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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过意外的相遇,让我们在电梯内外这么对峙了一阵,直到电梯门自动合拢,我才惊醒过来,赶忙按下开门键,跨出电梯。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和杨子文异口同声一起发问。举了举手里的一大堆东西,我说:“我奉我们伟大的总裁之命来送礼物。”
杨子文则和翥青对望一眼,两人的表情都很尴尬,似乎还有点心虚的样子。
“我们还是先进去再说吧。”翥青对我说。然后他看看杨子文,杨子文立刻说:“我也进去。”两个人互相使眼色,实在是太可疑了。
跟着这两个人进了屋,我把手里的大包小包堆在角落,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等着他们开口解释。这套房子我来看过好几,当时还是清水房,现在只是简单地粉刷过,装上了门窗和灯,铺了地砖,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装修。
“咳……我想你一定想知道为什么我们两个会在一起吧?”杨子文先开了口。
“那是肯定的。不要告诉我什么你们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被恶势力来了个棒打鸳鸯散现在只好偷偷摸摸再续前缘之类的故事。”
杨子文的微笑有点变苦:“就算我那么说你会信吗?”
“当然不信,你又不是穷书生。我的意思只是说,不要拿太白痴的理由来搪塞我。”
“翥青很有才华,你们公司看中他想扶持,我们也一样有这打算。背着商业对手私底下谈谈合作条件是很正常的吧?翥青也有双向选择的权利嘛。这个理由不知道你接不接受?”
这个理由,听起来象充分,我可不会相信。开公司都为的挣钱,谁也不是为了办慈善事业或者把艺术发扬光大,撒几个钱资助一下有前途的画家,纯属提高公司名声和形象的手段,又不是买期货,谁也没指望该画家将来功成名就,公司就可以凭着收藏品大赚一票。翥青是有才华,可是有才华的年轻画家多了去了,只要透个口风自然会有一把一把的选择对象送上门来,我不信会有哪两家公司为了资助某人抢来抢去的,除非这个某人身份很不简单。
“你不相信?”杨子文察颜观色地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这个理由没什么说服力,可这是事实。”
鬼才会信你,好歹我也做了一阵总裁助理,商人们唯利是图的作风我可是天天见识的。
“罗先生,你刚刚说方总裁让你送东西来?”翥青把话题岔开了。
“是啊,还全部附卡片。”
“你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嫉妒呢?”杨子文又插上话来。
“我?我嫉妒?!我才高兴呢!这种事我一点也不在意!你以为我是自愿做助理的?要不是他是我的衣食父母我早把他骟了!”我站起来,两步跨到翥青面前,握着他的手一边摇晃一边尽可诚恳地说:“谢谢你!有了你我才得以解脱!有了你我才能得到重新走回正轨的机会!有了你姓方的才总算不再折磨我了!”
翥青一脸困惑地任我抓着他的手,看了我半天,才说:“可是你说的全部都象是反话……”
“什么反话!!!正话!正得不能再正!就算是反那反过来再反进去还是得正!”
杨子文在旁边吃吃地笑出来,我立刻放开翥青气势如虹气吞万里一步跨到他面前居高临下横眉怒目地大喝:“笑什么笑!!!少在那边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我说是正的就是正的!”
翥青也笑了出来,提醒我:“你好象说反了……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就算没有镜子,我也知道我可能有点儿脸红,人一激动就容易出错。不过,记得谁说过,犯了错不要紧,只要死赖到底:“我是特意这么说的!我才不屑和他们这种自命君子的伪君子混在一起呢,宁可做真小人。”
翥青有点小心地开口:“罗先生,其实……我和方总裁之间并不是……”
耳朵自动竖了起来,我也知道自己不争气,可有时身体反应不是大脑能控制的。
“阿青,你刚刚说的快用完了的那几种颜料是什么?下我带给你。”杨子文硬生生地打断了翥青的话,翥青居然也就住了口:“不用了,反正过不了多久我就出国了,到时我自己买。”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我用充满杀意的眼光在杨子文身上打洞:“翥青,你继续往下说呀。”
“你不是不在意吗?”
“我无聊,我想听顶头上司的八卦不行吗?”
翥青眼光一溜,然后笑了笑,见鬼,他本来笑起来很好看的,怎么这会儿也学会了方树人杨子文那种老狐狸式的笑容:“我现在不想说了。不过,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你迟早会知道的。”想了一想,他补上一句:“还有,我马上就要出国了,所以,我和你们总裁在一起的时间也没多少了,等我一走他就又是你的啦。”
我真想骂粗话,如果翥青不是长着这么清俊干净的一张脸我早骂出来了:“……不是那种问题!!!”
“是啊。不管时间长短,他心就是他的不对。我说小罗,来而不往非礼也,他偷情,你就出墙怎么样?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出去吃晚饭吧。”
“杨子文!你明明知道……你……你还……”翥青瞪着杨子文,可惜有口难言,因为难言,也就透不出什么气势来。
“好,你请客。”我决定了,今天晚上好好套套杨子文的话,这三个人绝对有猫腻。根据翥青支吾其词欲言又止的几个单词来推测,方树人和翥青之间的确是有什么事,不过似乎不是我所想的那种一见钟情的关系那么简单,难不成是方树人借资助的名义要胁翥青满足他的兽欲?可是方树人有那么饥渴吗?平常我们每周至少都……啊呸呸呸!我想到哪里去了!总之方树人和翥青可能不是爱人,翥青很快要出国,这说明资助那件事是定了的,那么杨子文又和翥青有什么关系?难道也是肉体关系?翥青看起来倒不象脚踏两条船的人,不过艺术家多半是疯子,也难说的很……
“你在发什么呆?”杨子文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回过神来,一巴掌把他的手打下去:“我在想晚上要吃到什么档才能吃得你肉痛。”
“宝贝儿,随便什么档也不会让我肉痛的。”
“你说得真恶心。”
“称之为肉麻就够了,没必要上升到这种档吧。”
“你们要打情骂俏我没意见,但是至少请选在两个人独的时候吧。”
“谁和他打情骂俏啊,你没看见我正不遗余力地教训他吗。”我立刻转向翥青,大声澄清事实。
“是啊,翥青你就别再来添乱了,小罗脸皮薄,会不好意思地。”杨子文不知悔改地又把手放在我肩上。
我已经无力跟他们说什么了,只耸耸肩把那只手抖下来:“我回公司了。晚饭的时候打电话给我啊。记得这顿饭可不能便宜了。”
回到公司,公式化地跟方树人报告了一下,说到去给翥青送东西的时候,我有点迟疑,最终还是没把在那见到杨子文的事情告诉他。
在我说话的过程中,方树人一直用一种研究的眼光盯着我看,看得我都不禁开始回想今天是不是做错什么事。尽量简略地报告完毕,我说:“总裁,没事我就出去了。”
方树人脸部肌肉抽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问:“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难道他看出什么来了?要不,他根本早就知道杨子文在翥青那儿,是想借此来考验我?我控制着我那快要陷入歇斯底里的早搏状态的心脏,尽可能无辜地回答:“没有了。”
方树人又看了我半天,神色不太高兴,似乎还有点失落,我僵着身体站着等他发话,结果又等来一个问句:“你是不是不愿意做这种事?”
废话!谁愿意替你去追求情人!我尽可能不泄漏情绪地回答:“总裁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方树人的脸色分外地难看起来,欲言又止,半晌长叹一声,挥挥手,放我走了。这更让我怀疑他和翥青间有什么内情。
晚上方树人照例又推了原定的一个发布会,不过也没叫我去。他走了没多久,杨子文的电话也来了:“珍膳舫。你不会嫌便宜吧?”
那当然不会,再嫌便宜就只有吃满汉全席了。本市的中餐酒楼就数珍膳舫价钱最黑。
珍膳舫开在湖上,名符其实是一条很大的画舫,雕梁画柱漆彩飞金,从画舫到桌椅都古色古香,窗帘全是手绣真丝,风一吹乱飘,还能看见岸上柳丝长长的甩过来甩过去,特别的有点那什么意境――当然前提得不是冬天,比如就快要过元旦的现在。虽说开了窗的话手绣真丝窗帘肯定飘得比任何时候都起劲,可再飘也只能看到岸边秃树成行,所以这会儿雕长窗都关上了――还真是糊的纸,不是玻璃――真丝手绣窗帘们都规规矩矩地垂着,免得让来享受格调的贵人们看见秃树扫了兴。服务小姐也是特别选的,不要求特别漂亮,但得有点韵味,穿起古装似模似样,还能来两句“一行黄鹂鸣翠柳”什么的――我是指报菜名。这就特别难找了,当然也就更对有品味又有钱的高雅人士们的口味,如果是要宴请老外,那就更对劲了。
所以,看见珍膳舫里每个雅间都满座的景象我并不吃惊,看见那些黑黄相间的脑袋我也不吃惊,我吃惊的是,看到方树人的黑脑袋也在其中,和几个黄脑袋几个黑脑袋一起,红木门楣上挂着个“凌烟阁”的小小匾额。
我一盯方树人,方树人很快就有了反应,恶狠狠地回瞪过来,发现是我,先是脸上要笑出来的样子,随即目光往我后面一扫,立刻变成晚娘脸,再转过头去跟同桌人说话时,又换成了笑里藏刀通吃八方商业专用脸。
我问身后的杨子文:“喂,你是不是早知道他今天来这里?”
“那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吃他们的,我们吃我们的,互不干扰。”
我很怀疑是否能互不干扰。珍膳舫四周都隔成一间一间的,但因为中央会有表演,所以隔间的屏风一般都不会拉上。我们和方树人不幸是正对,隔着中间弹古筝的古典美女我都能感到时不时有股杀气象探照灯一样扫射过来。偏偏杨子文还不时地碰碰我,拉拉我,有时靠过来说几句话,或者状似亲密地盯着我含情脉脉一小会儿。我敢发誓他是故意的,因为一般在接受到那种杀气后,他都会面含胜利的微笑朝方树人那边扫上一眼,于是杀气就会更重几分。我如坐针毡那是不用说,可怜中间的古典美女弹的调子乱得连我都听得出来。
一顿饭下来吃得我几乎胃溃疡,虽然杨子文点的都是招牌菜,也就是说看起来赏心悦目吃起来也让人乱幸福一把但如果是我结帐一定会面无人色那种菜,可如果总有两道钢刀似的眼光在你背上刮过来刮过去,你还吃得下的话你就是杨子文那种人,方树人的目光越象刀他越象占了便宜似的高兴。而方树人也不简单,转过来杀气万道转过去瑞气千条,就凭这本事,我就知道我一辈子也成不了他那样的商界精英。
草草结束这顿昂贵的饭局,我落荒而逃,并且拒绝了杨子文去喝茶的提议和送我回去的提议,改为坐地铁。开玩笑,要是还和杨子文呆在一起,回去就等着被做成生鱼片了。
还不到晚上九点,地铁里人很多,我站在车厢中间自己晃荡着,想着方树人那要杀人的目光,用大脑皮层也想得到他今天是气大发了,不知会有什么苦头等着我吃呢。我打了个冷战,虽然害怕,心里又很兴奋,一部分是因为两个青年才俊为了我在公共场合争风吃醋暗放眼刀充分满足了我的虚荣心,另一部分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不过,看见他是在和一帮子人吃饭而不是和翥青约会我心里有什么东西砰地一声落了地,就算他杀气腾腾也让我觉得有点儿高兴。
没人接送就是麻烦,下了地铁,转了一道车,步行二十分钟我才回到方树人的家,嗯,勉强也算我目前的家吧。洗了澡,正躺在自己的床上无聊地翻书,方树人象龙卷风一样卷进来了。
“你这么早就回来啦?”我佯装镇定跟他打招呼。
“你怎么会跟杨子文在一起?”方树人脸沉得要滴出水来,一张嘴就是质问的语气。
“他请我吃饭。”
“他请你吃饭你就去吃?他叫你去死你去不去?”
“他又没叫我去死,他只是请我吃饭。”
“你以为有白吃的饭吗?”
“不管有没有,能白吃的时候先吃了再说。”我也开始恼怒起来。我不过是和别人去吃顿饭,之后就马上回来了,又没象他那样整夜不归,他倒还有脸来盘问我!
“你想得太简单了,到时要是被他霸王硬上弓,我看你哭都哭不出来!”方树人对我怒吼。
“会对我做出霸王硬上弓这种事的目前除了你没有别人!”我也冲着他吼起来。
方树人的脸色僵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恶狠狠地说:“以后不许再单独和杨子文见面!”虽然恶狠狠,他的声音里却透出点色厉内荏的味道来。
“你自己还不是和翥青夹缠不清!”
“我的事不用你管!”
刹时间火冲顶梁骨,我直接把手里的书朝方树人砸了过去:“那你也没资格管我的事!!!”
“我是你老板!!!”
“就算是老板也不能干涉员工的私生活!!!”
方树人被我堵得翻白眼,我恶狠狠地盯着他,等着他说出一个要我不再去和杨子文见面的理由。
他吸了一口气,我心里跳了一下,他又吸了一口气,我心里又跳了一下,他转转眼睛,动动嘴唇,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还是没吭出一声来。
啊,真是让人受不了。我催逼他:“说啊,你有什么理由干涉我的私生活?”
他又开始下定决心的样子,可就是干下决心不行动,我等得心痒难搔,再催逼他:“还说不出来吗?要不要我帮你想?”
方大总裁瞪我一眼,继续下定决心。我心里偷笑。
“要不你干脆承认你喜欢我吧,那你就有充分的理由要我不和杨子文见面,当然我不一定要接受,不过看在你喜欢我的份上……”我得意洋洋地胡说八道下去。
“因为你是我的玩具!”
我卡住了。方树人刚刚说了什么?
我看他,他也凶恶地看我:“我是你的主人,我当然有权禁止我的玩具和别人接触!”
这个理由真是太可笑了,根本就不成立嘛。我哈哈大笑,笑着笑着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了出来。
猛地拿被子把自己包起来,我泪流满面。隐约听见方树人的脚步声在床边来回走了几趟,最后走向门口,开了门出去了。
委屈一古脑涌上心头,我放声大哭起来。
原来,原来,他始终只是把我当成他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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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了个两三分钟,自己觉得无趣起来。虽然现在好象流行湮灭性别界限,演艺界充斥着所谓中性美的男人,可我还是认为,身为男人就应该坚强,没必要动不动就要死活哭天抹泪,不就是失了一回恋吗?都说男孩没有经历过失恋就不算真正的长大成人……不对不对,我又没有失恋,谁会对姓方的失恋啊,我只是很不爽被他看扁,怎么也该给我起码的人权和尊重。平常都还勉强,可是他居然还敢说我是玩具!!!不管他是当真的,还是硬撑面子说的,我都要他不好过,哼哼,姓方的,虽然曾经被你的表象所惑有一阵放弃了我的报复大业,不过接下来你将面对的,可就不是以前那种小儿科的东西了!
咬牙切齿怒火中烧是很消耗能量的,特别是我还在动着脑筋想点子,能量就消耗得更快。在珍膳舫的时候被方树人眼放飞刀刺得我食不下咽,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所以,还没想出具体的折磨方树人的办法,我肚子先饿了。
溜到厨房热了一杯牛奶一个三明治,狼吞虎咽吃下去,血液都从大脑往胃里去工作去了,没一会儿上下眼皮打架,我决定,等明天早上起来再好好地想招儿,不信整不死方树人那只变质的王八蛋。
闹钟响起来的时候,我正在梦中恶狠狠地把一群僵尸用火球轰成炸肉丸子。闭着眼睛在床头摸了半天,把铃声按掉,我继续惯例的清早赖床。正迷糊着呢,电话铃又响了起来。继续闭着眼,胡乱摸了半天,按下免提键,电话里的人喂了两声,然后好声好气地说:“该起来了,再不起床该迟到了,你还要吃早餐呢。”
这个声音,是方树人,虽然他的口气好到几乎诡异的地步,我的怒火还是再度重燃:“我不去!我头疼!我头昏!”
“是不是感冒了?你昨天盖得太少了吗?我叫医生……”
“不用!不过是一个玩具,坏了再换就可以,你用不着费这个心!”自己说的话,原来也是能刺伤自己的,说得我又开始觉得委屈了。
方树人的声音很低地说:“你别这么说自己……”
“我!?这是我说的吗?!这不是总裁您昨天晚上金口玉言红嘴白牙说出来的吗?还是说您贵人多忘事?不过忘不忘也无所谓,反正你一直也只把我当玩具看对吧!”
“……”
他的沉默更让我火大,恶狠狠地一拳砸在免提键上挂断电话,我往暖暖的被窝里缩了缩,决心今天旷工了。方树人!你给我记着!
有人在敲门:“起来吃点东西吧。”还是方树人,而且口气居然还是很温和的样子,我气得头都晕了,一把抓起闹钟就砸了过去。闹钟砸在门上,砰的一声,然后就稀里哗啦地掉在地上。
……
“我走了,你要记得吃早饭。晚饭我会回家来吃。”仍然温声细语,大概他也知道自己理亏了。
听着脚步声渐渐小了,我还是呼哧呼哧喘了半天气才慢慢把火给降下来,被子往头上一蒙,继续睡回笼觉吧。迷糊着迷糊着,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激动得我当时就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然后赶紧又把被子蒙头上了,实在太冷。飞速计算了一下可行性,计划了一下细节,我迫不及待地等着方树人回来实施我的计划了。不用看镜子我也知道我现在准定是一脸狰狞。
主意打定,计划拟定,接下来就该养精蓄锐还有就是进行一点必要的训练。早餐吃掉,午餐也狼吞虎咽地吃掉,下午四点又吃了一顿――我需要体力支持,因为晚上那餐一定不可能平静吃完的。吃饭的空余,当然是做必要的训练啦,在卧室里对着镜子排练了一阵,开始有点别扭,后来就习惯了,特别是一想到方树人到时的脸色,我就更勇气百倍信心倍增排除万难不怕牺牲坚持到底誓要推翻三座大山。
方树人果然在晚饭时间准时回来。我一听见汽车声就在窗口张望,看见他下了车,连忙下楼在大门口等着,佣人们么,已经被我先赶开了,我可不想在他们面前丢份。
方树人开门进来,看见我居然迎他到门口,那表情里,既有不敢置信,又有受宠若惊,这一般好象是我的表情。
眼看大门在方树人身后合上,我整整身上的白衬衫黑长裤(方树人家的佣人都没制服,让我很不方便,只好自己搭配),恭恭敬敬地跪下来,双手指尖相对贴于地面,俯下去:“欢迎主人回来。”
好一阵没声音,我心里这个痒,方树人这时的表情啊,搞不好千年也难见一回,可惜我格于目前所要扮演的角色,不能擅自抬头,只能一直拿五体投地的姿势跪在地上。姓方的,你要发呆发多久啊,快点发话让我起来啊,你知不知道这大理石的地板跪起来有多冷多硬啊?
还是没声音,我的左胳膊被抓住了,把我硬从地上扯起来,差点没把我胳膊拉脱臼。视线里进入一张放大的、怒气冲冲的、似乎还有点伤心的脸。
“你在干什么啊!”
很好很好,他失态了,他激动了,他吼叫了,他抓狂了……哎哟!他简直是把我胳膊当麻来捏了!
抬起头,我给方树人看一张隐忍的脸,也就是说,这张脸上一清二楚地写着“我疼得要命可是我会拼命忍耐请您不用为我挂心”云云,眼里若能适当挂点泪就好了,可惜我的演技不足以当此重任。
“是,主人。我来服侍主人。”我再度谦恭地低下头。握在我胳膊上的手放松了力道,可是有点发抖。哈哈,姓方的,叫你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你、你在跟我发脾气对不对?”惶急的声音。
“不敢,主人。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哪儿敢对主人发脾气。”糟,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就开始说反话了,收敛收敛,罗久立,你现在就是一个顺民,笑容谦卑言词谦卑,绝不能让他觉得你只是在发脾气,要让姓方的充分领会到我的认真程度。
“主人,请用餐。我来服侍主人。”谦卑柔顺谦卑柔顺谦卑柔顺谦卑柔顺……
我一边对自己实施催眠一边想把方树人带到餐桌旁去,可他死抓着我就是不动弹,我自然是不能把他怎么样,只好继续挂着一脸快僵掉的笑坚持演戏。
“别叫我主人!”
“主人,我是您的玩具,不叫您主人该叫您什么?”说着就又想起昨晚的事,一想起来就清气上升浊气下降头顶怒火满腹委屈,让我更下定了决心要把革命进行到底,决不半途而废。
“你是在生气我昨晚说的话对不对?其实、其实我、其实我……”连着其实了三,方树人好象快噎死了,脖子梗了半天,才终于继续下去:“其实要不是你拿话挤兑我,我也不会说那种话……”
合着还是我的错了?上眼皮一耷拉,我给他继续来个低眉顺眼:“主人,您请坐。”顾不得什么玩具不玩具了,连拖带拽把他弄餐桌边,按进椅子,筷子递到手里,碗递到手里:“主人,您要吃什么?我给您挟。”
“你不要管我,你也坐下来吃。”
“玩具怎么能和主人同坐呢,主人您别开玩笑了。”我越说越顺口,一边起劲往他碗里挟菜:“主人您吃这个……主人我帮您把鱼刺去了吧……主人我帮您把虾壳剥净……主人您要什么尽管说,我就是供您使唤的,您不用心疼我。”
方树人要阻止我,可他又不能把我打翻在地,也不能把虾和鱼全倒在他怀里席卷一空,所以我还是在帮他剔鱼刺剥虾壳。当然,我可并没有安下好心帮方树人剔鱼刺剥虾壳,哼,要不我这是折磨他呢还是让他享福呢。凡是经我手剔过的鱼肉都成肉蓉了,剥过的虾更是分不清哪是哪,我满脸诚恳的笑容往方树人碗里堆,他脸都皱成苦瓜了,可还是全吃了下去,算他识相!老实说要是换我的话我是死也不会吃下去的,虽然手有洗得干干净净,但……看看那堆被我又捏又掰搞得好象是嚼过再吐出来的东西……恶……
这顿饭方树人一直不停地试图说服我放弃叫他主人,放弃服侍他的做法,我就站在他旁边一直不停地往他碗里送菜,带着微笑请主人用餐。方树人看来吃得很难受,我想他过后恐怕要吃两颗胃药才可以。我也不好过,直挺挺地站了快一个小时,而且肚子也开始有点饿了。
“我吃完了……叫厨师帮你热一下,再炒两个小菜吧。”
“主人不需费心,我不会逾越的,我就吃这些就行了。”我装得诚惶诚恐。
“都冷了,会吃坏肚子的。”
“主人宽厚,不过玩具只要吃残汤剩水就够了。”
方树人终于受不了了,眼睛一瞪,桌子一拍开始发飙:“我什么时候给过你吃残汤剩水!我一时说了句气话,你需要这么样子吗!”
我立刻跪下来,五体投地,声音颤抖:“主人息怒,主人息怒。以前是我不懂规矩,现在我再也不敢了!”道歉都没一句,还想要我改主意?舌灿莲也别想,何况他舌头上跟长了倒刺似的,说出来就让人怒火攻心。
哗啦啦一片巨响,方树人把一片碗盘扫到了地下,冷油残汤泼了一地,碎瓷片飞溅,我头上被一颗小碴子打了一下,不由得哎哟一声,庆幸他没有直接拿盘子往我脑袋上砸下来,而是把那些碗碟摔到了我的另一边。还没想完,方树人两步到了我旁边,把我拉起来抱在怀里,上下乱摸乱翻,饱暖思淫欲啊,这就是典型例证……:“伤到了吗?在哪里?我气火攻心一时欠考虑了。”
呃?看来我还把方树人的人品看得太低下了点儿,原来他还是有点良心的,而且似乎也还算比较关心我。我不慌不忙等他把我全身都查得差不多了,才慢条斯理回答:“主人,我没事。就算有事,您只要换个玩具就行了,反正玩具也是损耗品。”
方树人猛把我往外一推两眼喷火刚要开口,看我往后踉跄,赶紧又把我拉住,这一拉他就顾不上继续燃烧眼里那两团火,估计可能还把刚刚想说的话也忘掉了,大瞪着两眼呼哧呼哧只剩冒烟的份儿,嘴里的白雾喷的跟蒸汽火车似的。
“主人,您别生气,气大伤肝,您得保重龙体啊,您还没给大清朝留个皇子皇女呢,可不能就这么去了,那可是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黎民百姓……”为了练习跪姿下午很看了一下清宫连续剧,说起台词来那叫一个顺理成章。
方树人脸上开始带了点青色,我不敢再继续撩拨他了,不然恐怕他就得起杀心了:“主人,我来收拾地上,您去忙您的吧。九点钟我给您送咖啡和点心。”
方树人脸色越来越青,看着真碜得慌:“……叫吴嫂来收拾就行。”吴嫂是方树人请的,专管家里清洁,可是和家里其它佣人一样,都被我找借口打发开了,我总不能让他们来看我跪在地上一口一个主人的奴才样。
“……主人,家里没别人了。”
“那就放着等明天他们收拾!”方树人旋身上楼,又停下来说:“如果你非要收拾,用扫把,别用手拣――小心划伤。”
他还是挺为我着想的。看着他上楼时肩膀都垮下来的背影,透着颓丧,我有那么一点点的愧疚,随即在心里回放了七八遍他昨天晚上说我是玩具的镜头,重新燃起阶级仇恨。这绝不能轻易让步!
