡泊清高的人唉,我怎忍心如此明珠一样的人被小人害死?”
瑟乐流露出些许哀然,俊美中带着忧郁,越发看得人心上抓挠,恨不得替他蹙眉。
小秦没有计较他假公济私的嫌疑,反而开解他道:“河面上打渔船不少,一个大活人掉下去,渔民看得见呀。再说,好人有好报,这么一个好样的,老天爷会保佑他吧?说不定他现在正在渔民家里休息,心里惦记怎样追上你们呢。”
“好灵的小嘴。“瑟乐笑道:“其实我也觉得沧澜没有死,他是弱酒家的人,怎么可能会烂醉呢?弱酒沧澜,弱酒沧澜是不是个好名字?”
“是啊好名字。“c
白水瑟乐,弱酒沧澜,诗意又押韵的名字。
小秦暗暗吐舌:怎么有点像日本名啊。

不耻下问

在和宣船的日子,比之前还要轻松许多。瑟乐对小秦客气又包容,船上也没有天雨越云那般强人招惹他,可是小秦总是无法放松下来毕竟是别人的地盘。
瑟乐的书他全看完了,日子更加无聊,看看和宣艺者排演,摆弄一番古怪乐器,或者随口哼一些小调子哄人,接触之下发现,和宣艺者并非想象中那般黑。
“小秦,今天又有什么新鲜好玩的歌儿唱给我们听?”
混得熟了,小秦已成和宣船上半个自己人。
一大早的,刚就着热汤吃了点干粮,便被几个蓝玉艺者拉到排演的房间。
“我肚子里才多少存货啊,早给你们唱完了。“小秦不欲过多表现自己,“反倒是你们,认识这么久了,有什么绝活露一手让我见识见识吧。”
“这怎么成,我们只是学徒而已。”
大艺者们摇头摆手,却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说了句气得小秦吐血的话。
“我们毕竟是国属的蓝玉艺者,未经上面允许不得私自表演,不像你是布衣平民,随便唱几句也没人会说闲话。”
几个大艺者的眼神里折射出无辜的光芒,怎么看也不像是刻意的。
只能说,严重的自我感觉良好随着他们升阶而根蒂固。
那是一种"我天生就是天才,别人没的比"的口吻,能够把任何谦逊的话变成理所当然的、洋洋得意的自恋。
看着他们,小秦想起照片里的芙蓉姐姐。
唯有一点是他们与芙蓉姐姐不同的他们个个都是美人胚子。
用白粉修饰五官,油彩画蛇添足,穿着正式而死板。
瑟乐和他们相比,不知优秀多少。

秉承合宣的白嫩肌肤,秀致五官,修长匀称的身形,还有一头引以为傲的紫色长发,言谈得体,举止优雅
和天雨越真有点像。
天雨越真比瑟乐更高些,身体削瘦而充满力量感,白发碧眼,皮肤略带色,举止气质却好似江南水乡的书生,美得又野性,又清柔。
都是大美人啊如果他们生在现代,肯定能做大明星。
不过周围人对他们的态度,也与看待明星无异了。
如果瑟乐和越真与那些艺者们一般,自恋,虚荣,狭隘阴暗,装腔作势,小秦不知自己该如何在这个世界忍受下去。
他们的存在,或许是小秦不该高攀的存在。
也是他们的存在,让小秦找到和自己相似的、值得追求的东西。
谈不上仰慕,小秦单纯的想要和他们做朋友,也越来越依赖这种感觉。

“大人,咱们下船走走吧。”
“就是呀,我们下去找个地方吃点饭吧,啃了好多天干粮啦。”
“就算不吃东西,下去走走也好啊。”

听着下属们抱怨旅途劳顿,瑟乐知他们是满肚子的牢骚,只是碍于他的面子不敢发作而已,不置与否地笑道:“谁说继续赶路了?靠岸抛锚吧,咱们进城吃点东西,顺便补给船上的物资。”
众艺者欢呼雀跃,纷纷回屋收拾穿衣。
这些艺者平日里娇生惯养,叫他们坐半个多月的船,真是为难他们了。
转念想起,还有个闷得快生病的小家伙在房间里背书,低头一笑,回到房间。
“小秦,这些书你已看了三四遍,不腻吗?”
“瑟乐哥哥!“小秦兔子似的跳起来,“怎么不闷?!这些书快被我啃烂啦!”
“这些可是我大哥的藏书,弄脏一点也不行,“瑟乐摸摸他的头。初见时湿漉漉半长的发,如今已长及肩膀,“船靠岸了,今晚我们进城吃点东西,快穿衣服。”
“可是我没有衣服。”
住在艺者船里,学的是艺者的穿着。平日为了练功,只穿肥大的棉布衫裤,下船时才换有中衣的正装,绒披风与各个时节应穿的鞋子。
小秦之前穿在身的那套天雨越云的衣服被圣火阵烧破好几个窟窿,又在逃命时沾上风行兽鳞粉的恶心颜色,早已光荣下岗。船上艺者只随身带一套备用艺服,即便能借来,以小秦这样一个没名头的小卒,也穿不起那种代表着艺者阶位的衣服。
瑟乐将自己的衣箱翻个底朝天,终于找到一件雪衣艺者的艺服。
“先将就穿这件吧,到了城里买件合适的。”
那是一件合宣款式的雪衣服,秉承烟洲一般的宽松,又有不同。
烟洲艺服不束腰,袖子奇大无比,上衣长及大腿,裤腿宽敞,穿起来比较休闲。合宣的艺服也是广袖设计,但大小合理,便于活动。上衣长及膝盖,像件大袍子。
穿好衣裤后,小秦发现还有一根一寸宽的厚锦锻带子和四根绣纹并系着五六个大小不一的银色圆环的带子不知用途。
小秦把它绕在腰上,叮叮当当的,很是有趣。

“瑟乐哥!你来看这个。”
瑟乐从屏风后绕过来,惊讶道:“怎么回事?”
“这些带子是做什么用的?”
“这是衣带。”
瑟乐神色恢复如初,拣起锦缎带子。
“双手平举,挺胸抬头,吸一口气。”
小秦照做了。瑟乐将带子围在他腰部,使劲一系。
看不出瑟乐肌肉单薄,却那么有劲。
小秦被勒得又疼又喘不过气,登时感觉眼前一黑,扑进瑟乐怀里。
“不要了,快、快拿下来”
再多缠上一会儿,怕是船都下不去了。小秦抢过带子的两头,为自己"松绑”。
“瑟乐哥哥,你干吗这么对我?”
“抱歉,我忘了你还不习惯。“瑟乐的眼睛静静盯着小秦,“这是合宣的古老穿着方式,我本只是想给你示范下”
“咳咳,不是吧?你也缠这么紧的衣带?”
“现在已有许多人不遵古制,你别管这带子了。”
小秦忽然想起来,以前小乔告诉他:瑟乐是个阴子。
“合宣人喜爱环状的装饰物,银环是神圣的象征。“瑟乐拿起另一件系了圆环的长带子,“带子也是我们自古流传下来的吉运之物。这缠绵银环”
“缠绵银环?“小秦疑惑地盯着那一团,好奇怪的名字。
“想知道怎么用么?”
不待小秦回答,瑟乐双手抓起带子,向头上一抛。
四根锦缎彩带飞向房间的四个角,咯噔一声,卡进墙的机关凹陷。带子的另一头,如灵蛇般飞起,缠绕在小秦身体上,纵横交错,营造出一种特殊的捆绑美感。
经过四根带子的捆绑,小秦只能轻轻扭动脖子和腰腿,手与脚皆无法抬起。
而对面的瑟乐,望着他的眼神,渐渐凝固到冷漠的极致。
小秦不是傻子,心下忐忑之余,开口轻轻道:“瑟乐哥这是干什么”
瑟乐抄手靠近,气息几乎喷在小秦脸上,“这样,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跑不掉了吧?”
他的话语里蕴含着一丝悲凉沧桑的信息,小秦怔怔地望向他。
“这付环是我哥哥的”
飕地一声,四条环带齐松,落在地上。
“你不必担心被我哥哥束缚住,因为他已经成家了。“瑟乐释然一笑,“来吧,咱们进城去。“一前一后,判若两人。
小秦被他唬的有些懵,愣愣地由他牵着手出去。

进了城,坐在酒楼里吃饭的时候,小秦才想到:瑟乐哥凡事都喜欢用实际操作来解释,这个习惯未免有些咳咳,以后还是不做好奇宝宝了。

情愫莫明

有一种人,哪怕他笑容满面敞怀拥抱,小秦也不敢靠近。
彩秋便是这样的人。
有一种人,哪怕他阴阳怪气阴云不定,小秦也能够接纳。
瑟乐无疑是这样的人。
警惕,疑心,都无法对瑟乐真正奏效。
一看到他柔美的笑容,心情也会大好,杂念全部消失,脑袋里空荡而清澈。
越想越觉得,之前瑟乐反常的举动不是针对他的。
那或者只是睹物思人的一种宣泄方式?

“你们先回船上照看着,我带小秦去买点东西。”
吩咐了手下的艺者先离开,瑟乐带小秦走进一家书店,“这些是四国通行的印刷本,虽没有哥哥收藏的本子珍贵,你选吧,多选几本也没关系。”
小秦点点头,开始认真挑选书籍。
中途瑟乐出去了一趟又回来,不知去干了什么。
小秦挑了将近十本书,瑟乐为他结了帐,吩咐伙计将书册送到城外港Kou交给船上的人。
出了书店,又入布庄为小秦添置几套衣物。
这种行为,理解为小情人逛商场,似乎颇为贴切。
但瑟乐与情人这个字眼画等号的可能一出现在小秦脑海,全身血液便似点燃了似的,有一种手足不宁的不安感。
这是怎么了?
[小傻瓜,是不是爱上你的瑟乐大哥啦?]蒹葭揶揄他。
[别胡说!]小秦心里怪别扭。
[他何时说自己有情人了?反正我是没听到。不过做艺者的基本上没有清白身子,就算是瑟乐出身望族,也总有比他地位还高的人呀。]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说的可是实话。]蒹葭嗤之以鼻,[贵族的丢人事多了!一夜风流算不得什么。煦国的风俗中,如果一个阴子嫁入家中五年内没有生养,家族里的所有阳子都可以与他欢好,直到他有孕为止。]
[什么有孕?男人不能呃,没什么,就算他不能生养,那也不一定是他丈夫的错啊,也许是他自己有生理缺陷]
[你可真是个不懂人事的小屁孩,]蒹葭凉凉地叹息道,[阴子永远不可能有问题,有问题的只会是阳子。]
[你可知孩子如何形成?人的身体里有一颗神灵祝福的火种,呱呱落地一刻种子发芽,一岁复一岁抽枝开叶,直到特定的时间开,谢后,青色的痕显现在腋窝下的是阴子,在胸口的是阳子。体征的分化是力量分化的一种形式,阴子体内的火凋谢后隔年长出新,他们的力量来源于火之;阳子的凋谢后不再开放,他们的力量来源于火之叶。火之年年谢又开,永保鲜活,火之叶不能再生,一旦残缺,修补需要极长时间和法力,残缺的火之叶无法与火之融合力量。你可明白?]

[明白,没有不能怀孕的阴子,只有不行的阳子,这样?]
[嗯,孺子可教也。]
[直接这么说不就好了,拐弯抹角的哎呀~]
蒹葭拽着小秦一缕头发,[所以,你应该庆幸遇到我这样一个知识渊博的大哥!没分化的臭小孩,快叫声大哥来听听。]
“放开,哎呀你!我才不叫你大哥!”
得意忘形之间,又把话说了出来。
小秦愣愣地,发觉自己甩开了瑟乐的手,并且说了一句会被误会得很严重的话。
“小秦?“瑟乐错愣之下也不以为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天色不早了,我们要快点回船上。”
“啊?!“小秦猛然回过神来,“好的,我们快回船吧!”
一路,走得风风火火,浑浑噩噩。
来到船停泊的港口,远远的便见一群艺者围成一堆,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指指点点。
瑟乐走上去,拨开人群,“怎么回事?”
几个蓝玉艺者忙凑上来禀报,“公子,有个平民找您,自称知道沧澜的下落。”
话音未落,一个穿土布衣的乡下青年挤上前来,虎目瞪了瑟乐半天,冒冒失失道:“你是不是这艘船的主人,叫瑟乐的?”
“是我。“瑟乐优雅地行了一礼,“听说老兄知道我们船上走失的艺者沧澜的下落,还望不吝告知,沧澜身负合宣国体所托,不能缺席下月举行的艺天者大赛。”
那乡下青年皮肤黝黑,比瑟乐高一头多,身体壮实,脸晒得红里透黑,五官不能说是俊美或者阳刚,或者也可以说阳刚中带着一丝俊美。长得倒是不错,可惜粗布短衣,草鞋蓑笠,硬生生埋没了这么个金镶玉。
“我、我是个粗人,不会说也听不懂漂亮话。可不可以给我一口水喝?”
“当然可以。“瑟乐侧身相邀,“兄台请上船。”

那乡下青年一到船上就大惊小怪,赞叹着船内各种部件器具的华美,大口吃着船上精致的小点心,拿瑟乐珍藏的好茶牛饮。
众艺者望着他的眼神冷若春冰,他却毫不在意。
“老弟,你这艘船真不错。“乡下青年干掉一整盘点心,把最后一滴茶水也喝干,鼓着腮帮子边嚼边说,“东西好吃,水也比我家井里打上来的好喝,还有不少漂亮阴子啊,是不是老弟你的家室?”
点心渣子喷了瑟乐一身。
瑟乐略嫌厌恶,用袖子包着手拂掉,“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乡下人哪像你们那样讲究多,什么姓什么名的,我生下来就不知道爹妈是谁,也没有名字,乡里人都叫我阿三。”
“阿三兄弟,沧澜究竟受了什么伤,怎会严重到不能下床?”
“乡下小地方没个像样大夫,我也怕耽误沧澜的病情唉!说来真奇怪,沧澜说他找到什么鳞什么冢的时候遇到厉害的仇家,怕拖累了你,又说他的伤不碍事,过两天好转了就启程去追你们,可是我看他一年半载是起不来的。”
瑟乐思索了一会儿,沉声道:“多谢老兄救助沧澜,在下这里有些微薄谢礼,不成敬意。还望老兄带路,让我们接了人回来。“说罢从袖袋里掏出好几片金叶子。
乡下青年掂了掂瑟乐给的黄澄澄的金子,笑逐颜开,“老弟你看你这么客气"赶忙将金叶子小心揣进怀里,“病人要紧,老弟跟我来吧。”
“不行!“几个蓝玉大艺者拦住他们,“公子您这一走,我们的船怎么办?要说接沧澜,属下们跟他去就可以了!公子您不能走。”

