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雨(代序)

丁亥年三月初四酉时 谷雨

天生异象。

沉沉的暗夜中,飘落满天的桃,有的齐整,有的散碎。

那瓣樱桃大小,晶莹剔透,微微泛着粉红色,落到地上便融入泥土之中,香气越聚越浓。

某拾起落在竹叶上的一片,隐隐还有些如诗如句的字迹,用一片竹叶衬在下面,细细辨认。

上面写着两行小字:

“双飞比翼三魂散,千年血泪一世还。”

纷飞的雨,香气缭绕,如此绮丽的夜晚,怎会有如此凄厉的文字。

是誓言,还是诅咒。

某把收集到的瓣拼凑成文,为那两人传诵,比这夜更奇异的人生。

第一卷 孟婆汤

第一章 燕惊

永定门火车站一辆列车缓缓开出,站台上还有一些送站的人依依不舍的目送着列车渐渐远去。

送别的人看的是列车离去的方向,一个青年人看的却是相反的方向。

他目光散淡的透过车站的大门看着熙攘的街道,初冬的北平,冷风把落叶高高卷起,又无情的抛弃。

他的目光随落叶撞上地面,似是触痛了眼眸,一下子把目光跳开。

愣了一下。

青年人从咖啡色猎装上衣的内兜里掏出一个信封,信封用火漆封口,他撕下一条信封,取出信纸:

“燕惊”二字跃然入目。

燕惊是个计划,也是他此行的任务。

这个计划的内容只有三行十一个字:

“逼走七少,

瓦解燕盟,

杀卷哥。”

青年人的表情就像是在看“哪个要员又在哪里吃了什么饭”的新闻,优雅的把信装回信封,放进怀里。若无其事的提起皮箱,融入熙攘的人群中。

出了火车站,一个机灵的小伙子拉着一辆洋车凑过来问:“先生去哪儿?我拉先生去,又快又便宜。”

青年人看看那个小伙子,问:“你听说过燕盟没有?”

小伙子怔了一下,说:“您刚到北平吧?北平人哪有不知道燕盟的。你找谁?我是拉您去东四牌楼的燕庆阁,还是大栅栏风云楼?”

青年人问:“有什么不一样嘛?”

小伙子说:“燕庆阁是燕盟的总部,你要是不知道要找的人在哪儿,或是办公事我就拉您去那儿。如果你是有求于七少,或是为了一睹他的风采,我劝您还是去风云楼。一般七少都会在那儿待着。那儿的老板娘红姑娘是七少的相好的,人漂亮,心肠也好,倍仗义。您有事和红姑娘先说说,只要红姑娘看不过去要管的事,七少一准能给办成了。而且风云楼是个酒楼,也比燕庆阁好进不是。这位先生,您去哪儿?”

青年人迟疑了一下,说:“风云楼附近的旅馆你熟不熟?”

小伙子哈哈一笑说:“可着这四九城就没我不熟悉的地儿?先生您上车,我给您介绍一个又干净又便宜的住。”

青年人说:“不怕钱,关键是要离风云楼近,最好能看见风云楼。”

小伙子爽快的答应道:“好了您呢。”

小伙子看青年人做好,把行李放到青年人脚边,刚要去拿车把,青年人忽然问:“那个红姑娘叫什么名字?”

小伙子想了一下说:“好像是叫什么红喜红息的,外人都叫她红老板或红姑娘,具体叫什么还真说不好。先生你坐稳了。”

小伙子用脚尖一挑,稳稳的将车把捞在手中,快步消失在了狭长而拥挤的胡同里。

青年人就住在风云楼斜对面的云来客栈里,他住的房间虽然在胡同里的二楼,一开窗却能清楚地看到风云楼进出的人,他在客栈登记的名字是:肇惜顾。

肇惜顾在住进客栈的头三天里,从客栈伙计口中知道,燕盟并不像他想象中的严密,甚至很多事情是公开或半公开的。

在燕庆阁周围,的确是车水马龙,这不像一般的堂口,高台广厦,甚至从外面看上去这里比较象同乡会馆或是普通的酒楼。

任何人只要报上姓名就可以进入前厅,那里有专门的人迎来送往,等待着为各路的朋友排忧解难。

但是要想进到后堂,就不是一般人可以轻易企及的了,肇惜顾至少用了十几种身份却无功而返。

于是肇惜顾在暗夜中翻墙而入,他的确进到了燕庆阁的院子里,除了杨柳和假山他什么也没看到,就被迫从原路退了出来。

他是被一种他以为早在几百年前就以为失传了的阵法逼出来的――天雷阵。

他咬着牙给自己腰上的伤口上药,他没有想到,居然有人还会使用天雷阵,直到今天还有人在使用它。

经过了几百年的完善,这阵法的威力远胜从前,如果不是他警醒的早,如今他已经是燕庆阁院子里杨柳树下的一堆肥料了。

肇惜顾坐在茶水摊前,面馆里,酒楼中仔细的看着这座平易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宅子。

他英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瞬间让他的脸生动了起来。

千年以来,他已经经历过太多的杀戮,杀到他身心麻木,血冷如冰。

甚至他只是为了一个不死的信念苟延残喘,这个宅子却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他的傲气和不肯服输的志气在瞬间复活了。

阳光射在他的脸上,温暖而刺目,曾几何时,他也像这阳光一样桀骜不驯,任意而为。

他喃喃自语道:“燕盟?燕惊!”

几乎他遇到的所有人都在告诉他:有事去求红姑娘和七少就好了。

不过关于七少和红姑娘的故事,他已经听到了很多的版本,所有的版本都有一个相同之――红姑娘要做的事,就是七少要做的事,七少要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事。

接下来的三天,肇惜顾每天不是坐在风云楼的大堂里,就是独坐在客栈房间的窗口边等待。

等待着那对传说中的璧人出现。

等待着那个人人口中传颂着的美得不能再美,既有风情又泼辣仗义,让风流如七少这样的浪子都能俯首称臣、甘为牛马的红姑娘,

等待着那个街头巷尾口碑相传的,让人仰慕又觉得亲切的、风流又多情的七少。那个排行第七,确是燕盟不折不扣的瓢把子的七少。

他在风云楼等了很多天,却一无所获。没有人知道这一红姑娘和七少去了哪里?什么时候会回来。

开始马掌柜见他总打听红姑娘和七少的何时回来,问他什么事,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以为他是一时手紧,被耽搁到了北平的外乡人,二话没说就在一个空的信封里放了五十元的纸币,那态度像是他在还别人的欠款一样,恭敬的递给了肇惜顾。

这样的举动让肇惜顾有些措手不及,他从来都不习惯接受别人的施舍,哪怕这施舍谦恭而体面。他急忙推了回去,冷冷的说:“我不缺钱。更不用你施舍。”

马掌柜的愣了一下,还是用那种温和敦厚的态度说:“失礼失礼,得罪得罪。”

看肇惜顾还站在那里,说:“年岁大了,眼力也就差了。年轻人,你要等红老板也不必天天来店里。

“来,我告诉你,这红老板回来的时候,你看,牌楼上的那两盏像是水珠似的红色琉璃灯就亮了,那等通红通红的,就是天气不好也能在半条街以外看见。

“那是七少专门请以前在宫里当差的师傅为红老板打造的,可着北平城就这一对儿。

“不过那灯不亮的时候,你就别来了。不是红老板不在,那就是七少来了,那日子口儿红老板是谁都不见的。”

肇惜顾点点头,他忽然问:“你对每个人都会说这番话吗?”

马掌柜看了他一会儿,意味长的说:“换个角度,连这灯也别有一番风味。”说完就进了风云楼。

肇惜顾刚出了风云楼就有一辆洋车到了跟前,说:“先生,要车吗?”

肇惜顾说:“不要。”

拉洋车的又说:“先生,车是去燕庆阁的。”

肇惜顾往云来客栈走去,说:“我不去燕庆阁。”

拉洋车的跟了两步,说:“先生,车,是舒先生,包的。”

肇惜顾猛然停步,回头盯着拉洋车的问:“舒先生?”

拉洋车的说:“先生,请上车吧。”

肇惜顾看了看风云楼,马掌柜正在店里忙乎,没有人注意到他,就迅速上了车。说:“快走!”

拉洋车的抄起车把,边跑边说:“好嘞,先生坐好。”

洋车把肇惜顾一直拉到东郊附近的一间废弃的屋子里,屋子里早就有七八个不同装扮得人在此等候。

肇惜顾问:“谁是持刀的?”

一个大胡子恭敬的递上来一把三寸多长挂着金链子的小刀,肇惜顾查看了刀的制式,上面还有四个篆体小字。

肇惜顾漫不经心的问:“这刀上的字你认识么?”

大胡子说:“周仓抱守。”

肇惜顾点点头,说:“你一共有几个人?”

大胡子说:“九个。屋里八个,拉车的那个在外面望风呢。舒先生吩咐,全由先生调遣。”

肇惜顾说:“很好。”

一直忙到傍晚,拉洋车的才把肇惜顾送回到云来客栈。在云来客栈的柜台旁,他看到了一对稀疏的眉和一双锐利市侩的眼睛。

他只看到了这些,心突突的急跳,E然狂躁了起来

他连忙回头,却没找到,那高挑消瘦的身影凭空消失了,好像梦魇一样消失了。

那一夜,他满眼血红,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历历在目,他,失眠了。

<第一章完>

第二章 红姑娘

第二章 红姑娘

肇惜顾坐在窗口,想着那个他怎样也想不起来的人。那细细的眉,那窄的几乎成了一条缝,却闪着精光的眼睛。

那眼睛是那样的熟悉,他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他摇了摇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目光自然的扫向风云楼的门口。

这一眼,他就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带来的前尘往事涌上心头,满满的几乎让他停止了呼吸。

风云楼门口站着一个女人,风尘仆仆的样子,很显然她刚刚远行归来。虽然疲态已露,却依然掩饰不住她的绝色姿容,她风情万种的撩了一下头发,把簪子上的流苏理了一下,这一下显得更加齐整妩媚。

她指挥着店里的伙计,从一辆汽车里搬出了十几个盒子,她冲里面喊道:“马掌柜――,马掌柜――”

马掌柜急忙往外跑,边跑边喊:“哎――,来了来了。红姑娘。”

红姑娘说:“给卷哥和明w、光劳的东西单放着。对了,叫人立刻把薛老板的礼物送过去,告诉他我回来了,今儿乏了。明儿――,明儿晚上我请他吃饭。告诉他,明儿晚上天王老子请他也不许去,他要是不来的话,以后都别进我的风云楼。”

马掌柜应道:“哎。知道了。薛老板昨个儿还亲自来打听姑娘回来没有呢,要是知道姑娘回来了,他能立时就过来。”

红姑娘一楞,仔细得想了想,说:“别。可别介。那你告诉他,要是今儿来的话,我再也不去他那破店了。”

马掌柜笑了,说:“得。姑娘,您这请客可真是的。嘿嘿。要是今儿来的话,您就不去云来客栈了。明儿晚上要是不来的话,薛老板以后都别进咱的风云楼了。可着北平城,您这请客的劲儿还真是独一份呢。”

红姑娘也笑了,她一笑就更多了几分妩媚艳丽,越想越好笑说:“噗。这是七少不在。要是七少在的话,还有他的份儿,也没我请他的空儿了。明儿晚上把那琉璃灯点上,咱吃饭办事两不耽误。”

马掌柜边笑边应道:“好嘞,您呢。我去安排人给薛老板送礼。”

红姑娘一挥手,说:“去吧!”

东西足足搬了一刻钟,大大小小的盒子有几十个之多。红姑娘擦了擦汗,向四周看了一眼。

红姑娘那一眼,似乎也看到了云来客栈的二楼,肇惜顾下意识的躲到窗后,待他在伸出头的时候,红姑娘已经进了风云楼。

肇惜顾追寻了他千年,经历了几十世的轮回。他从没有遇到和他有关的人,而今生,他遇上了爱他的她。

她……

这一世是要向她还债吗?他欠她多少条人命,他自己都记不清了。那些人有的被人动用酷刑,还有的被人侮辱欺凌,他也要照实还了她吗?如果是那样,他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他,想到这些,他觉得一阵寒气逼人。

这是他今生第二希望不要遇上他了,难道今生又是一场空。

想到这里,他就希望自己可以结束今生,以修来世。可是他不可以这样做,他连死的权利都没有。

他知道这是他的宿命,也是他们暗中的安排。

他们要逼他忘记,只要他肯放弃,服下孟婆汤,向他们屈服,他就能忘记这几十世所经历的苦。

他咬紧牙关也不肯放弃,只因为他不肯忘记前世的情,即使那情要伴着千年轮回的痛。

肇惜顾蜷缩在窗根下,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肩头,那寒意还是地渗透到他的骨头里,久久不散。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肇惜顾沉声问:“谁?”

门外出来一句暗语:“秋风团扇。”

肇惜顾问:“什么事?”

门外的人低声说:“先生吩咐的事情已经准备妥了。持刀的让问先生,动手的时间、地点和暗号。”

肇惜顾沉默了,他心乱如麻。

燕盟?燕惊。

门外的人低声催促道:“先生?”

肇惜顾沉吟了一下,说:“你明日此时再来。暗号……碎云红”

门外的人应声“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楼道里又恢复了平静。

肇惜顾把头抵在墙上,努力的想把事情理清楚。

肇惜顾在华灯初上的时候走进了风云楼,马掌柜的一见是他,笑道:“肇先生来了。”

肇惜顾奇怪道:“你知道我姓肇。”

马掌柜说:“风云楼的规矩,但凡来找红姑娘的都要查清姓名、住址,以便联络。得罪之,还望海涵。”

肇惜顾笑了,说:“红姑娘心细如发,体贴入微。的确令人敬佩。”

马掌柜说:“肇先生是来找红姑娘的吧。红姑娘的确回来了,不过红姑娘说乏了,明日红灯高照,我亲自去云来客栈请您。”

肇惜顾起步想上楼,说:“不用了。我既然来了,就劳烦马掌柜请红姑娘下来吧。”

马掌柜抢步拦在楼梯口说:“这……,肇先生……”

正在僵持的时候,楼上传来了红姑娘的声音:“肇先生,请上来吧。”

红姑娘的语气和神情分明是不认识他是谁的,肇惜顾故意将身子向柜台边的灯火旁移动了几步,抬起头让红姑娘看清楚他的样子。

但是红姑娘毫无反应,看着他站立不动不满道:“怎么,还要我降阶相迎才请得动肇先生吗?”

马掌柜见肇惜顾愣愣的站在那里,叫道:“肇先生,肇先生。”

肇惜顾醒过神来,忙遮掩道:“红姑娘风采照人,惜顾失礼了。”

红姑娘红唇一翘,转身进了包间。

肇惜顾迟疑了一下,向四周看看,没有什么异状。有和马掌柜打个招呼,马掌柜表情自然谦和。肇惜顾小心翼翼的上了楼。

红姑娘大大方方的一扬手说:“肇先生请坐。”

肇惜顾说:“谢谢。”坐在了红姑娘的对面,一个靠窗的位置。

红姑娘给肇惜顾满上了酒说:“肇先生久等了,不知有何指教?”

肇惜顾浅笑,说:“渊云易碎,承诺爱毁。”

他盯着红姑娘的表情却看不出端倪,红姑娘好像全未听懂肇惜顾的话,说:“肇先生是为了有人负你,要找七少出头吗?”

肇惜顾说:“惜顾是为了仰慕红姑娘,特来一瞻风采的。”

红姑娘半信半疑,说:“原来如此。不过市井里一个抛头露面的女人罢了,什么风采不风采的。倒是肇先生玉树临风,出口成章,让红息大开眼界。”

肇惜顾听到红姑娘的名字,喃喃说:“红息?姑娘芳名红息?”

