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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珠碎圆 BY千帆狂舞
[文案]
秋子悟是奸臣之子,
父亲伏诛后受尽虐待
尚书赵熙一直喜欢子悟
第一章
赵熙静静地立在池塘旁,夜已,秋风凉凉地扫了过来,淡淡的月光下,池水泛起微微涟漪,晃出一圈又一圈熠熠的波光。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站了多长时间,秋露点点洒了过来,全身笼在淡淡的水气中,身上的薄衣似是也湿重了起来。
不禁又想到那个临危不乱的身影,那个身影在自己的脑海中已经立了多久了,六年?是啊,六年了,那个当年十六岁的绝美少年如今更见风致,便是被人押着,那种淡淡的,带着几分寂寥的绝代风资仍是半分不减,只是眉宇间微微笼上了几分凄凉与绝望。
他现在怎么样了?会受刑吗?会被人耻笑吗?唉,他为何生在那样的家庭?父作孽,子来偿,兄行恶,弟来还!有谁还会相信他是无辜的?
赵熙想起他被押走时,他的贴身侍女悲怆地呼声:“不要抓走我们家少爷,他是好人,他是无辜的呀!云公子,你说你说,少爷是无辜的!你说呀,你为什么和他们一起来抓少爷,你忘了吗?若不是少爷你早就死了!”
云公子?云钰吗?赵熙突然觉得有几分寒冷,云钰是宋简之将军的手下,宋简之将军被他父亲害死,云钰发誓要为宋将军报仇。说什么?说他的父亲十恶不赦,他也是罪该万死吗?
赵熙隐隐有几分知道他与云钰的关系,也明白他被押走时眉间的绝望为谁而出,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道:“你如此聪明,怎会不知道他原是骗你的呢?”
他突然觉得有几分站不下去了,低喝一声:“平!”
一个人影闪了出来,在他面前恭敬地拜倒:“大人!”
“你留在府中,我去天牢!”
平身形微微一紧,略有犹豫:“大人?”
赵熙叹了口气:“我总不信他会助纣为虐!”
平低下头:“大人,你多加小心!”
赵熙点头,不走正门,提气越过湖面,转瞬消失在墙外。
天牢内,潮湿黑暗,秋子悟被关在最里头的牢房内,破布般地躺在墙角,碎裂的衣服勉强遮住身体,鲜血不停地渗出,只一天的时间,便已被折腾得遍体鳞伤。
子悟睁着双眼,支撑着靠坐起来,被一掌拍碎的琵琶骨疼得钻心彻骨,一身的武功就此废了。
他倚着冰冷的墙壁,没有查看身上的伤势,只提起无力的手小心地抚上腹部,苍白如玉的脸上微微一笑,低喃道:“幸好你还在!”
他的腹部仍旧很平坦,看不出一丝异常的迹象,子悟小心地抚摸着,低低地叹了口气:那人总算了了心愿!
他原以为自己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必不会怨天尤人,却不料心中仍有一份期望,望那人能念着以前的一点点情意,哪怕只要一个怜惜的眼神也可令自己心满意足。
如今这一点点的期望在那人冰冷残忍的眼光下彻底裂成了碎片,打落到心底,连着流不出的眼泪一起吞了进去再也不能凑全。
子悟缓缓叹息,周身的疼痛渐渐又袭了过来,他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呻吟:这琵琶骨也是他一掌拍碎的吧?钰,你是如此厌恶我么?
两道鬼鬼祟祟的人影闪了过来,带来一点微弱的烛光,一人低声道:“哟,这就是那位风华绝代的秋二公子吗?”
另一人不怀好意:“离得太远了,得近点看看。”
子悟心中一凛,不自觉往墙角又缩了缩。
钥匙碰撞的声音,牢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两道人影走了进来,其中一人晃了晃手上的烛火,凑到子悟面前:“啧啧,果真美貌无比,老李,比春风楼那些小倌强多了!”
老李也发出了一声赞叹:“他娘的,真是绝品。“他刷地一下一把拉开子悟身上遮掩的破衣:“啧啧,这身子,就是流着血也是他*的诱人啊!”
拿着烛火的人恶毒地一笑:“反正这美人过不了几日就要砍头了,不如你我先享受享受!”
老李已有些忍耐不住,双手摸上了子悟的胸前。
子悟脸色一沉,喝道:“你们是狱卒?“声音严厉,气势凛然。
两人不妨这阶下囚竟有如此气概,双双一愣,旋即回过神来,老李一把扣住子悟的下颌:“有眼光,我哥儿俩个正是这里的牢头,今夜轮到我们当值。小美人,你放心,爷们儿保管让你舒舒服服的!”
子悟怒斥:“放肆,这里是大诸皇朝关押重犯的地方,你们竟敢在此放肆?”