此时船已进入月江的上游,最多三日便能到达声都。
瑟乐扭头回房,拾掇了些瓶瓶罐罐入怀,出来时神情决然,几个大艺者劝也不成,不劝也不成,只好别扭地堵在下船的地方,不让瑟乐去摸绳梯。
“你们让开,不管比赛结果如何,临走前哥哥亲自点数交给我的人,我也要一个不少地带回去复命,不然我也没有脸再做艺天者,再带队参赛。”
“那公子带我们去吧!我们保护公子!”
“你们留下来,把船安全驶入声都,若看到天雨国和煦国的同行,把我的行踪告诉他们。我们坐马车去接人,找到沧澜后会尽快带他去声都治疗。”
“公子”
“瑟乐哥,我跟你去吧。”
打断瑟乐与艺者们纠缠的是小秦。表面上一派从容,内心早已涟漪凌乱。
这句话在心里酝酿许久,以为多么难以开口
“反正我是个闲人,留在船上也帮不上什么忙。跟着瑟乐哥你的话,好歹能打下手照看病人吧?再说我年轻力壮,若遇到危险,撒腿就跑的本事总是有的。”
一旦开口,就顺其自然地说了下去,把借口说的冠冕堂皇,又摆出云淡风轻的态度。
瑟乐也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他,更不用说周围的人。
“救人要紧!走啦走啦。”
小秦第一个顺着绳梯下船。
他的心跳还没有恢复正常,那种血脉活跃的韵律仿佛要烧到脸上。
遥想第一参加面试和第一登台亮相,紧张归紧张,怕也未曾这样患得患失、疯狂的彷徨。与那人说话,仿佛置身云海中。
所谓的谁先爱上谁,从谁先庸人自扰开始。
小秦拼命想抑制这种幻觉般虚荣的错误,但当他们坐在颠簸的马车里走在山间小路上,瑟乐的清香扑向他的鼻息,他低垂眼帘,生怕一抬眼,就沦陷了。

火与假婚

阿三熟稔地驾着马车,走在山林小路中。
马车内,包成粽子的弱酒沧澜昏迷不醒,躺在一边的板子上。另一边,小秦脸色白里泛青,无力地躺在瑟乐膝盖上。
唯一一个健康的人,瑟乐,时而低头望着小秦,时而抬头望着沧澜,忧虑不已。
沧澜受了重伤,全身皮肤无一完好,落在穷乡僻壤之中缺少医药和干净的环境,伤口已经溃烂发臭,他连日高烧不退,命悬一线。
而小秦的毛病来得惊喜归惊喜,却不大是时候。
对于四国大陆上的人来说,体征分化是成人头等大事,谁家的小孩开始出现分化征兆,都要摆酒席庆祝。
所谓体征,是孩童身体内象征生命之力的火幼苗到达成熟期,开始结出苞。
这时的力量流会呈现极端紊乱的重组迹象,孩童也会因体内力量被打乱而出现大寒大热、身体疼痛、恶心乃至昏迷等症状。
火之真正开放之时,孩童苏醒,身体内力量重组,力量会作用身体选择阴子或者阳子来继承生育的力量。那美丽朵期为十天,孩童会被父母或者家族中人谨慎看护,并请来占卜者为孩童占卜运程。

十天后,火之凋谢,神灵会判定孩童的命运,将他划为阳子或者阴子。
至此,孩童算是成年了。
小秦的这个表现,分明是体内的火之幼苗正在结苞,能够亲眼见证一个孩子成长为大人,瑟乐为他高兴。
纵使在目前这个状态下,有些不太合时宜。
车轮碾过斑驳碎石,车内颠簸摇晃,小秦脑袋颤巍巍的顺着瑟乐大腿向下滑,身体一倾,眼见要磕在地上。
瑟乐忙双手一揽,险将将抢了回来。他把小秦的双腿也搬到座上,让他身体蜷缩着,头枕着自己的膝盖。瑟乐的手自然而然,落在小秦面颊与脖颈之间。
轻轻抚摸,微冷的细腻的触感令手指留恋。
怀中人扭动一下,似乎有苏醒的迹象。
瑟乐惊讶之余不免诧异:小秦是在阿三家里开始觉醒的,仅仅昏迷一天就苏醒,这也太掌心贴在他胸口试探,短暂一天时间,他的力量发育果然较其他孩子薄弱些,但是的生命力强盛,可以说几乎没有缺陷。
这股早熟的力量太冷了。
瑟乐打了个寒战,抽回的手心上凝结了一层薄冰。
小秦也在这个时候醒了,“瑟乐哥?我、我们这是在哪里啊?哎哟"他揉着脑袋,大眼睛里尽是清澈的不解。
也许,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什么变化吧。
瑟乐将不安的猜测埋入心底。
这就是越真将这个孩子托付给他照看的原因,他现在完全明白了。

小秦也怔怔的,直觉身体似乎有古怪,不知该怎么向瑟乐询问。
他的到来,隐藏着不能倾诉的巨大秘密。上错船入错行,又有了不齿为外人道的忌讳。蒹葭的存在,也是绝对的禁忌。
在这好似无根浮萍的漂泊旅途,不知何时能有个休息的窝啊。
没有什么时候比这时更感觉到自身的渺小和对未知世界的恐惧与忧虑。
马车摇晃,并肩坐的两人时常不由自主碰触一下。
仿佛巨大的宁静的湖面,掀起一圈圈涟漪。
真没用啊,又不是第一谈恋爱的毛头小子曾经交往过的对象的身体和脸在他脑海里混乱地浮现着,拼命想找个借口掩饰自己的慌张无搓。
又不是第一谈恋爱,为什么克制不住手脚冰冷而颤抖。

没有想象中的惊涛骇浪,马车翻山越岭,从崎岖小路插上宽敞平坦的官道,疾行三天后到达烟洲的首都,声都。
另类版本的音乐之乡。i
除了一个国都应有的气势恢宏、整洁明丽,声都的大街小巷艺馆林立,空气中漂浮着各种风格的吹拉弹唱,贵族般尊贵的高雅气息,又不免有些矫揉造作。
声都分为外城和内城两部分,内城是烟洲皇族的居住地,百姓不得入内,传说中那令无数艺者神往的歌王府也在其中,一道高高的城墙挡住外界窥测的视线,士兵层层包围把守,使得音乐之都多了一分威严与肃杀。
烟洲国首都,他的华,他的富贵,他的歌舞升平,诱人留连忘返。

这里有各种各样的营生和快乐。
白天的富贵华,是阳光下的热闹。当夜幕降临,这遍地艺者的城市的另一种热闹即将苏醒,它会带给有权力和能力驾御夜晚的人们另类的乐不思蜀,声都上空的云记载着这一切。
当所有国属艺者和私属艺者开始歌舞,当所有的艺者馆与朱阁银楼竹肉相发,美妙的音乐就会冲上云霄,一夜不散,直至天亮。
无论是饕餮之欲还是非分之想,只要有钱,在声都的夜晚很少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直穿过外城,在内城门口停驻少许,士兵检查了瑟乐的艺者牌后开城门放行,马车缓缓驶入内城,停在合宣别馆门前。
连赶几天路,小秦的骨头仿佛生了锈,行动笨拙。
被搀扶着下了车,瑟乐吩咐一早等候在门口的属下将沧澜抬进去,小秦随他们向内走。
蒹葭忽流露出一丝哀伤神色,飘离小秦身侧。
[有他们照顾你,我便放心了是时候该回去了,再见小秦,下见面的时候,我会把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你,但现在请再让我借用一下吧!]
[蒹葭?你去哪里?]小秦慌张之下,伸手去捉也捉不到,焦急地追过去。
[别过来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我想通了。]
蒹葭闭目摇头,越飞越高,身形逐渐消失。
小秦的追逐漫无方向,跑了几步,顿住脚步。
“小秦,你看见什么了?“瑟乐的手扣住他的肩膀,“内城禁地不要乱跑,待事情安顿下来,我带你去外城玩。”
小秦回头望着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唯一能说几句贴心话的好朋友,就这么莫名其妙走了。
临走偏偏说什么"属于你的东西”,这个坏蛋蒹葭,他拿走了什么小秦不知道,只是这几个字细细品味来有如一块石头,压在心口,快要不能呼吸了。

小秦被安排住进领队艺天者专用的小院一角,一间精致的暖阁。
瑟乐清点了别馆内人数,与属下们事无巨细交代一通,便沐浴更衣拜见歌王去了。临行前小秦见着他上妆的样子
像要做正式表演一样,镶嵌着珠玉的华丽艺服一层套一层,简直就是盔甲。
长发用珠串束了,脸上画着诡异宗教图腾式纹,为瑟乐清俊秀雅的容颜,感染上了妖惑之色,眸光亦不复清澈。
瑟乐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心腹属下,一个为他牵着过长的衣摆,一个捧琴,一个捧着送给歌王的礼物。
这样的瑟乐,让小秦感到陌生。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有什么东西是他熟悉的?说的难听点,他对于这个世界才是陌生的。
光线懒洋洋的温暖下午,小院里宁宁静静,房间内炉香袅袅。
小秦却阵阵发寒,裹了棉被缩在床里,那份冷意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更严重。
后脑勺里好像有一只螺旋桨飞快的转,它一转,眼前的世界也跟着旋转。
耳朵听不见,却有很多细碎的小声音在响。
这一定是发烧了。前天在阿三家吹了山里的冷风发烧,昏昏沉沉睡了一天,本以为没事了,没想到又发作了,早知道这样,也该讨点汤药喝吧

眼皮越来越沉,神志也变得不清楚。
小秦缩在厚厚的棉被里,哆嗦着,再堕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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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小秦着实吓了一跳。
如果不是昏沉沉肌肉酸痛,他一定会弹坐起来。
瑟乐,飞绫,越真三个大美人在他房间里,见他醒来,皆面露笑容。
房间内灯光昏黄,烛影摇曳,已是上灯时分。
香炉烟色已烬,但是三个美青年的衣香各有千秋,此时嗅得更加清楚。
奇怪,我不是感冒了么?怎么鼻子还这么灵?
小秦有点纳闷,他的症状与伤风感冒很像,又有不同。
正不安揣测着,腕子被拽出温暖的被窝,两根修长的手指搭在脉门。
小秦扭头,视线与正在为他诊脉的越真交错。
飞绫笔直站在窗边,凝视着窗外月色。瑟乐关切地望着他,一边用湿手巾擦着脸上未卸的油彩。
越真诊脉罢,将小秦手塞回被内,“期已经开始,怎么办?”
“让小秦自己做决定,看他选择谁。“飞绫道。
三人一起望向小秦。
“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给我解释下啊!”
小秦不得不支撑起身子,那三个美男子的目光盯得他浑身发毛。
瑟乐道,“不知这样说你会不会明白,你身体里的开了,你要成年了。”
小秦点点头,这种事蒹葭教过他。
可是一想到蒹葭心情就黯淡,不由皱眉。
“在我们天雨,开的时候要大宴三天,然后准备假婚。“越真。
“假婚?”
飞绫忍不住插嘴,“你们解释的那么含蓄,他能听明白吗?”
越真和瑟乐都笑得很微妙,不说话。
“还是我来说吧。开了就要采,不采它就会烂在枝上。各国都是这样,家里的孩子到了期就摆宴庆祝,然后请一位已婚之人与孩子交合,完成力量分化。如果不这么做,那朵慢慢烂在枝上,孩子就会死。”
小秦怔了一下,血液腾地冲上面颊,“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力量不力量的,我可不像你们怪力乱神,我是我是!”
这种时候该说什么?说他是预备DANG YUAN?是特殊材料做的?
“因为找到的人是已婚之人,不存在名份之说,所以叫做假婚。”
“什么真婚假婚!我才不要!”

他乡遇故人

三个美青年,单独哪一个与小秦提出共渡良宵的要求,欣然点头不敢说,心神荡漾总是要有一些的。但不是像现在这样,承包责任田一般,把与他欢好当作工作。
这是一种耻辱。
“如果像你们说的那样,那么我不用你们救我,让我死好了。”
小秦自认不是什么绝世美人,但该有的自尊不能丢弃。
况且让他这个接受无神论教育的新时代青年承认这种看不见的情况,他还是没法相信他们的一面之词。
“如果你真这么想,我们也没有办法强迫你。”
飞绫不耐,扭头走出房间,“越真和瑟乐哪个不是顶尖的容姿,天雨与合宣不知多少王公贵族暗自倾心,你有哪点不满意?”
“不要说了,我们都出去吧,让他安静一下。”
瑟乐和越真也走出去。
越真临走前吹了灯,留下一室黑暗给了小秦。
这算什么呢?
三流武侠小说的情节:主角中了BT剧毒,必须与身边的大美女滚床单才能解毒,关键时刻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几个大美女猜拳决定谁当解药
鬼扯!
小秦拉棉被盖住头,闭上眼睛。
蒹葭啊蒹葭,你一走,稀奇古怪的事全找上门了。
你若是不走,还能给我出出主意,我也不至于这么孤助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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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小秦强打精神披上外衣,孤身一人溜出内城散心。
过那重兵把守的大门时,意料之中地没有被阻拦。小秦一派艺者装扮,长得又不赖,把守士兵只当他是别国来参赛的小艺者,不会对他身份起疑。
这些日子跟随合宣艺者,学到了不少艺者的习俗礼节。
手势礼是艺者之间通行的行礼方式,单手压在胸口,轻轻鞠躬,是最常用的礼仪。
走在声都外城的大街上,几乎走三步就能看到一个艺者。
之前一直跟越真、瑟乐这些艺天者打交道,他们的属下是红玉或者蓝玉、碧玉这样的阶级,这会儿小秦才知道,蓝玉已是平民艺者中最高的级别,难怪在合宣船上,那几个蓝玉大艺者自恋的不得了。
即便是声都这种音乐之乡,街道上行走的最多的,还是雪衣这种初级菜鸟。再者是碧玉,蓝玉的数目至多不过碧玉的一半,而碧玉的数目远比雪衣少的多。
此时正值清晨,店铺刚刚开门,街面上有了摆摊叫卖的小贩,雪衣学徒行色匆匆赶着去雪衣馆,此情此景如何不令人想起中学。
碧玉阶级,年轻的艺者也比较匆忙,一付干劲十足的样子,这些是还在考取高阶位的新人碧玉艺者。年长的则比较懒散,打着大哈欠踱着小碎步走向雪衣馆,这些人和秀才兄一样,是退下来给雪衣做授业师兄的老黄。
“师兄,这么早啊。”

“唉,还不是要去看着那些不成才的小雪衣!”
“呵呵,说来也是。像咱们这样的,年纪一大把也熬不出来,只能天天起早贪黑了。你瞧瞧人家升上蓝玉艺者的,睡到日上三竿也不要紧,啧啧。”

两个年长的碧玉艺者聊着天从小秦身边经过。
这两人除了年纪大了点之外,容貌端正,身材匀称,一看就知道年轻时姿色不俗。也不像秀才兄那样做作,到底是能留在声都的碧玉艺者,素质就是不一样。
完全可以理解秀才兄那种讨人嫌的等品被下放到破烂广寺城的原因。
这才有了一点理想中的侍奉音乐者的模样,或者说,偌大的烟洲,只有声都这个国都的艺者圈子还算正常,到了下面,什么好东西都名存实亡了。
难怪小乔他们憋足了劲、削尖脑袋要往声都钻。
再好的人才,沦落到那些小地方,埋没才华不说,生生给憋屈死了。
想到这层,小秦对他们的怨恨之意淡了些。谁不想过好日子啊,可机会只朝向少数中的少数,互相压榨无非为了吃好点,穿好点,过上不忍饥吃苦、担惊受怕的生活。
一切不得见人的手段,都是为了生活。
心情蓦地沉重起来。
他不得不选择来到这个世界的理由,也是为了要活。
这些日子过得太没有目标,差点忘了最初的信念和执着。

走到一间私馆门前,见馆主与一名蓝玉艺者站在门扉谈天,那蓝玉艺者的身形容貌如此熟悉,小秦看多一眼都嫌扎眼,掉头欲走。
那蓝玉艺者眼极尖,瞬间捕捉到小秦的身影,“小秦?是你么?”
说罢大步走来,款款行礼。
小秦不买他的帐,“这位兄台认错人了吧?”
小乔笑脸一僵,随即换上一付从容神色,“细看还真有许多不同之,公子你容光焕发,衣着光鲜,身份何等高贵。我认识的那欺世盗名的小贼被撵了出去,臭名远扬,此刻只怕正在哪个小巷子里要饭呢。”
语气凉凉的,不是嘲讽,却如软刀子般比着小秦的神经行走。
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人却不同于传统的仇人。
从前的确厌恶小乔,但往事已矣,谁还死揪着这么个不光彩的事自找苦头?
小乔那方面,谈不上如何恨小秦,铲除小秦无非是因为小秦做了他的绊脚石。
一时无语。那私馆主见事情不妙,早早抽身回屋去了。
“呵呵呵呵,“小乔轻盈地笑了一串,“那你说,咱们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呀?”
“认识得很,咱们有不少往事可以好好叙一叙。”
小乔脸色又变,“就凭你一面之词,谁会相信你?再说你也别忘了,你那臭名远扬的身份若是公开出来,还有没有得好日子过?”
“我若被拆穿,你也别想好过。“小秦不甘示弱地回敬,“你在歌王身边做事,多少只眼睛盯着你看,等你出差错。”
小乔也知自己的地位风雨飘摇,不该为了这种小虫子空惹祸患,遂赔笑道:“哟,说得这么肃杀,他乡逢故人,去喝一杯如何?”