九点,我准时给方树人送去了咖啡和点心,这些都是我第一干,包括泡咖啡。我反复泡了五,直到最后一才终于冲出难喝得好象泥浆一样的咖啡。
端着托盘到书房,很有礼貌地轻轻敲门,说:“主人,我送咖啡来了。”
“进来。”
我用下午从日本电影里学来的礼节,托盘高举在头上小步走进去, 然后跪下:“主人,您的咖啡。”
方树人把托盘接下,放在桌上,把我拉起来,脸色难看的和咖啡有一拼:“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下去?”
“主人不喜欢我这个玩具吗?”我用谄媚到恶心的声音说。
“不要叫我主人!”
“主人,请喝咖啡。不过我是第一泡咖啡,可能会不合主人的口味。”丑话先说在前头,往不往下跳就看方树人自己了。
方树人有点呆滞地看着那杯从外观上看就很象泥浆的咖啡,最后还是端了起来,眉头都不皱一下,一口一口的,慢慢地把它喝完了,我的下巴要掉下来,难道他的味觉系统已经失灵了?
“……要怎么样才能让你不再玩这套把戏?”
“我不明白主人您要说什么。主人如果希望,可以命令我。”我好象真的有演戏的天份啊,至少也有编台词的天份。
“我怎么能命令你!如果那样……如果那样……我岂不就是真的自认为你的主人了吗……”他的声音有点抖动,渐渐低下去,手撑在桌子上,捧着头,不再有动静了。
我悄悄地拿起托盘,退了出去。方树人……好象有点可怜,我是不是过份了?还是不要玩了吧,万一这个死变态总裁慢慢的竟然乐在其中怎么办?想象一下他得意洋洋把我当奴隶使唤的样子,我差点把托盘掰下一块来。不行!还是要多给他点教训,省得他以后还爬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十一点,放好洗澡水,去恭请方树人入浴,问“主人,要不要我帮您擦背”的时候,他看起来快要脑血管爆裂的样子,把我赶出了浴室。
大约十一点半,方树人穿着浴袍出来了。“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也穿着全新的浴袍,在他的大床上向他行跪拜礼:“主人,我来伺候主人呀。”
方树人的牙齿咬得吱吱乱响:“……你要怎么伺候?”
我用严肃慎重得好象在念学术报告的声音说:“主人,随便您要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玩具是没有自己的意志的。”然后再一个头磕下去。
我好象听见有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哦……方树人把他擦头发的毛巾恶狠狠地甩到我身上,然后象只失去平衡的恐龙一样狂奔而出,沿途制造着各种噪音。
我心满意足地躺进方树人温和松软的被窝,微笑着闭上了眼睛。欺负人真的是件很愉快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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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和玩具的游戏持续了近一个星期,光凭皮肤的感觉也能知道方树人身边的气压越来越低,快低到马里亚纳海沟里去了。每我跪在地上捧着加料咖啡或颜色恐怖的衣服或熨糊了的报纸敬献给主人时,都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被电离化了,我就跟跪在台风眼里差不多。
眼看方树人心情是越来越差,濒临崩溃边缘,我的心情就越来越好。下下跪算什么啊,说一些恶心的话算什么啊,看方树人的脸色倒好象恨不得给我跪下。每低着头毕恭毕敬喊主人的时候,我都暗自笑得发抖,姓方的,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你就充分体验一下想把我当玩具的后果吧。
早上七点半,我在闹钟的狂鸣中打着呵欠起了床。捧着闹钟发了几分钟的呆,才慢慢回过神来――自从住在方树人这里,早餐有人做,上班有车接送之后,很久没这么早起过床了,我的生物钟拒绝和闹钟同调,不承认现在是起床时间。
又呆了两分钟,要不是考虑到对方树人的复仇计划,我肯定一头倒回温暖的被窝里了。方树人,算你好福气,我自己是从来不动手做早饭的,今天就便宜你一回,让你进一步感受一下玩具的体贴。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冬天从又暖又软的被窝里爬起来。慢吞吞地穿好衣服,洗漱完毕,我下楼进了厨房。自己住的时候,偶尔还用电烧杯煮煮面什么的,搬过来后,就彻底地奉行了君子远疱厨的格言,从来没踏进厨房半步,靠它最近的距离就是半夜饿了在饭厅的小冰箱翻东西吃。
姓方的就是有钱,厨房都比我以前租的房子大,当然也比我的房子干净。我在厨房里转了一阵,每样东西都拿起来看看又放下,每个柜子都打开乱翻一阵,最后觉得:这真是一个我所不了解的世界啊。各种莫名其妙的工具,还有贴着连英文都不是的奇怪标签的各色瓶瓶罐罐,要不是它们都无一例外地发出明显属于可食用品的香气,我几乎要怀疑我是进了什么实验室。
按照小说或者电视上的惯例,我现在应该用烤箱烤上两片吐司,然后弄上什么培根火腿鸡蛋牛油奶酪之类,再煮杯咖啡端到方树人床上去――可是,这一堆莫名其妙,都发着亮晶晶的光的机械里哪种是烤面包箱?就算找到了,能指望我成功地把这从来没用过的玩艺操作成功吗?培根又是什么东西?早餐时大概吃过,不过它认得我我可不认得它。奶酪和牛油,我愣是没在有中文或者英文标签的容器里找出来,也只好放弃。还好鸡蛋和色拉油总算认得,看着真是倍感亲切。
端着早餐上楼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真是快达到圣人的境界――有人象我这么宽宏大量完全不记仇的吗?虽说遭到了那么大的侮辱,可我现在一点也不恨方树人,真的,我一点都不恨他。想到他在享受我提供的服务时将会出现的表情,我就觉得心情愉快得不得了,可惜我不会吹口哨,没法抒发我的兴奋。
推开我那间基本没睡过两的卧室,总裁大人正蜷在床上睡得香。每天晚上我都在他床上恭候他的大驾,而方树人头两天是面沉似水拂袖而去,第三天起干脆直接睡在我房间,将他那张超舒服的大床彻底让给了我。
轻手轻脚过去,跪在床边高举托盘――这算不算举案齐眉?――然后用自己都感到恶心的谄媚声音温温柔柔地叫:“主人,该起床了。”
很有耐心地连叫了三四遍,方树人翻了个身,他的眉头紧皱着,很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看到我的一瞬间,他很愚蠢地张大了嘴。嘿嘿,原来社会精英早上没睡醒的时候也会有这种样子嘛。我心里暗笑,表面上恭恭敬敬地又把托盘举高了点:“主人,请用早餐。”
方树人呆呆地张着嘴,看看我,又看看托盘,似乎渐渐想起昨天的事来,脸色立刻阴了两分,嘴巴也闭上了,很不快地哼了一声,把被子掀开开始穿衣服。我立刻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起身殷勤地帮他提着衣服:“主人,请让我帮您更衣。”嗯,只要入了戏,这些台词说起来可真顺溜,我是不是有演戏的天份呀,或许当初考大学的时候应该去报电影学院才对的。
方树人没有拒绝,因为平时帮他搭配和整理衣服就是我的工作。不过我跪在地上要帮他穿袜子的时候他的表情就僵硬起来,恶狠狠地拒绝了我。我追着他到洗手间绞好热毛巾要帮他洗脸的时候他脸色就更难看了,一句话不说,坚决但并不粗暴地把我推出门去,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我自然是不生气的,我心里这个乐呀,只是不能在脸上表现出来,有点憋的慌。等方树人出来,我又捧着盘子跪请用膳。虽然他乌云压顶黑气缠身,不过我心里踏实的很,准知道虽然看上去是山雨欲来的相,但肯定电闪雷鸣不起来。
这一大团黑云勉强地拿起了我做的早餐,左手端着微波炉热的牛奶,右手两片同样是微波炉热的面包片(我往上面抹了一整块豆腐乳代替牛油),夹着老得象橡胶一样的荷包蛋,两片酸白菜,两片西红柿,他在一分钟内全部解决掉。我不由得用出自真心的崇拜眼神看着他,什么叫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什么叫忍字头上一把刀啊,什么叫百忍成金啊,看看方树人现在这张脸你就能刻地理解上述格言。
“主人, 该上班了。”顺手递上公文包,我双手贴地额头抵在地面上:“恭送主人。”
“你不和我一起去?”
“玩具怎能和主人同车呢?玩具会自己去的,主人不必为了一件玩具费心。”
脑袋顶上什么东西格格地响,是方树人快咬碎的牙齿吗?不过以他的资产,就算把一嘴的牙都换成钻石都没问题。只是,没了牙,那不就变成正宗的无耻之徒了?倒是很合适他。我继续保持着贴在地面的姿势,想象着方树人一笑露出一口钻石的模样,笑得差点内伤,几乎没听见他出去时关门的声音。
出门狂奔五分钟,气喘如牛地拦下一辆计程车,了一张大票子才总算准时赶到上班地点。这几天的车钱真是海了去了,不过为了让姓方的体验惹火我的后果,难免要付出点代价的,我认了。不过从明天起,还是考虑早一个小时把方树人叫起床吧,这样就算我侍候他吃完早餐也还能有时间搭公车。
早上没什么好说的,方树人借着各种工作上的名义跑来好几,在公司当然不能那么夸张,要是没有旁人在我就超过九十度鞠躬,口称主人,让方树人脸青面黑地退出去。要是有旁人在呢,我就拿出纯粹的、绝对的公事公办的态度,清晰地划下一条无形的线,昭告天下我和总裁大人关系生疏我对总裁大人既敬又怕。这招很是有效,到下午方树人没再来巡查过,我有点失落,我的招数还没使全呢。
让我惊讶的是徐运捷居然打了个电话来,对我和总裁间这段时间不甚友好的关系表示度关切,并代表我原来的所有同事们向我致以问候,教导我要一切以革命以组织以群众为重,充分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三不要脸四不知耻的精神,尽快恢复与领导的关系,以免让总裁大人对我的前单位产生误会,认为是他们没有做好培养基层人材的工作云云。
我左耳进右耳出一边听一边继续排我的宴会表,末了告诉他说不怕苦不怕死不要脸不知耻的精神我现在已经发挥得淋漓尽致,不等他作出反应就把电话挂了。明明现在是我占上风,该方树人努力想想怎么恢复我们的关系才对,却碍着不能明说,反倒要被这些家伙教育,真是令人郁闷。
电话又响了,这居然是上弦月。我没心思理她,哼哼着说:“你呀,有什么事吗?”
“当然当然,找你晚上约会呢。”听声音她还挺兴奋。
“我?那我兄弟呢?你对我怎么样没关系,我可警告你,你要敢对林华玩始乱终弃这一套,咱们的交情就到此为止。”
“得了吧你,这话你去跟你兄弟说还差不多。”
“怎么?你被他始乱终弃了?你放心,我这人一向帮理不帮亲,就算他是我亲兄弟,敢干出这种存天理灭人欲的事我也不能饶了他。”
“什么存天理灭人欲,少乱用名词。就算他始乱终弃,也轮不到你动手,我会为社会除害的。”
“这么说你们还没分手呀?”
“我呸!姓罗的,你今天倒是出来不出来?”
听着姑奶奶要发火,我连忙说:“你也得容我查查晚上有没有安排呀。”
“你什么时候这么忙了?有没有秘书帮你做行程表?”
“这不是留着空缺等您呢吗?”晚上好象没有我的事,和方树人又在冷战中:“行了,今天晚上哪儿见?”
“你是五点下班吧?下了班过来等我。”她说了工作银行地址。
“喂喂,这样真的好吗?你们同事不会误会你脚踏两条船什么的?”
“有不同的好男人接送这是比开名贵跑车还要荣耀的事,不踏个几条船,怎么能证明我的魅力,让她们嫉妒去吧。”
“那林华呢?你不陪他?他知不知道你今天找我?”
“他要有时间陪我,我就不来找你了――他和你家老大今晚陪客户吃饭谈生意。我就正好找你会会啦。放心,我没告诉他。”
怎么越说越觉得我和上弦月象是要出去偷情?挂了电话,我抱着胳膊慎重地思考了好一阵,还是决定不把这事告诉林华,要是他问我跟上弦月单独出去干嘛我怎么说?总不可能告诉他,上弦月是对我和我顶头上司――性别男――的感情问题有浓厚兴趣吧。
一边做事一边猜测着晚上上弦月可能会采取的种种攻势,想象着该如何应对,五点一到,立刻收拾东西打算走人。方树人却在这时推开了门,用公事公办的口气说:“罗久立,准备一下,晚上我们去参加一个晚宴。”
我知道今晚是个生日宴会,也知道有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要出席,我已经帮他准备了礼物和贺贴,不过,不应该是我陪他出席才对:“方总裁,我已经帮您邀好女伴了,再带我去不合适吧。”
“你陪我去。”他板着脸,这种执拗的语气实在象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嘿嘿,方树人,你也有今天。
“对不起,方总裁,我今晚已经约了人,而且这个宴会也不适合我出席。”
方树人脸色阴了下来:“约了谁?”
“您不认识的平民小百姓。”
“男的?女的?”
这还真象审问犯人,我沉默不语,心里猜想不知我是跟男的出去他会比较放心,还是跟女的出去他比较放心呢?又想他会不会忍不住再宣称我是他的玩具,声明他对我的所有权,禁止我晚上出去?如果这样,那真是要祈祷他不要死太早,好慢慢经受我的折磨。
得不到我的答案,方树人脸色象过了好几拨冷空气一样,又阴又冷,僵立半天,居然放缓语气说了句“早点回来”,然后扭头就走。这家伙还算不笨,知道同样的地方不能栽倒两。
上弦月带我到一个小川菜馆去,郑重跟我推荐该的肉末豆腐和水煮牛肉,我们一边儿吸呼吸呼地吃菜,一边儿开聊。此人满为患,而且具有所有生意兴隆的小餐馆的特色,就是每一桌都特别热闹,大家都放开了嗓子呼喝。我估计上弦月是故意的,要藏一头牛就该往牛群里藏,要谈秘密就要选吵得要死的地方谈,谁也听不见我们说什么,连我们自己都不太容易听见。
上弦月这位女士实在是好样的,一点都不转弯抹角,点完菜,劈头就问:“你和你们总裁的感情发展得怎么样?”
我差点把茶叶吞到气管里,好容易回过气来,立刻压低声音澄清:“我和他哪有什么感情。”
“没感情?你们是从身体开始的吗?”
我简直的要昏死过去,现在的女人,现在的女人……
上弦月看看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生气了?”
我打个哈哈:“没有没有,我哪儿敢哪。”
“你不想说就直说吧,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别怪我唐突啊,可这种事,你不能跟家里说,不能跟朋友说,不能跟同事说,除了我,你还能向谁讲去?而且我集多年遍阅各种言情小说之经验,不仅能帮你分析对方心理,还能根据各种情况出谋划策,不论是要改善还是要突破还是要知道他的真心,我都有至少十种以上方法任君选择……”
她前面还说得正经,后面就讲得好象我原来住的前面小公园里那帮子算命先生了。不过想想这事,还真是除了她没法跟别人说,她说的也有些道理。可是,要从何说起?前一阵是为了什么给她打电话来着?一时没想起来。这阵玩方树人玩得太开心,都忘了之前是出什么问题了。
上弦月又说:“从身体开始的关系,那是不太容易持续……你是不是放下了感情,可是又怕他只是玩玩而已?或者是你迫于恶势力不得不从,其实心中一直向往着自由?还是说你同时受到两位总裁的追求,既迷恋这个的强势,又沦陷于另一个的温柔,左右为难无法抉择?”她越说眼睛越亮:“有什么为难的事尽管说,别的事我不敢说,这感情的事,保证一分析一个准――好歹我也写过七八个爱情故事了。”她豪气干云一副准备为我两肋插刀的模样。
“那个……小说和现实有距离吧?”
“没差啦,现实是小说的基础,小说是现实的浓缩,都一样,都一样。你说吧,我洗耳恭听,要我发表意见我就发表意见,不要我发表意见我保证只字不说。至于保密问题你更可以放心,我可以用共产党员的名誉来担保。”
“你居然是共产党员?还以为你是八点档咧……”
“行行,随便你说什么党都好。”上弦月摆出逆来顺受的样子。
一来估计是逃不了,二来这件事老是自己闷着,有时还真是想找个人说说,三来我终于想起那天给上弦月打电话是因为翥青的事,于是说:“最近他好象另有所好……”
“另有所好?”上弦月更兴奋了,身子侧过来,靠得很近地问:“你见过情敌没有?长得什么样?哪种类型?估计他们发展到哪一步了?方树人对你的态度和对他的态度有没有什么不同?你觉得他对谁更好一些?会不会只是误会?要不就干脆是你有被害妄想症?”
我朝一旁偏了偏:“姑奶奶,说就说吧,你凑那么近做什么,要是林华看见了,我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哎呀那个没关系的,我随便撒个小娇就摆平他……还是说说你的问题。”
林华到底有没有发挥出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本领啊?兄弟,如果你被她吃得死死的,请原谅,那不是我的错……
“情敌呀……”我想了半天,想不出什么形容词:“看起来满舒服的,我看了都觉得挺动心……瘦高瘦高……看长得很……很……很清俊,虽然总穿得怪里怪气……他是搞艺术的嘛,搞艺术的怎么好象喜好都有点异于常人……说起话来不慌不忙……穿得正常的话,看起来还挺有气质的。”
上弦月全神贯注地听着,听到末了,击桌长叹:“唉呀……我最喜欢的小受类型啊……”突然又抓住我的手,诚恳地对我说:“你放心,不管他怎么符合我的喜好,我都会全力支持你!我可不是见色忘友的人!”
我赶紧把手挣出来,男女授受不亲,特别是对方已经是朋友妻那就更不能戏了:“说不定你一见到他就把我忘到脑后了。”
“就算见到也不会背叛你的!你也是我喜欢的小受类型啊!何况你先到先得,他的福祉嘛我会另外考虑……”
“喂喂,你当自己是月下老人还是幸福女神啊?”
“不不,”上弦月很谦虚地说:“我只不过是史上最恐怖生物――同人女的一份子罢了。”
尽是些听不懂的名词,我也不想问,估计弄明白了更受打击:“其实我无所谓啊,他们两个看起来挺相配的。”
“怎么可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和姓方的也很相配嘛!就算不相配也没关系!在同人女手里没有不可能的事!”看样子她身为那种最恐怖生物的热血开始熊熊燃烧了:“你继续说,你继续说。”
“嗯……他们的关系,我也不知道发展到哪一步了,不过方树人都给他买了房子……”
“房子,哦哦,嗯,那一定是上过床了……不要紧,这个不能说明什么……你们上床数还要多些,而且你都和他同居了。”
“什么!?你和谁同居了?!”
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不是林华的声音吗!!!!!我当场石化。林华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上弦月出卖我?眼睛往上弦月一瞄,她真是冰雪聪明,立刻明白我的意思,站起来问:“林华,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今天要谈业务,不能一起吃饭的吗?”这显然是向我表明她的清白。
“那个客户是二十四孝老公,要回家吃饭,所以我带老大来吃吃这里的肉末豆腐和水煮牛肉。”
上弦月呀上弦月,没事你带我来这种向他们鼎力推荐过的店做什么呢,这下倒好,被抓了个现行。我真想掩面飞逃,可惜伍老大和林华一左一右落座,把我夹在了中间。
“好小子,你老实交代,刚刚说你和谁同居了?居然滴水不漏,你打算断绝兄弟情谊了?”
我就知道伍佑祺准得拿这个上纲上线:“老大,话不是这么说DI……我是有苦衷DI……”同时心里飞速闪过七千二百个念头,力图在最短时间内编一个可信的故事出来。
林华拿出黑社会打手的派头,脸青面黑地朝我怒喝:“苦衷个屁!想当年我们约定有饭同吃有衣同穿有美女同看,老大的马子是我们同意后才追的,我的马子你比我还先见到,现在你都和人家同居了,我们居然还不知道,而且第一个知道的也不是我们!姓罗的,你摸着良心说说,你对得起我们吗?”
我摸摸身上,说:“啊呀,我的良心今天没带,忘家里了。”
“今天没带,以前也没带?”
“我一向不带的。现在世道不太平,带出来要是给偷了多不好啊,这玩艺现在难找的很。”
“少来了,现在的人有谁要良心啊,丢还来不及呢。”林华横眉立目,只差没操个破啤酒瓶搁在我脖子上:“现在赶紧坦白,我们还能留你个全尸,说!”
我赶紧转向伍佑祺:“老大,法外开恩,法外开恩,我这就坦白。”
清清嗓子,我开始胡扯,心里祈祷上弦月不要给我漏气:“其实呢……嗯,这个,我们才开始没多久,想说等关系比较确定一点再跟你们说。”我讨好地冲他们笑:“总不能随便什么张三李四都带来烦你们吧?本来嘛……盘算着该介绍给你们认识了,可是啊……”我拼命地放慢速度拉长句子,以方便打腹稿:“……感情这个东西,不确定因素太多了……我最近……就觉得……好象有点儿不对劲……这个……我想啊,上弦月是女孩子,肯定比较了解女孩子的心理,所以呢……就想先问问她……要是能成当然没话说,要是一拍两散了,也用不着劳两位大驾给我鉴定了不是?”
伍佑祺慢条斯理地开口:“刚刚听见你们说的,有人给她买了房子?看来你的竞争力不太强啊。”
林华是一贯的大大咧咧,挥手作了个斩的手势:“那种见钱眼开的女人,趁早甩掉算了!对了,你们交往多久了?”
“三个月……”
“三个月就上床啊,小罗,我怎么以前没看出你原来是时代弄潮儿呢。”
“我这也是顺应时代潮流么……”
性急的林华又扑上来了:“别扯开话题。照我说,反正你们也只交往了三个月,趁着感情不,结束掉算了……”他突然定住,想了一会儿,皱起眉。林华眉毛浓,一皱眉特别有压力:“我说,不对呀?你既然有女朋友,干嘛要找上弦月当你的假女朋友?”
“……”我一脑门的汗刷地就下来了,完了,我忘了这个碴了。
上弦月在一旁帮我圆谎:“这件事他跟所有人都保密呢,你想啊,连你们都不知道,那世上就没人知道了……”
伍佑祺怀疑地看我:“宁可再找个假的也不肯说?小罗,你别骗我了,你可不是能左右逢源的人,同时弄两女朋友,你玩得转吗你?”
“对啊对啊,你就招了吧,有什么理由值得你费那么大工夫找个假女朋友?”
一个谎言要用一连串的谎言来弥补,古人诚不我欺也:“那个……我……我真的有难言之隐……”还没想出来,当然难言了。
两人同时看上弦月,上弦月一脸无辜:“我也是今天晚上才知道的,要是早知道他有女朋友,我才不答应冒充呢,省得哪天被人泼硫酸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好,这个救生圈也没用了,自力自救吧……
“小罗,你老实说吧,你该不会招惹上什么不能招惹的女人了?”
“我……”相信我的脑袋现在转的比直升机的螺旋浆还快,可就是转不出什么主意来。天啊,天啊,都说天无绝人之路,您好歹也把那条活路指给我看看吧?
上弦月兴致勃勃地说:“黑社会老大的情妇?”