两人更是惊讶,面面相觑后突地大笑起来。拿着烛火之人道:“有趣有趣,小美人脾气不小。”
老李冷笑:“脾气再大的人进了这里还能再耍脾气吗,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张,脱了这小子的裤子。”
子悟大惊,顾不得身上的伤痛,一只手捂住腹部猛地一立想要站起身来。
岂料他受伤太重,失血过多,这一下竟没有站得起来,晃了一晃又跌倒在地。
两个狱卒哈哈大笑,一起扑了上来,拿着烛火的人索性灭了手中的烛火,随手扔了出去,死死按住子悟拼命挣扎的身体:“老李,你先来。”
老李嘿嘿一笑:“那哥哥就不客气了。“当下恶虎扑食,三下五除二撕开了子悟的裤子,抓住软垂的小玉茎:“真是可爱的小东西!“手指向下探,摸到柔软的菊穴,不再迟疑,伸手掏出自己早已挺立的大家伙,一下子捅了进去。
硕大的物体突然进入体内,子悟疼得浑身一颤,差点惨叫出声,死死咬住嘴唇。老李高呼:“痛快!”
老张眼红地望着老李舒快地神情,暗道:反正是做了,不如一起做,也省得我憋着。他淫笑着撬开子悟紧咬的牙关:“小美人,下面让你爽了,上面也不能空着,哥哥让你更爽!“随手掏出自己的家伙,胡乱往子悟口里塞去。
子悟心中的悲愤终于升了上来,便是今日受到极刑时也没有现下这般的绝望耻辱,他挥起虚软无力的双手,一上一下拍向在自己身上胡乱施暴的两人。
可惜他的武功已被废了,这一掌拍了下去却如轻轻碰了一下两人一般,毫无用。那两个兴致正高的狱卒哈哈大笑,兴奋地上冲下撞。
子悟拼命挣扎推拒,手垂落到腹部,突然醒悟了过来,腹中?腹中还有他的希望,他的生命,他的骨肉!若是若是他挣扎时一不小心伤到腹中还未成形的幼胎他慢慢停止了毫无意义的挣扎,双手笼着腹部:孩子啊,不要害怕,爹爹会保护你的!
骑在他身上的两人终于尽了兴,到了高潮,双双大吼一声释放了出来,腥臭的热流喷进体内,洒进喉咙,子悟半睁着眼,神智已不清楚,只双手死死护着腹部。
那两人歇下劲来,慢慢从子悟身上爬了下来,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老张哑着嗓子:“这小子真来劲!”
老李不屑道:“你玩的那儿再来劲有下面那个好吗?”
老张羡慕地看了看他,突地淫笑:“要不,我们再来一,咱俩换个位置?”
老李看了看躺在身边的子悟,雪白美丽的容颜,修长的身体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感觉下体那活儿又挺了起来:“好呀!哥哥正玩得上头!”
老张笑得更下流:“那还等什么?上吧!”
两人扑了过去,压住躺在地上再无知觉的子悟,急欲再惩兽欲。
黑暗的牢中静静地出现了一人,那人双瞳精亮,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幕,猛地喝道:“你们要上什么?”
第二章
两个狱卒大吃一惊,老张反应较快,回身一掌劈了过去。那人冷哼一声:“找死!“双掌齐发,正中二人头部。两个狱卒连哼一声都没来得及,便头破血流地倒地断了气。
那人皱了皱眉头,提脚踢开地上的死尸,慢慢走到子悟身前。
墙角,原本神智已失的子悟突然清醒了过来,睁开双眼定定地望着黑暗中的身影,眼中光华四射,似想到了什么令人欣慰之事。
那人不吱声,任他随意打量。半晌,子悟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他认出眼前之人并不是自己心中期望的那人,黑暗中苍白的脸庞浮起一个自嘲的微笑,低声道:“多谢壮士出手相救!”
那人正是匆匆从府中赶来天牢的赵熙,却万万没有料到,自己赶来时正好看到了最不堪的一幕。原以为清醒过来的秋子悟必定痛不欲生,谁知听他的语气,竟似方才的事情从未发生一般,平静如昔!这种淡漠的态度引起了赵熙强烈的不满:“你被人如此折辱,不觉得羞耻么?”
子悟的双手不自觉又抚上了腹部,微微的刺痛令他有些心惊,努力地揉抚着腹部,轻声道:“羞耻么?秋子悟乃是大诸皇朝立朝以来最大一个奸臣的儿子,落得如此下场,岂不当人人箕鼓而歌?羞耻"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两个字与我无关!”
赵熙胸中怒气无排遣,又听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浑似与己无干一般,心下更是愤恨,想着你怎可如此下流无耻,这等事情也能无动于衷!他一念想差,怒气勃发,手中一掌横劈了过去,子悟身受重伤,又刚刚惨遭凌辱,眼睁睁看着那掌风挥了过来,移动身体是不可能了,只能微微侧过身子,护住腹部,那一掌不偏不倚狠狠击在了他的背部。
子悟撑不住,身子堪堪软倒,一口鲜血再也忍耐不了,喷洒在前襟。他的衣服被两个狱卒撕成了碎片,除了前襟尚留了一小块布外,整个身体与全裸没什么两样。
赵熙击出那一掌后,一口闷气发泄了出来,才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妥,但他自负甚高,从不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做出反思,好事也罢,坏事也罢,做了便做了,绝不会认为有错,此时亦是如此。
他目力极好,黑暗中仍能看出子悟身上衣服早已撕碎,整个身子几乎不着寸履,不禁皱了皱眉头,脱了自己的外衣扬手挥出,正巧盖住了子悟的裸露的下半身。
子悟咳了两声,努力支撑着坐了起来,背靠着墙,勉强出声道谢:“多谢!”