不等小秦回答,便殷勤拉住小秦的手,“多好看的手啊,若我也有这么好看的”
小秦甩开他的手,站着不动。
“小秦,虽然过去咱们有些不愉快,可那也是为了生活啊,你想想,锦衣玉食的生活谁不想要啊,要是憋在广寺城那种鬼地方,迟早是老死的命。要怪就怪你没有脑子,把人得罪遍了,自己也没好果子吃,让这么个天大的好机会落在我的头上,所以这事不能全赖在我头上。唉,说句实话吧,白白抢了你的名头,我还挺自责的。”
小乔叫来一个小随从,吩咐几句,不一会儿,一驾小轿子抬了来。
分别不过数日,平民出身的小乔已如此有派头,举手投足如同出身贵胄。
小秦看着他乐滋滋的呼云唤雨,反而不那么憎恶他了。
这是一个被穷困逼疯的、聪明的可怜人,出卖一切换取富足的生活,整日阴谋算计、提心吊胆,看似逍遥快活,可谁注意到他那浓浓的黑眼圈了?
和他相比,小秦自认为幸运。
上了轿子,小乔又挑了帘子,道:“我小乔不是个坏到骨子里的人,欠了你的有朝一日会还你。你呀趁着年轻好好学做人、学技艺,有空呢就去我那儿坐坐,再过几年我叫人重新给你造册,介绍你去好的艺者馆研习,再给你找几个有钱有势的大人靠着,这不就两不相欠了?只要你愿意,咱们还可以继续做朋友。”
“谢谢了,我用不着。“小秦微笑着回绝。
像被什么东西噎着,小乔怒目一瞪,“小屁孩,别回绝的太早了,就凭你现在这付模样,哪个王公贵族看得上眼,想跟我斗?门都没有!哼,起轿!”
目送小乔走远,小秦笑意愈浓。
哪个王公贵族看得上眼?
飞绫,越真,瑟乐,哪个不是又俊美又高贵,妙不可言。
他的确不想跟小乔这种人斗,那是市侩小人的行为,太没水准。

日头渐渐足了,小秦的种种病痛也找上门来。
走在路上昏沉沉的,好似踩着棉糖,身体冷得直哆嗦。
别人晒阳光暖和,怎么他一晒阳光就难受?
心中十分疑惑,身体却无法支撑了。
踉跄走了几步,脚下一软,摔坐在地上。
想要爬起来,不仅双腿沉重不听使唤,双臂也软如纸糊的,怎么也支不住身子。
就在他使劲挣扎想要站起来的时候,有人走过来,打横将他抱起。
厚实暖和的披风盖在身上,遮挡住阳光,虚寒的症状有所缓解。脸部自然而然躲避阳光而埋在那人胸口,熟悉的衣香沁入呼吸。
“嗯瑟乐哥"s
“小秦,你怎么能独自跑出来呢?越真和飞绫很担心你。“瑟乐抱着他向内城方向走,温和又不失指责意味地说。
“那你呢?“小秦喃喃。脸上红晕不知是烧的,还是羞涩。
看似文雅的瑟乐,原来这么壮实有力。
原来生病真的能改变人的性情,小秦现在只想好好的依赖一个人。
“小傻瓜,我若不担心,怎么会来找你。”

听到满意的回答,小秦闭上眼睛。

众皆忙碌独轻闲

艺天者大赛在即,各国的参赛队伍都已顺利抵达声都,歌王府开始筹备大赛的准备工作,参赛队伍也紧锣密鼓地排练。
此的大赛分为四阶段。
第一阶段:蓝玉的毕业考试,其中表现好的人能够被在籍艺天者收为弟子,升阶成为红玉艺者。
第二阶段:红玉竞争黑玉,比赛选手划定在四国在籍艺天者的弟子之中。
第三阶段:黑玉艺者竞争艺天者。
第四阶段:艺天者竞争王衔。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新人的崭露峥嵘意味着一批旧人的引退。
据可靠资料称,此艺天者大赛获准毕业的蓝玉2人,新红玉位1人,黑玉位5人,艺天者位2人,王衔方面暂无准确消息。
艺者界的职位少,从业者众多,竞争残酷而激烈。
毕业的2个蓝玉新人,将顶掉2个年老色衰的老人,这些老人或者被下放到地方的低级艺馆做授业师兄,或者直接削去名牌,改行回家。
红玉及黑玉方面人员流动采取互换制,一部分红玉升为黑玉,不合格的黑玉则被顶回红玉阶。
黑玉竞争艺天者方面相对轻松,有两位艺天者病故空出位子。
艺天者竞争王衔,又因今年在籍艺天者全部报名参赛而呈现异常火爆趋势。
歌王位,有人摄,待夺!
舞王位,无人摄,待继!
琴王位,无人摄,待继!
律王位,无人摄,待继!
这是一命运的重新洗牌,是荣华富贵还是黄梁梦断,全在一博!

天雨国与煦国已递上开场式上表演名单,合宣方面因弱酒沧澜的重伤未愈,迟迟无法交上名单,歌王府的记事几唤人来催,弄得瑟乐头皮发硬。
于公,沧澜技艺优秀,被替换下来实在可惜。
于私,沧澜屈居碧玉阶数年,若能在大赛上崭露头角,一定大有好。
这是一个承上启下的特殊角色。本是由沧澜的师兄来做,他师兄犯错后落在沧澜肩上。如今沧澜伤重,一时竟找不到相当的人选替补。瑟乐又是说一不二的脾气,说什么也不许沧澜那倒霉师兄上场。
眼见大赛的册子要递给皇上过目,定人选的事已不能再拖。
瑟乐坚持用沧澜上场,越真与飞绫表示应暂不计较小事用回原人。属下们则力荐由替补者中选出佼佼者抓紧培养,临阵磨枪。
身负合宣国体所托,瑟乐感经验浅薄,于是去面见歌王说明情况,歌王善解人意地修书一封,将皮球踢给瑟乐的大哥白水家现任掌门、合宣王妃白水琴绝。

得知瑟乐的大哥是琴绝公子时,小秦很是吃了一惊。
自然而然,想起那跟踪越真和飞绫,鬼魅似的什么青鳞将军说的话:
自海荫之乱一役,被琴绝公子打得形体粉碎,不得不寄宿在这座人鱼冢内。海荫已死,推翻定局又有何用
“瑟乐哥,你大哥很厉害吗?”
“当然厉害。“回答的不是瑟乐,而是已能坐起来喝药吃饭的沧澜,“琴绝大人是合宣望族白水家的现任掌门,容貌无双,歌舞琴韵无一不通,文墨武功兼修,还是合宣第一巫师,如今贵为王妃,你说说,这样的骄子,如何不厉害?”
沧澜性格外向,爱说爱笑又耿直,浑身包成个粽子也老闲不住。
小秦最爱与这种爽快的人交往,能够理解瑟乐对他推心置腹的缘由。
“先把药喝了再说。“瑟乐端起桌上的药碗,用汤匙搅动均匀递到沧澜手里。
沧澜一口饮尽,噎得瞪了瞪眼,皱起眉头,“这药里是放了大粪还是臭虫啊?见鬼,比我叔叔酿的马尿酒还难喝!”
瑟乐噗地笑了,“什么马尿酒,那可是大补的药酒,你叔叔用了几十年功夫搜集配料酿成一坛。你敢这么说,小心你叔叔打折你的腿。”
“劳烦他老人家又要指斥我不孝,还不如我自己动手!喏!“沧澜猛一拍自己腿,疼得直呲牙,“哎哟,真疼啊!”
一个人立刻蹿过来,“哪里痛?难道腿上的伤口裂开了?让我看看!”
这人是救了沧澜并一路护送照料的阿三。
“你真烦啊!“沧澜不耐地甩开阿三的手,“我的腿我自己知道!哎,给我拿点水果来。”
阿三性子老实,任他骑在头上发号施令。
沧澜虽口头任性,望着阿三的眼神却温柔似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乡下汉子专心削苹果,手法熟练。
瑟乐看在眼里,刻意压低声音道:“沧澜,你也别太欺负他了。”
“我欺负他?哈哈,我还没欺负够呢!“沧澜咬牙奸笑。
阿三闻言抬头,“嗯,只要你喜欢,让我干什么都行。”
沧澜傲慢而得意地用下巴点点。
将空间留给一对小情人,瑟乐与小秦出了屋。
瑟乐似是挂心着兄长的回信,眉头轻锁,但他还是用心帮小秦戴上披风和帽子。
由于小秦坚持不要他们帮他假婚,暂时只有让他不要直晒阳光,以免情况恶化。
并非坚持守身如玉,而是他不相信这样做的理由。
什么不Zuo爱就会死,纯属三流情Se小说情节。那三个家伙又不跟他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每问到点子上就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它。
好奇心不死,小秦再试探,“瑟乐哥,我的身体究竟怎么回事?”
“你若不答应,我们便也不迫你。”
瑟乐给了千篇一律的回答。
小秦有点窘,“先不说这个,瑟乐哥,你大哥是个怎样的人?”

“我从小跟随大哥长大,他既是我的亲人,又是我的老师。我对他又敬又爱又怕,直到现在仍是如此。”
“瑟乐哥从小到大是怎么过的?”
“还能怎么过,我父亲是白水家的掌门人,我是家族里最小的孩子。父亲管理家族内事务十分忙碌,无法照顾我,大哥带我在身边照顾。从小我就爱依赖大哥,大哥做了艺者我也做艺者,不知不觉这么多年就过来了。”
“那你喜欢做艺者么?“x
瑟乐笑道,“这怎么谈得上喜欢与否?当初全族人都反对大哥当艺者,为了支持大哥,我就去考了艺者。后来大哥成为合宣第一艺天者,家族里没人再敢反对他,有大哥管教,我想不做好艺者也不成。”
两人正聊着,迎头走来一个下属。
“瑟乐公子,琴绝殿下的回信。”
瑟乐当即接过信拆开看,神色郑重,浏览一遍后又放松下来。
“你通知下去,串场领舞还是由沧澜来当,你们下面加紧练习,除了开场的节目也多用心准备比赛用的节目。”
“可是公子,沧澜那个样子”
“这样甚好,沧澜的水袖相当漂亮。“瑟乐根本不听劝。
“公子,玄子眉大人请您今晚去艺馆一聚,他派来的人说越真大人和飞绫大人也会去。”
“嗯,你先下去吧。”
“是。”
属下走了,瑟乐送小秦回房午睡后,去理馆内事务。
小秦睡了些许,了无睡意,想去找瑟乐聊天又怕打扰他工作,闲来无事去找沧澜。
沧澜也正无聊,两个闲人正好凑成一对。
大约是照顾病人这活计太累,病人又是超级爱支使人的任性大王,阿三给沧澜削完水果,和他说了会儿悄悄话便去休息了。
沧澜的任性放纵只对阿三一个人,换作别人,固然张扬开朗,却斯文得多。
“再下一盘?“小秦提议。
“算了吧,已经输你八盘了。“沧澜推开棋盘,疑惑道:“你真是第一下棋?”
“真的,我第一玩这种棋。”
“是你天资聪颖,还是我水平太烂?算了算了。“沧澜扫视屋子一周,视线落在桌子上,“小秦,我想写点东西。”
小秦扶他到桌子,为他椅子上加了厚厚的靠垫。
沧澜小心地慢慢坐下来,“小秦,我写的是给家里的私信,你能回避一下吗?”
“好,那我不打扰你了。”
主人下了逐客令,小秦也只有乖乖出来。
还是去外城玩吧。
声音美人

天边的夕阳把云熏红,悄悄遮了半面容颜。
小秦在一所规模最大的艺馆门前站了许久。
某位艺天者名下的高等艺馆,弟子大多是蓝玉阶级,整整齐齐坐在大堂里,面前摊开一本大部头。
授课的师兄是红玉阶,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唯唯诺诺,底下的艺者却听得全神贯注。
高等艺馆也像雪衣馆一样,大堂上的理论修养课对外界公开。
有不少闲来无事的百姓同小秦一起看,对其中上课的艺者品头论足。
渐渐的,为观者越来越少,街上的气氛也不再欢跃。
夕阳西下,该是炊烟升起的时候了。
艺馆的钟声敲响,授业师兄宣布下课,艺者们起身向师兄行礼,然后一个一个出大堂去后院。小秦曾在雪衣馆学习过,知晓他们是要去卸妆换衣。
此时此景,不免令人回忆良多。
艺馆的仆佣出来打扫大堂,装上墙板。
偏门吱呀一声开了,洗尽铅华的蓝玉艺者们提着相当于书包的平底大竹篮走出来,三三两两说笑着,向不同的方向走去。
过了一会儿,两个红玉艺者和一个黑玉艺者走出来,神情冷漠,彼此连个招呼都不打。
天色开始发淡淡的昏暗之时,一顶四抬小轿停在门前。
两个红玉艺者中个子较高的一个走过去,抱怨着上了轿:“你们怎么这么慢!累死我了!”
压轿的管家打扮的人赶紧赔笑道:“小的们该死,让公子久等了。老爷吩咐,请公子直接去月明楼接待客人。”
“又是客人!他当我是不吃草的牛随便使唤?前天的酒劲还没过”
轿子行远。
稍顷,又一个更华丽的轿子停过来。
一个长得还凑合、衣饰华丽的中年人掀开小帘,“小心肝儿,过来。”
之前在大堂上授课的红玉艺者羞涩地走过去,中年人轻轻一拉,将其带入怀里。
两个红玉艺者走了,黑玉艺者继续站在门前等待。
小秦猜想接下来会不会停来一顶更大更华丽的轿子,于是不顾天色愈黑,继续等待。
不知不觉,黑暗笼罩了声都。
客店酒家升起灯火,声都染上一层别样的绚丽色彩。
最后一顶轿子终于慢悠悠驾来,这顶的确比前面两个更大更华丽。轿子落稳,那黑玉艺者忙上前打帘,“大人,您回来啦。”
轿中人走下来,望了一眼天色,“馆里最近还好吧?”
“一切都好,课业方面有两位师弟看管,只是我们和底下的弟子们一直很想念师父您,担心您过度劳累。”
“最近我忙着艺天者大赛的事,的确疏远了你们些,你和两个师弟好好管教下面的弟子,督促他们勤加练习。”
这是一把异常性感的声音。

