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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 爱____的人系列(9篇)
报复的人
(以下故事中的人物与以往故事中相同姓名的人物并非相同的人物。)
我回家的时候,新村里几乎没有什么窗口还亮着灯。看来今天又没有希望了。我叹了一口气,摸出口袋里的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楼房的铁门,轻手轻脚向楼上摸去。
前两个月在急诊翻班,每天累得眼睛也睁不开地回家。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永远睡不醒,一点也没精神。好不容易回到创伤科病房,主任又把编写临床医学院学生考试题库的任务交给了我。害得我整天在医学院图书馆查资料,很晚才能回家,上床倒头就睡。偶尔早回来,也是匆匆吃完饭就趴在电脑前面打字。泰雅总是一边笑着骂我是书虫,一边把苹果削好,切成一块一块,装在盘子里,用牙签插上拿来给我吃。我嚼着苹果,头也不抬。有时侯我们的猫咪阿呆跳上我的膝盖对我撒娇,我一抬膝盖就把它赶下去。最近我已经想不起来阿呆的身上到底有几块黄色的斑了。
终于,在上个星期,某些事情发生了。起初我没有感觉。只不过觉得今天好象少了什么东西。时钟敲过12点的时候,我想起来苹果的味道。我推开电脑,走进客厅,看到饭桌上的塑料框里有一小堆苹果,泰雅抱阿呆盖着被子躺客厅的沙发里,已经睡着了。我愣了一会儿。阿呆抬起眼睛懒洋洋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脑袋把被子拱开一点,舒舒服服地睡下去。
我默默地回转身继续奋战。我告诉自己,明天会有机会向他道歉的。
然后冷战开始了。无论我对他说什么,他都象一个木头人一样不理不睬。看到他这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也火了。干脆除了不得不说的话以外,什么都不说,等着他自己忍不住粘上来。
桌上的苹果,就这样慢慢地干瘪,长出黑色的虫蛀斑。
打开门,发现他居然还没睡,抱着笔记本电脑戴着耳机窝在沙发上看VCD。阿呆坐在沙发扶手上起劲地梳理自己的毛,不时朝电脑的屏幕上警惕地看一眼。
我想起来今天是星期六,我们通常会做爱的日子。也许他是在等我回来,这是他和解的一种表现吗?我厚着脸皮在他头边蹲下:“看什么呐?”泰雅没有答话。我望向屏幕,只见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拿着烛台顺着阴森的城堡走廊向前走,窗外暴风骤雨。茶几上丢着印有吸血鬼的可怕面孔的VCD封套。但是听不见声音,只看画面,一点都不觉得恐怖,反而觉得这个女人的举动颇为搞笑。我笑出了声。泰雅仍旧盯着屏幕认真地看,仿佛那是今日股票行情。
我没趣地站起来,干巴巴地说:“喂,明天我要去开一天会,5点就得起床赶火车。你去报社上班的时候能不能叫我一声?”
他头也没抬,伸手推开阿呆,在沙发扶手后的茶几上摸索一阵。阿呆不满地“喵”了一声,好奇地盯着他手里拿出来的东西--一个电子闹钟。
我马上泄了气。那是上别人送给我的。调节起来非常复杂,我马上就放弃不用了。这个东西只有泰雅会弄。这不是存心刁难我吗?我干脆先去卫生间洗脸刷牙。等我返身出来的时候,泰雅仍旧躺着,闹钟已经放在桌子上。我拿起来一看,小小的屏幕上有了一个钟的样子和一个“5”字。捧着闹钟,我感慨地想说一声“谢谢,还是你对我最好”,不料泰雅恰好看到电脑屏幕上吸血鬼从墙洞里爬出来的镜头,“呵呵”地笑起来。
一气之下,我走进卧室,独自躺在双人床上睡觉。
早晨闹钟准时地响了,我也没有误火车。但是,第二天,闹钟准时地在凌晨5点响起,把我从温暖的梦乡拉到黎明前冷嗖嗖的黑暗里。隔着房门,我可以听到泰雅梳洗的声音,闻到空气中飘来的淡淡的须后水的味道。这种味道让我非常渴望他。但是他没有象以往那样无声地溜进来,拎着公文包,在我脸上印上一个无声的吻,然后悄悄离去。我翻了个身想重新入睡,伸手却摸到另一边被子里的空荡和冰凉。
该死!
星期一总是最忙的一天。连开了6个小时的刀,然后忙东忙西,又是很晚回家。我已经不指望泰雅会和我说话,到家就睡觉。然后闹钟响了。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拉亮床头灯,把那个见鬼的闹钟上每一个按钮都按了一遍。好象完全没有作用。闹钟很骄傲地响足了3秒钟才停下。我连声咒骂,恨恨地把闹钟扔到地上。闹钟的后盖裂了开来,电池滚落一边。侧耳细听,仿佛听到客厅里泰雅压抑的低笑声。为了报复,我决定不理睬他。
星期二难得地准时下班。晚上我干脆在食堂吃饭,又到图书馆逛了一圈。回来还是老样子。我气呼呼地上了床,怎么也睡不着。突然我想到了闹钟,拉亮床头灯一看,还乖乖地躺在地上。于是放下了心,慢慢睡去。
然而早上5点的时候,电子振铃响声大作。我精疲力尽地地爬起来,拉亮床头灯,赫然发现地上的闹钟的显示屏正一亮一亮地,提示5点钟的到来。“该死!”不知道谁不!还有那个家伙会把电池装回去!
我光着脚跳下床,狠狠地踩着闹钟的塑料外壳,直到它无辜地裂开,滚出一堆芯片和两节电池。我得意地回到床上睡觉。然而我高兴得太早了。这天睡过了头,被门卫抓住,抄下名字,本月工资要扣5元。
星期四值班,忙了一整个晚上。凌晨5点的时候我正在给一个急诊病人缝伤口,突然电子振铃声响起。“啪嗒!”“哐啷!”堆在无菌布包里的手术器械被我打翻在地。“对不起,朱医生,”病人委屈地说,“我的拷机响了。”“没关系。”我说,“你等一会儿。我去再拿一套来。”然后求爷爷告奶奶地麻烦美丽动人、柳眉倒竖、哈欠连天的护士小姐给我再找一套手术器械。
星期五又忙了一天,黑着眼圈,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泰雅拿着一个溜溜球逗阿呆玩。阿呆玩得正高兴,完全不理会我的出现,似乎全然忘记了我曾经亲手喂给它吃的那么多小黄鱼。奸臣!叛徒!我在心里骂了几句,无趣地转身走到卧室门前,拉开门--
用玻璃胶粘好的闹钟端端正正地放在我的床头。小小的屏幕上,清楚无疑地显示着一个钟的形状和一个“5”字。
我甩下包,立刻冲到床头,抓起闹钟大步走过泰雅面前,用力丢进厨房的垃圾桶。听到沉闷的“扑通”声,让我非常快意。
虽然昨天非常累,但是这个晚上我几乎没有睡着。泰雅这家伙太过分了!我怎么能让他这样随随便便地捉弄我?我什么时候把他娇惯得那么霸道?
直到凌晨我才迷迷糊糊地闭上眼。
门发出微弱的“吱呀”一声,朦胧中,一个黑影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把什么东西瞧瞧放在床头柜上。
“抓住你!”我从床上鱼跃而起,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死死地把他压在床上,“看我怎么教训你!”
泰雅奋力挣扎着:“不要”
“嘿嘿!你现在才知道不要?告诉你,晚啦!”
“救救命!”
我从眼角的余光中瞥到阿呆好奇地跳到了床尾,摆出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样子。
“去!”我撩脚在它面前一晃。它慌慌张张地跳下床,跑进客厅去了。
“好啦,”我咬牙切齿地笑道,“现在没人会来救你啦!谁叫你心怀不满呢?现在是我报复的时候啦!”
电子振铃声再把我吵醒。我在正午的阳光中眯着眼睛咒骂着,伸手去抓闹钟。泰雅的胳膊从被窝里伸出,他的手在我之前摸到了闹钟,不知按了一个什么地方,振铃声立刻静下来。远远的,听到新村里小贩收废报纸的叫卖声。脚下有一堆热乎乎软绵绵毛绒绒的东西。阿呆不知什么时候钻进被子里来。
“谢谢你,泰雅。”我咕哝了一句。
泰雅闭着眼睛,把头靠在我肩膀上:“我们该起床了。都中午了。”
“你今天倒是记得把闹钟的时间改掉?”我笑着说,“那么这一切都是预谋的罗?”
他没有直接回答,伸手揽住我的腰。
“昨天买的什么菜?”
“没有买。”他贴嘴着我的肩膀嗡声嗡气地说,“懒得买。”
“那午饭吃什么菜呢?”
“水果色拉吧。冰箱里有色拉酱,还有红肠。”
“对!”我笑着说,“桌子上有苹果。你再睡一会儿,我去削苹果,做好饭了叫你。”我轻轻把他的胳膊拉离我的身体,起身穿衣服。
“唔”他哼了一声,伏在枕头上,发出细微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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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发泄的人
下午3点多我才回家。冲进家门,就迫不及待地扑向冰箱,查看有什么吃的东西。今天泰雅却很意外地没做什么菜。我懊丧地关上冰箱的门,拉开煤气灶下的橱柜门,翻开塑料袋,找平时偶尔忘在那里现在可以填肚子的东西。
“活见鬼!”我打开了一堆塑料袋,只有虾皮和紫菜,连一包方便面也没找到。我只能强忍着猛踢柜门的冲动,掀开米桶盖子,拿了电饭煲唏哩哗啦地淘米烧饭。
“朱夜?怎么回事?”泰雅睡意朦胧的嘟哝声从我背后响起。他在报社上班,每天早上4点多钟就离开家,中午才下班。通常吃了午饭得睡一会儿,渐渐养成了午睡的习惯。而我常常值夜班和中班,生活很不规律,总是来去匆匆。我们虽然住在一起,但是两个人坐下来能定定心心地吃顿饭的时间也不多。所以我把吃饭看得很重要,即使被泰雅笑话也不在乎。
当然,泰雅笑话我另有原因。吃对我来说,还有另一重意义。
见我没有答话,只顾淘米,泰雅打了个哈欠,说:“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昨夜值班,今天上午又匆匆忙忙打电话来说晚点回家,我以为是有人请你吃饭,所以我自己随便弄了点东西吃。你没吃过饭吗?”
“没有。”我咬牙切齿地说,“请我们去义诊的,还会请我们吃饭吗?”
“呃?”泰雅楞了一下,“你?义诊?”
“对!”我说,“就是那种在郊区小镇的热闹马路地方挂个‘某某医院送医下乡’的横幅,一帮子人傻傻地坐在下面,拿着血压计和听筒,人家问什么就回答什么。”
泰雅随即笑得把另一个哈欠压了下去:“你这种小医生,怎么也有人拉你去义诊?”
我把饭煮上,开始冲紫菜汤,嘴里说:“那不就是因为科里没有人愿意去吗?做外科的谁愿意去象个赤脚医生一样给人量血压?再说那里也没有什么人真的是外科病,怀疑是外科病的还得到城里我们医院来看,这不是浪费吗?可医院不管。说什么要去就要各个科室一起去,树立‘联合优势’,打响我们医院的牌子。”
“那你打响了吗?”
“就我的肚子饿得直响!”
泰雅转身到房间里拿了一包饼干给我:“先吃点吧。不过可能放久了,已经潮了。”
“唉!”我接过饼干就拿了一块填进嘴里,“我现在什么都能吃。”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我吃下了一包饼干,若干碗饭,一包榨菜,一碗紫菜汤,一个咸蛋。看着我默默地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汤,泰雅说:“你下个星期是不是还得去?”
我点点头。
“星期几?”
我做了个“六”的手势。
“那么我们又要少一可以一起睡到天亮然后一起吃饭的机会。”
我又点点头。
“你不能不去吗?”
“你自己刚才说的,”我敲着汤碗,“我就是小医生。小医生么,别人叫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如果我能不去,我还会这么郁闷吗?”
“所以你大吃一顿来发泄?”他望着我的眼睛。
一触到他柔软的目光,我就更觉得难受:“人家大款有那么多发泄的方法,可以开着车出去狂兜,到沙滩上傻乎乎地一个劲儿地跑,兴许一高兴,搞个热气球环游世界,或者,哪怕买架飞机开着去撞大楼。我就是小百姓,心情不好想发泄,虽然哪儿也去不了,我吃总可以吧?”
“你!”泰雅的目光中开始钻出讥讽的刺来,“你又想着吃!上和你去游泳,看你的肚子上长的肉!你这种生活方式,动不动就大吃,将来不是得高血压,就是得糖尿病。”
看我气馁地划拉着残汤里的紫菜,他换了柔和的口气说:“那么我们下星期天去海边游泳吧?游完泳可以吃新鲜的海鲜。”
我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不是贪吃,我是越郁闷越想吃。游得很开心反而吃不多。到最后又象上去崇明岛一样,看着你吃大黄鱼。”
“你不能少郁闷一点吗?”
“唉!又不是我想郁闷!”我推开碗,“不说了。累死了。我要睡觉了。下了夜班还没有睡过呢。”
我躺上床的时候听泰雅洗碗的水声和电视里说海鲜上市的消息。我相信他是故意的。但是我太累了。听着听着我就睡着了。
又是星期六了。虽然昨天晚上我又上了夜班,今天也到郊区去“义诊”过,但是我心里喜滋滋的,回家就往卧室里跑。然而,卧室空着。泰雅竟然没有在睡午觉。
“奇怪!”我心想,他今天应该不用上班,难道到哪里买去吃的东西,免得我郁闷的时候还没东西吃?想到这里,我呵呵地笑了出来。
我忙活着烧菜做晚饭的时候,门“哐啷”一声开了。泰雅脸色铁青地踢开鞋子,把包往沙发上一扔。
“泰雅?”我奇怪地问,“今天加班了?”
泰雅“唔”了一声,跌坐下来,把电风扇开到最大一挡,对着自己的头发吹。
我端上饭菜,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问:“怎么了?不开心?”
“唔。。。”他没有说话,直接靠在我身上,抓起我的衣服下摆揉自己的耳朵。
“怎么了啦?”我笑者说,“别不开心嘛!大不了就是星期六加一班嘛!你看我整天上夜班还要被拉去做壮丁,也没有你这么不吭声地发脾气撒娇。怎么象个女孩子一样嘛!”
“真倒霉啊!”
“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那个没大脑的记者,写了一篇给哪个地方的干部歌功颂德的文章。写完的时候很得意,准备下周发。但是昨天晚上接到紧急电话,那家伙的经济问题给揭出来了。我们等于在给贪官树碑立传!我们虽然不是大报,但这可是方向性问题啊!”
