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出书版) BY: nuonuo(诺诺)
楔子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即便是幽的宫庭,也无法抵挡住春色的侵袭。褚色的宫墙下,丛丛翠绿里,这儿暗藏着娇嫩的粉,那儿绽放着妖娆的红,着眼之尽是美景。
碧波,在春风里泛着粼粼的光芒,曲折的白玉桥从峥嵘的山石堆中伸进碧波中央,随可见红鲤在桥洞下翻腾起的圈圈涟漪。桥的尽头,筑着一个精致的八角亭,微风吹过,亭角的铜铃就会随风响起叮当的声响,在风中久久不绝,听起来十分的悦耳。
「孩子,告诉伯父,伯父告诉你的一切,你都记住了吗?」
如画的景致里,略带着些许嘶哑的声音,从摆放在亭子石桌边的摇椅上传了出来。
瞬间的沉静过后,被摇椅拦住的地方传出了一道像是孩子的声音,只听那声音用着不似孩子应有的灰暗语气轻轻答道:「伯父,孩儿记住了。」
「那么,告诉伯父,我们要怎么做?」
彷佛是故意刁难,嘶哑的声音再响起。
「不择手段,反客为主,取代宣氏,成为天下之主……」
灰暗稍敛,睥睨天下的霸气一闪而过,复又归于灰暗。
「很好,很好!」
嘶哑的嗓音轻声赞许,「来,孩子,让伯父再抱抱你。」
「嗯。」
衣服磨动的声音里,亭子静了下来――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这片宁静。
两个穿着红色衣服,面白无须,身形瘦小,眼睛转动之间透着阴冷狡黠气息的人,从峥嵘的山石下钻出,绕过曲折的白玉桥,在桥的尽头跪下,齐齐地冲着亭子里发出尖细的声响:「睿王殿下,陛下有旨。」
穿着月白素锦袍子的中年男子坐在摇椅上,他的膝上蜷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看起来约摸七八岁上下,粉嫩的脸颊靠在男子的胸前,眼睑紧闭看起来睡得正香。
听到了声音,那中年男子抬起了头,毫无光泽灰暗的眼眸衬着隽刻在清俊脸上的沧桑,让他看起来又像是一个已近古稀之年的老者。
「终于还是来了。」
茫然地自语了片刻,男子苦笑着将怀里的孩子放在摇椅上,站起身整了整衣襟,然后迎着那两人在摇椅前跪下,「云仪接旨。」
轻咳一声,两个红衣人中的一个站了起来,从衣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展开,尖细的声音再缓缓响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睿王云仪私出睿华宫,有违宫典,依律赐鸠酒一杯,着午时前饮下,钦此。」
另一个跪着的红衣人此时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只细嘴的白瓷酒壶和一只精巧的杯子,放在亭子的石桌上,枯瘦的手腕翻动间,琥珀色的液体在浓郁的香里泛开醇厚的酒香。
瞬间,无边无际的静笼罩了小小的亭子。
两双阴冷的眼眸紧紧盯着那脸色苍白的男子,却也不开口出声催促,只是那样站着。
彷佛是过了一生一世,那男子轻叹了一声,伸手取过那只小小的杯子,凑到了唇边,红衣人看着那杯里的液体一滴不剩地进入那苍白的嘴唇里,互望了一眼,收起酒壶和酒杯,沿着来时的路退下。
男子转过身,弯下腰,想要抱起那孩子重新坐回摇椅上,只是显然是心有余力不足,扑通一声扑倒在摇椅上。
波光里,黑色的血液缓缓地从苍白的唇间一点一点地往外渗,滴落在月白色的衣襟前,滴落在那张熟睡的精致小脸上。
长长的眼睫一阵颤动,缓缓张开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的睡意,幽暗的眼底透着不属于孩子空洞和死寂。
「很、很好…孩子…你,果然没有…哭……」
男子抬起一只手,轻抚着那张小巧的脸,身体后仰,靠在了石桌的桌脚上,另一只手吃力地抹着眼角鼻间嘴角不住往外流的乌黑血痕,怎奈血流得太快太多,旧的痕迹还来不及抹掉,新的又已经涌了出来。
苦笑着摇了摇头,男子渐渐涣散的眼睛注视着那个孩子,喘着粗气,吃力地道:
「孩子,孩子,记、记住…不、不能哭…终、终有一天…我……我们会…会…走…走到…那、那里……我们、我们的命运……会、会……改……」
曲张的手指无力地指着明朗的天空下,宏伟的殿宇,眼神里透着些许向往……忽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中,哆嗦着的身体猛然萎顿,整个人倒在了摇椅边。
那个孩子从摇椅上爬了下来,蹲在那张灰败的脸边上,小小的手掌覆在男子完全涣散的眼瞳上,墨玉似的眼睛顺着男子的手,看了一眼远那片气势磅R的宫殿群落,没有眼泪的眼眸透着的怨毒与决绝,然后转过身,学着刚才男子的样子,坐在摇椅上,紧抿的唇角边泛开一缕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列祖列宗在上,孩儿在此发誓,云家质子的命运,一定会在我的身上终结。」
一缕春风吹过,将那稚嫩的声音吹散开来,浓重的杀伐气息,似乎让那碧波间的红鲤也感受到了寒意,沉入了湖底不愿再浮上来……
第一章
当当当――
清越的更鼓,穿过沉暗的夜色,飘进只燃着一缕豆大烛光的密室里。
「就是他了。」
坐在圈椅上一身白衣、有着惊人美貌的孩子指了指跪在地上的一群孩子中的某一个,对着他身边容颜端丽的妇人冷冷地道。
那妇人顺着孩子指尖所到,看到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在烛光中又惊又慌地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眸,禁不住恍惚出神喃喃地道:「真像……」
康帝三十九年,七月初三,这一天与大凉建国数百年来每一个夏天一样,平静而安宁。
不,或许,还是有一些不同的。
那一天一大早,从清晨开始,就接着下一场已下了好几天只消停了半夜的雨,而且这场雨比前几天的任何一场雨都来得猛烈。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会散开阵阵的疼痛。急劲的风,伴随着密集的雨,将千里大地上空变得无比灰暗。
一个穿着淡蓝色衣袍的少年,一手撑着油布伞,肋下夹着同式样的伞,另一手提着一个食盒,步履飞快地穿过因为雨天而缺少行人的街市。他的步伐虽快,神情却十分平缓,浑身上下透着一种超脱这暴雨天气之外的悠然自在。他的前方不远,是在阴沉的天空下更显得气势宏伟的城墙。
远,一辆马车,穿街疾驰而过,少年避让不及,被那马车车轮溅起的雨水洒了一身。少年微拧着眉,望了一眼那辆奢华的马车。
眸光轻闪,少年的神情还不及变化,那急疾着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一个华服的圆胖男子连伞也来不及撑便急急地从车上跳了下来,他的身后跟着戴着斗笠穿着蓑衣脸色灰败的车夫。
两人一阵急奔,到了少年身前,喘着粗气的脸庞上硕大的肉块抖动着,肥壮的十指慌乱地扯着袖子擦着少年脸上的泥泞,神情紧张地道:「小…小侯爷……在、在下失礼了……都是家奴该死,还望小侯爷不要介怀……在下车上有几件干净衣裳,不如就请小侯爷到在下车上更衣……」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上的食盒放在地上,从肋下拿过一把伞,递给那男子,柔声道:「彭员外不必在意,不过是些许泥水罢了,你不必怪罪这位大叔。看彭员外你行色匆匆必定是有急事,我去会耽误彭员外的事情。再说,在下这是要去北门,看方向与彭员外不同路……就罢了吧?啊,这伞你拿着吧,别淋病了。」
那圆胖男子为难地看着少年,见那叫做云起的少年神情并无丝毫的不悦,方才战战兢兢地接过少年递来的伞,在车夫撑起的伞下一步三回头,犹犹豫豫地回了马车。
面带笑容的少年注视着那辆马车消失在视线里,才轻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想要离开,此时一声街边却传来了一声招呼,将他向前的脚步拦了下来:「小侯爷,进来换身衣裳,避避雨再走吧?」
少年讶异地张眸,一个扫视才发现声音是从左手边一家数层的豪华酒楼楼上传出来。被雨水打湿的布幡上,飞扬的「不走居」三个字,让少年眨了眨眼,视线与那楼上因为雨天客人不多而闲得四张望、约莫二十七八岁的俏丽妇人对上。
倾斜的油布伞下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庞,那妇人认识这少年时日颇久,但是每每看到这张脸,还是会禁不住看得呆掉。
那少年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肤色白皙,剑眉朗目,唇红齿白,长相自然是不消说俊美无俦,更难得的是他看起来虽然年少,眉眼之间却总是散发着一种让人见之便如沐春风的温润气息,举目四望时,不语自笑,见者难忘。
少年微[着眼眸,唇角轻扬,这一笑竟令那灰蒙的天色也彷佛为之一亮:「不用了,杨姐姐。云起还要去北城门呢,今日学堂放学迟了,眼看天就要黑了,我再停脚,这城门就要关了……」
「咦,小侯爷,这么大的雨,您还要给那些路过的灾民们送吃的吗?那些伞是要送给他们的吗?」
妇人瞪大了清亮的眼睛,看着那自称云起的少年,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云起点了点头,对着楼上那杨姓妇人柔声道:「是的,正因为下这么大的雨,我才更应该去呢。谢谢杨姐姐的好意。我去了。」
对着那妇人点了点头,云起转身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去。那杨姓妇人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急急地奔下了楼,一边跑一边高声喊着:「等等……哎、哎……小侯爷!真是的……这个孩子!还想给他拿件蓑衣……」
「那人是谁?」
看着妇人凝望着雨幕嗔怪的神情,一个穿着短打衣裳的小二好奇地问着身边的人。
「啊呀呀!」
那小二身边的人惊得直眨眼,「你竟连他也不认得?他是安平小侯爷!」
「咦,安平小侯爷!是那个掌有大凉一半财富的安平小侯爷……这『不走居』真正的主人?」
小二连连的惊叫声,让站在门口的妇人猛然转回了头。
「你们凑在那里做什么!下雨天就不用做事吗?……哎哎!这厅里怎么这么脏,要死了!我还叫小侯爷进来……幸好没让他瞧见,你们!还不赶紧收拾掉,想扣工钱还是怎么着?」
忽然拔高的嗓音中,小二们乱作了一团,酒楼外,雨越发地大了……
急劲的风,吹拂着每一寸土地,伴随着密集的雨,将千里大地浸润得无比潮湿。宽阔的护城河,因为前几日连接的大雨而水位暴涨,翻涌的波浪在强风的作用下拍打着巨大青条石筑就的坚固城墙,发出轰鸣的巨响。
「什么鬼天气!」
守城的兵丁,抬头张望着城门外远灰蒙的天色,一手握着闪着冰冷寒光的枪,一手抹了一把脸甩手挥去一汪冰凉的水,低低地咒骂着。
语音还没有落,兵丁的身后便响起了粗嘎的怒骂:「何七,你这个不长眼的家伙,往哪里甩水呢?没见小侯爷在这里吗?」
兵丁吃了一惊,转过身看着身后出现两个人,当看到站在高大守城官的身边身形瘦长容颜俊美的少年时,一口气哽在了喉间,险些喘不过来:「小、小、小侯爷!张爷你真不够意思,小侯爷来了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那个少年正是适才那个在雨中穿行,自称云起的少年。只见他轻笑着放下手上的食盒和伞,拈着袖子抹去满脸的水渍,轻笑道:「何七爷,你是与我有仇么?怎么每当值,都要给我一份见面礼?这甩了我一脸水,上撞了我一跤,上上害我的书僮掉进了护城河,上上上……」
何七涨红了脸,满面尴尬地道:「小侯爷,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再与我计较了。今天这么大的雨,您怎么来了?其实您今天大可不必来,今儿个雨太大,没人来……」
在城门洞一侧靠近城里的那一面光滑的青条石上坐下,云起眼睛望着远灰蒙的天色,轻轻笑道:「今年多雨,北边离咱三百里的莫县因为山洪暴发而被淹,灾民无数。我来此不过是尽棉薄之力罢了。」
「小侯爷此言差矣,我早听我家在同样遭了水患的信县县衙当执簿的舅姥爷说,小侯爷今年从知道有水患开始,就已经向朝中捐了三百万两银子,救了无数百姓。我听人说小侯爷不但要忙安平府下的生意,还开办了义学,不收任何银两广收穷苦人家的孩子为学子……想来您已经忙得团团转,还要来这最远的北门为路过的零星灾民送衣送饭……您,可真是……」
侧着身子打量了脸色苍白的云起许久,轻声说着,神情透着担忧。
云起轻笑着摇了摇头:「张爷多虑了。我少年体壮,不会有事的。再说了,这也是我为娘亲祈福,算是积功德。」
在边上侧耳倾听的何七啊了一声,迭声道:「啊,侯爷夫人还病着吗?这可如何是好?」
云起温润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几许的忧虑,不过瞬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何七爷不必担心了。我已经遍请大凉最好的大夫为我娘诊治……」
何七看了一眼那同样露出担忧神情的张姓守城官,再看了看越发灰蒙的天色,皱眉道:「还有一柱香就关城门了,小侯爷,您还是回去照料夫人吧!」
「这个……」云起顺着何七的眼神看了看天色,想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反正我都来了,也不差这一柱香,何七爷还是让我……咦,那是什么?」
听到云起讶异的声音,何七和那张爷都不禁沿着少年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茫然地低语:「什么什么……小侯爷,你见着……咦!」
远,一个小小的黑点说话间已经放大了数倍,隐约间可以看到是一个骑着快马往此飞驰而来的身影。
「可能是赶路的商客……不,不对!」
张姓守城官神情懒散地向前跨了几步,看着更近的那骑身影,忽然变了颜色,「何七,那是八百里急报,快,快,快备马!」
八百里急报几个字,落入了其余两人的耳中,引起了不同的反应。
神色慌张的何七叫了一声「我的娘唉」,急急忙忙地就往城门洞跑。
云起[着一双清澈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张姓守城官奔进雨里迎着已经踏上了宽阔石板桥的一人一骑。
喘着粗气的马刚刚到达城门,便嘶鸣一声,口吐白沫的倒在了地上,马背上的人也被摔倒在了地上。那人勉强半跪在地上,神情憔悴十分萎顿地高举着一个圆筒,声嘶力竭地喊道:「八百里急报,金原军情告急……」
金原两个字一入耳,张姓守城官仿如射出的箭,一下窜到了那人的身边,一把夺过那人手上的圆筒,急急地往城门里走,走到云起身边的时候,手在腰间的配刀上游动了一下。
云起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嘴角滑过一缕淡淡的笑,神情温柔而平和。
张姓守城官怔了怔,伸手打了自己一个耳括子,然后头也不回地跳上了何七牵过来的马,迎着越来越密的雨奔向城里那片在灰蒙的天色下也显得金碧辉煌的殿宇……
「金原……金原……何七爷,我没有听错吧,是金原军情告急?」
云起看了看倒在城门口的一人一骑,再看了看迎着风雨离去的身影,俊秀的脸庞满是担忧地看着身后走来,欲言又止的何七,「何七爷,你要说什么?」
何七摇了摇头,越过云起,走到雨中察看着那倒在地上动也不动的男子,然后弯腰背起那人,走回城门洞。
「何七爷,他……怎么样?」
云起迎上前,想要帮何七一把。
何七侧身闪过了云起的手,神情有些不自地对着他轻声道:「小侯爷,事关朝中机密,您不便插手……适才您也瞧见了,张爷他……小侯爷,您还是回去吧,我们都会当做没有瞧见您的……」
云起怔了怔,迟疑了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即头也不回地在厚重的城门嘎吱嘎吱关闭的响声中快步离开。
豆大的雨点打在油布伞上,发出一阵阵劈哩啪啦的声响。云起一阵急行,直到身后的城门失去了踪影才停下脚步,伞柄微动,清澈的眼睛仰望着天空,总是带笑的脸庞上满是浓浓的忧虑,几不可闻的声音隐约可辨:「金原……」
暴烈的雨,打落在琉璃瓦上,发出了叮叮咚咚的脆响。强劲的风,吹拂着碧色的宫灯,颤动的烛火明明灭灭。墨竹屏风上飘逸的枝叶间,掩映着交叠的身影起起落落,透着无尽的暧昧。
飞舞的碧色薄纱帐里,两具肌理匀称的身躯,股臀相接,亲密无间。一片及肩的浓密黑发遮去了上方那人的脸庞,只可瞧见那人有着古铜色的肌肤,属于强壮男人特有的贲张肌肉透着呼之欲出的力量。
与此人相比,伏在他身下的人,裸呈的身躯可谓毫无瑕疵。男子的平滑胸膛急促起伏着,白玉般的身体仰躺在墨色的锦缎里,大朵大朵血色的牡丹在他的身下绽放着妖艳的光泽。
嵌入柔软被褥的双手间,男子年轻精致的脸庞上,端丽秀致的眉紧拧着,沉静如暗夜的瞳映着摇曳的烛火半开半合,隐隐地流泄着欲语还休的柔情,凝望着身上的人。恍似白玉雕琢出来的鼻翼急促地翕动着,一层细密的水珠让那光滑的肌肤透着诱人的光泽。削薄的嘴唇紧紧抿着,压抑着阵阵的喘息,却依旧让那诱人的声音在静寂的黑暗里缓缓散开。
有着古铜色肌肤的男人,低下头,厚实的唇,从高高仰起的细长颈脖间缓缓下滑,在那雪白的皮肤上印下一点点的青紫,模糊的低唤盈荡在碧纱帐里:「落……落……我的落……」
男子柔软的舌,停留在红肿的乳粒上方,细细舔舐,雪白的齿不时加以啃咬,引起那陷在血色牡丹中的身躯一阵阵的颤动,原本弯曲着的圆润双腿在一阵咚嗦中圈住了身上人的腰,露出了匿其间时进时出的狰狞巨物……
「好人……不要……求求你,不要……嗯…哼……哈……啊啊……」
那被叫做落的男子眼眸轻眨,波光流动间,闪耀着诱人的情潮。
「不要?我的睿王殿下,您真的不要吗?」
男子低笑着,猛然的几个起落,引来数声低泣。言语中将那精致人儿的身份点了出来。
那狰狞的巨物,每一的进出,都会带起当朝最神秘的皇孙――云落阵阵低哑的呻吟,颤动的尾音,越过厚厚的碧纱帐,扰乱了一殿的静寂:「要……要……我的好人……」
骨结突起的手,揽住了那云落柔韧的腰,一个使劲,使得那修长的身体整个坐了起来。
云落飞舞的双手慌乱地搂住了对方乌黑发丝下的肩膀,引来了那男子一声闷哼。男子不怒而威的眼睛里凝结着痴迷看着云落近在咫尺的精致面容:「好人……我当然是好人……落,你这里紧紧缠着我……」
一边说着话,男子粗大的手掌一边下滑,粗大手指陷进隐藏在双臀间的低谷,刚正的脸庞上进着些许情色。
轻喘了一声,云落圆睁了迷离眼眸,似瞠非瞠地睨了一眼那男子,修长的双腿微曲,丰腴的臀微微缩紧,里紧埋其间的事物,身子上下滑动,带起了男子阵阵粗重的喘息和夹杂在其间的黏腻湿滑的水声……
「啊!」
云落曲张的十指,地陷入了身下那男子敞开的发丝间,在那宽阔的肩膀上抓下数条血痕……
隐隐散开的血腥气息里,一道短而急促的轻叫,带着隐约的痛苦,从被咬得红肿的唇间逸出,交缠在一起的身体倏地软了下来,迷乱的气息渐渐乎静了下来……
嘶哑的声音,在这渐渐弥慢开的平静中,男子低吼着:「落,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告诉我,你是我的……」
回答那低吼的,是框当一声巨响。
被风刮开的窗,在强劲的疾风夹杂着水气越过窗下古朴的书案,将一摇摇的书吹得哗哗作响之后,又打翻了桌上摆着的烛台。
轻吓一声,烛台上的红烛留下一缕孀孀的青烟,整个宫殿一瞬间陷入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框当!被吹开的窗,晃动着再发出巨响。
天际,滑过耀眼的银色光亮。一道幽幽的冷光映着天边这道光亮在碧纱帐里一闪而过。
轰隆隆。
沉闷的雷声掩没了带着惊恐的嘶吼,一个圆圆的事物从钿金的大床上演了下来。强劲的风,吹起了包裹着那圆圆事物的一缕薄纱,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慢慢敞开。
吓的一声,纱帐里亮起了一团光。
一只手撩开了纱帐,不着一缕的云落抹着火折子走了出来,跳动的蓝色火光照亮了那张脸,前一刻还遍布眼角眉梢的春情已经冰冷的杀气取代。
关上窗,俯身抬起被打翻的烛台,点亮烛火,云落神情冷漠地看着地上那圆睁着眼睛,棱角分明的脸上布满不能置信表情的头颅,吓声轻笑:「你的?告诉你,我是我自己的……来人。」
一个身形高大的人仿佛鬼魅一样走到了云落的身边,跪在他的脚下,不敢直视他的容颜。
将手上的烛台抛给那人,云落在书桌的脚边拾起凌乱的衣裳,披在身上轻声问道:
「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怎么做了?」
那人接下了烛台,点了点头。
「很好,接下来的事情,你理吧。」
云落转身走进了大床后的帐幔间。
听不到其它声音后,跪在地上的人慢慢地抬起头,棱角分明的脸庞竟和地上正往外渗着血头颅上的那张如出一辙……
四面厚实布帷垂地,隔出的一个小小的天地。
高高的木桶蒸腾出的氲氤水气,模糊了碧纱宫灯幽幽的光,驱散了一室的阴冷。
云落伸出手,探入那温热的水中,看着手掌上的鲜血在水中化作无形,清冷的眼里滑过嘲讽的笑:「人。」
自以为是的人。
这样的人,竟然能够成为大将军……
「您老了。」
凝望着布帷的某一个角落,仿佛看到了脑海里的人站在那里,云落无声地吓笑着,除下凌乱的衣裳,赤裸着身体踏进那片水气里。
将整个身体都蜷缩在那片温润的水气中,云落仰着脖子靠着,修长的双手,扶在木桶的两侧,沉静的眼缓缓合了起来,无尽的黑暗里,哗哗的雨声,遥远的仿佛远在天边……
桔色的夕阳,将多彩的光芒,洒落在它四周的云朵上,变幻莫测的五彩云看上去像是一个美丽的园。
高高的宫墙里,一身的白衣孩童,牵着步履不稳的小娃儿,走在碧幽水潭上曲折的白玉桥上,四周静悄无人,只听孩子咿咿呀呀模糊的声音口荡在水面上:「鱼鱼!鱼鱼!」
数尾的红鲤,浮上水面,将一池碧水,点出一圈圈的涟漪。
圆圆的小家伙,挣脱了牵着他的手,着急着奔向桥栏,在整个人险些扑进碧波的那一刹那间,笨重地坐在桥边,白胖的小手伸向那水面,转回头看着身后的人,大大的眼睛圆睁着,脸上满是惊奇:『鱼鱼!哥哥,鱼鱼……』站在他身后的身影轻悄地走近小家伙,伸出一只白皙的小手,拍打着粼粼的碧波,淀起串串水珠,折射着落日的余辉,变幻出五光十色的绮丽景致。
『要、要鱼鱼……哥哥……』
小家伙站起身踞着脚笨拙地向前探出身子,抓住了那只白皙的小手,欢快地叫着……
摇曳的水波里,受惊的红鲤打散了映在水面上的画面,模糊了那隔着水波也清晰可见的冷漠眼眸……
远某个角落里,模糊的声音,飘了过来。
殿下。
殿下……
「殿下。」
那遥远的声音,恍如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开,蜷缩在水桶里的云落猛地坐了起来,透着惊惧的眸穿过氲氤的水气,看着映在帐幔上的身影受惊地伏倒在地上,冷厉的声音几乎是脱口而出:「什么人!」
「殿、殿下,是、是奴、奴才。」
隔着帐幔,传来了瑟瑟颤抖的语音,尖细的噪音还透着孩子的稚嫩。
云落侧耳细听,听出那声音是他身边伺候着的小太监福星,放软了身子,恢复了先前的姿势,幽幽道:「什么事?」
「回殿下,陛下召见。」
颤抖的语音,隔着厚厚的帐幔,听起来飘乎而遥远。
倏地睁开了眼睛,凝望了头顶的碧纱宫灯片刻,云落站起身,擦干身子,从一旁的椅子上抽过折叠整齐的衣物遮住身上的情事痕迹,然后转身挑开帐幔看着跪在外边的瘦小身影轻轻地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十三岁的小太监福星跟在云落的身后跪走着,眼睛里透着慌乱:「回、回殿下,是、是半个时辰前……」
清冷的眸从整齐的镭金大床、整齐的书案和整洁的地面上一一滑过,看着那瑟瑟发抖的身影,柔柔地笑了:「半个时辰……福星,你忘了我是怎么说的么?」
「殿下说过,陛下那边有旨意即刻通传,可是奴才……」
福星拾起头,眼睛里的惊恐更了。
「可是什么?」
柔和的声音听起来带起了秋的萧瑟,云落眸光闪动神色淡漠而冰冷。
福星瘦小的身影哆嗦了一下,连连在地上磕着头,咚咚的在安静的宫殿里飘荡着回响:「殿下,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淡淡地扫着那沾在地面上的血迹,云落转身走了数步,伸手打开那厚重的宫门,视线落在那绵密的雨幕上……
第二章
雨,敲打着华丽的琉璃瓦,发出清脆的声响。
大凉王朝天子寝宫,崇华殿。
灯火通明的宫殿里,巨大的宫柱上飞扬的金龙在摇曳的火光中呼之欲出,让整座宫殿看起来透着一种令人敬畏的庄严与肃穆。
大凉朝的天子,二十岁登基,在位已有三十九年的康帝宣宗祈随意地披着一身锦袍,坐在窗下的软榻上,身前放着一张檀木小桌,桌上撂着一局棋。一只手拈着一枚棋子,另一只手放在盘起的膝上,眼眸半开半闭,却不知道视线究竟落在何,心中又在想什么。
一边的香案上,小小的金里点着的檀香,升腾起薄薄的青烟,将宣宗祈那张英武的脸庞掩得更加朦胧。
轻悄的足音,打断了青烟中冥思的宣宗祈。
「陛下,睿王爷来了。」
身形圆胖的老太监,在宣宗祈视线抬起时,赶紧俯身上前,低声禀报。
点了点头,宣宗祈又重新低下了头,看着桌子上的那局棋。
「臣睿华宫云落叩见陛下。」
清冷的声音,在静谧中响起。
俯首注视着棋盘的宣宗祈听到声音,抬起头,看着那声音的来,只见俊美男子跪在了闪着冷光的地上。明灭的烛火中,精致的容颜让宣宗祈有一瞬间的出神。
「陛下?」
站在软榻边的老太监,悄然地出声提醒。
回过神来的宣宗祈,回过神,抬手指向小桌另一边的位置,沉声道:「啊,落儿,你来了啊。平身,过来坐吧。」
「臣……」
从睿华宫里冒着风雨过来的云落跪在地上迟疑了片刻,摇着头,刚刚张口,那边的宣宗祈已是扬着眉,望了过来。
「落儿,朕已说过多,若无旁人时,就不可臣啊陛下的,你也是朕的孙儿,就和你那些表兄弟们一样,叫朕一声皇爷爷吧。来,朕让你过来坐,就过来。朕知道你棋下得不错,过来帮朕,接下来这步棋该怎么走。」
「是,皇爷爷。」
衣裳磨擦的声音里,云落坐在了宣宗祈的对面,然后,一只白皙的手,拈着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
那枚黑子一落,棋盘上的局势立刻起了变化,宣宗祈脸色微变,倒吸了一口气,良久,才抬起头看着眼前那张俊秀出尘的脸庞,轻笑道:「妙,妙。真是妙着……朕怎么没有想到该走这一步?看来,火儿说得不错,落儿的棋艺果然精妙呀。来,来,陪朕对奕一局。」