音质清澈中带着一丝朦胧沙哑,嗓音低沉,吐字抑扬顿挫,听在耳朵里淡淡的撩拨,浅浅的销魂。
小秦的视线不由自主去追寻他的脸,想看看拥有如此出色声音的男人长什么样。
看过之后不免惋惜。
绝色之声不是配在绝色之人身上。
越真、飞绫与瑟乐的俊美风格不同,但实质都是赏心悦目,何况他们都有各自傲人专长。
而这个不知名的男人
不是很丑,毕竟身为艺天者,长相不会太难看。但也绝非令人眼睛一亮的程度。
太平凡的俊美,五官远看端正,细细端详之下会发现很多不完美。
小秦是个审美疲劳又眼光挑剔的现代人。

掉头走了几步,肩膀被人一拍,小秦回头看,正是那声音绝美的艺天者。
吃惊之余,心下竟有些忐忑。
“孩子,你还没有分化体征吗?”
如此美丽的声音,足以弥补容貌的不足。
不知是天性怕生,还是被声音美人的妙语摄住,小秦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你的力量是最近苏醒的吧?怎么没有假婚?“声音美人居然热情无比,“误了期会死的。走,到我馆里坐坐。”
“等等!我要回去啦!哎~”
小秦力气不如他大,硬被他拽进偏门,一路拉拉扯扯来到后院。
“喂!你再不放开我我就大叫啦!”
声音美人死死拽着他手腕,闷头走进内室,将小秦推到椅子上,转身低声吩咐黑玉艺者几句,那人应诺,扭头走出去,顺手带上房门。
硬被请进来,小秦瞪着这冒失的主人,“你想做什么?”
“放心吧,我不是坏人。”
声音美人走上主座,潇洒地一个转身,坐了上去。
“废话。“小秦暗暗嘀咕。
“你很害怕??我没有帮你假婚的念头,只是有个小问题,想向你请教一下,孩子。”
声音美人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小银酒壶,取掉塞子,猛灌一大口。
“先自我介绍下吧,我叫玄子眉,是烟洲的艺天者,此馆名玄歌,声都无人不知,你不必害怕。你也说说吧,孩子。”
“我才不是孩子!“小秦气冲冲道。心里又纳闷: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哈哈哈哈,“玄子眉大笑,“你还未分化体征,我大你许多,难道不合叫一声孩子?罢了,你告诉我你的名讳,我们平辈相论吧。”
“小子无才无德,不敢跟艺天者平辈相论。”

小秦的态度盐酱不进,玄子眉却拍手道,“好脾气,我喜欢。”
原来不只是装相,还是个神经病。
“爽快点,你不是有问题要问我,直说吧。”
“已经好久没遇到像你这么对我胃口的小孩了。”
玄子眉腾地站起来,指着小秦走来,与小秦膝盖相贴,又弯腰,脸与小心的脸越靠越近。
小秦身子向后躲,玄子眉身子向前倾。
几乎感应到玄子眉鼻息的热气,他忽然停住,“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在你身上看到水的绽放?这股浓烈的水之气息”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未被人如此轻薄过,小秦脸上一热,咬着唇回道:“什么水?你别跟我说这些无聊的东西,我不知道!”
一个短暂的沉默后,险些被玄子眉的疯笑吓傻。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我又没骗你!”
玄子眉笑够了,喘息着道:“不不,我笑不是因为我不信,正相反,我相信你。“他转身坐在小秦旁边的椅子上。
黑玉艺者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放到玄子眉身边。
托盘里是一柄老式烟竿,几个小碟子装了切得细细的香料。黑玉艺者捧来油灯用火折子点燃。
玄子眉把自带的烟草与几种香料混合,借油灯之火点燃来抽,淡紫色的烟雾从他口鼻之间喷出来,景象着实诡异。
小秦一向对香烟敬而远之,如今被迫吸了满肚子二手烟,况且是气味又辣又冲、比过滤嘴香烟难闻百倍的土烟,炝得直咳嗽。
“小孩子,这是最上等的烟,要不要尝一口?”
他倒是慷慨,可惜小秦无福消受,脑袋摇得好似波浪鼓。
“虽然很多人忍受不了这烟的味道,我劝你多闻闻,对你的身体有好。“玄子眉一口烟气直接吐在小秦脸上,小秦赶紧用袖子捂口鼻。
按道理,问题问完应该可以走了,可小秦几站起来,都被玄子眉挽留。
待一管烟抽完,玄子眉道:“你这不听话的小孩子,我已用烟帮你延长水的期,快去假婚,耽误了期,就烂在枝上了。”
小秦莫名其妙,瞪了他一眼,起身向房门走。
刚走到门口,却见两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来。
“小秦?!你怎么在这里?”
“飞绫哥,越真哥”
玄子眉起身迎接,“原来两位老友跟这位小友认识呀,来来,大家里面坐。小友你先别着急走,我还有问题没问。”
一进门,淡紫色烟气扑面而来,飞绫皱眉骂道:“又是这见鬼的星海香料,臭不可闻,亏你好意思拿来荼毒我们。”
“哈哈,兄弟好这口,你将就下吧。”
一一落座。玄子眉居主人座,飞绫居左,越真居右,小秦挨着越真坐。
玄子眉打量越真一会儿,道:“越真,这星海香料极适益你,待会回去的时候带些走吧。”

“多谢了。“越真笑纳,“几年不见,子眉你越发慷慨了。”
“身外之物,若能使老友受益便好,谈不上什么慷慨不慷慨的。”
玄子眉善谈,越真机敏,两人聊得倒也投机。
飞绫被烟气熏的脸色发青,不怎么搭话。
天雨国第一艺天者与煦国第一艺天者夜拜访烟洲第一艺天者,却在轻松八卦的气氛里聊着鸡毛蒜皮的小事。

回光术

瑟乐来了。
意料之中的的四个客人,坐在飞绫身边的椅子上。
“我来晚了。玄师兄。”
“什么玄师兄,早年大家叫他小黑,现在嘛,应该叫老黑。“飞绫奚落道。
“小秦怎么也在这里?“瑟乐。
“这位小友是你们书信中提到的小秦?这下好了,正主全到了。“玄子眉。
越真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摆设在房间中央的方桌上:水晶器皿,瓶瓶罐罐,古怪的骨雕刻物与香料,还有一块血迹斑驳的白布。
越真摆弄罢,对瑟乐道:“在白水家传人面前,我不班门弄斧了。”
“今年我大哥身体有恙,不能与各位聚会。虽是弟服其劳,终是不如大哥亲到,俗话说能者多劳,还是越真师兄来吧。”
“你们两个都是巫卜高手,谁做不是一样?“飞绫是门外汉,不觉得他们的话题有趣。
越真微笑作请的手势。
瑟乐只好上前去,“那么我献丑了。”
他左手捧起骨制雕刻物,右手食指的指甲在边沿上刮出锐利的声音。
嘎地一声,雕刻物仿佛尖叫了一声,碎成粉末。
屋子里很安静,以围坐的五人为中心,莫名的阴风在脚下森森流动。
瑟乐迅速将桌上的瓶罐打开,将其中粉末与液体统统混入一只四方形的碗。
低沉且快的念了咒语,忽然抓起小刀,在指头上一割。
伤口涌出的血是竟白色的,一滴一滴砸在碗里。
风声更凄厉诡异,所有人都凝神注视着。
最后一味香料放入碗里,风声厄然而止。
瑟乐捧着药碗,来到玄子眉面前。玄子眉手伏胸口行礼,双目紧闭,瑟乐手指蘸了碗中药泥涂在眼睑,灰色的药泥迅速渗入肌肤。
之后飞绫与越真也依法炮制。

最后是小秦。
当那带着血腥气味的药膏涂在肌肤,小秦感觉到一股特殊的刺激,不是痛,好像什么在眼睑下重新组合了。
他能够睁开眼睛看清外界环境的时候,瑟乐已颂完一段很长的咒语。
方碗中剩余的药泥,全部倒在沾血的布上。
瞬间,屋子里充满惨叫。
两个人的惨叫,此起彼伏,声嘶力竭。
“火灵回光!“彷若一声令下,药泥轰地熊熊燃烧,将布片烧成灰烬。
灰烬中,两道诡异黑影纠缠旋转升起,展开成人形。

看到扭曲着身体抱头哭泣的两个灵体,小秦震惊无比。
他们是在慕仙城惨死的小砂和意意。
看情形应该是类似降灵术的某种巫术。四大艺天者不定期举行的秘密聚会,竟是为了探究两个雪衣学徒的死因?
他们应该不认识小砂和意意的,但小秦认识。
这也是小秦能够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所有看似巧合的东西,瞬间以一种刺痛的尖锐的线索感,连成一串。

叮!
尖细如音叉的铃被玄子眉敲了一下,两个灵体猛地停止痛哭抬起头,露出拼凑得不太完整的脸,龟裂般的伤口,一块是皮肤,一块是肉,黑红与青白交织成网格。
恶心的画面。
小秦第一看到,除了恐惧,还有阵阵反胃。
[救救我啊那天晚上,彩秋大人来找我,给我吃了炎心果然后呜呜,怎么会这样,彩秋大人明明答应带我回声都呀!]
[你也吃了炎心果?彩秋大人说那是只给我一个人的呀!]
[就凭你?你这个贱人,跟我抢!]
[我就是跟你抢怎么样?彩秋大人才不会对你感兴趣!他明明答应我的呜呜]
[你这个贱人,你们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说我是贱人?你还不是外面拣来的野种!]

两个人争吵罢,闷头大哭。
小秦实在佩服这两位,哪里像出身的样子,死了还不忘互相揭短。
“我说你们俩别吵了,已经死了,谁更受彩秋器重也没用吧?”

两个灵体哭泣罢,又开始扭打怒骂。
“他们听不见你说话,“瑟乐道,“他们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我只是唤出了血液中残余的力量,这种力量能够以记忆重现的形式短暂呈现。”
玄子眉又敲了一下铃,两个灵体咻地一声消失,“瑟乐不愧是琴绝一手调教出来的,手法堪比巫术大师。”
“玄师兄谬赞。可惜此回光之术力量有限,只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不,你做的非常好。“越真面露赏识之色,“大概是自古传承的口诀上有误差,我们天雨的巫术效果不如合宣的精致,连死人的影像都能呈现。”
“样子货罢了,天雨的巫术能够探得更多信息,我却只能做到这一步啦。”
“足够了。“飞绫对他们的巫术论不感兴趣,“我已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歌王那边动作可不小,咱们这边也该配合一下了。瑟乐,你大哥那边什么意思?”
“大哥说,歌王摄位数年,底下小的们早已耐不住寂寞。身为老人家不让着点小的们,脸皮也撑不住。”
“多行不义逼自毙。“飞绫重拳捏紧,“这艺天者大赛,把他从歌王位子上赶下来,无须我们动手,那些仇家就能生吞活剥了他!”
言语谈及此,反政府倾向浓重。
“要赶他下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玄子眉叹息,“我与他共事多年,最了解他这个人。一涉及权势地位,就算是最亲密的人,他也舍得痛下杀手。”
此言一出,瑟乐顿现悲痛沧桑之色,与之前船中更衣时一般,让小秦瞧在眼里。
再看飞绫咬牙切齿,越真闷头抄着袖子沉思
似乎每个人都背负着一个故事。
而这个故事又恰好和歌王有很大的渊源。
“你们三个啊,怕是没有把其中缘由说给小秦吧?看他都被你们弄糊涂了。“玄子眉恰恰捕捉到小秦那一瞬间的困惑。
“还是我来说吧!“瑟乐抢下话头,沉了口气,道:“几个月前小秦落水时,我在房间打坐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所以我救了你的同时也在观察你。”
那一天,瑟乐仿佛看到一个黑洞。
本身拥有邃而强大的力量,还在不断吞噬着周围的力量,越来越巨大。
这种自动吸收周围空间内能量的体质,恰恰在这个莫名落水的少年身体上出现。
而他自己却毫无自觉。
“你的力量还未被激发出来,这与你还未成年有关。自你落水那一刻,你就和我们的理想紧密相连,所以我们会保护你、帮助你,也希望你帮助我们。”
自小秦落水那一刻起,他的运行轨迹和这些人有了交汇。
他们觊觎这股力量,但没有对小秦做出任何非礼之事,而是放之纵之,观察着,培养着。
“你们的理想"小秦想了一下,惊道:“我知道了!你们要篡夺歌王的位子!”
好家伙,四大艺天者凑到一起谋权篡位。
“不只是歌王,“飞绫道,“四国艺者协议中制订出艺者界地位最高的四位王者,歌王、舞王,琴王,律王,四位王者从各国艺天者中选拔,艺天者除了技艺精湛,还要有相当特殊的功劳和贡献才能继承王位。如今歌王霸占王位数十载,打压人才,为排除异己而滥杀无辜,其他三位王者的继承人不是没有,而是没有人敢出头。瑟乐的大哥琴绝本是合理的琴王继承人,早年拜在歌王门下,协助歌王铲灭水族,歌王不念旧情,在琴绝身上下毒,胁迫他不准继任琴王。你说这种无耻小人,难道不该把他赶下去?”
这四个人各有打算,凑在一起不过是短暂的志同道合,俗话说各人自扫门前雪,妄谈他人的家世可是相当不礼貌的事,飞绫本是聪明人,却不知怎的犯这明显的忌讳。
瑟乐大大不快,马上回击,“当年煦国寒家,四国中数一数二的艺者家族,族长更是历代中最优秀的舞王,歌王也出身寒家。只可惜这个人从来不讲良心的,出人头地了不思回报家族,更念及当年被家族中人误解嘲讽,对寒家痛下杀手。飞绫师兄是最早站出来反抗歌王的英雄,小弟对你佩服景仰的很,家兄也常教导我说,与飞绫师兄相一定要谦恭有礼。”
瑟乐一被冒犯,立刻像条蛇似的利落还击。

玄子眉还嫌不够麻烦,插嘴添乱,“怎么能这样说,当年歌王为了琴绝,把越真的小指都切掉啦。怪只怪琴绝太心急,老想着快点登上琴王位子,引来歌王的顾忌。”
越真脸色煞白,双手缩入袖内。
瑟乐道:“二十七年前那件事玄师兄也好意思提起?!要不是受你撺掇,越真和我哥哥不至于大打出手。那件事发生在艺天者大赛前,人人都知你在作怪,越真师兄受罚,我哥哥受伤,飞绫师兄强出头替越真师兄说情也得罪了人,鹬蚌相争,你这渔翁得利得紧!可惜空有阴谋算计,没有真才实学的人做不成领袖。”
“哈哈哈,你这小弟当真是爱记仇。“玄子眉从容大笑,“当年是当年,我们几个年少气盛又初出茅庐,为了竞争王者之位,明争暗斗在所难免。可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人,不会像小的们那样抓破脸不是?至于越真和琴绝打起来那件事,其中另有内情,非我所能操纵。你哥哥把这么一顶大罪名扣在我脑袋上,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他瞄了一眼越真,道:“越真就在这里,你何不问问他当年事情的真相。”
眼看事情越扯越杂,越真赶紧摇手道:“陈年旧事有什么好提的?徒伤感情而已。时候不早了,大家散了吧,在歌王的眼皮底下做事,还须多加小心。”
这句话说到小秦心坎里去了。