“哈哈哈。。。”
“你还笑?你笑得倒是开心呀!可是不光记者编辑,连我也一起被叫去训话,不但要撤掉这篇,还要赶出填版面的下一篇来。今天干到现在,我午觉也没睡!”
“那就先洗把澡睡觉吧?”
“睡不着!”他低头捋着头发,“想起来就生气!明明不是我的差错,因为那个白痴白白跟着挨训。”
“好了,好了,现在活已经干完了。。。”
“哪里呀!我们还得写检讨,学习三个代表和什么什么讲话的精神,写学习心得,保证不犯这种方向性错误,下个星期要交。”泰雅仰起脸望着我,撅着他丰润的嘴唇,“我郁闷!我也要发泄!”
“那个。。。嘿嘿。。。”我笑了几声,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弯下腰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只要你需要发泄,我哪一不是奉陪到底?”
我在周日中午灿烂的阳光中醒来。昨夜疯狂的气息还盘距在这间12个平方米的新公房里。泰雅已经起床,正在厨房忙活着。客厅只有5平方,其实是个暗间,全靠卧室和客厅之间隔墙顶上的气窗透气采光。缺点是不隔音,优点是我现在可以闻到餐桌上咖啡和现烤的面包的香味。昨夜泰雅彻底发泄过,想必现在心情非常好。我看了一眼闹钟,时针刚好在11点,和分针几乎成180度角。
突然,我想起了什么,“啊”地大叫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糟糕!糟糕呀!”我捶着床头柜叫道。
“怎么了?”闻声泰雅推开卧室的门,“糟糕什么?难道你忘了今天该上班?”
我摇摇头。
“那么,忘了把要看的书从单位里带回来?”
我又摇摇头。
“钱包找不到了?”
我还是摇头。
泰雅笑着说:“那还有什么糟糕的?”
我从裤袋里摸出两张票子和一个信封,塞到他眼皮底下:“这是海滨游乐场的票子,地点在很远的郊区,要一早去才能玩半天。截止日期是今天。昨天我们主任说我去义诊辛苦了,给我100块津贴和这两张票子,让我散散心,好好玩玩。”
泰雅接过信封,拿出里面的钱,甩了几下,对着日光看了一会儿,很灿烂地笑着说:“好象是真的。”又拿起票子,正要再表演一遍,被我一把夺过来:“别看啦!是真的,不过已经没有用啦!现在赶去,大概只能在海水里泡半小时,然后就等着看太阳落山了!倒霉啊!我怎么会一上床就忘得一干二净呢!” 我弯腰把额头抵在席子上地吸了一口气。这时,我的肚子“咕噜”了一下。我马上抬起头,恶狠狠地说:“你烤了多少面包?”
“面包么。。。”泰雅歪着头估计了一会儿,“反正家用的微型面包炉就那么点大,如果你只是饿了,那么足够我们吃的。。。”
没等他说完,我叫嚷着:“我心情不好!我要发泄!”
“那就肯定不够了!”他说,“你到了这种时候比猪还能吃。”
“知道就好!哼哼!”我垂头丧气地套上T恤衫,“我说,泰雅啊,为什么我们两个这么倒霉,总是轮流地心情不好,需要发泄呢?”
他缓缓地在床沿坐下,伸手抚摸我的脸:“所以我离不开你,你也离不开我,我们两个注定了要在一起。你不觉得我们该庆幸吗?”
我感到鼻子里一阵发酸,把脸埋在他的手掌里,低低地“唔”了一声。
我放弃了闷头大吃面包的念头,和泰雅两人去附近的大学打了一下午网球,在外面吃晚饭,最后买了张盗版的“星球大战II-克隆人的危机”,回家洗过澡,捧着笔记本电脑,两个人一起挤在床上看。在1块的预算内渡过了一个愉快的周末,算是达到了发泄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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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钻牛角尖的人
本文设定同“爱报复的人”和“爱发泄的人”。其中朱夜是骨科医生,季泰雅是报社职员。住在某一室一厅的老式新村房子里。
(我实在是一点绘画能力也没有。否则这倒是一个有趣的漫画脚本)
我正在把洗干净的衣服从新买的洗衣机里拿出来的时候,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我随口说:“哟?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是呀。”泰雅一边换拖鞋一边说。他看上去有点闷闷不乐。不过一开始我并没有察觉。
“全自动的单缸洗衣机真是个好东西呀。”我把衣服一件件挂上衣服架子,“我睡午觉前把衣服扔进去,水龙头一开,什么脑筋都不用动,现在已经全部好了。而且价钱很便宜呀!我们怎么没早点想到把那个旧的双缸洗衣机扔了去买个新的呢?要不是它坏得不能修了我们肯定还在用它呢。”
“你还说呢!”泰雅没好气地说,“我早说过不要急着买,你就是着急。你看,我们单位小王在旧货店买的那个二手洗衣机,和我们这个一模一样,有8成新,不到5块,我们这个要1多,真是亏大了呀!”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笑着说,“旧的和新的不能比呀。再说旧货店又不是每天都有相同的东西买。我们是到了需要用的时候,不得不买呀。”
“你还是太着急了。”泰雅脱下外套挂在椅子背上,“我们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1块不是个小数字啊。想想我就难过!”
“好了好了,不要难过了。”我笑着从背后去搂他,“我们又没有小孩,不会用太多钱。难道你要生个小孩出来吗?”
“你少来!”他往前踏了一步,避开我的双臂,“今天我们单位的小李在那家旧货店里又买到了一台很好的洗衣机,只要块。她得意地在办公室说了老半天,说得办公室里人人都想去旧货店淘便宜货了。想想我们的钱真冤枉啊!如果我们再节省一点,年底就可以存够去海南岛旅游的钱了。”
“钱会有的啦!”我安慰他说,“不要再钻牛角尖地想这件事情啦!”
一般来说泰雅是个善解人意的人,性格温柔平和,不挑剔吃喝穿着,对钱这种身外之物也没有任何贪婪之心。然而就是从这台洗衣机开始,我发现他一旦钻起牛角尖来也是一钻到底不回头的。
平时泰雅都用整只鱼头烧鱼头汤。但是今天晚上端上桌子的鱼头看上去明显比较单薄。我喝了几勺汤,夹了一块鱼肉,马上发现了问题所在。
我问:“泰雅,你怎么只烧了半只鱼头呀?另外半只呢?”
他吃着饭,眼睛看着电视机说:“另外半只明天吃。明天不用买菜了。我们在洗衣机上的钱太多了。要节省一些。”
如果我是动画片里的人物,只怕现在已经黑线满面。
晚上我在电脑前打D&D,一边打一边抱怨说:“唉,这个荧光屏看上去太不爽了。如果是17寸的就好了。”
泰雅正在看报纸,听到我的话,马上回答道:“当初买电脑的时候立志买来学习而不是打游戏的是谁?”
“那个”我背上的衣服里似乎长出一层芒刺,刺得我缩起了脖子,“我说的话你记得这么清楚?”
“要买也可以,不过不能到电脑城去买那种贵的。只能到旧货店去买二手的。小李说那里17寸的彩显只有外面一半价钱。”
我恨不得马上钻进被子,不要听到他这么说。
泰雅还没洗完澡我就急急地关了灯。当他咕哝着“这么黑”,伸手来摸床头灯的时候我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拖上床,在他的后脖颈印上一个吻:“昨天我值班不在家,想我吗?”
“我在想你买的这个洗衣机的事情。”
我顿时泄了气,放下他的胳膊翻身朝墙睡。
过了一会儿,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的香气,我的心又开始痒痒起来。我悄悄地抬起头。朦胧的月光下,他仰躺着,脸向右侧过一点,月光给他光洁的脸颊罩上一层天使般的光芒。他的嘴唇稍微地嘟起,使这张纯净的睡脸带着迷人的微愠的神情,让人止不住地想一亲芳泽。我悄悄地移动,从被子和他身体之间的缝隙钻过去,伸开双臂,用膝盖撑着身体跨绕到他的另一边,慢慢凑近他的脸,把一个吻地印在他脸颊上。我知道他醒了,但他没有动,任凭我吻遍他的脖颈。我欲火难耐,把自己的小腹贴上他的胯骨,轻轻地摩擦着,一边用力地吮吻他的耳垂。
我感觉到他睁开了眼睛,望着窗外的月光。我吻上他的眼帘,悄声问:“想什么呢?”
“我在想”他略停顿了一下,“我们买的这个洗衣机可以退货吗?”
我手一松从他身边滑落,“咕咚”一声重重地跌在地板上。
早上,当我看见摆上周末早餐台的只有干巴巴的面包的时候,我的忍耐达到了极限。不由泰雅分说,我连拖带拽拉他去外面吃早茶。
很满意地吃喝过一顿精美的点心后,我叫服务生结帐。泰雅一直恶狠狠地一杯接一杯地喝茶,吃得很少。
“算啦!我请客啦!”我说,“这个不算在我们的家庭开销里面还不行吗?现在的饭店开出的发票都是可以抽奖的。我们来看看今天运气如何吧。说不定可以赢钱呢。”
服务生送上可刮奖的定额发票。我把发票推到泰雅面前,自己闭目喝茶。泰雅不屑地用手指尖拈起一张发票,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甲刮着。突然他的动作慢了下来。他举起发票给我看,高兴地叫起来:“瞧!这是真的么?哟!我们的好运起来了!”
我伸过头去看了一眼,这张2元的发票里,居然有中奖5元的字样。等于税务局请我们吃了这顿早饭,还送给我们2多元。
泰雅的脸上突然又落下一道阴影:“为什么买洗衣机的发票没有开奖”
我差点被喉咙里的茶呛死。
过了3天清苦的生活后,我实在无法忍耐下去了。我偷偷地想过无数种办法,还咨询过有经验的老护士,怎样才可以让爱人开心。后来,有两件事情正好同时发生,给了我灵感。其一是某人说突然拣到钱最开心。其二是我们发了1块下半年度工作奖。
这天我一下班就布置了一番,把1块钱卷成一卷,塞在楼下新村走道边的草丛中。这个位置非常好,从我们厨房的窗口正好可以看得非常清楚。
然后我以最快的速度奔上楼,装作刚刚下班回来的样子,换了拖鞋,和早已回家正在做饭的泰雅打招呼说:“哟!做什么好吃的呢?”
“啊,没什么特别的。待会儿吃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泰雅低头忙碌着。
我若无其事地走到他身后,很夸张地咳嗽了几声:“啊!油烟味这么重!我们该买新的脱排油烟机了。不过,我们应该节约一点,是吧?”我讨好地说着,伸手去开窗。我挤过泰雅身边,向暮色中的窗外看去。粉红色的1元在正在变黄的草丛很显眼。现在外面没有人走过,应该没人会发现那些钱。
我大声说:“咦?看那下面,今天物业公司好象把草地修整过了么!”
泰雅没有抬头,只是“哦”了一声。
有一个胖胖的中年妇人拎着菜篮从走道经过,在离草丛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急了,拉着泰雅的胳膊说:“快看呀!草地真的修整过了。现在里面有那里有一只很好玩的狗,你看”
“是吗?哎呀,别拉我。快要烧好了。”他仍然只顾着忙他的。
胖胖的中年妇人警惕地四下一望,悄悄地蹲下身。
“啊!我要出去一下!”我急忙推开泰雅,匆匆地奔下楼。
我冲到她面前的时候她警觉地握紧右拳,往菜篮里一藏,瞪大眼睛冲着我嚷嚷:“你要干什么?”
“阿姨”我气喘吁吁地说,“你捡到的东西是我的。”
她紧张地退开半步,抓紧了菜篮:“你瞎说什么?谁说我捡到东西了?谁知道是你的?”
我着急地说:“那是我放在这里的。请你快点还给我吧!”
她的脸上满是狐疑:“你为什么要放在这里?”
我正要张口,又苦笑起来,谁会相信我的话呢?我只好说:“我刚刚放下不久。”
鄙夷和贪婪迅速地写满了她的脸:“你这个人好滑稽啊!你说的话鬼才相信呢!”她转身要走。我叫道:“等一下!”几步跑到她面前,张开双手拦住她。她尖叫起来:“做什么?抢劫啊!强盗啊!”
新村的窗口一个个打开,邻居们伸出头来。我又急又气,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泰雅从楼道里走出来:“朱夜,别和人家开玩笑了。让她走吧。”
“可是”我急得脖子都粗了。
泰雅伸手挡住我,对那胖胖的妇人说:“阿姨,他在和你开玩笑。你别当真吧。”
那妇人从我身边匆匆走过,恶狠狠地丢下一句:“神经病!”
邻居们的窗口一个接一个地关上了。
我怒火攻心,用力地摇着泰雅的肩膀:“你!你知道什么!你这是干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乱说什么!都是因为你!”
泰雅的唇边露出一丝顽皮的微笑:“你知道她捡走的是什么?”
我愣了一下。
泰雅说:“我想洗衣机买都买好了,用着好就算了。老想钱的事情也没用。钱是赚来的,不是省出来的,不是吗?我看这几天吃的这么省,太苦了你了。今天下班的时候买了些蟹,小的几只做了一锅毛蟹鲫鱼汤。听人家说这汤很好吃,从来没做过,试试味道吧。卫生间的脸盆里还有几只大的,明天蒸了吃。”
我愣愣地说:“可是”
泰雅笑了:“还可是什么?我在卫生间里弄那些蟹的时候,有一只被我不当心弄掉到马桶里去了。我觉得很恶心,随手往窗外一扔。我看到那只蟹没有死,被那个女人捡走了。”
“什么!?”我一听他这么说,差点大笑起来。
“咦?你背后是什么?”泰雅指着草丛说。
我忍住笑,很认真地说:“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呀?你去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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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吵架的人的情侣之旅
-给耐克结婚的礼物
本文设定同“爱报复的人”、“爱发泄的人”和“爱钻牛角尖的人”。其中朱夜是骨科医生,业余爱好法医和侦探小说。季泰雅是报社职员,养一只名叫“阿呆”的斑黄猫。
“说什么为了我好?你根本不关心我。我死了你也不在意。”
“你这么不相信我,我还有什么可说?你有胆子,你去试试?”