云落脸庞上滑过一缕波动:「陛下是说的是巽王爷吗?」
宣宗祈抬起头,精明的眼眸沉暗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脸上却是淡淡的笑:「正是,怎么了?有何不妥?」
云落迟疑了一下,良久才轻声道:「回皇爷爷的话,落儿从未与睿华宫外的人对奕,却不知道巽王爷从何得知落儿棋艺精妙。」
「是么?」
宣宗祈眼眸一闪,脸上露出一缕淡笑,伸手拨弄着手边金现里的檀香块,让那浓烈的香气散飘得更广,然后在散开的烟雾里开口,「啊,联想起来,落儿无朕宣召是不可离开睿华宫的,又怎么会和火儿对奕,想来是朕记错了。无妨,无妨,来,来,布局。」
「是。」
云落轻应一声,接过宣宗祈递过来的棋盅,从中取出一颗棋子,落在棋盘上,清脆的回响中,透过薄薄青烟,可以看到清冷的眼眸闪过数缕幽暗。
「好棋。」
宣宗祈脸上露出一缕笑,然后也拈子落下。
云落凝眸,思忖了片刻,复又拈起一子,落下。
空旷的崇华殿里,棋子落下的声响越来越密,渐渐地宣宗祈的脸色显得有些不快起来,站在软榻边的老太监悄然地凑了上前,却禁不住吃了一惊,棋盘上,宣宗祈的那片棋已呈败像,云落胜局已定,却因为与他对弈的是宣宗祈而无法欣喜,俊美的容颜上已是隐隐见汗……
就在此时,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打破了宫殿的宁静,在雨声中响起,透着焦急的声音飘入崇华殿:「启奏陛下,臣兵部知事秦逸岚有急奏。」
「兵部知事秦逸岚?是什么人?」
宣宗祈头也不抬地开口。
站在软榻边的老太监,猫着步子走了过去。不一会,那老太监便急急地走了回来,在宣宗祈耳边低语几句。
云落抬起头,看着从灰暗的雨幕里穿行而来跪在宫门外的身影,手上拈着的棋子,轻轻放落在棋盅里,从软榻上站起身:「陛下,您有朝事要理,臣不便打扰。请容臣告退。」
宣宗祈抬起阴沉的脸,看了一眼云落,摆了摆手,对着身边的老太监轻声道:「宣他进来吧。」
「是,陛下。」
老太监微弯着腰,从云落的身边穿过。
云落跟在老太监身后,退出大殿,就在他抬脚走出华丽雄伟的大殿时,一个并未穿着官袍,仅着一身儒杉的年轻男子满面焦急地从他的身边走了进去。
稍稍放慢了脚步,云落抬起眼眸,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与他擦身而过的身影,看到那人手上握着一个管状物体,上面的金色漆印让他的眉挑了挑,眼眸扫了一眼殿外的诸人,白皙的手掌轻轻地抚了抚额头。
「王爷,不舒服么?」
将那年轻男子领进殿后弯着腰出来的老太监看到云落的这个举动,不由出声相问。
「回公公的话,适才见了汗,似乎有些头痛。」
云落轻笑着回道。
「老奴也替王爷捏了一把汗哪……刚才可真是险哪,若不是正好有急报来,陛下就要输棋了。」
那老太监唏嘘了片刻,转身对着殿外的人招呼道,「你们出来个人,送睿王爷回宫。」
「是。」
那老太监声音才落地,一个身材瘦小的太监便提着伞从角落里窜了过来,手腕翻飞,十分利落地将伞撑起遮到了正要迈步离开的云落头上。
云落打量了一眼那太监,看到那太监的袖口上绣着一朵与衣服同色,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的云朵,嘴角不由地略扬,转身随着那太监走进雨中。
「主子,让属下出来有什么事吗?」
「我问你,巽王爷这几日是不是来过崇华殿?」
「回主子,巽王爷昨日来过,和陛下下了几局棋。」
「说了什磨?」
「因隔得远,属下不曾听清楚……」
「嗯……」
「主子,可要属下去查查吗?」
「不必了,我今天要出宫去一趟,你们去安排一下。」
「是。」
磅沱的大雨中,渐渐远去的两人,嘴角轻动,细细的声音被雨声盖了下去……
云起撑着伞,在渐渐沉暗的天色中,从不时会有向他招呼着的人出现的大街上走进渐不见人影的小巷,最后将脚步停在一幢占地极广的院落前。
两盏朱红的纱头悬挂在高高的门檐下,黑底绿漆,隽刻着「云府」两个大字的匾额下,两扇黑漆大门紧闭着,丈许高的白墙自黑漆大门向两边延伸,远远的看去,彷佛看不到尽头,足见这宅院的庞大。
白墙内,隐约可以看到亭台楼阁露出些许的屋宇,成片的绿荫穿插在其间,不时有三两枝极探出白墙,在雨水冲洗下变得翠绿而闪亮,在附近一整片华美的府邸中自有一种儒雅淡定的大家风范。
这就是云起的家,闻名大凉,独此一家的叶城云府。
云,在大凉,是一个显赫而尊贵的姓氏。
云氏一簇的显赫和尊贵,来自于他们英明神武的先祖。
大凉的前朝,闵国,是一个富庶的小国,因为富庶,所以引来了无数的觊觎者,年年都要经历战火,再富庶的国家,也会无法承受长年的掠夺。受战火荼毒的百姓,在长久的忍耐之后,终于无法忍受,揭竿起义,反抗异族的侵掠。
乱世出英雄,一个叫做宣泽渊的无名小卒,因为冷静果断的性格和颇富谋略的头脑,在诸多的义军中脱颖而出,成为数十支义军的首领,率数十万人一起驱逐了在大凉土地上以着残暴手段统治百姓的异族。
与宣泽渊拥有着同样的功勋的还有一位,他的名字叫做云恺。
云恺,闵国末代君王的三皇子,在众多义军奋起驱逐异族的时候,公然地违抗其被异族控制的父皇颁下的不战旨意,捐助义军钱粮兵器。在被驱逐出皇宫之后,他自立门户,组创义军对抗异族,成为当年反抗异族众多义军中最强大的一支队伍。
异族被驱逐,面对着残破不堪的家园,百姓们期待建立一个新的强大的家园。
义军们废除了懦弱的闵国国君,建立了新的皇朝,国号大凉。
新的国家建立了,可是在宣泽渊和云恺之间选谁当这个百废待兴的国家君主却成为了难题。
当时的宣泽渊是拥兵数十万的义军之首,他成为大凉之主自然是理所当然。可是拥护宣泽渊称帝的人有多少,拥戴云恺的人就有多少。
强大的云恺,以仁待人,虽然他的身上流着闵国皇族的血脉,可是他有着卓越的眼光和过人的胆识,同样有资格成为君王。
就在拥护宣泽渊和拥护云恺的两方之间一触即发之时,云恺做出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事情。他当着数十万义军的面,将象征着皇权的玉玺交给了宣泽渊,拥戴他成为了大凉的新君。
后人对于当时云恺的这一举动有着众多的猜测:出身皇家的云恺厌恶皇室的黑暗而无心皇位;也有传说是云恺有心逐鹿,是宣泽渊暗中算计所以无奈放弃;也有传说是当年时势混乱,天下初定,云恺不愿皇位之争再起争斗,有心退让……
云恺当年如何考虑已经是一个谜,而宣泽渊成为大凉的新君却是不争的事实。宣泽渊顺应民意,广赦天下,立年号明。他成为皇帝后所颁布的第一道命令,更是让所有的人都为之惊奇。
宣泽渊下旨,将大凉一半疆土和一半的统治权给了云恺,他封云恺为睿帝,允诺他所拥有的一切,云恺都可以拥有,甚至,只要云恺愿意,大凉的皇位随时都可以取走。
一朝二君,这是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可是宣泽渊这样做了,同时,他命令他的子孙也必须这样做,这就是云氏的显赫来由。
因为数百年前,大凉开国帝君的一道旨意,云氏一族在大凉国境中,等同于皇族。
「等同于皇族……」
喃喃地凝望着雨中的宅院,云起苦笑着摇了摇头。
等同于皇族的背后,又有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数百年来,大凉国境中,除却他们,又有何人姓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一个王朝,只能有一个皇帝。
当年的宣泽渊留给云氏的那份权力,在他的子孙后代心目中无疑是一根永远无法消融的刺。没有一个皇帝会心甘情愿地让出皇位,也没有一个皇帝愿意让一个可以随时夺走至高无上权力的家族存在,所以,云氏一族的命运注定了是悲惨的。
开国之君宣泽渊的去世,就是云氏一族沉入渊的开始。
云氏功高震主,让大凉的第二个皇帝下令将云恺削帝为王,囚禁至死,云姓男丁一律斩首,此令一出天下无人敢姓云,这也是大凉国境内云姓者除叶城云氏之外别无分号的缘由。
灭门旨意一下,天下大乱。云氏功高,拥戴者不在少数。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皇帝又对云氏网开一面,留下了云恺身怀六甲的妻子,许诺若是为男赐封安平侯,并且为了弥补云氏的灭族之祸而将天下一半的财富尽归云氏掌握。
后,云恺之妻果真产下一子,大凉皇帝也不曾食言,赐其世袭安平侯爵位,世代掌管天下一半财富。
从此,百姓只看到了宣氏一族对于云姓的恩宠,随着岁月的推移,云姓们也渐渐淡忘了数百年前云氏曾经承受过的灭门惨痛,更不知道皇帝的恩宠背后又隐藏着什么样的玄机。
世袭的安平侯,和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并不为能云氏家族带来荣,相反的,数百年间,整个云氏家族在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背后也一直承受着无尽的痛苦。
为了控制云氏一族,大凉皇朝的君王煞费苦心,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并且在每代君王更替之时口耳相传。
表面上看来,云氏一族是因为灭族之祸而大伤元气,实际上却是因为自灭族之后,云家子嗣的衍一直被大凉历代国君所控制,云家一代只能有两个男丁。两个男丁之中,身为长子的那一个,在出生之后就被送入皇宫,成为一个质子,住进宫城中被划为禁地除了君王之外连皇子们也不能踏足的睿华宫中。
质子,那是一个国与国之间才会有的称呼,却在大凉朝中出现。高高的宫墙,在宏伟的宫城里,圈起一个小小的天地,质子们长在其间,死在其间,终身不得踏出睿华宫一步,用他们的生命,羁绊着宫城外继承着爵位和荣华的亲人,直到新生的质子进宫长到七岁。
在漫长的数十年岁月里,质子们终其一生所期盼的只有新的质子被送进宫庭时的那一刻。那是唯一让他们感受到他们还是一个人的时光。抚育婴儿,教其学语行走,传授其各种知识。然而,这样的时光,却也只有短短的七年。新的质子七岁生辰的那一日,代表着前任质子的使命已完,等待着他的是御赐的一杯毒酒。
云起的爹,叫做云容,是云恺的第一十八代孙。
与之前的每一位云家主事者一样,云容世袭安平侯爵位,掌管天下一半的财富;与之前的每一位云家主事者一样,云容也是云家的子;与之前的每一位云家主事者一样,为了让在宫中做质子的兄长可以尽可能的多活一些年月,云容成亲的很晚;与之前的每一位云家主事者一样,云容也有一个经过精挑细选,小他十九岁的未婚妻子,只等着他满四十那一年,娶进家门。
与之前的每一位云家主事者不一样的是,云容成亲的那一年,只有三十九岁。那一年,在一个风清月朗的夜里,宫里急急而来的快骑,给云氏一族带来了不祥的消息。云容身在宫中做质子的兄长云仪染了急症,虽然经过救治已经无碍,却提醒了当朝皇上,云家,应该有新的质子进宫了。所以,云容,在三十九岁的那一年成亲了。
与之前的每一位云家主事者更不一样的是,云容在三十九岁成亲的那一个晚上,同时娶了两个妻子。
一个是云家选定的女子路心柔,她温柔婉约,对云家的命运有着彻底的认知。
另一个却是当朝的天之骄女,金枝玉叶的公主,康帝宣宗祈的独女,大凉的第一美人――画雪公主。
十七岁的画雪公主,又是大凉朝的一个传奇。她来到人世的那一天,正是她的父亲,亦是当时的太子登基成为皇帝的日子;她的第一声啼哭,引来了无数的鸟儿停留在她的寝宫外;她张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原本飘着雪的阴暗天空转眼间绽放出五彩绚丽光芒……
那一刻,雪白的雪仿佛被画上了各种颜色,美丽而让人惊叹,这也正是画雪二字的由来。
大凉皇室历来阳盛阴衰,皇子众多,公主却是少之又少,这本就足以让画雪公主受宠爱,面这样的各种祥瑞景象更是让她成为康帝宣宗祈捧在手心里加倍疼爱的明珠。
画雪公主一天天长大,她没有因为集万千宠爱一身而骄纵刁蛮,而是美丽、端庄、大方、活泼、天真、可爱……就在她的父皇被众多的求亲奏折而烦恼的时候,对于那个只在历代君王更替时口耳相授的秘密一无所知的面雪公主,却爱上了比她的父皇还要年长的安平侯云容。
宣宗祈自然不会让他的女儿嫁入那个背负着沉重命运的家族,他甚至想要杀死那个『勾引』了他掌上明珠的云容,可是当他看着她美丽单纯的女儿,流露着满满幸福的眼眸时,所有的反对都化成了一声叹息。
美丽的画雪公主在锣鼓喧天中成为了云容两位妻子中的一个,她没有看到她转身离开宫门的那一刻,她的父皇复杂的眼眸。她全心全意地爱着她的夫婿,甚至因为这份爱,甘愿与另一个平凡的女子共同分享她的夫婿。
新婚不久,路心柔有了身孕,而在她怀孕七个月的时候,画雪公主也传来了喜讯。
从画雪嫁入云家之后就一直忧心的宣宗祈,因为这个顺序而松了一口气。可是,世事难料,怀胎十月,路心柔临产,却迟迟听不见孩子降生时的那一声啼哭,最后产婆抱出来的却是一个死婴。
第二年的七月,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日子里,流着云家血脉也同时流着宣家血脉的孩子出生了。
云家第十九个质子――云落来到人世之后,美丽的画雪公主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永远地闭上了美丽的眼睛。
在云落进宫后的第五年,云容因病亡故。那一年冬天,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落下时,路心柔诞下了云落的遗腹子,第十九位安平侯――云起。
送进宫的孩子取名为落,留在家族中的孩子则命名为起,一落,一起,两个截然相反的名字,昭示着两个人不同的命运。
一个被送进宫,自小就承受着骨肉分离的痛苦;一个却从一出生就享有无尽的荣华富贵……
所幸的是,这一代的质子,他的血脉里,流着属于皇室的血。
画雪公主天生体弱,似乎早就预料到她的身体会撑不过产子这一大难关,而提前书写了一封信,信中将她的孩子托付给了最疼爱她的父皇――康帝宣宗祈。画雪公主的这一封信,只是想给她的孩子多一些的关爱,并没有涉及到其它,而云家质子的命运,却因为这一封信而有了改变。
云家第十九位质子,因为他身体里流着的皇室血脉和酷似其母画雪公主的容貌,在他七岁那一年,得到了一个旨意,只要康帝传召,他就可以走出睿华宫。同时,因为这个旨意,大凉朝堂之上第一知道云家质子的存在,在诸多朝臣的力谏之下,继承了安平侯爵位的云起,也有了进到宫城看望自己兄长的机会……
想起了那个居宫庭的兄长,云起的脸庞上泛起一缕牵挂。
那个美丽、孤独,用冰冷包裹住自己、保护自己的哥哥――睿王云落,此时又在做什么呢?最后一见到他,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少爷,您怎么回来了也不进来?」
正在云起出神时,云府那两扇紧闭的黑漆大门从里面打了开来,一个满面皱纹的老头正拿着伞走出来,看起来似乎是要出门,一抬眼看到云起,脸上的皱纹瞬间仿佛儿开放一般舒缓了开来,露出欣喜的笑容。乐滋滋地上前接过云起手上的油布伞,将他迎进了门里,「可叫老奴好找!」
绕过倒刻着福字的影壁,行走在两侧种着半人高草的青石径上,云起轻斜着脑袋看了一眼那老头,忍俊不禁地笑道:「崔伯,您老今儿是怎么了?怎么不去吆喝那些不听话的小厮丫环们,改做应门的了?还给我拿伞,我瞧瞧是不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咦,分明还是在下雨呀……」
「少爷,您还有心思取笑老奴。老奴都派人在城里找了您好几遭了,您要是再不回来,老奴可就要遭殃了。」
那崔姓老头,听着云起的打趣,脸上显出懊恼的神情,怏怏不乐地开口。
云起怔了怔,温润的脸庞上笑颜稍敛,脚步一顿,皱眉道:「崔伯,是什么事情让您急成这样?」
崔伯跟着云起停下了脚步,眼睛打量着已在眼前模样古朴雅致却又不失大气的厅堂,压低了噪音,轻声道:「少爷,巽王爷来了……夫人让老双在门口候着您,跟您提个醒。少爷,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那巽王爷可是朝里出了名的狠角色,您可要小心着点。」
「巽王爷?」
眸间微露诧异的神情,云起禁不住抬眼看了看那近在眼前的厅堂。
他们所站的位置之前,正好有一株齐人高的茶挡住了他们的身形,从茶的枝极间,可以清楚地看到窗门俱开的厅堂里面。
偌大的厅里面,上宾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看起来不过是二十七八岁,年纪甚轻。样貌又是十分俊美,举手投足之间看似温文俊雅,眉眼之间却又暗藏着肃杀,让人禁不住心生寒意。
因为进宫探望云落的关系,曾经与那巽王爷有过数面之缘的云起,只消一眼就已经认出那人确正是如今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巽王――宣离火。
巽王宣离火,其父为当朝天子康帝宣宗祈的第九子。
康帝宣宗祈有十九位皇子,除后面几位年龄尚幼,或是老实木讷,或是阴邪奸滑,或是气量窄小……都不甚得宣宗祈的心意,只有这九皇子刚正不阿,从少时就在大凉朝的疆域上英勇杀敌,为大凉开疆扩土立下显赫功勋。
宣离火在其父熏陶之下,从小就修习兵书,精通十八殷兵器,擅骑射,十三岁时就随其父南征北战,十九岁时就已经立下赫赫战功,敌人为之闻风丧胆。
更难得的是,宣离火并不是鲁莽之辈,他同时又精通四书五经,擅音律琴操,得康帝喜爱,是所有皇孙中唯一一个被赐封为王的。前几年,九皇子因病亡故,巽王爷从其父手上继承了大凉百万雄兵的执掌大权,整个大凉朝中无人敢持其锋芒。
这样的一个人物,也难怪在云府待了六十多年的老管家崔伯也会乱了分寸。沉吟了片刻,云起低声问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巽王爷来时正是酉时二刻。」
崔伯有些担心地看着点头表示明白,正要举步向前的云起,小心道,「少爷,可要小心些。」
笑着前行的云起,三两步之后,已经站在了厅前的屋檐下。
将淌着水的油布伞递给管家崔伯,伸手接过厅前家奴递过来的帕子擦着脸上的水珠,整了整已经湿了一大半的衣衫,云起带着笑走进了厅里,对着那正端着青瓷茶盏浅啜的宣离火朗声道:「啊呀,可真是稀客呀。王爷,照理是我到您的府上拜访才是,怎么能劳您的大驾屈尊呢?您瞧瞧,今儿还下这么大的雨……」
「好说。好说。」
只见宣离火眼睑轻翻,闪着邪魅冷光的眼眸,将云起从头至脚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啧啧敷声道,「小侯爷,这是上哪儿去了?不但让本王好一阵等,还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云起低眸看了看自己的样子,苦笑着摇头:「不瞒王爷,我适才去了北门。」
「北门?」
宣离火眼光一跳,俊美的脸庞上微微起了一缕波澜,「最近两月,北边遭了水患,因此有大批民众往南迁移……早就听说安平小侯爷广施善举,活像是大士身边的金童下凡……本王的这一番苦等倒也不算冤枉。」
「王爷过赞。」
云起笑了笑,在宣离火对面的位置上坐下,身后的家仆即刻端上了茶水。拿过茶杯,轻啜了一口热茶,润了一下口舌,试探着道,「不知王爷在这大雨之日,来敝府所为何事?」
闻言宣离火脸上露出一缕淡淡的笑。
伸手拿起身边茶几上的茶杯盖子,轻敲着下面的青瓷茶碗,清脆的响声中,宣离火抬起透着邪魅的眸,看着那张虽然因为淋了雨有些狼狈却依旧让人禁不住想要亲近的脸庞,一字一顿地道:「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本王来此,自然是有要紧的事情想请小侯爷帮忙。且放眼天下,此事唯小侯爷可办。」
倾听着那在簌簌雨声中显得格外响亮的脆响,云起看着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心头禁不住突突地一阵急跳。勉强露出笑容,云起迟疑道:「不知王爷有何事为难,云起定当竭尽所能,为王爷解忧。」
似乎就是为了等云起的这一句话,宣离火不等他的话音触开,就自袖中取出了一件东西,放在身边的茶几上:「不知道小侯爷可认得这件事物?」
云起凝眸看去,却是一块残缺不齐的布料,从齿口看起来像是匆忙中被扯下来的一样,拧眉想了一会,他摇了摇头:「这不过是一块碎布……」
「不知道小侯爷可曾听说过,前几日,本王府里进了贼人?」
宣离火云淡风轻地说笑着,仿佛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情。
云起吃了一惊:「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闯王爷您的府第。不知道……」
笑着摆了摆手,宣离火淡然道:「本王的王府一向戒备森严,那贼人自然是占不了什么便宜。这块布料便是本王的侍卫与那人缠斗时撕下的。」
云起听到这里心中已是明白,这巽王冒雨前来,恐怕是与这块碎布脱不了干系,只是却还是有些弄不明白这布料却又与他有什么关联。
就在云起心中揣测之际,那边宣离火却站起身走到了云起身前,将那块碎布放在他手边的茶几上,淡淡地道:「小侯爷仔细看看,这料子有什么不同?」
云起低下头,视线触及那块料子时,心神一凛,一声惊呼已是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彩云锦?」
宣离火浅笑着点头:「小侯爷果然好眼力,这正是彩云锦。看来本王是找对人了,普天之下,也唯小侯爷有此眼力,一眼便可以断定这是彩云锦。」
「王爷谬赞了。」
云起拿起那块布料,轻叹了一口气,「彩云锦乃是云家布庄所产,云起认得也不稀奇,王爷的意思是……」
迎着云起小心问询的眼神,宣离火点了点头:「这彩云锦看起来普通,可是只要迎光望去,便恍如染了霞光的云彩般美丽,而它的名字也正是由此而来。这彩云锦乃是云家布庄独有,传闻它的用料和制艺十分独特,每染出的料子都为孤品,更因为其用料难求,一年只能产五匹……小侯爷明白本王的意思了么?」
云起静默片刻,闭眸轻叹一声,点了点头,「云起明白王爷的意思了。明日。明日王爷即可知道您想要知道的事情了。」
宣离火眼眸一亮:「好。那么本王就等着小侯爷的好消息了。」
言罢,衣袖一挥,起身就走出了厅堂,只留下云起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出神。
雅致的厅里,一瞬间静的只剩下雨声。
「起儿,巽王爷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
温柔的声音,打破了整个厅堂的宁静。
捏紧手上的布料,云起抬起头看着从厅后走出来的妇人,那妇人不过是四旬左右的年纪,面貌与云起有着五六分的相似,眉宇之间十分慈善。
捏紧了手上的布料,云起勉强地笑了笑:「娘,没什么事情,您不必担忧。」
「你在骗娘。」
路心柔看着脸色苍白的云起,眼光一转,落在被紧紧握在那白皙手掌中的布料,眉头意颦,「起儿,那是什么?」
「啊……啊!」
云起顺着路心柔的视线看着手掌,下意识地一缩手,把那块碎布料放进了袖子中,然后站起身走到母亲的身边,伸手扶住那娇小的身子,柔声道,「娘,没什么。只不过是布坊送过来的一点点样品罢了。」
路心柔疑惑地看了一眼那张尚带着几分稚气的俊秀脸庞,迟疑道:「可是,巽王爷……」
「娘,巽王爷他只是想让起儿为他寻一件东西罢了。」
云起扶着路心柔,往厅后走去。
「巽王爷要找什么样的东西?」
路心柔总觉着心里有些不踏实,迟疑了一会,还是问了出来,「以他的权势,他还有什么东西是找不到的,要你……」
「娘,真的没什么。您不用担心。娘,您往这边走,外边的风大。您还病着呢,再受凉了可不好。」
云起扶着路心柔,穿梭在曲折的回廊里。
路心柔静静地看着那小心翼翼将自己护在回廊内侧而自己却被打进来的风雨吹湿了肩膀的俊秀容颜,瞧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柔柔地回握住了扶着她的那双手。
讶异地抬眸,云起看着路心柔神色复杂的双眼,静默了一会忽地轻笑道:「娘,起儿不是说过了吗?真的没什么……」
「嗯,没什么。娘相信你。」
路心柔伸出手,拂开沾在那张俊秀脸庞上的几缕湿发,柔柔地笑了。
「嗯。」
应了一声,云起扶着路心柔,走出回廊,转进一道圆门,进了门里那幢两层小楼。
「娘,歇着吧。大夫说您需要调养。」
云起扶着路心柔躺下后,察看了一下房内的门窗,又在香炉里点燃了宁神定气的檀香,一切妥当之后,转身准备离开。
路心柔躺在床上,对着那正要离开的背影,忽地轻轻开口:「起儿,娘想问你一句话,你如实告诉娘,好不好?」
云起转过头看着床上那双直视着他的眼睛,犹豫着道:「娘,您要问什么?」
温柔的眼眸动了动,路心柔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她缓缓地躺下,将头靠在枕上,闭上了眼睛。八仙桌上,小巧的香炉里,飘出薄薄的青烟,在昏暗的厢房里,散开缕缕的香。
云起放轻了脚步,退出了房间。
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床上,原本看起来像是睡着了的路心柔张开了眼,凝望着房里那散开的青烟,轻轻地开口:「我还是问不出口啊……起儿,告诉娘,你怨不怨娘……怨不怨娘把你带进这个家门……告诉娘,好么?」
可是,回答路心柔的却只有满室的静寂和楼下隐约传来的说话声,凝神细细听去,温润的嗓音传入耳中……
「你们是怎么做事的?夫人还病着呢!怎么可以让她单独在风雨里去厅上?」
压低的声音里,透着严厉。
「奴婢们……」
丫环们嗫嚅惊惶的声音里,带着几许的颤抖。
「下这样的事情不许再发生了。现在夫人睡下了,看样子会误了晚饭。我会吩咐厨子做一份送过来,你们在楼下偏屋里起个炉子将饭莱热着,等夫人醒来就送上去,知道吗?」
云起轻声吩咐着。
「是,少爷。」
丫环们欢快地应着,听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
一阵足音之后,楼下便陷入了沉静。
路心柔从床上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正好看到窗下,撑着伞的云起低声对着一个黑衣人低声吩咐着什么。眼眸一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窗户给关了起来。
这场雨怎么越下越大,总也不停呢?