夜谈

来到这个世界,随遇而安,保护自己,是他生活的目标。
是否会拥有一番作为,还要边走边看。
他这个吃零食喝汽水长大的平凡青年,在现代都混得厉害,肚子里稀少的一点基础文化知识在现代没用,到了这里同样用不大。
论容貌,似是清俊白皙,可又怎敌身边几个国家级帅哥。
如果说越真他们是珍木名株,他就是盆里偷养分的杂草。
站在他们身边,不仅仅是自惭形秽的问题。
即便是混在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中,还有人嫌他碍眼。
高不成低不就的悲哀。
刚才飞绫、瑟乐和玄子眉斗口的时候,小秦旁观在侧,捕捉了不少虚伪表皮下的蛛丝马迹。只有越真他看不透。
俊美风雅,长身玉立,邃如大海的眼眸中,隐隐有波涛汹涌。
温和耐心,风度翩翩,襟怀坦荡,水一般的君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密谋夺权,为达目的不惜偷学损害性命的法术,从他的外表和行事,如何看得出这是一个拼命三郎?
一种强烈的好奇和求知欲,迫使小秦必须要在今夜找越真聊一聊。
比起那三个人,他总觉得越真才是最有可能告诉他真相的人。
“小秦,在想什么?该回去了。”
瑟乐拍了他肩膀,他寒战一下,朝瑟乐摇头,转身走向正毛腰上马车的越真。
“上来吧小秦,明天早晨我送你回合宣别馆。”
越真笑逐颜开,拍了拍身边的软褥子。
偏巧说话声音不大不小,正传到瑟乐耳朵里。他脸色如常,只是眼神瞬间冷凝下来,瞥了越真一眼,径自离去。

马蹄踢踢踏踏走在夜路上,车子里窄小柔软,靠着软垫并不觉得多么颠簸。
与外城的热闹不同,内城夜间禁市,街道上昏暗静谧,只有更夫和差役巡视的动静。
车内也是无声的,越真老僧入定一般地闭目坐着,小秦几欲开口,都感觉不妥,生生憋了回去。
马车停在天雨别馆门前,两个属下站在门前接应,越真先跳下车,却脚下一软,险些跌倒。两个属下慌忙上前扶持。
小秦吃惊之余,想起玄子眉送给越真的香料,捧给越真,“你快闻闻!”
越真摆手,推开属下,自己慢慢站了起来,“那是毒药,不可多用。先进去吧。”

进到大堂,总管汇报说天雨越云先行睡了,越真叫他收拾一间房给小秦住。
睡到半夜,却听房门由外自内踹了开,小秦惊地坐了起来。
“怎么是你?!“z
对比天雨越云的诧异,小秦倒显得比较镇定。
“你这家伙又来搅局!哥哥居然带了你回来,还让总管收拾屋子给你住!你用了什么不要脸的手段迷惑我哥哥!”
“你没有亲眼看到我们共一室,你有什么证据说我迷惑你哥哥?”
天雨越云大概也没想到这个问题,只是听下人说越真带了人回来住,就气冲冲的想来看看,谁知越真带的人居然是他一直都看不顺眼的人。
“你这阴魂不散的家伙,一直缠着我哥哥不放!”
“好,我不仅要缠,还要缠你哥哥一辈子,关你什么事?!有意见吗!”
天雨越云气急败坏地指着小秦,像是气得不知怎么组织自己的语言了,支吾了半天才说,“不要脸!你这低贱的草民”
“草民也是人,跟你一样站着走路、会吃饭会拉屎的人!”
真受不了古人的等级制度,出生在贵族家庭的孩子就比平民家的高贵?不过是自命不凡罢了,如果他出生在草民家,还有什么资格这样鄙夷民众。
“低贱草民,粗俗!”
“你强,你不粗俗,“小秦冷哼着,“有本事别吃饭别拉屎,我不过陈述事实你就说我粗俗,那你去僻谷好了,高贵又高雅。”
“你!!!”
根本不能把他当作对手,水平太。
“呜我找哥哥去!”
怒极生悲的小王子捂着脸跑去找哥哥告状了。
不过那结果么
小秦干脆继续睡觉了。越真才不会管这种倒霉无聊事呢。
过了一会儿天雨越云就回来了,大概没在越真那里吐出半点委屈,反而更填委屈了。
小秦不给他开门,他就站在院子里大声骂。
后来下属们跑来劝慰,那刁蛮公子反而变本加厉的闹起来。

不仅越骂越离谱,还随手抓东西摔。
最好把越真也吵醒了,披了衣服过来把他训斥一顿。
天雨越云挨了顿骂,舒坦了,乖乖跑去睡觉。
小秦暗笑这个没事找挨骂的脑袋,但见糊纸的木门上剪影一片,辗转不离。
披了衣服出去,走向那庭中信步思索之人。
“夜里面湿寒得厉害,你身体不适,应当早些回房休息。”
“舍弟愚钝难驯,屡教不改,打扰你休息了。”
“他年纪还呃,我是说,他养在皇家未惯风雨,多多磨练一番会好的,毕竟是你胞弟。“小秦暗暗咂舌,他这个只活1来年的人怎么好意思说人家已经1多岁的。
不过天雨越云都1多岁了还那么点道行,也够丢人的。
“他是寒贵妃的孩子,天雨国第六皇子。”
“啊”
“我是皇后所出,排行第四。”
越真负手而立,苍白的面容被月色照得淡青,“父皇只有六个孩子,在四国皇族之中属子嗣最少的,云儿的爹爹乃煦国和亲的小王爷,飞绫的皇叔。”
皇帝最小的儿子,娘爹爹也身份贵重,又是因两国交好而诞生的王子
小秦可以理解他怎么会成长成这样。
“云儿刚出生的那几年的确是很好的,父皇本就极爱寒贵妃,也怜惜幼子,总是去寒贵妃的寝宫,我爹爹对此多有微词。可惜好景不长,寒贵妃去了,父皇悲痛之甚,又担心云儿无人照看,便把他过继给了我爹爹。”
“寒贵妃过世了?”
“他走了。假死蒙混了众人,逃回煦国。不过我父皇一直以为他死了,每年凭吊他的时候都伤心一阵子。”
这位兄台也真怪,日子过的好好的干吗要走。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了解这些吗?“大概是湿重之气沁进了衣内,越真搓搓手掌,将衣领紧了紧,“是我爹爹帮助他逃离的后宫。”
大概越真手底下也有类似暗影保镖之类的人物,他才发冷,便有属下小跑着送来手炉、披风等物,当真是皇家做派。
待下属走光,越真才继续道:“天雨国有一个以烹调和制药闻名的家族,我爹爹是族长的子。寒贵妃没来的时候,父皇待他极好,答应立他为王后并不再纳妃,我父皇也不是好色之人,在我爹爹之前进宫的妃子不过三人。若不是寒贵妃,我爹爹他所以云儿被送到我爹爹那里,虽然吃穿用度与我分毫不差,却得不到关爱。”
“后来父皇出巡时遇到水族的王子海荫,惊为天人,也不顾海荫的意愿硬是将他带回宫,我爹爹起初隐忍不发,直到海荫在宫中产子,我爹爹以为那孩子是父皇的,气恨之下跑去海荫寝宫,给海荫的孩子喂了一颗炎果,然后不声不响地离宫了。”
“炎果?那不是”
小秦这才想到这个名字为什么这么耳熟,“彩秋给小砂和意意吃的对了,他为什么会给那两个家伙吃炎果?这个炎果有什么效用?”
“炎果是学火术者梦寐以求之物,一般蓝玉艺者获得阶位的奖励物品中就包括炎果,吃了它才能学习中等咒术。在很多小艺者看来,有大人物给他们炎果吃就像是得到了平步青云的机会。”
“难怪他们死了还为了这个打破头。“小秦恍然,“这么说来炎果是宝贝,可他们为什么吃了会爆炸?”
“生长炎果的树叫火灵树,它旁边伴生了另外一种树叫火鬼树,火鬼树会结出一种叫雷果的和炎果一模一样的果实,从外观上看二者没有差别,只有吃过炎果人尝味道才能区分。吃了炎果能够为身体注入火气,增加术力。雷果是毒药,误吃者在一年之内,体内火火叶力量失控,不是衰竭而死,就是爆炸而死。”
“那当年,你爹爹给那个海荫的孩子喂的到底是什么果子啊?”
彩秋要杀了小砂和意意,自然会给他们吃雷果。若不是这两个人后来死在他们面前,谁会知道他们吃的不是炎果而是雷果?

当年越真他爹孤身一人闯进去,给海荫的孩子喂了颗果子,谁知道到底是什么果子呢。
越真苦笑,“若我们知道是什么果子就好了。”
“啊?!”
“当年的事只有我爹本人清楚,他做了事就离宫了,这些年来下落不明。其实那孩子不是我父皇的,海荫也不是为了做妃子才进宫,这些真相无法告诉我爹爹,现在他不知漂泊在何方,默默怨恨着父皇吧。”
越真叹了口气,“只可怜了那孩子,初生阴寒之体便被大热之物毒害,体内寒热激战大伤元气,长年卧床昏迷。若能知他吃了什么果子,我们还有办法救治。吃了炎果便不能按误食雷果的方法治,治错了就是死路一条。海荫纵然法力再高,也无法拿自己的孩子作赌注。”
“那孩子在宫里待了几年,后来烟洲皇帝陛下请海荫继任歌王,海荫便把孩子一并带去了。”
再后来这个海荫涉嫌参与谋反活动,被他的情人告发,遂成"海荫之乱”。
他的情人因手刃海荫有功,被封歌王,也就是现在这个人吧,彩秋和慈河的师父。
如果海荫的孩子是和此人的,又为了此人千里迢迢奔走,委曲求全,而这个人还能告发他,手刃他,此人可谓禽兽之极。
“再后来发生了‘海荫之乱’,那孩子也下落不明,据说是被歌王亲手杀了,与海荫葬在一。”
禽兽啊禽兽,为可怜的海荫父子默哀。
“此番我们来烟洲,除了参加大赛,也为了查探我爹爹和海荫遗子的下落。”
“有他们的消息了?”
越真摇头,“这些年我一直未中断过察访他们下落,我相信海荫的遗子还活着,他身带炎毒,一定过得极其凄苦。当年的事虽是误会,可我爹爹因误会犯了大错,我们愧对海荫的太多,不能找到那孩子,解除他的苦难,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揭开迷雾

越真摇头,“这些年我一直未中断过察访他们下落,我相信海荫的遗子还活着,他身带炎毒,一定过得极其凄苦。当年的事虽是误会,可我爹爹因误会犯了大错,我们愧对海荫的太多,不能找到那孩子,解除他的苦难,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小秦听得很是新鲜,可是转念一想,越真为何平白无故与他说这些?
心中不免有些疑虑。
“那孩子可有线索了?”
越真还是摇头,“海荫之乱后四国开始联手对付水族,普通的民众看见金眼的人定要报官的,若有打探,也不会告诉打探者看见过水族人。”
今晚虽立于孤月清风之中,却得到了多少真相。
听越真说金眼,小秦马上想起了蒹葭。
难道蒹葭是那个海荫的遗子!?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灵体,水族,吻合的相貌,与越真相识相亲,古怪的言语
蒹葭应该就是海荫的遗子。
可是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越真呢?
小秦陷入思索。

“小秦,有一件事想和你谈谈。”
“啊?”
“我们相识不过数天,突然提到假婚,你会不接受也是有情可源的。虽然玄师兄帮你延长了水的期,可是假婚必须要做,越早越好。”
小秦不知该说什么,对方已经说的这么直白,他也是懂道理的人。
“之所以把人选定在我们几个知情者中也是有原因的。你这纯火性的身体已经在向水族同化了,这件事千万不能让歌王那边的人知道。”
“同化!?你们不是说什么水”
“水就是水族力量的标志,虽然还不太清楚为什么在你身上发生这种现象”
“你的意思是,我会变成蒹,不,我是说人鱼的那副样子?!”
“如果你接受了假婚的建议,安全渡过期,那么从道理上讲,你会变成和所有水族人一样的金眼睛。”
“这不可能!我是人,才不是怪物!”
“水族不是怪物!“越真不禁加重了些口气,“选择吧,在我们几个知情人之间选择,我们心甘情愿为你延续生命。”
今晚得知的真相太多了,小秦一时难以消化如此庞大的信息量。
“让我自己想一想,抱歉。”
※※z※※y※※b※※g※※
小秦一夜未合眼,第二天发了低烧,越真嘱咐他好好养病,短时间内不要外出,回合宣别馆的事情也就耽搁了。瑟乐来探望过,不自在地坐了一会儿,借事而遁。
越真亦后悔不该一对他说那么多,小秦也一直没把自己的选择说出来。
就这么虚度几日,小秦的病好个七七八八了。
正盘算着回合宣别馆找瑟乐,又有人不请自来。
居然又是越真那傻弟弟,衣服穿的乱七八糟,头发也披散着,冲进来直挺挺站在房间中央,瞅小秦的眼神带着三分凄惶,七分嫉恨。
八点档恶毒女1配受到迫害后的表情,被他这异世界人学个十足。
“我告诉你,别在我哥哥身上下功夫了!他是个阴子,好些年前就已成婚,嫁的是我们天雨国太师。”
小秦双目直视着他点点头,镇静道:“那又怎样?”
“你怎么还有脸问呢?明知道我哥哥是阴子还”
“我对你哥哥没有别的想法,信不信由你。不过我倒是有点纳闷,就算我跟你哥哥有什么,那也是你哥哥的事,关你屁事?”
“我、我是他弟弟!”
“好笑了,当弟弟的可以随意插手哥哥的私事?”
天雨越云脸色白变青,青转黑,“总之,这里不欢迎你,请你赶紧滚出去!”
小秦本是想走的,可现在这个阵仗,走了太没面子。
“呵呵,欢不欢迎还要你哥哥说了算,你是什么东西。”
“你!!!“天雨越云气得跺脚,“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做了煦国的王后,到时候叫你不得好死!”