门“哗”地拉开。泰雅头也不回地离我而去。
我冷冷地哼了一声:“看你能跑到哪里!过几分钟还不得回来?”我这么有自信不是无缘无故的。因为我们正在“明月”号旅游船上,轮船行驶在大海的正当中,离最近的海岸线至少有2多公里。他就算再怎么发脾气也只能在甲板上兜几圈,被海风吹冷了头脑就会回来。
我在两人标准房的椅子上坐下来,倒了一杯热水,泡上袋泡茶,慢悠悠地喝着。
有时我在想,象我这么直来直去的人和他这样心思细腻需要人疼爱的人,居然能在一起相这么久,实在是一个奇迹。当然我们之间不是没有争吵。实际上自从我们出门旅行以来一直在吵架。本来我们打算去海南旅游一,把我的休假用完。可是到了年终,我们仍然没有攒够去海南的钱。如果再不休假,我今年的假期就作废了。为了用很少的钱渡一个相对较长的假期,我选择了坐船到宁波、舟山、普陀山旅游。当然,冬天去普陀山这种以沙滩和海鲜为主打热点的地方不是个好主意,这个我也知道。但是坐船旅游可以享受悠闲自在的生活和敞开供应的热水澡。虽然冬天海鲜的种类比较少,还是有肥壮的带鱼、黄鱼和鳗鱼一饱口福。另外,价钱自然非常便宜。
即使我向他详细地描述了坐船旅游的种种好,我们一上船,泰雅的脸色就象冬日海面上薄薄的云层一样灰。船开出吴凇口不久,他就开始呕吐。我没想到他会晕船,幸好船上的小卖部有晕海宁。我给他漱洗过,喂他吃了药,看他闭着眼睛靠在枕头上楚楚可怜的样子,忍不住轻轻地在他耳垂下吻了一口。然后他就开始发脾气,说我一点也不关心他,事先完全不问他是否晕船。我苦笑着说我们都是从来没坐过海船,就算我问了你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晕船。不知怎么的,这句话触怒了他,抓住我趁他身体不适吃他豆腐的事实穷追猛打,导致这天来我没能碰他一下。
玩的时候也有问题。我们跟着旅游团从寺庙出来的时候,有算命的人兜生意。旅游团很多人都去抽签算命。我随便抽了一支。解签的人问我要算什么。我说婚姻,说着还看着泰雅笑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两个男人显然不可能是婚姻关系。但我想算的是我们俩的未来。泰雅却沉下了脸,在剩下的旅途中再也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回到船上我们小吵了一场。他问我对婚姻的打算是什么意思,如果嫌他碍事他可以马上走。开始我还耐着性子劝他说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后来我也烦了,说你想走就走吧。他果然走了,不过只是走出了房间,几分钟后就红着眼圈回来了,还一口咬定是海风吹的。他得意洋洋地告诉我只要他往甲板上一站,就有女孩子主动搭讪,把我气得半死。
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问题又来了。明天就可以回家,泰雅说把吃不完的鱼装在饭盒里带回家给阿呆尝尝鲜,这几天阿呆在他朋友家肯定把猫粮吃腻了。我说带这个不方便,如果汤水漏出来弄到行李上洗也洗不掉,坚持不肯带。说来也可笑,其实事情小到鸡毛蒜皮的地步。如果是平时,只要他趁没人注意,用他一双小母鹿一样的眼睛幽怨地朝我望1分钟,我绝对会立马投降。但是今天,恰巧在这关键时分,一个烫着时髦的短发,长着一双娇俏的圆眼睛的3来岁的女子走过我们的桌子,笑着叫出他的名字,拉他去打牌。泰雅很礼貌地对我说了声“我去了”,我也很有礼貌地回了一个微笑。看着女子挽着他的胳膊离去的背影,宛如一对碧人,我恶狠狠地又叫了一听啤酒,“呼啦呼啦”地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
我看了半晚上电视,等泰雅回来。然而他真的回来的时候,我又开始后悔了这么多时间等。他看上去开心得很,回来只是为了拿件衣服,然后去那边接着再打。他说人家想出个新点子,打输了要坐在船舷上唱歌,晚上外面有点冷。我的忍耐到了极限,说你今天晚上不用回来了,把睡衣也拿去睡在人家那里好了。然后爆发了本旅行中最激烈的一争吵。争吵的结局,就是刚才这个样子。
我没有洗澡,直接上了床,开着电视机,看卫视夜新闻。船舷外黑沉沉的海面上,飘散着这条船散出去的音乐和喧闹声。虽然时间不早了,船上的娱乐项目水准也不高,但似乎人人兴致都很好,在旅行中获得了彻底的放松,心情非常愉快,所以唱卡拉OK、看录像、打桌球的人很多,早早睡觉的倒是少数。
我看了一下手表,泰雅出去已经2多分钟了。这家伙大概又去别人那里打牌了吧?想到那个女子挽着他甜甜地笑的模样我就恶心。
卫视的法律栏目播放了几起新闻,其中一起是殉情自杀案。男青年和爱人一同自杀,结果女孩子死了而他活了下来,被定为过失杀人,叛无期徒刑。在法庭上,他痛哭流涕,说着自己多么多么爱对方,宁愿被判死刑,同她一起到西方极乐世界去。我哼了一声,天下竟然还有这么无聊的事情。如果泰雅这时想不开去死,我才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我连忙下床,正要开门,听出住隔壁房间的中年男女说笑的声音。我怏怏地回到床上,换了个台,继续看电视。
电视里,画着浓妆的古装女子抱着抹过红颜料的男子,哭哭啼啼地说:“你睁开眼睛再看我一眼吧!我们不是说好了,生死在一起吗?”我马上按动遥控器,换了一个频道。仍然是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爱情片。我不耐烦地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泰雅走了半个多小时了。这家伙!我连他在哪里打牌都不知道,要我怎么去把他找回来呢?我只是依稀记得泰雅说别人觉得冷,可能是在船舱外面的什么地方。想了半天,我从床上爬起来,穿上棉风衣出门。
我从走廊转出来,走上船的左舷。这边的舷窗里正是饭厅,现在有人兴高采烈地唱着卡拉OK,一群老头老太有滋有味地跳着交谊舞。再过去是桌球房。然后是舷梯,上面窗口不透明的地方是录像室。绕到船头,有几个女孩子裹着围巾趴在船舷上看海聊天。但是到都没有打牌的人的影子。我记得接近船尾的地方“KTV”的标记,不过我从来没有去过,不知道入口在哪里。我曾经听说船上有半露天的KTV和酒吧,也许他们正在那个地方。
我刚走到右舷那边就听到女子凄厉的尖叫“啊!救命呀!有人掉下去啦!”我心头一紧,急忙向着尖叫的方向飞奔过去。
当我看到船舷边半露天的酒吧桌旁不停尖叫的正是晚上拉泰雅去打牌的女子时,顿感胃被狠狠地拽了一下。我扑到船舷边,望向黑沉沉的水面。今夜云层厚实,没有一丝星光,船舷下面几米便是无边的黑暗,只能隐约看到有螺旋桨搅起的层层白浪。
“怎么回事?”我急急地问,“谁掉下去了?怎么掉下去的?”
那女子疯了一样,只顾尖叫哭号。
“看那边!他在那边!”我对面船舷的人说。他是个35岁左右的男子,穿着墨绿色的风衣和灰色的毛衣,可能是一起打牌的人,早在我之前便扑在了船舷边,往下看着。他回头对女子说:“美娟,别急,我看见他了。他就在下面!”
我正要上前,美娟猛扑上来,挤开我向下看着:“什么?在哪里?”那男人猫腰抓起墙角的一盘绳子,丢下船舷外,冲着黑暗中叫嚷:“抓住绳子!看见绳子没有?抓住呀!把绳子在胳膊底下绕一圈!”
我着急地说:“让我看一眼!他在哪里?快想法把他救上来!”
“那你还不快去叫人停船!”美娟喘着气嚷道。几个服务员听到声音,出现在玻璃门口。她用力挥着手臂喊:“喂!快去叫人把船停下!快点!快去!”
“别叫了!我去!”我转身往舷梯上跑,直冲驾驶室,边跑边咒骂泰雅这个神经病,但鼻子却不受控制地酸楚起来。船上的值勤大副已经从对讲系统里听说了这意外事件,命令机房停机,并用无线电通知了浙江省公安厅海上巡逻大队。
等我跑回船尾时,2个男服务员正帮着那男人用力拉着绳子,绳子的那头好象果真拉到了非常沉重的东西。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个水手提着大号手电筒跑来。我听见那男人叫了一声:“不用了,不用了,上来了。上来了。”美娟大声说:“毯子有没有?借条毯子来吧!他要冷死了!”我甩下外套,挤开看热闹的人群,冲到正在用力的人背后,把外套往地上一铺,伸手拉住绳子:“我也来!”
服务员和那男人一起用力把冰冷湿透的身体抱起来,拖过船舷,喘着粗气放在地上。我一叠声地叫:“把灯开亮!拿电筒来!”
美娟绝望地叫:“世康!快看看他还好么?”
电筒的灯光晃到那人的脸以前,我已经笑了出来。一摸那臃肿的身体,我就确定这绝对不是泰雅。想想也是,泰雅这么聪明的人,再怎么想不开,也不会在回到牌桌上半个小时以后突然跳下冰冷的海。刚才我真的是昏头了。谢天谢地,除了我的外套以外没有别的损失。
美娟一直哭叫着“陈祥”,摇晃着那人的身体。然而那人毫无反应。电筒的灯光照到那人的脸时,美娟发出窒息般的尖叫,周围的人也不免一齐倒抽了一口冷气。
手指粗的暗绿色尼龙缆绳在陈祥的脖子上绕了个圈,黄色的灯光下,紫涨的面孔上一对充血突出的眼球死盯着天空,半张的嘴仿佛还在发出无声的尖叫。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世康手足无措地说,“我明明看见他拉住了绳子。我还说把绳子在胳膊底下绕一圈的。他怎么给绕到头上去了呢?”
有人说:“快把绳子解开,说不定有救。”
另一个人随声附和:“对呀对呀。”
“有没有医生?谁是医生?快救人呀!”
有人在背后推了我一把:“咦?小朱不是医生吗?快!快救人啊!”
我愣了一下,随即糊里糊涂地加入了救人大军。不过在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太对劲。到底是什么事情不对劲,却也说不上来。
忙乱了一阵,就象我估计的那样,完全是白费力气。陈祥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船上的大副过来调查事因。“老公啊!”美娟扑天抢地地哭着,周围一些老妈妈们不免也留下了同情的眼泪。我听见世康老老实实地回答着大副的提问:“我们个人在打牌陈祥输掉了。输掉的人要坐在船舷最高的地方唱歌是的,他喝过一瓶半啤酒没有,他是直接从这边反身坐上船沿的我看得见,但是离他比较远是因为另外一个人走开了,否则也不会有这种事情我看到他在下面抓着船尾突出来的什么东西,他伸着手,喊叫的声音听不见,水声太大了”
我摸过死者冰冷僵硬的四肢,拦住一个水手问:“船上还有别的缆绳吗?”
“那个当然有。有好几盘,粗的细的都有。你要干什么?人都死了。”
“把所有不在用的缆绳都拿来吧?我想不会太多吧?”
“你到底要干什么?”
“那个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好吧。”
询问还在继续:“和你们一起打牌的是什么人?怎么认识的?当时他在哪里?后来到哪里去了?”
世康说:“我们不认识他。是船上碰到的美娟,你来说”
“我也说不清楚,刚才还看到他的,怎么现在不见了呢?”
“这个和死亡事件有关系吗?”我问。
大副说:“无论如何,这样的意外死亡是要调查得非常清楚的。否则我们既没法向公安交待,也没法向保险公司交待。”
“保险公司?”我愣了一下。
“对。上船前陈祥买了万的人寿保险。是船上买得最多的一个人。”
我苦笑了一下。我和泰雅也各买了一份5万元的人寿保险,当时为谁是受益人又小小地吵过一架,当然和后来的争执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美娟着急地对我说:“你认识刚才这个人吧?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他和你在一起吗?”
世康也附和说:“对!这样说我们一定要找到这个人,否则大家都说不清楚了。先生,哦,不,医生,你的朋友刚才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可以为我们作证的。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我冷冷地说:“我看不必了。”
“什么?”几个人吃惊地问。
我高声说:“你们两个合谋杀了陈祥,骗取保险金。铁证如山!”
世康怒目圆睁,踏上一步指着我的鼻子说:“你不要胡说八道!我看你是侦探电视剧看太多了!”
“看这里!”我指着死者胳膊上的伤口说,“这里有个伤口。”
世康不耐烦地说:“那又怎么样?这船这么大,他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撞在哪里碰伤了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
我微微一笑:“伤口完全没有流血。挤压组织,也没有血流出。在出现这个伤口的时候,他的血已经停止流动了。也就是说,他掉下去的时候已经死了。”
“那”世康猝不及防,愣了一下,马上反驳道,“他可能已经淹死了,然后被拖来拖去在船身上碰伤了”
“这种说法是很奇怪的。”我镇定自若地说,“如果他是淹死的,那么应该有水吸进肺里的征象。如果他挣扎过、呛过水,鼻子和嘴巴里会有白色的泡沫泛出来。”我伸手在尸体的胸部用力挤压了几下,指着口鼻部给众人看,“瞧这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他的肺里完全没有水。”大副“哦”了一声。人群中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不会的。”美娟虚弱地说,“陈祥水性很好,不会呛水的。他准是象泰坦尼克里那个男孩子一样给冻僵了。”
“啊!好可怜呀!”人群中有人不由自主地说。
我冷笑一声:“如果他当时确实还活着,而且假设他水性非常好,没有呛水,是被冻死的。那么怎么还有力气把绳子套在自己身上呢?”
世康恢复了一点自信,大声说:“我看到他趴在下面一个突出的地方挣扎,我把绳子丢给他的时候他的手还在伸出来呼救,大概用光了最后的力气,然后他就冻僵了,被绳子套住脖子。可怜的陈祥,运气太差了。”
我绕过死者的头部,指着绳结说:“他如果手冻得不听使唤了,应该打出一个乱七八糟的结才对。可是这个结很整齐,完全不象匆匆忙忙打的。”
美娟哭道:“陈祥很仔细的,就是最危险的时候也不会失去冷静。啊!我的老公啊!我的好老公啊!你怎么死得这么惨呐!”她的哭声再达到新的高潮。
围观的人中,几个同情心发达的几乎要落下泪水。
我略一思索,站起身说:“罢了罢了,看来我是弄错了。唉,对不起。”
我听见人群中有人不满地说:“唉!现在的小青年,说话不动脑子。”
我笑着对世康说:“哟!不好意思,误会了。让你受惊了。”
世康点头说:“算啦!我肚量很大,没关系的。”
人群中有人点头说:“恩,还是这个人大方。”
世康得意地仰起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低下身安慰美娟:“算啦,别哭啦!人死不能复活,想想将来的事情吧。”
我自言自语地说:“这跟绳子看上去很细,能吃得住一个人的体重吗?”