赵熙转过身子,背对着他:“你不用谢我,我也只是来看看你的狼狈样!”
子悟只觉胸口胀痛难当,背部疼得似是骨头断裂了一般,知道方才那一掌伤得不轻,死命咬牙忍住,却说不出话来。狼狈么?他牵动一下嘴角,这副模样又岂是狼狈两个字可以一语概之的?
黑暗的天牢中两人呼吸一轻一重,营造出诡秘的压抑气氛,赵熙觉得自己被这种无形的气息压得有些难受,再也不愿呆下去,回头看看地上的两个尸体,想着尽快置了离开此地。
子悟缓了一缓,见那个陌生人回头望着地上尸体,知道他必是在考虑如何置,叹了口气:这人素昧平生,却来救了自己,免除自己再受辱,已是天大的恩惠了!自己还能活多久也没有个准头,便是多个杀人的罪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略提了提气,轻轻道:“你快走吧!这两人就留在这儿陪陪我也好!天牢里一个人都没有,有两个死人陪着,至少我还能感觉自己仍就活着!”
赵熙冷冷道:“现在活着又如何?等过得几天你还能活着吗?”
子悟继续揉抚腹部:“能活着自然是好的!”
赵熙怒道:“你怎地没有一点男子气概!男子汉大丈夫,死便死了。你父兄虽然恶贯满盈,受刑时却不是这等窝囊样!”
子悟一震:“我爹爹与兄长”
赵熙打断他的话:“他们已于午时凌迟死了!
子悟胸口疼得喘不过气来:“凌迟"一滴泪珠悄悄滑落:爹爹,哥哥,我对不起你们!可是,若不是你们做了那许多错事,我岂会岂会
赵熙继续道:“你的刑责还未最后决定,便是死,必不会如你父兄般死得如此痛苦,最多砍头而已!一刀下去便再无知觉了。“他皱了皱眉:面对这个念了六年的人,不明白自己为何还能说得如此冷血无情。
子悟苦笑一下,目光缓缓下移停在腹部:“砍头吗?便是我情愿赴死,又怎忍心让"他突地住了口,抬起头来,目光清澈,望着赵熙:“今夜之事多谢你了,你快走吧!”
赵熙原本十分厌恶天牢里难闻的气味,此时,秋子悟明亮的双眼望了过来,竟觉得那气味也似减轻了几分。他心里疑虑重重,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究竟有没有帮着你父兄做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
秋子悟愕住:这人到底是谁,夜潜入天牢,想来功夫不弱!却为何对自己的事情如此关心?难道怎么可能呢!他苦笑了一下,想不到到了这种地步,自己竟然还对那人抱有期望!
他缓缓垂下眼帘:“帮了又如何,不帮又如何?便是未帮,我仍是秋申的儿子,秋子醒的弟弟!”
赵熙一愣,心中无端升起一股惆怅:是啊,便是自己问得清楚又如何?能为他洗脱罪名吗?能救他出了这阴森的牢狱吗?方才自己还
他突然觉得十分不安:“你我方才打了你一掌,你有没有”
子悟打断了他的话:“我说的话如此下作,你大发雷霆原是应该。“他抬起头来,淡淡地看了一眼赵熙:“阁下想必是个正人君子!只不过,既要做个君子,便不该半夜三更出现在这里。“快走吧!这里并非善地,若被人发现,便是你功力盖世只怕也不易走脱啊!
赵熙不妨他突然说出如此冰冷的话来,气得噎住,恨恨咬牙:“若我未来,你早已"底下的话没有说出来,那一抹倚着墙璧的单薄身影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脏,恶毒的话憋在了喉口,再也不忍心吐了出来!
赵熙虽然没有恶言相向,却仍觉得此人不识好歹,冷漠无情,自己何必为了这样的人念念不忘?索性跺跺脚,大步走出了牢门。到得门口,犹豫了片刻,拣起地上的锁扣,将牢门重新紧紧锁上,不愿再看一眼牢内的秋子悟,飞身向着天牢大门疾奔而去。片刻后,阴森森的天牢中只剩下半死不活的秋子悟和两个已经死透了的尸体。
秋子悟察觉周围再无活人,忍不住呻吟一声,“哇"地一声连吐两口鲜血,身子软软地靠在墙璧上动弹不得。
他微微闭上双眼想要歇息片刻,却被周身上下无不在的疼痛缠搅住了,苦笑一声:自己终是肉体凡胎,如此重伤也是支持不住的!只不知腹中的胎儿是否无恙?
他想起昔日为了那人一点点假装出来的柔情欣喜万分,不惜一切换得一枚碧灵丹吃了下去,强行改变了体质,心甘情愿替那人孕育生子。他终究是男儿身,这种事情怎好向外人启齿,除了贴身侍女画扇知道外,便连孩子的父亲也未告知。
背后的墙璧冷得彻骨,他吃力地抬起手来,将身上盖着的衣服向上提了提盖住整个腹部。要砍头了吗?自己死了倒也罢了,可怜腹中的孩子竟连看一眼这个世界的福份都没有!
悔吗?他相信自己并不后悔,但是或许自己应该等孩子出世后再将那些罪证拿了出来。只是,那人祭拜宋将军时痛哭流涕的模样,那种隐忍愤怒的痛苦终是打破了他的决定。
子悟低低地叹了口气,在心里跟孩子打着商量:宝宝,有爹爹陪着你呢!别害怕,真到了那时候,爹爹牵着你的小手一起走,好不好?