天知道,会下到什么时候呀……
第三章
下了一整天的雨,在戌时三刻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雨初停,大街小巷的行人就好比是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商家门前悬挂着的灯笼和普通百姓家里的烛火,将入夜的街头巷尾都照得好像白昼。
东城胭脂巷,雨水的湿气还没有消退,脂粉的香气就已经漫了开来。丝竹声中,穿红着绿的姑娘们对着穿梭在其间的男子们抛着媚眼,时不时地数句调笑之语还会引来轰堂的大笑。
与胭脂巷相隔数步之遥的地方,还有一条巷子。与胭脂巷相比,这条巷子小了许多,整个巷子里也仅有一幢两层的小楼。
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漆大门紧闭着,两盏白色的灯笼在黑夜里飘摇着,远远的看去,灯笼上的义庄二字清晰可见。
风过,仿佛可以听到低低的呜咽之声,令路过之人不禁遍体发凉。
义庄与青楼毗邻而居,倒也是一桩稀奇事,可那与它相邻的青楼却未因此而少了前来光临的脂粉客,依旧是夜夜笙歌,醉生梦死。
一辆马车在夜色中,悄然地出现在胭脂巷的巷口。
站在巷口的几个姑娘摆着妖娆的水蛇腰迎了上去,还没有开口就被驾车的汉子连声喝斥:「去去,没见这车头上挂着白缨吗?」
姑娘们喷着舌,退了开来。
马车过后,姑娘们轻声碎语。
「啐,真是晦气,白缨?怎么这夜里送灵?」
「谁晓得呢!人家爱夜里送灵就夜里送,咱们这胭脂巷里一向没这种忌讳……」
「姑娘们,管什么闲事呢!有客了!」
远,鸨母们吼开了嗓子,叫喊着。
云起放下手中的帘子,将那些声音隔绝在车外,眼睛看着身边摆放着的楠术棺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听到他的叹息,帘子外的人轻声道;「小侯爷,委屈您了,您找主子找得急,主子的身份又特别,为防被人发现,只能用这种法子……」
「不妨事,我知道。」
云起咳了一声,他倒不太忌讳这些,眼下比较急的可是另一桩事情。视线落在手上那块碎布料上,眉头慢慢地拢成了一团。
「小侯爷,到了。烦请您进去躺着。」
马车一阵震动中,忽然停了下来,帘子外压低的嗓音让云起猛然回过神。
站起身,推开棺材盖,翻身躺了进去,刚刚躺好,车外的声音已飘入耳中。
「金作作,这么晚还送灵?」
苍老的声音,透着好奇,「这是哪家的?」
「这是衙门里刚斩的重犯,凌迟死的,你别多事了。」
嘶哑的声音在黑夜里听起来阴恻恻的有些掺人。
这一句话后,云起就没有再听到人说话,只听到几声咚咚的回响,感到被抬了起来,一阵摇晃之后,又是轰的一声,紧接着四周就静了下来。
「出来吧。」
一片静寂声中,清冷的声音,从一缕光亮中穿了过来。
云起推开棺盖翻身坐了起来,看到一个身着白衣披散着及腰黑发的人,站在两排加起来约有数十口棺材正中间过道尽头,一个巨大的奠字下面。一只白皙的手举着火石,正从奠字前面摆放着的香案上移开,两支白烛,映衬着印有义庄两个字的白色灯笼,在这清冷的夜里发出惨淡光芒。
云起看着那灯笼下精致的容颜,禁不住痴了。
那是一个美丽到极点的人。
精致出尘的容颜,仿佛画中的仙子,每一笔,每一划,都恰到好,增一分则太多,减一分则太少,美丽到令人屏息的容颜,总是令人忘记拥有这样容颜的人是一个男子,让每一个看到他的人,心生爱慕。
即便那是他的……他的哥哥,仿若天人降世的哥哥,睿王――云落。
即使已经不是第一看到哥哥,即使地明了,在这让人惊心动魄的美丽背后,拥有着的是让每一个想要靠近他的人都会受伤的冰冷与无情,云起却还是因为这一眼而乱了心跳。
「还赖在那里作什么,真想躺在那里面吗?」
夜离宫的云落吹熄了手上的火石,从香案上拿过三柱香,点燃,对着那硕大的奠字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插进香炉中,转身看着坐在棺材中发愣的云起,不悦地皱了皱眉。
「啊!」
乍然回过神的云起,地吸了一口气,平息一下自己的心绪,抬手整了整衣衫,然后抚了抚腰间的荷包,那里面藏着他躲进棺材时匆忙塞进去的碎布料,镇了镇心神,从棺材里爬了出来,走近云落轻声唤道,「哥……」
「嗯。」
云落轻应了一声,负手走进义庄的天井中,抬首看着天空中那初现的一轮新月,又转头看了看某个角落。
顺着云落的视线,云起看到那个角落里,摆着一桌酒菜,隐约可以看到两个正在划拳的身影,心里明白,是那个带他来这里的「金作作」正在缠住义庄的看守人,此起彼伏的行酒令声中隐约还可以清晰地听到一巷之隔的胭脂巷里传来的阵阵丝竹之声和隐约的暧昧调笑声。
被这些声音弄得面红耳赤的云起,略带着尴尬地转回头,看着那张淡银月色下,模糊的容颜,喃喃地道:「哥……我……」
「我吩咐你办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清冷的声音,打破义庄的沉静。
云起愣了愣,抬起头看着那双映射了月光而变得有些迷离的眼眸,心神不由一乱,支吾着道:「我已经……已经按照哥的吩咐……安排妥、妥当了……」
「那么,百姓对于你的作为,有何看法?」
阴冷的风,掀起了云落身上的那袭白衣,撩起了那头披散在腰间的发丝,将那张精致的容颜掩得模糊不可辨识,也掩去了那张脸上的表情,修长的身影,在摇摆的烛火和惨淡的灯笼光芒之下,看去仿佛一个在夜里游荡的孤魂野鬼。
「云家捐出的那三百万两银子,为北境遭水患的十一县解了燃眉之急,使得数十万因此水患而无家可归的百姓们有了栖身之所,云家此举受到了百姓们的爱戴。同时,我在叶城办的几家义学,因为免收学费,每天都有许多贫苦百姓携子前来,还有不少街头行乞无家可归的乞儿也来求学。」
沉默了一下,云起解下身上的外衫,轻悄地上前两步,将外衣披在那在寒风中略有些颤抖的身子上,立刻退开轻声道,「其中有不少孩子,资质上佳,假以时日,必定在文治武功方面能大有作为。」
幽的眼眸在肩上那一袭犹带体温的淡灰色衣衫上转了一圈,云落秀致的眉尖轻动,眼眸滑过一阵细微不易察觉的波动。轻咳一声,垂下眼睑,遮去所有的情绪,他轻声道;「很好。那么朝中对于你所做的,有何举措?」
「一直以来,云家都不得干涉朝中事务,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可是,这两件事情并不算得上干涉朝政,严格来讲,只能算是善举……再者,水患中捐出和用于筹办义学的银子是云家每年交存国库后的盈余,朝中无法干涉。」
云起想起每日回府时那些街头巷尾百姓们带着崇敬的招呼,不由得淡淡笑了笑,「哥,你说的不错,行善举对于云家的声名实在是大大的有利。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因为这两件事情,朝中对于云家名下的一些买卖还放宽了经营上的诸多管制……」
「很好。很好。」
云落拂开脸上的发丝,冰冷的容颜上绽放开浅浅的笑。
云起看着那抹浅浅的笑,耳边仿佛响起了冰雪消融时的水滴声,不由地看得痴了,喃喃地轻语道:「真美……」
「什么?」
云落听着那两个字,脸色愀然一变,眉宇间的气息也变得森冷起来。
「我,我是说荷包……这个荷包……」
知云落脾气的云起,手忙脚乱地递上了刚才解开衣衫时捏在掌心中的荷包,慌乱地道,「这个荷包里的东西是今日酉时巽王宣离火来云府时,给我的。」
「巽王宣离火?」
清冷的眼眸中滑过一道森冷的寒光,云落打开了荷包,抽出里面的那块碎布,迎着淡银的月光,看着沉暗的夜色中照照生辉的华美光泽,垂眼,「这是什么?」
「这是彩云锦。」
云起看着那张淡漠的脸庞,眼底极快地闪过一缕失落。
「彩云锦?」
云落微微拢起眉,看着云起,「只有云家布坊才能染出来,每一匹都是独一无二孤品的彩云锦?宣离火上云府给你这块料子,为了什么?」
「前几日,巽王府遭了贼,这是王府侍卫从那贼人身上扯下来的……」
云起轻声道。
云落点头:「我明白了。因为每一块彩云锦都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孤品,只要找到这匹料子的买主,他就可以找到那贼人的来历,所以他才会上云府找你。」
云起沉声道;「是。」
「那么,告诉他就好了。」
云落将视线从那块彩云锦上收回,淡淡地说着。
听着那淡然的声音,云起浑身一震,月光下,温润的脸庞透着惨白,良久,才从唇间吐出干涩的字眼:「哥,这匹彩云锦是去年你生辰我送给你的贺礼……」
烛火中,低垂的眼睫猛然抬了起来,那一瞬间,云起看到了那仿佛舞动墨蝶般的眼睫下滑过了显而易见的冰冷:「你……以为,闯巽王府的人,是我?」
云起被那双不染笑意的眼眸看得心底岭寒,有些不自在地将视线投向那块被握在云落手中的碎布料,讷讷地道:「那……这……」
看了一眼云起,云落转过身,侧耳倾听着那夜色中传来的阵阵丝竹声,忽然开口。
「去年冬天,睿华宫的偏殿起了一场小火,烧了一些我的东西。」
「咦?」
云起不解地抬起头。
「我自然认得出这是你送给我的东西。」
云落微眯着眼看着手上的那块碎布料,「这块料子放在偏殿里,我一直以为是被火给烧了,现在想起来,可能是被前来救火的侍卫拿走了。」
云起怔了一下:「好大胆的侍卫……」
「睿华宫里哪个侍卫不大胆?趋救火顺手牵羊还算好的,平日里那些侍卫因我宫里只有一个守宫的小太监,哪一个不是瞧见看得上眼的东西明目张胆就拿走的?」
冷哼了一声,云落美丽的脸庞上流露着淡漠。
云起心头剧震,讷讷地道:「这、这怎么可能……」
冷冷地扫了一眼云起温润的脸庞,云落嗤笑道:「你以为睿华宫里的质子能与你这享尽荣华富贵的小侯爷一样?」
「不、不是的,哥……」
云起急意地张口,想要辩解,却被云落抬起的手阻止。
「你对宣离火是怎么说的?」
「我说明日给他交代。」
云起垂头,轻声道。
「你原以为是我去的巽王府,自然早就想好一番说辞为我开脱。说来听听。」
云落将手上的布料塞回荷包,抛还给云起。
云起接过,看着荷包上精致的图案,眼眸轻闪:「我原本是想,你若是同意,我就会在云家死士中找出一个顶替……」
「云家死士不是你这样用的。把手伸过来。」
淡银的月光,美丽的容颜泛过一缕淡淡的笑。
云起被那笑颜所蛊惑,情不自禁地把手伸了过去。
白皙的指,在厚实的掌心上,轻轻滑过,带起了阵阵酥麻,也在云起的心头刻下了震骇,猛然抬起头,用着不能置信的眸光望着眼前那张恍如狡狐的容颜,失声道:
「他?」
「没错,就是他。」
云落迎着云起诧异的容颜,轻声笑着。
云起摇了摇头:「可是,他是一介文官,怎么可能……」
「这个你不用管,把这块彩云锦的去推在他的身上便可。」
云落抬首看着天上的淡银色新月,轻声道,」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府了,我也该回宫了。那边有条路可以绕到义庄的后门从那里出去,不会被人看见。去吧。」
云起见状,明白哥哥已无意再与他说下去,轻叹了一声,转身举步准备离开,背后,一声幽幽的轻唤却又阻止了他的脚步。
「阿起。」
云起转过身,看着那敛去了身上冰寒气息的哥哥缓步走近,心头禁不住一乱。
阿起。
这是十四年前,他第一走进睿华宫时,哥哥唤他时用的,除了哥哥,没有人这样叫他。可是这个透着亲近的称呼,云起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到了……
「阿起,这是你的衣服。」
云落解下身上的衣衫,将带着余热的衣衫为云起披上,略带着些许冰凉的手在云起温润的脸庞上轻抚,眸间闪动着淡淡的温柔,「夜了,冷。小心些,别着凉了。」
「是。」
低下头,云起转过头,吞咽下喉头瞬间一阵哽咽,系上腰带,转身从哥哥指出的那条路上离开,不敢让自己因为那一瞬间的温柔而在眼底弥漫水气落进哥哥的视线里。
凝望着那消失在夜色中的修长身影,云落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里,残留着一滴晶莹的水珠。
那是云起转身之时,遗留下的泪痕。
水珠与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一股灼烧的刺痛,让云落禁不住握住了手掌,地凝望着云起离开的方向。
耳边,弥漫开的是一片哗哗的水声……
哗,哗,哗哗……
「哥哥,救救我,哥哥,救救我……」
幽幽的碧水里,一双圆胖的小手,拍打着水面,溅起了一团团的水。
哗,哗,哗哗……
「主子,该回宫了。」
与掌心里那弥漫开的灼烧感相反的冰凉夜色里,低哑的声音在云落身后散开的一片寒气。
转过头,云落回眸看着身后那跪在地上的黑衣人,轻轻地点了点头,举步欲行的瞬间,忽然再看向那个黑衣人:「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跟在我身边的?」
那黑衣人猛然抬起头,夜色中整张脸上只露出来一双眼睛的眸,泛着浓浓的惊诧,视线触及那冰冷的精致容颜时黑衣人回过神来,沉声道:「回主子,属下早年跟随云仪主子,云仪主子辞世之后,属下就开始随着主子了,算起来有十四年了。」
十四年。
真是个熟悉的数目。
十四年前,他在那一池碧水之间送走了将他抚养长大的伯父;十四年前,他得到了皇爷爷的恩准,可以走出睿华宫;十四年前,他可以和他的亲人相见;
十四年前,他……
「原来,都已经过了十四年了。」
身影轻动,淡淡的声音,飘落在空气中,带出几分狠绝,「是时候加快步子了。我已经等了一个十四年了,不想再等一个十四年。」
「那么,主子想要怎么做?」
黑衣人抬起头,再一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修长身影,眼眸有着被点燃的狂热。
月光下,微侧的容颜带起血腥的气息:「怎么做?如今的天下太安宁了,需要用血来让他们震动一番……」
「是,主子,属下明白了。」
夜色中,幽幽的声音淡淡地散开,最终淡却不遗一缕痕迹。
「有事请奏,无事退朝!」
尖细的嗓音穿透了云霄,惊走了几只停在写着「仪天殿」三个篆书的金色匾额上休憩的飞鸟。
几缕阳光,透过云层照进金碧辉煌的殿宇,照在九龙飞舞的龙椅上,神情凝重的宣宗祈正襟危坐,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在殿下扫了一圈。
远离龙椅所在的高台,九级玉石阶下,站着一群沐浴在金色阳光里的臣子,他们手捧着玉笋,身着华服高冠挺着腰身,一股的庄严肃穆。
「诸位爱卿,还有没有本要奏啊?」
一圈扫视下来,宣宗祈开了口,平缓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殿下的臣子们,互相张望着,不知道这坐在龙椅上,高高在上的天子为何有此一问。
大凉皇朝天子之下,设政枢阁,政枢阁下设兵工礼吏户五部,五部下辖大凉十一州三十六府一百七十二县官员。
每日,一百七十二县官员书写辖地政绩和要务,拟出奏本,往上递奏;由县至府,由府至州,各州再至各部。奏本达五部之后,交归五部侍郎进行择选,可先行解决者由五部侍郎定夺。若无法自行解法,再上呈各部尚书,由各部尚书进行再择选,呈交政枢阁,由掌管政枢阁的左右丞相上呈御书房,交由天子御览批示,若再有无汰解决的奏本才在朝上指出,交归众臣商议。
正在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政枢阁左右两位丞相之时,众臣的伫列中,走出了一个二十出头、相貌俊秀的年轻人。只见他手捧玉笋,跪倒九级玉石阶前,一只手从袖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奏折举过头顶:「臣有本奏!」
「嗯。」
龙椅上,神色凝重的康帝宣宗祈应了一声,撂了撂手,对着身边的老太监道,「呈上来。」
「是。」
老太监猫着腰,提着衣裳的下摆走下石阶,接过了那年轻人手上的奏本。
原本一直安静而小心翼翼的臣子们因为这个年轻人的奏本,而禁不住交头接耳,空旷的大殿里,响起了一片嗡嗡的声响。
「这人是谁呀?」
「不曾见过,看他官袍,看起来只是个知事,知事不得上朝……」
「我看他倒是有几分面熟,似乎是兵部的。」
「兵部有什么紧急的奏本吗?」
「不知道,你看兵部尚书和侍郎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何止是兵部几位大员,你看左右丞相脸都气白了……」
「……」
「……」
「嗯哼!」
一声咳嗽,从隔开了龙椅和大殿的九级玉石阶边响起,清亮的回声在大殿上一片交头接耳的嗡嗡声响中格外响亮,让所有的人都禁不住将目光投了过去。
只见金色的阳光中,那人头戴金冠,身着一袭绣有金蟒的紫色锦袍,腰系玉带,足着皂靴,俊美之中隐有肃杀气息,那人正是掌有重兵,权势犹在左右丞相之上的巽王宣离火。
迎着宣离火的目光,众臣禁不住噤声,大殿上重又归于平静。
龙椅上的宣宗祈将殿下的一切收入眼底,却并不作声,只是按过老太监递上来的奏本,却并不翻开,抬手示意跪在玉石阶前的兵部侍郎秦逸岚说话。
跪在殿中间的年轻人起头看了四周一眼,吸了一口气,朗声道:「启禀陛下,请恕臣冒昧。昨日臣在兵部当值,楼获自金原传来的八百里军情急报。」
『金原』二字才从那年轻人口中落地,殿下就响起了一片抽气声,脸色煞白地一齐抬头看向龙椅上的人。
朝中所有官员都知大凉物产丰盛,相邻四邦俱不敢犯,是因为大凉在边疆四大重镇上设有重兵,其中又以金原的地势最为重要。金原位于清野、黄华,蒙域三大草原的交会。因为三大草原的水源地都在金原以南的大凉朝境内,所以历来是生活在大凉以北这三大草原上各部游牧民族觊觎的所在。大凉自建朝始,就在金原设下重兵,以固大凉北部国境。到了如今,驻兵更达二十余万。
大将军严不拘率二十万精兵,以金原为中心,在大凉北部疆界上设有数千里防线,成为一道坚不可破的屏障,保有了大凉江山的平安。因此这军情急报所报者,应是极为要紧关乎边关危急之事,否则何需八百里骑加急进京?