世康眼睛也没看我,随口说:“肯定能!我昨天试验过。”
突然,他仿佛见了鬼一般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嘴,模样和地上的死人差不多。美娟惊惧地抬起手背捂住嘴,止住了哭声。
大副追问说:“哦?怎么没声了?你说的我可都听见了。说吧,你是怎么试验的?”
世康气急败坏地说:“我说什么了?我明明是什么都没说!不要血口喷人!”
水手肩上背着好几盘缆绳,从人群中挤过来,走到我背后问:“都在这里了。怎么样?”
我微笑着问:“是不是少了一盘细的尼龙绳?”
“是呀?”水手吃惊地说,“你已经点过数目?”
“喂!到底是怎么回事?”人群中有人发问。
“各位!看这里!”我指着船舷说,“他们几个打牌的时候,趁那第四人个人走开,把陈祥用事先拿来的尼龙缆绳勒死,系在船舷栏杆底下,挂在船舷外。等无关的人来的时候,装作陈祥落水而叫救命。当着那个无关的证人的面把放在墙角的另一盘缆绳丢下去,然后把事先挂着的缆绳拉上来,伪造陈祥被意外缠住脖子勒死的假相。策划得多么好啊!”
世康狠狠地踢了美娟一脚:“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货想出来的鬼点子!拉老子下水!都是你!”美娟凄厉地尖叫起来。几个服务员和水手一拥而上,制服了发狂的世康。
人群中响起啧啧的赞叹。有人开始拍手。掌声响成一片。
大副不解地说:“那个最初和他们在一起打牌的人到底在哪里?”
我笑着指向掌声响起的地方:“在那里!他是我的朋友,晚上自己出来玩一会儿。其实现在我也很想知道那时他在哪里。”
大副礼貌地把泰雅请出人群,询问他刚在的去向。泰雅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觉得有点冷,去洗了个桑拿。”
大副按照常规问道:“有人可以给你证明吗?”
“有的。”泰雅答道,“我和桑拿浴室的服务员说过话,她应该记得我。”
大副马上说:“把赵小红叫来问问。”
泰雅靠近我低声说:“你刚才好酷啊!”
我得意地一笑:“你才发现吗?”
泰雅抬起膝盖在我臀部撞了一下,我嘻嘻笑着不以为意。
泰雅又说:“呀,你的外套怎么办?你冷不冷?”
我咧嘴一笑:“我只要做一会儿运动,然后洗个热水澡,抱一个暖和的东西睡在被子里,就一点也不冷了”
激烈的交锋过后,我从背后抱着泰雅坐在浴缸里。莲蓬头里的热水持续不断地洒在我们身上。泰雅还没有从刚才的高潮中恢复过来,微微地喘息、呻吟着,双手把我的双臂抱在胸前。合着我的脉搏的是他每一心跳。我稍微变动一下姿势,低头咬住他后颈光滑的皮肤,把他柔韧有力的肌肉含在嘴里吮吸着,含混不清地说:“赵小红?恩?”
“呀你自己都看到了,”泰雅嘟囔着说,“人家明明是再就业的下岗女工,足够做你妈的年纪,足够做压舱物的份量,你还要怎么样?啊”
“我不满意”我吮咬着他的肌肤,一路向下直到肩峰,“她给你擦背的时候你也这么哼哼吧?”
“哪里有的事?啊”
“有没有?”我加重了牙齿的力道。
“恩朱夜我们不要吵了吧?今天是最后一天。明天就要回家了。”
“让我们这旅行从吵架开始,以吵架结束吧。”
“今天晚上不要吵了留着回家吵吧。”
“回家吵什么呢?”
“给阿呆的鱼。”
“不行。我特地关照厨房明天早上给我们再烧一份,带回去给阿呆。钱也付了。没什么可吵的了。”
“求签?”
“你这我求到的是上上签。我不会失去你。你不会傻到去跳海。”我的舌头游移在他的背上,贪婪地吮吸着。
“那”泰雅的身体蠕动了一下,“你刚才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呃”我的舌头僵了一下,“那个我这么多时间没有碰过你,太激动了。”
“看看你!不知道控制一下!”
“是是是”
“不讲究方法!”
“对对对”
“你怎么态度这么好?”泰雅地胳膊肘不满地顶了我一下。
我哭笑不得:“我也不知道呀!我们这么白费口舌,还不如节约时间,再来一。我保证讲究方法,强调控制”
“恩好你要说到做到。”
“当然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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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胡思乱想的人
本文设定同“爱报复的人”、“爱发泄的人”、“爱钻牛角尖的人”、“爱吵架的人之情人之旅”,“朱夜”是骨科医生,“季泰雅”是报社职员,同居于某超级大城市一隅的一室一厅老式新村房子中,养一只名叫阿呆的斑黄猫。
前天晚上值班时就开始不舒服。今天上午更加不舒服,在病房里让护士帮着抽了个血去化验。脑子总是盯着某一件事情想,头痛,口干,发冷。甚至看到一张化验报告单,不记得上面的报告值,只是反复念叨着病人的名字。测了个体温,387度。被副主任看到后勒令我回家休息,以免在头脑不清醒的情况下工作,造成医疗事故,大家吃不了兜着走。
我回到家,把电话筒从坐机上拉下来,没吃饭就躺下了。阿呆跳上床,柔软的脚顺着被子下我身体的突起一路踏来,爬上我的肩膀,用它毛绒绒的口鼻嗅着我的耳朵,胡髭蹭得我的脸颊痒痒的。我没心思抚摸它,抖了抖肩膀,把它从我身上掀下去。它无辜地“喵”了一声,无声无息地走出去了。
不用说我的心情非常不好。按理来说我的身体还算可以,平时不抽烟也不喝酒,多吃蔬菜水果,少吃烧烤食品,不接触放射线和有毒有害物质,没有白血病家族史,老妈怀着我的时候也是一切正常。总而言之,从任何角度来看我都不应该有这样一个血液常规化验结果:白细胞显著增高,是正常上限的3倍,而血小板和红细胞都比正常低。加上我现在发烧的症状,符合急性白血病的初期表现。据我那在血液科工作的哥们说,得了急性白血病,第一化疗效果不好的,就等着1年内去驾鹤西游了。而第一化疗效果好的人不到2%。
一个人睡着被子里很冷。想睡,但是总不能沉然入眠,心里不住地想着今后的各种可能性,越想越冷。越冷越睡不着。我缩紧了身体,想念起身边应该有的温暖来。泰雅现在在干什么呢?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敲打键盘吗?他通常早上5点就出门去上班,下午3点多就可以回来。所以平时我回家就能吃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代价是一大清早总得忍受他掀开被子爬下床时吹进被窝的冷气。通常我不会完全醒,嘟囔一声,窝进被窝继续睡觉。但是我会留有足够的意识去回味他印在我耳旁的吻,和他塞在我枕头边上的闹钟的嘀哒声。只有在碰巧我们两都休息的日子,才能相拥而卧直到睡醒,或者被饿得发慌的阿呆吵醒为止。
隐约听见门锁响。“朱夜?今天翘班了?还是调休?”换鞋子的声音,“看我买了什么好吃的!牛肉、洋葱、白菜,可以做一锅罗宋汤。”塑料袋悉唆响的声音和厨房水龙头的声音。“咦?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声音一下子近了,一只手摸上我的额头:“哟!这么烫!生病了?你怎么了?要去打针吗?要吃什么药?你快说呀?我去冲热水袋。”
我哭丧着脸说:“泰雅,告诉你一件事情。你不要紧张。”
“恩,说呀?”
“我得了白血病,很可能活不久了。就算活得久一些,也是每天都受着折磨,生不如死。”
“不会吧?”他柔软的嘴唇惊成一个“O”型,“你怎么知道?”
“没错的。相信我吧。看我的化验单。还有,我在发烧。不久我会浑身淤斑,到出血。”
“那么说,没有希望了么?”他的眼里充满了泪水,“那你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唉,我得了这种病,算我倒霉,可是你怎么办呢?你才3岁,人生还长着。我死了谁能象我这样爱你呢?”
他眼眶中的泪水满溢而出,如滚滚的珍珠顺着他的脸颊落下。
我慌了,赶忙说:“嗨那个我胡说八道的。你别哭呀我最受不了看你掉眼泪了”
他哏咽着说:“不,你说的很对。你死了,留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我还是和你一起去死吧?”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装了刀柄的手术刀。
我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喊:“不要!”在我喊出声以前,他已经割开了自己的颈动脉,鲜血狂喷而出。我绝望地伸手去压他脖子上的伤口,张大了嘴嘶声呼救,干裂的嗓子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喷到我脸上的血毛辣辣地痛。
我“腾”地从床上坐起,浑身冷汗。正在讨好地舔我的脸的阿呆吓得一骨碌滚下床,跳上书桌,胆战心惊地望着我。
原来是恶梦一场。谢天谢地,泰雅还好好地活着。我擦了把汗,翻了个身重新躺下。其实我也真够自私的。我总是觉得自己多么多么爱他,却总是忽视一些可以去体贴、关爱他的机会。比如说,虽然他每天比我早一个半小时起床,但是为了不让我寂寞,只要我在家过夜,我们都是同时上床睡觉。这样一来他平均每天比我少睡一个多小时。我不但没有让他休息天多睡一会儿,反而在他打瞌睡的时候拖他出去打球。如果他打哈欠就笑话他“做”多了,该补补了。我怎么就这么忽视他呢?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又听见门锁响。“朱夜?今天翘班了?还是调休?”换鞋子的声音,“看你,一回来就睡。哎,醒醒呐!”声音一下子近了,一只手摸上我的额头:“哟!这么烫!生病了?你怎么了?唉,你真是好可怜呀!怎么老是生病,象个小孩子一样呢?”
我哭丧着脸说:“泰雅,告诉你一件事情。你不要紧张。”
“恩,说呀?”
“我得了白血病,很可能活不久了。就算活得久一些,也是每天都受着折磨,生不如死。”
“不会吧?”他柔软的嘴唇惊成一个“O”型,“你怎么知道?”
“没错的。相信我吧。看我的化验单。还有,我在发烧。不久我会浑身淤斑,到出血。”
“那么说,没有希望了么?”他低头沉思片刻,“还有多少时间?”
“多半不超过1年。”
他抬起头,眼里充满了泪水,“你死了,我怎么办呢?”
“是呀!我得了这种病,算我倒霉,可是你才3岁,人生还长着。我死了谁能象我这样爱你呢?”
他微微一笑:“这个你不用为我担心。”他“忽”地站起身,朝门外招呼道:“马南嘉,进来吧。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朱夜。不用换鞋子了,进来就行。”
我一看见那个人就有气,什么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成熟魅力之类形容词好象全是为他设置的。更不用说泰雅滔滔不绝的介绍:“他是刚刚从南方周末跳槽到我们报社的。听说总编很器重他,说他胆子既大,心又细。别看他好象很文气的样子,他在南方周末的时候采访过可可西里的藏羚羊保护队。在广西缅甸边境装成吸毒的人入卧底,写了很轰动的报告,公安部还给过他特别的奖励。他是发掘厦门特大走私案的重要线索的第一人,也是揭露山西法院文盲当法官的第一人,黑社会和山西那个地方的官方同时悬赏5万要他的人头,他从来都没停下过手里的笔。他会开车,能爬山,可以坐在最高级别的新文发布会上穿着GUCCI西装侃侃而谈,也可以在山的小屋里升上一堆火,烤着野味,在火光下写作。怎么说呢,他就是这样的人,能文能武、宜诗宜剑,出则不怕艰险勇往直前,入则柔情万种浪漫无边”
“打住!”我实在听不下去,硬撑着从床上爬起来,“你在说什么呀?你对我说这些干什么呀?”
“咦?不是你自己问我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的吗?”泰雅一双美丽的眼睛无辜地扑闪扑闪着,“所以我现在告诉你呀?你死了,他还活着,而且是我的同事,我们可以顺理成章地交往呀?”
万箭穿心的剧痛和千钧重担的钝痛,死死地堵在我胸口。我一手指着泰雅的脸,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在古典的爱情小说中,接下来必然是口吐鲜血,气绝身亡。
我大叫着从恶梦中醒来。直接对着我的脸的,是阿呆美丽的大眼睛。它正舒服地蹲在我的胸口,安然地整理着自己的皮毛。看到我醒来,马上警惕地窜到床头柜上,免得惹我生气。
我粗重地喘着气。还好只是梦。唉!这该死的猫!
我翻了个身,回想着认识季泰雅这些年来,我们之间点点滴滴的小事。他的一颦一笑,一嗔一喜,在我心里记得这样清楚,新鲜而刺痛。不错,我是个自私的人。而今我要和他永别生死的时候完全只考虑自己的利益,没有为他多想一点。仔细想想我这个男人实在没有多少可取之,既不英俊潇洒,也不温柔体贴。从最最俗气的角度来说,甚至不能为他带来更优越的生活。对于嘲笑我缺乏男子汉气概的言论,我毫无反驳的勇气。象我这样一个人,凭什么独占泰雅呢?现在至少可以做一件大度的事情,就是趁我还活着,为了泰雅去寻找能够给他足够的爱的人。
阿呆讨好地低下头,嗅我的头发,不断往被子里探着脑袋。我心一软,把肩膀这里的被子掀开了一点。乖巧的猫咪灵活地顺着被子和我身体的间隙溜到我脚跟边,团起身子暖暖地睡觉。我的脚边也逐渐温暖起来。但心里仍然是丝丝缕缕的痛。我翻了个身,继续想,泰雅会听从我的安排吗?他并不是这样软弱的人。他会有自己的主见的。
睡梦中,听到大门“哐”地一声响。接着是“嗵嗵”的脚步声。卧室的门“砰”地一声推开,泰雅朗声笑着说:“呵呵,我回来啦!”
我忍着头昏头痛,眯着眼睛,用胳膊肘撑着身体,抬起头看去,不由得大吃一惊。泰雅穿着黑色紧身无袖T恤,迷彩宽松裤和高帮山地靴,戴黑色露指皮手套,头发梳得溜光,在脑后扎起一个小辫子。
我张大眼睛,迷迷糊糊地说:“哇性感”然后突地一惊,心想:不对!大冷天他怎么会穿得这样跑回来?还流着汗?他们的主编不是很讨厌坐办公室的人奇装异服吗?