第三章
赵熙下朝回府,轿子抬到门口,轿夫放下轿杆正欲停稳轿子,孰料轿后抬着右杆的轿夫脚一扭,轿子歪了半边,轿中的赵熙不及防备,身子倾倒一半,差点滚出轿外。幸好前头的轿夫落稳前轿厢,立即赶到后头撑住了轿杆,才免除了赵熙跌滚下轿的狼狈。
赵熙下得轿来,一脚将打帘的轿夫踹翻在地,骂道:“没用的东西!“怒气冲冲走进了府门,直奔书房。
管家苏平听了无辜受了一脚的轿夫的哭诉,心知有异:赵熙平时虽然对人清清冷冷,却不会无缘无故苛待下人,轿子歪了一下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以前还曾有过轿夫脚步不稳摔了一跤的情况发生,赵熙武功高强,只需稍稍使个千斤坠便可稳住身形,事后也只是笑笑,根本不曾追求!怎么今日却发了这么大的火?差点踢得轿夫吐血!他想了想:必是朝中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刺激到他了!
苏平是赵熙老家的奴才,自幼便是赵熙的贴身小厮,两人一起长大,感情厚,与赵熙的关系,反而比赵熙那几个兄弟更似亲兄弟。赵熙进京赶考,原本是冲着武状元而来,谁料阴差阳错,不知上头哪个关节出了问题,最终却把他算成了文举。
好在赵熙文武双全,比不得武试,文试也不怕,顺水推舟地中了那季文试的榜眼。更妙的是,当今皇帝喜欢斗蛐蛐,赵熙本也是此中高手,与皇帝较量了几番,皇帝乐得合不拢嘴,一下子封了他个刑部侍郎,说是能差好蛐蛐的人必定能差好犯人。过得几年,赵熙的蛐蛐越斗越好,皇帝对他的喜爱也越来越多,终于做了大诸皇朝最年轻的刑部尚书。
其间,太师秋申数向他示好,希望能将他收归门下,赵熙虽然精通蛐蛐,毕竟出身,礼义廉耻十分看重,对秋申倒行逆施、陷害忠良的做法恨得牙痒痒,自然对这个奸臣的招揽不理不睬。秋申恨极,数在皇帝面前弹劾,无奈赵熙的蛐蛐实在是斗得好,皇帝舍不得动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秋申的控诉置之不理,方才保住了赵熙和他高超的斗蛐蛐之术。
苏平跟着赵熙也是风顺雨顺,腰板挺得笔直,看人也带了几分横色。但苏平却真是最了解赵熙的那个人,赵熙虽然为人傲慢,却对一人始终挂念在心,这个人正是他的冤家死对头秋申的小儿子秋子悟。
当年的惊鸿一瞥令赵熙为之倾倒,千方百计打听之下,不过几天便得知那个恍若嫡仙的绝妙人竟是大奸臣秋申的小儿子,赵熙气得咬牙:白白浪费这副好人品!
宋简之将军的冤案,赵熙身为刑部尚书,心里明明白白,那些莫须有的证据全是秋申一手制造,本着为人的良心赵熙十分想救救宋将军,却又苦无良策,皇帝斗蛐蛐时挺精明,理朝事却是糊里糊涂,被秋申一个劲地牵着鼻子走。
赵熙虽然是正一品大员,却是年纪轻轻没什么阅历,朝中的官员大多只是表面恭谨,暗地里根本不屑跟这么个靠斗蛐蛐发家的小毛孩子同朝共事,宋将军军功显耀,平日为人十分据傲,更是看不起赵熙,赵熙想破脑袋也找不出理由找不出证据来帮他翻案。
谁知一天夜里,赵熙的尚书府被一位黑衣蒙面人光顾,黑衣人将赵熙诱出卧房后,一叠文件劈头摔了过来,赵熙只顾着接住那些飞舞的文件,来不及拦截,黑衣人已是一个纵身越墙而出,身形宛如行云流水,美妙非凡,竟是个少见的高手。
赵熙到京城也有数年,从未听说京中竟有如此高手,疑窦重重。但当他看清那些文件时却有些乐了,这些文件正是为宋将军翻案的绝佳证据。
可惜,秋申太过奸炸,在朝廷上巧言令色,混淆视听,宋将军最终仍是饮鸠赐死,那些文件只保住了他的妻儿老小和一干部将。
宋将军死了,手下一位受其恩的小将云钰寅夜潜入太师府行刺,不幸失手被俘,赵熙扼腕叹息后又听说云钰在太师府差点就被打死了,危急关头被太师的小儿子秋子悟救了下来。自此外界开始纷纷传言秋子悟乃是龙阳之人,看中了云钰英俊的外貌,与他出双入对,两人很是亲昵。
赵熙心里酸得要翻天,却又隐隐觉得不妥:云钰将秋申恨得什么似的,恨不得生食其肉,渴饮其血!如今却和这个仇人的小儿子同进同出,这事怎么看怎么透着股诡异之气。
果不其然,一日早朝时,殿外击鼓,云钰闯入大殿,手中捧着一大摞封好的文件呈到帝王丹犀之下。
皇帝好歹识字,一张一张耐心地看完,勃然大怒,立即发作,当廷拿下太师父子,责令抄家,家产全部没收,府中妇女弱小充军塞外,太师秋申及其长子秋子醒凌迟死,小儿子秋子悟押入天牢,待定案后再定其罪。
秋申想必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竟在一夕之间大厦倾倒,来不及反抗,便死得支离破碎。秋子悟刚刚起床,洗漱已毕,坐在窗台前看书,一页书还未看完,云钰带着兵部宋将军以前麾下的将士,赵熙带着刑部的差员便赶到了太师府,将他押往了天牢。
赵熙一见着秋子悟便觉得自己要乱分寸,他不敢审问,将秋子悟交给云钰和底下的官员,自己借口圣上有召,匆匆离开了天牢。是夜却又左思右想睡不着觉,对着池塘发了半天呆,再也忍不住了,赶去天牢,杀了狱卒,伤了秋子悟,又糊里糊涂赶了回来。
此时,赵熙光火地坐在书房里,手臂一扫,桌上的茶盅"砰砰啪啪"甩到地上,摔了个粉粹,把刚刚进房的苏平吓了一跳。
苏平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大人?出了什么事?”