红姑娘说:“是啊。七少说我这名字起得不好,丝丝缠绕,费工费力,偏偏如此苦的是自己的心。劳心劳力的命。”

肇惜顾觉得这个解释有些太过凄苦,对她的前世倒是个很好的定语。想想说:“七少是在说笑。惜顾也会解字,不知红姑娘是否有兴趣。”

红姑娘好奇的问:“哦?愿闻其详。”

肇惜顾说:“要我说姑娘锦心秀口,只要姑娘跟随自己的心意,终能得以佳偶,顺心如意。”

红姑娘觉得很合心意,说:“借你吉言。不过,听肇先生一席话,我却明白了另一个道理。”

肇惜顾放松下来的神经又紧张了起来,说:“请红姑娘指教。”

红姑娘先笑了一阵子,才说:“长得好的男人,嘴都甜滑。”

肇惜顾也不禁笑了。

今日的相逢,不由得让他想起了旗亭之夜,与那个人一番畅谈,惺惺相惜。

之后……

看看眼前的红息,她笑得如此单纯坦荡,她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吗?那他还能不能遇上他呢?他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

红姑娘举杯说:“肇先生。请。”

肇惜顾也举杯道:“红姑娘请。”

酒是好酒,酒无毒。菜是佳肴,菜无毒。人是美人,人坦荡。

红姑娘和肇惜顾谈得颇为投机,说:“肇先生初来京城,有没有兴趣到看看。”

肇惜顾还想再试试红息是不是真的不记得碎云渊之仇了。应道:“正有此意,只是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去该哪里?”

红姑娘说:“我明日想去天桥转转,不知道肇先生愿不愿意屈尊同行呢?”

肇惜顾一口答应道:“惜顾明日在风云楼外恭候姑娘大驾。”

肇惜顾一大早就等在门外,两个人足足转了一个上午。肇惜顾多方试探,红息却全然不知。

吃过午饭,肇惜顾和红息才叫了两辆车,回到风云楼。

肇惜顾把盒子交给伙计,对红姑娘微微躬身道:“红姑娘请,惜顾先告辞了。”

红息轻轻欠身,笑道:“谢谢肇先生。”

肇惜顾说:“不客气。”

肇惜顾转身要走,却听身后红息说:“肇先生。”

肇惜顾停住脚步,转回身问:“红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红姑娘笑道:“不敢。晚上我请云来客栈的薛老板,不知道肇先生会不会赏光。”

肇惜顾迟疑了一下,说:“听说薛先生倾慕红姑娘已久,难得红姑娘设宴,惜顾不敢讨饶。我怕薛老板把我轰出来。哈哈。”

红姑娘一听也笑弯了腰,说:“哈哈哈哈,肇先生真风趣。”

肇惜顾左手轻抬,说:“红姑娘请。惜顾看您进去再离开。”

红姑娘轻点秦首,说:“那……,肇先生慢走。”

红姑娘妩媚的一笑,转身进了风云楼。

肇惜顾确定了一件事,红息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如果她还记得,以她的性格她绝不会如此亲切的对待他。

肇惜顾觉得心里放松了些,遇上不记得仇恨的红姑娘,他瓦解燕盟、杀卷哥的心已经没那么迫切了。

有时候肇惜顾甚至在想,如果红姑娘提出要求,他宁愿接受舒先生的惩罚,放弃燕惊行动。

只要能对的起他,他不惜再渡千年的轮回。
第三章 你不杀我杀

在风云楼附近转了好几天,肇惜顾还是没能再见到那个眉稀眼利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竟能让他如此不安。

肇惜顾又一从梦中惊醒,稳稳神,走到了窗前,从窗口望向风云楼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

他瞥了一眼,猛地抬起头,直觉告诉他,哪里不对?

风云楼。

琉璃灯――今夜没有点亮。

难道是七少回来了,他稳定了一下情绪。拔出枪,退出弹匣,检查无误,装好弹匣,顶上火,从衣柜里又摸出了两个弹匣,已经了上满子弹,别进腰带上趁手的地方。抄起外衣,冲出门,大步走向风云楼。

马掌柜正在门口转圈,一见是肇惜顾,陪笑道:“肇先生,里边请。”

肇惜顾问:“我看琉璃灯灭了,是不是七少回来了。”

马掌柜说:“啊――不是。七少回来就好了。”

肇惜顾有些失望,问:“出什么事了?”

马掌柜欲言又止,说:“没……没……”

肇惜顾看到马掌柜着急却不敢说的样子,猛然想到:“红姑娘呢?”

马掌柜张了张口,还是什么也没说:“她……咳……”

肇惜顾急道:“是不是红姑娘出了什么事?”

马掌柜一跺脚,说:“肇先生,您别问了,您也管不了。一会儿燕盟的郑三爷就到了,他来了就没事了。您的好意风云楼领了,红姑娘一回来我就去请您。要不您先请里面坐吧。”

肇惜顾见他为难,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说:“不用了。”

马先生拱手说:“那您慢走。”

肇惜顾刚刚回到客栈的房间里,就有人敲门。

肇惜顾掏出手枪顶上火,背靠墙壁,装出一幅懒懒的声调的问:“谁啊?”

门外传来暗号:“祁连云海。”

肇惜顾警惕的说:“说。”

门外的人说:“持刀的让告诉先生:今日宰羊。”

肇惜顾一惊,问:“时间?”

门外的人回道:“一个小时前。”

肇惜顾在想:这是谁下的命令,问“地点?”

门外的人说:“丰泽园。”

丰泽园?

肇惜顾问:“目标?”

门外的人说:“不知道。”

肇惜顾感到事有蹊跷,冷冷的问:“不知道?”

门外的人说:“舒先生发来的电报,目标只有持刀的知道。”

舒先生的电报,为什么发给持刀人,而且要在行动后一小时才通知自己?

不管目标是谁,先稳住这个报信的。

肇惜顾说:“你去一趟电报局,以持刀的名义给舒先生发一份电报:点子扎手。”

门外的人疑惑的问:“现在?”

肇惜顾假做生气的说:“快去!都一个小时了,还没完成任务,点子能好对付?耽误了舒先生的事,你能吃罪得起?”

门外的人忙应道:“是。”

肇惜顾突然想起了什么,叫道:“等等。”

肇惜顾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有人说:“先生找谁啊?”

门外的人说:“我……我找茅房。”

伙计说:“那您跟小的来。”

门外的人没有动,只是应道:“好,好。谢谢啊。”

肇惜顾压低声音,说:“办完以后赶快回老窝,别乱走。暗号照旧。”

门外的人低声应道“是。”

门外的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远了,楼道里恢复了平静。

肇惜顾把枪放在桌子上,自己在屋里来回踱步。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

难道是:红息――

肇惜顾急忙抄起外衣,跑到门口,又回头从衣架上摘下了一顶大沿礼帽扣在头上,跑了出去。

红息果然到过丰泽园,走了还没有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已经可以去很多地方了,好在伙计看见红息扶着喝醉了的纪老板一起走的,纪老板是老顾客了,人好酒,每喝必醉。他曾经和七少打过赌,如果他把七少喝倒了,红息就是他的。七少当然不理会他,红息却应了下来,于是他们就在丰泽园开了十坛好酒。临了还是七少派人送他回去的。

他的家在高升胡同。

肇惜顾到了高升胡同,红息刚走,从高升胡同到风云楼有条近路,很偏僻,但是纪老板和红息都经常走,必经之地就是鱼尾胡同。

于是肇惜顾赶到鱼尾胡同,洋车就倒在胡同口,车夫已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红息被六个大汉围在中间,持刀的在外围张望。肇惜顾躲在暗中,从怀中掏出枪,略一思索,先杀了持刀的。

六个大汉失去了主心骨,立时就有些乱,红息趁机想跑,被离她最近的人一把抓住,红息抬起高跟鞋狠狠的跺了下去,那大汉吃痛,放开了抓着红息的手。

这一拦,附近的两个人已经反应过来了,两人一并肩,红息被截在了里面。

肇惜顾看看四下无人,这里人烟稀少,估计望风的在从胡同到风云楼一边的闹市附近把风,听到枪声,穿过弯曲的胡同赶到也要一些时间。

他把心一横,将礼帽压得更低了些,从暗冲了出来,一抬腿就撂倒了挡在红息身前的两个人。他对着红息轻抬了一下礼帽,又压下来说:“快走!”

红息点点头,看看三个人堵在往风云楼去的路口,转身快步向原路跑了回去。一个人眼见持刀的已死,红息又要跑了,举枪就射。

红息命悬一线,肇惜顾急忙扑到了红息的身后,撞开她。子弹擦着他的右臂飞过,在他的臂上撕开一道血槽。

其他的五个人见状也纷纷掏枪射向两个人,肇惜顾的枪在撞开红息的时候脱手了,他抱着红息滚向了墙角的柴堆后面,红息从手袋中掏出一把精巧的银制手枪,慌乱的开了两枪,一个人就在她面前倒了下来。

肇惜顾见红息只开了两枪,见到有人倒下就慌了神,心里又喜又急。

红息举着枪,却不敢再开枪了。

肇惜顾从红息夺过枪,这种女士用枪只有三发子弹,红息已经用了两发。肇惜顾扫了一眼自己的枪,大致估算了一下距离。空射一枪,丢下红息的枪翻滚捡到自己的枪。

边开枪,边躲到了一棵老槐树后面。

他换上弹匣,发现自己的礼帽掉在了不远的地方,而倒地的大汉正吃惊的看着他。在大汉叫出声以前,他果断地了解了大汉。

他躲在树后换上新的弹匣,看看红息,又看看杀手,盘算着要怎样安全的带走红息。无论他执不执行燕惊行动,红息都不能死。

突然,最早开枪的汉子低声道:“点子扎手,撤。”

那汉子说完,看向肇惜顾躲藏的大树后,两人目光一对,那汉子带着惊恐,急忙把目光移开。

他开枪,后退着要逃走。

红息看看肇惜顾,摇摇头,示意不要再追杀了。

肇惜顾怀疑那大汉已经看出了破绽,甚至认出了他。他更怕有人跑回去报信,猛地起身,道:“你不杀,我杀!”

肇惜顾说完举枪点射,五枪,五命,五个人扑到在街头。

肇惜顾确定每个人都已经绝气身亡,左右环顾了一下,没有人看到,他推着目瞪口呆的红息从巷子的另一头跑开了。

这条巷子虽然僻静,毕竟还是会有人走过的。而且望风的很快就会过来查寻,到时候也许会有人帮他们收尸,更大的可能性就是望风的不会理睬这些曾经把命拴在一起的人,任由他们曝尸街头,自然会有人发现,有人报官。

七条人命,那些警局的笨蛋们也许会搔乱一阵,一层又一层的所谓督促办案,而最终往往是不了了之,上方要是盯得紧的话,或许还会有些无辜的人为此抵命。

生存在这个时代,人命似乎比粪土还低贱。为了活命,他们去杀人,为了金钱,他们被人杀。

无论杀人还是被杀,杀人者和被杀者都不会为之掉一滴眼泪的。

肇惜顾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觉得有些悲哀。

红息真的不再是碎云渊称霸一方,逃亡路遇神斩神的巾帼英雄了。也许是七少把她保护太好了,她并非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也应该不是没有见过有人死在她的面前。但是,七个人在转瞬间死在她的眼前,虽然他们要杀他,这结果,还是让她惊恐不安。

风云楼的后巷。

肇惜顾把脸色煞白的红息从洋车上扶了下来,问:“要不要我送你进去?”

红息指着他还在流血的肩头说:“进来吧,我帮你包扎一下。药都是现成的,比你再去买少些麻烦。”

肇惜顾有种奇异的感觉,他们曾经不共戴天,他们曾经费尽心思的置彼此于死地,如今他救了她,她要为她包扎伤口。

是谁说的:忘记也是一种幸福。

究竟他执著于前生,是不是已经错过了太多。

肇惜顾想起那个人,唇边漾起一丝笑意。是又如何,他不愿放下那执着,他要用这的痛来告诉自己,他还活着。

回到客栈,肇惜顾觉得很累,他倒在床上,思绪烦乱。

舒先生为什么要提前发动燕惊行动?肇惜顾想到了持刀的,难道是他对自己起了疑。

第二天,就有人持刀找到了肇惜顾。舒先生得到消息之快,超过了常理,那就只有一种解释,舒先生在命令刺杀红息之前,已经派下了这一拨人。

肇惜顾心头一紧,是舒先生知道这行动会波折重重,还是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呢?

如果是前者,舒先生为什么只派来了一个持刀人。

会不会有人走漏了风声,是不是望风的,或报信的看到了他杀人……

肇惜顾吸了口气,如果是后者,那么舒先生的惩罚就要到了。

顾惜朝睁开眼睛。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白衣的男子对他微笑,用轻轻的,绝无怀疑的语气说道:“上阳台,死约会,不见不散。”
巨大的痛苦和恐惧铺天盖地的覆盖蔓延。于是他惊醒了。
自己是在哪里?这破烂的桌椅,透风的苫壁,肮脏的砖地……是哪里?
连云城外。
旗亭酒肆。

怎么就会睡着了!他摇摇头,梦里的白衣男子抛到了九霄云外。一阵闷闷的,干热的风卷过脸颊,他看见那长着一对大门牙的掌柜的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梯。

酒肆的门帘卷起来,一缕灿烂的阳光刹那出现,又被一个随后出现在那里的高大人影堵了个严严实实。顾惜朝侧头看过去。那人背对着阳光,他看不清他的脸。
那人在看酒肆柱子上挂着的一把三弦琴,面目虽模糊,那股子落寞却似曾相识。掌柜的趋步上前,谄笑道:“戚少商?戚大当家?戚大侠?”
那人似乎有些烦躁,哼道:“我在这儿等人,不想让别人知道。不要再叫我大当家、戚大侠。”
原来这就是戚少商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得来全不费功夫。不知道连云寨其他那些寨主又在哪里?杀了他们,再带着傅宗书送来帮忙的金戈铁马十八尊杀上连云寨去,见人杀人,见佛杀佛。简单的很。
他冷冷的想着。已经在盘算,下毒还是怎样?似乎下毒快些。下什么毒?箱子燕?不,箱子燕很珍贵,炼制不易。换个大众些的。戚少商,好大的名头,很厉害么?
“戚大侠”三个字确实勾起了某些回忆,但很模糊,于是也就那么过去了。他真的没想到一来这里就可以碰见戚少商。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考虑着将下的毒药,一边漫不经心打量着戚少商。这样高手,原是要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他察觉不到杀意,到令顾惜朝很是吃惊。莫非真是根本就没有杀意么?是了,他哪里有心情暗下杀心,在他眼里这个戚大侠,本就已是个死人。
他已经随掌柜的往里面准备上楼了。那儿有个高台子,掌柜的在顾惜朝一来,就讲过――那儿是专给戚少商、戚大侠留下的位子,别人谁都不给坐。可他一转身,顾惜朝一惊,险些打破手中的杯子。
上阳台的白衣男子!
戚少商却也注意到了他。谁让他那么吃惊?戚少商向他走过来了。他微微有些着慌。这高大的男子在他面前站下,眼睛亮亮的,他是认出自己了么?
却听到他一本正经的道:“这位书生真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
顾惜朝彻头彻尾的愣住,却听见自己的嘴巴舌头,仿佛是不受自己控制的,一句话顺利无比的敬回去:“你也是一派英雄气概。”
原来上阳台,一场梦而已。

“你能喝酒吗?”
“可以喝一点。”
――可那是我第一像那样子喝酒,以前在李克用身边,我向来只是用抿的。
“这酒还是这个味,不过要看和谁喝了。”
――你还想着,跟谁喝?你知不知道,再好喝的酒,只怕也要到此为止。
“顾兄弟,真是好智谋,好见识!”
你手里紧紧握着我眉批的《孙子》,眼睛里有我从没见过的神采。
――别人兜里装的东西,就算露出一个小角,你也不能就那么大剌剌的拉出就看啊!
“可是我不太同意你对步兵的看法,须知骑兵虽机动,步兵却是天下百战之先。”
――你可能永远没机会知道我在骑兵营中长大。步兵?王仙芝的贼兵够厉害吧?可我敢说沙陀只要八百骑兵,再由飞虎子统领,破王仙芝如破熟瓜。
“弓弩手怎可用作冲锋?我不懂。顾兄弟,弓弩力小,不能及远,用于冲锋岂不是授人以柄?”
――唉,读书怎么可以读一不读十,我只说必要时弓弩手也可用作前锋,你为什么不问我什么是“必要时”?
就像在大顶峰大帐中,便是用弓弩手冲锋的必要时。
“你年纪轻轻,对《兵法》竟能有如此见识。定是胸怀大志心向天下之人。”
“你若非也是胸怀大志心向天下之人,又怎么会如此专注看一个布衣少年的《兵法》笔记。”

“那把三弦是我的,”他的眼中有很悠远的东西。“五年前我到过这里。”
琴剑相和。这一是真实,还是梦里?
你听得出我琴音中的郁闷,我能听出你琴音中的胸怀。
你讲你卖艺的故事,讲你卖艺时遇到的那位最美貌的姑娘。我却只能说:“我也卖过艺,小时候。”
我还能说什么?
还是说说,我的晚晴?