“嗨!瞧你!病猫一个!不是说你,阿呆。”他伸手把阿呆从被子里揪出来,抱在怀里揉了一把。猫很听话地蹿上他的肩头,象祥瑞神兽一样高高地立着。从他们身后的窗户里射进来的阳光给这一人一猫罩上了金色的光环。
我喃喃地说:“那么你是说我?”
“当然是说你。哈哈哈哈。起来吧!”
“呃?干什么?我在生病呢。我从前天开始就不舒服,今天发着烧呢。”
他锐利的目光紧盯着我,仿佛要把我的懦弱从棉被下一滴一滴地榨出来。
我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沫:“泰雅,告诉你一件事情。你不要紧张。”
“恩,说呀?”
“我得了白血病,很可能活不久了。就算活得久一些,也是每天都受着折磨,生不如死。”
“不会吧?”他柔软的嘴唇惊成一个“O”型,“你怎么知道?”
“没错的。相信我吧。看我的化验单。还有,我在发烧。不久我会浑身淤斑,到出血。”
他愣了一会儿,哈哈笑道:“别开玩笑了!你不过是又在找借口逃避去游泳罢了!你上答应和我一起去游泳是什么时候?”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答道:“8月份”
“现在是12月啦!你欠我多少游泳?”
“可是现在是12月啦!我还生着病呢”
“看看我,刚刚从海边回来,练了一下午冲浪,爽得很呐!现在一点也不冷。这就是锻炼的结果。人的适应性是很大的。你也应该锻炼锻炼!”
“可是”
“什么可是不可是的!”他不由分说,把我从床上拽起来,拖到卫生间,站在浴缸里,放了半浴缸冷水。
“泰雅,你在干干什么嘛!”我冷得直打颤。
“让你先适应适应。”
“什么?适应什么?”我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今天他吃错什么药了,“你到底要干什么?要拉我也去冲浪吗?这里可没有海呀!”
“哈哈哈哈会有海的。”他的背上不知什么时候披上了一件黑色的斗蓬。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斗蓬突然冲天而起。站在他肩头的阿呆双眼放出金光。万丈的光芒刺得我睁不开眼。我的脚下,浴缸里的水急剧地翻腾起来,冰冷的白色泡沫汹涌而上,周围的墙壁迅速远去。
“救救命!”我再一从恶梦中大叫惊醒。阿呆大概暖和得够了,又嫌被子里闷气,不知什么时候从被子后面钻了出去。当然它可不知道反过来把被子再原样盖好。我的两只脚齐刷刷地露在外面。
我掀开被子起床,打着哆嗦在床头柜里翻找,剥了一粒退烧药、两粒安定和两粒阿莫西林,倒了半杯冷水,一股脑儿吞下去。伸头看清阿呆正在厨房门口的地板上打滚,于是用力关上卧室的门,然后打着喷嚏上床。退烧药会进一步抑制血小板功能,让得了白血病的人死得更快。我管不了这么多。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管我想过些什么,现在我只想借助化学工业的强大力量好好睡一觉,再也不要做这么些乱七八糟的梦了。
“朱夜!朱夜!”
有人轻轻推搡着我。我嘟哝了一声,把头埋进被子里。那人不依不饶地把被子从我脸旁边推开,掖在我下巴底下,故意地轻轻拍打我的脸颊:“醒醒啦!你真的什么都不吃吗?起来吃药啦!”
残存的意识里,我渴望逃避这摆脱不掉的恶梦。我紧闭双眼,不理不睬。
那人接着说:“看我买了什么好吃的,牛肉、洋葱,白菜,可以做一锅罗宋汤。”
一瞬间我记起鲜血喷溅在脸上的滋味,我唰地回过头,睁开了眼睛:“你要干什么?”
“呀!你醒了呀!”泰雅被我吓得缩了缩脑袋,“我叫你起来吃点汤和饭,然后睡觉啦!现在都晚上9点,今天除了早饭你还什么都没吃呐!”
苯二氮卓类药物强大的作用还没有退去,我盯着他愣了一会儿,突然恐惧地往后缩:“你为什么戴这黑手套?”
“你是说这个?”他抬起手,“绒线的露指手套戴着暖和,又不妨碍干活。我看见今天新来的那个人戴着一副,觉得很有用,我也买了一副。”
我没好气地说,“人家是不是南方周末跳槽过来的大英雄记者?”
泰雅一脸茫然,随即大笑着捶了我一下:“你发烧烧糊涂啦!我说的是物业管理公司派来给我们打扫的老太太!”
这句话在我头脑里转了一又四分之三圈,我总算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想到今天发生过的事情和做过的恶梦,我叹了一声,说道:“泰雅,告诉你一件事情。你不要紧张。”
“恩,说呀?”
“我得了白血病,很可能活不久了。就算活得久一些,也是每天都受着折磨,生不如死。”
“不会吧?”他柔软的嘴唇惊成一个“O”型,“你怎么知道?”
“没错的。相信我吧。看我的化验单。还有,我在发烧。不久我会浑身淤斑,到出血。”
“还有多少时间?”
“多半不超过1年。”说到这里,酸楚直涌而上,我的眼睛模糊了。我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很没面子地抽抽搭塔地哭着说:“我真的不想死啊!我死了就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再怎么难受再怎么痛苦我也想多活几天,只要眼睛还睁着,还能看到你。可是我既舍不得你和我一样早死,又不想拖累你照顾垂死挣扎的病人,我怎么办啊!老天啊!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他缓缓地把手伸进裤子口袋。
“不要!不要!”我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如果你还在乎我的话,无论如何要好好地活下去。否则我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
他伸手掏出一张长条的纸,背对着我,在灯光下可以看出正面上下有红色边框,中间是打印的字迹,上面还有手写的笔画。
我泄了气:“对,就是这个我的验血报告,原来你已经看到了。”
他抬起眼睛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絮絮叨叨地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的地方很多,我不够关心你。我答应你要去游泳,却一都没去过。随便你说我什么,叫我骗子也好,叫我什么也好,我只想告诉你,遇见你,是我是我生命中”
泰雅一直保持着凛然的神色,在我泣不成声的时候,他终于撑不住“哧”地笑起来,然后是哈哈地大笑。
我楞住了。
泰雅问:“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个同事,名字叫‘李斌’?”
“是呀,就是化验间验血的人。”
“今天我吃晚饭的时候他打电话来,抱怨说你的手机关了,家里电话一直是忙音。我说对不起,家里电话没有搁好。”
我愣愣地说:“然后呢?”
“然后他告诉我,让我转告你,他把你的血标本和同时从内科送去的一个白血病病人的标本搞错了。他读了一些数字给我,我没记全,不过听他说只是普通的细菌感染。”
我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盯着泰雅。
“嗨!你是不是吃错药了!”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吓傻了?呵呵,平时总是笑话我容易掉眼泪,这回轮到你自己了吧?”
我缓缓地伸出双臂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头发里,用力吸着属于他的芳香,喃喃地说:“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呀就是爱胡思乱想!”
“谢天谢地!”我紧紧地抱了他一下,狠狠地在他头顶亲了一口,“不过,如果我真的要死了,而你身边有一个很优秀的男人,你会怎么样?”话音未落便打了个喷嚏。
“不会怎么样。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想。现在我们活得好好的,应该多想想现在,想点实际的、可以去做的事情。”泰雅说,“比如说,起床穿衣服啦!当心着凉!我去热汤。你快点啊!否则我一个人全吃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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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吵架的人之生活场景-小电影(1)
片首:超级大都市空中俯瞰,镜头推进至某嘈杂小菜场和拥挤忙公交中转站之间的某老式新村。
近景:式样普通的新村公房窗台上半眯着眼趴着晒太阳的黄猫。
背景:周末睡懒觉的骨科医生和报社文员
朱夜(仰卧,哈欠中):几点了?
季泰雅(闭目俯卧中):1点多了吧?
朱夜(继续哈欠):真累啊不想起床。
季泰雅:怎么了啦?这么累?
朱夜:上礼拜做得太多了,累死了。唉
近景:猫眯眼,头上跳出对话框:哎呀呀,中国的男人就是不行啊!
季泰雅:你做得不多呀?我才累呢。我嗓子都哑啦。
近景:猫眯眼,哈欠,对话框:谁让你叫得那么厉害?拜托你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不要动不动就对邻居说是我在发情,我哪里发情了?人家明明还在发育。
朱夜:瞎七搭八。再怎么讲,你能比我更累吗?你能消耗多少体力?
近景:猫点头,对话框:就是!就是!
季泰雅(掰手指中):哪里有你想象的那么轻松!上星期一在大会议室里,对付总编和两个副总编;星期二是采编一科、二科和三科的科长;星期三要招待外单位来参观学习的人,那天你不是值班吗?我先是被拉到饭店,然后是酒吧,最后还得上宾馆,足足折腾了大半夜。前天是社党委书记
近景:猫弓背,寒战中,对话框:我今天才发现,原来你那么没节操!完了完了完了,泰雅你沦陷了
朱夜(哈欠):这回你可以在报社里扬名了吧?一个工作成绩报告要重复做这么多。你写的东西利用率还真高呀!不象我,做这么多个手术还只是第一助手,手术记录上连个全名也没有,只有一个“朱”。
近景:猫“咕咚”一声滚下窗台。
季泰雅(翻身,恼怒):别不把人家的工作当工作好不好?我了多少脑子去写那个该死的报告?我写得白头发都出来了,你有没有想到过给我烧一碗红枣汤?
朱夜(吓,冤屈):你拔下白头发就扔了,我怎么看得见?
季泰雅(怒):你怎么一点也没想到问我?我又不是家庭主夫,我也有事业!你只知道自己的工作!一点也不关心我!
朱夜(汗):我哪里有?我对你太关心你又要嫌我烦。这个分寸太难把握。
季泰雅:可见你不关心我。
朱夜:老天有眼,我哪里不关心你?
季泰雅:(省略无营养的文字若干)
朱夜:(省略无营养的文字若干)
近景:猫满头小鸟围绕地重新爬上窗台,双眼分别按顺时针和逆时针方向在眼眶中以不规则速度运转若干,终于停于对称位置,坏笑中,对话框:哼哼,害我无缘无故摔了一跤,有损猫的尊严。嘿嘿,你们慢慢窝里斗去吧!
镜头拉远,依显现出灰色的新村公房楼全景、小菜场、马路,终结于大都市俯瞰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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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现的人--露西弗生日贺文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缘分的人常常有内在的共同点。
那是我还在上急诊班的时候的事情。
那天晚上天气特别冷,门外水坑里的污水积起了薄薄的一层乌黑的冰。象这样的天气,车祸和摔伤的老人通常很多,骨科会忙得团团转。可是这天晚上偏巧驾驶员都很遵纪守法,人人都很小心脚步,我空着没事做,冷得坐不住,一杯接一杯地喝热水,然后一又一地上厕所。在跑厕所的间隙里,往内科和普外科的房间转悠转悠,看他们忙得抬头的工夫也没有。渐渐的我的肚子却饿起来。看看手表,已经过了半夜,医院对面所有商店都已经关门,只有街角那边2小时开放的便利店里还能买到吃的东西。我对护士交待了一声,竖起衣领,匆匆地奔出去,冒着被查到脱岗的危险,买点吃的垫垫饥。
大概是因为天气冷,肚子饿的人太多,便利店里没剩下什么热腾腾的吸引人胃口的东西了。扫视一排排货架,突然我的拷机响了。低头一看,正是急诊间的号码。我顾不上买东西,匆匆地往回跑。
踏进大门,我便放缓了脚步装作刚刚从厕所回来的轻松样子,慢慢踱近护士台,一面四下瞟着有没有查岗的总值班或刚到医院需要急救的病人的影子。我搜索了一阵,没有发现任何危险信号,门口没有停着的救护车,走廊里没有躺着呻吟不止、流着血的病人,暗叹警报解除。这时,我对上了他的目光。
汗湿的几绺头发散乱地搭在他额前,在那后面是一双局促不安、羞怯难当的眼睛,窘迫的泪水晶莹地颤动着,快要从眼眶中滚落。没来由地,我仿佛被震了一下,直愣愣地盯着他看。这是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穿着样子时髦的尖头皮鞋和宽松长裤,外披红色镶黑色毛皮边的毛织外套,里面是淡青莲色高领丝光编织衫,头发稍长,还半湿的样子,披散在脑后和耳边。他含着一支体温计,丰润的嘴唇略略开启,微微地喘息着,露出洁白如玉的牙齿,两颊泛着异常的潮红。
“你发什么呆?”负责挂号的护士莉莉在背后扭了我一把。
我这才回过神来,转身趴在护士台上问:“怎么回事?”
“来病人了。”她一边整理堆在挂号桌上的各种单据,一边说,“要不要给他挂号?他在这里缠个没完。给我把他搞定!我们都要忙死了!这种人让他去看门诊,不要没事跑到急诊来找我们麻烦。”
“他?”我悄悄地扬起拇指,指了指那个年轻男子。
“恩。就是他!”
“什么病?”
“浑身酸痛,肚子痛,尿频尿急尿痛。”
“为什么找我?”我双手一摊,“浑身酸痛可能是发烧,要看内科才是。”
“你觉得内科医生现在有空吗?”
我瞄了内科的房间一眼,排队等着看急诊的人从诊室一直排到外面。我说:“那么也应该看普外科什么的。”我望向普外科的房间,里面同样围满了人,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个挂盐水的病人躺在检查床上。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或者把泌尿外科叫下来?”按我们医院急诊规定,泌尿外科急诊的值班医生同时还要照顾病房,没有急诊病人的时候他就呆在病房里。
莉莉低声尖叫:“哎!你这个人好意思吗?人家现在正在睡觉,这么冷的半夜把人家叫下来干什么?”
我苦笑道:“说的也是!”我和那家伙交情不错,他常常在我忙不过来的时候帮我忙,说起来我还欠他情。转念一想,我暗自叫苦,我不熟悉那些内科的东西,要是漏过了什么把人家耽误了怎么办?我不想在医院狠抓医疗质量和病人满意度的时候成为出头鸟。
莉莉压低声音威胁道:“不管你怎么办,赶快把他给我解决掉。我警告你,不许让他挂号看病!我们都快忙死了,还来个添乱的。又不是只有我们这家医院开门。真是的!”