赵熙恶狠狠地咬牙:“云钰,云钰,他好歹也曾救过你一命,你何必如此绝情?”
苏平一听这名字便大体知道事情必定和天牢那人有关,放低声音:“大人,可是秋公子又有什么不妥?”
赵熙哗地一下捏碎手里最后一个杯子:“云钰奏请圣上,要将秋子悟要将他游街示众,以平民愤!”
苏平吓了一跳:“秋公子也没什么大恶,便是从犯,秋申与秋子醒都已经凌迟了,又何必如此羞辱于他?大人,你为何不拦一拦?“他想起那个宛如清风朗月般的年轻人,心里蓦地一疼:他怎能受得住?
赵熙气得打跌:“你怎知我未曾拦过,只是现下秋家树倒猢狲散,哪还有人为他说话,全是落井下石的无耻之辈!”
苏平黯然:“什么时候游街?”
赵熙颓然坐在椅子上:“明日!”
苏平愕然:“这么快?”
赵熙叹了口长长的气:“圣上还将这押送的差事派给我了。”
苏平呆住,半晌结结巴巴地道:“您您去押送?“苦命的大人啊,您于心何忍哪!
赵熙仰头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气,想说话又不知从何说起,索性闭上眼睛,静静地生起闷气。苏平无奈地望着他,轻声叹了口气,知道他现下心思烦乱,不想再搅了他,摇摇头慢慢走出书房:唉,明日,那人该如何渡过啊?
牢中的秋子悟还未得知游街的事情,他此时正隔着牢门与前来探望他的人—-画扇低声谈着什么。
画扇望着才不见一天的主子,如今已是伤痕累累,神情憔悴,薄薄的单衣下瘦弱的身体竟似在微微颤抖,泪水慢慢滑过面颊:“少爷”
秋子悟微微一笑,吃力地抬起疲软的右手越过牢门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放心吧,暂时没事!”
画扇硬咽道:“少爷,你受苦了!”
秋子悟叹了口气:“这算什么苦,你是知我的,便当便当是为我死了的爹爹和哥哥赎罪吧!以他们的罪过,我这点子事还差得远呢!画扇,我爹爹”
画扇低下头:“太师和大少爷的尸骨被被抛到了乱坟岗。“她忽地又抬起头来,压低声音急急道:“少爷,你放心,我已请林公子去乱坟岗寻找了,待寻着了再找个地方将他们安葬。”
子悟有些怔愣,苦笑了一声:“多谢你们!“他没等画扇开口又接着道:“只是,我如今这副样子,你与师兄不可再来看我了,若让有心人得知,只怕又要连累你们!”
画扇浑身颤抖:“少爷,别人不知您,我还不知么?画扇既是您的侍女,这辈子便是您的侍女,我我不能救您出去,已是无用之至,又岂会学那些无耻之人,忘却旧恩吗?”
秋子悟长长叹息:“旧恩什么再也别提!也罢,如今也只有你与大师兄能帮我了!”
画扇讶道:“少爷,你有什么事要交待我的吗?”
子悟低下头来,缓缓抚摸腹部:“画扇,我并不怕死,只是”
画扇泪如雨下:“少爷”
子悟抬头望着她:“你且止哭,听我说,我有一事需你来帮我,否则我死不足惜,却可怜了这孩子四肢都没长全便要与我共赴黄泉!”
画扇勉强压下悲声,擦了擦眼泪:“少爷您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万死不辞!”
第四章
秋子悟心中感慨万千,秋家败落之前,溜须拍马之人有之,鄙夷歧视之人有之,如画扇般始终保持一颗纯良之心,与自己长期相伴的人却再也没有了。
他目中不禁露出几分感激之色:“画扇,此事我只能托付于你了!我曾交给你一份文书可还收着?”
画扇点头:“我好生收藏着!”