天亮时他醒了。
不胜酒力的,可是到了那个时候也就醒了。头也是痛的,然而清醒的很。
却见他正注视着自己。他有一张圆圆的,坦诚的,好看的脸,此刻这脸上挂着微笑,脸颊边的笑靥无端端令人觉得甜蜜。似乎这一夜,他就这样注视着,一动都没有动。
“我怎么,好像见过你。却不知是在哪里。”
他沉默。他清楚记得自己是在哪里见过了他。但他不能再留下,他需要离开,好好去想一想。然而起身,脚步却迟疑。
“想留下?”
“不是,只是觉得还没有和你喝够酒。”

为什么又回去的?
是了,我要杀他,总得和他在一起才能杀吧?
他说了什么来着?
左不过是那些废话。难道真的我是一丝杀意都没有的么?
“方今天下大乱。”他说,这话说得没错,这乱不也是你们这些人搞出来的么?
“若非真的没了活路,小老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生儿育女,谁会铤而走险做这刀口上舔血的买卖?连云寨在这山中已经存在数十年了,朝廷想起时,要么派兵征讨,要么派官招安,征讨的兵和招安的官都懒得费心费力气;想不起时,便由我们自生自灭;这些年契丹慢慢雄起于北方,百姓不堪其苦,纷纷托庇于连云寨下,我们才逐渐壮大起来。”
他的大眼睛里面有些黯然,有些沉重。他总是开怀的笑靥也盛满了忧患。顾惜朝默默听着。乱世中人命不如羊,可是人人都想活下去。他懂。
活下去便不许别人活,他也懂。
“这些年的连云寨,也算是安居乐业,因为朝廷很久想不到我们了,朝廷的力量都去打了四作乱的义军。其实按理说,大家同属绿林一脉,似乎我应该起兵响应黄、王二位,可是,我连云寨不像他二人转战南方,一路藩镇节度互相牵制,以致乱兵做大;我们是孤悬在北方的一座小小山寨而已,朝廷若真的要灭,连云寨未必便能撑多久,北方藩镇的兵马,哪一路不是虎狼之师?况且山的那一边,隔着宽宽一道平原,就是契丹。寨兵的家乡在这里,父母妻儿在这里,我们起兵走了,就是眼睁睁看着那些鼠目寸光的节度藩镇将自己的家乡送给契丹人。”
顾惜朝有些意外。望着戚少商紧蹙的眉头,那么你其实是不愿意起兵响应的?那么我还杀你做什么?
让他最意外的是戚少商居然要他入伙。
“我有个非分的要求。要做,就要做大寨主。”
他一生决不肯落于人后,但这一,他只想逗一逗这容貌很俊秀,气质却很粗豪的汉子。毕竟自己才不过是个未冠的少年
可是他毫没一丝迟疑。。
“好!”他一口就答应。“顾兄弟虽然年轻,但少年老成,年富力强。连云寨在你手中,我放心。”

“你就这么信任我,把我当成兄弟?”
“我没有把你当兄弟,”他温和笑着说,“我把你当作知音。”

第四章 酒鬼的酒窝

这几天一直有人盘查,伙计告诉肇惜顾,老板让他先别出房门,以免惹上麻烦。肇惜顾依言而行,他也不想惹麻烦。

云来客栈的老板似乎很有办法,街上闹的鸡飞狗跳,却没有人来店里纠缠。伙计会给他送来饭和药,还拿来了红息为他准备的补品。也许是因为他救了红息,每个人都对他很友好,也很殷勤。

报信的来过两,肇惜顾假装不知情,询问行动结果,并警告他如果再有一在行动开始以后才通知他,他会亲手把他的肉一片一片的片下来。

看来舒先生并没有怀疑自己,他趁燕盟空虚杀红息,只是想给七少一个教训,没想到郑老三会在北平,更没有想到红息会带着“保镖”,而且是高手。如今舒先生以鞭长莫及为由,重新将燕惊行动的主动权还给了肇惜顾。

肇惜顾的眼中氤起不屑之色,这个老头子永远如此,多疑,急躁,野心大又缺少大智慧,再高明的人投在他的手下,想发挥自己所有的智慧和能力都不容易。在重重的制衡和内耗之下,结果就是他没有一世不争权夺利的,也没有一世可以安享天年的。

他们一定要他每一世都跟在舒先生身边,就是要他生不安生,死无好死。

哼,卑劣的高明。

风云楼前一阵骚动,肇惜顾跳下床,只见牌楼上的琉璃灯已经熄灭了,而且二楼东侧灯火通明。肇惜顾觉得像是猛然间被人勒住了脖子,感觉窒息。

七少回来了。

这个堂口排行第七的瓢把子究竟是什么人?会是他吗?他要不要继续燕惊行动?还是……

肇惜顾决定会会七少,就在今夜。

风云楼二楼的东侧有一扇巨大的漆雕屏风,上面雕画的是屏开富贵图,左侧题跋却是斗大的两个字:风流。

屏风右侧紧贴墙壁,左侧与墙壁仅有一人可过的距离,自顶上垂下水晶珠帘。前面不到两米的地方贴着左侧墙壁放的是一盆巨大的铁树,珠帘后面的景象更加隐约不清。

“风流”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交杯换盏,划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

肇惜顾没有进过风流,没有七少,谁也不能进风流,这也是风云楼的规矩。肇惜顾没有看到马掌柜,就自己上楼来找红姑娘一探究竟。

刚走到楼梯口,一个熟悉的声音如惊雷般在他耳畔响起。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四海之内都是自家兄弟,干!”

循着喧闹的声音,他看到了日思夜想的他,他豪气干云的将手里满满的一杯酒一饮而尽,周围一片喝好之声。

他喝完了,大家就盯着坐在他旁边的一个粗壮汉子催促。那汉子说:“七少不嫌弃,老冷听您差遣吩咐。”

七少一拦老冷,假装不高兴的说:“要是这样我不和你喝这杯酒了,谁要差遣吩咐你了。”

众人也哄道:“就是就是,老冷该罚。”

老冷脸一红,脖子一梗,说:“好!七少……老冷托个大,兄弟,喝酒!”

老冷一杯酒下肚,七少也倒了一杯酒陪着干了。

众人哈哈大笑,都陪着干了一杯。

红息这才发现站在门口的肇惜顾,她有些吃惊,也有些豁然,悄悄在七少耳边说了什么。

红息和七少咬耳朵,众人就收敛了声音,四下张望,有人发现了肇惜顾,有些奇怪,却不十分在意。

他想了一千年,为他偿遍轮回之苦的人,竟然只是瞟了他一眼。那一眼像极了红姑娘初遇他的时候,难道他喝了孟婆汤,他忘了他是谁?

红姑娘走到肇惜顾身边,问:“肇先生,你找我还是找他?”

肇惜顾说不出话来,红姑娘回头看着七少说:“七少,肇先生等了你几天了,你是和他喝酒,还是请他回去?也不能老让他堵在门口吧。”

七少喝了一大杯酒,才对肇惜顾一努嘴,说:“有事你和她说,我听她的。”

肇惜顾呆呆的站在门口,红息看看他,又看看七少说:“肇先生请进吧。”

“风流”的地方很大,应该是经常呼朋唤友举行聚会的地方,两侧的窗子都开着,屋里虽然人多,空气却很好。

正对面红色地毯尽头是隔断,长条案上方挂着一幅巨大的虎啸日出图,形神兼备,气势恢宏,画的左上方提着:君临天下,四个大字笔力遒劲。隔断的两侧和门口一样重叠巧妙的掩盖着后面的房间。

被隔出来的厅里左半边是三面长沙发,大概排列着六七个三人座的大沙发,还有七八对小沙发,十几个大大小小的茶几矮桌。右侧是交错码放的四个红木石面的大圆桌,每桌都围着十几个红木雕凳。

今天只开了两桌,七少他们坐的就是靠着屏风这一桌,红息在老冷的下手给肇惜顾加了个座位。没有人为他介绍在座的人,也没有人拿肇惜顾当作外人,更没有人盘问打听肇惜顾的身世来历或是与红姑娘的关系。

酒桌上只有人敬酒,七少敬了他头一杯,每个人轮流敬了他一杯,之后就是交杯换盏。熟悉不熟悉的,都是亲亲热热,大大咧咧,咋咋呼呼的喝酒聊天。

肇惜顾木然的应付着众人的热情,没有人在意他的冷傲和沉默,他既然能和他们喝酒,他们就照样敬他酒,和他喝酒。

七少几杯酒下肚,把皮衣甩到一边。红姑娘见状,说是要催催菜,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红息手上拿着一件中式的y肩回来了。那件y肩的料子十分讲究,颜色华丽贵重,领口和袖口都包着一圈毛边,毛皮柔顺光泽。

七少看到一皱眉说:“我又不冷,你拿这个做什么?”

红息走到他身边说:“冷了再穿就晚了,夜凉风冷的,你又坐在窗口。快穿上。”

七少问:“不穿行不行?”

红息反问道:“不喝行不行?”

七少讨价还价问:“给点面子行不行?”

红息柳眉倒竖,高声叫道:“马掌柜!”

楼下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马掌柜的应道:“来了!”

七少无奈的叫道:“红息――”

马掌柜一进“风流”就见到大家都不说话,再看七少和红姑娘的样子明白了七八分,他小心翼翼的叫了声:“红姑娘……”

七少说:“马掌柜,你先下去吧。”

马掌柜看看七少,又看看红姑娘。红姑娘流波一横,马掌柜的乖乖站在了门口。红姑娘说:“七少要结帐了。”

七少问:“什么时候,我在风云楼也要结账了。”

红姑娘不理睬七少的抗议,继续说:“马掌柜,把七少这些年在风云楼吃的喝的拿的用的都跟他结清了,以后他敢进风云楼一步就拿棍子给我打出去。”

除了肇惜顾,在场陪坐的兄弟和马掌柜都低下了头偷笑。

七少也恍然大悟,原来又是这一套,分明就是吃定了他不会离开。他……的确是不会离开她的,面子算老几,丢就丢了。

七少起身陪笑着接过y肩,哄道:“一件y肩而已,我穿就是了。”

红息帮七少穿上y肩,边系上扣子边说:“早穿上不就没事了。”

七少刮了一下他的鼻尖说:“你的样还真多,你就真的吃定我了。”

红息不满道:“我是为谁才讨这份嫌的?”

七少说:“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红息帮七少抻平y肩,又掸了掸,看看很满意。抬头盯着七少的眼睛,说:“我当不起吗?”

七少顽皮的笑了,他尖着声音学起京剧里小生的作派,双手互叠高举过头,施一礼说:“如此说来,小生多谢红姑娘。”

红息扑哧一笑,也抽出别在腋下的丝巾,一抖,翘起兰指虚托在七少的肘下,学着京剧旦的念白说:“七少免礼――”

这两人相视笑作了一团,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肇惜顾像是瞬间被人抽去了灵魂,苦笑着悄然退出房间。

七少剑眉一挑,又垂下了眼皮,他长长的睫毛下似乎掩盖着许多真相,又好像只是不经意的低了下头。抬起头的时候,又恢复了豪情万丈的模样,招呼人倒酒行令。

肇惜顾辗转反侧,索性坐在窗前。

他看到里面的客人进进出出;之后渐渐出来的人多了,进去的人少了;再后来店里的灯灭了,伙计和马掌柜也出来了;再后来,“风流”的灯也灭了。

天蒙蒙亮了,他,七少,没有出来。

风云楼是有后门的,可是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今夜玉清眠不眠,瘦尽灯又一宵。
第五章 今月也曾照我身

肇惜顾刚刚躺倒床上,门就被人敲出样来了,敲门的人敲的居然是一首曲子。

他又气又怒又好笑,突然很想听听看那个人敲完这首曲子还能干什么。

曲子敲完了,那个人又敲了一遍,还是那首曲子。

没创意。

肇惜顾懒得理他,把被子蒙在了头上。

敲第六遍的时候,肇惜顾再也无法忍受了,他跳下床,赤着脚跑到门前,猛地打开门,两个的酒窝在向他打招呼。

七少好整以暇得靠在门框上,手上还拿着用来“敲门”的一节甘蔗,微笑着向他挥挥手算是打了招呼。虽然已经想到了,他多少还是有些吃惊。

“你?七少……”

七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你这热情虽然迟了些,还真让人感动呢。曹操倒履相迎,人家好歹还记得穿鞋。大冷天的,你也不怕着凉?”

肇惜顾不知道为什么脸红了,他假做不在意的说:“我想看看是哪家的小孩子扰人清梦,穿上鞋,我怕一脚给踢坏了。……七少是不是起猛了,您好像走错门了。”

七少探头向屋里看看,又冲着肇惜顾坏笑,然后横着膀子撞开肇惜顾,不请自入。

他大大方方地坐在还带着肇惜顾体温的床边,两只手舒适的向后展开支撑着身体,环顾了一下四周,才说:“昨天夜里,听红息说你救了她。”

昨天夜里……

只是个时间概念,还是他想告诉他什么?

肇惜顾关上门,走到桌前倒了杯水,回头的时候,拖鞋已经被七少踢到了他的脚下,他一愣,极力压制住心中的惊喜,把水递给七少,七少随意地把水放在床头柜上,又恢复了那个姿势。

肇惜顾自己也倒了一杯水,他慢慢的喝下去。边喝边想七少突然到访的用意,也在想怎样才能证实七少是不是真的不记得他和他们的过往了。

喝完水,他慢慢的放下杯子,坐在了桌子边离床较近的一张椅子上。七少还是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肇惜顾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七少笑了,露出了两个好看的酒窝。他的眼眸清澈如水说:“举手之劳?举手之间就杀了五个人?一共死了七个是不是,你连头都没回一下,就带着红息走了。”

肇惜顾听出了话里带刺,剑眉一挑,说:“七少是嫌我多事了?”

七少摇摇头,似乎他真的无意刺到他,说:“不是。只是觉得你干的干净利落,和我的脾气。”

肇惜顾冷冷的说:“是吗?”

七少并不在意,说:“对了。红息磨了我一晚上,让我过来看看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没有。”

为什么他要一再提及他和红息的关系呢?他这是故意说给他听的,还是他真的已经不记得过往的一切了呢?你怎么会喝孟婆汤,你怎么能忘了我。

不知道哪里来的怨气,他怒道:“没有!就是有也不敢劳动尊驾。”

七少一副无辜的眼神,问:“生气了?”