龙椅上,端坐着的宣宗祈却是神色不惊,一双精光照照的眼睛注视着那跪在地上的人,沉声道;「金原?难道还有什么人敢在严不拘手下犯事?」
宣宗祈眉毛一扬,神情愈发冷凝。
跪在殿下的人抬起头,看了看站在阶下一身紫袍的巽王宣离火,犹豫了片刻,然后朗声道:「回禀陛下,此八百里急报并非是有人妄想要攻打我大凉,而是……」
「而是什么?」
龙椅上的宣宗祈不容秦逸岚有任何的停顿,出声询问。
「六月二十一日,子时,金原千里防线上齐发大火,十万将士在睡梦中被烧死。」
秦逸岚有力的声音再引发了殿上一阵混乱。
「什么?十万将士在睡梦中被火烧死,这是非战而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怎么可能!金原守将严不拘,英勇善战,是大凉数一数二的良将,这不可能吧?」
「的确不可能呀!金原驻军,是我大凉精锐,怎么可能没有一点防备?」
「若是没有此事,又怎么可能在大殿上说出来?」
「也是呀……」
「严不拘是巽王麾下得力大将,他驻守金原是巽王举荐,这下子……」
「他这样做可是把巽王爷给得罪了……」
「啊,他是兵部的侍郎,叫,叫什么,秦,秦……」
「够了!都给朕住嘴!」
龙椅上,一声冷喝,让整个大殿都静了下来。
「臣等知罪。」
大殿下,众臣子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满脸的惶恐。
「巽王宣离火上前听旨。」
龙椅之前,来回踱着步的宣宗祈忽然抬起了头,指着在一片跪倒的臣子中,神情冷然站立着的巽王宣离火。
「臣听旨。」
宣离火单膝跪倒在玉石阶前。
「严不拘是你一手举荐,所以朕将此事交由你查办,一个月内,朕要知道前因后果。退朝!」
衣袖一挥,高高的玉石阶上,明黄的身影挥袖离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上,众臣轰鸣声响中,宣离火站起身,看着身边那俊秀的年轻人,微微地眯了眯眼:「你是谁?」
那年轻人拾起头,清朗的眼眸看着宣离火,缓缓地道:「臣,兵部知事秦逸岚。」
「秦逸岚。好,本王记住你了!」
宣离火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大殿。
所有的人看着宣离火离去的身影,都不约而同以着同情的眼光望向那因为宣离火投下的声音而脸色猛然惨白的年轻人,大殿里,再响起了交头接耳的声音。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一个小小的兵部知事,即使是他当值,他也应该将急报交由兵部上头的官员理。竟然擅自将急报送进宫……」
「他难道不知道严不拘是巽王爷一手提拔?他这般年纪成为兵部知事实在不易,眼下看起来,他的官运怕是要从此断送了……」
众臣的议论声中,跪在殿中间的秦逸岚缓缓地抬起了头,金色的阳光下,俊挺的容颜透着几许的凝重。
叶城西郊,气势宏伟金碧辉煌的宅院前,青衣童子满面歉童地望着站在门前的少年低声道:「小侯爷,我家王爷上朝还未回转,不知……」
那少年身着一袭再简单不过的青衫,浑身上下除了用来束发的同色发带之外,不见其它饰物,却温润俊雅,让人无法忽视,正是轻装简行的安平侯云起。
云起抬头看了看天色,犹豫了片刻,然后又笑着抬头看着巽王府看门的童子低声道:「这位小哥儿,敢问一声,巽王爷何时回府?」
青衣童子摇了摇头:「小侯爷,我家王爷早朝之后尚有许多事务要理,回府时辰有早有晚,小人实在无法回答您。」
「这样呀……」
云起皱了皱眉,思忖了一会,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那青衣童子,「那烦请小哥儿将此信交给巽王爷。告诉他,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就在此信中。」
青衣童子乖巧地接过,贴身收好:「请小候爷放心,我定会将此信交给我家王爷。」
「多谢小哥儿。」
云起拱手行了一礼。
「小侯爷多礼了,这是小人份内的事。那,小人进去了。」
青衣童子还了云起礼,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
云起看着那青衣童子转身,心头忽然一紧,一声轻叫脱口而出。
青衣童子困惑地回头看着云起:「小侯爷可还有其它事要交代小人?」
云起看了看那放有他信件的衣襟,闭眸轻叹一声,脸上露出一缕勉强的笑容,摇头道;「在下无其它事了。」
「那么,小侯爷,小人就进去了。」
青衣童子对着云起拜了一拜,然后转身走进王府。
云起看着巽王府那两扇厚重的朱红大门在眼前合上,清澈的眼眸中有些许的忧虑。
昨夜从义庄回来之后,哥哥在他掌心里写下的那个名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他一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说来也巧,哥哥在他心上写下的那个人,云起竟然是认得的。一直以来,云家人都不得参予朝政,他原本是不应该认识那个在朝为官的人,可是,事情还真就是这么巧。
四年前,十二岁的云起从娘亲手中接过云家家主一位时,朝中要给驻守边疆的数十万大军添置冬衣,那人在兵部任职,正好被派来督办此事,时间久了,两人就相熟了。
在云起心中,那人不过是一介书生,虽在朝为官,可是官阶也不大,却不知道居宫中的哥哥,是如何知道他的名字的呢?
「秦逸岚,希望你能够度过此劫……」
云起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离开,一抬眼却看到了不远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那是?
心下一动,云起拔脚追了过去。
那黑影其实是一个身着黑衣的高大男子,只见他步下生风走得极快,让本就慢了一步的云起追起来十分费事。所幸云起平日里经常为云家名下各产业的事情在叶城里四奔走,脚力尚可,这附近又住得都是达官贵人,连接各府之间都是宽敞的街道。一柱香下来,倒还没有追丢。
绕过一条街道,耳边隐约听到鼎沸的人声,云起隐约记得前面就是街市,心下不由焦急。因叶城西郊住的都是朝中大员,这道上平时都少有人迹,可是若让是眼前这黑衣人进了街市……
街市上,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这黑衣人一进去,怕是一下子就不见了踪迹。
咬了咬牙,云起停下脚步,对着那背对着他的黑衣男子沉声道:「我以云家家主的名义命令你停下来!若是不停下,你知道后果如何。」
前面,那个埋头急行的人影脚步猛然一滞,脚下的步子却已缓了下来。
云起心头一震,他说此话时并不能确定那黑衣男子是否是他所想的身份,只是一番试探,此时这人停滞下来的脚步却告诉他,一切正如他所想。吸了一口气,抚着因为这一番追赶而急跳的心口,几个大步赶到了那慢下速度的人前面。
「小侯爷,请恕属下无礼。」
那黑衣男子在云起走到身前时,猛然跪了下来。
云起是何等聪明,看着那人这番模样,听着这一句话,心中已是雪亮:「是哥哥他吩咐你这么做的?」
「小侯爷,主子知道您与那兵部知事秦逸岚相识,怕您心有不忍,所以命属下……」
黑衣男子眼中滑过一缕焦急。
云起抬起头,看着远沐浴在金色阳光中巍峨的宫殿,温润的脸庞上露出一缕苦涩。
哥哥,竟不信他!
他虽与那秦逸岚相识,可是,与云家的大计和哥哥相比,这秦逸岚又算得了什么?
数百年来,大凉朝的百姓都对当年云家先祖睿帝云恺将皇位拱手相让猜测颇多,只有身为云家后人的他们知道,当年的先祖根本就无意皇位,一心只想在天下平定后归隐山林,是明帝宣泽渊为了留下拥有治世之才的先祖,先声夺人下了那道旨意,却没有想到这道旨意会引起的后果。
云家子孙如先祖一样,从来没有想过要从宣氏手中取夺什么皇位,可是,宣氏皇族却对云家猜忌。前有灭族之恨,后有骨肉分离全族受制之苦,云家人又怎么甘心永远受制于宣氏皇族?
第一位质子被送进皇宫后,留在宫外的云家人利用宣氏皇族赐给他们的爵位和大凉一半的财富,开始秘密的经营。
想要得到自由,想要不再受制于人,只有两个办法。
一个是想尽各种手段解除宣氏皇族对云家人的猜忌。可是面对皇家的猜忌,任何努力都是徒劳,反倒换来更严苛的对待。
另一个办法,那就是从宣氏皇族手中取回皇位,从而不让宣氏有机会对云家人有猜忌的机会。
一边是拥有广阔疆土、无数精兵强将的一国之君,一边是子嗣单薄,一举一动都受制于人的云家人,想要取回皇位,谈何容易,可是,云家人却没有想过要放弃。数百年来,云家从一开始的举步维艰,到拥有数万人忠于云家、遍布大凉全境、隐匿于三教九流、等级严格的云家死士,云家人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期望了太久太久的目标。
数万的云家死士,悄无声息地蚕食着大凉朝的权力,可是,云家人还是只能谋而不动,因为时机不到。
直到……
直到哥哥的降世。
拥有宣氏皇族和云家血脉的第十九位质子来到这个人世,给云家人带来了希望。也正如所有云家人期待的一样,居宫中的哥哥不仅将云家死士的力量扩展了近一倍,而且还在大凉朝堂上安插下了无数听命于云家的人。
虽然不知道居宫中的哥哥是如何的做到这一切,可是云起坚信,云家人的命运一定会在那个美丽而高傲的哥哥手中终结。
更何况,他的心里……
「告诉哥哥,你所见到的一切。」
云起压抑下心头的那份酸涩,低头看着那跪在面前属于云家死士一员的黑衣人,轻声道,「告诉他,只要是他想要的,我帮会帮他完成,哪怕……哪怕是要我的性命。」
黑衣人抬起头,看了一眼云起,低声道;「是,小侯爷。」
摆了摆手,云起垂眼,一阵轻风吹过,吹起他的一缕发丝。
远,华丽的马车穿过热闹的街市,在云起的眼前一晃而过,车身上届于巽王府的标志,让他禁不住地吸了一口气。巽王宣离火下朝回府了,很快,那封写着兵部知事秦逸岚名字的信,就会被打开。
不知道巽王爷会如何对待秦逸岚?他会相信一介书生的秦逸岚是那个入巽王府的贼人吗?他若不信,那么他必定会对云家起疑。掌有大凉数百万精兵的巽王宣离火若是对云家起疑,那么云家这数百年来建立下的基业就可能毁于一旦,而哥哥也会像以往所有的云家质子一样,老死在宫城里……
不!
不行!
绝对不行!
伸手握紧拳头,云起微微地眯起了眼。
一定要让巽王宣离火相信秦逸岚就是那个夜闯王府的贼人。可是,该怎么做呢……
脑海中一缕灵光闪过,云起髯开了紧捏的拳头。
曾记得,秦逸岚告诉过他,他少时曾经随一个游方僧人习武,可是因为资质不佳及体质赢弱,并无绩效,最后不得不放弃……
只要,只要找到那个游方僧人,让他告诉宣离火,秦逸岚当年非但不是学无所成,而且因为资质上佳,大有所成……
丰厚的嘴角轻轻上扬,一身青衫的温润少年,脸上滑过一缕痛楚。
秦逸岚,莫怪云起如此,因为,只要是哥哥想要做的,云起一定会竭尽所能帮他完成。
心念一定,云起举步向前走去,他需要尽快找到那个游方僧人。而一个来历不明的游方僧人,想要找到他又谈何容易。唯今之计,是让云家名下所有的商号去调查当年那个给秦逸岚教授武艺的游方僧人来自何。
「我记得,南城彭员外与那秦逸岚是同乡,他虽不是云家死士,所经营的商号也不是云家所有,但是,我若是以云家商号名义与他商谈,想来他一定会帮这个忙……对,就先去找他问问……」
云起抬起脚走出悄无人声的官道,走进那透着喧嚣的街市,心中作好打算。
走没几步,身后一阵忙乱,云起转过头,却看到一个骑着骏马的紫袍青年在眼前一闪而过。云起看得分明,那人正是巽王宣离火。
他这是要去做什么?
顺着那一人一马消失的方向望了过去,云起的心头不由一凛,他记得,那里似乎是兵部所在……
第四章
哗,哗,哗哗……
扑腾的银白色水,渐渐落下。
闪着粼粼波光的碧水,只剩下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那个小小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沉入水面下,四周,金色的、红色的鲤鱼缓缓地凑了过来,折射着水面上邻邻的波光幻化出绮丽的景像……
金色的阳光照进宫城的一角,正好照在居于大凉宫城西北的睿华宫里。
宽大的书案上,一只手捏着精致的紫金狼毫,在铺开的宣纸上落下,墨迹点点中一枝恍如泣血的梅在残雪中绽放开似血的瓣。
「他真这么说?」
侧眸扫了一眼跪在书案前的黑衣人,云落捏着紫金狼毫的手,停顿在半空,藏在金色阳光中的容颜看不清神情。
听到云落问话,那跪着的黑衣人轻声回道:「回主子,小侯爷确实是这样说的。」
一滴墨,从悬在半空的狼毫笔尖落了下来,落在纸上,恰好落在那枝梅的下方,仿佛是一朵残梅飘落,画上的意境便顿时萧瑟起来。
皱了皱眉,将手中的紫金狼毫搁在笔架上,云落转眸看着窗外正在庭院里清扫着雨后凋零在地面上落的小太监福星,以着淡漠的神情掩去眸底的波动,嘴唇一动,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里散开:「还有其它的事情吗?」
「回主子,还有一件事。」
黑衣人低哑的声音在宫殿里回荡着,回荡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隐隐地渗出一种阴冷,「金原的八百里急报已经送到宫中。十万守军不战而亡的消息如今已经在朝上引起了震动。而朝上的那位也如您所料,将此事交给了巽王爷去查办。」
「很好。被派往金原的死士有留下痕迹吗?」
云落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追问道。
黑衣人抬起头看了一眼云落:「回主子,属下们办事您放心。云家死士做事狠、准、绝,没有留下丝毫的蛛丝马迹,明眼人看起来,只是严不拘误杀了进入金原的游牧民族族长而引来牧民的报复,草原上的人生来骠悍,他们以火攻入金原,折损十万虽有些过,但尚不至于让人起疑。」
「嗯,可有记下那些折损将士的名字?」
听到黑衣人的回话,云落的眉不由一扬。
「回主子,那十万折损的将士,属下们早就已经按照他们的来分类派向大凉各,由分居各的云家死士负责找到他们的亲人。只要找到他们的亲人,想必大凉朝上就会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黑衣人跪着的身子压得更低了。
听到黑衣人的回答,云落陷入了沉思,宫殿里一瞬间陷入了死般的沉寂。窗外,几只顽皮的画眉鸟停在了窗前枯干的梅枝上,发出婉转动听的声音。
「很好,你去吧。」
抬起头看着那几只画眉,云落对着正在庭院里收拾着那些落的小太监招了招手,「福星,你过来。」
瘦小的小太监赶紧放下了手上比他人还高一些的扫帚,走到窗前,跪了下来:「殿下,有何吩咐?」
「去拿些糕点来。」
伸出手,看着一点也不怕人的鸟儿鸣叫着从枝条上跳到他的指尖,云落轻轻地转头,对着小太监福星吩咐道。
「是,殿下。」
对于那鸟儿与云落如此亲近似乎早就司空见惯了一般,福星站起身转身离开。
阳光中,云落轻抚着画眉鸟儿美丽的羽毛,嘴角轻动,眼昨中泛着一缕淡淡的笑:
「鸟儿,他说为了我连性命也可以舍弃。你说,我可以信他吗?鸟儿,我似乎从来都没有相信过别人呢……你说,我是不是该试着相信他?」
指尖,娇小的画眉鸟发出了婉转的鸣叫,似乎在回答云落的喃喃低语。
眼眸微眯望着落在指尖那娇欲的画眉鸟身上的缕缕金色光芒,云落在心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今日的阳光真好……就好像那天午后一样……鸟儿啊鸟儿,或许我该相信他的……毕竟,是我选了他……」
闭上眼睛,眼睑遮去了那明媚的阳光,在眼前留下了一片暗红的影像,一层又一层的黑暗越过那片暗红,缓缓地将他包围。
哗,哗,哗哗……
哗哗的水声仿佛湖水一般涌了过来。
九曲桥上,他看着桥下闪着粼粼波光的碧水间,那个小小的身影慢慢沉了下去,一缕缕在碧水间缓缓铺散开来的黑色发丝间,那张断绝了气息的粉嫩小脸上满满的惊怕……
「为了我可以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
张开眼,精致的脸庞上泛开冰冷的笑,金色阳光中,纤长的手指温柔地抚着那只仰首鸣叫着的鸟儿,垂落的眼帘里有着薄薄的雾气,两行晶莹的泪,沿着细致的脸颊缓缓滑落,「鸟儿,你会相信吗?他那样的一个人,竟然甘愿为我这样一个罪孽源重的人舍弃自己的性命……你不会信,我也不会信……这个世间没有人可以让我相信……」
云落啊云落,这个世间没有人值得你相信。
眼前幻化出一张七窍流血的苍白面孔,那双怒张着眼眸里不甘与怨恨……
「可是,伯父,我听到他这么说,真的很高兴呀……伯父,我可以相信他么?」
声轻叹,金色的阳光中,微薄的唇缓缓上扬,绽开一缕温柔的笑……
「人都齐了么?」
云起放下手上的帐册,眼眸环顾四周一圈,轻声道。
这是叶城最大的酒楼不走居三楼。
平时这里门扉紧闭,少有人迹。如今却是挤满了人。
对着门的位置,摆放着一整排的书柜,书柜前的位置摆着一张檀木桌,桌上堆昼着高高的账册,云起坐在桌后,隔着一侧黑香的青烟看去,温润如玉的少年眉眼张合间竟有着一种不怒而威的威仪。
桌子的两倒一字排开,各摆放着二十余张椅子,此时,这些椅子上坐满了人,使得原本宽大的厢房看起来竟有些挤。
听到云起问话,站在檀木桌边,一身小厮打扮的童子捧着一个册子,一边翻看一边在那端着的人身上滑过。那些人里男女老少齐备,或胖或瘦,或高或娇,或俊或丑,形容各不一样,但是无一例外的是,看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一双透着精明的眼眸。
一圈翻看下来,童子合起手上的册子,对着云起弯腰道:「少爷,云家名下四十八家商号的掌柜都已到齐。」
「嗯,上茶吧。」
云起淡淡地应了一声,看着童子将手上的册子放在桌子,退了出去。
不多时,那童子领着几个同是小厮打扮的人走了进来,在每个端坐的人边上放下一盏茶。
看着茶上得差不多了,云起对着那先前的童子轻声道;「去领他进来吧。」
云起的语音才落,坐在他下首四十八个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少爷……」
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儿抱拳,叫了一声云起,想要开口说什么。
云起摆了摆手,阻止了那老头儿,轻声道:「我知道陶掌柜想要说什么。各位掌柜一定很奇怪,今日七月初五,是我云家四十八家商号每年一盘帐的日子,数百年来只有云家家主和各位掌柜才可能参予,我今日破这个例却是有因由。事关宫里的那位,诸位就不要再问原因了。」
在座的这四十吧位云家掌柜初始都是云家家奴,后来掌柜一职世代相袭,说起来,这些人都算是云家人。因此,这些在大凉各州各府各县都有些份量的人在人前称云起为「小侯爷」,人后却都称云起一声「少爷」。
这些人对于云家的秘事他们自然知晓得清清楚楚,一听宫里二字,所有人的神情便静了下来。
云起低下头看,看着面前的那一本帐册,神情冷凝,在府肋四十八人禁不住都屏住了气息,不敢打扰他。
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沉闷的脚步声。
接着厢房紧闭的门被推了开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抬了起来,看那站在门前的圆胖男子,那男子模样很是富态,看起来却有些拘谨。门一开见门里那齐刷刷投过来的无数目光,那宽阔的额头上竟开始冒出汗来。
有几个人识得那男子是叶城贩卖药材起家的彭廉,那人在大凉也算是一个富庶之家,却是远远比不上掌有大凉一半财富的云家,气度上自然是比云起欠缺了许多。
「彭员外,请坐。」
云起未曾抬头,却仿佛是在头顶长了一双眼,手指着靠近门边的一张椅子,轻声道。
「是,是,谢过小侯爷。」
那彭廉在椅子边坐定,扯了一只袖子抹了一把额头,那边云起说罢,头依旧没有抬起来,一双手在桌子上移动着。
熏香的青烟薄了又浓,浓了又薄,在坐在云起下首一个容颜艳丽的妇人起身添了足有十余的时候,那堆积的高如山头的帐册便都堆在了云起脚边的箩筐里。
一声轻咳,云起合上了手上量后一本帐册,眼眸在四周转了一圈,看着在他的轻咳声下,全都挺直了腰板的人,白皙的手一抬,指着左手第一位,容颜秀丽的妇人轻声道:「杨掌柜,你说。」
「是,少爷。」
那容颜艳丽的妇人站起身,自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金算盘,纤长的手指在上面拨了几下,然后抬起头对着云起柔声道,「回少爷,我杨千音掌管的不走居是大凉最大的酒楼,如今在大凉已有十五家分店。不走居以美味的酒莱和礼数周到的招待着称,一向以来都生意兴隆。除却今年开出的两家新店费的成本,不走居今年总共是盈余两百六十七万七千九十三两另有七十九贯。」
桌子后,云起温润脸庞上清俊的眉微微地拧了拧:「我看过帐目,去年不走居建三家分店共费白银十五万,为何今年建两家反倒是二十六万?」
那妇人不慌不忙,拨开了手中的金算盘:「少爷,去年不走居的三家分号,邻近雾海、赤域和凉疆,属于偏僻苦寒之地,本身铺子盘下来的成本就偏低,人工和建楼成本都偏低,酒楼建成后,恰好此前相邻的几家酒楼中有多余的家私,所以这三家酒楼的摆设也就减了。而今年新建的都在地段较好的热闹州府上,因为这个就多了七万两的才娱下,另外……」
云起摆了摆手,轻声道:「盘铺子了十七万两,建樱两万两,各样摆设四万两,余下三万两以作流通。你的帐目记得清楚。下一个,你,来说说你那边的。」
「是。」
顺着云起的手指,那人站了起来,同样自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金算盘,劈哩啪啦地算了起来。口上随着算盘珠子发出的脆响流利地说着一大串的数位。
桌子后面,神情淡然的云起,一边半闭着眼眸听着,时不时地在那人说话的空隙之间。指出一些模糊的地方,一一让那人解答,听完之后再换作下一个人,如此反复,厢房内四十八位掌柜在熏香又经过数的浓淡交替后终于一一解答完毕。
「彭员外。」
云起听完,将眼眸投向那坐在门边早就听得目蹬口呆的人,轻声叫道。
听到云起叫他,那彭廉虽然也算是见多识广,可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却还是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一双精明的眼睛里透着几许的敬畏看着桌子后面虽然年少,却行事老到的云起,低声道:「小侯爷,您,您叫我彭廉即可。」
「云起虽然年少,可是这点礼数还是有的。彭员外,我今天让你来这里,是想让你看看我云家的实力。我云家名下四十八家商铺涉及各行各业,每年都可以为我云家赚得数千万两的银子,除却每年必须交给国库的一千万两之外,剩下的都是我云家所有。你觉得以云家这样的财力和人脉,是否有资格与你合作?」
云起眼眸一抬,清澈温柔的眼底却透着一种让人心生畏惧的寒意。
一直以来在彭廉心中,这叶城云家的少爷,不过是个继承祖业的温润少年,以前的数相遇,虽然面上客气,可心里却是有点瞧不起的。今日在此,却让他却见到了这少年如玉表相下的气势。
从一进门,彭廉就看到了几张面善的脸孔。那几个人是他平日里想巴结也巴结不上的大人物,可是在云起的面前,那些人却是低眉顺目,一付下属的模样。再看那少年之前翻看那些帐册,看起来仿佛是不经意一般,可是却在随后的询问中,一下子就抓住中心,并且将所有的用度都给指了出来,过目不忘且有条有理,举手投足之间更是气势惊人。
难怪这些都是头面上的人物会在这少年安平侯面前如此恭顺。
想到这里,彭廉收起了心里的轻慢之心,换上了敬畏。听到云起这么说,彭廉禁不住一个哆嗦,额头的汗如一般纷纷落下。伸手用衣袖擦了擦额头,叠声回道:「有资格,有资格。」
云起点了点头,眼眸一扫,坐在厢房里的人纷纷起身离开。
彭廉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想要和那些人一样退开,却没有想到,坐在桌子后的云起淡淡地笑了笑:「彭员外,再坐坐吧。」
刚刚离开椅子的圆胖屁股一个哆嗦又黏回了椅子上,彭廉华丽的衣服已经渗出了大片的水迹,不安地扯着衣袖擦着不断从额上掉下的汗,喃喃地道:「是,是,坐坐,再坐坐。」
「昨日,我去你府上的时候,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云起伸手端起桌上的青瓷茶盏,轻轻地啜了一口茶水,眉眼轻敛,看起来十分沉静。
彭廉额上才停下的汗又开始流了,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昨日,昨日,昨日的事情,在下……」
云起唇角轻扬,温润的笑颜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错觉:「彭员外不必如此紧张。我知道你与兵部的秦知事私交甚笃,让你做这番事情是为难了你。不过,我答应你,你帮我这一桩,以后云家的买卖,你可自挑两三样有兴致的,无需你经营,得利后十成占五,可好?」
听到云起这句话,彭廉不由地睁大了眼,云家的每一种经营都获利丰厚,不需经营便可占一半盈余,这是何等的美事。喉头咕嘟地翻动了一番,他吞咽了几口口水,开口流利地道:「小侯爷请放宽心,昨日所说之事,在下一定办妥。」
「很好!」
云起扬了扬眉,眸间滑过一缕厌恶,摆了摆手,「那么,我就静等彭员外的佳音。我看彭员外你也累了,那么云起也不耽搁你的功夫了。来人,送客。」
云起容颜淡然,说话间却有着不容人拒绝的锐利。彭廉不敢多言,赶紧告退,退了出去。
云起坐在桌子后面,默默地注视着厢房的门缓缓合上,修长的指抬起,揉了揉发涨的眉心,心里一阵烦躁。
云起自小就看不惯的这种见利忘义的人,可是,如今却要与这种人打交道。更何况,他要用这种小人去陷害那个秦逸岚。哥哥为什么要把那块彩云锦的去落在那个生性耿直的书生身上呢?