“这个”
“小姐,我量好了。”他的声音轻柔而温暖。一只手,轻柔地擦过我的身体,把体温表放在护士台上,这时他的身体似乎无意地往我背后靠了一下。在这寒冷的冬夜里,在这一瞬间,他衣领里飘出的热气顺着我的脖颈丝丝缠绕而上。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38度2,没有到38度5呀!”莉莉提醒我。
按照急诊的制度,不能给他挂号。
虽然他真的很可怜。
“医生,我可以挂号看病吗?”他问道。
我突然回过神来,在莉莉的逼视下,打起精神,酝酿了一段官腔,正了正衣领,很严肃地回答道:“本院虽然是三级甲等医院,但是门急诊大楼建造于5年代初,早就不够使用。你也可以看到,我们这里病人非常多。象你这种病情,应该看内科。如果你一定要看,大概得等上半小时。本着对你负责的精神,为了你的健康着想,你应该到别的医院去。离这里最近的另一家三级甲等医院,坐出租车去只要12、3块钱。”
他并不答话,也不争辩,只是静静地望着我。在他幽怨的目光下,我似乎慢慢融化,沿着护士台流淌下去。莉莉狠狠地扭了我一把。我振作起精神,清了清嗓子,用商量的口吻说:“我们的人手也极度紧张,内科和普外科医生忙得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你还是去别的医院吧。”
“请问你是干什么的?”
“”
“恩不好意思,请问你是看什么科的?”
我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他形状优美的双唇上,正在发呆,莉莉在护士台下踢了我一脚。我连忙尴尬地收拢思绪,手指抓搔着护士台,心里想着该怎么说才能马上解决掉这个麻烦。为了避免自己失态,现在我也开始迫切地感到应该马上把他弄走。
“我是这里的总值班。”我不怕死地说。莉莉在我背后轻轻地干笑了一下。我们值班时,有行政总值班协调管理工作,每个科还有负责业务的总值班。象我这样在急诊第一线当班的是年资最低的小医生。
“真的?你管着这个地方?”他半信半疑地望着我。
“怎么?看我年轻,不相信?”虚假的头衔给了我虚荣的勇气,我手指着周围说,“看,内科,普外科,他们都正忙着。只有我才有空。你想,我为什么没有他们这么忙呢?”
他狐疑地看了一圈,目光集中到护士台背后当班医生的工号表,然后回到我胸前的胸卡上。
“聪明的家伙”我心想,“不过没我聪明。”通常我把胸卡的夹子别在领子上,然后把胸卡塞在衣领里面,不掀开我的衣服看不到上面写着什么。在急诊混了这些日子,我学乖了。
他伸手掠了一下散落到额前的头发,疲惫地叹了口气:“既然你是这里的总管,能不能帮我对医生说一说,我实在是很难受我真的是连路都走不了否则我怎么会上医院?谁会喜欢打针吃药,不喜欢上医院呢?帮帮我吧?”
听着他柔和的声音,我的心一寸一寸地收缩着。我开始后悔冒充总值班。我们真正的总值班生来具有三寸不烂之舌,能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直到病人和家属自己觉得不好意思而退让为止。我可是完全没有这种能力。另外,如果我真的是总值班,就有权力要求急诊护士照顾这个病人让他挂号。
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那个,我自己是很想帮你”
突然,门前挂的棉帘被骨科总值班风风火火地推开。他显然刚刚起床,一边用手指扒拉着头发根根竖着的头发,一边打着手机:“知道了,知道了,这边马上就准备好。”他挂掉手机,走到我身边重重地在我头上拍了一下:“有活干了。318国道上两车相撞,有3个轻伤和一个重伤,急救中心正往这边送。我已经通知了郑主任,他马上就到。你跟我去,待会儿上台当助手。如果再有急诊病人就来让普外科的帮忙先看一下。你快点把准备工作做好,通知放射科和手术室,把清创室整理一下,拿几桶纱布和棉球出来恩?这个人干什么?”他的目光落在那年轻男子身上。
我的脸早就红到脖子跟,这时结结巴巴地说:“他他要挂号。”
“赶快把这个病人看了,待会儿就没空了。”总值班说,“救护车2分钟就到。我去给手术室打电话。”
他很机灵地迅速把一张十块钱和一张医保卡推到莉莉面前。莉莉接过钱,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丢出一张空白的门诊卡。他很快地填完,莉莉啪啪啪地往电脑里输入着信息。
“这个人什么病?”总值班一边拨电话一边问。
“前列腺炎。”他抢在我前面说。
“这个容易,做个肛指检查,查个尿常规,如果没有摸到肿块,给他开点抗生素让他明天看泌尿外科门诊。”总值班催促道,“抓紧时间,先检查病人,病历卡等会儿写,快点!”
“啊知道了。”我嘟囔着。到都是病人,连检查床都被人躺满了。我只好把他带进清创室,指着手术床,没好气地说:“上去吧。”说这话时我两眼死盯着白得刺眼的床单,老大不情愿看他的脸。不是因为他长得讨厌,恰恰相反,他漂亮到让人窒息的地步。我是害怕看到他鄙夷的表情。
他慢慢地开始宽衣解带。我戴上帽子口罩和橡胶手套,站到床右边。他很乖地曲起右膝,向左侧躺着,正是适合检查的位置。肯定不是第一了。
“你这病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现在才想着看?白天为什么不看门诊?”我一边蘸润滑剂一边问。
“我是演员”他咬住牙,顿了一顿,尽力地调整着呼吸。
“哦?演员也该有休息的时候。”
“我白天和晚上都要工作,非常忙哎呀,痛!”我插入手指的时候他反射性地绷紧了身体,双手无助地抓着枕头。
“放松!放松!”我空着的左手轻轻拍打他的臀部。
“哎呀!痛呀!”他的右手反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
“喂!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检查!”我一下抽出手指,狠狠地说。
他痛得全身震了一下,把脸埋在枕头里抽泣起来。
我低头看到指套上有血迹。“你这哪里是前列腺病?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前列腺?”我说,“就算是演员,也应该有基本的卫生知识。你们学校不上卫生课吗?”
他稍微缓过一点劲来,正色说:“我是歌舞演员,在艺校里上课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老师说是前列腺病,吃了消炎药就好了。”
“我知道了。”我说,“我看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吃消炎药吃好了只是瞎猫碰上死老鼠。我给你开些药,你先用着,明天无论如何要看一下普外科门诊,做一些必要的检查。”
“可是我忙得很,演出的档排到几个月以后,演出经纪人整天盯着我,演出一排出来,票就卖光了,不去不行。人家请我吃饭我都没空。白天根本没时间看病。请你给我多开点药吧。”
“你要怎么样随便你。”我板着脸说,“反正我提醒过你了。听着,你还年轻,身体要紧。钱以后可以慢慢赚。”
“我知道唉,你不知道我的苦,不能理解我啦。”
“我会给你开药,你既要吃药也要打针,”我脱下手套,“我劝你的话只说一遍,因为我也很忙,不可能和你在这里磨嘴皮子。要给你开药把你打发走是最省力的事。不过我劝你最好还是白天去看一门诊。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该说的我都给你说啦。”
我先走出清创室,拿了他的病史卡开始写。难得稍微空了一点下来的护士们在护士台边窃窃私语:“哎!你看到没有?刚才那个病人病卡上写的职业是演员。”“是吗?人呢?在哪里?长得怎么样?”“很‘灵’呀!”“真的?有多‘灵’?我也要看!”“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很‘灵’的那种。”“嘻嘻嘻”
我右手写着病史,拍过他臀部的左手,开始习惯性地按着病史卡的左上角,后来不知怎么地僵硬起来。先是手指,然后是手掌,接着整只手都开始感觉异样,发冷,发热,指腹上似乎有润滑细腻的东西,无影无形却挥之不去。我自己看着自己的手,感觉越来越奇怪,好象不是自己的身体的一部分。越想便越脸红。
当他走出来的时候,我低头大笔一挥开好了方塞到他手里。这时救护车已经到了。
这个晚上剩余的时间我都忙着抢救病人,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后来打了针后怎样了。不过我记住了他的名字,一个读来似乎飘着淡淡幽香的名字--季泰雅。
几个星期过去了。一个周末的夜晚,我第N被相亲对象拒绝后,茫然地走在幽静的马路上,梧桐的枯枝在路灯下交错地投影在地面,划出一片随风摇摆的迷宫。她们拒绝我的原因通常是说我不够热情。虽然我也不反感看杂志上美女的照片,可是对交往中的女孩子实在没什么兴趣,只是服从家里的安排,一去完成任务。象我这样的人想不被拒绝也难。
不过,今天那个女孩子说的话确实有点刺到我了--她居然问我:你是同性恋吧?我在医学院毕业,当然知道这个词的确切含义。但是,要把它套在自己身上,确实心有不甘。我从各方面来讲都是一个正常的人,在功能和结构都完整的家庭长大,青春期也没有受到任何特殊刺激。我怎么会是同性恋呢?冷风吹过,我竖起衣领,打了个寒颤。
路边有一块精致的招牌,指出弄堂里有一个叫“BLUE
MOON”的酒吧。望着暗夜中微微闪烁的小小霓虹灯招牌,我非常想喝一杯。
我刚踏进这家酒吧的时候,并没有感到异常。门面虽然不大,里面的空间却相当宽阔。黑漆漆的屋子里飘荡着优雅轻柔的音乐。吧台后立着面目模糊不清的侍者。我要了一杯青岛啤酒,坐在吧台前慢慢地喝着。
酒吧的生意似乎正在进入高潮。二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陆续来了许多人。这时,宣告着某个时刻到来的钟声敲响了。吧台旁边的灯光稍微亮了一点。周围传来兴奋的低语声。我发现,这个不小的酒吧所有的顾客都是男性。很多人明显是结伴而来。
接下来,古怪的事情发生了。侍者把酒柜推到一边,后面露出一辐黑色绒布帘子。侍者把厚厚的木板一头放在吧台上,另一头搁在后面绒布帘子下面的台子上。周围的人开始向吧台集中,把我挤在了最前面,动弹不得。这时我才意识到这个吧台可以变成一个舞台,而我无意中成了最前排的观众。有人拍拍我的肩膀说:“老兄,我跟你预定了,你走开的话这个位子让给我。”我糊里糊涂地问:“什么位子?这里演什么戏?”那人“吃吃”地笑起来,隐没在人群中不见了。
“先生们!同志们!大家晚上好!”一个低沉的男声在音响中宣告,“今夜,我们都是幸运者,让我们再领略SAM的巨星风采!掌声鼓励!”电子音乐骤然响起。布帘掀开,一个年轻男子踏着激烈的节拍闪亮登场。他穿着山地靴,勉强包住紧小臀部的黑色皮短裤,扣着带金属钉装饰的阔皮带,上身套仅遮住胸胁部的皮背心,金属的扣子银光闪闪。他大腿修长,肩膀结实,留着短发,皮肤黝黑,舞姿热力十足,怎一个酷字了得。
人群中爆发出激烈的呼喊,无数只手越过我往舞台上伸,我被夹在吧台和人群之间,挤得呲牙咧嘴。
“先生们,同志们!大家欢迎,首给登台大家献艺的!魅力无比的!青春逼人的!TACHAN--!”
布帘再掀开,又一个年轻男子踏着鼓点走出,加入舞蹈。他在舞步控制方面好象有点问题,一出场就差点撞到SAM,还好SAM灵活地转身避开。两人并排站在舞台的一端,随着激烈的电子音乐起舞。我的胃部离TACHAN的山地靴不到15CM。我尽力地往后缩,生怕他会踢到我的脸。但是身后的人一个劲儿往前挤,叫着“帅哥”,伸手去抓捏他的腿。我双臂交叉抱着肚子,缩着脖子。抬起眼睛向前看,眼前的一双光裸的小腿卖力地踏跳着,可以想见他如何努力地舞蹈。只是,和我眼角瞥到的SAM的舞步总是不完全合一。我心里默默地数着拍子,暗想:“跳错啦!小子哎!”这样美丽的腿,却跳错舞步,我开始感觉难过起来。
眼前的两双脚踩着舞步,交换了位置。尖叫的人群向我这边蜂拥而来,把我推挤到墙角,压得我几乎窒息。我扬起头,努力寻找能够呼吸的空间,仿佛夏天暴风雨来临前池塘里的一条鱼。SAM准确地把一连串魅眼抛向人群,所到之呼叫声震耳欲聋。他诱人地扭动肩膀,缓缓敞开皮背心,露出胸前两点,突然地一收双臂,穿上皮背心,拧身背对人群走到布帘前,来了一串急速的旋转。“啊!酷毙了!”人群的激动达到最高点。
我这才有幸观赏新人的全貌。他比SAM略矮一点,头发柔软而飘逸,身材瘦得象个少年,动作带一点点孩子气的拙。在灯光下,他的肌肤如精雕细琢的白玉,泛着隐隐的柔光。
“脱呀!脱呀!脱!”离舞台最近的人有节奏地朝TACHAN喊着。不幸的事情发生了--TACHAN的背心扣子解不开。他尴尬地踏着僵硬的横步,两手慌乱地扒拉着。从我这边看去,他的头发披散下来,恰好遮住了脸,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见汗水顺着他的腰腹往下流。
人群激动的叫喊换成了尖哨、嘘声和哄笑。他越着急,皮背心的金属钮扣就越不听话。
可怜的菜鸟!
SAM老练地贴到TACHAN背后,一手的中指沿着他的脖颈摸进皮背心里去,另一手搂住他的腰,抱着他随着音乐节奏摇摆。人群中嘘声低了。终于SAM的手指出现在钮扣眼里,他的手灵活地在TACHAN身上游走,把皮背心沿着他的肩背褪下,露出他光滑的肩膀,精致的锁骨,淡褐色的小小的乳头。人群尖叫声又起。SAM用膝盖顶着他的腿弯迫使他跪下来,双手在他胸前变换出种种诱人遐想的姿态。
我呆呆地看着,不知怎么的,身体竟然有了反应。我尴尬地推着吧台的一角,扭头向后寻找可能的退路。这个地方越来越让我不安。然而目力所及,只见一张张欲望涌动的脸。我开始猜到这是个什么样的场所。这种地方是是绝对不应该来的。无意中,我的本性彻底大暴露,我不折不扣地就是同性恋。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我红了脸,向另一边搜寻逃遁的空间。
当我的视线扫过舞台的时候,恰好对上了熟悉的目光:汗湿的额发后面,是一双局促不安、羞怯难当的眼睛,窘迫的泪水晶莹地颤动着,快要从眼眶中滚落。
我愣住了。
就在这时,音乐进入尾声。SAM猝然压倒TACHAN,摆出一个令人喷血的造型,在众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中结束了不顺利的舞蹈表演。他拉着TACHAN站起来,匆匆飞吻几下算作谢幕,便拽着他消失在布帘后面。人们敲着桌子、跺着脚,亢奋地大叫着SAM的名字。我捂着耳朵,从开始松动的人堆中好不容易地挤出来,扑向酒吧一角的小门。
终于脱离了那个让人窒息的地方。我用力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从心底里打了个颤。酒吧虽然不小,隔音效果相当不错。从侧门出来,只能听到不远高架路上嗖嗖的车流和小股冷风吹过狭小的夹弄的低啸声。我听到前面拐角有人压低声音怒吼了几句,狠狠地关上了门。我悄悄上前,从墙角往外看。
前面估计就是酒吧的后门。弄堂的路灯下,印着默默地对立着两个裹着棉风衣的拉长的身影。
“这又出洋相了。唉”顿了一下,一个陌生的声音说,“算了,别难过了。”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请再给我一个机会吧!”熟悉的声音恳求道。
“上在‘野人部落’、再上在‘夜菊’,你也这么说。这还是这样子。不是我说什么,你不适合这种场面。你不是这块料。”
“我会努力的!我一直在学!我现在每个星期去舞蹈老师那里三呢!他说我进步很大。”
“进步么说老实话,我看你上台的时候心里也怕怕的。‘野人部落’是平地,这里可是在高高的台子上,如果象上那样摔下去”
“肯定不会的啦!我会学乖的。下!下保证不会有差错了!”