七少的口气让肇惜顾想到,他哄红息的样子,说:“我又不是女人,没那么小气。”

七少耸了耸肩,笑意又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他笑道:“那就好。不管怎么说,你救了红息,我就该谢谢你。无论什么事情,你但说无妨,能做的我尽力去做。”

又是为了红息,肇惜顾口气强硬的说:“我说过了,没有事情。再说我救红姑娘,不关你的事。”

七少无奈说:“那好,你和红息说也是一样的。”

肇惜顾的心乱了,他等了千年,盼了千年,他不是没想过他会忘了他,但他没想到再见面却是眼前的局面。他说:“七少没有别的吩咐了吧,我累了。”

七少欠身一拍他的肩膀说:“白天睡觉会伤身体的,不如我们去喝酒。喝醉了,睡得也香。”

肇惜顾兴趣缺缺的说:“风云楼还没开始营业吧?”

七少说:“大酒楼就是这点不好,一早起来没酒喝。没关系,几个小菜还是有的,关键是知道哪里有好酒,我们走吧。”

肇惜顾突然想到了什么,说:“不如我带七少去个地方,就也许没有风云楼的好,妙就妙在没有人管束。”

七少说:“也好。”

肇惜顾稍稍梳洗了一下,套上西裤,拿起外衣说:“那我们走吧。”

七少说了声:“请。”自己先离开了房间,肇惜顾随后带好了门,两人并肩走出了云来客栈。

在城郊有一个土坯垒起来的不大的院子,外墙已经有些残破了,上面挂着一个脏兮兮的幌子:大酒缸。

这个地方是肇惜顾在第一到老窝的时候发现的,虽然来回都是坐洋车,没有机会下来喝一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记住了。

七少笑了,说:“没想到你能找到这里来?”

肇惜顾奇怪的问:“你知道这里。”

七少的酒窝更了,说:“哪有酒鬼不知道大酒缸的?”

一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突然出现在身前,他至少比肇惜顾和七少矮了一个脑袋,却眼皮也不抬的说:“来了。”

七少笑着看他说:“老地方。”

那个年轻人说:“自己去吧。记得结账。”

说完就转身走了。

七少看看肇惜顾说:“你不认识他?”

肇惜顾一惊,抬头找那个年轻人,却没了他的身影。

七少也没再追问,带着肇惜顾直接进了西屋。

肇惜顾一进屋就像被钉在了门口似的,他实在不能平息心中的波涛汹涌。墙上挂着一把琴和一柄剑,琴是三弦琴,剑是逆水寒。他百感交集,久久不能言语。

七少却好像全没在意,大大方方的从酒窖里搬出一大坛酒。

看他还站在门口,说:“这里是要自己动手的。来吧。”

肇惜顾痴痴的说:“那是……”

七少有些不耐烦的说:“一把破琴,一把破剑。在哪儿挂了很久了,掌柜的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

肇惜顾没想到七少会如此说,他问:“我……你……还会舞剑吗?”

七少说:“不会,我会用枪。”

肇惜顾说:“用枪?”

七少把一碗酒递给肇惜顾,说:“手枪。你会弹这个?叫掌柜的拿下来……”

肇惜顾摇摇头,说:“你不会舞剑,我的琴又弹给谁听……”

七少没听清问:“什么?”

肇惜顾说:“没什么。”

七少说:“那就过来喝酒吧。”

肇惜顾抿了一口,很冲,问“这是什么酒?”

七少一饮而尽,笑道:“在北平当然是喝二锅头了,尝尽天下名酒,还是觉着这酒最好,最合我的胃口。”

肇惜顾也喝干了酒,突然说:“我还喝过比这更好的酒。”

七少给两人满上,问:“哦?是什么酒?你在哪儿喝的?”

肇惜顾盯着七少,一字一句的说:“炮打灯。在旗亭酒肆。”

七少好奇地问:“那是哪儿?”

毫无破绽,肇惜顾有些失望,声音干涩的说:“很远很远的地方。”

七少和肇惜顾又干了一杯,说:“没关系。肇兄弟,你在北平多住些日子,费用算我的。等忙过了这阵子,咱们和你一起去那个旗亭酒肆,也尝尝你说的炮打灯有多好喝。”

肇惜顾剑眉一剔,问:“咱们?”

七少似乎有些脸红,说:“红息最爱游山玩水了,一年里头总要出去个三五回的。不是马掌柜看着,她的风云楼,唉――”

肇惜顾懒得理会七少的神采飞扬,他只觉得似乎宿命注定了他要和一个女人去争另一个男人。

红息……

月色清冷,酒意正浓。

七少说到兴起之时就真的摘下了逆水寒,他不会舞剑,好好的一把逆水寒,居然让他舞得像是在砍柴。

肇惜顾有些醉了,他又喝干了一大坛酒,夺过剑,他舞剑。

耳畔似乎想起了琴声,琴声激扬,旋律熟悉,他回过头,不见了七少。

第六章 双龙

从大酒缸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温柔的月光披在两个相互搀扶而行的青年人的身上。

一个穿着米色格子猎装,脸上有七分醉意,迷离的美目看着他身边的人。时而故意的撞撞身边的人,时而又在说着什么。一个把皮衣套在身上,敞着怀,一语不发,目光笃定的看着前面的路,任由身边的人怎样做怪,他就是不看不听,不去阻止,也不去理睬。

将近风云楼的时候,七少猛然把肇惜顾推到靠近胡同口的墙上,人紧贴着他。肇惜顾觉得那温热的身体如此熟悉,他几乎可以感到七少的呼吸。

就是因为他太熟悉了,那呼吸声不是急促,而是屏息。

出事了。

这是肇惜顾的第一反应。

什么事?

肇惜顾顺着七少的目光看去,风云楼这个时候怎么还会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看到门口那几个彪形大汉,肇惜顾不无醋意的说:“看来风云楼今夜不姓红了。”

七少瞟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两把枪,顶上火。两只手都占着,身体失去了重心,人向前贴在他身上,温柔的在他耳畔说:“你喝多了,呆在这里别动。”

肇惜顾本就憋着一口气,如今酒劲上来了,比平时又少了三分理智。七少的话激起了他的傲气,硬生生的顶道:“怕我坏了你的好事,还是怕伤了你的情人?”

说完也拔出枪,推开七少,抢先冲了出去。

肇惜顾酒喝不少,神智却并不迷乱,他在刚才那一眼就看见了在胡同口抽烟的两个人。他快速到了离胡同口较近的人背后,举枪砸在那人脑后,这个人应声而倒。他对面的人看到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又被肇惜顾一下子捏碎了喉骨。

举手之间两个人倒地毙命,肇惜顾看到七少眉头锁,无奈的目光,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对自己的心黑手狠一如当年的不满,不由得杀气炽腾。他想把千年以来的积怨,都用今夜的血洗刷干净。

肇惜顾扫了一眼楼前三个大汉,说:“他们是我的,你先进去。”

这里是大街,在夜的街面上无遮无掩,也无闲散游荡的人。肇惜顾从腰间掏出一把小刀,七少一把抓住肇惜顾的手,说:“别惊动了里边的人。”

肇惜顾嘴角轻轻向上一扬,说:“惊动了没关系,能不能反应过来才重要。从今夜开始,你应该想起我的身手了。”

他右手一摇,挣脱了七少的手,手里的飞刀带着一道眩目的银光直直的钉入中间那人的颈间,左手举枪就射,三个人先后倒下。

他开枪,七少向前狂奔冲入风云楼。

枪声的确惊动了风云楼里的人,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人问:“怎么回事?哪在打枪?你们他娘的都是木头人啊,给老子出去看看。”

散坐在他身边几桌的十几个随从相互看了看,互相推诿着。桌上半边酒菜丰盛,半边只有一壶茶和一个茶杯。

杯子里还有半杯残茶,红息坐在那个人对面不紧不慢的饮着茶,笑道:“杜衙内,慌什么啊?谁还敢在您的面前杀人不成。”

杜衙内白眼一番,说:“哼,你少给老子灌米汤。当老子不知道呢,你今天怎么会独自在风云楼,谁不知道七少只要在北平城,是寸步不离你的风云楼的。

“你这就是计,你想把老子引来。哼!老子来了。谁敢在老子面前杀人?七少就敢。可老子偏偏不信,他敢在风云楼里杀了老子。

“红姑娘,你是聪明人,日本人已经占了东三省,到都在打仗。如今不再是七少只手能遮天的年头了。你这风云楼的金字招牌老子是看中了,你这人老子也看中了。老子要这楼是迟早的事,至于红姑娘,老子也不勉强你。你跟着老子,照样吃香的喝辣的,门外的琉璃灯你还点着,楼里的事你还管着,怎么样?”

红息妩媚的一笑,淡淡的说:“杜衙内,您也是聪明人,要是我肯把这风云楼给您,您还用耗到这个时候吗?七少回来了,我也乏了,您也请回吧。要是您还贼心不死的话,明个儿请早,我在这里恭候大驾。”

杜衙内一拍桌子,怒道:“你他娘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别以为老子不敢杀了你。”

红息执壶慢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轻轻地放下壶,说:“您的酒,敬的罚的,我都不吃。跟您,我只吃茶。”

杜衙内掏出枪,还没顶上火,一把黑洞洞的枪管就指向了他。握枪的人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笑着说:“你要杀红息,就没想着跟我打个招呼?”

杜衙内一见这个人立刻就没有了刚才的气势,他举着枪说:“七少,我想买风云楼是想关照红姑娘的生意,大家的目的是一样的,何必为一个女人动刀动枪的呢?”

七少用枪口一指杜衙内,示意他坐下来,杜衙内乖乖的坐在了凳子上。

红息起身给七少让座,七少就坐在了红息刚才坐的凳子上,把枪放在了桌子上,枪口对着杜衙内。

红息挥挥手帕,马掌柜带着店里的伙计躲到后面去了。

红息又取来了一个杯子,给七少倒了一杯茶,七少慢慢的喝茶,也不理杜衙内。

七少喝完茶,放下茶杯,杜衙内才蹭起身,在两个随从的搀扶下走到门口。

在门口,还有一个人冷冷的看着屋里的发生的一切。肇惜顾一进来就看到七少坐在那里喝茶,七少的枪放在桌子上,一只手端着茶杯,另外一只手,握着红息搭在他肩头的手。他目光阴冷如刀,身上散发着慑人的杀意。

风云楼的门口足有两米宽,肇惜顾站在靠离柜台较近的一侧。杜衙内走到肇惜顾身前,停下了脚步,他觉得那杀气似乎把门口都堵死了。

他抬头小心翼翼的看看肇惜顾,肇惜顾侧身往柜台迈了一步,就在杜衙内从肇惜顾身边过去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改变了今夜的结局。

门口不是五个人,而是六个人,还有一个人去吃宵夜了。听到枪声那个人慌忙跑了回来,回来就见到倒在胡同口的两个人,再看风云楼门口,还有三个人动也不动的躺在了那里。

他掏出枪的时候,只看到了站在门口杀气正盛的肇惜顾。不知道风云楼里面的情况,他想向肇惜顾开黑枪,就在这个时候,肇惜顾动了,他侧身向里一步,这一枪打空了。

空枪引起了一连串的反应。

肇惜顾躲到柜台后面,杜衙内和他的人先是趴在了地上,然后有的趴到台阶上,有的躲在屋里的角落里,集中火力,向柜台后的肇惜顾射击。

七少抓起枪,推到桌子,把红息扯到怀里。嘱咐了几句,起身还击。

杜衙内叫道:“杀了七少,老子给他一万块大洋,杀了这小子,老子也给五千大洋。”

肇惜顾利用柜台作掩护,也加入了战团。杜衙内的人也受过一些专业的训练,他们把肇惜顾和七少逼到了一起,这样就可以利用人多的优势。

每个人都知道红息不是一般的女人,可她毕竟还是个女人,没有人在意红息。红息看到七少和肇惜顾被逼到一个角落,就鼓起勇气,拿起了她的枪。

虽然只有三发子弹,一个会开枪的女人,在一场战斗中的作用自然不可忽视。杜衙内第一个向红息开枪,红息躲到桌子后面。

真正动起手来,杜衙内的人和七少、肇惜顾本来就差了一大截。火力一分散,杜衙内觉得手腕一痛,被肇惜顾一枪毙命。

七少和肇惜顾分开,两个人反包抄了如同散沙的十几个人。

风云楼内血光乍起,尸横遍地。

“趴下!”

肇惜顾听到的时候,一个人已经扑到他的身上了,血从那个人的肩头流到他的脸上,烫到了他的心。

肇惜顾回过头的时候,七少已经到了被他推到地圆桌边,他射倒了一个人,看看肇惜顾,目光骤冷。

七少举枪指着他的头,肇惜顾似乎察觉了什么,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子弹从他的肩头飞过。射中了他身后一个举枪对准他的随从。

七少射倒那个人,就转身从地上扶起红息。

他一把把红息抱进了怀里,轻斥道:“你怎么能拿自己的命去冒险呢?”

肇惜顾从血泊中站了起来,他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幕,背过了身子,刚刚那个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子弹的人,现在用他的怀抱安抚着一个女人。

红息还是那么痴情的为七少付出,甚至不惜生命。

肇惜顾喃喃的说:“如果你有你的幸福,我是不是该放手呢?”

想到自己心如绞痛,泪眼迷离。

肇惜顾的头越来越沉,脚却像是踩在了棉上,他摇晃着走向云来客栈,一下子绊在门口的尸体上。

这一摇晃,酒劲冲上了头,他重重的倒在了一个人的怀里,那个人焦急的呼唤着他的名字,好像还解开了他的衣服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他想问他:他是谁?

他想告诉他:他没事。

却沉入这温暖的怀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七章 行不行

肇惜顾又一从梦中惊醒了,他一睁眼就看到两个大大的酒窝。他头痛欲裂,却舍不得眨眨眼睛。

他勉强的要坐起来,一只大手握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扶起来,为他竖起枕头让他靠在床头。那手很温暖,让他为贪恋多留片刻而假意跌了一下,那人果然用身体挡住了他,那只手臂环在了他的背后。

肇惜顾真实地抱住了那个人,他的身体还是那么火热,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

他等了一千年,轮回几十世,他堪破世情,却其心不死。因为他不放弃,他不肯放弃心中的挂念。在这一刻,他觉得都是值得的。

“肇兄弟……”

七少似乎有些尴尬,他拍拍肇惜顾的肩头,把他推到枕头上,自己退了一步。肇惜顾这才看到站在门口的红息,他的心如坠渊,认命的半倚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七少转头对红息说:“咳……那个……肇兄弟宿醉刚醒,他……一下子没坐稳……”

红息柳眉一挑,问:“是吗?”

七少点头肯定的说:“真的。”

红息追问道:“真的?”

七少说:“你不信问肇兄弟……”

转身却见肇惜顾闭着眼,根本没有为他辩解作证的样子。

七少再回头,就看见红息睁着大大的眼睛,似乎在说:证明给我看啊。

七少无奈的垂下头,红息说:“知道了,你肩上还有伤。扶不稳就说扶不稳,死要面子。”

长出了一口气,七少赔笑说:“我……嘿嘿,还是红姑娘了解我。”

红息并不领情,把手里的托盘往七少面前一举,说:“少来,先把药吃了。两个人,不用争不用抢,一人一碗,左边是你的。”

肇惜顾睁开眼睛,和七少异口同声的说:“我不用吃药。”

红息不满道:“呦,难为你们两个,这么多字,还说得这么整齐。”

肇惜顾说:“没有……”

七少说:“不是……”

两个人谁都说不下去了,红息连哄带吓唬的说:“快吃!先吃完的有奖,后吃完的受罚。”

托盘在她手里举着,却没有人理他的茬,红息威胁道:“罚的可不是刷碗洗厕所那么简单,还不快喝!”

红息怒道:“那!你们不喝的话就把风云楼上下那些臭男人的袜子全洗干净了,不洗完了不许吃饭。”

洗完了还能吃饭吗?

七少想借肇惜顾把这药赖掉,说:“红息,肇兄弟是客人,这样不好吧。人家昨天还救了你的命呢?”