哥哥……
闭上眼眸,一张精致容颜,带着冰冷的神情自黑暗中浮现。一直平缓的心跳竟是不由自主地一乱。
张开眼,云起站起身从身后的书柜中取出一个木匣,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叠折得四四方方泛着烟黄的纸张,然后一张一张地在宽大的檀木桌上铺开,由左至右,整整十四张。
十四张渐泛黄的纸张上画着一个人。
最左边的那一张,笔法甚是笨拙,看得出来是出自孩童的涂鸦之作,除了隐约可以辨出眉眼嘴鼻的形状之外根本看不清画的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紧接着相邻的三四张,都是这般模祥,到了第六张的时候,那画中人的模样便清晰了。
虽然还有粗糙,那画上少年眉目间的精致与寂寥却是依稀可辨。
渐往右,那画上的少年渐渐成为了青年,精致的容颜也随之细致起来,到得最右面一张明显比其它要新上许多的纸上,那纸上的人拥有的容颜用惊为天人来形容实在不为过,只是眉眼间的寂寥却也更加浓重。
「落……」
云起伸出手,轻轻地抚过那画上人半开半阖的眼,凝望着那眼里的寂寞,喃喃地轻喊着那画上人的名字。
语音还未散开,一声轻响便在窗口响起。那不过是一声细微的轻响,听在云起耳中,却仿佛惊雷一般,让他不由自主受惊似地抬起头四下张望,下意识地轻喝道:「什么人!」
回答云起的,只有一室的寂冷。
一阵轻风过,阖在一起的窗格在风中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声响,和适才所听到的一模一样,云起苍白着脸回过神,想起来这里是不走居三楼,窗口临街,又会有什么人在窗外?若是飞鸟倒还有可能。
松了一口气,苦笑着摇头,云起喃喃地道:「原来我叫你的名字,也是一种奢念呵……」
落。
画上的人叫做云落。他美丽、冰冷却又无情的哥哥。
哥哥?
云起的笑更苦了。
十四年。
来到云家十四年,他从来没有把那个美丽的人当成哥哥。
熏香的烟雾,在眼前缠绕,那个被埋在记忆中的夜晚,再浮现在眼前。
依稀记得,那一年是康帝二十五年,夏日的一个夜晚。
那个时候,他的名字叫做遗儿。遗留在这个世界的孩儿。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虽然他出生前没有了爹,出生后又没有了娘之外,但是他却没有感觉到多大的悲苦。
因为他有一个很疼爱他的舅姥爷。
那一年,只有两岁的他坐在舅姥爷家高高的屋檐下,和往常一样,抱着舅姥爷送给他的那只兔子玩,直到太阳落山的那一刻,温柔慈蔼的舅姥爷,满面凝重的走向他,看了他许久之后在边上人催促之下,才抱着他走进了一间房内。
那间房子很小很黑,四周跪着很多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有的在哭,有的在玩,有的还在睡觉。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那些孩子都和他长得很像。
然后,他就看到了他……
那个一身白衣,坐在灯下的孩子,对着他伸出手,清冷的声音在黑暗里犹如相触的冰棱,发出阵阵的声响:「就是他了。」
那么简单的一句话,他的一切都为之改变。
从那一个晚上开始,他代替那个因为意外而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人,成为云起。
成为云起的第二天,他牵着「娘」的手,走进那个华丽的宫城,走进那空荡荡、冷冰冰的大殿,看到了那个选择了他,改变了他命运的孩子。
他一袭白衣,清冷如水,在那即使是白天也要点着烛火的宫殿里,孤零零地坐着。
美丽的脸上没有笑容,看着人的时候眼睛也是冷冷的,灰蒙蒙地透着阴霾。
从此心里就有了那个人的影子,也从此期待那一天的到来。那一天,是那个人一年一的生辰,每年一,那个人在心里的影子也越来越清晰。
一开始,只是觉得那个人一个人住在那么大那么冷那么阴暗的宫殿里一定会很寂寞,所以想陪着他。到后来……
到后来,心甘情愿地变成另外一个人,过着另外一个人需要过的生活,担负着另外一个人需要担负的重责,只希望可以抹去他那藏在眼底的寂寞,所以,所有的一切,都无怨无悔。即使,为此违背自己温柔敦厚的天性,为此双手染上血腥……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为你做到。」
云起俯下身,在那双紧抿着嘴唇上烙下一个轻柔的吻。
两滴水痕落在那泛黄的纸上,温润的容颜上布满了浓重的苦。
窗外,一阵喧哗声传了过来,还夹杂着透着惊惶的惊呼。
「杀人了,杀人了……」
伸手拭去眼眶和脸颊上的湿意,收拾好桌子上的一张张画像,放回原位,云起皱眉站起身,推开窗,看到了正对着窗下,一道黑影正从他的视线里走开。
似乎是察觉到了云起的注目,那个黑影抬起了头,一张俊美却又邪肆的面容,落在了他的眼底。
「怎么会……」
被那张脸庞吓到了,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呆立在厢房里,定了定抻,云起快步走向前,那个黑影却已经不见了踪迹。
不远,一辆华丽的马车翻倒在地上,驾车的马已不知去。一只沾满了血的手,从马车里伸了出来曲张着抓住了马车的帘子,笨重的身体从车里翻了出来。
那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一身华服,腹上插着一柄闪亮的剑,神情看起来十分的痛苦。
被这突然的意外而吓到的百姓们开始不断的惊叫着。
笃笃笃。
有力的敲门声像是敲在云起的心上,他眼眸一转,看着那两扇紧闭的门:「进来。」
「少爷。」
推门进来的美艳妇人神情凝重地看着云起。
「下面是怎么一回事?」
云起双手扶在窗户的边缘,眼睛只是盯着那之前看到的黑影消失的方向,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些人……
那美艳妇人正是这不走居的女掌柜杨千音,她也是云府的家奴之一更是看着云起长大,和云起也更加亲近些。只见她轻声道:「少爷,兵部侍郎被刺了。」
「兵部……侍郎?」
云起听得妇人这样说,不由地失声惊呼了起来。
「是的。兵部侍郎方重山十分喜欢不走居的酒菜,时常命厨子上府里烹制,所以我认得他。」
美艳的杨千音轻声道,眉间有着困惑,「真奇怪……」
「兵部侍郎方重山?」
云起皱了皱眉,「据我所知,这兵部侍郎一向与人为善,是个老好人,却不知道他得罪了什么人,竟会遭此灾祸。」
「我听到酒楼外面的声响时,那行刺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不过……」
那杨千音犹豫了一会,看向云起的眼神里困惑更浓。
云起听得那杨千音话中似有所指,不由地转过眼睛,看着她:「不过什么?」
「不过,」杨千音拧眉想了一会,「倒是听到那方重山叫了一声……巽王爷……」
「巽王爷?」
云起心头突地一跳,转眼看着妇人,脑海中滑过一种模糊的想法,却快得让他抓不住,摇了摇头,「你确定那方重山叫得是巽王爷,而不是其它人么?」
杨千音点了点头:「我认得那方重山,因为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情,所以不敢贸然相助,但是我在一边却特别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从车里滚出来的时候,我听得清清楚楚,他叫了一声巽王爷。还有,他手上捏着巽王府的腰牌……」
云起转头,看着远官差打扮的衙役们急匆匆地往楼下跑过来,伸手关上了窗户,沉默了一下,淡淡地说着。
「腰牌这东西,想要就会有。」
杨千音张大了眼睛:「少爷,您是说……」
「我说什么了么?」
温润的眼眸淡漠地转开,云起脸上的笑让他看起来温柔而和善,看在杨千音的眼中,却觉得他的周遭却因为这笑容而建了一堵厚厚的墙。
不甚明白云起心中所想,杨千音却下意识地察觉到云起心中似乎有些不快,犹豫了一下,想要安慰却又不知道从何安慰。
云起转身走回桌后,看杨千音站在门口发呆的样子,想了想,轻声道。
「杨姐姐,你去忙吧。我还有些事务要理。」
「啊……啊!那属下告辞了……」
杨千音迟疑了许久,终究还是退了出去。
云起坐在桌子后,看着桌上那个木匣,眉心却渐渐地凝聚在了一起。
刚才的那个黑影,那张脸……
「巽王爷,巽王爷……」
耳边缠绕着的是适才杨千音带着疑惑的声音。
那个人……
云起温润的眉眼间滑过丝丝的苦恼。怎么可能呢?那个人看起来分明是……那穿着,那打扮……分明是云家死士的装扮。
一直以来只听命于质子的云家死士,是由第二位进入睿华宫的质子所建立,生于黑暗,隐于黑暗,所以云家死士一直都穿着黑色的衣服。黑色的衣服很普通,而之所以云起能够一眼就认出云家死士,只因为云家死士身上穿着的黑衣,是云家布坊所出,在衣领、衣襟、袖口的部位,以一种特殊的丝线织出云彩的标志……
可是,那张脸……
云起想起那张脸,心情不禁一阵起伏。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和云家死士沾上干系?任谁都可能成为云家死士,唯独他不可能啊……
再说了,即使他可能是云家死士,可是为什么,云家的死士要刺杀兵部侍郎?
兵部……
兵部!
云起猛然抬起了头,将这几日所发生的事情连在了一起。
先是有北门外突然而来的人带来了来自金原的八百里急报,紧接着是巽王爷府上遇贼,牵出送给哥哥的彩云锦,而后是哥哥让他把彩云锦的去向推到兵部知事秦逸岚身上,现在又是兵部侍郎方重山遇刺……
金原……巽王爷……秦逸岚……兵部侍郎……
金原是大凉最北边的边境,巽王爷是掌握大凉数百万精兵的兵权,秦逸岚在兵部任知事,兵部侍郎方重山在兵部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些东西串联在一起,云起禁不住站起身,瞪大眼睛看着桌子上的木匣,心里想着的是那纸上的人。
哥哥……
不,落。
落,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来人。」
云起抬起头对着紧闭的门叫了一声。
门应声而开,走进来一个青衣的童子:「少爷,您有什么吩咐吗?」
「再过几天就是宫里那位的生辰,帮我向宫里的执事太监递帖子,告诉他那天我要进宫见那位。」
温润的眉眼间布满了隐忧,云起脸上的表情还算镇定,然而他的心里却已经是惊涛骇浪。
落,你在计划着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我不值得你相信吗?
「是,少爷。」
看着青衣童子退出厢房,云起再坐回桌子后面,仰首靠在椅背上,一种的无力感擒住了他。
上怕他不肯将彩云锦的去推在秦逸岚的身上而派人跟着他,如今,连计划的事情也不告诉他……
落,为什么不相信他……
十四年前,真正的小侯爷云起意外亡故,他被挑选出来成为天下人眼前的云起。
从第一眼看到落,他就完全把那个人奉若天神,眼睛里只看得到落、耳朵里只听得到落所说的,心甘情愿地为落做任何事……甚至把心也丢在了落身上。
他明白,他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替身。在落的眼中,除了长得像早已死去的云起,他什么也不是。所以,这么多年来他努力活着,让所有的人都承认了他,许可了他。
每一看到落的时候,虽然落的眼神依旧冰冷,可是真的可以感觉到冰冷后面还隐藏着几缕温柔……
他以为他可以走进落的心,成为落心里重要的一个人,可是,终究是他自做多情了……对于落来说,他依然只是一个外人……
第五章
「主子,方重山腹上中了三剑,伤势极重。」
黑暗里,隔着帐幔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极重?」
云落抬起头,隔着氲氤的水气,看着那映在帐幔上方的身影。
那低沉的声音急急地响起:「请主子放心,那方重山虽然伤势极重,但是那三剑却使了巧劲。因而,一时半刻是不会毙命的,属下们留了足够的时间,让那兵部侍郎对巽王爷栽脏嫁祸。这一,朝中那些官员想必会对巽王爷心有非议,即使不能够扳倒他,也足以让他元气大伤。」
云落侧耳倾听着帐幔外,听着那个熟悉的声音,夹杂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在耳边飘荡。
兴奋,这是自然的。
所有的一切,正在按照他的计划,一点一点地向前推进。很快的,他想要的一切,都会尽归他的掌握,他的脚步,也不会只限于这座冰冷而阴森的宫殿……
可是,为什么,听着那个熟悉的声音,心里面却感觉不到一点愉悦?
明明努力了那么多年的目标就要达成了,可是就是感觉不到一点点的快乐。
帐幔外的那个人,直接听命于他。因为有他,所以自己的命令才能以着最快的速度传到宫外,也因为有他,所以在宫外执行的那些结果也可以在第一时间传回他的耳中。
十四年来,这个人静悄悄仿若幽灵一般隐藏在这睿华宫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只要他的一声召唤,就会出现。即使是在那碧纱帐里,与别人翻云覆雨时,也仿佛可以感觉到那双在暗时时窥视着他一举一动的眼睛。
这个人与他算是亲近了吧?可是,若是问他这个人长得什么模样,姓甚名谁,他怕是一时半刻都还记不出来。
他的身边来来去去,他又记住了多少人呢?
并拢双手,掬起一掌泛着水气的水,倾在胸前,感受着那温润的水流滑过肌肤,一瞬间,云落的心头盈起了一缕奇怪的感觉。那柔软的水流,仿佛一只温柔的手,轻柔面缓慢地滑过了他的肌肤,映着碧色宫灯晃动着的水面上,一双清澈的眼眸带着温柔,静静地凝望着他。
云起……
想起了在义庄里,那披在身上的衣衫,心不由一颤。
那暖暖的余温,带着淡淡的熏香,轻轻地包裹住他……只不过是一袭薄衫,却将他身上彻骨的冰冷,一瞬间驱散……
「主子?」
云落长时间的静默,让帐幔外的人有些迟疑地出声。
猛然回过神,云落咳了一声,轻声道:「什么?」
「主子,接下来是不是还要按计划行事?」
帐外的人声音里有着几许的犹豫。
「接下来?」
细致的眉缓缓地聚拢在一起,云落神情一僵。
「主子,其实朝中,武将这边大多已为我们所掌握,一些握有兵权的将军也都由云家死士替换,主子您大可不必再用……」
低沉的声音一顿,然后涩声道,「主子大可不必再委屈自己……」
「委屈?」
云落抬起眼,隔着帐幔看着那个跪在外面的身影,神情有些恍惚,脸上浮现出妖艳的笑容,「这是代价。为了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帐外的声音还想再说些什么:「主子……」
「够了,去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冷冷地打断了那个声音,云落沉声道,「记住,我们的计划虽然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可是,还欠缺一个机会。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可以一击即中的机会。」
「是。主子……」
听着帐外重归于静寂,云落从蒸腾的水气中站起身,拭干身子,取过放置在一边的衣服披上,撩开及地的帐幔,双眸注视着冰冷的帐外一片阴冷。
寝宫的窗,敞开着。
凉凉的风吹了进来,将桌子上摆放着的一刀纸吹了下来。
云落看着一张薄薄的纸,随风飘舞,然后在眼前缓缓落下。伸出手接住,垂眼。
那纸上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的字,可是看来看去却只有两个。
松开手,看着那纸飘落在地上,云落轻声开口:「云起……」
康帝三十九年,七月初六。
一大早,就是一个阴沉的天气,天际翻滚着浓重的墨云,看起来似乎又有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仪天殿里的气氛也好像是天气一般,透着压抑。
龙椅上,宣宗祈看着那跪倒在大殿上的人眼里透着恼怒:「你们这是做什么!」
「陛下,臣等参奏巽王爷专横跋扈,因一己私怨而伤人性命。所谓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臣以为,陛下应该严办巽王爷。」
跪倒在玉石阶下,颔首的老者老泪纵横哀哀道。
「胡闹!」
宣宗祈挥手拍掉跪在身侧高举在头顶的托盘,看着纷纷掉落一地的奏折,厉声道,「舒爱卿,你身为政枢阁左相,统领满朝文武百官,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百官的表率,方重山被刺,原委还未查清,你们就来参奏……」
「陛下,臣以为,此兵部侍郎被刺,巽王爷立即投入牢中,等候发落。」
老者身侧,蓄着长须的中年男子直起腰,沉声道。
龙椅上,宣宗祈扬了扬眉,默不作声。
殿下,那中年男子见状,吞咽了一口口水,继续道:「臣下认为,兵部侍郎方重山遇刺,究竟与巽王爷有无干系,还难以下定论,然而,就目前来看,巽王爷的嫌疑最重大。当日,兵部知事在殿上说出金原八百里急报。金原守将严不拘为巽王麾下第一大将,秦知事在朝上张扬开来,让巽王颜面无存……」
「你觉得火儿是如此气量狭隘之人么?」
龙椅上,脸色阴沉的宣宗祈扫了一眼面对跪倒了一大片参劾自己的大臣却依旧气定神闲的宣离火,拧眉沉声道。
「巽王殿下为人如何,臣等不敢妄言,然则,朝后,巽王殿下直奔兵部,将那秦知事掠走,至今秦知事下落仍不明。」
那中年男子看了一眼宣离火,挺直了腰,「而微臣也听说,那日在兵部,方侍郎为了阻止巽王殿下,而发生了争执……并且,臣等在方重山被刺杀的时候,在他手上发现了巽王府的腰牌,这是铁一般的证据……更有人看到了那个刺客与王爷长得十分相似,所以,陛下应将巽王爷投入大牢,以正视听,待到查明案情,若与巽王爷无关,自然可以……」
「你是说,本王为了报复方重山而去杀他?」
一直站在一边,神情淡定的巽王宣离火不愠不火地轻声道,「你觉得本王府里那么多的侍卫和属下,是拿来做什么用的?你以为本王若是想要一个人的命,会傻到自己亲自动手吗?」
轻柔的声音却是一字一顿,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头为之一震,空旷的大殿里,跪倒了一地的大臣们禁不住窃窃私语,一片嗡嗡声响不绝于耳。
「这……」
跪倒在地上的老者,大凉朝的左相舒仲卿抬起了头,银白的长眉皱成一团,「陛下,即便是巽王爷说得有理,可是老臣以为,巽王爷平日就过于托大,他自恃手握重兵,所以一向目中无人,平日里便对各位官员素有压迫……」
「舒丞相,您是说本王上个月将您儿子打得下不了床的事么?」
宣离火邪邪地挑了挑眉,眼眸里带着不屑。
丞相舒仲卿脸色一白,大殿里那私语的声音更密了。众官都晓得左相幼子好色,素行不良……
龙椅上,神情肃穆的帝王眉眼一冷:「火儿!」
殿下,宣离火抬起头看着宣宗祈,举起了手上的玉符:「臣请陛下不必为难,听从诸位大臣的奏请,将臣押入大牢。」
「火儿。那兵部知事,秦逸岚如今在哪里?朕相信你不是那种气量狭小的人。」
宣宗祈身体微微前倾,眼眸里带着复杂的神情。
宣离火抬起头与宣宗祈的眼睛直视了许久,才轻声道:「启禀陛下,那兵部知事秦逸岚确实是臣带走的,而且他现在也依然在臣的府中。陛下有所不知,这秦逸岚数日前曾偷入我的王府……」
「启奏陛下,这绝对不可能!秦逸岚一介书生,他怎么可能进得了戒备森严的巽王府?」
宣离火的声音还未落地,跪倒在地上的丞相就站了起来,抬手指着宣离火,大声噶斥。
宣离火俊美的容颜一沉,冷魅邪气的眼眸淡淡地看了一眼那气恼的舒仲卿,转头对着殷上的宣宗祈道:「陛下,请将我押入牢中。」
龙椅上的宣宗祈站了起来,在高高的玉石阶上来回走动了片刻,然后转过身,对着宣离火沉声道:「传朕旨童,巽王宣离火因与兵部侍郎方重山遇刺一案有重大干联,自今日起,闭门思过十日,不得踏出王府一步,否则……火儿,你知道,朕会下什么样的旨意。」
「陛下,这、这太轻了……」
大殿上,舒仲卿不禁跪倒在地上,他的身后是面面相觑的满朝文武。
「退朝!」
高高在上的帝王,甩袖转身离开了大殿。
在众臣高呼万岁的轰鸣声里,宣离火淡淡地扫了一眼那远去的背影,然后转过身,从那跪着的身影里穿过……
「巽王殿下,你拥兵自重,迟早是大凉朝的大患,我一定会劝陛下削了你的兵权……」
身后,苍老的声音,阻止了宣离火的脚步。
「本王正奇怪,一向思熟虑的相爷竟然会一反常态,带头参劾本王,却原来是因为这个……」
宣离火转回头,看着那须发皆白的老者,笑意浮上他的嘴角:「舒丞相,你真的老了。想要削本王的兵权,你也该换个理由才是。」
老者怔了怔。
「即使你把本王关进大牢,也不能说明刺杀方重山与本王有干。一个腰牌?」
冷泠地笑了一声,宣离火转身走出了大殿。
大殿外,翻腾的阴云,渐渐压低,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宣离火负手站在大殿外,眼睛微转,看向了大殿门边站着的侍卫,对着他勾了勾手指。
「殿下,有何吩咐?」
那个侍卫急行几步,跪倒在了宣离火的面前。
伸出手指,轻轻地滑过那个侍卫衣服的领口,那上面,绣着一朵飞扬的云。那个侍卫脸色微微地变了变,宣离火却轻轻地笑了起来:「没什么,刚才看去你这里像是沾了什么东西,所以才好奇地叫你过来……现在看清楚了,原来是一朵云彩呀……」
那个侍卫猛然抬起头,看着宣离火那张俊美的脸庞,一瞬间的迟疑,宣离火却已经转身离开。
又是一场绵密的雨。一大早天就阴沉沉的,将近午后,终于下起了雨来。淅淅沥沥的雨,落在高挑的金色琉璃瓦上,然后挂成一串串长长的丝线,打在湿透的地上,眨眼的功夫就积起了好几汪小小的水潭。
站在寝宫屋檐下的走廊里,云落抬头看着那沉暗的天空,眉尖,不由自主地拧了起来。
今天的雨,并不如前几日的那场雨来得大,但是,天空却阴沉了好几倍,抬眼看去,沉甸甸地压在人的眼前,让人看着连心也变得有些沉闷。
隐约地,让人觉得不安……
莫名地觉得心头有些钝痛,云落不快地吸了一口气,恰在此时,一阵细碎的足音轻悄地从一边穿过,落在他的耳边,让他不由自主地转过头看着那足音来,只见身形瘦小的福星正猫着腰,从偏殿的檐下走过……
「福星!」
淡淡地开口,叫着福星的名字,云落没有意外地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跪倒在地上。
福星哆嗦了一下,手上捧着的东西洒了一地,有一些还落在了雨里。
云落看着那散落一地的字画,看着昨日画的那幅梅图在雨里迅速地湿成一团,然后化成一片污痕……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福星跪倒在地上,隔着那厚重的雨幕,重重地在地上磕着响头。
看着那白皙的额头上很快地沾染上了血迹,云落皱了皱眉,在檐下绕了一圈,走到那跪在地上不停地打着颤的福星面前,眼眸看着那些散落一地的东西:「福星,你带着这些东西,要去哪里?」
福星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视线与云落那冷冰冰的眼神撞到一起,立刻吓得飞快地低下了头,开口说话的声音也带着颤抖:「回殿下,德公公说过,每隔一阵子要将您的字画送过去,要是不送……要是不送,奴才就、就会……」
眼神一暗,云落抬起头看着那阴沉的天空,喃喃地道:「德公公……是大内总管德宝公公吗?陛下身边的贴身太监?」
福星缩着身子,点了点头。
整个宫殿里,陷入了死一样的静。。
「殿下,奴才不敢了,奴才不敢了!」
福星感觉到云落的视落在他的身上缓缓地转着转,禁不住叠声回道。
「是从什么时候起的?」
俯身抬起那散落一地的字画,云落蹲下身,伸出手支起福星的脸,看着那张清秀小脸上挂着满满的惊惧,眼眸里的寒光一扫而过。
福星被那清冷眼眸里的寒光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要低头,却被那只透着冰凉气息的手紧紧地钳住,无避开云落视线的他只好慌乱地垂眼,抖着声音道:「上,上,睿,睿华宫失火……德公公派人来救火的时候……他、他看到……」
「看到了什么?」
云落转眸,看向身后紧闭的殿门,这座偏殿,在一年前被火烧毁了一大半,经过修缮,只有门梁上依旧的焦痕还隐约让人分辨出曾经被火烧过的痕迹。
福星抬起眼睛看着云落精致的眉眼,低声道:「德公公看到殿下您闲暇时画的一些画……说、说什么,画、画由心生……殿下您……您……」
听着福星小心翼翼的说话声,云落冰凉的指,加了几分力,扣住了那清秀小脸的下额,看着那张小脸扭曲了几分,沉声道:「我怎么了?」
「德公公说您,太寂寞了……应该、应该让陛下看看……咳咳……」
福星感觉到握着他下额的手缓缓下滑,然后轻轻地握住了他的脖子,一种惊恐在那只手越来越用力,眼前一黑的时候,那只冰冷的手忽然松开,放了他。
站起身,伸出手接着那由天而降的无根之水,让那冰凉的雨水清洗着他的每一根手指,云落轻声道:「你去吧。」
「殿、殿下……」
福星疑惑地抬起头。
「去把这些东西给德公公吧。」
将另一只手上的字画抛到福星的面前,云落沉声道,脚下的福星还想要说些什么,他垂下眼,冰冷的视线让福星赶紧噤声。
「是,是。殿下,奴才这就去,奴才这就去。」
哆嗦着,福星忙不迭地收拾着散落在身前的字画,然后连滚带爬的从云落的身边跑开。
看着那两扇厚重的宫门在眼前打开,宫门外的赭色宫墙和隐约可见的刀光让云落微微地眯起了眼。整个宫殿里,瞬间又陷入了冰凉如水的沉静中……
「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低沉的声音,轻悄地从云落的背后响起。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
仿佛没有听到那人的问话,云落只是满不在乎地看着从天而降的雨,说话的语气也是有些冷淡。
「要来这里,有很多种方法。」
那人从屋檐阴暗的影子里走了出来,飞扬的容颜里透着些许的不快,「回答我,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云落抬起头,看着黯淡的天色中,那张俊美的脸庞,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却是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掌握,苍白而美丽的嘴唇轻启,吃吃的笑声在沉暗的庭院里散开:「你又有何高见?」
「所谓画由心生,你的画上,或许多少会流露出你的野心。谁也不知道庭上的那一位,是不是会看出来……所以……」
低沉的声音,在漫天的雨声中,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过来一样,虚无而空洞。
「所以……」
云落轻轻地重复着那人低沉的声音,精致的脸庞上有着那么一瞬间的苦楚,然而,很快的却被一种邪魅的笑意所取代,「我想,是时候用他了……」
那个人啧啧啧地轻叹了数声,然后,抬起了冷魅而邪气的眼睛,看着那只一直被雨淋着的手略略颤抖,一缕饱含着意的笑浮上他丰厚的嘴角,转身准备离开,却又忽然回过头:「落,你曾经喜欢过人么?」
雨幕里,一张温润的容颜,一闪而过。
一缕钝痛,从心头滑过。
「你有吗?」
那人低沉的声音再响起,幽幽地落在耳边,却仿佛一声惊雷,让失神的云落有些受惊地哆嗦了一下。
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那双眼睛,云落看清楚那双眼睛里的怜悯,一股怒火刹时盈满心头,飞快地别开眼睛,冷冷地道:「想要得到我想要的,就必须断情绝爱……我不会喜欢人,也用不着喜欢人……」
又是数声轻啧,那人摇了摇头,转身离开,幽幽的声音在阴沉的庭院里留下阵阵回音:「落,我帮你,是因为你够狠,够绝。为了达到目的,你可以放弃一切……可是,有些时候,我又觉得你很可怜,为了得到你想要的,你放弃了一切……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时,你真的会快乐吗?可怜,他还为了你用云家的力量去买通一个市井小人,去换你的谎言不会在我这里揭穿……可怜!」
快乐吗?