秋子悟沉吟:“这份原是云钰面呈圣听那份的副本,里面陈述的是我爹爹与大哥的种种罪行及证据,我交给云钰前誊抄了一份。我虽然一心要助云钰,却也怕他翻脸无情。我自己死不足惜,却不忍心让腹中的胎儿陪着我死!“他苦笑了笑:“留了一份副本或许日后有用,如今也许真能用到了。你带着那叠文件到刑部尚书赵熙府上去,面呈赵熙,就说秋子悟对尘世颇多留恋,确实不愿平白死了,便是充军为奴也愿苟活,那些罪行证据原是出自我手,便是背个不孝的罪名,也望他能在圣上面前替我周旋,留我一条性命!”
画扇愤愤道:“云钰这个无耻这徒,千刀万剐不足解我心头之恨!”
秋子悟淡淡道:“他为恩人报仇,原也没什么不对!你只记着我的话,这两天便将文件送去尚书府去!”
画扇郑重点头:“少爷,您在牢里可要好好保重!”
秋子悟神色淡然:“放心吧,我的罪行还没有最终确定,他们暂时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画扇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递给子悟:“少爷,这是我从府中带出来的,您或许有用!”
秋子悟接过来一看,竟是爹爹当年搜刮来的极品圣药大还丹,心里一喜:“画扇,多谢你了,确实有用!“他昨日受尽极刑,晚上又遭了凌辱,最后更被赵熙打了一掌,受伤很重;如今又武功尽失,极怕因了己身的虚弱保不住胎儿,此时见了这大还丹,喜出望外,胎儿想必能保得无恙了!
画扇又拿出一个暖壶递给子悟:“少爷,你还没好好吃顿东西吧?这是今日一早我刚刚做的鱼汤!”
秋子悟更喜,将暖壶接了过来,喝了一口,笑道:“画扇,你的厨艺真是不错,多谢你想得周到!”
画扇凄然一笑:少爷从小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等苦楚?以前便是山珍海味也吃腻了,现下小小一壶鱼汤便令他欣喜成这般模样!少爷啊少爷,你救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善事,怎得到了最后,自己却落得这般光景?
秋子悟将一壶鱼汤连着饭食吃得干干净净,空了的暖壶递给画扇:“快走吧!记住我说的话。”
画扇望着手上空空的暖壶,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滚落,再也呆不下去,站起身来,哽咽着:“少爷,我会再来看你的!“回身痛哭着疾步走出了天牢。
秋子悟望着画扇走出去的身影,心里莫名染上了几分凄凉,掏出玉瓶,倒了一粒大还丹吞了下去,刚想再放到怀里,犹豫了片刻,慢慢移到墙角草垛边,将玉瓶藏在了草垛里,自己合身躺了下去,轻轻抚摸腹部,希望大还丹尽快发挥效用。
画扇泪痕未干,捧着暖壶默默走在大街上,思忖着如何将那叠文件面呈刑部尚书。
刚走到十字街头,便见到前方围了一群人,只听里头一声锣响,一个高昂的声音传了出来:“快来看啊!上头下了命令,明日要将罪臣之子秋子悟游街示众!家中无事者可到街上观之。”
画扇全身一震,手中暖壶落在地上,滚了几滚掉进路边的臭水沟中,她顾不得暖壶,急急向前方人群围拢的地方冲了过去。
画扇颤抖着挤了进去,看着墙上贴着的游街公示,嘴唇发白:怎么会这样?少爷方才不是说还没有定罪吗?
人群中掠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悄悄靠近呆立的画扇,低声道:“画扇,别看了,快回去!”
画扇茫然地回头一看,低语之人正是秋子悟的师兄林晨宇,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拉住林晨宇的衣袖:“林公子,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林晨宇见她神情悲愤至极,怕她引来事端,索性一个劈手将她打晕,扶着她挤出人群,快步回到了两人暂时居住的地方。
到了屋里,林晨宇小心地关好房门,喊醒了画扇,他下手不重,喊了两声画扇动了动,悠悠转醒。
醒过来的画扇一把拉住林晨宇的衣袖,“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哀求道:“林公子,你武功高强,去救救少爷吧!去把他救出天牢,我们远走高飞,离开这个地方。少爷少爷他如今这副模样,怎能受得了这般屈辱!”
林晨宇剑眉紧蹙,他与秋子悟五年师门情份,暗地里也帮着秋子悟救了不少被秋申迫害的人,秋子悟品性如何,他最是明白不过,因此,在秋家出事后,不遗余力地帮助画扇找得秋申与秋子醒的尸骨,替他们下葬。他葬好秋氏父子回到城中,不期便看到了那个要命的告示,即而又发现了人群里面色苍白的画扇,将她带了回来。
林晨宇尚不知秋子悟的武功已被废了,想着以子悟的功夫,便是在牢中也不会有什么变故,对子悟的境反而放心得很。
现下听了画扇的话,心里隐隐觉得子悟的情况似有不妥,急忙问道:“师弟他怎么了?”
画扇泪如泉涌:“少爷少爷他他身受重伤,我去看他的时候,他连走路都不能,是是从墙角爬爬"她说不下去,失声痛哭。
林晨宇大惊失色,子悟虽比自己晚进师门,却天资聪颖,平日又极为勤奋,武功早在自己之上,押进天牢只不过一天的时间,怎会连站立都不能够了?
他豁然起身向门外走去,画扇一把拉住他:“林公子,你要做什么?”
林晨宇头也不回:“我去天牢救他!”