正想说我还没色胆包天到那地步,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我一脸沉痛地坦白:“她是我们总裁的女朋友,所以我不敢跟徐运捷说,要是传到总裁耳朵里,我就死定了。”
上弦月眼睛都瞪圆了,连着说了好几个“居然”,却没说下去,我想她肯定是想击节赞赏我想出这么好个主意的。
伍佑祺连连长叹:“我说你是时代弄潮儿吧,你还偏向潮头立了你,大学里看你虽然长得人五人六的,可还没做那丛中的小蜜蜂,还以为你品行端正呢,原来是憋足了劲勾引顶头上司的女人啊。”
林华补上一句:“一个纯洁的大好有为青年,就这么毁在资本主义毒潮下了……”说着连连摇头:“毁了,毁了。”
我低头认罪:“我知道我错了,我回去就跟她说分手。我也看清了,她是闲着没事跟我玩儿呢,不是真心的。你们放心,从今后我要再和她来往我就……我就……”想不出发什么毒誓,十分惋惜此刻没有红颜知已含情脉脉伸一只玉手来轻轻按住我嘴,娇滴滴道声:“别说了,我信你就是”。
好在虽然没有毒誓,伍佑祺和林华也信了我了,只是还为我抱不平,林华还想去教训教训“那个女人”,被我摆出一副无敌情圣宁可她负我我绝不负她的痴心模样挡了回去。等开始吃菜时,才觉得背上冰冷一片,都被汗湿透了,拿着筷子手居然有点发软,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实在是太耗脑力了。
因为怕林华和伍佑祺继续追问细节,吃过饭我就以有工作为由仓惶逃窜,一路上编好一个完美的相遇相爱后被抛弃的故事,估计怎么问也不会出纰漏了,心里好不得意,原来我不只演戏厉害,连编剧也是天才。
回到方树人家才八点多,他居然在客厅坐着看报纸。我兴致勃勃地冲他打招呼:“这么早就回来了?晚宴完了吗?”
方树人从报纸上抬起眼睛看我,表情十分古怪,混合着惊讶、不敢置信、惊喜、怀疑等等等:“你……你不生气啦?”
“啊?”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欢喜,我顿时想起来我那个卑鄙无耻的复仇计划,这下可全被我自己一手毁掉了。在这么笑眯眯地跟他打过招呼之后,怎么还有脸再跪在地上口称主人呢?
正算计着自己的无耻程度可以达到哪一级,眼前突然一黑,方树人把我拥进了怀里,用力得仿佛要把我揉进他身体里去:“你总算不生气了……你总算不生气了……”
我被勒得吐舌头翻白眼,等他放松力气,我已经只剩半条命了,只能呼呼喘气,一时也顾不上跟他声明我还在生气。
方树人抓着我左看右看,突然下定了决心似的,咬一咬牙,艰难地跟我说:“上……那天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说。我只是一时气话,我保证以后绝不会说那种话了……”他一面说一面很担心地看我脸色:“……不过,你也要保证,以后不管怎样,不准再那样。”
“什么这样那样,你真是有福不会享,明明是让你享受当主人的乐趣……”我还没说完,他就急急地喊:“我不要!你要是生我的气就打我好了,我保证打不还手。反正你不能再那样!”他把我的手抓得死紧,急切地看着我:“你跟我保证。”
这家伙,我从来就没看他认过错,也没见过他这么坦白这么低声下气,我别开脸,有点招架不住他恳求的目光,这,就这么原谅他吧?一张嘴,突然鼻子一酸,眼睛一下就模糊了,赶忙装作考虑的样子低下头,使劲把眼泪咽下去。真是的,是他求我,我胜利了不是吗,有什么好哭的呢。自从和姓方的在一起,我的泪腺好象比以前发达多了。
方树人还抓着我的手等着,我好不容易停住眼泪,尽量用平常的声调说:“你说的啊,打不还手。”
方树人目光坚定:“打不还手!”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抱着一顿海扁后隐隐作痛的手偷笑了半晚上,你要问我笑什么,嗨,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权当我发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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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睡醒了我就后悔了。头天晚上因为差点在老大和林华面前曝了光,吓得我几乎自爆当场,回到家都没能平静下来,这直接导致了我面对方树人的时候未能冷静理智地理突发状况,最终做出因为一点小利就放弃大义的行为。
一边做着刻的自我检讨一边穿好衣服,发现闹钟已经指在了九点四十。昨晚上虽然因为打了方树人一顿兴奋过度失眠,也不至于连闹钟都听不到,要不就是我昨晚没按下闹钟?还是闹钟响的时候我凭着恐怖的直觉把它按掉了?回想了半天,什么也想不起来,干脆放弃。
方树人不在,应该是去上班了,居然不叫我,是想示好吗?哼哼,想到这个工作铁人居然可以为了我徇私情,我不免还是有点得意的。
边刷牙边陶醉着,猛抬头看见镜子里一嘴白沫两眼无神的家伙,突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昨晚方树人对我一低头,我就把先前的仇恨全忘了,不仅把复仇计划置之脑后,还很丢脸地哭给他看,现在又为了可以公然迟到在这边沾沾自喜……越想越冒火,我呸地一声吐掉漱口水,指着镜子里的人破口大骂。
“罗久立你这家伙,猪都没你这么记吃不记打,他递两句好话你就软了?你递好话要他放过你的时候他怎么不软哪?你越叫他越硬,比吃伟哥还有效……”嗯?好象有点说偏了,改正改正:“罗久立你这家伙,当初的决心都在哪里去了?你不是立志要他后悔,要他好看,要他知道你的厉害吗?被人强奸了,还要姑息养奸,你以为这叫好人吗?这叫犯贱!”
我停下,想了想,好象骂的太狠了,狠劲应该留着对付方树人才对呀,我拿来对付自己干嘛?再想想,对付别人,要从自己做起,于是我再度指着镜子里的自己开骂。
十点半踏进公司,我的心情非常灰暗。任谁被指着鼻子尖狠骂了二十分钟心情都不会好的,不管骂人的是谁。下我不会再做这种事了,不仅没能达到反省的效果,还搞得自己心情灰暗到连想新的报复计划的力气都没了。
徐运捷又打电话,估计还是来关心我跟总裁的感情危机的,他可算是撞到枪口上了,我正愁怎么转换心情呢。拿出能把人牙齿酸掉的声音,我掐断他的话头跟他胡扯。
“呀,这不是徐科吗。徐科今天怎么有空打电话?视查工作吗?放心吧您哪,我们这边一切如常,没有发生命案,也没有入室抢劫,也没人来找人质挟持,就是排除了十几个炸弹而已,十分平静,十分平静……”
“你什么时候调到伊拉克去了?看来你和方总裁的关系还真是不一般――的恶劣啊。早点跟兄弟们说一声,至少我们能先帮你把积蓄理干净吧。”
“哈哈,多谢徐科的好意,我还是冒着肠胃病啦,爱滋啦,脂肪肝啦,酒精肝什么的危险自己把它挥霍掉好了。如果我有命回来,我会记得带几个恐怖分子当礼物的。”
“那种高级礼物送给总裁就好――哎,说正经的,你重得总裁宠信没有?”
明知道这是开玩笑,而且是一向开惯了的玩笑,我的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猛跳了几下:“……啊啊,还行吧……至少不会累及你们的清誉……”
“有努力修补关系了吗?”
如果我告诉他,是方树人在努力修补关系的话,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有啊,有啊,52我都买了好几支,你可得给我报销。”
“没问题,拿发票来就给你报。”
“……那算了,你中午请我吃饭?”现在我还不太想面对方树人,中午要是不躲开,肯定得和他共进午餐。
“行行,现在你是大爷,你说怎样就怎样吧。”他停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呃,我知道你最近受了打击,不过公私要分清。要是为此丢了现在的工作,未免太不划算了。”
直到他挂了电话,我才终于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他以为我仍沉浸在上弦月移情别恋的打击中,以至忘却了尊卑之别,不自量力地给总裁大人脸色看。上弦月也就算了,难道紫云英也没告诉他真相?或者说上弦月欺骗别人先从自己人骗起,连紫云英也不知道事情真相?猜测着这种可能性,我拿起了刚刚响起“聪明的一休”旋律的手机。
中午跟徐运捷在公司附近的小馆子吃饭,他一直不停地跟我讲什么天涯何无芳草啊,人生何不相逢啊,相逢何必曾相识啊,我想他大概是因为觉得有愧于我吧,毕竟是他拉我去参加他的网友见面,而且他又和紫云英两个幸福甜蜜,我却惨遭抛弃,难免的同情心泛滥。我试图改变他的想法,可他已经完全被自己的妄想所左右,一厢情愿地认为我是要解脱他的愧疚感而感动到快要流出眼泪的地步。我只好沉默。以前没发现他有这种表现呀,难道是被女朋友影响的吗?
由得徐运捷喋喋不休,我把眼光投向外面。就快春节了,街道和建筑上的灯饰从圣诞开始就有增无减,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天空是灰的,已经很久没看到过太阳,不能不令人郁闷。我也好久没有好好地看过这个城市的天空了,自从当了方树人的助理,上班给他工作,下了班还围着他打转,偶尔和死党或关系奇怪的人出去酒肉一下,还总搞得和方树人关系僵化。
徐运捷在桌子下踢了我一脚,吓了我一跳:“你在发什么呆?该回去上班了。”
“哦,我下午要出去办事,你先回去吧。”
徐运捷对我的同情立刻转化成嫉妒,嘀咕着“当助理就是好命可以公然迟到旷工”,恨恨地走了。
我打个呵欠,脑子里空空的,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又什么都不愿去想。天一冷,脑子也好象冻住了。
门外行人匆匆,两个民工抬着沙发走过,一对老年夫妇在旁边亦步亦趋地跟着;中年男人胳膊下夹着黑色公文包,低着头快步疾走;母亲拉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连拖带拉,男孩十分蛮横,又叫又踢,却抗不过母亲的蛮力;几个穿着时尚的女孩说笑着走过,手里满满的大包小包。这些看起来平凡无奇的人,如果入进去,应该会发现每个人背后都有自己的故事,或平淡或悲伤,也许竟会是大起大落,比小说还精彩的人生吧。我无法想象他们的故事,就象他们也不可能想象我的生活一样。
我的家庭没有任何特殊之,就是那种中等城市中随可见的家庭。爸爸是老师,妈妈是会计,他们赶在计划生育之前,生下了姐姐和我。我们家不算贫困,也并不有钱。父母和子女的关系不错,并不冷漠,也不过份亲热。象很多有两个孩子的家庭一样,姐姐在当地工作结婚,留在爸妈身边,我却远走他乡,另作发展。我每年回去一两,每个月打几电话问候爸妈,闲聊一下,互相报告近况。姐姐和我关系很好,从小到大我们的喜好都互相影响。我和她之间的联络也比较密,一般是互发短信,有时还在网上聊天。
我的手机就在我的西服口袋里装着,聪明的一休,这个铃声是设定成家人专用的。姐姐早上打电话来,故作平静其实暗藏得意地说她怀孕了,现在在家呆着保胎,手机电脑一概禁用,叫我没事打电话回去陪她聊天解闷,顺带旁敲侧击含沙射影地问我有没有女朋友,并暗示我要加快脚步,不要太落后给她,末了又提醒我打电话回去,说自打我提升以后就很少联络,不管工作怎么忙也不能让家人担心,春节争取回来团聚等等。
地叹了口气,我无聊地转着面前装茶的玻璃杯。升成方树人的私人助理后的确很忙,不过,咬牙正视自己,我知道我是从潜意识里不愿面对家人。要我怎么跟他们说呢?被自己的上司硬拉上了床,这种事就算到现在,我偶尔回想起来都还觉得不可思议。然后,不管为了什么理由,莫名其妙持续着的肉体关系又算怎么一回事呢?姐姐一向无条件支持我的选择,可她如果知道自己的弟弟跟一个男人,上了床,她会怎么想?往最乐观的方面估计,我也不认为她会坦然接受这个事实,就更别提爸妈那边了。
头痛!!去年春节回去,我的个人问题就已经很受爸妈关注了,姐姐本着自己年近而立才结婚,不好意思催我,只是幸灾乐祸火上烧油旁敲侧击地大谈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问题,听得爸妈危机感重,遂本着要对儿子负责的态度,在我在家期间拼命安排相亲。今年的情况必定更加严峻,让我想到即将到来的团圆日就不寒而栗。
现实是多么严峻啊。除了爸妈的直接攻势姐姐的落井下石,还有方树人这颗恐怖的定时炸弹。要是我和他的关系被家里人发现了……心脏收缩了一下,茶杯差点从手中掉下来,我把自己的思绪从这种不利身心的想象中拖开。很多事情,不管你事先如何想象如何预演,总会和真实的情况有出入,所以我不喜欢做计划。车到山前必有路,不是事到临头我是不会干未雨绸缪这么具有远见性前瞻性的事的。
啊啊啊啊,不可以再想下去了,不然会变成悲观主义者,我今天心情已经够不好了。打了个呵欠,我一口把变冷的茶喝完,离开,准备去取订好的给某重要人物的礼物。胃有点凉,千万别吃坏肚子啊。
转到十字路口,准备过街时,看见等红灯的行列里有辆有点眼熟的车,一辆奔驰。当然现在但凡有点钱的都坐奔驰,不过车牌尾数四个三的最新款香槟金大概还是只此一辆的。看看红灯还有四十二秒,我窜过去拍车窗:“杨子文!”
车窗摇下来,露出来的是翥青那张本来是很清俊可现在看起来好象才被人踩过一样的脸。
2
“怎么是你!?”我们俩异口同声。
我有点吃惊,也只是有点,自从上在方树人买的房子那里碰见他们两个后,我就觉得他们之间有某种关系。翥青那仿佛是悲惨代名词的脸实在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但从语调听来,他吃惊的程度比我大,而且其中还含有心虚的成份,如果猜准了我就是明察秋毫猜不准那就是疑神疑鬼了。
“谁呀?”杨子文把脑袋凑了过来,然后啊了一声。他脸上连颗青春痘都没有,跟剥了皮的煮鸡蛋差不多,所以我充分综合归纳了他的表情与语气,再得出:他不只是吃惊,而且也心虚的结论。
看来我的确是明察秋毫,要不就是该去看心理医生了。
鉴于翥青看上去颇有点想逃跑的样子,我不客气地拍打着车窗,逼使他不得不让我上车。那两个家伙在飞快地递眼色,哼,我现在可是明察秋毫呀。
杨子文拿出标准狐狸式笑脸:“小罗,你有事啊?”
因为认定了他们很心虚,所以我的气焰目前相当高涨,仅从鼻孔里哼了半声以作回答。
“呵呵,有事尽管说,能用得上我的地方我绝对尽力。”杨子文显然早已修炼成精,笑容完全不见僵硬,真是很难得看见这么诚恳的狐狸式笑脸。
我眼珠尽力朝上,嘴角尽力朝下:“嗯――哼!”
僵持五秒,后面的喇叭声响成一片,杨子文笑容不减,不动如山,翥青装作专心地对着照后镜往脸上涂药,我怀疑他的耳膜跟脸一起被打伤了。
我没办法象这两人一样对气急败坏的喇叭声听而不闻,只好说了地址,叫杨子文送我去取东西。杨子文笑容满面连连答应,翥青不住看他,欲言又止,这两人一定还是有些什么瞒着我。
我以退为进:“你们有事吗?有事的话我就不打扰了。”
翥青立刻不顾脸部的惨状尽量不牵动肌肉语音含混地接口:“那还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跟人约了时间,我帮你叫出租好了。”
眼看杨子文不发表反对意见,显然我以退为进的策略失败了,唯有破釜沉舟直捣黄龙,成败在此一举,赌一赌我的推理能力吧:“你们是和方树人约了时间吧?”
杨子文想都不想,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是!”
“你答这么快,反倒显得欲盖弥彰。”
“如果我想一下再答,你更会认为我在撒谎。”
“这说明你演技还不够自然,没能恰到好地掌握时间。”
“总之你就是认为我们肯定是去跟方树人见面了?”
“如果不是,那就做出证明啊?带我去见你们约好的人――我不用跟他见面,只要在外面等就可以。”
我不去看翥青那张有点变形的脸,无所畏惧地迎上杨子文的目光,对视五秒,他放弃地叹了口气:“……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我指指正前方:“前面就是我们公司嘛。”
“这样你也敢猜啊?”
“比中彩票的机率高多了。”
“你有中过彩票吗?”
“没有。我一直希望能中彩票,虽然我从来不买。”
“那建议你今天去买吧,你乱猜也猜中答案了。”
我忍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继续勇往直前直指对方隐私,就差没手拿话筒做狗仔队状:“找他干嘛呀?而且怎么会是你们两个一起?你们两个的关系究竟是?”
杨子文一边开车一边得体地微笑:“这种事情我没有必要告诉不相关的人员。”他停了一下,笑容加,变成了标准的狐狸式笑容:“或者我们可以制造一点关系。”
我厚起脸皮:“我不需要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跟方树人有关系,不是不相关的人员。”
“他什么都没告诉你,可见他也认为你和这件事无关。”
“我好奇心重行不行?”
“行,但我可没有满足你的好奇心的义务。”杨子文停了车:“我们上去谈吧?”
下车,看看环境,是方树人给翥青买的那个小爱巢的所在地。哼!真是肉麻得恶心。
一进屋翥青就不知从哪搜出一只药箱丢下我们钻进洗手间不出来了,剩下我和杨子文两人坐在客厅里大眼瞪小眼。
客厅光线很好,从玻璃幕墙可以直接看到阳台和外面的园,杨子文就摊手摊脚地窝在软软的沙发里,笑眯眯地看着我,仿佛在算计把我怎么个做法比较好吃。
他就这么一直饶有兴味地盯着我看,我可没有这种耐心、定力和欣赏水平把他当名画,只好先开口:“继续呀。”
他立刻起身过来,作势要抱我,我以正义的力量大吼:“干嘛!!!!”
杨子文怪委屈地眨着眼:“你不是说继续?”
“我们之前有做这种事吗?!!”
“可是这种台词一般都是用在这种场合的啊。”
真想把这王八蛋分解为原子然后再用宇宙拖曳船把他送去当哈雷慧星的尾尘,这样我可以在多年以后抱着孙子指着天上划过的痕迹告诉他说“看,宝宝,那个就是扫把星哦。”
大概看我脸色不好,杨子文又坐回原位,摆出比较正经的脸色,干咳一声说:“这样好了,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的关系,但是你也要告诉我们,你和方树人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我恶狠狠地翻他白眼:“废话!当然是成人程度!”
“唉呀,我不是问那个了,我是指你们感情方面的发展程度。”
“是吗?我还以为你只对身体语言有兴趣呢,想不到你偶尔也会关注精神层面啊。”
杨子文哽住,我总算出了一口气。打嘴仗我是决不肯吃亏的,刚刚被他噎了一下,这个场子怎么也得找回来。
“……那,你和方树人的感情培养得如何了?”
“你反正也约了他吧,直接问他好了。”
“嗯……他那方面我会问他,你呢?你对方树人有什么样的看法、想法、期待、感情?只要你说,我就说。”
我是一只河蚌,蚌蚌蚌蚌蚌蚌,蚌蚌蚌蚌蚌蚌蚌蚌磅磅磅磅磅。
“反正你不说,我也不说。翥青!我们走吧,已经迟到了。”
我跳起来,堵住门口。
杨子文抱头长叹:“喂,总不能你什么都不说,又非要我们说吧?”
我准备向他们展示我落地生根的决心和永不分离的上下唇。
“你这样根本就是耍无赖嘛。”
上下唇暂时分离一下,我把无赖精神发挥到极致:“我是耍无赖,那又怎么样?反正今天你们不跟我说实话就出不了这个门。”
“你……”杨子文似乎想要背负起人类灵魂工程师的重任,对我加以言语的鞭挞,我立刻再堵上一句:“没品,但是很有效。”
他彻底无语问苍天。
翥青在关键时刻杀到,但似乎并不打算充当援军。他脸上做了理,比之前好了很多,这会儿看我们可能僵持不下,他自己倒了杯茶,躺在沙发上,一边用毛巾敷脸一边开始看电视。
杨子文转了转眼珠,又笑了,也踱回去,喝了口水,开始看电视,倒弄得我愣在门口下不来台。好在翥青心地不错,及时解围:“来喝点水,歇一会再走吧。”
我腆着脸过去,坐下,喝茶。有时不必要的自尊只会把自己陷入更尴尬的境地,在这方面我一向很识时务。
杨子文看我一眼:“既然达不成协议,你还是不用在我们这里浪费时间了。”
“我对你有私人的兴趣可不可以?”
“可以,可以。不仅可以,而且欢迎。”杨子文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活跃起来:“看在你这么有眼光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跟你透露一点内情好了。方树人和翥青是小时候就有的交情,不过后来断了联络。再见面方树人已经和你在一起,翥青也有伴了。可你瞧,”他双手握着方向盘,用下巴示意我再去瞻仰翥青那张诉说着悲惨的脸:“翥青那位对他不好。老方虽然看起来酷,其实挺念旧情的……接下来的事你猜也该猜到……”他飞快地瞄我一眼:“小罗,你把兴趣转移到我身上才是正确的选择。”
我看翥青,翥青看窗外,留给我一个后脑勺,我只好又看杨子文:“我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啊?”
“没有什么害不是吗?”
“也没好啊?”
“怎么没好,第一你可以博得忍痛割爱大义灭亲舍己为人的好名声,摆脱不识时务不知进退棒打鸳鸯阻人姻缘的坏名声,这一来一去就是加倍的好了;”他猛地刹车:“光顾跟你讲话,差点开过头。”连忙倒车。第二可以得到一个专一的新情人,前月下,皆大欢喜,岂不是一段佳话?”说到后面摇头晃脑,差点变成京剧念白。
我做出认真的样子考虑了三秒,为的是让我的答案听起来显得更认真:“我拒绝。”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又不会害你。”
“虽然听起来好象是不会,但是我觉得一定有阴谋,所以我拒绝。”
“难道我这么不可靠?”
“谁叫你一副狐狸相。”
杨子文露出一副受了奇耻大辱的表情:“狐狸?!我哪一点象,”他嘬起腮帮子,噘着嘴:“这种东西?”
“你长得是不象,”我也嘬起腮帮子,噘着嘴:“这种东西。可是你从本质上就露出一种狐狸的气质。”
翥青在旁边哈的一声笑出来,又赶紧忍住,呲牙裂嘴地继续敷他悲惨的脸。
杨子文对我瞪视片刻,最后叹了口气,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等你吃了苦头,你就知道我和方树人谁才是真正的狐狸了。”
“你们俩没差别,都是货真价实的老狐狸。”
翥青在毛巾下含糊不清地对我的看法表示赞成,这让我又觉得,甩开方树人那层关系不提,他倒也不失为一个可结交的大好有为青年。而杨子文就很不满地朝翥青乱放眼刀,显然认为他胳膊肘往外拐,简直是脑生反骨。
横竖该说的也说了,该问的也问了,结果虽说仍然是个不清不楚,再留却也没什么意义,何况现在气氛渐渐险恶呢,身为识时务的英雄,此时自然该说几句场面话脱身而去了:“两位,我先走一步。在下身为小职员,身负养家糊口之重任不能不早出晚归夜以继日做牛做马以求温饱,这就去工作去了。哈哈,哈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而后我就非常没有专业精神地选择了最无趣的退场方式:从门口离开。
一下午就忙着东奔西跑,照着名单为方树人选过年礼物。虽说可以用公司的车,可与其让那个看不起我的司机载我,不如自己出来自在些,要假公济私也方便得多。看看手里那三大张纸,方树人的交游范围都广得惊人,搞不好他真的和翥青是旧识……杨子文说的话,到底有多少可信度?我只见过一翥青和方树人一起的场面,虽然暧昧不清,可也不象有什么缠绵旧情……当然我这也是以港台言情连续剧里旧情人重逢的感人桥段来推断的。思虑再三,还是认为杨子文这家伙不甚可靠,不如下等翥青落单时向他下手好了,要不干脆撕破脸,直接去问方树人……他一定会认为我是在吃醋,那个自恋狂的家伙……
我突然站住。为什么我这么在乎方树人和翥青这档子事?为什么我非得查个水落石出才安心?我当初一时鬼迷心窍没有及时抵抗让方树人那个王八蛋得了手,后来迫于生活压力工作压力不得不顺从于他,可这绝对不是我的本意呀。现如今不管他是重拾旧爱还是另觅新欢,都是我重回自由人生的大好时机,我应该欢欣鼓舞,视翥青为救命稻草,努力撮合他们俩才对,可我居然还如临大敌,惶惶不安。不对,不对,我一定得端正态度,绝不能让我的人生毁在一桩过去的强奸案上。
首先,要明确翥青是我的同盟,我的替死鬼,不可再对他抱有莫名其妙的酸葡萄心理;其,务必弄清杨子文和翥青的关系,如果姓杨的想要在他俩中间搞破坏,我就责无旁贷地顶上去……不不,是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责无旁贷地顶上去,可不能才脱虎口又入狼窝;然后,对自己作刻的自我分析,把习惯、感动、爱情、嫉妒、独占欲等等分清,我跟方树人在一起是习惯不是爱情,我着急上火不是因为嫉妒,只是象被外来者闯入了自己势力范围的雄性动物一样具有本能的排他性,何况这里还有个微妙的,事关男性自尊的问题――我甩他可以,他要为了别人把我一脚蹬了,难免我心脏的某个小地方会感到一点耻辱的烧灼感。
没错,事实就是这样,也只能是这样,我才不会为了方树人的枕边人这个位置跟人打得死去活来呢,我巴不得赶快过上一个人的自由生活!就算姓方的哭着来求我我也不会回去!想到这我突然又想起,那家伙一直都没有为那件事跟我赔礼道歉过,这么重要的原则性问题,我怎么可以忘记?昨天就那么轻易地放过他真是太失策了,一定要再想办法,把我的血泪仇报复回来!