快乐吗……快……乐……吗?
「住嘴!住嘴!」
呆呆地站了不知道多久,猛然伸手捂住了耳,云落跌跌撞撞地退后,数步之后,身后的虚掩着的殿门却被他撞了开来,云落不小心扑倒在一堆叠得整整齐齐的木箱上,将它们撞翻,箱子里的东西却翻了下来,压了他一身。
幸好不是什么重物,云落并没有伤着。可是,那些东西落在云落的视线里时,却让他恍如雷击一般,呆若木鸡。
颤抖着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埋在一堆东西下面,只露出一角的黠淡色彩。
天际,一道闪电一划而过,照在那片黯淡上,刹那间,那片黯淡的色彩上,竟出现了五彩斑斓的光芒,美得彷佛天晴时候落日时分,映着霞光的云彩,却映得云落精致的脸庞更加苍白。
「喜欢……我不会喜欢任何人……不会……」
被闪电的夺目光华和天际沉闷的雷声给惊得忽然回过神来的云落,仿佛是疯了一样,抽起那片诡异的华光,扔向偏殿的最,那片美丽的华丽在闪电消逝后,也迅速消失了。
整个偏殿里,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只有云落身的位置,还隐约有着几分天光。四周皆是高高的殿宇,狭小的一方天空照进来的光线本就不多,因为雨天更显得沉暗,若不是云落身着一身白衣,恐怕这偏殿里都瞧不见他的身影。
忽然,云落猛然站起身,扑进了那片黑暗中。
哗啦!
咚咚!
铿锵!
咕咚!
一片连绵不绝的声响里,黑暗里忽然散开了点点的柔光,不知道从哪个箱子里掉出来的夜明珠,将那片浓重的黑驱散开来,也将那跪倒在地上的身影照了出来。
雪白的衣裳上满是灰尘,修长的身躯跪倒在地上,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抱着那块在夜明珠光亮下重新又散发出美丽光泽的布匹,美丽的眼眸里一滴一滴的泪痕,轻轻地落下,落进那片华光中,最后了无痕迹。
「阿起……阿起……」
第六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安平侯云起于明日散朝后,御书房侯召。」
太监尖细的声音在云家宽大的厅堂里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回声,让那跪在地上的人不由得出了神,「小侯爷,接旨吧!小侯爷,小侯爷?」
云起回过神,看着那神情有些不快的宣旨太监,急忙站起身,上前接过太监手上那道绣着明晃晃金龙的圣旨,在接过的那一瞬间飞快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塞进那太监的手里,悄声道:「公公,可否告知一声,陛下突然宣召,所为何事?」
那太监身子轻轻拉开手上的银票,看清数目后脸上泛开了笑,四下张望了一会,悄声附耳到云起耳边,低声道:「小侯爷,奴才不敢妄加揣测上意。不过,今日朝堂上,巽王爷因为兵部侍郎被刺一案而被参劾,虽然最后没有按照众臣所说被押入大牢,可是,巽王爷也被下令不得离开王府。奴才觉得,陛下的这道旨意兴许和巽王殿下有着什么干联……可是,究竟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奴才也不好说。」
「巽王……被参劫……」
听得那太监如此说,云起喃喃地重复了几个字眼,看着太监想要转身离开,赶紧伸手上前拉住了那太监的衣袖,急急地道:「敢问公公,今日朝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太监皱了皱眉,摇头道:「说起来奴才也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听仪天殿几位当值的公公说,那班大臣认定了兵部侍郎受刺与巽王爷脱不开干系,还有大臣说是巽王殿下亲自出的手……这怎么可能!」
「巽王殿下亲自……」
云起身子猛然一震,温润的眼眸里进出锐利的光,伸手抓住了那太监的双臂,叠宜声道,「巽王殿下他怎么说?他承认了吗?」
「小侯爷,你弄痛奴才了!」
那太监被云起的动作吓了一跳,急急地推开云起,退后几步,摇头道:「怎么可能,巽王殿下说,他若是想要一个人的性命,方法多的是,根本用不着亲自动手……」
「确实……」
云起看着受惊的太监,有些不自然地轻笑了一声,偏头对着门外的仆人道,「来人,给公公备车马,送公公回宫。」
「是。」
门外的仆人半猫着腰,走了过来,领着那太监准备往外走。
那太监走了两步,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事情,转头又走到了云起身前,从袖子里取出一块铜牌,递到云起手上:「小侯爷,奴才都被您吓到了,险些忘了这桩事情。您不是向司礼大总管请旨进睿华宫么!这是司礼大总管知道奴才要来侯府宣旨,交给奴才捎带过来的。明日是睿王殿下生辰,您凭着这块铜牌可以自由进出睿华宫。」
「谢公公。」
云起接过那块铜牌,看着其上飞扬的令字,温润脸庞上的表情是忧喜参半。
明天,明天是落的生辰……
七月初七,是七夕。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
喃喃地念着前人的诗词,云起想起了那张精致的脸庞,心头一阵疼痛。
「少爷,有人求见。」
厅外,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云起的冥思,他抬起头看着管家崔伯,支着头,轻声道:
「我不想见客……」
「可是少爷,他……」
崔伯的脸上带着些许的不安。
「我今天不想见客……」
云起摆了摆头,抬头沉声道,忽然看到崔伯身后出现的那人,不由惊得站了起来,「你……」
那人对着云起露出一缕笑:「怎么,就让客人这么站在外面么?」
一道闪电,从天际划过,将那人俊美的容颜映了出来,一双冷魅邪气的眼眸中,带着些许肃杀的气息。
看到那张脸时,云起的心头有那么一瞬间的慌乱,但是很快地被他收拾好,站起身,对着那人抱拳道:「巽王殿下,您不是被陛下命令,不得出王府吗?」
「从本王随父王出征开始,只要本王想去的地方,还没有人能够拦得住本王。就算是……」
风雨中,挺拔的男子正是巽王宣离火,只见他举步走进云府厅堂,迳自在云起的对面站住,「就算是皇爷爷也不能……怎么,小侯爷,连茶也不给本王泡一杯吗?」
云起重新坐回椅子上,对着一直站在厅门前往里张望的崔伯使了个眼色,然后正视着面前那张俊美的脸庞,沉声道:「巽王爷到敝地,难道只是为了喝茶吗?」
宣离火面无表情地看着云起,并不回答,古朴雅致的厅堂里,渐渐地被一阵沉闷的气氛所包围。正对着门的案上,沙漏里的沙子一点点地往下掉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王爷,请用茶。」
「少爷,请用茶。」
崔伯猫着腰,端着茶走进了厅堂,驱散了那股沉闷的气氛之后重新退出厅子,贴心地将门给合上,悄然地站在门外。
「这是上等的碧缧春。请王爷品尝。」
拿过手边茶几上摆放着的青瓷茶盏,轻掀开茶盖,嗅着那沁人心脾的清香,云起淡淡地笑了笑。
「告诉本王,你是什么时候起喜欢他的?」
宣离火凝望着云起如暖阳般温和的光芒,忽然开口。
匡啷……
云起的手,猛然一抖,青瓷的杯盖跌落在地上,碎成了千片万片。
「少爷,怎么了?少爷,要老奴叫人……」
厅堂外,崔伯听到声响,急急地推门闯了进来,一抬眼却对上了一双锐利的眼眸,未竟的话语生生地咽进了喉咙。
看着匆忙之间合上的门,宣离火看着云起:「怎么,你家的下人都这么不懂礼数么?主子在招待客人,就敢这样大刺刺地闯进来么?」
「我的管家担心我自然是应该的。」
云起将手上的茶放回了茶几上,转开话题。
「很好,安平小侯爷果然够胆色,在本王面前也如此镇定自若,这让本王更好奇,告诉本王,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他的?」
宣离火并没有被云起转开话题,依旧不依不饶地追问着。
抬眼注视着宣离火许久,云起沉声道:「巽王殿下,什么他?」
「你想和本王打哑谜吗?」
宣离火提起手边的茶杯盖,轻轻敲击着下面的杯沿,雅致的厅堂里,回响着清脆的余音,却让云起的脸色渐渐阴沉,「本王以为,你很清楚,那个他就是睿华宫里住着的人。他的名字,叫做云……落。」
腾地一声,云起手边的茶杯整个被他撞翻在了地上。厅堂里再一响起了清脆的声音。镂的木板门上,崔伯的身影晃动了一下,却不敢再走进来。
云起铁青着脸,手狠狠地撑在檀木椅子的扶手上,他是如此用力,连指节都开始泛白,良久,吸几口气的他,平息紊乱的心跳,苍白着脸看着宣离火,沉声道:「巽王殿下,您大凉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应该明白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以说……你说的那个人,他是我的哥……」
「哥哥?」
微微地眯起了眼眸,宣离火看着云起那张温润俊秀的脸庞苍白若纸,脸上的笑却越来越浓烈了,颇有一些幸灾乐祸的味道在,「小侯爷,我有一件事情没有和你说。十四年前,是我带只有两岁的云起进到睿华宫的,也是我,要求落把他的弟弟推进碧波池的。」
猛然抬起头,云起狠狠地看着宣离火俊秀的脸庞,咬牙切齿地道:「为什么!」
懒懒地将身子靠在椅背上,宣离火微眯起眼睛,吃吃地笑了:「为什么……我想知道,落有多狠……是不是如他所说的,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可以放弃一切的东西……结果,他做了……他够狠!」
「是你让他背负上了杀死自己亲弟弟的罪……是你!」
云起喃喃地低语,一双清澈的眼眸里带着怨毒,狠狠地盯着那张俊美的脸庞,原本温润的脸也在那怨毒的眼神映衬下变得狰狞。瞬间却又变得凄凉,喉头涌上一阵腥甜,「原来,那天我在不走居看到的人,果然是你……你本来就是站在云家一边的……真可笑,我还竟然用云家的利益去煽动彭廉……」
「云起……本王不知道你原来叫什么,就暂且还是叫你云起吧……看起来你果然很喜欢他。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宣离火面对着那双怨毒的眼眸转为悲凉,却波澜不惊,一双眼睛只是冷冷地盯着云起,依然锲而不舍地追问着。
云起茫然地垂下眼睛,长长的眼睫遮去了那双眼眸里的茫然与空洞,俊秀的脸庞上却带着淡淡的甜蜜:「什么时候?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或许是他的手指向我,对我说『就是他了』的时候……或许是我第一走进那冷冰冰的宫殿里,看着他坐在那空荡荡的宫殿里出神的时候……或许是后来去看他,发现他大雨天里,呆呆地站在九曲桥上看着碧波池的时候……或许……」
「很好,你很喜欢他。」
宣离火修长的手指显开了青瓷的茶碗盖,当的一声发出一声脆响,他缓缓地站起身踱着步走到了云起的身前,「你这么喜欢他,一定知道,他想要什么。告诉我,他要什么?」
「他……」
云起闭眸,吸一口气,然后张开眼眸,静静地凝望着宣离火俊美的脸庞,「他,想要走出睿华宫,想要自由自在地在天空下走动,想要……」
宣离火笑了:「他想要很多,但是他唯一不想的,就是被人控制。云起,你如此喜欢他,一定会帮他得到他想要的,是不是?」
低沉的声音,在古朴而雅致的厅堂里散开,云起嘴角噙着笑,喃喃地道:「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巽王殿下果然是有备而来。殿下想要云起做什么?」
静默地看着云起,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在几乎窒息的沉闷中,宣离火漠然地开口:「给本王一个机会。」
「机会?」
云起自嘲地笑着,「堂堂的巽王爷还要我给什么机会?」
宣离火淡淡地笑着,慢慢地开口:「给本王一个兵临城下的机会。」
依旧是阴沉的雨天。
面白无须,两鬓斑白的老者引着一身华服的少年站在戒备森严的殿屋檐下,小心地往殿里张望了一下,然后转头对着少年低语。
「小侯爷,您请稍候。陛下正自往御书房过来……」
「在下明白,请公公自便吧。」
弯腰陪着笑目送着老太监离去,云起抬头看着门婪森产的宫门。
宫门上「御书房」三个字,让云起皱起了眉。
数百年来,云家不得擅自入朝,也不得涉及朝务,像这样站在御书房之外,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是什么大事让陛下召他进宫呢?
真的如巽王爷所说,是为了那件事情吗?
金原军情……
想起昨日突然造访的巽王爷所说的事情,云起心头起了几分波澜。
数月前,大凉北境的金原,进了三名月族人。
月族正是数百年前导至闵国灭国的外族,虽然最终被义军打败而逃入大凉以北的草原。月族受此重击之后,虽然元气大伤不能再有所作为,但是数百年来,月族人生性骠悍和勇猛一直以来让大凉人心存余悸,大凉在北境遍布重兵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为了以防万一,金原守将严不拘自那三个月族人进入金原,就将他们抓了起来,暗中死。可是意想不到的是,那三个月族人的身份在月族中却是相当显赫,一个是月族族长的妻子,一个是月族族长的儿子,一个是月族族长的女儿。
纸包不住火,月族族长终于知道失踪的亲人在金原被杀,他将所有族人和所养的牛羊性畜集中起来,对着大凉军营发动了进攻。
浇了桐油被点上火的牛羊,冲进了黑夜里的大凉军营,导致一夕之间十万守军在睡梦中不战而亡。
怎么可能?
布在金原的守军是大凉的精锐之师,月族再怎么凶悍勇猛,怎么可能凭藉数千牛羊折损十万?
想起他问这个问题时,宣离火噙在嘴角的笑容,云起苦笑了起来。抬起头遥望御书房西侧的方向,看着那阴暗天际重重叠叠的宫殿屋檐。那里面有一座高高的宫殿,住着一个有着冰冷眼睛的人……
想来,落,是你对金原守军动了手脚,才会有这样的结果,为了得到你想要的,你真的是不择手段。落,我早就说过,只要是你想要的,我就帮你去做,即使是付出我的性命……
「小侯爷,陛下宣召。」
云起在心里下定决心之际,御书房里走出了身形圆胖的大内总管德宝太监,只见他对着云起行了一礼,细声道。
云起回过神,对着德宝太监点头表示感谢,整了整衣服,走进了那在面前慢慢打开的大门。
高大的柱子下方,铜制的塑像随着云起的脚步一一从他的眼前滑过。
飞声的龙隐在云舞中张牙舞爪,华丽的凤驻足梳羽俯视天下,飘逸的鹤昂首呜叫面目沉静,笨拙的龟背着经史承载千秋,一个个在殿正中间铜鼎里飘出的青烟中散发出幽幽的冷光。堆着高高奏折的书案后,一身明黄色衣袍的老者正低头翻看着平摊在书案上的折子。
「臣安平侯云起叩见陛下。」
云起伏在地上,以最虔诚的姿势向着这大凉皇朝权力顶尖上的人跪拜。
「你知道朕为什么要叫你来吗?」
书桌上,宣宗祈抬起了头。
云起沉默着,低垂的脸上嘴唇泛着苦涩,缓缓地道;「臣不知。」
啪啪的数声响,云起的眼前落下了一堆绢黄色的奏折。
「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高高的声音,飘落的声音带着一缕威严。
「臣不敢。」
云起头伏得更低了,「云家子孙不得涉及朝务,若有违反,抄家灭族。」
「朕让你瞧,你就瞧。」
宣宗祈的声音带着冰冷。
「是。」
迟疑地应了一声,云起缓缓地抬起头,看着那散落在眼前半开的折子,看清楚折子上书写的内容,眼瞳不由自主地缩了缩。
「告诉朕,这是什么?」
书案后,宣宗祈的眼睛里透着锐利。
云起伸手,把半开的折子摊开,快速地翻看之后,眼眸抬起,看着书案后面那张威仪的容颜,轻声道:「回陛下,这些都是兵、户、工、礼、吏各部尚书侍郎呈上来的请款折子。」
「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的请款折子么?」
宣宗祈眉头微拢。
「这折子上说,十万将士非战面亡,若是不理得当,将会引发百姓不安。为了不让百姓们因为亲人亡故而不安,最好的法子就是出银子安抚他们……」
云起停了停,抬起头看着宣宗祈,「臣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让臣看这些奏折。」
「朕就直言,前几日,金原来了八百里急报,十万将士不战而亡。云起,你可知道大凉皇朝对于战事折损,是如何抚恤么?」
宣宗祈寥寥数语,又将话语扔给了云起。
云起侧头思付了片刻,低声道:「回陛下,我朝兵制,自普通兵士至将领,共设十五级,三级为一等,共有五等。最下一等为普通兵丁,至第二等则小有官衔,封为校尉,第三等则为参将,第四等为副将,第五等为主将。按照往例,遇有战事,普通兵丁战亡,赏银十两;增一级,赏银加十两;至校尉,则赏银五十两,增一级加五十;至参将为五百两,增一级加五百两;至副将以上论功勋行赏,然则少也有数千两,多则以万两计。」
「此金原折损十万守军,皆为我朝精兵。普通兵丁仅占十分之二三,校尉以上的占十之三四,参将占十分之二,副将与主将共占十分之一,这样的十万将士,少则需赏银千余万,多则三四千万。而此非战而亡,赏银翻倍,朝中最少需备银八千万两才可防意外。云起,你知道朕为什么找你来朝中吗?」
宣宗祈站起身,双手撑在书案上,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云起。
云起吸了一口气,面色僵冷地道:「回陛下,臣明白了。」
「大凉近年来一直天灾不断,国库渐空,已拿不出这么多银两。云家一直掌有大凉一半财富,虽每年交国库千余万两银子,但是朕相信以云家的财力,帮朕度过此难关,定不会有什么大碍。」
宣宗祈淡淡地开口。
云起抬起头,看着宣宗祈,一字一顿地道:「回陛下,臣定当竭尽全力帮助大凉度过此危机。」
宣宗祈盯着那双温润的眼眸中的坚定,唇边放开一缕笑,重新坐回书案后的龙椅上,背靠着雕有金龙的椅背,他摆了摆手:「很好,很好。你去吧。」
「是,臣告退。」
云起收回与宣宗祈对视的眼眸,缓缓地跪退离开。
宣宗祈走下了龙椅,站到了御书房的门口,看着从怀里取出一块腰牌走向门外侍卫,然后跟随着那个侍卫渐渐消失在雨幕里的修长身影,眉尖缓缓地皱了起来:「德宝,今天又是七夕了么?」
「回陛下,是的。」
德宝太监赶紧地走了过来,弯腰回道。
「真奇怪,为什么这个日子,总是在下雨?」
宣宗祈长叹了一声,幽幽地道。
「陛下,也不是每个七夕都下雨,老奴记得,打从您登基至今,算起来也不会超过十,下得最大的那一,是二十多年前……」
看到宣宗祈猛然变色的脸,猛然住了嘴,身形圆胖的德宝太监跪倒在了地上,连连磕头道,「奴才多嘴,奴才多嘴。」
宣宗祈摆了摆手,长叹一声道:「罢了……那一年七夕的大雨,确实是朕登基以来,最大的一场……朕的画雪……朕的画雪,就是在那一年的大雨里,永远的离开了朕……德宝,告诉朕,朕的画雪,走了多少年了?」
德宝身子一僵,沉默了一会,轻声道:「回陛下,到今日,整整二十二年了。」
伸出手,感受着雨丝滑过指尖的冰冷,一声叹息在雨中缓缓散开:「二十二年,真久啊……」第七章
雨,打在撑在头顶的油布伞上,响起了不绝于耳的闷响。
云起跟在侍卫身后,离开御书房,走进那暴雨中显得更加宏伟的宫城。重重叠叠的宫城一角,到可见久经岁月风霜的精红色宫柱、土黄的宫墙,脚下是整洁不染一尘的青砖路面,宫女内侍们穿着华服美裳,行走在其间,悄然无声,给这宫闱里多了一种无声的压力。
迎面,两队宫女和内侍提着食盒走了过来,将近身前时,那些宫女和内侍停下了脚步,主动侧身为他们让开了道路,等着他们走过,继续前行,不落一点的声响。
这就是宫。
一座宫殿,紧接着一座宫殿,一群宫女走过了,又一群内侍走过了,还有一群侍卫走过了。可是,耳边却没有一点声音。
静。
云起走在这宏伟巍峨的宫殿里,禁不住放慢了脚步,让足下的声音也淡却。这么多人的宫,除了雨声,静得再也听不到其它的声音。
这就是宫庭。
每一个云家的质子,就是待在这样的地方。一个人,待在这样幽幽的宫城里。
「小侯爷,您要去的地方已经到了。属下无皇上御旨不得入内,还请小侯爷原谅属下不能给您领路了。」
前面领着路的侍卫停下了脚步,转身对着云起行了一礼,「这是您的铜牌,请您收好。」
云起收住脚步,抬手接过那举过侍卫头顶的铜牌,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宫殿。
高大的宫殿,在重重宫墙的,两道朱虹的宫门紧闭,隔绝了一切的华,锁尽了一切的寂寞。两盏碧纱的宫灯,在微风里轻摆,幽幽的碧光里,睿华宫三个字更是显得森冷。
云起看着那三个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即使不是第一来到这里,可是每一站在这里,都仿佛如坠冰窟。
很冷啊……
特别是这样的雨天,这宫殿里的寒气更盛,站在这离宫门还有十数步的位置,那样的寒气也让他禁不住浑身发寒。
「小侯爷,司礼公公已经派人吩咐过了,请您出示通行铜牌。」
站在宫门前,穿着厚重镜甲的侍卫走了过来,向着云起伸出了手。
「是。」
云起抬眼,将手上的腰牌递了过去,看着那侍卫反复翻看着。
那侍卫看了许久,将腰牌交回云起手中,抬手指着那身后那高高的朱红色宫门道:
「小侯爷,请自便。请恕在下职责所在,不能引您入内。」
云起摇头:「大人不必多礼,在下自去就是了。」
「那请吧。」
侍卫转身走到碧纱宫灯下,慢慢地推开了那两扇厚实的朱红色宫门。
吱嘎,吱嘎。
门慢慢地被推开,一枝苍劲的梅枝,一点点地在苍茫的阴霾中层露开来。十四年了,每一,看到这株梅,都是这个样子。有些时候,云起禁不住会想,这睿华宫里的梅,是否还活着,是否会在那泛雪的冬日绽开出美丽的瓣……
「福星,小侯爷来了,你引着他去见睿王爷吧。」
沉沉的声音,对着宫门后的某个角落叫了一声。
云起顺着那侍卫的眼光望过去,就看到了偏殿屋檐下蜷缩着身子坐在地上的瘦小身影,一张清秀的小脸上一双有些黯淡的眼睛抬头,看着那被围在宫殿里的一方小小天地。云起认出那是落身边的贴身小太监福星。
整个睿华宫里面,静悄悄地,侍卫低沉的声音,在宫殿里飘荡开来,并不响,却把那坐在地上的小太监福星吓了一跳。看到云起,福星猛地哆嗦了一下,蜷缩着的身子想要站起来,却因为缩得太久了,整个身子不稳地跌在了地上,手上抱着的一大堆东西散落了一地。
看着那瘦小身影焦急的在地上抓着东西,一张小脸上满满的张惶,云起叹了一口气,抬起脚步走到那小小的身影前,帮着收拾那一片凌乱。眼眸不经意地一拾,视线落在了偏殿虚掩的门里,那里面是一片凌乱,想必福星是收拾地累了缩在这里歇口气吧。
不知道是什么人弄得这么乱,难道又有什么侍卫想来拿东西了吗?