画扇急道:“你此时去不得!公示刚刚贴出,必会有人到牢内宣旨,你此时去了怎能救得了他?少爷吩咐我做一件事,你且等一等,我们尽快帮少爷把那事情了了。若凭此能够免了明日的游街便罢了;若不能,今晚再去劫狱也不迟!“她自幼跟着秋子悟,子悟待她有如亲妹,恐她在太师府受人欺凌,教她事之法,画扇平日为人行事很有分寸,便是片刻失了理智,这时也已回复了常态,暗暗告诫自己不可慌了心神,眼下完成少爷交待的事情为重!
林晨宇毕竟比秋子悟还大了几岁,这时节也已想通单凭鲁蛮之勇根本救不得人,稳下心来问道:“师弟交待你去办何事?”
画扇走到里间,拿出一个包裹,打了开来,里头是一叠誊抄工整的文件:“少爷吩咐我将这些送到刑部尚书府,面呈刑部尚书赵熙。”
林晨宇略翻了翻沉吟道:“刑部尚书府门禁森严,你一个弱女子如何进得?”
画扇将包裹重新包好:“此事还要有赖林公子帮忙!”
林晨宇明白今日这尚书府的大门势必强行也要进了去,索性不再迟疑,点了点头,两人提了包裹出了家门直奔刑部尚书府而去。
赵熙的尚书府离两人暂居之地并不远,约摸隔了半个时辰两人便已立在了尚书府门前。尚书府大门虽然开着,门口却站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虎视眈眈地瞪着来往的行人。
林晨宇往门口一站,双手抱拳:“两位大哥,在下兄妹有要事要面见赵大人,还望大哥通容。”
右边的壮汉不屑地瞪了他一眼,左边的壮汉冷笑道:“凭你也想见我家大人?”
林晨宇好声好气:“在下兄妹确有要事要面见赵大人,两位大哥行个方便吧!”
右边的壮汉不耐道:“去去去,我家大人不见!”
林晨宇忍着气:“大哥还未通禀,怎知赵大人必定不见?”
左边的壮汉见这人纠缠不休,瞪起了眼睛:“说不见就不见,再来纠缠小心大爷的拳头!看你是个细胳膊细腿的文弱书生,大爷不与你计较,快滚开!”
林晨宇冷下脸来:“拳头吗?我倒要看看是尚书府看门狗的拳头厉害,还是我这个细胳膊细腿的文弱书生的拳头厉害!“他一言不合当即开打,呼呼两道掌风直冲两个大汉的门面而去。两个大汉促不及防,一下子便被打翻在地,疼得嗷嗷叫。
这番动静惊动了里面正欲出门的赵熙,心里疑惑什么人竟敢到自家门口来撒野,挥退身边侍候的下人们,带着苏平几个纵身来到府门前。
只见门口站着一位陌生的年轻人,不远,还有一位清丽秀美的女子,手中捧着一个包裹。
赵熙觉得那女子有几分眼熟,不由多看了向眼,顿时大吃一惊:这女子正是秋子悟的贴身侍女画扇!
第五章
赵熙聪明绝顶,见着画扇便知道这两人必是为了秋子悟之事而来,他刚刚正式接到秋子悟游街的旨意,自己不忍心去宣,叫了个下面的官员去牢里宣读,想想又觉得不妥,换了衣服想着再去牢里看看那人吧!
画扇双眼红肿,面上犹有泪痕,一眼看见赵熙出了门,飞快地奔了过来:“赵大人。“当日秋子悟从自己家里被押送天牢时,画扇与赵熙曾见过一面。
赵熙皱紧眉头:“原来是你?为何在我府前大声喧哗?伤我仆役?”
画扇紧紧抱住手里的包裹,仿似包裹里面的东西便是自家少爷的性命一般,双膝微屈,往下一跪:“赵大人,民女有要事要面禀大人!”
赵熙看看四周,很好,没有一个过路人,再瞧瞧这个纤弱的女子坚定的神情,叹了口气:“你随我进来吧!“他突地抬起一掌,凌空一劈,拍碎府前空地上的一块砖石,冷冷地睨着林晨宇:“尚书府不是任人随意撒野的地方!”
林晨宇目的已经达到,大大方方地抱拳一揖到底权做致歉,心里对这位年轻尚书的厚功力暗暗佩服,陪着画扇走进尚书府内。
赵熙吩咐关上大门,冷着脸吩咐:“今日之事若有人敢泄出去半个字,别怪本官翻脸无情!“下人们唯唯诺诺,一个都不敢多嘴,那两个挨了打的壮汉也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自认倒霉!
赵熙领着苏平带着画扇与林晨宇来到书房,关紧房门,自己坐在书桌前,冷冷地打量了一番沉声道:“有什么事情必须要面禀本官?”
画扇趋前一步,将手中包裹打开递到赵熙面前:“大人请看!”
赵熙接过包裹,略翻了翻里面的文件,脸上倏然变了颜色,眼神犀利,盯着画扇:“这些东西怎会在你手上?”
画扇浑然不惧,直视赵熙:“这些东西原是我家少爷搜集而得!他将正本交给了云钰,只留了副本吩咐我收好。”
赵熙怔住:“这些东西是你家少爷搜得的?”
画扇点了点头,冷笑一声:“凭云钰那点本事岂能得到这许多!”