正想得热血沸腾怒气熊熊快要化身为复仇天使,徐运捷一个电话打到我手机上,说紫云英要来等他下班,叫我回公司的时候去接她,这让我一下就从古希腊宿命悲剧坠入现代青春偶像剧。惯例地向他威胁抗议了一番,逼得他许下请客吃饭的诺言――他抱怨说我现在薪水比他高,还经常跟着老板到灯红酒绿莺歌燕舞,为什么还是不放过敲诈他的机会,我告诉他一个真理:利用种种手段,经过不懈努力敲诈来的滋味绝对不一样,这可是劳动的成果。
站在街口,想到要见紫云英,我就有点发怵。小姑娘本身没什么问题,问题是我看见她就会想到上弦月那个恐怖的女人。我和方树人之间的事,上弦月虽然是满口答应不说出去,但难保不在女人私下的八卦小话题中兴奋地泄露一点什么,何况紫云英对此似乎和她一样有着特别的兴趣。这也罢了,我能打包票上弦月不会告诉林华,可紫云英就未必。热恋中的小女生,恐怕什么都会告诉心上人。如果徐运捷知道……我打了一个寒颤,不管怎么乐观也不太可能象上弦月给我看的那些男男恋小说里写的一样,亲切地拍着我的肩膀说“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永远无条件支持你”吧。搞不好我会遭到疏远,流言不知怎的在公司传开,每个人都拿异样的目光看我,在我背后窃窃私语,大方地丢给我岐视的眼光,在我身上实践种种低级欺负手段。方树人的家人找上门来,丢给我一张空白支票要我离开他,被我义正严词地拒绝,之后为了他的前途辞去工作含泪离开(为什么我非得先拒绝那张支票?)。回到老家,流言已经传开,爸爸心脏病发作,妈妈每天以泪洗面,妹妹的婚事因为我而告吹,我四受排挤,找不到工作,回到家也没有一丝温暖,这时报上注销了他订婚的消息――
越想越阴暗,现代青春偶像剧又要变成边缘伦理爱情剧,而且是超级八点档剧情的那种。我正悲从中来着呢,紫云英从天而降,象一缕阳光照亮了我灰暗的心房:上身一件雪白的短外套,领口袖口毛茸茸那种,金黄色带小皱折边的裙子刚过膝盖,棕色长靴配着流苏,头发剪短了,别着可爱过份的小熊夹子,我差点当场手脚抽搐。徐科呀徐科,拐骗这么清纯可爱的小妹妹,你简直是在犯罪。
紫云英有点不好意思地朝我笑,具有没出社会的家伙典型的新鲜单纯,没见过人世黑暗,有着光明的未来,正谈着正常的恋爱,这根本就是生出来映衬我的悲惨的嘛,赶快把她打发掉好了。
已经快到下班时间,我决定带紫云英回公司等徐运捷。一进门就看见门口沙发上伍佑祺和林华两个人抱臂并坐,气势逼人。我立刻一个脑袋比他们两个加起来都大,今天是上演围追堵截的好日子么?我中午堵了杨子文和翥青,现在就轮到别人来堵,还真是现世报。
四只眼睛的目光同时投在我身边的紫云英身上,我赶紧解释:“我只是受人之托接她过来……”
伍佑祺特别友善地冲紫云英一笑,还没开口紫云英就对我说:“谢谢你,你和你的朋友去吧,我一个人在这等就好了。”
林华立刻上前把我架着就走,象是生怕我会消失。一到门口,两人把我塞进出租,一溜烟地开走了,比绑架的速度还快。其实看到他们,我倒是欢喜的,如果一个人呆着,肯定就会象下午一样脑子一直转个不停,转得太阳穴都痛了都止不住。
被伍佑祺和林华夹在中间,我大气也不敢出,看这三堂会审的架势,等会儿准得有难关等着我去过。目前他们所知道的,也不过是他们这兄弟挖了顶头上司的墙角,你们就这副嘴脸,要是知道我挖的是和我同一性别的顶头上司本人,还不定有什么夹棍竹板伺候。
伍佑祺斜了我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别打什么鬼主意想蒙混过去。”
我长叹一口气,往后一靠:“我没打鬼主意,我今天已经用脑过度了。”
25
照旧地又在我们的定点食堂天外天吃晚饭,上弦月和肖玉儿都没来,照伍佑祺的说法:“基本上的事实我们从上弦月那里都了解了,解决事情嘛,还是男人间比较好说,女人的想法,搞不懂。”因此上今晚看来就要变成男人间的谈话。要是有上弦月在,她可能还能给我打个掩护,可现在她先顶不住压力在我们还没对好口供的情况下招了,一会儿我该怎么说才不会暴露真相?结果我还是不能制止自己的的头脑继续超负荷运转。
伍佑祺拿着筷子对着一桌酒菜指点江山:“老二,先吃!天大的事大不过肚子,吃饱了什么都好说!”这句话一下就勾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想当年他毕业后不回老家留在这里打拼,青黄不接的日子那个苦就别提了,每吃饭的时候他一边象跟饭有仇一样狠吃猛塞一边说这句话。这点上我特别佩服老大,不管多烦心的事,上了饭桌他能绝对的丢开,压力越大他越能吃能睡,最后终于凭借良好的心理素质和顽强的生命力在众多自创业人士中脱出生天。在这点上,林华颇得他的真传,可惜我是没学到,所以现在简直食不下咽,只能在脑海中紧张地反复构造谎言,务求极尽模棱两可能做多重解释,以免跟上弦月的供词对不上号。
出乎我的意料,伍佑祺和林华居然真的是以哥们儿的身份来帮我出谋划策的,看来他们对我和上弦月没产生怀疑。我低眉顺目哼哼哈哈对付了十几二十分钟,就明白了上弦月编写的这出肥皂剧的基本剧情:某男A在公司无意间遇到了某女B,两人一见如故再见倾心相逢恨晚,终于发展出了超出一般友谊的关系,随后某男A无意中发现某女B原来是自己的顶头上司C的情妇……女B声泪俱下地向男A痛诉革命家史,说自己是被逼无奈失身于C,她一颗芳心只为A跳动云云,令A难以割舍……
这种故事,居然真的也有人信?而且还是两个不算笨的家伙。不用说,方树人自然是逼良为娼的黑手C,我当然就是那个被戴了绿帽子,或者说给C戴了绿帽子的小资青年A,纯属虚构的某女B,似乎被伍佑祺和林华认为是刚刚碰到的紫云英了,明明他们之前有见过一面啊,换一个发型真的有这么大改变吗?关于这点,我如实地向他们作了澄清――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定他们什么时候就会发现或想起紫云英的真正身份,我可不能背上这个不定时炸弹。
上弦月异常狡猾,推说我不愿告诉她详情,所以“很多地方都是我自己的推测的,不一定符合事实”,就算我说错话两下里对不上号也能糊弄过去。伍佑祺和林华认为我上了那个女人的当,所以今天是憋足了劲想把他们兄弟从错误的恋情中拯救出来。我指天划地赌咒发誓说我决不是那在一棵树还是一棵有主的树上吊死的主,他们俩一起拿鄙视的眼光看我,那意思:兄弟你都栽这份儿上了,还说这些!上弦月算是把我万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名声给彻底毁了。
后来我也就放弃辨白了,而且太过辨解,倒显得全是假的了。任由他们作苦口婆心语重心长状,我只管嗯嗯啊啊点头不已,于是大家对这个结果都感到满意,开始喝酒胡扯。直到方树人打来电话,我才想起我又搞忘跟他报备晚上的行动了。
怕那两人从隐约的声音中听出我的通话对象是个男的,我装作怕吵走到了门外:“……嗯,嗯……可能要再晚些时候才回得来……不用接,叫个出租就回去了……唉呀,有什么危险,我又不是女的,而且身上也没钱……他要绕我就让他绕?你当我是傻子?真的不用来接……”叭一下挂断电话,一回头就看见林华和伍佑祺两个虎视眈眈在旁边等着,吓得我倒退一步:“你你……你们两个干什么啊?”
“我们估计是那一位打来的,所以想监听一下,看你是不是心口不一,别跟我们说着要断,对着她还是难舍难分。”
“喂,是不是她?”
我含糊回答:“啊啊……要分也得好好说清楚,在电话里又不方便。”
“怎么,她还要来接你?更半夜的?一个女孩子?”
“她……她有车。”
“我们也有车,一会儿我们送你。”伍佑祺把我又拖回去:“你要记住你已经答应和她断绝关系了。”
“谁都不用送,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你们喝了酒,不能开车。”开玩笑,我原来的的房间已经退租了,总不能让他们送我回方树人家吧,那可就怎么扯都扯不过去了。
然而我的声明并没有起到半点作用,伍佑祺和林华没有开车,但是叫了出租,执意要把我送回去,声称要和我抵足夜谈。夜谈个鬼,我知道他们是怀疑我和那个虚拟人物同居,所以想去检查。我只能硬着头皮跟出租司机报出徐运捷的地址,同时向伍佑祺和林华解释,我和男同事――重点强调是“男”同事――合租的房子,所以不方便招待他们。
“是不是上回见过一面的那个姓徐的?”
“是啊。”当初他们要是没见过面就好了。
“那正好,我早就想去跟他谈谈,叫他要相信自己的女朋友,别老疑神疑鬼的,免得你总把上弦月当挡箭牌。”林华的口气有点酸溜溜的。
“他一般都睡得早……”
“再早也不会十点多就上床吧。”
“他今天约了他女朋友……”
“罗久立,你在试图遮掩什么?手段相当拙劣嘛。”
我在大冬天里开始出汗,当着他们两人,又不能打电话找人救驾,若是让他们跟徐运捷见了面,两下一对质,我岂不是死得难看。
纵使我心似油煎,那出租车司机可不能理会我恨不得出车祸的心情,平稳安全迅速增长地把我们送到目的地,拿了钱一溜烟走了。我真恨不得将这个可能毁了我的人生的家伙拖出来暴扁一顿,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今天一定是我的灾难日,上天也没有理会我一路上的祈祷,不仅让我们顺利到达,而且我刚一敲门徐运捷就开了门,仿佛专为等着一样。我只好先发制人:“咦,你居然在呀,今天不是约了你女朋友?”
徐运捷很奇怪地看着我领着两个人喧宾夺主地从他身边挤进去,他肯定觉得我有毛病,知道他外出还要来拜访:“她们宿舍11点要关门。”
我强作镇定让伍佑祺和林华落坐,然后扯着徐运捷往厨房走:“我们去泡茶。”
“茶叶在客厅啊。”
“要烧开水……”
“那不是?”徐运捷指着小客厅一角。
我从未有一刻象现在这样想要学会武侠小说中传音入密的功夫,或者是毒哑一个人。我不敢回头看那两位的表情,只要智商和怀疑心有正常人水准此刻都绝对是疑虑丛生。
伍佑祺在我背后说:“不用麻烦了,我们不喝茶,来打牌吧。”他的声音沉稳得象是暴风雨来临前凝固的空气,让我脖子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徐运捷的疑惑已经清楚地写在脸上,晚上十点多跑到别人家里打牌的确很突兀,我估计他一定会配合隐约的酒味得出我们都喝醉了的结论,即使我们看上去都很清醒。
四个人围着茶几打牌,林华状若不经意地说:“徐运捷,我们今天去找罗久立的时候,看见他和你女朋友一起呢。”
徐运捷甩出一对六,答道:“哦,是我叫他帮忙接她过来的,反正罗久立今天下午也一直在外面。”
“你就不担心?”伍佑祺跟上一对八。
“啊?既然都有人去接了,我还担心什么?”
“你不怕罗久立挖你墙角?”
徐运捷哈了一声:“他?!挖我墙角?怎么可能?不管是什么样的美女,罗久立绝不会象某人一样做出对不起朋友的事。”说着剜了林华一眼,我立马想起上弦月和林华在徐运捷心里分别代表见异思迁和横刀夺爱的形象,看来天要亡我,今天说不得只有把这条命交代在这里了。
正四下攒摸着看有没有紧急逃生信道,林华和徐运捷已眼冒火光开始交锋。我立刻站起来说:“大家冷静一点慢慢讨论,我去买点饮料。”没走到门口已被伍佑祺一把揪住:“我们不用喝饮料,你先坐下来,咱们把事情谈清楚。”
这下还能怎么办?两边的当事人当面一对质,我舌灿莲也翻不了身,徐运捷怕我抢他女朋友的事也被揭穿了,林华抢了上弦月的真相也暴露了,包括我勾搭了方树人情人这一点,也被证明了是谎言。这些谎话虽说基本都是上弦月造出来的,但要把所有事都推到上弦月身上,我还做不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咬紧牙关,再展无赖风采,不管他们怎么说,我都只咬定我有难言之隐,上弦月是出于好心给我打掩护。
回到方树人家已经十一点过,难得方树人在客厅里,抱着个笔记本电脑歪躺在沙发上一脸严肃地不知看什么,电视开着,映得雪白的墙上忽明忽暗。抬头见我进来,他端正的脸孔一下就柔和起来,牵出淡淡的笑纹:“回来了?吃了饭没有?”
我坐到沙发边,把他的腿往里推推,当做枕头枕着,他轻轻摸摸我的头发,问:“喝多了?”
我摇头,感觉到他硬硬的膝盖在我耳朵旁边,柔软的衣料透着体温,让我渐渐放松下来,然后觉得想哭。真要命,以前几年也不会哭一,现在怎么动不动就酸气直冒的。
“累了吗?去洗了睡吧。”
我再摇头。想起刚刚的事,还觉得害怕。他们的脸色是多么难看,他们认为我欺骗了他们,甚至,说严重点,我自己都觉得我有挑拨的嫌疑。如果他们就此跟我翻脸,我连辨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徐运捷是我最要好的同事和朋友,而伍佑祺和林华,他们是我的兄弟,是我在这个城市里的亲人,是我明确知道我走投无路时可以投靠的人。可现在,这一切也许都将化为虚无,他们还能象以前那样心无芥蒂地跟我喝酒吃饭,开开玩笑,还能象以前那样相信我说的话吗?我仿佛看见我们之间出现的裂痕,而我却无力,也无法去修补它,因为我不敢向他们说出我苦苦隐瞒的事实真相。我害怕。如果我硬撑过去,我们之前必然会产生隔阂,可我如果说出我和一个男人上了床的事实,那么,我们可能连心存疑虑的表面和气都无法维持下去。
同性恋。想到这个字眼,我不由得震颤一下,方树人似乎感觉出来,把我抱上来一点,环抱着我,让我靠在他身上。
真温暖,这个怀抱是这么温暖,这么安全,这么令人留恋。如果可以一直缩在这里,我就可以不必面对一切问题。人是多么惧怕孤独啊,一点温暖就可以让他贪恋,有多少人能离弃群体独自过活呢?至少我不能。即使是在这个异乡,我也希望至少有那么几个人,可以让我居于其中而不觉得寒冷孤单,让我能感到心头微微的暖意。然而那些暖意,在知道我是同性恋之后,是否还能继续保持下去?他们不会对我投以鄙视的眼光吗?不会感到恶心和恐惧吗?不会疑心我对任何男人都有性企图?不会害怕和我有任何身体上的哪怕是最轻微的接触?我害怕!!
让我对那些为了爱情可以抛弃一切的人表示敬意吧,我无法做出这种取舍,当然,我觉得我对方树人也还不到爱情那一步,但就算到了那一步,我又怎么忍心让辛苦养育我成人的父母在白发苍苍的年纪伤心焦虑,或是将共过患难的兄弟情谊全部抛诸脑后呢?
方树人的手覆盖上了我的眼睛,轻柔温暖,另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我的手冰冷,在他手心里不能自制地微微发抖。他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渐渐让我平静下来。直到我去洗漱,他也没问过我半个字,为此我暗地感激他,丢开他第一那种不可理喻且让我至今没想通的强暴不谈,其实大多数时候他是个相当聪明体贴的同居人。
这一晚方树人抱着我沉沉入睡,我却一直没睡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离明天又近一步,离我不想面对的现实更近一步,我的胃象灌满水银一样冰冷下坠,咽喉干燥堵塞,呼吸困难。怕吵醒方树人,我一直不敢动,只能看着被窗子划分成几格的天空数星星打发时间。黑沉沉的天空终于露出一丁点儿光亮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下去,决定去喝点牛奶帮助睡眠。
方树人被我的动作惊醒了,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声,我说上厕所。他移开了手臂,把厚厚的睡袍扯过来,说:“别冷着了。”
从冰箱里翻出一盒冷牛奶,没心思热,撕开了就着一口气灌下去,只冷得我从内到外都成了冰块,张开嘴白烟乱喷,要是在夏天肯定可以用来做人体冷藏室。溜回床上,甩开睡衣,整个人一下贴到方树人身上,他冷得打了个哆嗦,把我抱得更紧,我以前也曾经这么整过他,可他始终无怨无悔地燃烧自己温暖敌人,倒弄得我好象才是最坏的那一个。
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梦里我和方树人的事已经天下皆知,妈妈打电话来,一句话没说完就开始哭,爸爸在屋子里边砸东西边骂,说这日子没法儿过了;一会儿我又在家里了,姐姐动了胎气,我们正赶紧着把她往医院送;一会儿徐运捷骂我抢他的女朋友,我开始觉得满腹冤屈,后来又恍惚觉得似乎有这么回事;一会儿林华和伍佑祺愤怒地指责我欺骗他们,要和我绝交,照着我肚子就是两脚,我痛得要命,突然又是方树人抱着我要跟我做爱,我哀求他说我肚子痛他也不理,扯开我的衣服就往上顶,疼得我全身发冷……
肚子的确是剧烈地痛着,我切实地醒了过来,一头一身的冷汗,现在来后悔不该图省事喝那个冷牛奶已经晚了。我半滚半爬地从床上冲到厕所,然后一脸虚脱地出来,顾不得方树人关心的询问,再冲进去,再一脸虚脱地出来,如是者重复四,只拉得腹中空空,一头虚汗,全身无力,整个人都翻了白眼了。踉跄几步,倒在正一脸担心匆匆穿衣服的方树人身上。
肚子还在拧着绳地疼,冷汗一片片地出,疼得想要绷紧肌肉又不敢绷紧,我轻轻用气声哼哼:“要死得很了。”
方树人衣服只穿了半只袖子,赤着脚坐在床沿抱着我:“不会的。”
“要死得很了。”
“不会的。”
“要死得很了……”
“不会的……”
捱过几分钟,疼痛终于缓解,我全身都软下来,这才感到背上脸上全是汗,浸着发冷。方树人柔声问我:“好点了没?”
我晃晃脑袋哼了一声表示好一些了,方树人便小心翼翼地将我移到床上,继续穿衣服:“我送你去医院。”
我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勉强挤出一句话:“不想动……”全身的力气都被剧痛绞干了,我现在是名副其实的一滩泥,何况,要是在颠簸的车上再象刚刚那样绞痛,我肯定会死过去,那不如就死在这床上呢,多少地盘也比车座宽敞些。
方树人想了一想,然后问我:“你肚子是怎么个痛法?”
“绞痛……我晚上喝了冷牛奶……”我气若游丝。
他走开一会儿又回来,拿了药和开水,把我的头抬起来枕在他胸前喂我,然后把我端端正正放在床上,被子裹得象一条草蓑虫,又转出去,很快拿一个热水袋回来,小心地给我塞到被子里:“把肚子煨着。”
“你呢?”
他看看表:“我陪你一会儿,等张嫂来了我再去上班。要不要我叫医生来?”
“我先睡一会儿,感觉不好再说吧。”
方树人没再说什么,坐在床头,轻轻地拍着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我,好象我是小孩子一样。我虽然虚弱得要死,还是忍不住故意跟他说:“你唱摇篮曲嘛。”
方树人的手停止了动作,大概也就几秒钟的时候,他就又继续有节奏地轻拍着我的背,仿佛没听到我的话,这和我预想的结果一样,所以我也没觉得失望。折腾了这一阵,体力早已透支,抱着热水袋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躺着,上下眼皮这么一搭,马上就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见方树人低低地开始哼着什么……摇篮曲!!!还真的是摇篮曲!!!大概是因为不好意思,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曲调也断断续续,但仔细听还能勉强听出一点摇篮曲的调子来。要不是我已经虚脱得连立毛肌都没了力气,我一定会汗毛都竖起来的,这样的情景太诡异了――方树人唱摇篮曲?我本以为就算我是个可以提出任性要求的病人,他最多也只是宽恕我的无礼,绝不会照做的呢。
睁开眼睛看方树人的表情,是有些困窘又故作大方地在细微地哼着跑了调的歌曲,那表情仿佛在说“这声音可不是出自于我”,一时间我忘了自己的状况,嗤地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就着黎明的淡淡光线,我清晰地看到,方树人的脸一瞬间红了起来。
26
可能是因为生了病身体虚弱,这一觉睡得死沉死沉,没再做什么噩梦。电话声吵醒我时,睁眼看窗外已是暮色沉沉,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差点以为还是早上天没亮呢。
“还在睡?”方树人在电话里的声音微微有点喘息。
我说:“被电话吵醒了。”然后又问:“你在干嘛?气喘吁吁的,万里长征还是在做爱做的事啊?”
方树人没理会我的调侃,一本正经地答道:“我约了人去九重天吃晚餐,不巧停电,我爬楼上来的。现在正爬到第九层。”
九重天也属于那种我个人开钱绝不会进的档,好在它虽然名字叫九重天,也还不算这个城市的最高建筑,只有十八层楼而已:“干嘛不换地方?”
“对方住这里,我总不能让客户走十八层楼吧。”
看来不是一个简单的客户,当然,如果简单了,也轮不着方大总裁亲自出马:“你今天几点回来?”
“现在还不知道。你好些没有?”
我摸摸肚子:“现在没事了,我都有点饿了。”
“我跟张嫂说了,让她今天晚一点走。你叫她给你做点好消化的东西吃,吃完了去睡觉,知道了?”
“吃了就睡,你以为我是某种动物吗?”
“你的理想不就是如此吗?”
我一下卡了壳。的确我的理想就是日终日饱食无所事事,可是我绝对没跟他说过。不管我跟他的关系亲密到什么程度,他终归是我的老板,有哪个白痴职员会当着自己老板的面说自己平生无所愿但求混吃等死的?知道我这远大志向的人只有原来我所在的资讯科的人,基本也属于和我一样淡泊名利型的,有志气的早往其它部门调了。他们平常根本连一睹方大头目圣颜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嚼舌根了。
这问题要是我自己慢慢想得想死,可我是谁啊,我不就是这社会上难得一见的俊杰吗,自然是知天道识时务,谦虚谨慎知耻下问的,所以我在快速的这么一想之后,立刻问方树人:“谁跟你说的我的理想是吃了就睡呀?熟归熟,一样告你诽谤哦。”
“嘿,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这是法律社会,做什么都要讲证据,你拿出证据来证明啊?”
方树人诡笑了几声:“你那么紧张做什么?”他的声音随即变得正经起来:“我要到了,不跟你说了,记得吃了东西去睡觉,不准上网也不准打游戏。”
“你要闷死我啊……”话没说完,那边喀的一声挂了,气得我拿着话筒半天没回过神来。什么时候这家伙由一个有奇怪癖好的自大狂变身成保姆了?