「小侯爷,奴才自己来,奴来自己来。」
福星看云起动手,吓得赶紧从他手上抢过那些东西,转身推开门,走了进去,将手上的东西一抛。
云起看着他紧张的样子,轻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想要往主殿中走过去,脚步才一抬就被抱住了。低头看着福星紧张的脸,听着他紧张的声音急急地道:「小,小侯爷,奴、奴才……殿下,殿下他,他不让奴才……他……」
「没事,我晓得哥哥他不喜欢你进他的寝宫,可是我是他弟弟,不妨……」
看着福星不安地转头看向雨中的主殿,脸上带着的不安表情,看得出他不想让自己过去,云起心头一动,俯身拍拍了那瘦小的肩膀,想要扶起他,视线却落在了那偏殿某个角落里,轻柔的声音不由嘎然而止。
「小侯爷?」
福星听着云起猛然停顿的声音,不由抬起头小心地张望,发现云起正注视着偏殿的一角,那个角落里,几颗夜明珠散发着柔光,夜明珠的旁边有一样东西正在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彩云锦……他不是说丢了吗……怎么……」
云起喃喃地抬起头,看着那雨中的主殿。
福星不解地抬头:「小侯爷,您说什么?」
「啊,没什么。」
云起回过神,淡漠地笑了笑,看着因为他的笑容而失神的福星,伸手轻拍着那小小的脑袋,抽足转身走向主殿,感觉到身后的人想要再扑上来,他回头,伸出手指轻轻地摆了摆,「不要跟过来,你不想殿下生气,对不对?」
「可、可是……」
「没关系,殿下如果生气,我一力承担,不会怪罪你的。」
云起看着福星瘦小的身子蜷缩回镐殿里,转身走向主殿。
偏殿到主殿,不过是数步的距离。
云起站在主殿前,看着虚掩的宫门,透过门及闸之间的缝簿,只可以看到无尽的黑。轻轻叹了一口气,又站在了这道门前。
十四年来,每年,只有一机会,他可以站在这道门前。
每一,他站在这门前时,都会猜想推开这两扇宫门的时候,里面会是什么样的情形。每一他推开这两扇门,都会看到空荡荡冷冰冰的宫殿里面坐着一个孤独的影子。
如今,他是否依旧孤独呢?
轻轻地伸出手,推开了那两扇宫门。宫门几乎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就被推了开来,那一瞬间,一阵阴冷的风,从宫门里吹出,让云起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眼前,是一道长长的屏风,潇洒的墨竹,隐在碧色的丝纱之中。看不到什么多摆设,隐约地可以看到,帐幔飞舞中的大床。
地吸了一口气,云起脸上摆出一抹笑,正要抬足转过屏风,一道低低的呻吟却落入耳中。
「嗯……」
黏腻的呻吟,带着魅惑自飞舞的碧纱帐缝隙里飘落。
绝美的男子半跪在宽大的床榻上,他的身后,蓄着长须的儒雅男子,俯首轻吻着那肌理匀称的背,在那雪白滑润的肌肤上,烙下了一点点的淤痕和青紫。
「嘻嘻……呀……啊啊……」
数声轻笑,自那甜腻的呻吟声里逸出,显得突兀而奇怪,紧接着一声惊喘之后的数声轻吟,让宽大的宫殿里飘散开一缕缕的甜腻。
「赵大人,你这些长须,弄得我好痒呀……」
染着情欲的声音略带着情事的低哑,听得出十分动情。
「殿下,您真美……您……啊!」
同样暗哑的声音,喃喃的轻响着,忽然,一声凄厉的闷吼。
云起看着包裹在血红的纱巾中滚到脚前的头颅,视线与那双怒张的眼睛对个正着,那眼睛里的惊惶与不能置信,让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什么人!」
一声冰冷的低喝,随着一只冰冷的手缠上脖子的一瞬间,落在耳边。
云起抬头,落入眼帘的是一具赤裸裸的身躯。
修长,匀称的身体,有着玉一般的光泽,每一寸肌肤都仿佛是鬼斧神工所刻画的一般,细密的汗珠,沿着光洁的颈部缓缓地滑过锁骨、胸部、腹部及……
云起的目光随着那些细密的汗水,滑落在双腿之间的细长毛发间,身体不由自主地一热,呼吸不禁乱了一拍。
大概是云起的视线中的欲望被云落察觉了,那双从冰冷到惊惶,又从惊惶到恼怒的眼睛狠狠地瞪了一眼那温润的少年,沾满了细密红痕的胸,急促地起伏着,雪白的牙齿狠狠地咬了一口因为情事而显出几分淡绯色的嘴唇,转身欲走……
云起以着幽的视线注视着那个转身准备走出他视线的人,心头一阵苦涩,一个念头从心底浮了上来。猛地走上前一步,一只手拉住了云落冰凉的手,另一只揽住了那纤细柔韧的腰肢,贴耳在那冰冷的耳边,轻声道:「落,为什么要跑?」
云落伸手,想要拉开那贴在手腕和腰际的温热,可是那两只手却仿佛黏在他的身上一般,怎么也拉不开。又羞又恼,转头看着那张温润的脸庞,喝止的声音却被一双丰厚的嘴唇紧紧地封在了喉间:「放……唔……」
温柔的唇,轻柔的封住了冰凉而颤抖的唇瓣,唇齿相交,魂相授予。
云落怔怔地感受着那突然而至的吻,温热的舌,挑开他的唇滑过他的口中,轻柔却固执地吸吮着他的舌,让他刚刚经受过一场情事的身体禁不住一软,心,咚咚地跳着,整个人都开始发热,热,好热……
就在云落迷乱之际,侵占着他唇舌的云起却拉开了脑袋,分关的唇舌间拉着缕缕的银丝,在冰冷的宫殿里留下了渐浓的暧昧。有些茫然地张开眼睛,云落看着那双凝望着自己的眼眸,那是一双温润如水的眼,盈着浓浓的情意,却也夹杂着隐匿在最的悲哀。
悲哀。
为什么是悲哀?
正在疑惑间,身后刚刚被侵入过的地方,探进了温热的异物,那是……云落心神一凛,迷乱的神智重新恢复,伸手拍开云起,脸颊换上了冰冷的表情,只是那如玉肌肤上的红潮让他看起来没有什么威慑力:「你在做什么,快放开我!我是你哥哥!」
缩回手,看着云落羞恼的表情,云起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抬起眼眸,哀戚地道:「哥哥……你明知道,那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只是,只是一个……」
云落心头一震,不由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那双眼睛里的情绪,让云落觉得眼前的人仿佛就要从他的眼前消失一般。有些不安地退后了一步,却马上被那双温柔的手揽得更紧了。腰间的力量,仿佛要将他的身体揉碎,一种异样的感觉笼罩了他,正在他想要开口相问时,耳边喷吐着的气息,轻轻地滑过了耳垂:「落,就属于我一吧……」
云落浑身一震,还来不及拒绝,他的身体已经被打横抱了起来,拧起了细致的眉,他有些不悦地沉声道:「放开我!云起!快放开我!」
隐含怒意的声音在冰冷的宫殿里引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回音,云起脚步一顿,垂下眼睛与那双眼睛饱含着怒火的眼眸相对,苦笑着摇头「不,这一,我绝对不放。这是……最后了……」
「最后?」
听到那带着不祥气息的两个字,云落的眼睛一暗,讶异地开口。
云起笑了笑,并不回答,他抱着云落赤裸的身体,走到了床前,看着那倒在床上的无头尸身,眼眸间却不动声色。将云落放在大床干净的一侧,然后伸手拉过大床上凌乱的被子将那具尸身卷了起来,推到床下。
抬头看着床上坐起身的白皙身体,云起闭眼片刻,张开眼睛时,眸底已是一片清明,更多的是决绝。一,就这一。一辈子就这么一,最后的一,或许也是唯一的一。
不容许云落躲避,云起将自己的身体压了上去,手压手,脚压脚,将那修长的身体紧紧地按压在泛着血色的妖艳牡丹瓣里。
「你、你敢!」
云落的双手被云起紧紧地压在床上,脚又被紧紧缠住,心里不禁又气又恼。眼前的状况不受他的掌握,这让他感到有些不安与害怕。
「喜欢。」
云起低头在那张美丽脸颊上烙下轻柔的吻,迎着那双因为他这个突然冒出的字眼而惊诧着的眼睛,柔声道,「落,我喜欢你。」
热,好热。
云落听着那温柔的声音传进耳中,整个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一般,一种甜蜜却又适着酸楚的东西涌了上来,嘴唇动了动,想要驳斥,一张口却发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飘出的只有甜腻的呻吟。
「嗯……」
身体上落下了一点又一点的吻,整个身体不一会的功夫就变得热烫起来,身体里面因为这温柔的吻,好像着了火一样,让云落烧得口干舌躁,心烦意乱:「你……」
云起的手,温柔地捂住了云落的嘴唇,将那未竟的话语堵了回去,温热的嘴唇在那一点点的红痕上轻轻啃咬,用新的痕迹去覆盖住旧的:「什么也不要说,落,你只要记住,为了你,我可以抛弃一切,包括……」
包括性命……
仿佛是察觉到了那话语的以为,云落有些失神,看着这样的云落,云起松开了对那美丽躯体的箝制,修长的手指滑过那比丝绸美的肌肤,一点一点地在那敏感的身体上燎起情欲的火焰。
「嗯……」
早已经习惯了情事的身体,感受到修长的手指闯进内部时,还是惊慌地一发出一阵颤抖。
修长的手指在密闭的穴口上滑动,然后一点一点地按压着进入。之前才承受过另一个人的穴口,泛着娇艳的玫瑰色光泽,修长的手指探入的瞬间,黏稠的白色汁液便自指下那泛着瑰丽色泽的皱折之间渗了出来。
「啊……」
一声难耐的轻喘,从云落微白的嘴唇间逸了出来,在静寂的宫殿里,听起来份外的清晰。
「落……」
听着那声甜腻的呻吟,云起温润的脸庞上浮现出痛楚,他将更多的手指探入那泛着诱人色泽的穴口,看着那绽放着血色的销魂所在,他轻叹一声,用另一只手解开自己的衣服,伏下身,抽出手,将自己已经挺立的一部分慢慢地探进去,感受着自己被那柔软、紧窒、湿滑、温润的地方,急不可耐地包裹蓍,「落,我恨那些让你的身体变得这么热烈的男人……我恨你所背负的命运……可是,我……我又该谢谢这捉弄人的命运,落,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好好地记住我吧……记住我……」
热。
好热!
耳边,灼热的气息,喷吐着令人心醉的话语,云落缓缓地闭上眼睛,感受着那一点一点侵入身体内部的热铁,一股钝痛,从交合的部位传了过来。
痛……
有多久没有这样痛过了?
很久了吧?
美丽的晚霞,照在波光粼粼的碧波池边,十四岁的自己,站在曲曲折折的白玉桥上,腥红的血,从他白哲的手指上滑落。
「哥哥,你怎么了?」身后,粉雕玉琢的孩子,一脸紧张地抓住了他的手,那是谁?为什么叫他哥哥?
看到他满脸的茫然,那个孩子蹲下身,伸手从碧波池里掏起一掌的水,清洗着他白皙手掌上的血迹:「哥哥,不疼,不疼。给阿起疼……」
从那一开始,他的身体就再也没有痛过了……仿佛他的疼痛,真的只给了眼前的人承受,而此时,是他,是他再给了他疼痛……
云起凝眸住视着那朵美丽的朵,被他一点一点地撑开变得恍如丝缎一般平滑,最后承受不住他的进入,一缕鲜艳的红,从连接的地方往外渗出来,让那艳红的穴口仿佛是画了一层胭脂一般,透着一种妖艳的光泽:「落,疼吗?这是我给的,记住,我给的……」
「啊……」随着云起的俯身,身体里那火热的东西侵入到了更的地方,到仿佛黑暗冰冷的心,也被那火热点燃。虽然不是第一和男人在一起,可是却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整个人都仿佛被火烧一般,又热,又麻,又难受。
伸出手,掩住了压在身上那个温润少年的背,云落不由自主地轻声道:「阿起,阿起……」
听着那隐含着痛苦的呼唤,云起不由浑身一震:「是我,落,是我。」
交合的身体,低低的呢喃中开始不断地升温,加热。
「好热,阿起,我好热……」
「热吗?还不够热,还不够热……」
云起扶着云落柔韧的腰脚,一只手抬起云落无力垂落的长腿,抬起腰狠狠地进入,抽出……
妖媚的朵,也回应着那坚硬的热铁,在它抽出时,紧紧地咬住了热铁的顶端,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将它吞进,在那热铁如愿地狠狠进入时,缓缓绽开,以迎接着那热铁更的探索。
淡然的毛发间,疲软的事物,渐渐地挺立,美丽的前端滴出了晶莹的汁液,滑落到那形状完美的柱体上,滑落到那带着皱折的双丸上,滑落到那丰腴双股间含着那热铁的朵上,夹着那朵中渗出的浓稠,一滴滴地滑落在血色的牡丹上,将那血色染得更加鲜艳,更加诱人。
「啊……」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感受着那火热的侵入,云落闭了闭眼,抽出手,将自己颤抖的双腿抱到了胸口,这样的动作让他丰腴的双臀分得更开,也将那销魂的所在更加迎向属于云起的那一部分。
灼热的热铁,因为云落修长的双腿改变了姿势而顶入到一个不可测的地方……
「嗯哼……」
一声惊喘声中,云落惊惶失措地听着自己唇间逸出妖媚入骨的呻吟,眼眸轻抬,看着那双温润如水的眼眸中溢出的浅笑,一股羞意忽然涌上心头,他羞怯地转开头,身体却是放得更软了,更加主动地迎合着身上的掠夺。
身体好热,那被刺穿的地方,烫得仿佛不像是属于他的。热,好热……
「阿起……阿起……」
轻轻地呢喃,云落将脸埋进那个温暖的怀抱,是阿起,是阿起。眼泪,止不住地溢出眼眶,这是属于阿起的温暖与温柔。他会记住一辈子,「快、快些,阿起……求求你快一些……」
「快一些……」
重复着云落的请求,云起地吸了一口气,加速了身体的律动。
热,好热!身体里好像着了火一样,只有那被紧紧包裹的地方,那急速的摩擦是抒解身体里的火的良方。
「啊……啊哈……阿、阿起、起……」
「啊啊――」碧纱帐里,交缠着的身体倒了下去。
一阵风,轻轻吹过。碧纱帐里,一只修长的手,撩起了那垂落的纱帐,云起拾起抛在地上的衣裳,一件一件地穿好。
修长的手系好腰带,整好衣裳的皱折,转回头看着那半敛着眼眸平躺在那绽放着妖艳的牡丹中的身躯,拾起原本就散落在地上的衣服,轻轻地覆了上去,感觉到那具身躯颤动了一下,他低下头轻轻地贴合在那饱满的额头,柔声道:「落,我的哥哥,我会达成你的愿望,请答应我,不要再将你的身体给别的男人,好吗?否则,我在黄泉路上,不会安宁……」
轻悄的脚步一点点的远去,云落猛然坐起身,急急地穿好衣服,奔向墨竹屏风外面那虚掩着的宫门。堪堪走到宫门前的屋檐下时,正好看到那道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外。
心,不住地疼着。好疼。阿起,好疼呵……
第八章
康帝三十九年,十月二十八。
从前半夜起,就开始下起了雨,一直到中午还没有停。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一年的雨,特别的多,从春末下到夏末,又从夏末下到秋天,整个大凉朝也因此而陷入了不断的水患之中。春末大凉北境十一县才闹了一场水患,累及数十万百姓无家可归,可是没过多久,南方的七县又开始闹灾,又是数十万的人家破人亡,初秋的时候,西边十九县的河道又开始漫过两岸的堤坝涌向两边的村庄……
随着不断加重的水患,大凉的朝廷也陷入了一片无尽的焦虑。
为了防止由于无家可归的百姓们会因此生怨,无数的请款折子,源源不断地涌进了御书房。大凉的国库在此前理金原十万非战而亡的将士时,就已渐空。银子迟迟无法到位,百姓们的怨言渐多。
眼看危机一触即发,为了以防万一,兵部请折调动兵马前往各受灾地方,可是掌握兵权的巽王爷却将折子压了下来。因为金原一事,文武百官与巽王爷之间就已经剑拔弩张,此时更是势同水火。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更糟糕的事情就在此时发生了,一向身体强健的康帝宣宗祈因为重的朝务而劳累过度,倒在了御书房案上。
大凉朝的天空上密布的浓云也渐渐地阴霾了大凉朝廷。
辰时三刻。
禁卫森严的宫城西门,十数辆车队在滂沱的大雨中缓缦地驶了过来。车队走过的地方,厚实的青砖都碎成了数块,拉车的马在雨中哼喷哼喷地喘着粗气,一点点地向宫城靠近。
「什么人!」
守城的侍卫栏住了那队车队,车队最前面,一个穿着蓑衣的人跳了下来,大雨中俊秀的脸庞苍白如纸,侍卫看清楚来人,招呼道:「小侯爷,又进宫了?通行腰牌呢?」
被雨水湿透的云起,哆嗦着从怀里取出了一块金牌,递了过去,那侍卫翻看了一会,将金牌交还,然后转身对着身后高高的宫门挥了挥手,皮鞭挥动的声响里,车队在雨幕中继续前行,在的巷道中发出辚辚的声响。
雨水打在云起苍白的脸庞上,让那张脸上的疲惫更加清晰。
修长的手,将盖在马车上的油布遮好,云起抬头看了看从身边滑过的重重宫殿,一股痛楚从那眼睛里闪现。
不远,一条巷子里,一个执伞而立的身影让云起悚然一惊。转过头,对着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他轻悄地跳下车,趁着没有人注意的时候,走到巷子里,与那人面对面;「你怎么来了?」
宣离火凝眸注视着那张透着明显的疲惫的脸庞:「很累吗?」
云起轻笑道:「还好。你怎么知道我今日进宫?」
「现如今,皇爷爷在病中,所有的朝政和宫里的事务,都交给本王来打理,你送银子进宫,这等大事怎么可能不晓得。」
宣离火淡淡地笑了笑,转眼看着雨中那一阵停下脚步的车队,「银子备好了?」
「备好了。」
云起顺着宣离火的眼眸,看了过去,看着那一队停在雨中的车辆,轻轻地笑了笑,「这是第九进宫了。」
「你真的决定了?你知道,这些银子一旦让人发现,你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宣离火指了指那些车,沉声道。
云起笑了:「王爷,这些银子已经到了这里,想要再回头,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王爷,我还要送银子去国库,再慢就迟了。请恕我不奉陪了。」
「很好。你去吧。」
摆了摆手,宣离火看着云起的身影重新回到了车队,看着那些车辆再重新向前。
缓缓地转过头,看着身后从虚掩的宫门里走出来的人,「你听见了?」
「听见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我来到这里听你和他说这些话?」
伞下,云落精致的脸庞上带着冰冷。
宣离火笑了笑:「你不担心他?」
「你问过我一个问题。」
云落抬起头,看着宣离火脸庞上的那抹笑,微微地动了动嘴唇。
宣离火扬了扬眉:「什么?」
「你问我有没有喜欢过人。」
云落的眼眸微动,看着那自油布伞边缘落下的水珠,淡淡地笑了笑,「我告诉你,我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一个人。」
「很久以前?」
宣离火有些诧异。
「第一看到他的时候,我七岁,他两岁。在那间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用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我。」
云落转眸,凝望着侧耳倾听他说话的宣离火,「知道为什么我会选他吗?」
宣离火适时回了一句:「为什么?」
「他的眼睛,很清澈,很无邪。和睡在碧波池里的那个,一摸一样。所以,我在那些长得都很相似的人里面,选择了他。」
云落凝望着远去的车队,眼神有些飘缈,「第二看到他,是在睿华宫。那一天,我一个人坐在寝宫里,想着如何算计,才可以得到一切。他走了进来,什么话也不说,抱住了我。你知道吗?我第一知道,人的身体是暖的。」
「暖的。」
不容宣离火开口,云落已抢先开口,「从懂事起,除了伯父抱过我,没有人抱我。可是,伯父的身体也是冷冰冰的。因为,他和我一样,都是在冷冰冰的睿华宫里长大的,和我一样,整个人都是从心底里觉得冷。」
「这么说,你从七岁就开始喜欢他了?」
宣离火轻声道。
云落摇了摇头,「不。以前我只是拿他当弟弟……真的当成自己的弟弟……直到,我十四岁那一年……」
宣离火的手颤动了一下:「十四岁?」
「你知道……」
云落转眼看着宣离火俊美的脸庞,「每一代的云家质子,是用什么样的方式换取他们在这个高高的宫城里的权势。从一开始,是侍卫,然后,是大臣……云家质子们,只拥有他们自己的身体。所以,他们用自己的身体,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一切。」
宣离火静默了。
「十四岁那一年,我第一用自己的身体去做交易。那是一个禁军统领。为了杀他,我费了不少的劲。最后我也受伤了。」
云落的嘴角露出一缕淡淡的笑,温柔而无奈,「那一天,他来了。所以,很巧,他看到我受伤的手,对我说,以后我的疼都由他来受……」
「是么?」
宣离火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睛。
「你知道吗?从那以后,我都不会再痛了。从那一天开始,我的心里就有了他。」
云落加了他的笑容,然后转身,走进那的巷道,「到现在整整八年。我都会期待他来到我的面前。而最快乐的,就是看到他送给我的生辰贺礼。每一件东西,都是他亲手所制,那里面都是他的心意。知道吗?那块用来嫁祸秦逸岚的彩云锦,就是他亲手染的。」
「亲手?」
宣离火跟在云落的身后,举步走向那宫城的最。
云落的脚步微顿:「他亲手织布,采集染料、染布、晾晒、最后送进宫来。每一步都没有假手他人。所以,这也正是我用这块彩云锦引起他注意的原因。」
「……」
宣离火叹了一口气,「这么说起来,你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你,你们还真能藏呀……」
云落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是我们的命。我们谁都无法向谁说出那两个字。一旦说出来,那就说明……罢了,和你说了你也不明白。我会给云家所有的死士下令,只要这批银子发下去,就开始动作。这是他的心意,我不想浪费他的心意……」
「只要你云家的死士掀起波澜,我手上的兵符就会传到军中,只要等到……」
宣离火拧起眉,「他会死的!你难道……」
「死……有些时候是一种解脱。活着的人反倒更痛苦。就像现在……」
云落举步继续前行,「我只要一想到,再也不能看到他,心就好痛……已经痛了很久了……或许,到我死的那一天,才不会继续接着痛下去吧……」
「质子。」
宣离火若有所思地望着云落消失在雨幕中的身影,淡淡地摇了摇头,「竟然在大凉朝内延用了数百年。是时候该废除了……」
「小侯爷,到了。」
辚辚的车轮声里,传来了一声低唤,云起低下头,看着披着蓑衣同样透着疲倦的人脸上的焦急,沉默地看了看车队前方,那在一片高高的宫城中看起来并不起眼,却有着重兵把守的宫殿。
举手一挥,整个车队停了下来。
「听我命令,一箱一箱地开始卸银。」
沉稳的声音,穿透雨雾,缓缓地在的巷道中回荡,云起站在车辕上,转身看着跟在他身后的十几辆马车,疲累的脸庞上透着沉稳和厚重。
「是。」
响亮的回响中,车队每辆车上都跳下了几个人开始利落地搬着车上的箱子。
一个接着一个的箱子,从车子上源源不断的涌进那打开了宫门的宫殿里,直到最后一个箱子消失在大门后。
云起跳下马车,走进宫门,看着宫门内,任何一座宫殿都无法比拟的宽阔庭院里,密密麻麻整齐地排成一个巨大方块阵列的箱子里闪耀着刺目光泽的银子被雨水冲刷得更加闪亮。
「一千九百九十七万两。」
雨声中,站在油布伞下,执着厚厚的卷本和毛笔的库吏,皱着眉头,看着走进来的云起,「小侯爷,您此送进来的银子没有上多呢!」
云起转眸,看着那个库吏:「大人,云家没有金山银山,即使是云家有,金山银山也有被挖空的时候。这已经是这三个月内,我第九进宫送银了。这一的银子,已经是云起现如今所能拿出的所有银两了。」
「小侯爷,小人无礼了。实在是没有办法,不瞒您说,这国库如今除了那些价值不菲的字画和瓷器无法换现银,其余所有的东西都在陛下的旨意下送出宫换了银子送往各地,您送来的这些银子,顶多就在这里呆上一个时辰,立马就有人来拉银子……小人也是没有办法。」
那库吏摇了摇头,「小人在这国库里当差二十年,还是第一面临这样的窘。」
云起叹了一口气:「如今是水患不断,朝中急需银两……罢了,不和大人多言了,我再去筹措一些吧……」
「是,是,那烦劳小侯爷了。」
库吏陪着笑,送着云起走出门。
云起跳上马车,沿着原来的道路住回走,出了宫城,他吩咐了驾车的人几句之后,就跳下了马车。看着车队在雨幕中渐渐远去最后不见一点痕迹,他四下张望了一下,在一间低矮的房子前站住了脚,眼睛紧紧地盯着那紧闭的宫门。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候,数辆马车在无数的侍卫护卫下,奔向不同的方向,苍白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很好,很好!