“你以为王后是谁都可以做的?没有真才实学,就是当上了也早晚是被废的命。”
“你胡说!煦国最崇尚阴子,才不会废黜王后!”
“原来如此,飞绫还真可怜。“小秦叹道。
不料天雨越云竟向后退了几步,手指颤巍巍地点着小秦,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什、什么你这无耻贱民,原来你的目标是我的飞绫!”
小秦实在受不了他了,“还没过门就你的我的,真不害臊。我就是对他有意思怎么了,奉劝你安分一点、修身养性,不然我可就跟你抢了!”
“想跟我抢?没那么容易!”
天雨越云恶毒地笑着,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
大概他此前来就是要这么做的,先前那些无病呻吟不过是借题发挥。
小秦向后退,直退到无路可退。
天雨越云已越逼越近。
这个时候大叫求救会不会显得比较窝囊
“你怎么不喊啊?求救呀,尽管求救吧。我哥哥一早去晋见歌王大人了,馆里留守的部下哪个敢违抗我?!”
不知为什么,看着他持刀走近,小秦却不怎么害怕。
也许是他身上没有多少杀气,也或者是下意识地觉得他不会杀了自己。
“我几三番忍让你,谁知你不识好歹!为了我哥哥和飞绫哥不再受你这贱人的蒙蔽,如今只有照小乔的主意做了”

小秦只觉大脑一片空白,意识好像脱离了身体,在缓缓上升。
天雨越云在那具身体上扎了很多刀,血溅染的白墙有些腥气的狰狞,从身体中喷射出来的红液将天雨越云染成一个血人。
应该是很疼的吧。
可是小秦一点感觉也没有,唯一能够感知的,只是他还活着。
是意识存在着,飘远,向着陌生的方向,走马观一般鸟瞰着人间景色。
内城向里,皇家气息愈加浓烈。
那是一座在皇家建筑群中不大起眼的府邸,大门前的镏金牌匾上书:歌王府。
小秦不由自主地飘了进去,穿行于庭院楼台之间。
他看到了彩秋,和一个病弱如枯骨一般的男子在房间中,彩秋竟然落泪,一勺一勺地喂那男子粥吃,那男子也很难过,却吃不下几口就吐出来。
“这就是命小秋,以后千万不要再作恶事咳咳,我刚梦见,海荫他”
“师兄别害怕,海荫已经死了。先把这碗粥吃了。”
“不吃了,小秋你可知道,当年我哥哥”

然后他又看到了越真、飞绫、瑟乐、玄子眉。
这四人都着装正式,表情凝重地拜谒,向居上位的男人汇报。
玄子眉仿佛能看到小秦一般,用斜光扫了他一眼,又睇向别的方向。

越向歌王府内部探询,熟悉的气息越浓烈。
他看到蒹葭站在一个荒废的小院庭前,看到他来,了然地笑了笑。
[我知道你迟早要来的,只是不知道会这么快。]
[蒹葭,你到底是]
[什么也别说了,你心里应该有数。我会把一切真相都告诉你,跟我来。]
蒹葭拉着小秦,或者说只是扯着小秦的意识,遁地。
荒院地下竟是个密室,其中有一口大水池,海色的波纹荡漾,光染壁墙。
池水浸泡着一大一小两具水族尸体。
大的身着镶嵌紫色边线的艺者服,眉目精致如画,金发长至脚踝,宛若童话中的睡美人。小的只有孩童身长,长得甚像大的,只是瘦小且一副吃不饱的神态,虽死亡仍然有神。
[这就是海荫和他的儿子,水族的皇族都姓星,星海的星。海荫的儿子是星海下一任的王,他叫星楚宁。]
这样的景象,这样的气息,未免太熟悉
他想要伸手去触碰,却恍然惊觉自己已没有实形。
蒹葭笑了:[多年不见自己的真身,竟然认生了吗?]
[不,我我触碰不到。]
蒹葭摇头,[不是你触碰不到,而是你不明白。现在的你可能看到自己的样子?虽是魂灵,但也应有模样。]
小秦也想低头看,可是他根本连身体都没有,何来的头?
[我们水族人,因力量而出现,因魂灵而存在。出现既是存在,魂灵就是力量。你能感知自己存在,为什么看不到自己的形态?]
蒹葭的话宛如明灯,照亮了小秦眼前的影障。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生根发芽一般,凝结,在他的意识之上形成一个类似躯壳的东西。
低头,看到了脚,腿,腰腹,胸口。
与躺在海荫身边的瘦小的星楚宁一般模样。
[怎么会这样]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明白吗?该回来了,回到真正属于你的身体。]
一股拉力,硬生生将小秦拉进去。
瞬间充盈了什么,躯干四肢的存在感都变得真切实在。
可是,随着体肤骨骼的充盈实在而来的,是火烧火燎的疼痛。

星楚宁,也是小秦,腾地从水池里坐了起来,吐了几口水,揉了揉许久不曾睁开的眼睛,纵然密室昏暗,那烛火的光芒仍然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等到能够适应光线了,蒹葭已不知哪里去了。
惶恐再笼罩他的心,“蒹葭?!你在哪里?!蒹葭”
就在他快要接近绝望的时候,身边的海荫坐了起来,伸臂将他揽入自己怀里。
“快快发身长大,宁儿,星海需要你。”
海荫的嗓音潮声一般悠远,唤他名字的语气也低柔。
“海荫"星楚宁难过地闭上眼睛,“你是海荫,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呢?”
“我不是海荫,我是蒹葭。”
看到星楚宁震惊的表情,蒹葭苦笑道,“我从来不属于这个世界,像从前的你我那样,我以灵体寄生在海荫身上,看着他经历那些风雨,最后死在最爱之人的手里。你之前用的那个属于‘秦临声’的身体,才是我的身体。”

真相和闹剧

就像一个饥饿的人被逼迫吃下他一个月也吃不完的东西。
身世,境,责任,已和初来时天翻地覆。
星楚宁想不通,更不知道自己现下该干什么,用死亡换来的这付诡异的、病弱的身体也不容许他做什么,只能由蒹葭抱在怀里。
这个身体曾经被越真的爹爹喂食了要命的东西,阵痛时时发作。
蒹葭抱楚宁走出密室,引起歌王府内大乱,仆从逃窜,人声沸腾。
“海荫的身体我不能用太久,而且残余的力量也快要消失了"海荫走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着停了下来,掉头往回走,“我们出不去的,一遇烟洲禁军就是死路一条。”
走回荒院,他又犹豫了,“我已探听得越真的爹爹沧后的下落,一定要带你去找他,不然这身体绝对撑不过一个月。”
他来回折腾了几,又像是陷入天人交战,不能自拔地坐在水池边。
不久,越真等人尾随歌王也赶来。
星楚宁这才见着传说中的父亲的模样。
没有什么过人之姿,体形瘦高,看起来已有了年纪,眉目间写满沧桑。皮肤保养得不错,没有媚气,也不阳刚。只是气质阴森森的,若是这个世界有眼镜,给他戴一副,就是活生生的斯文败类了。
联想此人杀‘妻’弑子,贪图富贵,星楚宁实在对他没有好印象。
歌王等人见着这一大一小水族皇子苏醒,除了震惊,各自肚肠也计较起来。
最难以置信的是歌王。
他大概想不到海荫的‘尸体’会有再站起来的一天,看他那付瞠目结舌的表情便知。楚宁想不明白,他既舍得杀海荫,又为何要留着尸身。
蒹葭回过神来,发现歌王站在面前,眼中浮过一丝戾气,却微笑得很灿烂。
“阿泽,这些年你左拥右抱,心里可曾留着我的位置?”
“你不是海荫。“歌王也由震惊中冷静下来,此人无情到残酷的地步,嗓音却也不赖,比起玄子眉,更有一分说不出的风流。

“你说得轻巧,恐怕连你自己也拿捏不稳。不然,你也不会留下海荫的尸身。”
歌王不回答,抓着楚宁的胳膊道:“你误食雷果,此番苏醒后不过一个月寿命,我不会为难你。只要你答应我,不跟此人来往,我立刻开坛祭祖,认你为子。”
他意指蒹葭,蒹葭则不屑地哼了一声。
楚宁挣脱不开,道:“你怎知道我吃的是雷果?难道不是炎果?”
“沧后是慈河的亲哥哥,慈河大病的事情传遍烟洲,也传到沧后的耳朵里,他主动找到我府里看望亲弟,我问他当年的事,他告诉我,给你吃的是雷果。”
飞绫瑟乐皆惋惜地望着楚宁,唯有越真,又喜又悲,喃喃着:我爹爹还活着。
蒹葭越想越气,从歌王手里抢过楚宁护在身后。
“当年海荫惊世之姿,不顾天子垂青,独恋你这贫贱之子。为了帮你摆脱寒家不惜犯下杀孽。他为了你放弃皇位,放弃荣华富贵,随你奔波劳碌、粗茶淡饭,更愿以阴水之体为你养育孩儿,他对你是有情有义!你杀了他,如今连你的亲生儿子也不放过吗!”
任蒹葭百般指责,歌王只是不答。
“寒泽,你做得太绝了!”
歌王的‘绝’一笔一笔记在史书里,明明是自私狠毒的畜生,却被人奉若神明。
在场大多恨他入骨,却没有哪个能冲上去杀了他。
唯有蒹葭有这个权利和能耐,却因星楚宁的关系无法动手。
“寒家待你再怎么浅薄,毕竟生你养你一场,不念旧情,难道不念血性?六大舞者皆被你所杀,寒家溃散成一团散沙,与灭门无异!只有二人,早年嫁入后宫的寒妃和他的儿子未遭你毒手,也幸好如此,你仔细看看,煦国的十二皇子殿下与你可有相像?”
飞绫趁机道:“多谢了,歌王大人,我爹爹时常提起您,说您为什么还不死。”
“就凭你这句话,罪当斩首示众。“歌王漠然道,“你们便是杀了我也无妨,等皇城禁军到了,谁也跑不了。纵是我死了,你们也当不成王!”
他一说便灵。门外的方向隐隐传来整齐的踏步之声。
情势向歌王这边扭转。
“你们几个小子,和下面那些一个样,嘴里嚷嚷着报仇、报仇,可脑子里想的却是称王称霸,见了我还不是要作揖下跪?我现在手无寸铁站在你们面前,你们敢杀吗?”
他这样一说,越真、飞绫、瑟乐都露出难堪愤慨之色,可又切实为他言中。
只有玄子眉不以为然地把玩烟袋。
“如今你们怪我太绝,可当年之事,又有谁能为我着想。若寒家待我一视同仁,我自不会恩将仇报。若海荫能识时务,也不会触怒君王,最后落得个死不瞑目。到底是谁做事太绝?”
禁军的脚步声逐渐变得清晰。
“你们只道我亏欠海荫,难道不懂爱恨情仇互不相欠,互相连累便是大错?!我为了不拖累海荫甘愿离开他,他千里迢迢追来便是他自找。后来他触怒君王,我无罪却要和他一起被治罪,也是他主动提出要我杀了他。我只不过照办了,就要被你们当作苟活畜生来骂,那我何不做的更绝一点?!”
“住嘴!!“蒹葭被他激得几乎失去理智,容色狰狞,“你竟能说出这等话来!海荫他一片痴心,白白喂了你这薄情寡义的禽兽!”
“一片痴心?我看你应是跟随过海荫的人,难道不知道海荫做过什么事?”
“不许污蔑海荫,他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
“他做过!!“歌王亦沾染了浮躁的情绪,“他也不过是个贱人,水性杨,与多少人有过风流,当上歌王更是如此。”
“那又怎样?“飞绫道,“亏得你出身煦国,难道不明白阴子难得的道理?”
“你真的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海荫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蒹葭愤恨中又不无悲哀,“海荫的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绝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

歌王还欲说什么,猛然发现自己发不出音。
他的身体被一把利器贯穿在心脏要害。
那是玄子眉的烟杆,内藏致命利器,一拔既用。
歌王颤抖着手指着玄子眉,想要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就倒下了。
“他们想要荣华富贵,我不要;他们不敢杀你,我敢。”
玄子眉冷冷地扫了飞绫等人一眼,扭头拜在蒹葭脚下,猛磕三头,掷地有声。
“属下拜见王上,王子。”
蒹葭道:“早先就觉你眼熟,你是黑鳞的继承人么?很好,黑鳞一脉后继有人,先辈们亦能安息。”
玄子眉的行为已经够令众人愕然,他的回答却更令人惊诧。
“世人只知我水族有三将军,二长老。却不知我水族还有左右两位隐士。先王大行,我爹爹与紫鳞大人不愿苟活,随他去了。紫鳞的继承人如今也在烟洲。”
“慕仙城外,二十一龙皇叔那疯老头子是不是你放出来的?”
说起这件事,玄子眉也和蒹葭一起笑了起来。
思及尔,玄子眉灵机一动,道:“不妨再把这位老皇叔请出来闹一闹,大家也好趁乱开溜。外面禁军也到了。你们快招灵兽。”
玄子眉从袖子里摸出一只杯子,楚宁曾经见过,知道这是凝魄杯。
“这疯老头子皮厚骨硬,法力也不弱,待会儿一定要大闹一场。王上、王子,恕属下不能护送之罪。”
蒹葭奇道:“你伤了歌王,难道不走吗?星海百废待兴,宁儿还扛不下这个担子。”
“请王上、王子先行离开,属下自有办法脱身。”
玄子眉不走,越真、飞绫、瑟乐也是不走的。
越真招了云腾兽,让给蒹葭与楚宁,“你们乘我的坐骑走吧,能比风行兽跑的快些。“说话却不看楚宁,只是紧盯着蒹葭看。
凝魄杯上壁障一除,那位久违了的二十一龙皇叔老头子又登场了。
一出来就是窜上天去翻筋斗,将屋顶破开个大洞,碎瓦崩乱,屋外禁军也乱了。
蒹葭抱着楚宁坐上云腾兽,趁着乱子高飞而去。

一场乱子,一场闹剧,就这么结束了。
原来越真等人说的什么复仇,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小孩子的家家酒。
说什么恩恩怨怨,最后见到仇人,却不能下手。
因为艺天者大赛就要举行了。
云中空气稀薄,楚宁胸口闷痛,忍不住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灵兽的力量只能护送我们到港口,剩下的路程只能凭脚力。“蒹葭俯视大地,似乎在找落脚之地,“楚宁,你把你原先的那具身体弄到”
他看到了什么,或者感知到什么而语塞,驾着云腾兽向下俯冲。

还未离开声都,仅仅是停留在内城中,天雨别馆的上方。
云腾兽盘旋震翅的声音惊动了别馆内的人,不见天雨越云出现,却见一个怪人走了出来。怀里抱着已千疮百孔的尸体。
这人头上蒙着块大布片,只在眼睛、鼻子挖了几个洞,去抢银行刚好合适,打远看怪吓人的,只怕黑天半夜来看更有灵异气氛。
怪人见了蒹葭,摇头道:“这付身体已不能用了,蒹葭。”
蒹葭死死盯着怪人怀中的,曾经属于小秦的身体。
这具属于‘秦临声’的身体由楚宁的灵魂驱使着,带回这个世界,本意是为了还给蒹葭来用,可是现在
这样的用意,楚宁只是看了一眼便能明白。
蒹葭的眼睛有点红,怒气,悲哀,绝望,轮流在他脸上浮现。
但那不是他真正的脸,而是海荫的脸。
蒹葭在这个世界漂流寄生许久,大概比任何人都想有一副自己的身体吧。
怪人见蒹葭这般模样,似乎也颇为同情,“可惜这样一具好身体,与水族的同化也相当成功,只差一分时机,水开放,王子的魂灵便会自动离体回到主体,你的魂灵也可有一个归宿”
“是谁?!是谁这么做的!!!“蒹葭怒吼。
“你别怪他他不过是个受了摄魂术控制的傻孩子。小真有这么个弟弟,也够操心了。“那怪人却护着天雨越云,“小真他们一离开天雨国,我就从占卜中发觉异相,连日追赶他们而来,只晚了一步”
蒹葭强压下怒火,“是不是合宣国的败类对天雨越云下的摄魂术?”
“我看不然。如今的四国联盟内忧外患,邪术妖法层出不穷。我从天雨赶来,一路上可瞧见好几个不得了的‘老朋友’。”
蒹葭把那破败的身体裹上被单,搬到云腾兽背。
情绪似乎也不那么激动了,“这就是命吧,我也只能认了。阿悯,我必须带宁儿走了,你多多保重。”
那怪人冲上去与蒹葭拥抱,道:“认命吧,这个世界再好,我们终究是外人。”
他们坐上灵兽,再启程。r
这一没有再停留,直接出了声都界。
行程寂寞,蒹葭沉默。
楚宁不知如何安慰他,便随机找些话题来聊,“刚才那个怪人是谁?你们好像认识?”
蒹葭将他抱稳了,“我还以为你能记起些从前的事。唉,看来不清除你身上的雷果之毒,你连一丁点力量也使不出来。”
“这个身体太小了,“楚宁抱怨着扭动一番,“歌王不是说雷果之毒不能解吗?”
“放他的狗屁。“蒹葭啐了一口,“办法是有的,你相信我便是。你说的那个怪人名叫清悯,天雨国国师,天雨越真的夫君。”
楚宁啊地一声,“他跟越真婚礼的时候也作这付打扮?呵呵,也不知长得怎样”
按照这个世界的标准划分,天雨越真,这个大帅哥居然是只雌的。
一想到他已成婚,楚宁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酸酸的感觉。
却也不是嫉妒。
“以后自会有相见的机会,到时你就能看到他的脸了。”