吃了点东西后我还是打开了电脑,一边在网上闲逛一边竖着耳朵听外边的动静,战战兢兢仿佛回到了高三时代一边偷看武侠小说一边注意房间外面妈妈的行动的年代。刚回来的时候脑子乱成一团,什么都没想到,现在头脑清醒点了,立刻想起我和上弦月共同撒下的谎今天两头穿帮,怎么也得给她通个气,看这个有编剧特长的家伙能不能再想出什么鬼点子把这场灾难化解,更重要的是提醒她千万不要把我的事说漏嘴。
QQ上上弦月的头像是灰的,我给她留了好几条言,大致交代了一下情况,再三叮嘱她不该说的千万别说,当然最好是不管该不该说都坚决不说,那就能确保万无一失了。
按说跟客户谈生意没有个九、十点钟是肯定回不来的,如果还有什么额外招待那就更是凌晨方归。可今天方树人回来得意外的早,八点一刻,我已经听见车子的声音。还好我警惕性高,事先关了音箱,不然恐怕他进来了都不知道。
直接一下按掉电脑电源,我飞速从书房跑回卧室。电热毯是一直开着的,钻进热烘烘的被窝,左右卷一下,然后就象条蓑衣虫一样开始装睡。
过了好一阵――比预想的时间要久一些――方树人才进了房间,没开灯,直接过来摸摸我的额头,完全没有压低声音地说:“你额头好冷。”
我立刻有点出汗,再继续装睡好象太假,我用迷迷糊糊的声音说:“你回来啦?”
方树人很平静地答道:“不用装了,我刚去看过,你的电脑还是热的呢。”
这个奸诈的家伙!手段简直不下于我妈当年了。
方树人用力地搓着手,我有点畏惧,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总不会是要对我施以体罚吧。而事实再证明我是多么的小人――他把手搓暖了,伸进被窝里来摸了摸我的手脚和肚子,然后说:“手脚冰冷――今天早上你不是都喊说不行了?才好一点就忘了?”
我献媚地笑:“我肚子特别保了暖的――热水袋煨着呢。”
“乖。”他揉乱我的头发:“想不想吃东西?”
他这么一说,我立刻觉得肚子饿了:“可是都是些面包蛋糕之类的,我想吃咸的。”
“吃面行不行?我给你煮西红柿鸡蛋面。”方树人脱西装,挽袖子,这架势还真是准备下厨了:“……你那什么眼神?我在国外读书的时候都是自己做饭。”
“嘿嘿,那,麻烦你了。”顺嘴又找补一句:“不好吃的话,有没有拒吃的权利?”
“如果你不饿就有。”他过来把我放在外面的手塞进去,把被子给我掖好。
你别说,这家伙虽然平常硬一点,到关键时候还是挺贴心的。所以有不知谁说的名言道:找个自己爱的人当情人,找个爱自己的人结婚……嗯,大概是这意思?可是我好象是找个爱自己的人当情人的情况……不对,那家伙又不爱我……那还是对的……也不对,我好象也不爱他呀……
好香……西红柿鸡蛋面的味道……很久没吃了呢,最近都吃得很正式……好饿啊……我要吃……可是好暖和……起不来……
什么东西啪啪地打着我的脸:“罗久立,起来吃东西,吃了再睡。”
我拼命挣扎着睁开眼,入眼就是满满一印大碗的汤面,颜色鲜亮,黄澄澄的鸡蛋,青翠的葱,红红的西红柿,雪白的细面,口水顿时哗地一声违背了我的意志喷薄而出,双手也违背了我的意志不等嘴巴说两句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就伸了出去。
“小心点儿,烫。”方树人扯了张报纸垫在被子上,这才让我接手,他就坐在旁边看我吃。我一边呼呼地吹气一边嘘嘘地吃着,直吃得一身大汗,还剩了小半碗面,我朝他伸手:“吃不下了。”
方树人接过碗来,拿起筷子接着吃,动作还特别熟练自然,我顿时呆掉。他几口把剩的面条解决掉,这才抬头看我一眼:“看什么?刚刚你的吃相比我好看多了也没见你自己审视两眼。”
“不是不是,就是觉得……有点惊奇。你怎么看也不象会做这种事的人哪。”坐在高档餐厅里用餐比较符合形象才对。
“我也有过连续一个月吃方便面的时候啊。”
“但是不可能会吃别人吃剩的东西吧。”
方树人已经吃完了,把碗筷收起来,回答:“你又不是别人。”
他拿着碗筷都走出去了,我才反应过来,脸上一下就烧起来了,这句话,这句话,这句话也太那个什么点了吧……
等他回来,我缩在被窝里,吭哧吭哧地问他:“你刚刚走的时候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
“就那个意思。”
我真想跳起来咬他一口,我这儿心里着急上火,他倒好,慢条斯理,嘴角还隐含一点狡诈的笑:“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你的那个意思,我怎么知道是哪个意思!”
方树人凑过来,仔细地看我,表情暧昧眼神情,直看到我顶不住转过头去才一本正经地回答:“既然我没有明说是哪个意思,当然你就有权利自己随便说是哪个意思,其实你的意思说不定就是我的意思,不过你不敢肯定你的意思是不是我的意思,所以你才要问我我说的是哪个意思,你说,你是不是希望我说的那个意思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他这么不紧不慢一串绕口令说下来,我眼睛已经成了蚊香,连“意思”这词是什么意思都忘了,忽悠了半天才缓过来:“……我一向以为你这精英分子是言简意赅的典型,没想到你也是个隐藏至的唐僧啊。”
他谦虚地拱拱手:“近墨者黑嘛。”
直到枕着他的胳臂快要睡着了,我才迷糊地想起我要问的问题:那个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又被这王八蛋给糊弄过去了……
27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又头脑清醒了,又活蹦乱跳了,连一般人什么大病一场脚下发虚的感觉都没有,当然我这也不算啥大病,拉肚子嘛,谁一年还不得闹个回把两回的?小病不断,大病不犯,金玉良言。何况今天难得是晴冬暖阳,自然令人精神振奋,连昨天困扰我一天的忧虑,此刻虽仍让我挂心,但却显得不那么可怕了。好天气使人乐观。因此我现在就觉得我昨天想得太严重了,好几年的感情哪是这么容易就破裂的,而且这事情也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如果我去跟上弦月好好通通气串串供,凭我俩的聪明才智还怕不能蒙混过关?比如现在我就至少想了三种解释,只是还有待进一步圆满……
方树人推了我一把:“别神游了,到了。”然后端正衣冠肃穆表情变身成方总裁下车。我急忙提起他的笔记本电脑跟着爬出车,脑袋差点撞上车顶。方树人头都没回,昂首阔步走进大楼,我心里一面有点不是滋味,一面又很放心:这样就不会有人看得出我们有什么特殊关系了。
门关好,在自己位置上还没坐定我就摸出手机,给上弦月打电话。电话响的第一声她就接了,头一句就是:“怎么现在才打来?”
我顾不上寒暄,劈头就问重点:“你跟他们说了没有?”
“你以为我是谁?国安局出来的也没我这么嘴严!他们轮番轰炸,我坚强不屈,就一句话,我说这牵涉到别人私事,我不能随便说,能不能说得和罗久立商量了算。你说,我多够义气啊!”
我悬着的心至此终于放下一半:“你具体一点,你怎么跟他们说的,每个细节都不要漏,我们先对好口供,不然到时翻供就来不及了。”
上弦月当即不假思索地做了一录像解说,难得她不仅口齿伶俐还能把另两个参与人的口气模仿得惟妙惟肖,让我一听就能想起那两人说话时的表情。循循善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执意逼供的主要是伍佑祺,林华面对我时的嚣张气焰大大降低,低得跟冬天的暖手炉差不多,偶有插话都是轻言细语不痛不痒地几句“你说嘛。”“你还是说吧。”严重的重色轻友。我鄙视他。
听完实况转播,我大大地松了口气,伍佑祺不可不谓奸商,但任他奸似鬼,上弦月只咬紧一句“要商量”死不松口,他纵有百策千计也只能无功而返。当下用了足足四十分钟,跟上弦月详细制定了对敌策略,编好剧本,人物时间地点都反复推敲,务求经得起任何考验――当然,若有任何意外发生,我们说好了的,到时我就露出一副痴呆相装健忘症,由上弦月视情况理,因为她记性颇佳,装傻恐怕混不过去。
万事俱备,我乍起胆子打电话约好了相关人等,横竖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趁着事情没有发展得更复杂解决掉。方树人那边,我也硬起头皮打了招呼――为什么对这两边我都是弱势群体啊?方大总裁不愧身居高位,心胸宽大,只问一句“要不要司机接送“,我回绝后再叮嘱一句“回来的时候注意安全”,然后就容色平静继续看自己的东西去了,倒让我一时疑心他有啥厉害的后手等着我回去了再算帐,或者是早如连续剧情节般找了私家侦探小说盯梢。
这是在某西餐厅吃的饭,相关人等齐齐到场,饭后各捧一杯饮料,看来是个三堂会审的架势。伍佑祺老大气度雍容伸出一指点一点我,连个字都不给,我还得做出一副如奉纶音的模样清清嗓子开讲。
“事情是这样的,其实,一切都起源于一个小小的,小小的误会……最开始我们只是图方便,想着免得徐运捷他们老想把我们俩往一块儿凑……”
基本上整件事我是照着真实情况交代的,当然没有把最原始的动机,就是掩盖我和方树人的关系的事交代出来,其余的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一代人精韦小宝不是曾道出过说谎的真谛吗,那就是大部分真实中掺小部分假货。
林华脸上写着“我早知道事实就是这么无聊”,徐运捷则摆出“你是白痴你活该”的表情,我一看之下就知道这两人这里我算是过关了,只是伍佑祺神色不变,未免有高莫测之感。正忐忑间,老大缓缓开口:“你知道你犯了什么错吗?”
我顿时松一口气:今天这个坎算是翻过去了。当下垂手立正低头作忏悔状:“我有罪……我悔过……我不该图一时方便说谎……我不该为了圆谎继续说谎……更不该为了圆谎诽谤朋友,损害了徐先生和林先生的名誉。我罪大恶极,罪无可赦,本来应当自绝于人民,念在我平时表现尚好,又属初犯,请各位务必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明晚天香楼,算我的!”
这就叫先下手为强,把罪名和罚都认了,自然比他们来置更稳当更让人满意。果然三堂会审那几位都有了认可的意思,伍佑祺点着头道:“算你聪明,这就这么算了,如果还有下……”
我连忙满脸陪笑点头哈腰连连称是:“绝对没有下!”天香楼啊,明晚一顿海鲜至少也得掉我上千,我还敢来下?下恐怕就不是一顿能解决的了,万一他们要吃上一个月,我就只有卖身在那里了。至于上弦月,哼,今天穿得真跟复古系淑女差不多,双手文静地搁在膝上,笑容清浅,只字不发,谁看了都觉得她无辜。再说了,虽然她的确不无辜,可她和林华什么关系?这种时候我不咬牙把所有事担下来那未免就太不知趣了。
回到方树人家他正在看新闻,我劫后余生喜出望外扑上去抱着他就啃了一口,这种心态其实就跟那大赦的犯人想表达自己的激动心情是差不多的,所以做了之后我立马有点后悔,觉着对他太热情了。幸好方树人是个具有理智的聪明人,准确地识别出了我这种情绪,只是安抚地拍拍我的背,没借机做什么越轨行为,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之间别说越轨,打开始他就把那轨道给掀了。
挨着方树人坐下,今晚因为紧张引起的肾上腺素过度分泌的副作用显露出来了,我情不自禁扯着他唠唠叨叨,得意洋洋地把这件事说了一遍,当然因为自己的愚蠢而暴露真相一事是含糊带过,重点是描述我今晚怎么斗智斗勇成功解除本人有生以来最大危机的。天大一场事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能向别人夸耀一下我的智能,那可真是锦衣夜行。
方树人听完就给了两个字:“运气。”
我顿时大不服气,争辩道:“要不是我方针路线制定得好,口才手段运用得好,天大的运气今天也得给揍成发面馒头。”
他捏捏我的脸:“哪里会有馒头这么可爱?是猪头才对。”
“噫――你借机占我便宜!”
“猪头有人捏是福利,也就是我这么舍己为人了。”
“那――你是借机揩油。你说说,你这人哪,就是这点不好,平时舍不得放油,还装一副不爱油腻的样子,结果连猪头上的油都要抹两手,回去洗洗够吃半月了……”
方树人终于摇头苦笑:“得了得了,我说不过你……明晚你请客,我报销吧。这事多少也算因我而起的。”
我心里一动,随即摇头:“算了算了,我还付得起。”
“你别跟我客气。”
“哎呀,这不算多么了不起,怎么能浪费资源,要宰就要一刀宰痛的。”
“那好,有什么事跟我说一声。我先看看新闻。”说完了方树人就盯着电视继续看。我则盯着方树人看,不到一分钟方树人就关了电视:“说吧。”
“啊?”
“你这么盯着我,难道不是有话要说?”
我本来的确是没这意思的,但人家好心好意特地关了电视等着,我总不好让人家落空吧,只好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郑重地问:“方树人,你怕不怕别人知道?”
方树人也郑重,至少貌似郑重地想了想,而后答道:“不怕。”
这回答出乎我意料:“呃?那你怎么还遮遮掩掩的?”
“不是你怕吗?”
我无言,过一阵才又鼓起余勇继续问:“你不怕你家里人和朋友知道?”
“我爸妈跟着我哥哥嫂子住在加拿大,含饴弄孙都来不及,根本想不起国内还有个我。”这话看似轻松,我却听出一点酸味来,难不成现在万人之上风光无限的方大总裁其实有个不受重视的童年?
“那你朋友呢?”
“我现在这个地位,哪里还存在什么不能失去的朋友。”他苦笑一下:“地位和名利能改变很多东西,不管以前是多单纯的关系,到了现在都变味了。”他侧头,扭一下我的脸:“这件事我是不怕张扬出来的,公司股票又不会因为有个喜欢男人的总裁就垮掉,顶多不过给无聊人提供点娱乐话题。”
“可是我怕……”稍稍想象朋友家人知道这件事的景象都会让我心脏紧张得快停止跳动。
方树人沉默片刻,把我的脸转过来正对他:“你想结束我们的关系吗?”
我一时呆住了。不只为了这个直接的问题,还因为,我这两天焦躁忧虑恐惧着被人发现,恐惧着被嫌弃放逐,可我居然从来没想到过要跟他分手。这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啊。
方树人地凝视着我,我在他似乎隐秘地燃烧着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傻样。他猛地把我紧紧抱入怀中,在我耳边沉沉问道:“你想和我分手吗?”
象有一根针刺入心脏,尖厉的疼痛让我发抖,我用力地反抱他,心里乱成一团,最后冲口而出:“我怕……”然后才发现我已经泪流满面。
方树人的身体僵住了,而后更紧地抱住我,力道大得让我肋骨发痛,落在我头发上的吻却轻柔无比。耳畔感到他不稳定的气息,他说:“你要和我分手吗……”
我终于哭了出来:“我怕……我怕他们知道……”我语无伦,断断续续地把这两天积在心里的种种乱七八糟全部倾倒出来。
等我终于平静下来,地上已经一大堆面巾纸,方树人手里捧着个粉绿色带边的布艺面巾纸盒一脸期盼等着我取用的模样让我笑了出来,伸手扯出一张,我说:“这种服务性工作一点都不适合你。”
方树人没有笑,也没改变姿势,继续捧着那个粉绿边布盒目光炯炯地盯着我说:“我总结一下:你害怕别人知道,但是,你没想过要和我分手?”
喂,这句话也说得太明显了吧,要是我答应,这家伙还不得意得翻了天?但是要是否认,那……那……那要是他当了真……我并不是舍不得跟他分手……可是……可是……
还没想清楚这复杂的利害关系,方树人就接着说了下去:“你害怕,我陪你面对,你的家人朋友,我会帮你争取,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你不放弃我,我就绝不会放弃你。”
老、老大,这么肉麻的话,你也说的出口,你平时的精英形象都哪里去了?我听着都脸上跟煮开了似的替你不好意思……虽然也不能说一点感动都没有……但在平凡生活中听到这种电视剧台词还是不太能适应的。
方树人说完后大概也反应过来了,证据之一就是他眼光游离表情尴尬,肯定觉得一世英名尽毁于此。唉,由此可证,电视电影和平常生活还是有差距的。
最后,方树人拿出商人厚颜无耻的本色,仿佛没啥丢脸事发生似地镇定下来,很冷静地跟我说:“明天翥青飞机,你去送他,顺带可以跟他谈一谈。”
28
翥青看到我时微微有点惊讶,听我转述了方树人的话,他露出很无聊的神气切了一声,将行李箱塞进汽车然后说:“上车跟你说吧。”
在车上我听了个很没有新意的故事:二世祖迷上了艺术,拒绝学商,自己偷偷考了美术系,由是跟家中断绝关系,挣扎求存。这种老套路我听到开头就知道结尾,不过没想到的也有好几:一、没想到杨子江是该二世祖的堂兄,走着孤独的艺术之路的二世祖翥青兄弟这几年全靠他瞒着两边家长偷偷资助;二、没想到翥青的留学是杨子江和方树人做的一笔交易的附属产物;三、没想到翥青的留学这个附加交易还有一个附加交易,那就是要配合方树人做戏给我看。我什么时候有这么高的价值了?值得让三个富家子弟给我演专场?
翥青还在努力把前后交代清楚,这家伙所有的才能大概都投到画画上去了吧,整个故事顺序混乱枯燥乏味,完全不象他那表象那么清爽悦目,我得拿出我理科的逻辑头脑才能分析出个大概,也因为得做逻辑分析我才勉强没睡着,但还是没能抑制住哈欠,这当然有点儿对不起翥青的努力,但他讲故事的才能也实在的太对不起我了。
“……所以他就故意叫我去办公室……对了,那房子是他买给你的,还叫我做装修设计,免费的。”翥青在口袋里翻出把钥匙来:“给你。”又恨恨地说:“连我那张画也强买去了,还美其名曰减轻我的行李负重。”
“什么画?”
“就是你很喜欢那张。你没看见当时的情景呀,我要是说个不字他真能拿钱砸死我。千不该万不该,杨子江不该去跟你家总裁说你喜欢那个。”
“一不该呀二不该,你不该当时不把画来卖,你不卖我也没关系呀,谁叫你要炫耀你的画有人爱……”我跷着二郎腿朝着车窗外直哼哼小曲。
翥青磨一磨牙:“难怪你俩走到了一起,你们还真是一路货色。”
我心情很好地朝他微笑:“客气客气,你大可以说我们是一丘之貉没有关系。”
翥青不说话了,瞪了我半天,最后唉了一声:“还好我马上就出国了,要不得被你们两气死。”
“现在死的话,有新年特惠哦,酒席八八折,送铜管乐队和专业歌手,圈买三送一!”
“……我突然很同情我表哥了。我走了,他还得和你们继续作斗争。”
“你不用担心他,他和俺们是一个山坡养出来的貉子,绝对能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就算输人也不会输阵。”
翥青彻底陷入了失语状态。
到了机场,带着另外两大包行李的杨子江看看我俩脸色,说:“东窗事发了?”
我对翥青说:“看吧,我说他是和我们一个山坡出来的吧。”
翥青嘀咕:“那我不是永远没有报仇的机会了?”
杨子江问了问前因后果,意气风发地拍着翥青的肩膀说:“夫妻不和,全靠挑拨。看哥哥我的。”然后跟我说:“他找些外人联合骗你,你越着急上火他越高兴,还号称是以爱的名义,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也不用多说,你好好想想吧。”然后跟翥青道声顺风就急急地推着我出了候机厅,诡秘地在我耳旁留下一句“有仇不报非君子”后跳上他的车消失了,连让我说些“我们的感情不是你能挑拨的”之类的场面话的时间都不留。
我一摇三晃上了公司的车,心说杨子江你也太小看我了,以我的聪明才智就算暗地挑拨也得让我慧眼如炬识穿了不可,你这当面就挑拨了起来,真是当我傻子吗?
十分钟后,我觉得我虽然对此事并没有感到啥不爽――关于这点,我仔细思量过,的确不是装大方,的确是没有感到啥不爽,我可真是个胸怀宽广的人哪――不过,关于这种事,我的确是有生气的权利,似乎也应该生气,虽然不生气可以显示我的宽大为怀,但此风不可长,不施以惩戒他以后还真要上房揭瓦了。
三十分钟后,我在书店买了本书。
四十五分钟后,我坐在了办公室里开始我一天的工作。满以为方树人肯定会来刺探军情,结果他居然忍得住,一上午没过来,快中午的时候又出去了,然后一直没回来。我有点失望,不过也好,多给我一些准备时间。
晚上那家伙在外面应酬,我则在家手不释卷临阵磨枪一阵猛背,每听见汽车声都好一阵肾上腺素激发,激得我肾上腺素都快枯竭了,饮料过三巡零食过五味方树人才终于回来。
方树人一回来先上来看我,我在卧室的浴室里,故意把水开得哗哗的还大声唱歌,他喊了我两声,我没答应,他也就又出去了。
洗过澡我满怀兴奋与期待以及一点点的紧张躺在床上等他,等啊等啊等啊,等到我醒过来,发现房间内已经漆黑一片,我懊丧得直想给自己几耳光――你说我怎么偏在这么关键的时候睡着了呢?而且还睡得连方树人啥时上的床都不知道!看看方树人,大概是怕把我吵醒了,偏着身子离我远远的睡着,半张着嘴,微微地打着鼾。这家伙平时睡觉是很安静的,大概是累着了?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想了想,算了,此时扰人睡眠是不人道的,要报复也不急在一时,明天早上,哼哼~~~~
说来丢脸,我昨天晚上那么早就睡了,早上居然还是方树人叫我起床我才醒。醒了惯例哼哼两声准备再赖几分钟,方树人顶和气地说:“你再多睡一会儿吧,待会我叫你。”这家伙一贯到要上班的时候是连喊带拉非得把我立马弄起来不可,今儿个装温柔太不对劲了,不由得我就全身一激灵,顿时想起昨晚上发下的誓愿,赶忙伸一条腿勾住方树人,他疑惑地扬起一条眉毛看我,这个表情抑制了我一时的冲动激发了我应有的理智,让我认识到如果现在要把他留在床上那显然是实施勾引,而实施勾引了之后要再实施我的报复计划就显得有点儿那个太什么了。
计划只能再往后拖一拖,为了使拖延一天的报复不显得那么奇怪,我也异于平常地用温和理智又略显生疏冷硬的态度――至少我这样努力地去做了――告诉他:“不必了。我这就起来。”
之后一天,方树人都态度和蔼得好比冬天晚上的太阳,虽然温和可让人怀疑是不是幻象,这还是那个工作时严肃得跟石头差不多的方大总裁吗?哼,可见他自己也知道联手别人来欺骗我的感情是不对的。没说的,还是该罚!工作空闲之余我又拿出书来好一通猛背,一边背一边切齿冷笑,想找我一起吃午饭的徐运捷见状丢下一句“我什么都没干!”就跑得人影全无,喊都喊不住。哼,这笔帐,自然一并算到方树人头上了。
白天过去,夜晚降临,方树人例行的得出去交际,临行前用“我很抱歉但我不得不去”的情眼神注视我数秒,我回他以麻木呆滞的眼神,只差没有嘴角流涎来证明我的智商不足以理解眉目传情。这是有点儿影响形象,可我坚持了两天没跟他说过公事以外的话,宁可被人认为智力低下也不能功亏一篑。
晚上他回来得还算早,装出一副啥都没发生过的亲切态度――就这态度都能说明并不是啥都没发生过――笑嘻嘻地跟我打招呼,嗯,脸部肌肉有点僵硬就是了:“还没睡?”
这不废话呢嘛,现在九点都不到。我表情平静地望着方树人:“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嗯,不错,说得比相声演员都溜。
方树人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瞬间的迷糊,但立刻就又是一副“什么我都清楚”的样子说:“想家了啊?也是,要过年了,是该回家去看看你爸妈。”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望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这问号明显得象写在方树人脸上一样,他用一种象酒喝多了的晕晕的口气顺着说:“……嗯,你的诗朗诵还不错,抑扬顿挫,挺有节奏感的。”
呸,我还有音乐感呢。再来!不信晕不死你个小样!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方树人居然四顾了一下,你要真能见吹草低见牛羊那不是青光眼就是白内障了。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不胜寒。”
方树人摆出一副努力思索的样子,老大,难道我看上去很象古代那些喜欢打灯谜的才子吗?再来一首。
“春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你要干嘛?”嗯嗯,有进步,似乎脑子清醒点,开始朝着正确的方向走了。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
“你……生气了?”
Bingo!终于开窍了,来首热烈点的表扬一下他好了!
“竹外桃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惨,后面两句记不得了,啥啥满地的?不管了,赶快换一首:“日出江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嗯,的确够热烈。
方树人似乎醒过味儿来了,现在看起来不迷糊了,改欠扁了:“基本都没背全哦。你还能背多少首?”