红息急了,把托盘敦在桌子上说:“我又为了谁守着火炉子熬苦药汤子啊?躺了我的床,睡了我的房,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是客人。晚了!”

七少忍不住哈哈大笑,说:“这话也说得出来,你害不害羞。”

红息也觉得失言了,强辩道:“反正是你跟他睡的。怎么说……你不在乎,还会有谁会在乎啊。”

肇惜顾目光射向七少,难怪他觉得今天的被窝特别的温暖,他还以为是风流的被子特别厚的缘故。原来,昨夜他不但在房间里,还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

不过,他应该只是那他当兄弟吧。不然,红息也不会如此大大方方的讲起这件事。

他不觉得把被头贴近了口鼻,那里应该还残留着他的味道。

七少苦笑着走到桌子前,端起左边的碗说:“我喝我喝,不知道你还会说什么。”

红息看着七少乖乖的喝完了药,用手绢帮他擦去嘴角的药汤,又从托盘的景泰蓝罐子里取出一小块麦芽糖放进七少的嘴里,两人相视甜甜的一笑。红息才转过身子,问肇惜顾:“你呢?”

七少已经把药递到了眼前,肇惜顾接过药,喝了。七少接过药碗递给红息,又从红息手里接过景泰蓝的罐子,打开盖,送到肇惜顾面前。

肇惜顾看着七少献宝的样子,再看看这褐色的晶莹剔透的糖。尽管平日里是不怎么爱吃糖的,他还是挑了一个小块的拿在手里,有些淡淡的香气,在七少的注视下,他放到嘴里含着。

红息要给七少换药,两个人去了风流的外间。

肇惜顾又闭上了眼睛,把被子抱在怀里。

这药虽不像酒一样甘冽,却似乎同样醉人。

这不是醒酒药吗?

肇惜顾只觉得自己宁愿就这样醉在这里。

红息和七少在轻声谈着昨夜的事情,风云楼激战,二十几个人送命,七少也受了伤,瞒是瞒不住的。
风云楼和燕盟的应变效率不可谓不高,短短几个小时之内,一切又恢复了平静,风云楼照常营业,一天生意也没耽误。

也许因为是乱世,人心惶惶,没有人会太在意另外一些人的生死。这个时候,只要把金子放在了该放的地方,就没有什么摆不平的事情。

但是,杜衙内的死显然将会给风云楼带来后患。

七少只是淡淡地说:“迟早的事情,既来之,则安之。”

肇惜顾想了多少重逢以后,却没想到自己会在在他面前大开杀戒。

他突然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让他带着记忆穿越千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即使隔了一千年,他还是会视人命如草芥,而他还是那个宽厚仁爱的大侠。

这记忆只会折磨着他,直到他肯放弃。

肇惜顾不知道他不放弃是不是对的,他从来也没有觉得这样失落过。

他把头地埋入被子里……

肇惜顾倦了。

回到云来客栈的房间里,他坐在床上发了很久的愣,天黑了,才开始收拾行李,也许夜色是掩护他离去的最好情景。

突然想起了一阵敲门声,肇惜顾心不在焉的说:“请进……”

门外的人略一迟疑,说:“坐看风云。”

是报信的……

门外的人起了疑,低声说:“回令。”

肇惜顾顿时反应过来,说:“左堂第一。说!”

门外的人说:“家里来人了。请先生回去,车在门口。”

肇惜顾说:“知道了。”

门外的人先下楼了。

肇惜顾急忙把箱子里的东西放回原位,仔细看看周围没有异样,又检查了一遍枪和弹匣。才吸一口气,抖开猎装上衣穿好,在镜子前照了照,这才是那个冷酷优雅的杀手肇惜顾。

他突然低下头,快速的擦了擦皮鞋,又照了照镜子,没有纰漏。

他带上门,再地吸了一口气,缓步出了云来客栈,上了一辆停在面前的洋车。

这到的是一个小园式的洋房,上面写着“晴雪”。

报信的说:晴雪园已经被舒先生买下来了,会作为燕惊行动的总部。

燕惊行动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任务了,舒先生又派了两拨人,负责收集情报的鹰眼十人,和负责绑架的棕熊十六人。加上自己手中的两个持刀的,同时有四组将近五十人在执行同一个任务。

为什么?舒先生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拿下北平江湖的控制权。

而他的任务更简单,利用和七少的关系拖住七少,给棕熊的人留下劫持平四的机会。

在回云来客栈的路上,报信的见肇惜顾一直发呆,以为他在想着行动,也不敢说话。

肇惜顾坐在车上,他感觉不到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的痛,他想着这些日子以来的一幕幕,觉得身心俱疲。

每见到七少,他都是悲喜交加。他几狠下心肠,想就此一走了之。

可是,一想到他的笑,他的血,他的怀抱,他就又多了一份留恋。

走还是不走……
第八章 放行
肇惜顾一大早就起了床,他迟疑着要不要执行舒先生的命令。不管怎么说,风云楼这趟是要走的,去得早些,也许七少不在,或是没起也就算了。

刚到云来客栈门口,肇惜顾就看见,有个人倚在路灯下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他身边丢着几根烟头,手里玩儿着一把明晃晃的飞刀。

肇惜顾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腰间,五把,那把应该是在风云楼射杀杜衙内的人留下的。怎么会到了七少的手里,他们打扫战场的时候,他还特意留下了这把刀还给他?

七少看到肇惜顾迎了过来,说:“你起来了?”

肇惜顾嘴角勾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七少说:“找你喝酒。”

肇惜顾好笑道:“你还没喝够?”

七少把手挎在肇惜顾肩头,往风云楼走去,说:“红息要谢谢你,走吧。”

肇惜顾面色一沉。

又是红息。七少,这回你可怪不得我了。

风流开了,红息不在。

肇惜顾问:“红姑娘呢?”

七少说:“她……去天津了。”

肇惜顾有些意外,随口问道:“一个人去得?”

七少一顿,说:“哦,丰六哥带人陪她去的。”

肇惜顾说:“那就好。她不在还叫你请我喝酒?”

七少神神秘秘的笑道:“那是我的借口。你可不许告诉红息。”

虽然还是要瞒住红息,肇惜顾的心情还是好了很多,他一饮而尽,说:“知道了。”

七少举杯,说:“来,干!”

肇惜顾有一搭无一搭的问:“听说,马掌柜原来是聚马堂的人。”

七少有些意外,实话实说道:“对。马掌柜原本就是马家人。”

肇惜顾问:“那他为什么会离开聚马堂。”

七少问他:“你听没听说过马老太爷?”

肇惜顾想想,说:“听说过,八卦掌的高手,听说会使青龙偃月刀,为人公正,有马云长的美誉。”

七少撇撇嘴,说:“就是为人古板了点。”

肇惜顾笑道:“哦?”

七少不无仰慕的说:“马老太爷的刀不是一般的好,而是出神入化。北平城能胜过老爷子那把大刀的人屈指可数。

“马掌柜是马老太爷的第五个儿子,马掌柜年轻时的大刀舞的也是数得上号的人物,在聚马堂,除了马老太爷也是个一时无两的好手。

“可惜,他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一个风尘中的女人,那个女人也是真爱马掌柜,她为他从良,洗心革面。做小,做丫鬟都可以,只要能跟着马掌柜。”

肇惜顾猜到了,这种事千古以来都只有一个结局,即无奈又有些嘲讽的说:“马老太爷不能接受这个女人。”

七少说:“他的姨娘找上门去吵闹,那个女人羞愤难当,当时就投井了。马家人在场,没人敢去救她。”

肇惜顾淡淡地说“到是个有些气性的人。”

七少说:“马掌柜一怒之下,杀了他的姨娘抵命。那个姨娘的儿子早已不满马掌柜得到老爷子的真传,把两个姐姐接回了家,在那个姨娘的两个女儿挑唆下,马老太爷就把马掌柜捆起来执行家法。”

肇惜顾好奇的问:“什么样的家法?”

七少一字一句说:“聚马堂的规矩:欺师灭祖,五马分尸。”

肇惜顾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七少喝了杯酒,说:“马夫人求到了红息,红息要救他。她觉得马掌柜为了所爱之人报仇,没有什么不对。况且一命抵一命,谁也不比谁的命高贵,不应该再牵扯第三条人命了。”

肇惜顾追问道:“你呢?你也是这么想的?”

七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我……我答应了。”

肇惜顾感同身受的问:“做起来很难吧?”

七少的目光看向了聚马堂的方向,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场厮杀中。真的很难,聚马堂马老爷子有十七个儿子,当时能独当一面的就有九个。

他们争权夺位的时候不过是一盘散沙,同仇敌忾的时候又的确让人头疼。七少是以一己之力独闯聚马堂的,为了不使燕盟和聚马堂结下大仇,他对那些毫不留情的对手忍让。也许是马老太爷本来就无意杀马掌柜,也许是他的诚意打动了马老太爷。

从正午到黄昏的车轮大战之后,他带走了马掌柜。

七少倒了满满一杯酒,灌下去,才淡淡地说:“马掌柜不忍马夫人伤心,立下重誓。退出聚马堂,终身不再用马家的功夫。马老爷子就放我们走了。”

肇惜顾为七少满上酒,他知道七少此时需要有杯中物来平息心中的波涛。两个人都不作声,只喝酒。

过了好一会儿,七少似乎平静了些,肇惜顾才问:“如果出事的人是我呢?”

七少目光如电,盯着他的眼睛,正色道:“我一样为你独闯聚马堂。”

肇惜顾没有说话,有七少这句话,他觉得他又活过来了。

即使他真的忘了前世,那么今生,他能不能再让他爱上他。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执意告辞。

七少有些扫兴,见肇惜顾态度坚决,也只好送客,临别时还让肇惜顾常来风流陪他喝酒。

这是早有预谋的,是个大阴谋。

郑明w(ruan)在想虽然对方似乎没有想到他的突然出现,却还是步步为营,收紧了口袋。他们的目的是抓人,抓郑老四。

前后至少已经有十一个人参与其中,就凭眼前这两个人,就能在这里把他和平老四都困在这里,对方还真是硬点子。

郑明w和平久慕被逼到墙角,平久慕看看郑明w,低声说:“上房奔西,看到红顶子的十七号仓库再下来,里面有自己的兄弟。”

郑明w说:“我知道。”

平久慕说:“我送你上去。”

郑明w正色道:“你也是我兄弟。”

平久慕急道:“你是明白人,你也知道,我们不能都死在这里,得有人通知七少。”

郑明w说:“你走。”

平久慕扫了一眼郑明w说:“郑老三?”

郑明w解释说:“你的身手比我好,如果一定要有人冲出去报信,你去机会更大。”

平久慕说:“我不会丢下你的。”

郑明w催道:“别争了。走!”

十几年并肩作战的兄弟,平久慕当然知道郑明w要做什么,他怒道:“你敢!郑老三――”

郑明w扑向离他较近的一个黑衣人,那个人一惊,抬脚踢向郑明w的小腹。平久慕虚腿踢向那个人的腿,黑衣人见平久慕的腿来势凶猛,赶紧收腿。平久慕趁机双手抓住郑明w的后腰,生生把郑明w扯到了怀里,他也被郑明w撞了个跟头。

这一下,两个黑衣人都掏出了枪。

“砰!砰!”

平久慕下意识的翻身扑到郑明w的身上。

不疼?

平久慕抬头看到两个黑衣人已经倒地毙命,一个猎装青年站在不远的地方,收枪,向他们走过来。郑明w似乎想到了什么,问:“你是肇惜顾?”

肇惜顾说:“快走!”

平久慕拉开弓步,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对郑明w说:“上!”

郑明w也不迟疑,一步踏在平久慕的手上,平久慕用力一送,郑明w借力翻上的墙头。他左右看看,向下说:“上!”

平久慕朝肇惜顾点点头,说:“来吧!”

肇惜顾也借力蹿上墙头,平久慕向后退了几步,蹬了下墙体,抓住墙头,两膀一角力,利落的蹿上了墙头。三个人沿着墙头、房顶,避开了在下面望风接应的十几个人。

三个人离开了火车站,肇惜顾借故先回了风云客栈。

风流大厅里,七少眉头锁,险些让郑明w和平久慕被人劫持,他觉得难辞其咎。而对肇惜顾的突然出现救人,郑老三和平老四已经争执了一个下午了。

郑明w摇了摇头说:“我就是觉得肇惜顾出现的太是时候了。我查过了,红姑娘的事,肇惜顾也像是事先知情的,他去过丰泽园,到过高升胡同,然后才找到鱼尾胡同的。”

七少说:“这事我问过了,可能是马掌柜的态度让他觉得红息可能要出事情……”

郑明w说:“我也问过马掌柜了。第一,马掌柜没有说过会是红姑娘出事。第二,就算肇惜顾察觉出了可能是红姑娘,马掌柜对红姑娘去丰泽园的事情也只字未提。第三,马掌柜眼见他进了云来客栈。

“这么算来。他只比我早见到了马掌柜五分钟,而且不知道具体的事情,这五分钟里他应该都在云来客栈,还有,他对北平城并不熟悉。他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可以赶在我们前面找到红姑娘。”

平久慕嫌他嗦,白了郑明w一眼说:“他可救了我们。”

郑明w顶道:“这就更奇怪了。你今天刚回北平,他还未必知道你平四爷是谁呢?七少和肇惜顾喝酒的时候都不知道你和我会被绑架。肇惜顾喝了那么多酒不回云来客栈休息,跑到火车站干什么?”

平久慕强辩说:“也许,他……也去接人了。”

郑明w问:“接谁?人呢?”

平久慕也觉得有些不对,还是胡乱的找着理由说:“那……那他去醒醒酒,兜兜风不行啊?”

郑明w有些生气了,提高了声音问:“你会去火车站兜风?”

平久慕更大声地说:“那也许……”

七少苦笑着说:“四哥,你好像对肇兄弟的印象很不错。你一直都在帮他说话。”

平久慕盯着郑明w说:“我对小白脸的印象都不太好。”

郑明w知道他是在指自己,气道:“你……”

平久慕摇着头继续说:“尤其是只会动笔杆子、心眼子的!”

郑明w忍无可忍喝道:“平老四!”

平久慕也站起来,他身形本来就比常人高大得多,又故意的挺胸扬头,用下巴对着郑明w,说:“郑老三!”

七少无奈的再扮演和事佬的角色,叫:“三哥,四哥。”

平久慕见七少说了话,才坐下来,说:“不过,姓肇的那小子枪法着实不错,俺平老四就是服能打的。”

郑明w知道平久慕不服他,武功和枪法他的确不如平老四,却比他硬是高出一个座。他冷冷的“哼!”了一声。

平久慕故意道:“哼――就是那小子动起来运气的时候有点奇怪,他使得都是巧劲儿,就好像受了内伤似的,不实在,倒是挺管用的。”

七少说:“哦?你也这么觉得?”

郑明w说:“七少问的是人可不可靠,不是功夫是不是实不实在。”

平久慕说:“我就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怎样?”

郑明w想要说什么,又懒得理他说:“你……不怎样。”

平久慕问:“你说我不怎样?”

郑明w有些秀才遇上兵,有理也说不清的感觉,说:“我几时说你不怎样了,我说的是……”

平久慕坏坏的笑道:“我知道。”

郑明w知道自己上当了,气道:“知道你还问。”

平久慕大脑袋一晃,又问:“怎样?”

郑明w险些又上当,气闷道:“你……椋qie)!”

平久慕哈哈大笑,论脑子十个他绑一起也不是郑老三的个,可是要说起胡搅蛮缠,嘿嘿,就倒过来喽。

郑明w不去理他,问:“七少?”