「落,你看到了吗?他们把我们的银子送走了,没有人知道,那些银子是假的……当这些假银子被受灾的百姓拿去用时,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
云起垂下眼睛,喃喃地轻语,眉尖的疲累却让他看起来显得十分憔悴,「兵临城下的机会,应该很快就要到了吧?」
十一月初五。
午时。
今天难得的是一个大晴天,久未见的阳光,从厚厚的云层里露出了丝许的容颜,淡淡的桔色阳光洒在街上,却没有将人脸上的阴郁抹开。
云起站在不走居的三楼,从洞开的窗户往下看。
三个月前,这条街上这个时候,熙熙攘攘地都是人,而如今,即便是正午时候,这街上也看不到什么人。
水患。
一场水患,竟将大凉朝的百姓折腾成这般样子。
云起默默地垂眼,正要伸手关上窗,眼角的余光里却看到了几个衣裳褴褛的百姓正相互扶持颤颤巍巍地走到了街正中央,他们的手紧紧地撑着什么东西,眼睛打量着街边的铺子,最后选了正对着不走居的糕团店走了进去。
看起来像是遭了水患而来到叶城的灾民,看样子是肚子饿了,买东西吃……
云起的眼睛盯着对门的糕团店,不过是眨眼的功夫,糕团店里就传来了动静。
「滚,滚!竟然用假银子来买东西,我这糕团店可不是官府衙门里的牢房,白给着吃的。」
糕团店的老板将那几个衣裳褴褛的百姓赶了出来。
「不,不可能……这、这是官府发的赈灾银子……不可能是假的……」
为首的老头一脸的惊惶,将那糕团店老板抛在地上,碎成两截的银子拾了起来,浑浊的眼神里带着绝望。
云起伸手默默地关上了窗户,转身走到书桌后,从书柜上取下木匣子,在椅子上坐定,温润的眼睛注视着那个匣子,耳边飘荡着窗下隐约传来的哭吼,眼底闪过一阵又一阵的痛苦。
就在此时,门轻轻地推了开来。
云起抬起头看着阳光中那修长的身影,那刺目的光泽让他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你全都看到了,是不是?那些百姓们因为水患,没有了家园,没有了世代相继的土地,本来就十分的可怜了,好不容易,朝里面体恤百姓疾苦,发了赈灾的银两,可是没有想到,却是假的……不但买不来东西,还要被人打骂……阿起,你一向宅心仁厚,看到这样的场面,你会后悔吗?」
那修长的身影伸手关上房门,一袭白衣的云落落入眼底。
云起收回眼光,注视着书案上的木匣子,静默了许久之后,才轻声道:「你怎么出宫了?不是……」
「皇爷爷病得很重,一切如今都是巽王爷说了算。我问他讨了一道旨意,所以才可以出得了宫门。」
看着云起垂眼不回答他的问题,云落闭了闭眼,握着食盒的手指渐渐发白,吸了一口气,平定下心绪,他移动脚步,走近云起。
因为沉浸于自己的心绪里,所以云起直到云落走近,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子上,他才看到云落的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那是什么?」
云落默不作声地打开食盒,云起看到里面是一壶酒,几碟小菜,两只酒杯,有些讶异地抬眼看着那张精致的脸庞,眉尖微微地拢在了一起。
云落也不多话,只是自己搬了一张椅子,与云起隔着书案对面而坐,修长白皙的手,缓缓地执起酒壶,在那两个白瓷酒杯里注入泛着香浓气息的酒,注满之后取过其中的一个递到了云起的手上:「今天,米坡的官使进宫了。」
云起接过酒杯,看着那杯里面清透的液体,眉宇间滑过一丝痛楚。
「前天,米坡的街市上,灾民们执着官衙分发的赈银前去购置食物和衣裳……可是,那些银子却都是假的。商铺里的老板们不买帐,可是灾民们又急需着用,到了后来……」
云落修长的手指执着酒杯,轻轻地旋动着,隔着酒杯,那双清冷的眼睛里透着烟波,看起来十分地迷离,「到了后来,变成了灾民们哄抢货物,局势一发不可收拾。为此,死了许多老百姓。」
云起的手,猛然捏紧了手掌心里的杯子,只是,他依旧不执一词,只有眼神里的痛苦,才能够说明他此时的心境。
云落伸出手,将手上的酒杯举在空中,柔声道:「阿起,来喝一杯吧。为着这些无辜而亡的百姓,喝上一杯。」
云起捏着酒杯,没有动弹,云落见状,只好伸手将自己手中的杯子与云起碰了碰,细微的脆响,在厢房里散了开来:「有些时候,我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明明,不喜欢流血,可是,总是要让自己的手染上无数的血腥……阿起,我若是死了,是不是会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云起震动了一下,抬头看着云落将那杯酒一饮而尽,然后美丽苍白的脸庞轻轻地贴在宽大的书案上,苍白的嘴唇轻动:「阿起,十八层地狱是怎么样的?我想,应该像睿华宫一样,又冷又黑,四周没有一个人……看不到人的同时,或许还能听到凄厉的声音……阿起,你看,我的这双手,看起来这么漂亮,可是,连我都数不清这上面沾了多少血……到了地狱,他们是不是会一个一个来向我索命?」
云起苦笑:「落,为什磨突然说这个?」
云落对于云起的问话置若罔闻,只是迳自喃喃低语:「那里面到都是鬼哭狼嚎,或许还可以听到恶鬼们上刀山下油锅发出的惨叫,阿起……你说我会被阎王爷判上刀山下油锅么?」
云起听着云落越发不像说的低语,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扶起云起伏在书案上的脸,可是,眼光一触及那张脸,却不由自主地痴了。
刚才,云落说话的时候,用手挡着脸,所以云起并没有看到云落脸上的表情,此时看起来,那张永远冷冰冰的脸庞早已经是满面泪痕。
蹲下身,云起伸出手,抚着那张狼狈的脸庞,眼眸中的温柔仿佛那醇厚的酒一般,足以让人醉倒:「落,我记得你不流泪……原因是你曾在伯父被赐死的那一天,发过誓,一辈子不会再流泪……眼泪,是懦弱的象征……可是,今天你流泪了……为什么?」
云落转头,想要别开脸,可是,他的头却被云起的手轻柔地扣住,无法转动。透着哀伤的眼睛,注视着那双春水一般的眼,他垂下眼睑,用那长长的眼睫遮住了那眼睛的悲苦,却使得眼眶里的泪,仿佛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停地落下,湿了那精致的脸颊,也湿了他雪白的衣襟,虽然悄无声息,但是却透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偶尔有几滴眼泪落在了云起的腕上,那滚烫的灼热温度,让云起禁不住轻叹了一声。
第九章
「你在为我落泪吗?落?从来不哭的你,让我都以为你不会落泪……想不到你哭起来却是这般的惊心动魄……」
云起抬起身体,将脸庞迎向那张透着冰凉的脸颊,颤抖的一嘴唇,一点一点地游移在那泪痕经过的地方,吮走那晶莹的泪珠,「落,你不要再哭了,记得吗?男儿有泪不轻弹。」
「男儿有泪不轻弹……」
喃喃地重复着云起的话,云落将头靠在云起的肩上,苦笑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末到伤心时罢了。阿起,我喜欢你……」
幽幽的声音在静寂的厢房里散开,却像是一声惊雷,让云起浑身一颤。
察觉到云起身体的波动,云落的笑容更苦了:「你不信吗?」
云起摇头:「我信。」
「那你不开心吗?」
云落抬脸,磨蹭着那温润的脸颊,轻声问道。
「……」
伸手扳住云落的脸,云起眼睛地注视着那双清澈的眼眸,「的确不开心。落,你一向都是不喜欢把心思放在脸上的……落,你是要做强者的人,多年的谋略,等的就是那一朝的到来,不要哭好吗?你这样的示弱……实在不适合让人看到……快点把眼泪擦干。」
「强?」
云落苦涩地转开头,眼睛里透着浓浓的落寞,「我很强吗?阿起,你不知道,七岁那一年,当我把我的亲弟弟推进碧波池时,我吓得双腿直哆嗦……当我十四岁时,要对着一个男人敞开自己的双腿时,我想死的心都有……当我杀人的时候,我觉得那血的味道让人都要快吐出来了……阿起,我其实很胆小……」
云起皱了皱眉,伸手支起那张精致的脸,神色凝重的道:「落,这不是你。不是你。」
「这是我!这就是我本来的样子!」
云落伸手挥开云起的手,手却因为用力过猛而打倒了放在书案上面的食盒把手上,只听得咕咚一声闷响,看起来已经空了的食盒咕嘟嘟地在厢房里滚了几个圈之后停了下来。
笃。
一声细微的声响,让云起低下头。
一只青瓷的小瓶从食盒里滚了出来,恰恰落在云起的脚边。凝望着那只青瓷瓶片刻,云起低身拾起那只瓶子,俊秀的脸庞有些苍白,眼神里透着了然。
「不,不是的。」
云落慌乱地抬着头,伸手想要夺过云起手上的青瓷瓶子,「阿起,不是你想的那样。」
捏紧了手上的瓶子,不让云落夺走。云起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云落的手,低头将额头抵在那冰凉的额上,轻叹道:「落,这是早就说好的……从你让我用三百万两银子去接济北境的灾民和办义学笼络民心开始,就已经设计好的。灾民收到假银子,自然会动怒,也一定会引起暴乱。为了安抚民心,朝廷必定要追查假银子的来源,这样一来,就会查到我的身上,敢在给国库的银子上动手脚,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可是,不会有人相信,善良的安平小侯爷会做出这种事情来。那三百万两买下的民心,此刻就发挥了大用场。朝廷里想要查办我,只能引起更大的动乱……不过,最好是安平小侯爷在朝廷彻查时死于非命……那样子,曾经受我恩惠的百姓们就更加不满……必定会认定是朝廷冤枉了我……」
云落听着云起温柔的声音娓娓道来,脸色却渐渐苍白。
「那个时候,百姓们一定会造反,那么,巽王爷调兵回叶城也就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了。落,这是绝好的时机。」
云起的声音,淡淡地在厢房里散开,荡起一室的幽冷。
「绝好的时机。」
云落惨然一笑,抬起头,看着云起捏着那只青瓷瓶子坐回书案后,拧开瓶子上红绸包裹着的瓶塞,那红艳的颜色,仿佛是鲜血一般刺目,让云落的心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血。
又是血。
云落有些茫然地回想着,从将弟弟推下碧波池开始,他的这一生,似乎都浸在这无止尽的血色里了。如今,连自己最心爱的人也要在这血色里离他远去……
心爱的人。
云落的心狠狠地痛了一番。
虽然早就明白,他是喜欢着阿起的,可是一直以来,他却无法说出口。
今天一早,宣离火一脸凝重地站在睿华宫的宫门前,手上的折子堆得高高的,几乎将那张脸都要淹没了。
「这是文武百官上请死云起的折子。」
宣离火的眼睛总是透着邪气,说这句话的时候,云落觉得那眼神更加邪得古怪,「今日午后,本王就会拟旨,准文武百官的奏请,赐死云起。你不去看看他吗?」
云落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宣离火就放下了三样东西,转身离开。
一样是堆得高高的奏折;一样是一块腰牌;一样就是那青瓷的小瓶。
「与其死在别人的手里,倒不如你亲自送他走。这样,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种念想。」
云落想起宣离火离去时留下的话语,身体一颤,打了一个寒颤,正在出神,身上忽然一暖。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那双隐隐带着责怪的温柔眼眸,云落不由痴了。
伸手抱起那具修长的身体,坐回书案上,云起将脸地埋在那披着他的外衫的瘦削怀抱里,叹道:「落,你的身体这么冷……以后可要多注意穿暖一点,睿华宫里面冷冰冰的,不注意,就会冻着。」
云落的手颤抖着抬起,悬在半空中,良久才迟疑地轻轻落在云起宽厚的背上,温热的体温几乎是瞬间,就穿透薄薄的衣裳暖了他冰凉的掌心。
热的。
「落,你与我在这一生有缘却无份,我们的一辈子都在了摆脱云家命运这件宏伟大计上。如果有来生,落,来生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云落看着云起伸手将青瓷小瓶里的粉末统统都倒进了那杯倒好的酒里,然后拿起,一饮而尽。一股剧烈的疼痛,从心头向全身散开。
缓缓地将脸贴在那宽厚的背上,云落侧耳倾听着远传来的急促马蹄声,苍白的嘴唇边一缕暗虹的血丝渗了出来。
来生……来生一定在一起。
阿起。
来生,我一定不会成为云家的质子,而你,也不会是被我选出来承担云家命运的那个人;来生,我一定不可能只待在冰冷的宫殿里,而你,也不会受一道旨意的束缚,一年只能进宫一;来生,我一定不会让别的男人碰我,而你,也一定会得到我;来生……
「阿起。」
眼泪,一滴一滴地滑落,滑进微张的嘴唇里,那种让人都快麻木的涩,让云落的喉头一甜腥甜,感觉到嘴角不住往外流的黏稠,他伸出去,抹掉。眼睛里却看到一片血红,他轻轻地笑了笑,「阿起,来生这两个字,实在是太虚无。可是,我宁愿相信,有来生……」
康帝三十九年,十一月。
大凉朝的最大危机来临了。
无数受水患困扰而变得一文不名的百姓们因为得到的赈银是假银子而开始暴乱,而官府彻查的结果却导致掌有大凉一半财富的安平侯云起中毒身亡。
安平侯云起素来宅心仁厚,与人为善,一直以来都是百姓心目中的活菩萨,说他将假银子送入国库,根本没有人相信,反倒引起更多的百姓们怀疑,怀疑朝中有人贪赃枉法,私吞灾银。
因为受水患之苦而家破人亡的百姓们,心怀愤怒与不甘,源源不断地涌向了大凉的都城。为了以防万一,因为康帝重病而统管朝政的巽王爷从各地调集了四十万大军驻扎在叶城的四周。
大凉的局势一触即发……
十一月二十一。
天色还早,天际只露出一点点的亮光,整个叶城还沉寂在灰蒙蒙的天色中,远偶尔传来的犬吠似乎是这宽广的大凉都城唯一的声响,几缕从厚厚的云层中透出来的光亮,照在巍峨的宫城上方,将这座宫殿照得更加雄伟。
吱呀一声。
紧闭的宫门打破了宁静的晨色,一辆低矮的马车从半开的宫门里缓缓地驶了出来。
驾车的是一个瘦小的孩子,圆溜溜的大眼睛里透着几许的精灵,四下张望了一会,转过头,看着把马车遮得严严实实的淡蓝色碎布帘,轻声问着:「少爷,咱们这要往哪边走呢?」
车子里,传出了几声轻咳,略有些中气不足的声音隔着布帘听起来有些嘶哑:「往哪边走?咱们这是在哪个门?」
那瘦小的孩子侧着身子张望着马车后面的宫门,小声道:「少爷,这是在西门。」
「那么,咱们就往西走吧。」
嘶哑的声音说完这句话,就不住地开始咳嗽。
驾车的孩子利落地解下背上的包袱,从里面取出一个白玉瓶子放在帘子里:「少爷,请服药吧。」
「福星,这是什么药?」
帘子轻翻,一只修长的手将那白玉瓶子接过,翻看了一会之后,困惑道。
犹豫了一会,驾车的孩子想了想,隔着帘子轻声道:「少爷,这是王爷吩咐奴才让您吃的。说是对您的身子有好……」
帘子里静了一会,嘶哑的声音才响了起来:「他说的?」
「是。王爷还说,等所有的事情都完全解决了,一定会去告诉殿下真相的。」
那瘦小的孩子一边说着话,一边用眼睛看着那被握在那修长指间的瓶子,直到看见另一只手从帘子里伸出来,拿过那个瓶子,才停了下来。
「起儿,把这药吃了吧。如今朝局一触即发,他要从暗转向明,应付整个朝政,你不可以让他再分心了。」
温柔的女音带着几分关怀,让人听着心里就暖暖的。
「嗯。」
那沙哑的声音轻轻应着,良久那孩子听到了一声轻叹,「娘,委屈您了,要和孩子一起离开叶城,浪迹天涯……」
马车里,静默了一会,低低响起的声音里包含着几许的宠溺、几许的慈爱:「傻孩子,你是我的儿子,跟着你,我怎么会委屈呢?倒是娘,一直有一句话想要问你,你后不后悔成为娘的儿子?」
「娘,您说什么呢?能够做您的儿子,是我几世修来的福份……」
衣衫挪动的细微声响里传来了透着责备的声音,「您再这样说,起儿可就要生气了。」
「好,好,好。娘不再说了,不再说了。」
温柔的声音有些激动。
帘子外面站着的孩子一双清亮的眼睛湿润了几分,抬起头看了看渐渐明亮起来的天际,抖着缰绳,喝着拉着的马往前走,尖细的噪音在晨曦中听起来份外的清晰。
风,将那孩子的吆喝声送得远远的,也送进了宫城墙头一直看着他们离去的人耳中。
城墙上,宣离火半眯着眼睛看着那辆小小的马车渐渐远去,然后消失在天际,俊魅邪肆的眼眸里,带着一抹算计:「小侯爷,我真期待,他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那张万年不动的冰山脸兴许会崩溃掉吧,哈哈哈……」
尾声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
忙碌了一年的农人,欢天喜地的在金色的稻浪中弯着腰,挥舞着手中闪亮的镰刀,割下了饱满的稻穗,也割下了整整一年的期盼。农人们的笑颜,是一色的欣喜与满足,那是真真切切捏在手心里的幸福。
云起割下了自己那一亩薄田里最后的一束稻穗,胳膊轻抬,抹去了微泌的汗水,然后踩着步子,从柔软的稻田里走到了长着青草的田埂路上。一屁股坐上头,云起将满是污泥的脚,放进了田埂间用于灌溉的小水渠里,清澈见底的水流,滑过脚背,带起一阵的清凉。
「起儿,累了吧?喝口水吗?」
斜里,伸过来一只握着瓷碗的手,包着碎布头巾的妇人带着温柔的笑,看着他。
云起微眯着眼,接过那碗水,眼睛落在自己白皙的手上,不禁有些感慨。
这么些年了,即使自己早已如这里的乡人一般,晨起而作,日落而息,耕种,收割,每天每日地在这乡间里烈日下行走,也无太改变这一身与生俱来的白皙肤色。若是再黑些就好了……
有多久了?
一年?
两年?
三年?
还是……
似乎已经是第八年了。
一眨眼的功夫,在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山村里,竟然已经待了八年。这个山村虽小,却也不是完全闭塞,山外的消息也是源源不断地传进来。
八年前,大凉王朝的一场暴乱,将整个王朝陷入危机,而在此时,病重的康帝突然驾崩,整个大凉王朝的擎天柱顿时倾塌。太子懦弱,拥兵自重的巽王假借以防百姓暴动调动四十万兵马进京,率先发难,抢占了先机。
奇怪的是,巽王爷虽然占了先机却没有自己登基,他拥戴被幽闭在睿华宫里的云家质子成为新帝,建立了新的皇朝――大宁,年号为睿帝。
八年,不断地有人站出来反对,不断地有人染血沙场……
每当从邻人们口中听到这些,云起就觉得那些事情实在是太遥远了,远得他都觉得很虚幻。八年前,他饮下了落送来的毒酒,可是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死。当他醒来的时候,他躺在巽王府的密室里,看到的是巽王那算计的眼神。
直是奇怪的人,拥有了一切,却把一切都当作儿戏。
轻轻地叹息,在舌尖萦绕。
云起拧着眉看着自己的手,再黑些,黑得与邻人一样,健硕粗壮,以往的一切,也就可以全部抹去了。
「起儿?」
看到云起出神,一边的妇人小心地叫着。
「啊……」
云起回过神来,「娘,怎么了?」
路心柔迟疑地转眸,看向远的一缕炊烟。
「娘……是累了吗?我已经弄好了,咱们回去吧。」
俯身拎起自己所有的东西――
一双草鞋、一把镰刀、一个盛水的陶壶,云起牵着路心柔枯瘦的手,往那缕炊烟的方向走去,「不知道福星做了什么好吃的,当初多亏了巽王爷把他派给咱们,要不然咱们可怎么能活到现在。」
「嗯,多亏了那孩子。」
灰白的发下,微有些苍白的容颜,依稀可辨曾有的美貌。
路心柔浅浅地笑了,沉寂的眸,柔柔地看着身边虽然一身农人装扮却依旧不减俊雅的容颜,涩涩的声音带着略微地颤抖,「起儿……你,你真的觉得这样好么?」
云起看着母亲的眸,俊雅的容颜上,带着安然的笑:「自然,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您瞧,今年又是一个好收成,我瞧着这谷子有些余裕,待我去卖了,给娘买支簪子,娘,您都好久没有梳妆打扮了。」
「傻孩子,娘老了,用不着打扮了……倒是你,该做身好衣裳了……」
伸手轻拉着云起的衣服,路心柔的眼眸里带着几缕歉疚,「要不然,这身打扮,可怎么去见……」
「什么?」
娘亲突然压低的嗓音,使得云起根本没有听到她说了什么,不由出声问道。
「没,没什么……」
路心柔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只是拉着云起往那缕炊烟的方向走去。
走了约半柱香的时间,那缕炊烟已经近在眼前,还未走近,远远地就看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奔了过来。
云起凝眸看清楚那人是这几年来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福星,几年的时间里,这个瘦小的孩子个子都没有怎么长,看起来依旧瘦弱,只是脸色红润了许多:「少爷……不,大哥,快、快回家……」
「怎么了?」
云起看着那张小脸惩的通红,不解地抬眼看着那近在眼前的低矮茅舍,远,一缕身影映入眼前。
心,突地一跳。
那是一个穿着白衣的人,一头及腰的长发在桔色的阳光里,闪耀着轻柔的光泽。
那是……
云起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浅笑着走了过来,精致的眉眼里,带着几分温柔:
「阿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