TNND!我忍不住在心里大骂三字经兼比中指。这些唐诗宋词全都是中学时候的老本,早就蚀得差不多了,你不老实承认错误也就算了,还幸灾乐祸等我露怯啊?这态度也太不端正了!我愤怒地拿眼睛剜他,要是这能成实体,估计现在他已经变成红豆刨冰了。
被我连续不断的眼刀砍在脸上,方树人终于醒悟过来,收敛了欠扁的样子,干咳两声:“背得挺不错的,都是名句啊。继续,继续。”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现在已经气竭了,没法继续,只好继续努力地拿白眼翻他,他装出――绝对是装出来的――很关心的样子说:“眼睛抽筋啊?没事吧?”
我眼睛倒不抽筋,就是有点儿想吐血。最后一点内疚感消失无踪,我决心今儿就整死他,绝不会象昨晚上一样手下留情了。
一咬牙我站起来:“那,我先去洗了啊。”走到门边,用妩媚――至少我想象应该是妩媚的――的眼神丢他一眼:“我在床上等你……”这转变有点突然,希望姓方的色迷心窍不要太警惕。
事实证明,男人果然都是下半身动物,即使是方树人这样英明神武纵横睥睨走一步看五十步的奸商也丧失理智,我上床不到一分钟他也急吼吼地爬了上来。
他只围了条浴巾,也不嫌冷,估计欲火焚身都烧心了。钻进被窝就往我身上贴,先来一顿狂啃,两只手直划拉我的睡衣。这一阵事情多,要么累,要么没心情,有个把月没那什么了,碰一起简直是干柴烈火一点就着,搞得我居然一时忘却阶级仇恨。
到最后我俩都坦诚相见了,方树人顶绅士地问我一句:“可以吗?”我迷糊着就要脱口说可以,幸而话到嘴边,想起来还有阶级斗争没解决呢。闷了半分钟回想我下功夫背的那些东西,方树人居然也就耐心地等着。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方树人的眼睛瞬间张大了三分之一:“啊?!”
“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
“什么?”
“我们不但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我们还将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
“我怎么听不懂?”
“如果他们要打,就把他们彻底消灭。事情就是这样,他来进攻,我们把他消灭了,他就舒服了。”
方树人张口结舌一脸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家伙,毛主席语录都不知道,亏他还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简直是俏眉眼做给瞎子看:“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哦~~~毛主席语录啊!”他恍然:“我说是什么名言这么有杀伤力呢,害我一下就软下去了!”还故意挺挺腰,让我检视他现在的状态,倒把我弄了个大红脸。
“我说,那件事我是不对。”他很认真地把我的脸扳过去和他对视,这让我觉得不自在,可他的手很用力,我只能把视线调开,任由他在我耳朵边絮絮地讲:“你这人看起来成天笑嘻嘻的,好象一点心事都没有,其实你心里的事藏得紧得很。从最开始到现在,你不表示拒绝反抗,也不象是完全接受。你对我是怎么想的?恨不恨我?想不想逃跑?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我想得都快爆炸了,最后……明知道不应该,还是忍不住想试探。”
他又把我的脑袋搬近一点,直到额头抵着额头,眼睛对着眼睛:“你很生气?”
虽然该干的不该干的早就干过了,而且还有比现在更“亲密无间”的时候,可我就是觉得不适应现在这种气氛,大哥,头抵着头还要睁着眼睛会对眼的啊。至于问题,我选择忽略,要知道我现在还在生气期呢:“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直至灭亡――这就是帝国主义和世界上一切反动派对待人民事业的逻辑。”
方树人长叹。
“斗争,失败,再斗争,再失败,再斗争,直至胜利――这就是人民的逻辑。”
他突然很贼地笑了起来:“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直至灭亡――这好象是你啊?”
“你才是帝国主义反动派!”
“嗯,那也是,斗争,失败,再斗争,再失败,再斗争……这也挺象你的……那么说,到底是反动派还是人民,得看谁胜谁败了,原来毛主席也是典型的成王败寇论。”
我把自己捂在被子里拼命忍笑,身后一阵悉索,他躺下来,把我紧紧箍在他怀里:“什么时候你才愿意跟我坦白呢……”
我忽视他的问话,也忽视心里的骚动,两眼一闭,睡过去了。
29
[不论你最后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接受。]
我把脑袋靠在人行天桥的栏杆上。
脑子里象被轰炸过一样乱,不知道去想什么,也不敢去想什么,只有方树人那句话幽灵一样拂之不去,在我脑中轰鸣。我应该后悔,我恍惚地想,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该做出那样的选择……可是,我没有后悔的感觉。我应该后悔的,最可怕的事终于发生了,我应该后悔,后悔我没有决定一刀两断。
但我现在只觉得害怕,没觉得后悔,也许是因为恐惧掩盖了其它?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我的心脏一瞬间停止了跳动,下一秒钟,我不假思索地把它丢了出去,看着它在空中划出黑色的弧线,砸在下面的路基上,散成了几个部分。
这样,他们就找不到我了,我就可以不用去面对了。
我重新把脑袋靠在栏杆上,不锈钢的栏杆冰凉,要是再凉点就好了,也许可以直接冻僵我嗡嗡作响的大脑,让它停止运转。最好是让整个世界都停止运转,那我就不用被迫面对不想面对的一切。
我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下面的车往来穿梭,一直看,一直看,直到脑子里再也没有什么东西,直到有人抓住我的肩膀,把我从栏杆旁边拖开。
“喂!你?你在做产业间谍啊?”
我大脑已经陷入停顿,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呆呆地看着来人。他大概是意识到了不对劲,口气温和起来:“难不成你是在选择最佳坠落地点?”
这人很熟悉,我开始吃力地运动我的大脑。
他的声音又温和了一点:“先上我那儿去再说吧。”拖着我就走。
我终于想起来他是谁:“……扬子江。”
他脚步不停,也不放开我,手跟铁箍一样扼得我胳膊生疼:“哼,多谢你,还没把我当扬子鳄。”
我没精神搭理他,由着他拖着我走得飞快,一直拖进一间咖啡店偏僻的角落里,把我摁在位置上杨子江才松了手,熟稔地跟侍者说:“一杯黑咖啡一杯热巧克力。”
一会儿杨子文恶狠狠地把泥浆样的饮料用力往我面前一墩:“喝了它!”这语气好象正在逼我服毒。
我想说我不喜欢吃这玩艺儿,可觉得没力气跟他争,索性拿起杯子当吃药一样灌下去。跟着一杯一模一样的东西又用力墩在我面前:“喝了它!!!” 这感叹号都变三个了。
我又喝下去,然后还有一杯一模一样的东西:“喝!!!!!”
就这么着我一口气喝了五杯,把我腻味得鼻歪眼斜的,终于不得不放弃虚弱状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饶:“杨总裁,杨大哥,杨大爷,您就行行好饶了我吧,我上有房屋贷款下有游戏电脑……”
杨子文双手抱臂横眉冷对:“醒过来啦?不装文艺小青年啦?”
“你就别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我的痛苦上了,我可是真的痛不欲生啊。”说着我不由得鼻子发酸。
“得了得了,吃了五杯热巧克力你还不能从失恋的痛苦中走出来?”
“……谁说我失恋啦?”
“那你摆着副苦大仇的脸站在天桥上冒充不畏寒的青松算怎么回事?”
“………………你怎么刚好从那儿过啊?”
“因为我听到了你内心的呼喊,所以飞奔而去。”
杨子文和方树人虽然同为奸商,但还是有区别的,最大的区别就是,方树人要他说句情话比签个一亿的合同还难,杨子文则是随时打算恶心死人:“少来啊。我又不是移动机站。”
“那就是我俩天生有缘……”
“孽缘?”
杨子文叹了口气:“你看你,遭受了打击就接受安慰嘛,真是,一点不浪漫。”
我朝自己身上一比:“没见我全身上下写满‘现实’两字?”
“好吧,好吧,说穿了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公司就在那立交桥附近,正好是你一直傻看的那方向,”他指了个方向,再划个圈:“我秘书中午出去吃饭就看见你在那儿迎风傲立,吃完了回来看你还在那青松挺且直,还以为你是来当产业间谍的,就跟我汇报了。”
这一准是杨子文手下最年轻那个,长得挺漂亮就是皮肤有点儿黑,在一些啥啥晚宴上见过。
“那你该叫几个保安拿上电棍来才对啊。”
“那岂不是唐突美人?”杨子文上下打量我:“再说,就凭你――”那意思,保安来还不把你骨头拆喽。
“也是,反正杨总的大力鹰爪功功力厚,哪会怵我一棵小青松呢。”我朝他晃晃胳膊:“现在还麻着呢。”
“事急从权,你该感谢我救了你。”
“我又没打算往下跳。”
“真没有?”
“真没有。”我拼命睁大眼睛让他看到我的诚实。我当时心里真是乱得要命,现在还是觉得心口堵得慌,可绝对没起过轻生的念头。我是俗人,我怕死。
“那你在那儿一站半天干嘛呢?真是来当产业间谍的?”他仔细观察我的脸色:“有什么事,说出来听听,就算帮不上忙呢,好歹拖个人下水一起郁闷吧。”
提起这事我觉得脑袋重得支撑不起来,只能把下巴搁桌子上,想一会儿不知该怎么说,干脆单刀直入:“我们的事……被我朋友发现了。”
“你是说你和你们方总的……关系?”
我声音跟苍蝇的嗡嗡声没啥差别,就这样杨子文居然也能听懂,我怀疑他是不是真有点啥心灵感应的特异功能:“嗯哪。”
“结果搞得尽人皆知,你在你们公司呆不下去了?”
“没有!!!是我朋友知道了!!!”
“几个?”
我默算了算:“……三对……有两个以前就知道。”
杨子文往后一靠,用极度鄙视的眼神看我:“那你摆出这副如丧考妣的样子干嘛?我还以为你的世界整个崩塌了呢!”
“你懂个屁呀!”我压低声音怒吼:“他们不一样!我宁愿其它人都知道也不想他们知道!”鼻子一酸,我没能忍住眼泪,赶紧低头装喝水。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下巴上,然后静静地没入蓝色桌布,变成两个色圆点。
杨子文静默了好一阵,又开口的时候语气变得很平静,似乎还带了一点真切的关心:“要不要我把方树人叫过来?”
“……我现在不想见他。”
“那你打算跟他分手吗?”
“现在就算分手也没用了,他们都已经知道了。”我拼命压抑住声音里的颤抖。
“所以他们就要和你绝交?”
“……不知道。”
杨子文疑问地挑起一边眉毛,我低声补充:“被他们看到的时候,我一下子全乱了,就这么跑了出来……那边怎么样,我还不知道。”
“他们看到什么啦?”杨子文简直象在破案的刑警,什么都要问,还特注意细节。
“在停车场里面……接……接……”
“接吻?就这个?切!我还以为你们被捉奸在床了呢!”杨子文喘出一口大气,再用极度鄙视的眼神看我:“只不过被你的几个好朋友――其中有两个已经是知情者――目击你和方树人在停车场里接吻,你慌乱之下夺路而逃,跑到天桥上寻死觅活……我说,你要寻死也得等人家真的跟你绝了交再说吧?”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很没用,只好把脑袋再耷拉低点,以示悔过。
“打个电话去,摊开了说,死活就这一把。”
我咬紧牙关不吭气。他说的倒是轻松,就算是死刑犯,那肯定也希望行刑期拖一天是一天。我没勇气主动跳出去受死,事实上这比死还可怕。死就两眼一闭,一会儿工夫就完,可要让我面对伍佑祺和林华的轻蔑……光是想到我就心如油煎。
杨子文叹了口气:“要不,你先跟方树人谈谈吧。”
“………………”
“你到底怎么想的啊?别这么要死不活的,要分就分,不分就不分。”
“你说得倒是简单,哪有那么好决定啊,”我嘟囔:“你倒说说我该怎么办?”
杨子文想了想,说:“你的朋友我不了解,不过方树人我从小就认识,人生历程也差不多――当然我们这种出身的人多少都有点儿相似――对他我还是比较了解的。”杨子文凑过来一点:“现在有不少人,一有钱就不知该怎么办了,什么挥金如土,荒淫无度,男女不忌,兼收并蓄……那根本不是你能想象的。方树人这样的,简直能算是乱世中的一股清流了……当然,我也算啊……”
我打断他的话:“我当他私人助理的时候成天帮他挡女人。”
“那是肯定的。象他这么大个儿的钻石王老五女人怎么可能放过。”他摆手制止我想插话的企图:“虽然他身边女人基本没断过,但有两条大家都知道,一是他绝不搞脚踏两条船,二他态度都比较认真,不象有些人仗着有钱把人当玩具。”
听到这我实在忍不住,拼着丢脸也得说:“这头一条就算了,可他以前总说我是他的玩具。”
杨子文愣了一下:“……嘿嘿,这个,我估计是他脸皮薄,死鸭子嘴硬……你想想他平时对你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口硬心软?”
这个,还真是。最开始那两天不算,他还是挺尊重我的意见的。包括那件事上,我只要说个不字,他绝不会动我。
“方树人思想比较传统,我发现他找了个男性情人的时候简直比看到股市崩盘还受打击。我敢打赌,第一他绝对爱你爱得无法自拔,第二他绝对自我斗争了很久才接受这个事实。”杨子文苦口婆心的样子简直赶得上劝和不劝离的居委会大妈:“按说你俩的事我也插不上嘴,我只是觉得一直以来他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也怪可怜的。你喜不喜欢他,分不分手都和我没关系,我说这些,只是想你能考虑全面一些,不要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有烦恼。”他停下来,喘口大气,灌下去半杯水:“怎么我好象变成情感热线了。”
“……………………”
“跟他谈谈吧?你要不知怎么说,把你手机给我,我给他打。”
“丢了。”我声如蚊蚋。
“……………………”从眼角余光中我能看见杨子文正板着脸在自己手机上查号码。
“喂,方总裁吗?嗯,是我……你有个员工在我这儿……”他突然把手机拿开,连我都能听见手机里传出的吼叫。
杨子文皱着眉,堵着耳朵对手机说:“你声音小一点儿,这样我怎么跟你说啊。”
然后松开堵着耳朵的手,继续说:“是他……没什么事,不过我想他需要跟你谈谈……嗯,嗯,好……那当然好……嗯……行!方总真是明白人!”
杨子文挂断手机看向我,一脸喜色:“走,我送你去见他。”
跟方树人一见面,他两只眼睛跟聚光灯似的在我全身上下乱扫,同时把手里一个文件袋递给杨子文,杨子文笑得眼睛都没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慢慢谈。”转身就走,速度快得几乎能带起尾烟。
“你给他什么好啦?他高兴成这样?”
“没什么,一份合同。反正总要给出去,给他做个人情好了。”方树人表情平淡,不过从杨子文的表现来看,这份合同恐怕数额不小。
我们都沉默下来,气氛一下变得很尴尬,我低着头不敢看方树人,心里胡思乱想,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只觉得无所适从,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最后还是方树人先开了口:“你后悔了吗?”他声音有点嘶哑。
我答不出来。现在我的五脏六腑都跟放在火上烤一样。你见过在火上烤得吱吱响还能冷静思考的家伙吗?
“他们对你很重要?”
我吭哧吭哧地开了口,大脑还于呆滞状态,话语也就根本不走那条路,象是放满的水一样直接溢出来:“伍佑祺和林华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爸妈都在老家,在这里,他们就和我的亲人差不多。我们在大学住一个寝室,是死党……”
一般所谓死党,也就是关系特别铁,干啥都一块儿,可我们三个,是真正的死党,这得归功于伍佑祺当时的女朋友现在的老婆萧玉儿。
萧玉儿那会儿年方十六,高一学生,她爸妈眼力不济,错请了伍佑祺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来当女儿的家教。中学校萧玉儿明眸皓齿肤色胜雪天真纯洁值情窦初开,大学油条伍佑祺还差半年就面临毕业即失业的严重问题,是以常做成熟稳重思熟虑忧国忧民状,兼之常为生计奔忙,打工种类多,不仅练就一副好身材,胡扯起来更显得见多识广,绝非萧玉儿那些满脸青春痘肋骨根根可数的傻小子追求者们能比。偏偏伍佑祺成日里为了前途莫测忧郁着,提不起泡MM的兴趣,这就更增加了MM的兴趣了。俗语云,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校萧玉儿同学以女人天生就具备的手段暗示伍佑祺追求她,凭借先天优势没多久就成功地倒入伍佑祺的怀抱,正式成为名有主的一员。
为这事我和林华都好生嘲笑了伍老大一段时间,难得他有这么个弱点,我们自然不能辜负,什么恋童啊老牛吃嫩草啊摧残祖国未来的朵啊……那段时间算是过足嘴瘾。
乐极生悲,某天我们三个出去吃饭的时候,被一帮人堵在了小巷子里,为首的张嘴就叫伍老大识相点,跟萧玉儿分手。伍老大何许人也?那可是吃软不吃硬的典型,当时一句话不说,眼睛一瞪,拳头一握,跟我俩说声往下站,抡着拳头就上去了。对方总共十二个,没说的,我和林华得去分摊分摊。这场架打得真叫如火如荼。我们仨虽然勇猛无比,终究双拳难敌四手,眼看伍佑祺已经被放倒在地,四个人围着他狠打,林华是我们中实战经验最丰富的,但对上了六个人,再悍也自顾不暇。我最差,只对付两个人也左右支绌,百忙中一眼看见伍佑祺倒在地上,已经全无还手之力,只能护着脑袋任凭对方围殴,突然间狂性大发,用林华后来的话说,怒槽积满,该发大招了。
可能我整个人突然杀气大增,跟我敌对那两人手底一软,我撞开他们,抄起了墙角也不知谁家丢弃的一块长木条。这里得特别说下那块木条,一掌宽二指厚,两边不少钉子,所以战况再激烈都没人打它的主意。这会儿我狂性发了,哪管那么多,抄起来舞着就上去了。我自己当时不觉得痛,林华说连他看见我面目狰狞杀气腾腾两只手血糊糊地端着木条冲过来都吓了个半死,估计那些家伙基本就吓破胆了,当时就有好几个放弃战场撒腿就跑。他们跑,那带头的没跑,丢下伍老大迎过来,劈面就挨我红着眼睛一板子抽过来,他拿胳臂一挡,我一拉,后果如何可想而知,这位也干脆,立马带人撤退。据林华说我还一边红着眼睛吼着“丫有种别跑”一面追来着,不过这件事我记不得,权作他放屁好了。
这场架的结果是我们仨一起进了医院,萧玉儿红着眼圈来看我们,这才知道是和她同年级一个家里有点小钱的男生,雇了些小混混想挫败情敌,结果小混混们吃了亏,倒过去又敲诈了他一笔,还教训了他一顿出气,以后应该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萧玉儿坚持要来照顾伍佑祺,他们的事也就曝了光,经萧玉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大戏一演,再加上伍佑祺拍胸脯保证绝对会好好对萧玉儿,以及遵守各种清规戒律后,萧家二老也只能被迫让步,接受了他准岳父母的身份。加之伤势最麻烦的我居然万幸地没有留下后遗症,整个事件堪称跌宕起伏热闹非凡峰回路转皆大欢喜,而从此我们三个也就成了铁血死党,真正是有难同享有福同当了。
一口气说到这,我中场休息,喝口水,磨磨牙,动动腿。方树人表情平静,似乎没有被我的英雄事迹吓到,从小到大我不过就这么一回风光,其余与最平常的人无异,难道他喜欢平平淡淡才是真?
中场休息完毕,看裁判毫无吹哨结束的意思,我只好继续往下交代。
话说伍老大虽然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明又一村,但身为准有家室之人,考虑的东西自然比单身时要多,他准岳父母也两眼擦得雪亮地在那儿盯着呢,但凡见着女儿受了半点苦,这准的可就说不准了。几方压力下,伍老大倒激起胸中豪情万丈,不退反进,彻底摒弃小市民的中庸平稳,投奔商海,发誓不成功便成仁。
不过商海也不是那么好投奔的,要看真的大海还得路费钱呢。伍佑祺父母早逝,留下一点点财产,他自己打工挣了一点点,准岳父母赞助一点点,就这么卷巴卷巴,开了个广告公司,他自己自然出任那随便一砖头能打到九个的总经理。
创业之初有多艰难,说出来简直听者伤心闻者落泪,我将来要实在没得混了,靠这一手去讨点钱估计还是条路子,所以现在就藏藏私,不说了,单提一条:大年三十晚上蹲在东风货车厢里顶风冒雪二百多里地回来,人都快成冰砣子了,还愣是坚持到第二天早上客户签了合同才倒下。
而伍佑祺的广告公司,前期就靠我和林华撑着。我每月发了工资,先给妈爸汇三分之一,自己留点儿必要的费,其余的都给伍老大。林华在圳,也是照章办理。伍老大在准丈人家吃住,坚持给伙食费,还经常买点礼物,天天神采奕奕出门,精神抖擞回家,张嘴就是这两天又谈成一笔生意,公司目前小有盈余等等。他准岳父母一看,觉得此子大有可为,渐渐也就不再老想着把准变成不准了,这面子全靠我和林华撑起来。伍老大的交际费用,甚至公司员工工资,也都是我和林华咬牙顶着,直到半年后,公司才渐渐有了起色,九个月的时候接了个大单,才终于正式宣布赢利,我和林华也总算年终的时候能拿到分红了。
要说到交情,没有什么交情能比同过生死,共过患难的交情更更真。伍佑祺和林华,他们已经成为我的人生的一部分,没有了他们,我势必觉得人生不完整,至少是一段时间内觉得不完整,估计很多年后想起来,也还是会唏嘘。所以呢,我是真的、真的、真的不想失去这两个朋友。
演说到此结束,大冬天的我满头汗,唯一的听众嘴唇抿成直线,一点掌声都不给,冷冷地坐了半天,突然说:“难怪你那时候不买餐券。”
我一愣,然后渐渐回过味来。大概一年前吧,我们公司食堂装修,让职员都在对面快餐店吃去。公司卖餐券,早餐的面值十五,卖给我们是五块,午餐的面值二十一,卖给我们是七块,都是自助餐。那时正是伍佑祺刚开始创业的时候,要用钱,我眼睛都变成人民币符号了,走在街上恨不能有一吨钱砸死我,实在舍不得买餐券。早餐,我不吃,午餐,吃个面包完事。和我一个办公室的看我实在太惨,徐运捷就出损招,每我们一群人呼啦一下进去,自助餐的规矩是交一张餐券得一个托盘,凭盘子去拿吃的。他们十几个人穿拂柳拿完了回来,把我一夹,往位置上一坐,托盘一个挨着一个放得满满当当,谁会来数托盘和人数是不是能对上号呢。我就这样混着吃了两个多月白食,磨薄了羞耻,练厚了脸皮。公司食堂恢复的时候我特别遗憾。
可方树人怎么会知道这回事呢,就算后勤主任可能都不知道这回事,毕竟公司总部五六百号人,我又是默默无闻,谁能注意到我买没买餐券,而且在一年后还记着呢。白吃白喝当然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饶是我当年经过磨炼,这会儿也不由得满怀羞耻低头以示悔改。
脑袋上一重,方树人用力地揉了揉我的头,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我不想说话,估计方树人可能也不想说话,那我们就这样一直相对无言下去吗?可我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要怎么办,那就一直相对无言好了。
最后方树人可能看出我僵持到底的决心,开了口:“我想,你现在肯定很难做出决定,所以想等我来做出决定,”他似乎有点说不下去,又停了半天,才继续艰难地说:“我知道你对这件事其实心里一直不太高兴,毕竟我们是在那样一种错误的情况下开始的。今天你已经做出一选择,只是后来又放弃了。当时我太高兴,情不自禁,结果又让你的朋友发现了我们的关系。碰到你,我好象总是做错事,一开始就做错,后来好象也从来没做对过。或许我应该选择放手,可是我不!”他的声音突然激昂起来:“早上同意分手的那一瞬我就后悔了,你回到我身边那一刻,我就发誓,不管你是因为同情我还是可怜我都没关系,只要你能留在我身边就行!去他妈的君子风度!去他妈的成人之美!我就想和你在一起!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他停了下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象头红了眼却又找不到敌人的野牛一样愤怒却又无力,往昔那个总是高高在上胸有成竹游刃有余的方大总裁荡然无存,现在我面前的,只是个为情所困的男人。
昨天晚上,方树人突然给了我一个选择的机会。今天中午在公司,他的办公室里,面对他我突然一冲动就说出了分开的话。方树人当时挺酷地说“就照你的意思办”,然后说“我有点事出去一下”,把我撂在他办公室里抬腿就走。
我心里这个郁闷呀,但凡是个正常人,听见分手二字,不要求你天崩地裂魂飞魄散,好歹也得做出点伤心难过的样子吧,怎么到方树人这就跟听每日天气预报差不多呢?不由自主跟出去,看看电梯,直降停车场,鬼使神差我也按下了电梯按钮,心说身为助理还是该理解一下总裁的去向,毕竟这不在日程安排中。
方树人的车还在停车场里没动静,我挨挨擦擦悄悄过去,看见方树人趴在方向盘上,我也就躲在旁边的车后面一动不动,看了一会儿,见他肩头抽动,不时发出一两声奇怪的声音,我心里纳闷着想他这演哪一出呢,突然间全身一激灵,一下明白过来:他在哭。方树人在哭。虽然尽力压抑着,还是偶尔有抽泣声传出来,象是什么野兽痛极垂死的呜咽,听得人全身汗毛一根根炸起来,莫名的感觉在心底蔓延,蔓延到全身,扯动我的神经,生平第一,我知道了什么叫心痛。
然后,我在心里对比了半天,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我不希望他伤心。
想象如果我们的关系曝光所要面对的流言与压力让我不寒而栗,想象伍佑祺和林华可能露出的鄙视眼神让我心如油煎,即使如此,站在这个阴暗的停车场里,听着那并不好听,甚至可以说有点可怕的哭声,我竟然半步也走不动。
而且我居然还走上前去,敲了敲方树人的车门。哭声嘎然而止,我听见他的吸气声,数秒后他抬起头,居然一脸若无其事,甚至还露出了一贯的招牌式微笑,但一看见是我,他的笑容就象水泥一样凝固了,眼睛里却跳动着一点火,似乎是有点希翼,又有点害怕,还有些惊恐。
这样的他居然让我生起怜爱的感觉,想要死命抱住他好好安慰一把,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说:“我跟你开玩笑的……我气你和别人串通来骗我,所以也骗骗你。”
方树人仍然瞪着我,表情反倒更紧张了,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微颤抖,现在的他,象只突然竖起了全身毛的箭猪。
这个联想让我突然笑了出来:“都说了是跟你开玩笑的,还这么紧张!好好好,算我错了好不好?我不该开这种玩笑……今晚请你吃饭好不好?天香园怎么样?还不行?那我大出血请你去珍膳舫!拼着两个月工资不要了,接下来两个月你得给管饭……”
一通我最拿手的胡扯八道,方树人渐渐有点回神,自个捉摸了一阵,小心翼翼地问:“不分手啦?”