“嗯,说不定我一下子还认不出他呢,到时候蒹葭你可不能跟他合伙糊弄我。”
“到时候?“蒹葭自嘲地笑笑,“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振兴星海水族。”

一些逝去的记忆1

25

旅途的寂寞,使人产生身体向前而灵魂停滞的错觉。
有过一特殊的体验,楚宁害怕又一被自己的身体所抛弃,最后无可去。
这个身体纵然小,瘦,病痛缠身
有了身体,才能找到存在感。
楚宁理解蒹葭的心情,可这样的沉默,谁来开释他的心情呢?
湿风扑打着面庞的感觉很是舒适,连身上火烧似的酸痛也减少许多。
楚宁依在蒹葭怀里,半梦半醒。
恍惚之间,听到蒹葭的声音,悠远得好像在遥远的地方诉说。
“我有一个办法,能立刻解你身上剧毒,恢复你的记忆,那样的话,你恢复了全部力量就可以发身长大,统领星海水族。”

物色流转,情境一换,楚宁豁然清醒,不似入梦。
他和蒹葭站在海边,清水白沙,海风清香,潮声拍复。蒹葭不再是海荫的模样,而是他灵体的那般样子,人鱼少年。
此时虽是白天,天空中却有许多星星。
“蒹葭,这里是星海吗?“楚宁好奇地上下打量着,“这里真美。可是我们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回来了?”
“我不是蒹葭,我是海荫。”
少年操着陌生的口音,望着楚宁的眼神却和蒹葭一样柔和。
“正确的说,我是海荫留在他的孩子身上的一个印记,压制了水族新王星楚宁的水发育,使炎毒无法继续蚕食星楚宁的力量。”
楚宁弯腰想要抓一把沙子,却什么也抓不到。
“这里是不存在的幻象?我还是在做梦,对不对?”
“这是海荫留给他的继承人的记忆,他希望你能看到。这里有他的记忆,也有你的记忆。我的任务就是带你去看。”

楚宁无法,只好由‘海荫’牵手,沿海岸线而行。
他们停在一颗大礁石前。远,与他们相悖的方向,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抱着一个染血的布包跌跌撞撞跑来,身后尾随了一批舞刀弄棒的青年。

少年大概奔命太久,早已脱力,脚下一软摔在沙滩上。
追来的青年一脚踩住少年的头,抢过布包。
为首的一个神色倨傲的男人将布包向天一甩,挥剑刷刷刷刺了破布翻飞。
那布包里包的竟是书册,可惜已成纷纷雪片。
“小杂种!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偷学西工谱,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曲子来!”
少年被他踩得吃了几口沙子,硬扭头,咳着道:“是爹爹教我的!不是我偷学,我写曲子送给父亲当生日礼物,你们才是伤风败俗!”
“胡说八道!爹爹才不会把西工谱教给你这个贱种!”
那为首男人制止了属下的抱怨,“西工谱乃皇室御用,怎可随便给凡夫俗子庆生,更何况你是偷学,又是为了一个低三下四的奴才。”
少年大怒,“我父亲不是奴才!他是第三舞者的”
“爹爹一时兴起玩弄的一个奴仆,不料他的火叶很强,令爹爹落结珠,后来便有了你。因为你,爹爹国赛失利,由第三降为第五,此后再未重振旗鼓。你与你那下贱的父亲都是不祥之人,只会给亲朋带来灾祸。”
少年明知他说的是事实,却心绪难平,一口唾沫吐在男人裤脚上。
那伙青年见状,上去对少年拳打脚踢。
男子也怕真打死了他,出了心头恶气后便叫属下停手。
“这只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贱种就是贱种,不要说学西工谱,你这一生都是贱种,不配做艺者!趁早回去跟你那奴才父亲学伺候主子吧!”
少年被打得鼻青脸肿,仍然不服气,“我要做艺者!我不是贱种!等我做了艺者,叫你们这些家伙都不得好死!”
男子揪着少年领子提了起来,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
“好啊!看谁先叫谁不得好死!你别以为教训你一顿就没事了,几位叔父还在刑堂等着你呢!咱们走!哈哈哈哈”
一伙人押着少年返回了。
待他们走得稍远,大礁石忽然果冻似的蠕动了下,从中钻出一个小孩子。
瘦小的身形与星楚宁一般,脸蛋就是缩小了的海荫。
小海荫皱着眉头一片一片小心翼翼地拾起散落在沙滩上的碎片。
“对不起,泽哥哥,都是我不好。”
他自言自语着,神情越来越落寞。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教你记谱了都是我的错”
“喂,你好笨啊,既然知道错了,赶紧去追他们啊。这些人早就看寒泽不顺眼,只怕这要趁机折磨死他。你就在这里拣碎纸片吧,过几天去寒家门外收尸好了。”
一个轻佻的声音从礁石里发出来。
海荫转过头,怒瞪着礁石:“王明灭!我现在招一道浪,让你滚进海里喂鱼虾!”
“哎呀,别、别激动,王子殿下,咱们是好朋友吧?”
“你明知道我担心泽哥哥!你还说这种风凉话!我最讨厌你了!”
“唉,玩笑话你也当真。罢了,你快去寒家救你的泽哥哥吧,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海荫也正是怕这个,丢下拣了一半的碎片跑了几步又驻足,似乎有些未说的话。
大礁石也不语,等着他说话。
“王明灭,我决定跟泽哥哥一起离开煦国去合宣。等你化身之日我会回来见你的。”
“王子殿下,合宣险恶,不如去天雨。”
“天雨太近了,躲不过寒家的眼线,合宣国他们鞭长莫及,而且泽哥哥想学舞,那里的流派不少,拜师容易。”
说罢,海荫扭头跑开了,大礁石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一片大浪叫嚣着将沙滩覆盖。

潮水退去之时,情境已换。
海荫领着楚宁走进一条闭塞的民巷,歪歪斜斜,东支西绌,脚下的碎石路湿滑泥泞,令人走几步就忍不住想要低头看看自己的鞋子和裤脚。
巷之中,一户极其破败的小院。
模样大约十二、三岁的海荫,比起之前看到的更黑瘦,脸色苍白,大大的金色眼睛镶嵌在削尖的脸蛋上显得有些突兀,一头半长的绿发乱糟糟地扎着。
他穿着打了补丁的旧衣服洗衣,摘菜,生火。
灶上的清水煮菜开了锅,冒着不太讨人欢喜的热气。
海荫用两只粗瓷碗盛了菜汤,一只里面挑了许多鲜嫩的菜叶,盛得满满的;另一只里面随意捞些菜梗菜皮,少少的半碗。
盛好汤又跑出去晒了衣服,才过来喝了汤,又去干活。
天色渐黑,寒泽回来了。m
这时的寒泽大约十七八岁般模样,穿着雪衣艺服,清瘦的身形,脸庞逐现些俊朗。
“我回来了。”
“泽哥哥!“海荫冲过去,直冲进寒泽怀里,“今天学了些什么?累不累?”
寒泽抱着海荫,拍拍他消瘦的背,“还好。我有些饿了,你吃过了吗?”
“嗯。我陪着你吃。”

记忆的时间飞速前进,从严严夏日换成飘雪的冬天。
寒风在窗外呼啸,寒泽和海荫都只穿着淡薄的破旧衣衫,合裹一张破棉被,两付身体紧紧依偎在一起。
海荫双手上都是裂伤和冻疮,半夜里疼得不能入眠。
寒泽又愧又自恨,捧着海荫的手,只差落下眼泪。
他们的生活如此贫困,别说是买药了,就连温饱都不能保证。

冬雪消融,春暖开。

寒泽升为国属蓝玉艺者,国家已不供给销,吃饭和穿衣都成了大问题,而且寒泽还要拜有名的大艺者为师,每月的学费高昂得令他们难以承受。
为了筹钱寒泽不得不去替那些趾高气昂的私属艺者做杂事,还要在酒楼茶肆等地奔波弹琴营生。
海荫也明白仅仅做些打杂的工作无法凑齐那笔学费。
寒泽在给小官吏家的孩子做家教的时候,海荫在一家布庄里打杂,不同的境遇,相同的愁眉不展。
一位白衫公子摇着折扇潇洒地走进店铺,和海荫说了什么。

幻象消失在海荫惊讶的倒吸气之后。
“后来呢?歌王没有学舞对不对?不然他也不会成为歌王。”
幻象海荫淡漠地瞥了他一眼,“于情于理,你该叫他父亲。寒泽虽然寡情,但到底没有做真正对不起我和你的事。”
楚宁现在了解海荫有多喜欢寒泽了,“可是他杀了你,你宁可吃不饱、穿不暖也跟随他,为了他奔波劳累,他却说杀就”
“他杀了我是事实,不是全部。”
他们走过一段空白的区域。
“后来的事情不用看了。他们到底没能凑足那一大笔钱,海荫为了帮寒泽了却心愿,不得已去找那位白衫公子。”
“那人是谁?你的情人吗?”
“我大哥,星海幽。白水家掌门人的情人,白水瑟乐的爹爹。”
“什么?!你说他是”
“这有什么可惊讶的,白水瑟乐是你表哥,他有一半星海血统但没有继承水族的力量,只是个平凡的人罢了。”

一些逝去的记忆2

26

和瑟乐初见时,还身为那姓秦的傻小子。
身先士卒跳水救人,又收留楚宁。
被合宣的艺者排挤,他却回护着他。
[他们打了你,也得到报应,你还生气吗?]
仅仅是因为温柔才说出这种话吗?
[看来留你在身边反而无法护你周全,大隐于市,你还是下船去吧。]
仅仅是因为温柔才这样说吗?
楚宁相信瑟乐看到他的时候一定会有些特殊感,比如特殊的气息、特殊的力量,一如他初见瑟乐时那无端的亲近感。

足下渐渐有芳草滋长,摇曳的影近在身旁。
远远的,月亮下的小吊角亭子,矗立在铺满鲜的谷地中。此时已是夜,朵闭合。
吹送的风中应是有香的,而且是非常怡人的香气。
不然这段记忆也不会显得那么美好。
海荫和楚宁走向凉亭,听见一串畅快的笑声。
走近些才看清,是白衫公子星海幽和一位俊美非凡的男子。
桌子上摆了四碟精致小菜,几壶酒。
两个人虽是并肩而坐,但衣衫不整,脸颊红晕,那笑声里也自有几分淫靡。
俊美男子的手钻进星海幽衣里摸索着,星海幽抓起酒壶,故意淋在情人双腿之间。
他们又大笑起来,更加放浪。
“今天玩点新鲜的吧。“俊美男子顺着胸膛爬上,勾了勾星海幽的鼻头。
“好是好,不过你动作轻些,不要伤到珠胎。”
“我怎会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只是忽然想起,未对你用过缠绵银环。”
星海幽叹气,“好吧,就了了你这个心愿。”
说罢站起来,走到爱人面前,展开双臂。
俊美男子把缠绵银环抛开,四只环卡上吊角亭子的四个角,带子灵蛇一般攀爬缠卷住星海幽的身体。
“真的动不了你还不快做!”
“遵命,我的王子殿下。”

原以为下面的情节会是少儿不宜,谁知小海荫的身体渐渐浮出雾气,向俊美男子的背丢了一只回旋镖。
星海幽推开爱人,那飞镖却从他身边绕了一圈,割断四条环带又飞回海荫手中。
海荫稚嫩的面容上满是怒火。
“你若真爱我哥哥就该珍惜他,收敛你那些变态的欲望。堂堂星海水族的大王子,第一继承人,岂能容你肆意糟蹋。”
“海荫?!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星海幽很疑惑。
俊美男子顺势把海幽揽进怀里,一脸倨傲,“就算你是小幽的弟弟,也不该这样跟我说话。他的事我自有分寸,不需旁人赘言。”
“这是我们兄弟的事,你先不要乱说。”
海幽埋怨一句,整理了衣衫走出凉亭。
“小幽,那天在布庄见你形容憔悴,是否生活窘迫?”
“大哥,你真的是自愿跟着他吗?还为他孕育珠胎。他们白水家人残杀了我们水族多少同胞,难道你就能坐视不见吗?”

相貌完全不似的两兄弟,却有着相同的炽烈的眼神。
海幽道:“我爱他,正如你爱着寒泽。你为了寒泽离家出走,我也为了他被星海水族除名,我不会后悔。”
海荫道:“可是他不是泽哥哥!泽哥哥才不会对我做出这等龌龊之事!”
海幽道:“你们年龄尚小,不理解罢了。纵然我族与白水家有仇,那也都是些过去的事了,我既爱他,又何必拿那些杂事烦扰自己。”
海荫道:“大哥你变了,从前的你没有这么自私。”
海幽道:“你的确是不自私的,可你得到幸福了吗?他不过是利用你罢了,你这一身破衣服,又瘦又苍白,满手伤痕,你又是为的什么,必须跟他不可?”
海荫道:“我若喜欢荣华富贵又何必跟着他?”
海幽道:“和你一样,我若在意过往的恩仇也不会和他在一起。”
兄弟俩亦是话不投机,针锋相对。
最后还是年长一些的海幽先放弃了,柔和了语音道:“你今天来,不是为了和我寻不愉快吧?”
海荫这才想起自己是有求于兄长,刚吵完架怎么好意思张口要钱呢?
见海荫支支吾吾的,海幽道:“你与寒泽生活拮据,来投奔大哥无可厚非。”
“不是的!“海荫急于解释,“吃穿我们不在意,只是泽哥哥当上了蓝玉艺者,拜师需要一大笔学费,我们”
那俊美男子嗤笑,“小王子呀,世人都像你这般求人的?被你寻了这么大的晦气,我若是小幽,定不会拿钱给你。”
“你又插什么嘴!“海幽回头骂了句,那男子也不再说话。
“寒泽要拜师不难,合宣的艺天者我全都认识,他想拜哪家就拜哪家,只需一句话,他们也不敢收你的钱。”
海荫大喜过望,“如此,多谢大哥。“j
“先别着急谢我,这个人情我也不是白卖你的。按照咱们水族的规矩,一情还一情。我会帮助寒泽拜师学艺,你要答应我,离开寒泽。”

幻象骤然消失,大概是海荫感到极度痛苦而几乎难以思考的缘故。
楚宁望向海荫,见他一副从容淡漠的神情,颇为不解。
“我希望给你看到的,是会对你有帮助的记忆。那些已经死去的或者正藏在某个角落里,会对你好或者不利的人。至于那些令他痛苦的,你也不需要看到。”
“可是我不明白,星海幽为什么要你离开寒泽?”
“原因有二。一是他认为寒泽对我的感情远没有我对寒泽的,我跟着他只会受伤害;二来,我们兄弟一走,星海水族后继无人,只怕要大权旁落,大哥已珠胎暗结,不能再回去,唯有把继承大任交给我。”
楚宁哦了一声。他不讨厌星海幽,这个人的想法比较符合现代人的胃口。
“后来,我答应大哥的要求。大哥他虽然帮助泽哥哥拜师,但合宣擅舞者极多,他根基浅薄,最终没能拜入名师门下。在他最难过的时候,我却提出要离开他”
那过程大概是一场天雷地火般的争吵和依恋。
“我不舍得离开他,大哥他强行将我抓住送了回去。一到族里就被父王软禁起来。七年后,龙族造反,星海内乱,我趁机逃出来,赶往合宣。”

看上去已有十六岁左右的海荫牵马走进合宣国都。

此时不再是稚嫩青涩的孩童,五官出落得越发精致,少年的清丽气质也凸现出来。
放眼皆是熟识的景色,却不知该走向何。
两人住过的陋巷,寒泽学习过的雪衣馆,布庄,酒楼
找遍可以找的地方,皆不见寒泽身影。
最后来到寒泽的艺天者师父的艺馆,才得知几年前煦国寒家人前来比赛,认出寒泽是他们那畏罪潜逃的庶子,将其带了回去。
海荫魂不守舍地走出艺馆,上了马,扯线木偶一般机械地启程上路。

幻象消失了,这一海荫露出难过的表情。
“我从未怪罪过泽哥哥逼死寒家六大舞者。他们实在对泽哥哥太无情,竟然挑断了泽哥哥的脚筋”
“啊!“楚宁这才明白,狂爱舞蹈的寒泽为什么会成为歌王。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厨房烧火,那双脚走路尚可,跳舞就完全不成了。”
海荫无法再说下去,难过地闭上眼睛。
“泽哥哥的不幸使我更加痛恨寒家,所以我做了一件伤天害理的事。”

“快说!动手废寒泽双脚的是谁!”
海荫将刀架在一个佣人的脖子上,双眸里荡漾着炽热的愤怒。
“是、是是第三舞者!”
“胡说!第三舞者是寒泽的亲爹爹,而且已经入宫为妃了,他不会害自己的孩子!”
“王子饶命啊!小的说的不是寒贵妃,是寒冯少爷”
“寒冯?”