“我看你还是算了吧。”
“不我一定要学好。随便怎么样,再给我一机会吧!”
沉默。
“我知道你付出的代价我听说,你和老师上床”陌生的声音说。
沉默。
陌生的声音接着说:“我觉得你不值得。象我这种人,只有趁着年轻到混混,混一天算一天,今天过了,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你不一样,你是个聪明人,报社文员的工作不错的,将来会有医保、养老金,”稍作停顿,“会有人疼你,会有个家”
沉默。
陌生的声音说:“被阿毅甩了,你到现在都没有恢复过来吗?”他呵呵地笑了两声,在地上跺了两脚,“别傻了。阿毅这种人,根本不值得你这么死心眼。告诉你,现在我也差不多到了要被他甩的时间了。他说什么最喜欢看跳舞,只是为了让你死心而已。你要是为了他这句话拼命去学跳舞,那才叫浪费时间,浪费钱。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他不值得你去爱。”
沉默。
陌生的声音又呵呵地笑了几声:“哟!真的又哭了?嗨!你这人要我怎么说你好呢?你刚来找我的时候,我还觉得你挺大度、挺男子汉的。能这样平平静静地面对情敌的人可真不多。你憋着的这口气,说到底,实实在在的、完完全全的是浪费。要跳舞的话,为了自己的兴致去跳吧。不要光是为了出这口气。”
这时,酒吧的门开了,有人说:“喂!SAM!人家等着你去唱歌呢!快点!赶快进来换衣服。音乐马上就要开始啦。”门“砰”地合上。
一个影子拉长了朝屋子的方向移动,又回过身来拍了对方一掌:“喂!我可是说正经的。自己好好想想吧。保重!”影子在墙面上折成锐利的角度,消失在屋子的阴影里。
剩下的孤单身影,独自伫立在昏黄的灯光下。
我走出墙角的阴影,走进路灯黄色的笼罩下。
他紧裹着棉风衣,低着头,眼泪无声地滚过鼻梁,一滴又一滴地落到地上。
我走上前去。
他惊恐地抬起脸,迷失的小鹿般望着我。
我张开双臂,把他连棉衣一起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
他冰冷的鼻尖贴着我的脸,小声地啜泣起来。
我伸手抚摸着他脑后的头发,低声说:“别哭了,我喜欢看你跳舞”
这件事情过去两三年了。直到现在,偶尔还会被我们翻出来当笑话说。比如,在相互依偎着看悲情电影,看得他唏哩哗啦的时候;或是在星期天的早上,我推说明天有重大手术所以要好好睡个懒觉赖着不肯起床的时候;或是在我买了新的MP3光碟,他转到MP3播放机里套上耳机在厨房前的走廊里闭着眼睛扭动身体的时候,总之,都是两个普通人的平凡生活中琐碎而甜蜜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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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调情的人
本文设定同“爱报复的人”、“爱发泄的人”、“爱钻牛角尖的人”、“爱吵架的人之情人之旅”,“朱夜”是骨科医生,“季泰雅”是报社职员,同居于某超级大城市一隅的一室一厅老式新村房子中,养一只名叫阿呆的斑黄猫。
“恩”我哼了一声,推开泰雅赤裸的肩膀,翻身仰躺在枕头上闭上眼睛。从盖在他身上的那部分被子传导到我身上的波动,我可以感觉到泰雅仍然在喘息。我想说几句安慰他的话,诸如“不好意思,我把你搞得太累了”,或者“你真是棒透了”之类。可是我也累得够呛,现在只想休息。这可是重体力活动。那种一夜能来好几的人应当只存在于小说中。
泰雅掀开被子弯腰起身穿上拖鞋,进了卫生间。在哗哗的水声和厨房里煤气热水器嗡嗡的单调声响中我很快进入梦乡,直到泰雅洗完澡回到床上对着我的耳朵吹气把我弄醒。
“我洗好啦。你去洗吧。”他对着我的耳朵小声说。
“困”我咕哝着把头埋进被子。
他不依不饶地把手伸进被子,挠我的隔肢窝:“快点啦!不要让我费事。我也很累了。”
被他触到死穴,我腾地在床上跳了一下,睡意顿消:“别闹了!别闹了!我去洗就是了。”
匆匆忙忙地冲洗了一把,我打着哈欠回到床上,泰雅已经睡着了。我推醒他说:“喂!我可是真的很累呀!你累什么呢?我等于做了2多个俯卧撑,你动都没动过。”
“有2多个吗?”泰雅反问道,“我怎么觉得你偷工减料?你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时间越来越短,而且一做完就迫不及待地要睡?难道你的中年期这么快就来了么?”
“谁说的!”我从被子里起来,套上T恤衫和短裤,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体形,“有这么健美的中年人么?”
泰雅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在我背后拉紧T恤,我圆圆的小腹顿时暴露无遗。
“要死啊你!”我笑着甩开他的手。他咯咯地笑着,把头缩进被子里。我扑上被子返身去挠他的痒痒,用被子蒙住他的头,在床上滚成一团。
“行了行了!我举双手双脚求饶!”他在被子里闷闷地说。
我骑在他背上恶恶地说:“你举呀!举给我看看!”
“你这样让我怎么举起码要让我翻过来。”
我用膝盖支撑身体,把被子掀开一个角。他在我跨下翻过身,面对着我。看到他捂得通红的脸,我忍不住俯身吻了他一下。
他闭着眼睛哼了一声:“唔这样有趣的调情你很久没有做过了。”
“是啊可是没办法啊。时间紧迫,所以直奔主题。”我抬头看了一眼钟,“让我睡一会儿吧。还有2个小时要上夜班去了。”我在他身边躺下,拉过被子盖上自己。
泰雅说:“所以你老是觉得累。因为总是做同样的事情,你觉得没有趣味了。如果是新鲜有趣的你就不会累。”
“对要上夜班的人来说调情太奢侈了。”
话虽然这么说,我也很清楚生活是需要情调的。这天上夜班空闲的时间里,在怎样搞些有情调的小样的盘算中,我小小地打了几个盹。
几天后的下午,我上完夜班,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时,听到有人进门又离开的声音。我喊了一声“泰雅”,没有回答。我穿上衣服走出卧室,只见阿呆正跳在吃饭的桌子上,嗅闻着一只透明的塑料小匣子,匣子上有一个粉红色的提手,匣子外面还放着一支毛笔似的刷子。我随手拿起刷子,在空中轻甩几下,感觉刷子的毛很柔软。我右手拿着刷子在左手背上刷了几下,千丝万缕的痒酥酥直钻心田。打开小匣子,里面分为好几层,每一层放满了各种圆柱状带喷嘴或滴管型外口的小瓶子,里面装着或清或浊的液体,散发着温暖的甜香味或清爽的薄荷味。还有几块柔软的绸巾,在一个小小的圆环上打着结。最底下还有一个气囊似的玩意儿,可以连接一套皮管。
我低头嘿嘿地暗笑了半天。没想到泰雅会去弄这种东西。他是在哪里弄到的呢?他是红着脸在拉着窗帘的小店外徘徊半天,一看没有人路过就低头猛冲进去,还是大大方方地上前几步,对迎面而来的胖大妈点头微笑,说声“对不起”,然后抢先一步跨入店堂?他是自己选的,还是听商店的人介绍的?
阿呆迷惑地看着我,不安地“喵”了一声。突然它跳下桌子飞速窜进卧室,钻进床底下。
然后我听到了楼梯上两个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正当我一愣的时候,门开了,只见一只巨大的纸箱堵住了门。
泰雅的声音在后面说:“真不好意思,王先生,你从车上拿下来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们家门很小,这个纸箱肯定进不去的。”
“没关系!没关系!我倒腾一下就行!”矮小的王先生捧着纸箱,只能看见一个脑袋,声音却很宏亮。他努力地捧高纸箱,把纸箱从正面转到侧面对着门。泰雅在他背后看到了屋里的我,招呼说:“朱夜来帮个忙!”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很合作地上前帮忙接过纸箱。
王先生特别客气,还在门口换鞋的时候便不断赞扬我们居住的这套位于小菜场附近的一室一厅的老式公房环境优雅,出门方便,房型合理,布置舒适。
我朝泰雅递了个眼神。他歪着脑袋耸耸肩,露出很无奈的表情:“王先生是来给我们做指导的。”
我的嘴巴张成了有史以来最大的“O”型:“指指导?”
我心想,泰雅你真够开放的。可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为什么让别人插手呢?你又不是没读过书。就算买了新鲜的东西,顺便拿张说明书不就行了?为什么带个人到家里来呢?
小个子的王先生以固定的频率笑着:“呵呵呵,季先生说得太严肃了。我不是来指导的。这种事情,大家都要做的么!大家也都觉得自己会做的么!怎么能谈得上指导呢?今天只是一普通家庭聚会罢了。”
我缓缓地点头。
王先生接着说:“我觉得季先生是很有超前理念的人。他选择了我,说明他对生活有着比一般人更多的追求。他给了我这个机会,也给了你们自己这个机会,我们绝对不能浪费。从此以后,你们的生活有了新的目的,人生不再是平淡地为老板打工然后吃饭睡觉的日子,这等于是你们第二生命的开始。”
我半张着嘴伸着下巴迷迷糊糊地点头。
王先生爽利地脱下外套,捋起袖子:“那么,让我们开始吧!”
我立马一手指向泰雅:“关门!”
新村房子的淡绿色的夹板木门“砰”地关上了。我们的客厅只有7个平方米,没有窗。此刻笼罩在厨房的玻璃窗反射来的暖红色斜阳下,映得人脸上春色蓬勃。泰雅顺手打开了灯,老旧的白炽灯竟给这房间增添了无比的怀旧浪漫气氛。泰雅站在王先生背后,略带歉意地微微一笑。
我心跳加快,开始不由自主地膨胀。亲爱的,不要说抱歉了,我理解你的。这很好,果然是有情调。
“那么,”王先生以固定不变的嘴角形状微笑着说,“我们从柔滑剂开始吧!”
我忍不住咕噜地咽下一口口水。
“让我们先来看看安利的织物柔滑剂和市场上卖的其他柔滑剂有什么不同吧!这是我的样品展示盒。”王先生利索地打开匣子,抓起绸巾,在厨房水龙头底下冲湿,摸出一红一蓝两个瓶子,各倒了一点在湿巾上。
我差点被呛得咳嗽起来:“什么?织物柔滑剂?”
王先生拎着圆环笑容可掬地把湿巾递到我面前:“请用手指摸一下,左面是安利品牌,右面是其他品牌。你的手指会告诉你,安利是多么保护皮肤,又不伤织物。”
“请等一下我们家洗衣服不习惯用这个的。”
“那么,你每天刷牙吗?”
“这个当然”
“普通牙膏用劣质摩擦剂,会损伤你的宝贵的牙齿。而安利产品用天然薄荷制成,以浸润洁的方式而不是摩擦的方式来清洁,绝对不伤牙齿,”
一管薄荷味的东西塞在我鼻子底下:“请你闻一闻它天然柔和的香味。”
另一管薄荷味的东西塞在我鼻子底下:“再闻一闻其他品牌刺鼻的味道。”
王先生滔滔不绝地说着安利牙膏的种种好,一面取出一张普通牙膏壳子,把安利牙膏和普通牙膏各挤了一点,然后逼迫我用手指摩擦。接着他用湿毛巾抹掉牙膏的白沫,得意地给我看普通牙膏下磨的硬板纸和安利牙膏下毫发无伤的部分。
我绝望地看了泰雅一眼。他报以无奈的苦笑。
王先生客气而热情,把我和泰雅弄得哭笑不得。他以惊人的毅力一样一样地展示安利的产品,从马桶清洁剂到粉底霜应有尽有。那个刷子就是用来涂粉的。如果不是我当机立断地阻止,他还要拆下我家的脱排油烟机清洗里面的管道,以展示安利专用洗涤剂强大无比的威力。他拿着皮囊式喷雾器接上管子,在客厅里到喷普通空气清洁剂,然后往卧室喷安利的空气清洁剂,两种味道在卧室门口混合,令人做呕。他见到阿呆的食盆便到寻找,不惜往床下钻,坚持要把阿呆拖出来,用安利专用宠物沐浴露给它洗澡。他一面坚持不懈地做着产品演示,一面滔滔不绝地灌输着安利的产品理念:要用最好的产品,要把最好的产品介绍给朋友,要自己赚钱,也要在帮助朋友的过程中赚钱,以后不用力气,靠朋友就能赚钱,不相信这套理论的人就是落伍的蠢蛋,注定了要被不断进步的社会淘汰。
最后他做了一件绝对错误、让我忍无可忍的事情:他拖住泰雅的手往卫生间拉,一定要给他用安利的沐浴露洗澡。泰雅尴尬地推让着,王先生的手直接地伸向他的腰间。
“够了!”我吼道,“我们什么也不想要,只想要你现在出去!”
王先生慌慌张张地提着小匣子,捧着装安利产品的大纸箱,套着还没系上鞋带的皮鞋,踢里踏啦地一路小跑下楼梯。
我关上门,重重地喘了一口气:“你怎么带这么个家伙到家里来?”