听了两人截然相反的感受,七少在厅里来回踱步。

过了好一会儿,七少说:“此人要用……还得试试。”

郑明w看看平久慕,平久慕看七少也这样说,朝郑明w耸耸肩,一服悉听尊便的样子。郑明w又好气又好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肇惜顾躺在客栈的房间里,想着他第一眼见到郑明w和平久慕时的震撼。如果不是先见到了红息和七少,也许这种震撼就会改变事情的结局,被杀的也许会是他。

曾几何时,他们也是这样生死与共。又在何时,他为了凌云之志而出卖了他们。

他们为什么都在这一世相聚,他们似乎都忘了他曾经的背叛。

为了七少的一句话,他亲手为他们撕开了袋口,放他们走。

这是好的开始,还是悲局的序幕……
第九章 探长刘

一辆汽车停在绿荫遮掩的洋房前,身穿警服的司机打开车门,里面出来的是一个美丽而且很有风情的女人。

红息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洋房,只有在爬山虎缝隙间还隐约可见红色的砖墙,两扇黑色镶金的铁艺大门,不中不洋的偏偏就别有一番庄重。

院子里的草坪修剪得齐整有序,每一都显得极重细节。

大厅则是一派纯欧式的风格,身在其中,红息觉得自己不是在千年古都的北平城,而是到了十里洋场的上海滩大亨家中。

红息听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回头看到一个身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装,皮鞋闪亮,唇上留着浓密的小胡子的中年男子缓缓走了下来,他在红息面前五步的距离站定,微微弯下腰,温和有礼的说:“红姑娘。”

红息回礼道:“刘探长。”

刘探长用纯正的伦敦音说:“Peter Liu。”

红息柳眉一挑,直言道:“咱们是土包子,您这洋名儿我念不惯。您给个说法,我该怎么称呼您,咱也好说正经事。”

刘探长被红息一呛,也不生气,十分绅士的向红姑娘做了个请的动作,说:“请坐。红姑娘快人快语。既然是刘某有事相求,自然是听凭姑娘的意思。”

红息转身坐在离她最近的单人沙发上,说:“呦!这可不敢当。怎么能让您说这求字呢,您吩咐就好了。”

刘探长坐在长沙发的正中,真心的说:“红姑娘言重了。”

红息接过仆人上的茶,抿了一口,才说:“我说的是实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个不湿鞋的。您是官,我们是民,该是您关照我们才对。这是您刚上任,自然该是您赐下名号,咱们才敢说啊。”

他说了,人家叫不惯,还非得让自己“赐下名号”,这个红姑娘。

刘探长无奈的笑道:“那就依红姑娘,叫探长刘。”

红息看了刘探长一眼,说:“我说的是刘探长,这可还是您自己说的。得,就依您,探长刘。”

刘探长一时失口,竟然就这样被叫定了。

红息见刘探长有些错愕,就问:“您说吧,什么事?”

刘探长面有难色,叹了口气说:“说来惭愧,是件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小犬六儿赌气离家已经三日未归了。”

三天了才想起来找她,红息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忽然问:“他多大?”

刘探长听出了红息的不满,说:“十二。”

红息瞪着刘探长问:“您没有报警,也没有让手下人帮您找找吗?”

刘探长摇摇头,说:“我叫家人找过了,不在城里。”

红息盯着刘探长的眼睛,问:“您真想找他回来?”

刘探长被她看得有些羞恼,沉下脸,叫道:“红姑娘――”

红息截口道:“孩子都丢了三天才想起来找人帮忙,您真的是他亲爹?”

刘探长听她如此说,知道她不是可以羞辱自己,是在担心孩子,反倒也有些愧意,说:“我是在气头上……”

红息揶揄道:“您这气性还真大呢。”

刘探长无话可说,垂下头。

红息觉得气闷,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说:“您说吧,他可能去哪儿了?”

刘探长沉吟了一下才说:“我想……可能在子月林。”

子月林?一个小孩儿跑到荒山野岭去做什么?

红息奇怪的问:“为什么?”

刘探长被红息盯得有些发毛,调整了一下坐姿,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说:“说好七天前一起去打猎……我食言了,还……动手打了他。我想……”

红息手一挥,冷冷的说:“知道了。”

红息没有给刘探长再说话的机会,就起身离开了,这个忙在公在私她都帮定了。

刘探长看则红息的背影,把自己埋在了的阴影中。

夫人不肯原谅他,孩子们都躲着他,六儿这个时候也许正在恨他,红息也再怪他,可谁又知道,他为了六儿求上了风云楼,就欠了七少多大的一个人情。

他是探长,一个只想洁身自好,秉公执法,报效国家的公务人员啊。

红息进了风流就把大衣甩在了沙发上,横了一眼在一边偷小的七少,在厅里来回打转,口里骂道:

“气死我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老子,那六儿真的是他亲生的吗?你倒是说说看,有没有这样的?”

七少放下茶杯,走到她身边问:“谁又气着你了?”

红息背过身,不看他坏笑的眼神,说:“六儿他爹,那个探长刘。”

七少眯起眼睛,问:“你去见刘探长了?”

红息才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说:“我和你说过了。”

七少玩味的看着红息,说:“你说的是今天下午,我说过我要和你一起去。”

红息小声说:“我不是没事吗?”

七少知道这个时候再说什么也晚了,沉下脸问:“他找你是为了那个六儿?”

红息倚在七少身上,说:“嗯。看来你要去一趟子月林了。”

七少回头看着她问:“子月林?”

红息就把刘探长的话又说了一遍。

七少问:“你答应了?”

红息直言不讳的说:“都是江湖儿女,虽说他是官,也算是个清官,在公在私也都应该帮一把的。再说那孩子才十二,你也不忍心他出事的是不是?”

七少刮了一下红息的鼻头说:“你呀――”

红息一在七少身上撒娇道:“七少……”

肇惜顾到风云楼的时候刚好遇到郑明w从里面出来。

郑明w抬头看见肇惜顾,有些惊讶,说:“肇先生。”

他如此反映,肇惜顾有些好笑,说:“郑三爷。”

郑明w客套说:“不敢当,肇先生叫我郑老三就好了。”

肇惜顾也说:“岂敢。”

郑明w问:“您找七少?他不在风云楼。”

肇惜顾有些意外,这个时候七少通常都在风云楼的。“哦?”

郑明w说:“您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肇惜顾说:“没什么,我只是来找七少喝酒的。三爷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郑明w说:“不知道。七少没说。”

肇惜顾见郑明w如此直接,只好说:“那我先告辞了。”

郑明w拱手道:“肇先生慢走。”

肇惜顾能够明显感到郑明w的敌意,他并不在意,他太清楚郑明w的性格了,看来这个郑老三到什么时候都是如此心细多疑的。

七少呢?他到底去了哪里?

因为红息的一句话,七少整整在山里转了四个小时。

七少扛着枪从子月林到蛟龙潭打了个来回,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再淘能去哪里?

这个探长刘虽然经常讲些排场,为人却是极正直的,从心里说,七少也真的不希望小六子有什么事情。

七少忽然觉得背后有杀气,他迅速闪到树后,回头往溪边看去。

溪边,两道冷冷的目光直直的盯着他所在的方向。

离他不过二十几步的距离,一个身穿猎装的青年人缓缓站起身,指缝间寒光闪闪,好像是一把飞刀。

肇惜顾?
第十章 鱼饵的饵

七少没有问肇惜顾为什么在山里,肇惜顾也没有问七少为什么会进山。

两人相逢一笑,一起清洗烹调肇惜顾打到的猎物,一起坐在月光下汀溪水唱歌,一起说了很多很多。

原来没有酒人一样也会醉,醉倒了就在猎户住的房子里过了一夜。

那一夜那样熟悉,那样亲切,又似乎那样遥远。

阳光照在七少的脸上,七少左右打量了一下陌生的环境,看到桌上的残羹剩饭才想到昨晚还有个人应该也在这里,他起身找遍了屋子也找不到肇惜顾,

门一下子被撞开。

七少剑眉扬起,杀气顿显。

是肇惜顾,他受了伤,伤在腿上,伤很重。

他的背上还有一个昏迷的孩子,看上去有十一二岁,几乎是和刘探长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从长相看,应该就是他要找的小六子。

昨夜,他说了他是来找人的。没想到今天,肇惜顾就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七少接过小六子,把孩子放在床上,迅速地检查了一遍,没有受伤。

他又把肇惜顾扶到床边坐下,问:“你怎么样?”

肇惜顾阻止七少撕开他的裤腿,只轻轻地把裤腿撸到膝盖以上。说:“我没事?”

七少看着他撸起残破的裤腿,觉得他太瘦了。

腿上是动物的抓伤,伤口外翻,已经可以看见骨头了。

七少迅速地从包里取出止血药和纱布,熟练的理着肇惜顾腿上的伤。他能感觉到这个骄傲的青年隐忍的吸气声,和他止不住冒出的冷汗。

七少向分散一下肇惜顾的注意力,问:“小六子怎么了?”

肇惜顾似乎体察到了他的用心,说:“他……他被自己吓倒了。”

七少有些好奇,他知道肇惜顾不希望自己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也不抬头,问:“被自己吓倒了?”

肇惜顾带着笑意说:“他设陷阱想抓野猪,谁知道掉进去一只豹子。这小子到是不傻,知道自己力气不够,也怕自己上不来,就拖来了棵断树桩先放下去。结果……”

肇惜顾想到自己刚刚见到小六子的样子就像笑,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出来。

七少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他笑起来的样子,说:“他也没先看看里面的是野猪还是豹子。”

肇惜顾边笑边点头。“嗯……”

七少包扎好肇惜顾的伤口,不无担忧地说:“你伤得不轻。”

肇惜顾倔强的说:“我没事。”

七少强按住要起来走两步的肇惜顾,说:“看来我们今天还要住在这里了。”

肇惜顾试了两下,挣不脱,说:“也只能这样了。明天我应该会好些了,只要这个小家伙自己能走,我们应该就能下山了。”

七少不置可否的说:“看看再说吧。你也饿了,我去转转找点吃的回来。”

肇惜顾顺口说:“小心点……”

七少一愣,“啊……”

肇惜顾马上掩饰道:“我……我们可不想因为你的疏忽饿死在山上。”

七少盯着他问道:“是吗?”

肇惜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着小六子,把身上的猎装脱了下来盖在他身上。

七少有些恍惚,定了定神说:“你也是。”

肇惜顾再抬起头,七少已经不在屋里,只有门板撞合的声音。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门被人推开。

肇惜顾惺忪着眼睛问:“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个人在门口站定,说:“日出宗福。”

肇惜顾顿时没了睡意,目光凌厉的盯在那个人身上,看他的装束应该是持刀的,而不是他要等的人。

他冷冷的说:“左堂第一。”

持刀的恭敬的拱手施礼:“舒先生让我来告诉您一声:客人不来了。还有,舒先生让我来请您的鬼泣刀。”

客人来不来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他已经决定和七少一起下山了。舒先生又在惦记他的鬼泣刀了,看来这个客人非比寻常。

肇惜顾问:“令牌呢?”

持刀的从怀里拿出个圆圆的盘子,上面有山海纹饰,左右的边缘各有一支神兽。

肇惜顾手握两只神兽,稍稍一角力,山海纹饰从中间分开,山是山山接碧波,水是水水漾粼光。

山水各自浑圆,却是两把寒光闪闪的利刃。

持刀的说:“舒先生说:山海刀是剧毒之物,本不为君子所用,事急从全,还望您尽快行动。”

肇惜顾自顾自的欣赏山海刀,说:“知道了。”

持刀的又说了一遍:“舒先生说:请您定下行动的具体日期。”

肇惜顾合上刀,说:“我以为舒先生只要看结果。”

持刀的有些迟疑。“这……”

肇惜顾目光骤冷,一道寒光险险擦过持刀的的鬓角,插入他身后门板里。

肇惜顾的声音反而平静的很,说:“还不快走。”

持刀的回过神来连忙应道:“是。”

持刀的刚打开门,就听肇惜顾说:“等等。七少就在山里,别和他起冲突。”

持刀的回过身应道:“是。”

勉强走到门边上,拔下刀,收入怀里,看着持刀的走远。

肇惜顾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想到他会顺着这条路回来,手里还会拿着洗好的猎物,踏着夕阳归来。

他回头看看床上的小六子。

这个顽皮倔强的小子,醒来时让人头疼,睡着时又让人心疼。

肇惜顾蹭到床边,疼惜的抚摸着小六子的头,心里充实漫溢着幸福的感觉,脸上流露出会心的笑容,让他英俊的脸庞更多了些温柔。

持刀的仔细察看着刀,这是他第一见到肇惜顾的刀。

左堂不受任何人的统辖,是完全游离于组织之外的人物的统称,而左堂第一是除了舒先生的金刀,最厉害的人物。

同样是持刀人,他的身份和肇惜顾的相比较,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想起肇惜顾的狠辣,持刀的不禁打个冷颤。

他下意识的向周围看看,这一看他身子突然歪了一下,顺势滑到地势较低的土坑里,躲在树后面,透过细密的枝杈,看清了道上走来的人。

看清了这个人,持刀的刀吸一口冷气。

七少!

七少距离持刀的藏身的地方不过百余步的距离,他刚刚从林子里转出来,才没有看到持刀的。

持刀的暗叫一声好险,还好七少没有看见他。

――七少没有看见他。

猛地闪过了个念头。

如果……

他能杀了七少,他就不再是没有名字的持刀的,他就可以扬名立万,加入左堂。

肇惜顾算什么,到时候,就轮不到他来吆五喝六的了。

杀七少。

七少没有看见他

七少扛着枪,手中提着猎物,两只手都被占着。

持刀的心念一动,有了拼一拼的冲劲。

才冲出林子,就发现他实在是想得太多了,做得太莽撞了。

不过百余步的距离,他冲出来的时候,七少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两个人一照面,都吓了一跳。

持刀的动作不可谓不快,不过两步的距离,既然已经相遇,他探身直臂,手中的刀就直刺了过去。

七少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从林子里窜出来的家伙是干什么的,已经察觉到他伸过来的手上有凶器,七少的反应是提起猎物迎上去,刀插在猎物上。

七少看清了来人,不认识,不是山里人,是江湖人,是来杀他的人,没有其他人接应,是临时起意来杀他的人。

看出对方的身份,七少才还手。

他抬脚踢在持刀的小腿上,持刀的吃痛跪在了地上,七少仔细扫了一眼他的周身,没有硬家伙。

懒得再看他一眼,从持刀的身边大步走了过去。

和他走来时的步伐一样,沉稳昂扬,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七少在遇到肇惜顾的溪边停了下来,呆呆的站了很久。

他把猎枪的枪管拄在地上,手扣扳机,又站了很久。

猛地丢掉猎枪,拔出插在猎物上的小刀,蹲在溪边,很专心的收拾猎物。

直到所有的猎物再也找不到一根细细的茸毛,一丝淡淡的血迹。

他才起身,把刀扔到了很远的地方。

又站了很久很久,七少慢慢的走了过去,捡起地上的小刀,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拿在手里把玩,寒光不时射在他的嘴角眉尖,射得他越来越心寒,目光也越来越邃。
第十一章 钓鱼

燕庆阁后堂人流穿梭不息,遇上了拱手打千相互问候寒暄,或是各自忙碌,或是同行,或是坐在廊下低声议论,有条不紊。

也许是习以为常,根本没有人去理会燕云楼里传出来的激烈的争吵声,

平久慕清点着眼前的军火,不时的拿起一把枪试试,嘴里不依不饶的说:“我不管,我去找人叫七少回来!”

郑明w在另一张桌子上扒拉着算盘,说:“七少回来吗?还是你没有试过,你能不能动动脑子。有你在这里和我争论的时间,你都到了风云楼了。”

平久慕瞟了郑明w一眼,不服气地说:“七少不再风云楼你又不是不知道,别以为你坐在我上手,就可以作威作福,胡乱使唤人……”

郑明w记上一串数字,瞪了平久慕一眼说:“你不去看看怎么知道,也许七少已经回来了。”

平久慕的眼睛直直的望着房门,张着嘴巴不说话了。

半天才迟疑的叫出声:“七少?”