“那人便是之前追打泽哥哥的人,他的异父哥哥。我只道原来是他,从前就想教训他一顿,现在更是有凭有据了。他既然挑断泽哥哥的脚筋,断送泽哥哥的未来,我不仅如法炮制,还变本加厉,连同他的手筋、咽喉一起挑了,让他这辈子都不能当艺者。”
海荫捂住脸,声调颤抖,好似快要哭了。
“我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我杀了那个人!”

年少的海荫到底不能坚强太久。
带寒泽离开寒家势力范围,躲进一座荒山的山洞中,再也不能维持镇定,背贴着洞壁缩成一团,双手止不住颤抖。
寒泽比海荫镇静得多,他的脸上写得满满的,全是消沉和自弃。
“我脚筋已断,形同废人。你何苦带我出来,为何不让我老死寒家,像我父亲一样为他们做猪做狗。”
海荫意识到寒泽的情况更严重,强忍着害怕,咽了几下。

“我回来了,泽哥哥。以后我们不再分开了好不好?”
“不用你同情我。“寒泽淡淡地说,看也不看他一眼,“当初你说不舍和我分开,却是不告而别。现在你回来了又说不要分开。难道是我主动和你分开的吗?”
“泽哥哥!是我大哥将我捉去送回星海,我父王一直软禁我”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听我说完呀!我心里一直记挂着你,可是皇宫守备森严后来龙族造反作乱,父王带兵出征,我才有机会逃出来!”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寸步难行,身无长物,难道要在这荒郊野岭饿死吗?就算饿不死,你大哥的人,你父王的人,寒家的人也迟早会找上门来!全世界的人都被你得罪光了,我们还可能有以后吗?!”
海荫怔怔的,寒泽不忍看他这付样子,却无法抑制指责。
“双脚被废,还有双手和这一付喉咙可以用!可现在呢,和你困在这山老林里,我还有机会做艺者吗?!恐怕连能活几天都不知道了!”
千辛万苦地为了他,到头来却被如此误会、斥责。
海荫也是年轻的脾性,一被撩拨就起火。
“你说的是什么道理!难道你在寒家烧火端水就能当艺者吗!我千里迢迢赶来见你,你竟然说这样的话!”
“千里迢迢来见我?!不劳烦了,我是什么东西,配不上你这千金之子。”
“你!”
海荫拼命忍住的泪还是落了下来,他狠狠抹掉,抬手给了寒泽一耳光。
寒泽却被打笑了,“打得好啊,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打我的时候手疼吗?笑话,一切都是笑话”
“不是笑话!”
寒泽转头盯着海荫,“事到如今,你还敢说爱我吗?”

梦一般结束和开始

27

寒泽转头盯着海荫,“事到如今,你还敢说爱我吗?”
他目光如炬,盯得海荫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可是,如果现在不说出来,依寒泽那爱记仇的个性,恐怕以后再没机会能与他和好。
不能失去寒泽,不然过去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可是,这么早背负起水族的包袱
海荫心战焦虑之时,寒泽已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向洞口。
当断则断罢。
海荫咬咬牙,扯开自己的衣衫,褪至脚边。

他的身体发出淡淡的荧蓝光芒,幻化,原本清秀的面容变得妖惑,少年的骨骼也发生奇异的变化,手腕、脖颈间浮现出绿色的咒文环印记。
这种变化大概是非常痛苦的,海荫死咬牙关,仍然有几丝呻吟溢出口中。
寒泽并非全然不闻,却犹豫着该不该回头。
“泽哥哥,我要告诉你我们水族的大秘密,你回过头来,看看我。”
低柔的呼唤,便是石头,也要回头了。

寒泽目瞪口呆,“你海荫?!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到底是年轻的男子,看到妖艳又奇异的身体,总是不能抑制地血脉泊泊。
海荫的脸颊上还沾着血迹,白得几乎透明的身体静静立在满地稻草上,躯体变得高挑而纤细,竟比寒泽还高出半头。
但,海荫已经完全变了个样,薄而长的嘴唇,大得空洞的金色眸子,五官刻到有些粗糙的地步。少了原有的清雅,多了陌生的、惹人心动的狂野。
“我们水族的皇子,最多只会有两个,多了便不能存活,这是天命。两位皇子中的一个继承王位后,力量会发生变化。”
海荫开口了,他的声音倒是没变,可声线里藏着显而易见的苦涩。
“泽哥哥,你能走近一点吗?我很冷。”
寒泽愣愣地凑了上去,海荫拉着他的腕子,顺势一带,两人倒进稻草堆中。
“我们人鱼族世代掌管至阴至寒的‘上古圣体’的力量,所以我们是超越龙族的最尊贵的部族。这种力量只有王以及王的继承人才可以得到,我代替大哥接受了继承仪式。”
两具年轻的身体靠在一起,犹如干柴烈火。
海荫抓着寒泽的手向自己下身探去,寒泽本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当他触摸到海荫的下体时,脸色一瞬间白了。
他像是抓到烫手山芋一般抽回自己的手。
“你怕我吗?泽哥哥”
“你、你”
“只有幻化为上古圣体,才能生下合法的人鱼族王子。“破釜沉舟地剖白了秘密,海荫反而不害怕了,主动凑上去亲了寒泽一记,“不要再问我敢不敢爱你”
寒泽尚未从震惊从恢复过来,任由海荫亲昵。
“因为我们的孩子将是星海的新继承人。”
“我大哥做不到的事,我能做到,只有我能做到,心甘情愿为你做。”
“我大哥不敢做的事,我也做到了,泽哥哥。”

被真相和秘密摄住的不止记忆中的寒泽,还有徘徊于记忆中寻觅的楚宁。
海荫也端详着楚宁,似乎从他的表情中找到了值得怀念的东西。
“你,就是在那个漆黑的山洞中诞生。”
“诞生?”

“你刚刚诞生的时候只有这么大,“海荫拇指与食指弯点,比出葡萄粒大小的一圈,“雪白的,像颗珍珠。”
楚宁哪里有印象,只是更加惊呆。
海荫兀自地说,“你从我的身体里滑落,我把你放在肚脐上时,就已经看到了我的末路。想来我父王孕育我的时候也是如此,只是我的末路,更早于他。”
“末路?“楚宁已经完全不能和海荫沟通。
“很奇怪吗?很快你也会有的。“海荫哀伤地摸着楚宁的发,“上古圣体是带有诅咒的身体,继承这种力量的人鱼都会短命。且水火不容,就算是不继承力量的水族人,与继承火之力量的人有任何肌肤之亲也会寿命大损。水族的寿命原有五千年,比凡人足足多出五倍,可水族历代的王上没有活到两千岁的。我与大哥违反族禁,不仅要早死,更要不得好死。”
“我自以为做的比大哥好,可是又高明多少,一样短命,一样愚蠢。”
“那你后悔吗?”
“我后悔的是,“海荫斩钉截铁的说,“那么轻率地选择孕育出你,连累你跟着我受尽苦难,我的孩子。”
明明与这个人萍水相逢,没有恩情。
可是楚宁感到了鼻息的酸涩,眼睛也干干的。
大概已经把星海的波浪都印刻在心里了吧?胸口中全是澎湃难平的感情。
海荫带领他看到的一切,泉水般流进他的记忆。
一幕一幕,都鲜活如亲身经历。
海荫不舍地领着楚宁走了些许,不经意地一个抬头,竟看到了他葬送一辈子追随的身影。
“泽哥哥你终于来了!”
楚宁也看到了,那是少年寒泽的身体,若即若离地站在他们面前,朝海荫微笑。
爱本是无法持久的东西。
海荫的爱太浓烈,持久便成痴毒。
楚宁觉得,海荫已经病入膏肓了,明明被害成这样子,看到寒泽的时候,还会露出孩子一般单纯而满足的微笑。
“我该走了,他在那边等我呢。”
海荫拍拍楚宁的肩膀,然后走向不远那个,如幻影一般的寒泽。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楚宁想要说点什么,想要伸出手拉住海荫,可是最终选择了放弃。
海荫终于走到寒泽身边,拥抱到了至死还挂念着的男人。
他们化作一阵白光,光芒逐渐扩大,直至满眼尽是空洞而刺眼的白色。
楚宁捂住眼睛,感到一阵颠倒天地的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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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下牙打绊儿,猛地一个激灵,立刻清醒了。
放眼看去,仍旧是高不胜寒。那些浮华幻梦,只是过眼云烟。
不知他们乘着云腾兽飞翔多久,鸟瞰之下,月江像一条白色巨蛇蜿蜒爬行在大地上,江上行船不过是一片片粉鳞。

云腾兽渐渐不支,越飞越低,勉强降落在一空地上,随后长啸一声消失。
“宁儿,身体可以适应吗?“蒹葭抱起尸体。
“我没关系!我们快赶路吧。”
说来也怪,自从那长长的怪梦中苏醒后,虚弱与痛苦好像消失,一股莫名的暖流在身体内流动,畅通的感觉使人说不出的舒服。
码头停泊了一艘贩运客船,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正指挥着工人搬运。
蒹葭、楚宁和一具尸体的出现无异于贞子游街。
一时间鸡飞狗跳,人仰马翻,老的小的、富人穷人乱哄哄的挤成一团逃命。跑前面的恨不得再长出两条腿,跑后面的恨不得踩上前面的脑袋。
楚宁何时享受过这种魔头一般的高级待遇,眼见他们诚惶诚恐地退避,反倒有种自嘲感。
逃命的过程不亚于亡命,弱小的争不过强大的。
两个小孩子被撞倒在地再爬不起来,生生被那些只顾逃命的人踩死了。
楚宁心下一震,转目不视,“蒹葭,我们快些走吧。”
却听蒹葭哎哟一声,软倒在地,尸体摔在脚边。
“蒹葭!你怎么了?!”
“没事。“蒹葭脸色惨白,虽然嘴上说着没事,可是挣扎了半天也站不起来。
闲杂人等逃个精光,码头上下只有水声潺潺。
“蒹葭,我们乘这艘船走吧!“楚宁也察觉出事情不妙,硬扶着蒹葭站起来。
“宁儿,以后的路,恐怕你得自己走了。”
终于还是说出真相,蒹葭使用着的,属于海荫的身体也慢慢变淡,由实化虚。
“蒹葭!我、我对前面的路一无所知!你不能丢下我!”
楚宁无端地慌乱心痛,抱住蒹葭,却无法阻止他水一般的消逝。
“我本是一缕幽魂,不能久居人世。海荫怜我,以己身供养我我一直以来都想得到属于自己的身体,但在这个世界,不会有。只有在我诞生的那个世界”
“所以海荫才会安排把我的灵魂送到那个世界吗?”
“不,那是意外。将你的灵魂送往异界,这招凶险无比,海荫怎么舍得。海荫被杀之前的最后一个法术,就是送你离开。若不这样做,你会被雷果之毒吞噬,我也会因得不到鲜活的力量而最终消亡。”
这一切,前因后果,巧合而无奈。
海荫逃不过,蒹葭逃不过,楚宁逃不过。
海荫希望保护楚宁,却不得不把他的灵魂送到鞭长莫及的凶险地方。
蒹葭希望得到属于自己的身体,这付身体却被毁坏。
楚宁希望得到庇护和陪伴,却终究要一个人走。

哭不出来,毕竟与蒹葭交情尚浅。

只是心中委屈、悲哀、苦涩、迷茫、慌乱缠绕在肺腑之间,令呼吸都难过。
“你是海荫唯一的儿子,上古圣体的力量只能由你继承。这种力量会彻底净化你体内雷果之毒,但毒素清除需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
楚宁一怔,回想起曾见在梦中看到的,海荫幻化的模样。
“一个月,你要逃命,又要拖着那样的身体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想这样做。可是如果不现在把力量传承给你,你的身体撑不到回水族”
“必须拖着那样的身体逃命吗?“楚宁苦笑,“那么惹人注目,我可怎么逃。”
“没时间了,跪下。”
楚宁依言下跪,蒹葭那只还未消失的手抚上他头顶。
海荫的身体化作一缕白光,流入楚宁体内。
于楚宁而言,那是一股令人相当舒适的,柔和的暖流,流过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感觉又是凉凉的,连心绪也变得宁静。
海荫的身体完全消失了,蒹葭恢复了灵体的模样。
他不舍地抚摸了一下楚宁的脸庞,冲上云霄。
[星海水族听令:海荫殿下形灭,王位转托其子楚宁,尔等需得保护、辅佐新王,唯王命是从,共振水族大业,雪清仇耻!]
淡色的灵体,在云端熠熠亮如星子,最终消失在云海之中。

风起云涌,天色乌蒙,像是为一缕幽魂的消逝拉起祭奠的帷缦。
乌云流下的泪水,一滴一滴,密密麻麻润泽着大地。
接受雨水的洗礼,楚宁的身体终于开始幻化。
一股锉骨之痛伴随着体内剧烈的力量激荡,楚宁在地上翻滚、呻吟,踉跄着爬起来,一头扎进滔滔大江之中。
来也从水,去也从水。
一道惊雷落地,直直劈在码头那具千疮百孔的尸体上,燃起熊熊天火。
尸体化为灰烬,又被雨水冲刷成尘泥。
待到雨霁云开,便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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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皇室规定的日期,艺天者大赛偃旗息鼓,又因歌王的谢世而横生枝节。
烟洲法令云:四大艺王辞世后三年内,新王不可竞争、继位,不可举行大赛,红玉艺者以上阶级不可晋位,不可参与地方赛事。
各国艺者空欢喜一场,也只有无可奈何地回国等待。
虽海荫返生引起民众恐慌,但时值邪教作乱,皇室将海荫的出现归结为邪教的障眼法,以稳民心。
看似平静的时局,不知何时,又会掀起一阵风浪。

(第一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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