“我也没办法!”泰雅苦笑着说,“他是我们主编的小舅子的同事,硬要到我们报社来推销。我们已经买了他的空气清洁剂在办公室用,可是他还要度介绍产品。我绕也绕不过他。而且他又有车,开车送我回来,所以就”
我恶狠狠地说:“你就这样随便让人开车送你回来?他在车上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你想到哪里去了?”泰雅靠在卧室的门框上争辩说,“他在开车呢,还能怎么样?”
我往桌上看了一眼。王先生匆匆忙忙收拾东西的时候把刷子、绸巾和圆环忘在桌子上了。我把圆环拆下来放进一边口袋,操起刷子插进另一边口袋,双手拿起绸巾一拉--很结实,也很柔软,正好符合要求。我阴阴地笑着说:“看来不用点手段你是不会老实说的喽!”
泰雅的脸一红,放开门框往卧室里退去,连声说:“你要做什么?”
我纵身抢步上前,把他逼得倒退两步,仰身倒在床上。
阿呆很聪明地从床下窜出,跑进厨房。
我顺手“砰”地关上卧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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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玩短消息的人
本文设定同“爱报复的人”、“爱发泄的人”和“爱钻牛角尖的人”等系列小品。其中朱夜是骨科医生,业余爱好法医和侦探小说。季泰雅是报社职员。两人同居于某新村公房中,养一只名叫“阿呆”的斑黄猫。
“你爱人的腿一定得等到牵引得比较满意了才能手术,这样手术风险小,复位也比较满意。”我耐心地对眼前的中年妇女说。她紧盯着我的脸,两眼间似乎有一个吸盘,仿佛要把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吞进去,然后从耳朵里排走,在十分钟之后再把相同的问题来问我一遍。她这样做已经好多了。我想她可能并不是要问她丈夫的病情,而是想让自己安心。
这时,我口袋里适时地钻出一个清脆的和弦声。我立即收起谦和的表情,严肃地站直身体,拿出手机笔直地举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按下读取短消息的按键,装模作样地读了几句,皱起眉头对她说:“哟,石膏间有点问题,我得去理一下。”
她惶恐地说:“不好意思,朱医生,我缠了你那么久。我实在是有点不放心”
我大度地说:“没关系。对我们来说这是常规手术,把握还是比较大的。你放心吧。”说完,我亲切地拍了拍已经睡着的病人的肩膀,转身大步离开病房。我走出没几步,在病房里的人看不见我的背影的地方,步子就轻飘飘起来。我三步两步溜出病区,躲进电梯间旁边的楼梯转角,再翻出手机读那条短消息。
短消息是泰雅发来的,而且毫无疑问是好消息。“今夜菲力健身房桑拿优惠券。六点见。”我选了一个飞吻的图标发回给他。乐滋滋地把手机藏回衣兜里。
我的上一个手机坏了以后,我和泰雅看报纸、逛商店、请教同事,了两星期时间才决定下来买这个型号。其中最主要的一个理由就是它的短消息功能强大。“两三句话就能讲清楚的事情,几毛钱打一个电话合算,还是一毛钱发一个短消息合算呢?”泰雅说这话时正躺在床上翻看手机说明书,眼睛快速地扫过一行又一行,“当然是发短消息合算!”他把说明书盖在下颏上,盯着我的眼睛说,“你那么不甘心的样子干什么?我们不是要省钱买房子吗?”
“可是短消息里听不到你的声音。”我说,“好象是和机器说了一句话,我觉得不爽。”
“跟不上潮流了吧?”他把说明书摊开到我面前,“好好学着点吧!”
我这才发现手机不但可以发短消息,还可以发跳动的心、朵、蛋糕、微笑的脸,沮丧的脸,好奇的脸,甚至色迷迷的脸每我对自己说:“我又节约了几毛钱!”然后手指毫不迟疑地朝发送键按了下去。渐渐地就养成了这么一个新的节省开支的习惯,尽管我的电话帐单并没有真正地反映出什么变化。
我在六点缺1分的时候到了健身房。这健身房是某酒店的辅助设施,位于酒店底楼的正中位置,平时也开放给外来的客户使用。我们买的健身卡不包括桑拿的消费,通常我们健身完毕只是洗个淋浴。从宣传手册上看桑拿浴室有两、三个人的小间,里面铺着色调柔和的原木地板,摆放着干和熏香炉,灯光迷朦,感觉特别温馨浪漫。
前台换钥匙的服务小姐奇怪地看着我。我赶忙收起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的痴相,匆匆接下钥匙去更衣室。还没到更衣室,忍不住掏出手机给泰雅发个短消息告诉他我已经到了。我打开更衣柜,放进包,觉得还不够确切,再加上一句“我的更衣箱是1号”,重新发了一遍给他。我拿出运动服搭在肩上,在浴区门口慢悠悠地兜了两个圈子,仍然没有听到回音的悦耳和弦声。他通常不会迟到。难道今天竟然意外地被总编叫住了加班?还是交通堵塞?
我磨蹭了一会儿,决定先换衣服。突然我瞥到手机屏幕上的信号指示符不见了。我赶忙打开菜单翻阅下去,发现刚才在更衣室里的那条短消息没有发送出去。“呀!没信号了!怎么回事?”我嘟囔着。旁边的服务生提醒说:“这里位置太又没有窗,有时侯手机信号不太好,一会儿能收到,一会儿又收不到。你去外面靠走廊的地方试试看。”
“是吗?”我低头一面翻看手机菜单一面朝外面走。我要把这件事情用短消息告诉泰雅,让他记住以后别再在更衣室里浪费时间和精力发短消息。我用拼音输入了语句,打开菜单浏览可以用的图标。微笑?这个不合适。悲伤?那还不至于。怒火?好象也没必要。无意中不知按错了什么键,提醒他注意的这条短消息竟然陪着一个飞奔的人像的标记一起发了出去。
“呀!怎么是这个!”我挠头叹了一声。
突然,我的手臂凝固在空气中动弹不得。从短消息中移出一点注意力来,我才刚刚觉得身边的温度有点低,空气中似乎有些风,耳边除了健身房的音乐和浴室的水流以外多了些人来人往开门关门的声音。
我竟然已经走到了酒店大堂里。
我身上的衣服只换了一部分,确切地说我只是穿上了运动袜和T恤,光着两条腿。更要命的是,我身上穿着泰雅买来送给我的内裤--正前方关键部位是一个微笑的粉红色猪头,而背后是一个卷着尾巴的猪屁股,旁边有个箭头,注明:kiss
me don\'t kick me。
空气的温度再也不起作用。我的脸“腾”地燥热起来,牙齿开始打颤。而正在此时,周围的人的脚步声听上去慢了下来。我清楚地听到有人倒抽一口冷气,有人嘻嘻地轻笑,有人甚至轻声读“kiss
me?fuck
me?” 在百分之一秒的瞬间,我把心一横,目不斜视,低头死盯着手机屏幕,胡乱按着手机的按键,嘴里嘟嘟囔囔地说:“哎?怎么信号没有了?”一边转身向健身房方向走。
早不来,晚不来,泰雅却在这时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他微微喘着气说:“呀!你在这里!堵车堵得厉害,我一路跑过来,连准备运动都带上了。你看我都到了你还发什么短消息呢?为什么带上一个飞跑的小人呢?你是已经猜到我在马路上跑么?”
他还没说完,我已经逃难般一溜烟地飞跑进健身房。还没在长凳上坐下,手机居然响起了和弦声。我心跳着,低头看屏幕。是泰雅发给我的短消息:“刚才拨打你的手机,提示音说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在裸奔,现在不能接听。真不敢相信,你没事吧?过了一会儿又拨,提示音说对不起,现在不能接听,您拨打的用户已经奔出服务区。”
在我笑出声前,我原地呆了好几秒钟。
当我们终于在小桑拿房里享受瓣环绕的两人世界的时候,我说:“泰雅,我们戒一阵子短消息吧。这东西太害人了。”
“短消息怎么会害人?”他不以为然地说,“我只是想让你开开心。这么点小事你也生气?”
我很快说:“没有。”然而沉默了一会儿我还是说:“我们以后不用相互发这么多短消息吧?”
他没有做声。然而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我们相互发短消息果真明显少了。
几周以后泰雅的报社组织员工到浙江旅游。每个员工由报社补贴部分旅费,算作一种福利。参加者中男性成员只占1%。按照他们报社的传统,这1%必需在其他9%的成员快乐购物的时候负担拎包看行李的职责,而这可怜的1%中更只有季泰雅先生本人是年轻力壮的男性。为了保证9%的购物能够愉快地进行,在泰雅申请之后,我作为特例被批准享受这种福利。
一路上各种年龄的女士在打牌聊天晕车之余,抓住所有时间充分利用一切机会向我咨询从灰指甲到颈椎病、从小儿脱发到老人脑肿瘤在内的一切疾病知识。我成了车上免费的求医问药热线,而且为了维护泰雅的诚信形象,不得不持续保持微笑和蔼的状态,比看门诊累多了。谁让他事先对人家说“我朋友是个很和气水平很高的医生”呢?
在路上我们的旅游团所到之简直向吸尘器开进麦田。各位女士疯狂采购笋干、扁尖、咸菜、核桃、竹筷竹席等各种农产,买的东西足够出国开一小型贸易会。她们不断比较着任何商品和上海本地挂牌佳的差别,然后一再地掏出钱包,仿佛在参加一个规模巨大而耗费精力的游戏,不管买来的东西最后是进肚子还是进垃圾桶,只要买得比上海便宜,心里就很满足。
为了她们买东西,我们的旅游团已经耽误了行程。到达最后一个景点时已经夕阳西下。然而她们还是在景点匆匆逛了一圈就义无反顾地冲向土产市场,顺便把泰雅拉进去帮忙拎东西。只剩我一个人守着一堆竹框装的笋干、扁尖、几圈竹席和两张竹椅,支着下巴蹲坐在土产市场门口,精疲力尽,灰头土脸,形状活像守护法老内脏的阿努比斯。不要问我为什么她们连竹椅也要买,也不要问我她们准备怎么从旅行车上拿回家。我一概不知道。反正我什么也没买。
导游在我身边几步路的地方焦急地转悠。一般来说游客买得越多他应该越高兴。但是他也知道照这样下去我们回到上海肯定是夜了。
我闲得无聊,掏出手机翻看里面存下的短消息。看到泰雅发给我的上一条短消息居然是8小时前的。没想到8小时这么快就过去了。夕阳下,人多少会变得容易惆怅起来。我轻叹一声,无聊地四下张望。我把目光移向土产市场的另一边,逐渐聚拢在一个点上。那里,一个13、岁的乡下男孩聚拢双膝,以和我差不多的姿势蹲在他的竹筐前,一双明亮漆黑的眼睛默默地看着我,神色明净无暇如赤子。看到我盯着他看,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挪动脚踝往自己的竹筐上靠。
终于,最后一个购物到尽兴的女士回到了土产市场门口,背后跟着同样精疲力尽的泰雅。导游急匆匆点了点人头,把大家招拢上车。我坐在最后排。泰雅在我身边,紧挨着几大袋核桃仁和笋干坐下。车一开,搁在前面位子上的竹椅往后翻倒,差点砸到他的头。我急忙伸手替他挡住。
我问:“买了什么了?”
泰雅一面整理身边的塑料袋给自己腾出地方,一面抱怨说:“什么也没买!累也累死了!”
“那就算了。反正这些上海都有。没什么可惜的。”
“还是挺可惜。那里的核桃仁的确很好吃。”
“哦?那你怎么没买?”
“那些摊贩都有摊开放在柜台上的塑料袋,里面乘满核桃仁,可以先尝味道再买。我一直跟着她们提东西。她们在前面讨价还价,前面抱怨卖得比上海还贵,回头就抓了大把分给同事们吃,我也吃到了,味道的确不错。她们催我多吃一些,把小贩缺斤少两的差额赚回来。她们一再地塞给我吃,害得我嘴里塞得满满,小贩一回头我只好停住嘴,装作低头看东西,小贩一转身我就急忙地嚼。”
“你就这么松鼠一样一个摊一个摊地吃过去?”我差点笑死。
泰雅抿了一下嘴角。他的嘴唇长得很特别,丰润而微微翘起,平时看上去象是有一丝微愠,而真的生气时一抿,却似乎连那柔软的质地也会改变。他怒怏怏地地瞪了我一眼:“又不是我自己拿的!我也觉得傻,又不是我买,我不好意思大张旗鼓地猛吃。”
“觉得好吃可以顺便买一些呀。”
“我光忙着吃、忙着给她们拿东西了。我吃着这一个,总想着不知下一个什么味道,也许会比这个更好吃。等逛完最后一个摊出来,导游催得紧,已经来不及回头进去买。”
“你应该从一堆里随便挑一种买,也比你空手好。就象你随便从一堆追你的人里挑了我一样。你看我不是对你很好吗?”
“哎?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联想了?少来臭美吧!我一个人在里面,那些核桃做法不一样,味道也不一样,就算我要买,我怎么知道你要吃哪一种?。”
“你可以打个手机给我。”
“现在是在浙江,要收漫游费!”
“那你可以发短消息给我。”
“你不是不要我发短消息吗?!”
他把一个塑料袋丢向前排,终于给自己收拾出一块比较舒服的地方坐下。
我两眼看着窗外,迅速倒退的稻田在余辉中染成丰硕的金红色。农家院子的晒场上,妇孺正用耙子收拢摊开晒了一天的新收的稻谷。这是丰收的季节。没有一个人应该空手而归。
我悄悄地把一个纸包从旅行包里拿出来,趁泰雅倾身向前整理东西的时候塞在他背后和椅背之间的空隙里。
车颠了一下,他被硌着了,伸手向后摸索着,低声咕哝抱怨:“这是什么?怎么还有一包?我都收掉这么多了这到底是什么?”
我头也不回地多:“你打开看看。”
“哎呀!又是核桃仁!这是谁的?这一种怎么好象没见过?”
“你吃吃看。”
“喂,你怎么让我随便吃别人买的东西?”
“是我买的。”
“你?什么时候见你买过东西?”
“那你就别管了。你先吃吧。”
“啊,味道真的很特别!今天吃过的所有核桃仁里这个最好吃。”他笑着说,“没想到你买东西也挺有一手的。来,要不要吃一点?”
我从他手上叼了一块核桃仁卷进嘴里,回头靠着窗微微地笑了。窗玻璃上似乎又映出那男孩乌黑的眼睛。“这是家里自己做的。”他只说过这么一句话,露着白白的牙齿羞涩地笑着,不好意思开价。“吃了它”他憋了半天也没吐出下半句广告词,最后说:“会很开心的。”
那乡下男孩不仅看上去纯朴可爱,而且确实不说假话。
――完――
乞积静绰 公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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