“哎呀!什么分手!都说了是开玩笑,有你这样的老大罩着别提活得多滋润,分什么手啊,我现在过惯奢侈生活,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党和人民了二十几年给我陪养出来的艰苦朴素的精神让你两个月就给摧毁了……”要厚着脸皮收回说过的话不容易,我只能继续胡诌,指望能把这事儿赶快糊弄过去。
方树人猛地隔着车门就紧紧抱住了我,我上半身和下半身都抵在车外面,整个人差点儿折成两半,顾不上为他的热情感动先惨叫:“唉哟!断了!断了!真断了!救护车!12!”
就这么惨叫方树人都还过了几秒才放开我,然后砰地一声打开车门冲出来又一把抱住我,可怜我刚刚腰差点断掉,现在又被车门撞得几乎半身不遂,然后落入方树人的大力鹰爪功之中报销肋骨数条,再被他如狼似虎地堵住我的呼吸,顿时两眼翻白,心里暗叹古人说得好:自作孽,不可活。
方树人冲我一阵狂啃,又停下来捧着我的脸一阵狂看,表情是狂喜,整个都成狂人了,把我按到旁边的柱子上再一阵狂啃,再一阵狂看,看见他欢喜的模样,我不禁也随着微笑起来,只觉得说不出的轻松快乐,心想今天就彻底变身成肉骨头满足满足他,两手一抄,抱住他,反吻了上去。
然后……我也就神志不清了……再然后……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然后……我看到了伍佑祺他们,他们的表情大概和我如出一辙吧:诧异,惊恐,不敢置信。然后,我不敢再看,也不敢再想,只剩下本能支持着我跑了出来。
然后……
我抬头看着方树人,他牙关紧咬,两边腮帮子的肌肉绷得死紧,用到了黄河也绝不死心的气势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低声说:“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不想失去朋友,但是,要我丢下你,我做不到。我说了不和你分手,我不后悔。”
我伸手,握住了方树人的手,他立刻紧紧反握。我说:“晚上,我去跟他们谈一谈。”
方树人看了我良久,终于轻轻说:“我等你。”
3
拿起电话之前,我已经给自己做了无数心理建设,想象了无数种惨绝人寰的结局,设计了无数句残忍的语言攻击,直到我觉得已经可以面对任何突发情况而不变色,这才拨通了伍佑祺的手机。
“喂?哪一位?”伍佑祺的口气不是太好。
我心里抖了一下,要不是开始做那么久的心理建设,可能这会儿已经砰地一下挂了电话了。两眼一闭,我带着破罐破摔的勇气说:“是我。”那一声伍老大,还是没敢叫出口,谁知道他还愿不愿意当我的老大呢。
“老二?!”老大的声音满是惊喜。
我心里一松,顿时有闲情抱怨:“不要这么叫我,随便什么时候听起来都不是滋味。”
伍老大长出一口气,似乎也放松了下来:“你在哪啊?没事吧?”电话中隐约还有女人的声音在叫着“我跟他说!让我跟他说!”,我估计那是上弦月,别人没这么能闹。
“只要你们不给我找事我就没事。”我几乎是本能地按照一向以来的问答模式回答,但随即就觉得,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会不会太唐突了?他们还能象以前一样和我相吗?
我的担心似乎有点多余,和以前一样的对答方式似乎让伍佑祺放心了,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亲热了些:“臭小子,谁给谁找事啊,你还嫌闹的事不够大?这会儿能出来吗?”
我立刻大声说:“能!!!”不可能也要把它变成可能,这可是关键时刻,至少我也得先落个认罪态度端正吧。
“红雨轩。”
“2分钟!”
就象天外天是我们的定点食堂一样,红雨轩是我们的定点茶坊,消费不算太贵,格调不算太高,颇合我们的口味,时不时去开个雅间斗几圈地主打几轮拱猪以交流感情。
为了我端正的认罪态度,我拼了老命在2分钟内赶到,拉开雅间的门时我已经连脊椎骨都要断掉了。高喊一声:“报到!”我就整个人扑倒在了沙发上,大脑缺血四肢抽搐白沫子都到嘴边了,听见林华高喊一声:“梅J!”我把白沫子又吞回去了:这会儿不管怎么表现我的认罪态度他们肯定都看不到,注意力全在牌上呢。
伍佑祺稳重地说:“Q!”然后是清脆的啪的一声,我偷瞄他一眼,他眼睛粘在桌子上都没抬,特沉地说:“你先躺会儿啊,要喝什么自己叫,打完这把再聊。”
这可实在不象个三堂会审的架势,我原本还悬着一半的心基本上回到腔子里了,估计这关不难过,但他们对我这么离经叛道惊世骇俗的行为居然反应如此宽容如此平淡,实在让人想不通啊想不通。忍不住抬头看看,坐在伍佑祺身后一只眼睛看牌一只眼睛看我的萧玉儿跟我视线对上,顿时露出把伍佑祺迷得神魂颠倒的天使微笑,偷偷朝我比个V字,这下我的心可算是彻底稳当了。
一把牌打完,伍佑祺这个地主输给了林华和上弦月,摇头跟我说:“老二,以后记住,打牌千万别跟夫妻档打。”转头跟萧玉儿说:“老婆,拿钱。”再挑畔地看林华一眼:“咱赌品好。”
林华和上弦月同时从鼻子里发出冷笑声,我立刻恭维道:“你们俩还真是越来越有夫妻相了。”同时不忘送上奴颜婢膝的笑容。
伍佑祺咳嗽一声,说:“老二啊,来,来,咱们来聊聊。”
我鸡啄米般点头:“是是是是,不过老大,我只有一个要求,能不能不按排行叫我?”
话一出口,上弦月先笑了个倒仰:“哈哈哈哈……你、你不说我还没觉得怎样……哈哈哈哈……”带动得其它人都跟着狂笑。我眼观鼻鼻观心心中默念:现在是挣表现的时候不能反驳不能回嘴勇当小丑……
笑够了,伍佑祺又咳嗽一声,我马上献媚:“老大,我这有金嗓子喉宝。”
伍佑祺瞄眼萧玉儿:“玉儿一向都买西瓜霜。”
我赶紧转向萧玉儿点头哈腰:“大嫂推荐,必属精品。我以后也改用西瓜霜去。”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罗久立,你知道你今天犯了什么错吗?”
我一听,这还真不好说。说我不该跟方树人在停车场热吻?这个,这个事件性质好象就变调为普通的有伤风化,显然没有触及灵魂与事件本质嘛。说我不该跟方树人有亲密关系?那他们就坡下驴说既然你知道错了现在改正还来得及怎么办? 一时间我脑子转得跟电风扇一样,可就是想不出该说点什么。
“看来,你对自己的错误反省还不够刻,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所在啊。”伍佑祺语重心长,林华煽风点火:“咳呀老大,显然他根本就不觉得他犯了错,要我说,先上顿私刑以示惩罚。”
所谓的私刑,一人提胳膊一人抬腿,站拢一点,使受害人身体折迭,然后,用力往地板上墩,是谓墩屁股也。这种刑罚有几大好:一、施行方便,无需工具;二、能在精神与肉体上对受害者施以双重打击;三、不容易对受害者造成伤害;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能给旁观者提供很大的娱乐。
我牙关一咬就打算充好汉说任打任罚,还好上弦月抢了先,说:“你们越扯越离题了。先解决根本问题吧。”一边说一边根本不怕我看到地跟伍佑祺和林华使眼色。
伍佑祺和林华都愣了愣,然后脸色和缓下来,三堂会审的性质似乎也随之有向喝茶谈心转变的趋势:“哦,对啊。我说罗罗啊,你当时看见我们,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转身飞跑,把我们当成洪水猛兽,很伤兄弟们的心哪!你说你该怎么赔礼道歉吧?”
他们说的错误是指这个?明显的避重就轻,或许是他们都不想提那件事,想大家都装作不知道就混过去算了?他们想,我可不想,伤口就该挑开把脓放出来才能好,免得我以后都得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他们啥时就拿这事出来说。
“好,我认错,我不该一看到你们就跑,严重伤害兄弟们的自尊心和虚荣心。可是,那种场面被你们看到,我当时实在没有勇气面对。”我停了一下,收拾收拾剩下的勇气:“今天我来,就是希望知道你们的想法。”本来还想说两句场面话,回想一下我们的美好过去什么的,博取点儿感情分,可勇气用到这儿已经到底了,说不下去了。
场面一时陷入尴尬,那几位你看我我看你眉目传情眼神乱闪,哼,我就不信你们还真能这样就商量得出什么来。
最后还是伍老大担当起老大的责任,咳嗽一声――我真想拿金嗓子喉宝给他用――说:“那个……”他又咳了一声,吸吸鼻子,喝了口茶,往嘴里丢了一颗话梅,酸得脸皱成一团,于是拿起杯子来喝口茶,清清喉咙,又……
上弦月直接把伍佑祺推到一边去:“我来说吧。那天我们去找你吃饭,想不到看到了15岁以下儿童由家长陪同观看的画面,让我们受到很大的刺激……”
林华使劲把上弦月往后拉:“我来说,我来说。”上弦月拼命抓着桌子角继续发言:“这很出乎我们意料但在心情平静下来后我们都认真严肃地进行了思考并做了刻的反省,回顾往事我们心潮起伏……”
伍佑祺打断了上弦月:“你这个同志,一点都不严肃!还是我来!”
林华终于成功地把上弦月从我面前拖到他怀里:“不好意思啊,她分行竞争巾帼文明单位,她负责写材料,有点儿走火入魔了……”
伍佑祺正襟危坐,瞪视我半晌,还是说不出话来:“咳,算了,老三,你来!”
林华因为想阻止上弦月继续发言,目前他的手正被上弦月咬在嘴里,只能额角见汗做了两个痛苦表情,表示他实在没空。一直不声不响的萧玉儿温温柔柔地说:“横竖总要说,你下个决心吧。”
于是伍佑祺下定了决心说:“不可否认,那天我们受的刺激挺不小,实在是没想到……不过更没想到的是你居然一照面就逃掉了。打手机又打不通,想问那家伙呢,他已经开车走了。我们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你出什么意外。”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偷跑了。”
伍佑祺点点头,接着不带什么希望地说:“这件事,有没有什么解释?”
“没有,一切就象你们所看到的那样。”
他叹口气:“你和他,是来真的吗?”
我厚着脸皮硬着头皮回答:“……我不想和他分手……”头再垂低一点,不敢看他们的脸色。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面对些什么?”
“想过,我也怕,但是还是不想和他分手。”我没敢说曾经提过分手,不然他们肯定会鼓噪着要我坚定一点一刀两断。
“你有没有想过你爸妈如果知道了会是什么后果?”
“想过。他们离得远,不太可能知道。”
“万一呢?万一你们的事被别人发现了,还传开了,迟早你爸妈会知道的,到时你怎么办?”
这我倒是想好的,还想过很多,在脑海中多预演后,越来越觉得能行得通,而且我已经打算好,要每周给爸妈写封信,慢慢地透露,当然先不提性别,光说我受了某人影响心地越来越善良人格越来越高尚,再来点年龄不是距离性别不是问题的洗脑,最后呢,“我去他们面前跪到死,耍无赖。赖到他们原谅为止。”生气是必然的,但凭我对爸妈的了解,他们最终还是得在我这个儿子撒娇装乖的招数下投降,其实最棘手的,倒是我那姐姐。我觉得她接受的可能性高一点,但如果她不接受呢,那就比爸妈麻烦得多了。想起来就脑仁儿疼,干脆不想。
那几位大概没料想我这么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一时都哑了场,倒是上弦月挣出来说:“你既然下定了决心,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希望你还能跟以前一样把我们当朋友。”
我看一眼伍佑祺和林华,他们都点头,我于是答道:“这是我要说的。希望一切都还和以前一样。”
所有人都集体透一口气,林华挺高兴地给我肩膀上来一掌:“好!以后还是好兄弟!有事还是找我们商量!”
接下来就是紧张之后的放松,我们把阵地从红雨坊转移到了天外天,干掉了二箱啤酒,要不是萧玉儿和上弦月阻止也许还会再喝掉两箱。最后是萧玉儿开车把我们一家伙全载回了她和伍佑祺同居的家。
虽说只干掉了两箱啤酒,但一来萧玉儿和上弦月都没怎么喝,二来我心里有事也没怎么喝,只是大耍滑头拼命朝伍佑祺和林华灌酒,后果是我一个人得把这两条壮汉拖进屋――总不能让女人做这种粗活吧。她俩给各自的准老公费力地洗脸脱衣的时候,我也瘫倒在了沙发上。如果是回的方树人那儿,我也能享受不用动手丰衣足食的待遇。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我躺在床上完全没有睡意,正闭着眼回想呢,有人轻轻敲门。我说:“门没关。”
上弦月偷偷溜进来,压低声音说:“没睡?”
“睡不着。林华呢?”
“你怎么关心他不关心我?”
“更半夜你跑我房里来,我当然该问他睡着没有。要是被发现了,就林华那个脾气,惨案是没跑,弄不好还是灭门惨案。”
上弦月切的一声:“顶多灭两个,哪灭得了门?”
“哼哼,那可不一定,要是他激动之下决定赞助我去练葵宝典,我这门岂不就灭了?”
“得了,反正你不练葵宝典门也灭了。我就不信你还能给方树人生孩子,虽说我个人满喜欢这类的。”
“就不兴我背着他生一个?”
“嘿,那恐怕才真的是灭门惨案了。死心吧你。快穿起衣服,我们去阳台上看星星,顺带聊天。”
我一边穿衣服一边抱怨:“今天天阴沉沉的,哪来的星星。”
“一边哆嗦着吹北风一边聊天虽然是事实但没有吸引力嘛。”
“我要投诉你做虚假广告。”
“随便,反正现在做虚假广告的多了去了,不差我这一个。”
从暖烘烘的屋里一出到阳台我就打了两个喷嚏,赶紧把衣服裹紧点儿:“什么话不能在屋里说呀?”
“你要想在屋里说我也不反对。来来来,咱们进屋去。”上弦月把我往屋里拉,我赶紧拿稳下盘打着千斤坠告饶:“我错了,我错了。就在这儿说,我给你挡风……”看她这架势也知道进屋去准没好。
“哼,为你考虑你还不领情……”
“我有错,我悔过……这里冷,要不要我去给您拿件衣裳?”
上弦月女士大人有大量,玉手一摆,算是原谅了我:“坐过来。”
我立马端个小板凳,规规矩矩坐在上弦月脚边。没办法,一步走错,注定我今天一晚上都得在这帮人面前装孙子。
上弦月啐了一声:“你坐那儿干嘛?充幼儿园小朋友哪?坐这!”她拍拍另一张藤椅:“我有正经话跟你说。”
看我坐定,她说:“今天东窗事发吓坏了吧?”
“那是当然,吓得我这小心脏到现在还扑通扑通的。出来前还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过关了。”
“呵,你以为怎么能这么简单过关呢?我可是给他们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
上弦月跟我历数她的丰功伟绩:“自从我跟他们混熟了以后就未雨绸缪,考虑你的事万一曝光怎么办,你自己没心没肺没计划地过,自然我们这些当朋友的只好受点儿累多费费脑子了。”
我小鸡啄米:“我罗久立能有今天,全靠姑奶奶您的大恩大德。”
“我呢,就先从萧玉儿入手。给她看了不少纯纯的爱情故事,当然,没有女主角,清一色讴歌两位男主角间感天动地可歌可泣激情四射情意绵绵的伟大爱情,重点挑选了些因为社会啦朋友啦家庭什么的阻力最后导致有情人生死两茫茫的悲剧故事。”
我发自肺i地鼓掌。上弦月这招得稳准狠之精要,萧玉儿是典型的爱情至上主义者,加上她和伍佑祺的爱情经历,一准得边看边消耗纸巾不可。萧玉儿搞定了,伍老大自然也就定了,其它三个人都定了,林华自然也就翻不起浪了。
“所以呢,当时虽然我们都傻了,还幸好你见势不对拔腿飞跑,速度满不错的……他们还没回过神来,你家那一位也开着了车追你去了。我趁着伍佑祺和林华还在傻不愣愣的时候,先大惊小怪一番,然后再适当地引发萧玉儿的悲情联想,正好你的手机怎么也打不通,杳无音信得很是时候,嘿嘿,我本来还担心怎么通风报信叫你人间蒸发一阵呢……你这家伙就是有狗屎运!”
我苦笑:“谢谢你的夸奖,我一会儿就买彩票去。”
“其实这就跟孩子离家出走时家长的心情是一样的:开始是愤怒,慢慢就担心了,最后只要人能平安回来,什么都可以不计较。当然,萧玉儿也功不可没,她想起以前,又想起那些小说,哭了两三个小时,哭得连我都受感染动摇起来,觉得你没准真在哪个楼顶徘徊着呢,差点儿没打电话到119去问有没有人报警,那两位就更加关心则乱了。话说回来,真看不出来你这小白脸的相貌也有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时候啊。”
“你这什么话,我一向都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还有,虽然我比你白也请不要叫我小白脸。”
上弦月愤怒了:“你还好意思说!你一个男人没事长这么白干嘛?啊?啊?你用什么美白产品?防晒霜是SPF多少的?”她挟私报复,使劲地揪我的脸。
我使劲把她的手扯开,两边脸皮火辣辣地疼,我也愤怒了:“我啥都不用!谁有耐心象你们女人那样成天把脸当待装修住宅涂涂刷刷,结果还是掩盖不了房子的质量问题……”
在女人面前说错话的后果是很严重的,我可以用切身之痛来证明:即使经过急救理,第二天伍佑祺见到我还是说:“哟!人家脸红是腮帮子红,你怎么是酒窝那块儿红了?”我只好答:“酒喝多了……”
虽然脸上差点给上弦月捏得面部麻痹,我还是按照上弦月的要求买了个顶贵的草莓派送给她以示感谢,毕竟这档事没有她的确不可能如此轻易迅速地化解于无形,别说一个草莓派,价值再高1倍的东西我也心甘情愿。我也提出过送她什么名牌皮包啊礼服啊什么的,不过上弦月拒绝了:“林华警惕性高,那些东西容易暴露,还是吃的好,下了肚子就毁尸灭迹。”
“就不能说你自己一狠心买的?”
“那也不能这时候啊,太招人疑心了。林华他本来就对我俩之间有点不能释怀。”
“我都找了男人当情人了他还不能释怀?”
“唉,他小气嘛,恨不得我从来不认识其它男人。”说这话的上弦月是甜蜜的及得意的:“你家总裁醋劲好象也不小啊。”
“他?不能吧!”一说到方树人脑海里跳出来的第一个形象就是不苟言笑变不惊全身上下连根头发丝都不会告诉你他现在心情如何想的什么,跟吃醋这么情绪化的词一点都不沾边。说完了一转念,想起有段时间我和杨子文走得比较近,那阵方树人一看见杨子文就对他狂放眼刀,幸好是杨子文,换个脸皮不厚防御不高的,早吓死了。于是口气一转,也有点得意了:“……不过有时好象还真有那么回事……”
上弦月顿时兴奋:“是吧?是吧?你讲给我听嘛,你从来都不肯讲你们的故事,这我帮你这么大个忙,你总该表示一下感谢才对,再说了,了解了前因后果,以后我才能更好地为你打掩护呀!详细点,怎么相遇,怎么动心,怎么斗争,怎么同居……是一见钟情式还是日久生情式?”
我嘴一顺就说:“是先奸后情式。”话没落音就在心里批了自己两嘴巴。唉,话说顺了就比较容易不经大脑乱往外冒,谁叫我平时总爱接人家话乱显自己才思敏捷风趣幽默呢,报应啊报应。
看见上弦月的表情――就象那种本打算随便刨几锄头地结果居然挖出了金元宝一样,混合了挖到宝的惊喜和不敢置信的表情――我就真的批了自己两嘴巴,上弦月赶紧把我手拖开:“别打,别打,我可是虐攻派的。”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捧着脑袋瘫在座位上,上弦月兴奋地将座位从我对面移到了我旁边,压低声音继续逼供:“告诉我嘛告诉我嘛,你们怎么开始的?从肉体上升到精神?可是我看你不是那种随便的人,也不象天生的小零,难不成你们是最常见的那种先强奸再和奸再顺奸再……“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姑奶奶,你说着不害臊我听着还害臊呢。什么叫最常见的那种?我不信这能是最常见的那种!”
上弦月笑得眼睛都没有了:“咦咦咦咦!!!!!!真的是哎!想不到真的有!哈哈哈哈,果然小说是源于生活的啊!快快,跟我详细复述一下你们第一的情景。他有没有很粗暴,你是不是很痛,痛之中又有没有感到一丝丝的快感呢?”
我真蠢,我又暴露自己了,再在心里批自己两耳光,给予最高等级的鄙视和唾弃:“上弦月,清醒一下,你看你现在的样子:两眼发直脸色潮红哈拉子都出来了,你这还算是淑女吗?”
“我本来就不是淑女,是色女!色女!!!!快说!快说!!!”
“你怎么有这种兴趣啊?!我明白了,你帮我在林华他们面前说情也是为的这个吧?”
上弦月愣了一下,表情变得有点不高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啊?你以为我是那种为了自己的喜好就随便乱来的人吗?!”
我也有点后悔说这话,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一时顺嘴,没别的意思。我真的很感谢你……”
上弦月郁闷地摆手:“算啦……不过你倒提醒我了,其实我本来不是想说这个的。我自告奋勇担当了劝你改邪归正的任务,刚刚兴奋起来就给忘了。”
“改邪归正?你?他们怎么会让你来劝啊?”
“他们怕劝着劝着劝僵了,这么些年的感情不就毁了嘛。我和你半生不熟,又是女人,比较好开口些。”
“呵呵,还好是你,不然我不知得听多少小时的苦口婆心。咱俩还有什么说的啊,我请你吃晚饭!”
上弦月面沉若水,一摆手:“慢!你别以为我好这口……”
我大奇,反问:“你不好这口?”
她气馁,随即振作:“我是好这口没错,但不等于说我就不会劝你改邪归正!听我说,但凡你还没到没有他就活不了的地步,就赶紧趁现在散了吧!”