郑明w猛地抬起头,身穿皮衣倚在门框上抽烟的不是七少又是谁。

七少平日里是很少出现在燕庆阁的,甚至于有时候郑明w派人去请他回来,也是空等一场的。所以郑明w也习惯了去风云楼,到那里喝杯酒,聊聊天,说说事情就好了。

像今天这样,七少无声无息的出现在燕庆阁里,只有一个可能,发生了大事情,他必须回到燕庆阁寻求解决方法的大事情。

郑明w也忘记了刚才的争执,他急于知道七少回来的原因。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叫道:“七少――”

七少踱进门里,坐在门边的一把椅子上,叫道:“三哥,四哥。”

平久慕也放下手里的枪,走了过来,和郑明w不约而同地问:“出什么事了?”

七少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递给郑明w,说:“你们看看这个。”

郑明w仔细地看看,大吃一惊,递给凑过来的平久慕,抬头问七少:“鬼泣刀?”

平久慕没听清,问:“什……什么?”

郑明w一脸严肃,问:“左堂第一杀手的鬼泣刀?他来北平了?”

平久慕也有些吃惊的,连珠炮似的把想到的问题脱口而出:“是上海宗福堂舒先生的人?左堂第一杀手的东西你也认识?七少,你和他交手了?那孩子呢?你要找的刘探长的孩子呢?”

郑明w心里也有一串问号,他在努力梳理着头绪,并不答话。

七少见郑明w不说话,说:“小六子我已经交给红息了,她会送他回去的。三哥,我也好奇,你怎么会认识鬼泣刀的?”

郑明w抬起头看看七少,又看看平久慕,转身走出燕云楼。七少和平久慕相互看了一眼,谁也不再说话。他们在等郑明w,郑明w走出去一定有很重要的东西会带回来。

过了好一会儿,郑明w手里托着一轴画卷快步走了回来。

打开画卷,上面有十六把刀,每一把刀的左面都有注明名称和持有者在宗福堂的地位。竖版颜体的工整小楷,力透纸背,笔风果决,硬朗彪悍。

第一把刀是一对金刀,旁边写着:金刀。舒宗福,宗福堂堂主。

第二把刀是一对苗刀,旁边写着:月影双刀,宗福堂祭刀。

第三把刀是个圆圆的盘子,上面有山海纹饰,左右的边缘各有一支神兽。旁边写着:山海刀,剧毒,宗福堂令刀。

第四把刀是一把唐刀,旁边写着:留名刀,宗福堂第一勇士。

第五把刀就是七少拿来的小刀,旁边写着:鬼泣刀,左堂第一杀手。

……

七少眉头紧锁,往下扫了一眼,大致记住了上面的内容,就交给平久慕。平久慕好武最爱兵器拳谱,捧着画卷坐到一边,细细的欣赏起来。

七少问:“这是卷哥的字?”

郑明w点点头,说:“这是卷哥留下的,他说遇上了这十六把刀要格外小心,尤其是左堂第一的鬼泣刀。”

七少和平久慕同时惊叹。“哦?”

郑明w满目敬佩的说:“卷哥派人试过这十六把刀,他说:留名刀勇猛有余,智谋不足,虽狠辣不见大气。鬼泣刀才是宗福堂的第一把刀,有勇有谋,行踪飘忽,神秘莫测。”

七少不由得自叹不如,细致谨慎他远不及卷哥万一。虽然舒先生远在上海,没想到卷哥会如此重视他的十六把刀,而且早已派人试刀,造册。

平久慕卷起画轴,说:“把左堂第一杀手派来,舒先生的胃口不小啊。有大上海十里洋场还不够吗,舒先生为什么还要在北平插手?”

七少看郑明w,郑明w点点头。他见平久慕还是不明白,说:“听说舒先生和日本人有勾结。”

提起日本人,平久慕拍案而起,怒道:“日本人已经占了东三省,他们想要北平,舒先生也要分一杯羹?这个狗日的舒先生。”

郑明w转过头问七少:“七少,你想怎么办。”

平久慕怒气不息,喝道:“还用问吗?管他狗日的是什么人,杀了再说。”

七少不置可否,郑明w问:“七少,你和他交过手,他身手如何?”

七少摇摇头,说:“我确定和我交手的不是鬼泣刀的主人。”

郑明w和平久慕都有些意外,异口同声地问:“你确定?”

问出口又觉得有些多余,平久慕问:“那他人呢?”

郑明w自语道:“他来北平了,还是……”

七少说:“如果我没有料错,他就在北平。”

平久慕眼睛放光,问:“你知道他是谁了?”

七少摇摇头说:“尚未确定。”

郑明w醒悟道:“你回燕庆阁是要把鬼泣刀的主人找出来?”

平久慕盯着七少问:“七少,你怀疑谁?”

郑明w试探道:“肇惜顾?”

七少点头,平久慕重复道:“肇惜顾。”

郑明w问:“你想怎么办?”

七少只说了两个字:“钓鱼。”

平久慕问:“饵呢?”

七少指指自己,说:“我。”

平久慕问:“你?”

七少晃晃手中的小刀说:“还有它,它是我的饵。”

三个人低声密谋了一阵子,楼外依旧是熙熙攘攘,楼里却不见了大声呼喝。

郑明w不无担忧的问:“七少,如果肇惜顾真的是左堂第一杀手,我们又该怎么办?”

平久慕杀气顿生,右手狠劈道:“杀了他。”

郑明w不搭话,他在等七少的回答。

七少沉默了半晌,说:“杀手是刀,我们要捉的是拿刀的手。”

平久慕看看郑明w,两人对了个眼神,齐声说:“我们听你的。”

七少到燕庆阁的时候,肇惜顾也离开了客栈,他被人接到了晴雪园。持刀的给肇惜顾安排好了座位,然后宣布了舒先生的指令。

指令很简单:所有在北平的宗福堂人等都由肇惜顾统一指挥。为了客人的安全,也为了宗福堂的利益,三天之内必须执行燕惊行动,必要时,客人会给于相当的支持。

肇惜顾自知已经拖不下去了,既然不能拖就只有行动。行动计划是明摆在那里让人看的,谁也不是傻瓜,这就是说肇惜顾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制定一个看上去完全可行的计划。

问题不在于制定计划,而在于怎样让计划只是看上去完全可行。

肇惜顾一连吸了两根烟,捻灭烟头,他说出了一个几乎是天衣无缝的计划,这个计划将会在三天后启动,参与行动的人都要留在晴雪园。

肇惜顾的腿伤很重,有目共睹,所以他不参与行动。他独自坐车离开晴雪园,他没有回客栈,而是直接去了风云楼。

马掌柜见肇惜顾拖着一条腿下了车,急忙跑了出来,伸手给了拉车的一角钱,扶住肇惜顾。

“肇先生。”

肇惜顾谢过马掌柜,问:“马掌柜,七少呢?”

虽然知道肇惜顾的来意,看到他拖着伤腿的样子,马掌柜还是有些口吃的说:“啊……,七少不在。”

肇惜顾看看门楼,红灯没有点,风流开着窗,传出喧闹的声音,如果他没有记错,起少不再,风流不开,也是风云楼的规矩。

肇惜顾怀疑道:“他不在?”

马掌柜毕竟是江湖人,应付道:“是啊,七少和人出去喝酒了。”

肇惜顾有些不高兴,问:“去哪儿喝了?”

马掌柜说:“不知道,没说。”

肇惜顾甩开马掌柜的手,说:“我去找。”

马掌柜追上来扶住肇惜顾,说:“肇先生……你的腿有伤,就别找了。七少回来,我告诉他您找他。”

肇惜顾目色清明洞透,一字一字问:“他真的不在?”

马掌柜支吾道:“是……是不在……”

肇惜顾扬头问:“那……谁在风流?”

马掌柜看看风流,有些无奈的说:“是红姑娘……和平四爷。”

话音未落,就听身后响起平久慕的声音:“肇先生!”

肇惜顾拱拱手,叫道:“平四爷。”

平久慕哈哈笑着拍拍肇惜顾,说:“你找七少?他不在,他去……钓鱼了,嘿嘿,钓鱼去了。”

肇惜顾用骄傲掩饰辛酸,平和的说:“是吗。那我回去了。”

平久慕没有挽留的意思,忙说:“好。马掌柜,找人送送肇先生,快。”

马掌柜应道:“是。我亲自去送。”

肇惜顾拱手别道:“告辞。”

平久慕也拱手道:“慢走啊。”

肇惜顾一横身子,从马掌柜的搀扶中脱离,尽管很痛,他依旧尽量保持身体的平衡,缓步向云来客栈走去。

马掌柜看看平久慕,平久慕挥手示意他跟上去,马掌柜也不敢上前搀扶,只是跟在肇惜顾的身畔照应。

平久慕看着两人过了马路,摇摇头,转身上了楼。

“燕惊……钓鱼……”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肇惜顾无力的靠在窗前怔怔的望着风流。

一个婀娜的身影走到窗边,窗关了灯熄了。

风流里有他要找的人,而那人在躲他。

他腿上的伤口在奔波中撕裂,血浸透重重纱布,染红了他的裤腿,却不及心上的伤口那么痛,痛得让他无法呼吸。
第十二章 现在行动

肇惜顾醒来了。

他是在床上醒来的。

在床上!

肇惜顾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因为他不该在床上,腿上传来的撕裂般的剧痛证实了他的记忆。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晕倒的时候,人,在窗边。

有人进来过,而他没有察觉,这个觉悟让他不能接受,也有些后怕。

那个人是谁?

腿上的剧痛让他不能站稳,他下意识的向后退,后面是桌子,他的目光还停留在窗边到床上的距离间。

窗户被人关上了,但是窗户边的地上有血,一小滩血,还有半边隐约的轮廓,使皮鞋的轮廓。

足以证明他曾经在那里待过不短的时间。

从窗户到床边没有血迹,他下意识的看看床上,也没有血迹。

肇惜顾望向自己的腿,绷带是换过了。

他的脸有些恼羞的红热,因为他知道现在才发现,自己没有穿外裤,或者说,他的外裤是被入侵者脱下来的。

那个人除了帮他换绷带,还做过什么?

他的伤不轻,他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晕倒。

绷带上和床上都没有血,要想止住他的血,并且在他的血止住后为他包扎好是要费很长一段时间的,这段时间还发生了什么?

肇惜顾恨恨的击打身后的桌面,除了瓷盘瓷壶瓷碗的碰撞之声,他肯定自己听到了铁器的锐响。

在听到的同时肇惜顾转过身,愣在了那里,他看到了一把再熟悉不过的小刀,跟随了他千年的鬼泣刀。

他以最快的速度看完了刀旁边的纸条:

拾君佩刀,特来送还。

不请自入,请君海谅。

红息留字

“红息……”

肇惜顾望着风云楼的方向,冷冷的笑了。

他心底有说不出的失落和不信。

刀他在林中就给了持刀的,红息在哪里捡的刀,凭什么说这是他的,又为什么要在夜还刀。

想见他为什么不肯见他,既然来了为什么假借他人之名。他知道了他的身份,还是在怀疑着什么?

肇惜顾打了个寒颤,他又一看到了他悲愤的眼神。他决定去证实自己的疑虑,也要彰显自己的清白。

肇惜顾细细的抚遍了鬼泣刀,这把陪伴了他千年的刀,也许,就要在近日锋残骨断。千年以前,它曾的插入他的身体,难道宿命的报应就从鬼泣刀开始了。

无论如何,燕惊行动开始的时候,他在他的身边就是最好的证明。

华灯初上的时候,肇惜顾出现在风云楼的门口。

马掌柜一如既往热情地招呼道:“肇先生,您醒了,太好了!红姑娘刚刚还吩咐过,让把晚饭备好送过去,如果您还不醒,就要送您去医院了。”

肇惜顾说:“我没事儿,劳您惦记了。”

马掌柜搀扶着肇惜顾,说:“里边儿请,我叫人给您把晚饭端来,刚刚做好的,看看合不合您的胃口。红姑娘说了,您想吃什么尽管吩咐……”

肇惜顾下意识的躲了一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遮掩说:“红姑娘,她人呢?我想当面谢谢她。”

马掌柜也不再扶着,只是双手虚托照应着说:“红姑娘不在,她去参加一个宴会了。”

肇惜顾并不在意,问:“那……七少呢?”

“七少不在风云楼,他在燕庆阁。”

肇惜顾从郑明w的口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倒吸了一口寒气。

肇惜顾在制定行动计划的时候就认定七少会在风云楼,才会把人支到燕庆阁执行任务的。

他追问:“七少在燕庆阁?”

郑明w说:“对,在燕庆阁。”

肇惜顾脱口而出:“他什么时候去的,什么时候回来?”

郑明w看了看肇惜顾,说:“肇先生很关心七少噢。七少是燕盟的七少,他什么时候去燕庆阁,什么时候来风云楼,不用向任何人请示。明w又怎么会知道呢。”

肇惜顾自知失言,说:“郑三爷误会了,我……我有急事要找七少……”

郑明w打断道:“肇先生误会了。肇先生要找七少,明w愿意陪肇先生走一趟燕庆阁。”

肇惜顾有些迟疑的看着郑明w,郑明w往风云楼里走去,说:“肇先生,明w陪你用晚饭如何。也许,七少正在来风云楼的路上。”

七少在燕庆阁,这一趟必须要走。

肇惜顾拱手道:“郑三爷,惜顾腿脚不便,还请三爷受累,陪惜顾走一趟。”

郑明w也不客气,抬手说:“请。”

马掌柜看了看两人,说:“三爷,肇先生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要不要吃过晚饭再去燕庆阁。”

郑明w也不说话,看着肇惜顾的反应。

肇惜顾道谢道:“不用了,多谢马掌柜。”

两人匆匆出了风云楼,马掌柜看着两辆洋车跑远,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身回了风云楼。

车停在了一间酒楼的门口,郑明w下车,走到肇惜顾的车前说:“肇先生,请。”

肇惜顾抬头看看:“上秋楼。”

郑明w说:“七少就在里面。”

肇惜顾看看周围的环境,猜到这里就是持刀的所说的酒楼,也就是燕惊行动劫七少杀平久慕的地方。

肇惜顾作势要下车,却一下子又跌回了座位:“啊!”

郑明w看似紧张地问:“怎么了?”

肇惜顾吸了口气说:“腿……”

郑明w颇有些为难的说:“这……”

肇惜顾假意摸汗,看看周围的环境,除了上秋楼户户门窗虽然开着,去不见有人出入,这分明是燕盟打好了招呼要办事的。

上秋楼里似乎已经有人认出了他,正在迟疑要不要过来打招呼。这种局都敢闯,天知道还有什么蠢事他们做不出来的。

走,必被猜疑。

留,难免暴露。

肇惜顾权衡了一下,说:“我看我还是先回客栈吧,这样就是见了七少也……”

郑明w也附和道:“也好。送肇先生回……云来客栈。”

随手给了拉车的一块大洋,拉车的喜出望外,说:“是。谢谢您老,谢谢。”

肇惜顾和郑明w道别,刚刚拐出他的视线,肇惜顾就下了车,又给了拉车的十块大洋,阴沉的脸冷冷的说:“不许乱说话。三个月之内,北平城里,我见你一,就打折你一条腿。你的两条腿都打折了,就打你妻子的,你妻子的打折了,就打你孩子的。”

拉车的手捧着十块大洋吓得不敢多说一句话,赶紧点头,肇惜顾挥手示意他快走,他跑了几步,有折了回来。

拉车的指指洋车,肇惜顾转过身不去理他。拉车的小心翼翼的抓起一边车把,就这样拖着跑开了。

肇惜顾站在树后仔细的观察上秋楼,二楼的客人吸引了他的目光,都是青年的男性顾客,他们的目光即不是在饭菜上,也没有在楼外的风景上,更是很少交谈。

这是个局,十几个在楼下等着刺杀七少的人怎么也不看清楚就往里钻。

七少一定不在上秋楼,他还是上了郑明w的当。

七少在哪儿?今天的局钓的是他,七少一定不会走远。

一个高大的身影晃了晃,像是提着什么,他后面还跟着两个人,手里各提着一个……人。

不用想也知道那个大个子是平久慕,那么他们提的就是接应的人。平久慕果然是老手,他就是用这种方法,来铲除周边接应的人的。

肇惜顾的确希望燕惊行动不能杀七少,但是如此满盘皆输也是必须阻止的。为了取信七少,他没带手枪,他下意识的摸向了鬼泣刀。

肇惜顾猛地看到躲在胡同口探头探脑的报信的,顿时有了主意。

车把一动,报信的正想叱责,一下子认出了肇惜顾,只小声地打了个招呼:“先生?”