我晕了:“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开始不是你劝伍佑祺他们不要逼我的吗?你到底站在哪一头啊?”
“我站你这一头!”上弦月掷地有声:“劝他们不逼你是为你好,劝你分手也是为你好!不过我是纯粹以朋友的身份提出建议,绝对没有半点勉强的意思,你听我把话说完了,自己前后左右仔细掂量掂量,要怎么办,全在你。你真下定决心了,我绝不多嘴。”
她说得很真挚,我想了想,决定听听她要说什么:“好吧。”
“你知道我喜欢看这个,所以我劝你们分手,绝对不存在什么岐视啊,恶心啊,不能接受之类的。可是这条路走下去实在太艰难,要面对太多不定因素,你看你现在过了朋友这一关,未必将来能过家人那一关,还有同事那一关呢?社会那一关呢?何况爱情这东西本来就不可靠――我不想乌鸦嘴啊,我也希望你们能幸福美满的,可是事实总是残酷的……”
我恶狠狠地说:“得啦得啦,你直说吧。”
“……万一你们的关系曝了光,千人指万人骂,你身败名裂但仍然义无反顾,为了他什么都不要,结果数年后就感情变质终至分手,那你怎么办?就算你们能白头偕老吧,你要面对的压力就足够让你的胃穿上十七八个孔,严重影响你的身体,要是再搞个圆形脱毛症,那可能还会严重影响感情,还有,成天被人拿异样的目光盯着,在背后指指点点那可不好受,我不觉得你是神经坚韧到能承受这些的人,”她略微一停,继续说道:“你也不象是爱情至上主义者。长痛不如短痛,现在分开,重新走上普 通的人生道路还来得及。”
她看我一眼:“还来得及吧?你可别象那些白烂爱情小说里一样哭着告诉我现在已经晚了你已经无法爱女人了?”
“呸,怎么可能!”这点我还是有自信的。
“那你怎么打算呢?”
想了又想,还是只能回答:“不知道。”
上弦月把下巴搁桌子上,困惑地看着我:“喂,没觉得你对他的感情有这么哪?”
“我也没觉得啊。本来我都跟他提出分手了的,可是看他难过的样子又不忍心了。”
“这种时候你千万别妇人之仁啊,想清楚,如果你只是同情他就赶快一刀两断算了,不然到头是害人又害己。”
“我不知道。感情这个事,实在太复杂了,我智商不高,情商也不高,弄不清。我只知道看他哭我心里跟刀刮似的疼。流言啥的忍忍就过去了,家人朋友慢慢解释估计也能搞通,问题是拿小刀子剜你,这滋味受不了哇。”
上弦月注视我良久,长叹一声:“算啦,算啦,你这同志算是毁啦。我也不说啥了,你自求多福吧。”站起身拎起包:“把他给我看稳了啊,我们咬牙支持你们,你可别做扶不起的刘阿斗,要是给他抛弃了……哼!”
我说:“你放心,只有我抛弃他,没有他抛弃我的份。”
“那样最好。还有,好好地欺压他!!!”
“你放心,我立志要向他报复的。”
“对哦,你们是那样开始的……”
“千万别告诉林华他们啊。”
“废话,就林华那脾气,把你家总裁打个生活不能自理都算手下留情,我可不想提个小饭篮探监去。”她一扬手:“走了,啥时你把他蹬了记得与民同乐啊。”
31
一场天大风波居然就此烟消云散,我每想起来都觉得运气好到有点不敢相信,总觉得不定啥时就会发现这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美梦而已。后来又聚会两,虽然看似宾主尽欢和乐融融,实则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林华他们不再满口粗话任意点评,生怕说错话触动雷区,我也一改往日见缝就钻的毒舌形象唯唯诺诺一心讨好,只恐不能娱悦大众,结果是搞得气氛无比尴尬,任上弦月一个人上蹿下跳豁出老命和形象活跃气氛,也不过象冷油锅里掉进一颗热炭头,嘶嘶两声就没了下文。
这着实的让我郁闷无比,做兄弟做成这样还算兄弟吗,其效果比决裂也好不了多少,果然,希望一切和以前一样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美梦而已啊。唯一让人还抱着点指望的,是听说伍佑祺他们也同样地郁闷无比,且也同样想挽回。
这段时间心情不好,我老不由自主地往方树人身上撒气,自己也知道不对,可就是控制不住。经常在家里,吃晚饭的时候――方树人他现在基本都回来陪我吃晚饭――就会为了菜咸菜淡发火,一发火就摔筷子罢吃。准知道方树人看不得我捱饿,晚上肯定要来温声细语劝我吃宵夜,我说想吃什么立马去弄,半夜两点也开车去给我买。晚上睡觉的时候想到和伍佑祺他们眼看即将逝去的亲密无间全是因为身边这家伙,我就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恶狠狠地把贴在背后的方树人踢开大骂:“走开!热得要长痱子了!”而方树人默默无言挪开一边,还要给我把被子掖好,简直是新时代忍辱负重的贤妻典范。
我这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善良,讲理,而且特别虚心特别能认错,当然改不改那个咱们另说。反正火一发过了我心里就后悔了,挺内疚的,可见我果然不愧出身贫农阶级,根红苗正,天生就缺乏奴役别人的素质。嗯,这扯远了。
话说在我和伍佑祺他们第二聚会的隔天傍晚,太阳落山,把半边天染得红彤彤的,那些文人诗客描写的落日美景也就这样儿了。于是吃完晚饭,方树人就叫我出去散步。
我这一阵在打WOW,晚上刚好约了公会的人带我做任务,便说:“不去。我赶着下副本呢。”
方树人说:“刚吃过饭打游戏消化不好,还是散了步回来再上吧。”
我无名火一撞,恶声恶气道:“我都说了不去了!哪那么多话!”话一出口我又后悔了,看方树人默默起身走掉,心里也有些担心,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他一向呼风唤雨,这种天天无端受气的日子能忍多久?
我一向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更不是明知自己错了还不肯低头的人。还记得大学时我们寝室有个家伙,是学校文学社的头牌,留着一把半长的头发,人极瘦而喜好穿宽而长的白衬衫,很有那么点儿诗人气质,颇受女生青睐。他女朋友是中文系的系,两个人爱得死去活来,但是经常吵架,每吵必严重到分手的地步。每分了手,他回来都通宵不眠燃着蜡烛狂写,一面黯然泣下或仰天悲号,开始一两我们还同情不已从各方面努力照顾他安慰他劝解他,后来据我们与系同寝室的妹妹们私下联系的结果,发现他们每其实都是为了很无聊的问题吵架,且吵完了都坚决不让步,一劝他们让步就说什么尊严啊,自尊啊啥的,其实说穿了就是死不认错。为这他和他女朋友比琼瑶剧还悲情地分手无数又复合无数,让我们寝室的人也饱受身心摧残,可是对着这两个因为失恋那么痛苦的人,即便不同情,也不好打击是不是?所以我们只有忍。到大概第六七分手的时候,我们假装地演了一回戏,借机规定有人就寝后禁止吵闹,违者罚款。文学爱好者一般总是清贫的,所以他忍了,改以在寝室那方寸之地中来回踱步来找灵感,灵感一到往往不言不动呆立良久然后扑回桌前狂写。请想象一下,当你半夜被尿涨醒了,迷迷瞪瞪睁开双眼准备上厕所的时候,突然发现在你床前立着一个身着白衣披头散发脸色惨白的家伙血红着两眼直勾勾地瞪着你,那是什么感觉?在我们寝室里连续数传出夜半惨叫后,我们请求、哀求、跪求他无视校规,租了一个小房子与系双宿双飞去了。
想当年,在送走大才子后,我们寝室出去夜啤酒的时候,都高兴以至于泣下,同时互相握手约定,以后绝不要做这种死不认错以至亲者痛仇者快的人。
所以,在意识到了自己无理取闹的错误后,我立刻去书房里找到方树人,很诚恳地对他说:“对不起啊,我这几天心情烦燥,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方树人愣了半天,也很诚恳地对我说:“没关系,我知道你这阵心情不好。”
“要不我先搬出去住一阵吧,这样子太对不起你了。”
方树人抱住我的腰,把我拉到他腿上坐着:“用不着。本来就是因为我的原因才搞得你心情不好,朝我发脾气也应该。”
我想一想,叹口气:“那倒是。那我就不客气了。”
方树人嘴唇抿得死紧,他本来轮廓就硬,嘴唇很薄,这下更跟铁板不多了。过了老半天他才长长吐出口气:“对不起。”
“啊?”
方树人把脸埋在我脖子的地方,说话声音非常清晰,清晰得刻意而用力,一个字一个字地,仿佛不仅说给我听,也说给自己听:“对不起,给了你一个那么坏的开始;对不起,硬把你留在我身边;对不起,总是不考虑你的感受惹你生气;对不起,要别人一起来试探你;对不起,要你做出选择;对不起,让你失去朋友。对不起,我一直都做错事,伤害到你,做过了又后悔,可又拉不下脸认错……”
他的手环过来,把我的手合在掌心中紧紧握住:“比起你来,我实在太差劲了。”我心想这意思,是不是不和我比的话他觉得自己还算挺不错的?“你很善良,又温柔,可爱,还挺幽默,聪明,心思单纯,看起来好象有点软弱,却有勇气承认自己的错误,有勇气面对朋友的冷眼和鄙夷……”他用一种叹息般的语气说:“我真的配不上你……可是已经没办法放开了……”
一番话听得我全身血跟装了增压泵似地往脑袋上冲,脸上烫得快能烧开水了,还好方树人不是面对着我,不然我的窘状就全让他尽收眼底了。
“咳……其实……其实你也不错啊,对我很包容的。我那么胡搞你都忍了,换个人可能早把我撕八片了。而且你也挺体贴的,除了第一后来都没强迫过我,我一说疼你做到半路都能放弃。晚上打游戏打晚了说声饿,你立马去给我下面。穿的用的玩的,我提一句你就记在心里了。嗯……你工作的样子也很帅……呃,还有……还有……”
“想不出了吧?你就是这么心软,人家让一步你就让十步。”方树人轻轻地亲亲我的脸颊:“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
“我也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嘴里那个新时代五好青年标兵是我吗?我怎么觉得根本不认识这种家伙呢?”
他笑起来:“好象是不太象你……你这家伙又懒又馋,嘴巴毒得不得了,脑子里随时能跳出一千条鬼主意,要是惹到你,就得随时做好郁闷到吐血的准备。”
“喂!喂!你前后也差太远了吧?!我有这么坏么?”
“没有,没有,把两个综合一下就是你了。”他又亲我一下:“我的鸳鸯火锅。”
我打个冷颤:“别喊得这么肉麻,你看这一身鸡皮疙瘩。”
方树人微笑,把手伸进了我衣服里:“我摸摸看有多少。”
“别摸了……啊……我、我还要下副本……嗯嗯……”
“明天去跟他们道个歉,就说你老板毫无人性硬把你留下加班了……”
第二天起来天气就很好,万里无云,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我整天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都达到有史以来的最佳状况,觉得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果然高质量的性生活实在是有益身心。
这种良好状态持续到了晚上,去伍佑祺家聚会时也不再象前两天一样感觉是上刑场。到了地方一看,林华和上弦月正站在门口,两人一脸诡秘。
我上去拍拍林华的肩膀――要是拍上弦月我怕挨林华打:“怎么不叫门?”
“嘿嘿,叫了,老大很慌乱地喊我们等一下。肯定在那个!明知道我们要来还这样,成心眼馋我们这些看得到吃不到的……唉哟!”祸从口出,他毫不意外地被上弦月拧得手臂发红。
“不会吧――你们到现在还没那个?上弦月,你是不是欠缺点儿人道主义精神啊?”
别以为谈到这种话题上弦月会脸红,她要会脸红也不是上弦月了:“宾馆太贵,家里有人,没地方!”
要是前两天,这时气氛就已经尴尬得接不下去了,不过我今天状态超好,意气风发,觉得前两天那些拘泥太可笑了,有什么害怕的呢?林华他们一时接受不了,慢慢就能接受了,象我第一看黄片,也觉得过份刺激,那多看几部不就没事了吗?习惯了就好了。
“要不要我去跟方树人说,借你们间房间?他那儿客房空好几间呢,还都是标准间。”
这是我头一在他们面前公然地、毫不避讳地提到方树人,林华有点吃惊,接不上来话,上弦月倒兴奋起来:“得了,就你们那妒心奇重的总裁?我要去了指不定过后什么待遇呢,没准儿你得在立交桥桥墩里找我去。”
“那跟老大打个商量嘛,他们也有客房,互相声音小点儿就成――其实大声点也无所谓,互勉共进,还可以比赛一下。”
上弦月接不上来话了,毕竟是女孩子,涉及自身了,还是做不到象男人那么无耻。因此能够无耻的人就跳出来了:“你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是我怕老大太要面子死撑。怎么说也有这么多年交情了,为了这个逼得他精尽人亡不合算啊。”
正胡扯着,里面拖鞋啪啦啪啦地响起来,一会儿门开了,我们一涌而入,伍佑祺裹一套睡衣,发似飞蓬,嘴里叼着烟,满脸得色,那样子,是人都知道他刚刚做了什么。
林华嚷嚷:“老大,这大白天的,你也太饥渴了吧?”
伍佑祺一脸的谦虚含笑,伸出四根手指:“四。”狠嘬一口烟:“今天的第四。”
一句话震得林华话都说不清了:“老、老大,太强了……”满眼崇拜之色。
我一把推开林华。这家伙嘴头上向来不是我俩对手:“老大,我知道你急,但也用不着一天尝试这么多吧?越紧张越不容易成功。”
连刚整理好妆容出来的萧玉儿都笑了,林华一边狂笑一边说:“果然还是你行!只有你能震住老大!”
伍佑祺翻白眼,叹气,一副不甘心的模样,可是脸上是带着笑的,还伸手过来和我握了一下,林华也伸手过来握了一下。
我们三个都知道,我们的友谊又回来了。
果然男人的友情离不了带色的话题啊。
晚上自然又喝了酒,一边喝一边回首当年。这还算有节制,我回家时只觉得略略有点醉意,就是脑子还算清楚,但有点控制不住地兴奋那种。
在书房里找到方树人。他正对在笔记本电脑聚精会神不晓得在看什么,眉毛皱着的。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给他一个熊抱,大喊一声:“我回来了!”
他看看我:“和朋友和解了?”说的时候笑意慢慢透出来,发自内心的那种,显然是真的替我高兴。
我嘻嘻地笑,全身暖洋洋的,轻飘飘的,心情愉快得象能飞起来。紧贴在他身上,我轻轻咬了咬他耳朵,感觉到他怕痒似地抖了一下,于是更加故意地凑在他耳朵边说:“都解决啦,没问题了,什么问题都没了。”一面说一面象登徒子一样喷粗气。
“呵……不要往我耳朵里吹气,很痒的知不知道?”
“当然知道,不痒我吹气干嘛?”我抓紧他想把我扯开的手,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脖子不让他转头躲避,继续坏心眼地往他耳朵里吹气,感觉到手下的肌肤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再也忍不住,放开他哈哈大笑:“原来……原来你耳朵这么怕痒啊!”
方树人忙不迭地狠狠揉了揉耳朵,打了个抖,这才板起脸对我说:“你再玩,玩出火了明天下不了床不要找我抱怨啊!”
我噗哧一声笑出来,索性跪到他腿上,两只手强硬地捧住他的脸,一阵乱揉,揉得方大总裁苦不堪言形象全失:“别装狠啦!你一会儿喊着把我当玩具,一会儿又说要让我下不了床,一会儿又威胁我要我好看,你说了这么多,哪是做到了的?”
也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大脑空前活跃, 不需要细想,话就自然而然地出了口,或许是因为我潜意识里早就明白了这些?无法控制,也不想控制,更多的话就溜了出来,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酒后吐真言吧:“明明不会那么做,偏要说些让人听了想扁你的话,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在网上叫什么?”
方树人大概被我前所未有的勇猛吓住了,呆呆地重复:“叫什么?”
“叫找抽贴!”我捧着他的脸狠狠在他左脸上亲了一口,亲得象韩国铁板烧一样吱吱作响,方树人颧骨那儿顿时红了一小块儿,看起来份外可爱。
直到这会儿,他才终于有了点儿反应,说:“那你这种行为就是找死贴!”一把把我两手抓住就朝我脸上一阵狂啃,还想就势把我按倒在书桌上,可我现在是什么状态?醉酒状态!谁不知道醉酒的人是既不要脸又不要命啊?酒壮熊人胆,借酒撒疯,酒后乱性,这些都是老祖宗几千年总结出来的经验,能错得了么?
借着酒劲我一顶,一扭,一翻,把方树人又按回椅子上:“别动!听我说完!”就连我自己都知道自己这会儿气势不可阻挡:“我偷偷看了很多同志网站,要是第一做,会很痛苦,哼哼。可是虽然我的第一是被你强暴的,我也不过痛了一天……老实交代吧,你是不是那时候就喜欢上我了?”
方树人还逞强呢:“哪有那事……”
“喂,党的政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不要妄图跟人民作对到底。”我牢牢固定他的脸,逼着他的目光与我对视,放柔声音,由威胁改为利诱:“你就不想听我说我爱你?”
这个诱惑来得太大,方树人顿时眼光闪烁,一副又想跳又怕是陷阱的模样。
“其实我原来挺讨厌你的,可是现在,我真喜欢你。”我亲亲他的头顶,忽略他僵硬的身体:“虽然你老爱发找抽贴,但你是真的对我好。”再亲他一下:“过了这个村,以后我上哪去找人这么容忍我胡来呢?”再亲他一下:“而且,靠着你这棵大树,多好乘凉啊。”再亲他一下:“我都吃亏先说了,你总该说了吧?”
等了半天,方树人还是欲言又止,要吐吐不出要吞吞不下,那模样我看着都难受。这家伙说欠扁的话就说得流畅得很,好象平时专干些欺男霸女的勾当,一到要说真心话就变软柿子了。
“说啊,说啊!”
被我逼得没办法,方树人用比蚊子哼哼还小的声音说了一句什么,虽然猜得出说的啥,可他这种态度让我很不爽。小罗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我揪住他衣领吼:“大声点,说清楚!”
他也强硬起来,凶恶地瞪着我:“你不要总象个女人一样罗里罗嗦的!”
要是平时,我的一颗脆弱心肯定受到伤害,含恨而走,谋划着怎么怎么报复回来。可今天,这话一丁点儿杀伤力也没有,我无视他散发出来的凛冽威压,捧着他的脸,紧盯不放。一秒,两秒,三秒……三十秒后,方树人的气势突然间土崩瓦解,转开了眼睛不和我对视。我继续盯着他,五秒之后,我亲眼看着一点红色在他脸上渐渐漫开,反应了好一阵,突然惊觉,我们英明神武威风八面冷酷到底铁血手腕的方大总裁他他他他他脸红了!!!!
不需要酒精来煽风点火,我的兴奋度飚到最高点:“明明你就爱我爱得不得了,干嘛非要嘴硬不承认?快说!快说!”
方树人气势一垮,顿时一泻千里,磨唧半天,终于小声说:“那个……又不非要说出来才表示……”
“胡扯!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对了,第一的帐还没跟你算,那时你是不是只存的玩弄的心?”
“我从来没有玩弄你的意思!”窘状过去了,他还是一副敢作敢当的精英样。
切,那还满口要我当玩具,果然是专爱发找抽贴的:“那你干嘛不跟我说,非要先来个生米煮成熟饭?”
“……我怕说了把你吓跑了……”
我绝倒,这人什么逻辑思维,表白和强暴,哪一种更能把人吓跑?
“哼,那么不美好的第一……你要赔偿我才行!”
方树人找到反击的机会,邪恶地吡牙一笑:“你的第一已经没了,怎么赔?要不我赔你一个蜜月?保证让你留下美好的回忆!”
我也邪恶地笑:“我是没了,你还有呀。”
杀气暴涨:“想都不要想!!!”
我不动,采用刚刚的方法,笑眯眯地紧盯方树人眼睛不转眼,用最柔软最挑逗的声音说:“乖哦?让我上一嘛……”
一秒,两秒,三秒……这只坚持了五秒,方树人的气势再土崩瓦解,脸一直红到耳根,只看得我心痒难搔,原本不过是个提议,这会儿我可真想马上付诸行动了。
托起方树人的下巴,我以最标准的调戏良家妇男的口气说:“想不到美人原来这么容易害羞……”
“美人?这个词用在你身上才合适。”他不甘示弱也同样托起我的下巴跟我对视,我立刻更进一步,一边咬他耳朵一边说:“宝贝,我好喜欢你哦……我好爱你哦……你爱不爱我呢?肯定是爱的对不对?昨天你那么肉麻的话都说过了,叫你说句爱怎么就说不出来?”不等他回话,我再接再厉,把昨天他夸奖我那番话添油加醋百倍肉麻地在他耳边复述,还一边复述,一边温情脉脉上下其手。
方树人身体僵硬,半个字没有。我把他脸扳过来――费了点儿劲,因为他使劲扭头。可再扭头他也不好意思做出双手掩脸的小女人姿态呀,于是还是让我得逞了。他脸都红到耳朵根了,还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脑子里如潮水奔流,刹那间顿悟,我真想仰天长笑。
原来他的酷就象恐龙特急克塞号一样是有变身时限的……原来他的脸皮没我想象的那么厚……原来他其实是会害羞的……原来他那么酷只是因为情感反应来得慢半拍……
枉我一直在方树人手中任他捏圆搓扁,原来他这么好对付。
这家伙可以面不改色地说下流语言,却不好意思说喜欢或者爱之类的字眼,连听到都能脸红如关公,显然这家伙出身于爱你在心口难开的保守家庭。
而且,我们不怎么良好的开端,可以拿来挑起他的愧疚心。
还有, 只要突破了他的无耻极限,他就变成纯情男人了。
所以,只需要比他更流氓,比他更无耻就好。
啊哈哈哈,同志们哪,无产阶级翻身作主人的时刻终于到了!
一旦发现方树人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无敌,我立刻胆气大壮,下流无耻的程度直逼真正的流氓。以后这行要是干不下去了,可以考虑改行混黑道。
什么最能挑动男人的情欲?不是春药,不是艳舞,也不是楚楚可怜欲拒还迎,而是一直强悍的人表现出来的软弱,一直流氓的人表现出来的羞怯,一直冷酷的人表现出来的妩媚。
于是我英勇无比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又亲又咬又摸,用甜言蜜语腐蚀他,用亲吻爱抚软化他,用强奸事件威胁他……
第二天早上我先编了个借口跟方总裁的第一助理说要和总裁晚点去,然后满怀爱心地亲手煮了清粥小菜,再端到床上去,用温柔体贴的口气问方树人:“怎么样,昨天晚上没有弄伤你吧?”
这以前一向是方树人做的事,如今终于能角色互换,怎么想怎么爽,我准备了几百句能充分表明昨天晚上孰上孰下孰攻孰受的爱语,打算今天一有空就给他来两句。
方树人接过早饭就吃,表情正常。
“别吃太多了,我怕你上厕所会痛啊。”我笑眯眯地,满怀慈爱地看着他。
“可不可以不要在吃饭的时候讲上厕所的事?”方树人瞪我一眼,继续吃。
“好,好,不讲。”我凑过去,给他按摩腰:“酸不酸?”
方树人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悻悻地说:“我以前可没折腾你一晚上过。”
“那你今天晚上折腾一晚上嘛。”他明天早上要去参加重要会议,绝对不敢挂着黑眼圈哈欠连天地去。
果然他说:“你昨晚纵欲过度,今晚饶过你,让你休息好了明天晚上再收拾。”
“明天晚上轮到我折腾你了。”
“我又没答应你一天一换。”
“不需要答应,直接做就行了。”
他瞪我,这在以前管用,现在?现在我会怕他?我也瞪!
方树人软化了:“那明天晚上也该轮到我才对。”
“你自己弃了权,还想找补?没那么便宜的事!要么今天,要么没有!”
方树人磨牙半晌,恨恨地说:“你现在真是无法无天了,早知道就不该向你……不该……”
“不该向我表白心意?哈哈,方大总裁,你可还没说过你爱我呢!”
“你虽然说了,等于没说。我……”他哽了一下,把话咽了下去。
“你虽然没说,可等于说了?”我双手叉腰:“我可还记得以前你总口口声声说拿我来是当玩具的!你知不知道那话多伤人?”
他默然一阵,低声说:“对不起,我不是真心说的,只是……只是……”
我一挥手:“没关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只要尽力弥补就好了。”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以后,当我的玩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