肇惜顾低声道:“快走!”

报信的有些迷茫,迟疑的重复:“走……”

肇惜顾催道:“快!”

报信的点头应道:“噢?噢!”

报信的抄起车把,问:“先生,去哪儿?”

肇惜顾盯着上秋楼说:“哪儿都行!”

报信的也望着上秋楼,点头应道:“哦。”

一声枪响,报信的被吓了个哆嗦,手里的车把滑落。

肇惜顾不再看上秋楼,催道:“去电话局。快!”

二楼的客人纷纷撕裂左臂的袖子,露出一截绣着金燕标记的的黑布。他们就这样一路杀了下来,杀手只能退出上秋楼,却退不出燕盟的围剿。

接着是血红,满眼的血红。

报信的强迫自己从上秋楼移开目光,颤巍巍的抄起车把,试着迈了几步都没有迈开步子。

肇惜顾用力跺了跺车底,低声怒道:“快走!”

报信的咽了口唾沫,狠狠的闭上眼,又睁开,快步穿胡同离开了上秋楼。

上秋楼的店堂、门口,甚至是门前的街道上都是一片血红,不足五百米的地方,横七竖八的倒着三十几具尸体。

他们有的是被杀,有的是自杀,却没有人被俘。

郑明w和平久慕呆立在上秋楼的门口,他们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七少站在两个人的身后,他的肩头还在淌血,目光沉杀气未减。

他已经肯定了一件事:肇惜顾是来负责刺杀行动的,目标不只是他。

报信的拉着洋车飞快的奔向电话局,他恨不得多长两只脚逃离这里,逃得远远的。他只是个小角色,他从没杀过人。

他被吓倒了,他从没见过如此惨烈的杀戮,死的那些人中午才和他一起喝过酒,那个时候他们还在说分到赏钱以后,是去杏楼还是海棠院。

坐在车上的人不说话,阴沉着脸。

肇惜顾想到了七少起疑,猜到了燕庆阁早有准备,却没有想到会如此周密,如果不是他反应快,参加行动的所有人都会被燕盟的人捂在上秋楼。

如果是那样,他该如何向舒先生交待,留在晴雪园的人又怎么能相信他呢。
第十三章 绯红

肇惜顾坐在晴雪园的大厅里,周围是不满,不信的目光。

“要不是,不是肇先生,反应快。我们,我们就全被捂在里面了。”报信的夸张地叙述了他在上秋楼外,看到的一切。

“就跑回来你一个。”在这里等消息的独狼并不满意,因为报信地现在所说的,他经历过了无数回,几分真,几分假,很容易分辨。

“还有肇先生,我们两个。”报信的强调说。

“肇先生的腿不是不方便,您去羊圈做什么?”独狼盯着肇惜顾的眼睛问。

肇惜顾凤眼一挑,用余波回敬独狼。只横波流萤,独狼就觉得有种彻骨的奇寒。他立刻收回目光。“一群废物。”肇惜顾语气中带着淡淡的阴冷。

“你骂谁废物?”灰熊不满的梗起脖子,独狼赶紧扯扯他的一角。

“谁搞砸了行动,我就骂谁!”肇惜顾得语气就像是在聊天气的阴晴,听在独狼的耳朵里,无异于最严重的警告。

“行动计划是你定的,搞砸了你也脱不了干系。”独狼想要把肇惜顾拖下水。

“我让你们去上秋楼了?我让你们看也不看就进去了?我让你们把外面的暗桩子都暴露了。你们要是听我的,七少这个时候正在摸不着头脑。”肇惜顾借题发挥。

“那他也没在燕庆阁。”行动计划就是有漏洞的,独狼顶了回去。

“不是你们,我也在上秋楼。”肇惜顾漫不经心的说。

“你在上秋楼又能如何?”灰熊本来就看不惯肇惜顾,他那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身子,还缺了一条腿,能更有用。独狼想拦住他的话,已经来不及了。

灰熊话没说完,就觉得被两团光环缠绕,寒气逼人,直入肌骨。他根本不敢还手,只要他低头摸刀,就是自己往刀口上撞。

肇惜顾一扬手,稳稳捉住山刀,手腕微抖,海刀入鞘。旁边的人根本来不及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肇惜顾盯着灰熊的脖子,嘴角微微牵起,冷冷得说:“现在又用了?你要是还想用这个脑袋吃饭,就别再惹我生气。”

“你说,现在怎么办?”独狼问。

“这是求教的态度?”肇惜顾慢悠悠的消磨他。

“肇先生,请您指教。”独狼双手抱拳,揖道。

“指教?”肇惜顾玩味的咬文嚼字。

“请您吩咐,我们兄弟无不从命。”独狼又卸去了几分火气,服软道。

“发电报给舒先生,要想顺利完成任务,就要从长计议。”进来了这么久,肇惜顾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

“不就是说舒先生太急进了,才会导致任务失败。”独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人敢如此指责舒先生,他不要命了。

“我没有这么说过。送我回去。”肇惜顾理直气壮的否认,他确实没有这样说,怎么理解他的话那是别人的事。报信的殷勤的跑过来扶肇惜顾,站起身来,肇惜顾眯着眼睛,冷冷的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不容置疑的说:“流萤刀来之前,谁敢擅自行动,别说我执行家法。”

“是。”独狼带头,灰熊等人随声领命。

肇惜顾没有回云来客栈,他下了车,看报信的走远了,就直接进了风云楼。

“红姑娘!”红息半倚在柜台上和马掌柜窃窃私语,肇惜顾站在门口彬彬有礼的打招呼。

“呦,肇先生啊。找我还是找我们七少?”虽说有些意外,红息也不过是一晃神就恢复了她风情万种的神采。

“惜顾,特意来还红姑娘一件东西,我想红姑娘对我也许有些误会。”肇惜顾换了个舒适点的姿势,他的腿还不能久站。

肇惜顾说是来还东西,却没有拿出来的意思,红息了了的让马掌柜开个雅间:“不方便拿出来,进来吧。马掌柜的,整桌好东西,我这大半天的也没正经吃口了。快点啊。”

“请好吧。红姑娘。肇先生,您慢点,还是我扶您上去吧。”马掌柜应承着。

“不用了,我可以。”谢过马掌柜的好意,肇惜顾跟着红息上了楼。

“得,那您慢点。”肇惜顾和红息上了楼,马掌柜随后脚尖点地,悄无声息的上了二楼,身形一闪,没入风流。“七少,肇先生来了,说是要还红姑娘东西,两个人去了雅叙。”

“七少?”平久慕腾的站起身来。

“不急,他想闹事儿,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七少端起一碗酒举到平久慕的面前,平久慕接过酒碗扬脖倒进了喉咙里,才重重的坐在凳子上。

不多时,红息从屏风后面转了进来,柳眉倒竖盯着七少没好气地问:“你又顶着我的名声作了什么好事儿?”

红息的话横着就出来了,郑明w和平久慕见怪不怪,还是觉得七少被个女人如此训斥挺有趣的,相视偷笑。七少被他们笑得不好意思,低下头说:“我做了什么好事儿了?让你这么夸我。”

红息把肇惜顾给她的东西丢在桌子上,郑明w和平久慕同时占了起来,鬼泣刀。红息看到他们两个反应这么大,反而不说话了。七少站起身,搂着红息的肩膀笑笑说:“不过是把用了很久的小刀……”

红息沉下脸,正色说:“七少,你不说,我不问。你不能骗我。”

七少展开的酒窝,让红息迷醉在其中,他举起右手盟誓般地说:“我没骗你。你看,这把刀得刀身和刀柄的接口,还能看出来以前的痕迹。磨得如此薄,如此窄,不是一把用了很久的小刀。”

“肇惜顾才多大,没有几代人的磨练,是不可能把它磨得这么厉害的。肇惜顾是什么人?” 红息不是傻瓜,她也是个老江湖了。

“敌人。红息,帮我,把刀还给他,无论如何要让他收下。”七少此话一出,平久慕上前一步就要争辩,被郑明w拉了回来,他用力地摇摇头。

鬼泣刀又回到了肇惜顾的桌子上,这的字体娟秀得多:

神兵利刃,红妆无缘。

君若相赠,靡华不限。

红息留字
第十四章 晚芙

肇席顾在火车站等了很久,他是来接人的。舒先生派来了他在日本留学多年的女儿晚芙,说得好听点,是钦差大臣代天巡守。实际的目的不言而喻,就是为了稳住肇惜顾,监督他的一举一动,确保他能听话。

靠在向红息借来的汽车上,肇惜顾无聊的摆弄着手里的鬼泣刀。

寒光映射着冷眸。

刀身翻转,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闯入刀身,撞进肇惜顾冰漾凝眸里。

“啪”

鬼泣刀坠地,发出呜呜的嗡鸣,如泣如诉。

肇惜顾觉得胸口一热,眼圈顿时湿润,连鬼泣刀也认出了眼前人。

他和鬼泣刀相逢的那一世,她是他的妻子。

连她也出现了。

他又觉得像是跌进了冰窖里,浑身汗毛倒竖。

今生,真的是最后一生了。

眼前的女人,像是与他久别重逢,不期而遇的,惊讶的张着嘴,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她想扑进他的怀里,却觉得他那么遥远,那么不真实。

他们就这样对视,直到火车再开动,月台上上车的人,下车的人,接人的人,送人的人都走了。

“肇先生。我叫舒晚芙,请多多关照。”

眼前的女人身着洋装,带着边雷丝帽,面纱半垂,头发是上海正流行的时髦卷发。

她的一个日式鞠躬,拉开了和肇惜顾的距离。

肇惜顾和倭寇打了太多的交道,他不喜欢他们。

他只是绅士的点点头,极为潇洒的捡起鬼泣刀,打开了车门。

“舒小姐。请。”

一路上。

他们彼此偷看,他们彼此不说话,他们在回避彼此的目光。

肇惜顾不知道他是不是应该奢望,那七少也没有喝过孟婆汤。

舒晚芙看上去没有忘记他,他敢肯定,她没有喝孟婆汤,

舒晚芙低着头,很淑女的保持坐姿。

“你在日本待了多久?”肇惜顾还是不太习惯和她之间的冷场,也还是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十七年。我三岁就被义父送到了日本。”舒晚芙坐在座位上,也会的欠身,再回答。

“你,在那里,过得好么?”

“很好。”

“住在东京,还是……”

“我在日本搬过很多家。”

寒暄式的对话,让他们感觉到彼此还是那么陌生。

肇惜顾沉默了一会儿。

“日本的军队是不是还在集结?”问出了他真正想知道的问题。

“对不起,我不方便说。”又是的欠身,眼睛里有些失望,却还保持着微笑。

“你还记得,你是一个中国人吗?”肇惜顾问。

“啊?”舒晚芙惊讶得看着他,肇惜顾生气了。

“我喜欢的,是一个中国女人。”肇惜顾说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是。”舒晚芙习惯的鞠躬,又马上改为点头,她有些慌乱,不知所措。

肇惜顾瞟了一眼后视镜里的晚芙,她还是那么让人怜惜,他回过头,鼓励的看着她的眼睛,绽开笑容。

舒晚芙呆住了,泪水肆意滑落。她把脸埋进双手里,无声的抽泣。

肇惜顾紧紧握住方向盘,不让自己的情绪失控。

是他欠她的,他不过是稍稍对她好了一点点,她为什么竟如此激动。

他想要安抚她,手悬停在她背上,又收了回来。

自从肇惜顾到了北平,故事就没断过。多的红息有些想不明白了,下午客人不多,她就在前面和马掌柜磨牙。马掌柜低头打着算盘,听到了刹车声,扫了一眼,提醒正说到兴头上的红息。

“刘探长来了。”

马掌柜话音刚落,一个十二三岁穿着背带裤的小男孩就捧着一摞礼物走了进来。刘探长紧随其后,拱手道:“红姑娘。马掌柜。生意兴隆。”

红息看着小男孩抱着一大堆礼物,歪着头勉强才可以看见路,气就不打一来:“探长刘。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不知有何见教啊。”

刘探长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有招惹倒红息了,以至于她一看见他,就沉下脸来。刘探长急忙说:“不敢当。小犬当日蒙红姑娘恩德,七少援手得以脱险。今日刘某特带小犬来登门道谢。”

扭头看着马掌柜,红息一语道破刘探长的目的:“呦。马掌柜的,我怎么听着,探长刘这是变着法的,在还咱们的恩情。是不是,急着想要和咱们划清界限啊。”

马掌柜停下手里的活,把手对插到袖口里,作沉思状。认真地回答说:“红姑娘,您听岔了吧。我看,这刘探长,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物,不至于这么小家子气的。”

话说到这里,刘探长借坡下驴,说:“是啊。红姑娘,我只是想带小犬当面谢谢您和七少。”

红息懒得理刘探长,看着马掌柜问:“不至于?行。就当我听岔了。”红息借过礼物,墩在柜台上,算是她收下了,转过身来问小六子:“六儿,小姨给你补个生日好不好?”

小男孩一听说要过生日,高兴得顿时应了下来:“好!”话一出口,又低下头,回过身等着父亲的训斥。

红息这才转过身来,直面刘探长,凿实了说:“探长刘,别说我不给你面子,今天是我风云楼给六儿过生日。你敢掏出一个子儿来,就是看不起我红息。马掌柜,在风流设宴。您敢不敢来?”

刘探长非常绅士的微微欠身说:“恭敬不如从命。”

“酸!”红息下了评语。

“六儿,叫小姨。”红息哄道。

“小姨。”

小六子很喜欢眼前这个美丽的阿姨,又一脱口而出。说完,他偷偷去瞟父亲的脸色。刘探长满脸无奈,默许了。马掌柜低着头强忍着笑意,红息又一展示了她老少通杀的魅力。

“哎。你老子要不是探长刘,我就让你叫干妈了。走!过生日去喽。”红息说着拉起小六的手,蹦蹦跳跳的上了二楼。

马掌柜对还在发呆的刘探长一拱手,刘探长苦笑着跟在后面,这风云楼的水再混,他也得硬着头皮趟了。

肇惜顾把晚芙安顿在了晴雪园,那里本来就是舒先生为她买的。

她入住晴雪园,独狼的人的护卫责任就大了,肇惜顾的行动也可以更自由些。

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清风皓月。”

“什么事。”是报信的。

“流萤刀到了。”

“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

来的好快,晚芙刚到,他就到了。

“说什么了?”

“舒先生口令:燕惊必须执行。”

“还有呢?”

“对于燕盟的辣手,客人很不满,他们已经答应舒先生,会在报复行动中给与大力支持。”

“这个客人是什么人?”

“流萤刀没说。”

肇惜顾陷入沉思。门外的人等了一会儿,说:“肇先生,流萤刀让我带一句话给您。”

“说。”

“燕惊卷毙,燕盟和晚芙都是您的。”

“燕惊卷毙?”肇惜顾重复着。

“流萤刀说:您懂。”

肇惜顾望着风流人影攒动,七少豪饮的样子跃跃在目。

琉璃灯没有点亮。

凄寂的夜空里,他却看到泪似琉璃。

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