赵熙一霎时心乱如麻,他千想万算,也没料到云钰面呈上听的那些秋氏父子的罪行证据竟全是秋子悟收集整理而得,心里对云钰今日早朝的做法更是不解,不自觉垂头喃喃道:“既然如此,云钰怎地如此恨他?”
画扇听出赵熙话语有异:“大人何出此言?”
赵熙抬起头来,一字一句道:“今日早朝时,正是云钰上奏,求圣上下旨将秋子悟游街示众!”
画扇身子微微一晃,倒退两步,林晨宇一把扶住他,面上悲愤莫名:“云钰这个小人!”
画扇秀美的脸庞似哭非哭:“少爷啊少爷!您这是何苦啊?“声音悲怆,宛如杜鹃啼血,震得人心神俱伤!
赵熙心中更是翻天覆地地疼痛:连我也冤枉他了,他怎会是那种助纣为虐、是非不分的人!我我真是该死!赵熙这辈子从未认为自己有错,此时竟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想起昨夜那记不分青红皂白的重重一掌,愧悔交加。
苏平立在一旁也觉凄然,瞧着自家大人的那副模样,心里暗暗叹气: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可怎生才好呀?
林晨宇沉声道:“赵大人,现下事情已经明了,可否请赵大人禀明圣上,明日游街之事能否就此罢了?”
赵熙垂着头:“圣旨已经下了,君无戏言,岂有收回的道理?便是明白了也是没有用的!“心里搅得难受无比,缓缓抬起头来,脸色诡异:“你们可知圣上点了谁去做明日的押送官?”
林晨宇疑惑地摇了摇头,画扇失了魂一般站着一动不动。
赵熙苦笑了笑:“是我!”
林晨宇吃惊地睁大双眼,画扇倒是回过神来了,默默上前将包裹重又接了过来,包好,轻轻抚摸,沉吟片刻,缓缓道:“大人既然已经了解了其中冤情,不知能否保得住少爷的性命?“她犹自记得秋子悟嘱咐她的话。
赵熙暗暗咬牙,忽地立起,沉声道:“姑娘旦请放心,若是秋公子丢了性命,在下再无颜面苟活于世!”
这么重的话一出口,赵熙自己也吓了一跳,曾几何时,那人在自己心中已如此重要了,竟然心甘情愿与他生死相随!
苏平忍不住喊了一声:“大人!”
画扇抱着包裹"咚"地跪倒在地,叩头不止:“大人高义,画扇铭感五内!少爷要我转告大人:只要保得性命,便是充军为奴也无怨言!”
苏平皱皱眉头:“充军为奴,受尽苦难,依我看来还不如去了安生!“他见着自家大人激动的模样,担心已极,忍不住泼了冷水。
画扇仍旧跪在地上:“少爷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他确实是有难言之隐!“想起秋子悟温柔地抚摸腹部的模样,画扇的心猛地一阵疼痛。
赵熙横了一眼苏平,挑眉道:“什么难言之隐?”
画扇垂着头:“此事匪夷所思,请恕画扇不能告知大人!”
苏平眉头皱得更紧,赵熙死死盯着画扇,半晌,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想必也是他不愿说出来的。我不为难你!”
画扇叩首:“多谢大人!既然大人答应了保住我家少爷,画扇不好再打搅大人,这就拜别!”
林晨宇扶起画扇,向着赵熙施一礼,两人慢慢走出了房门。
赵熙瘫坐在椅子上,低低唤了一声:“平!”
苏平凑上前去,担忧地望着他:“大人!”
赵熙闭上眼睛:“明日可怎么办才好?我明知他是冤枉的,却要眼睁睁看着他遭人羞辱!”
苏平一拳砸在桌上:“云钰这厮着实可恨!”
赵熙一动不动:“这事我觉得奇怪之极,云钰为什么一定要如此羞辱他?当真半点情分也无么?他此时必定已得了旨意,平,你说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苏平心下黯然,一口气憋地难受,狠狠吐了出来!
赵熙突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行,我得去看看他!平,你和我一起去!”
苏平明白他对秋子悟的那份感情,知道这时候拦他不住,跺跺脚,索性不做徒劳的劝阻,随他一起出了府门直往天牢而去。
秋子悟坐在角落里的稻草上,背靠着冰冷的墙璧,眼神有些呆滞。方才的圣旨正如一道霹雳,刚巧打在了他的头顶,打得他头晕眼,犹自回不过神来。
游街啊!那是什么刑罚?早知要遭受这等重辱,还不如砍头死了来得痛快!可是他失神的目光缓缓下移,定定地注视着腹部。孩子还小,那里仍是一片平坦,只有他知道孩子正在悄悄地成长,这两日莫名其妙会觉得心烦欲呕,想来孩子快三个月了,已到了害喜的时候。
他叹了口气,既然都有心充军为奴了,游街便游街吧,大不了双眼一闭,什么也别看,只要能挨到孩子出生,怎么都好说!垂下的右手缓缓摸到稻草底下的玉瓶,心里微微安定,明日一早便需服用一粒以防不测!
心里忍不住猜测:究竟是谁对自己恶痛绝,非得如此折辱自己?皇帝是个闲人,平常只懂得斗蛐蛐,必定想不到什么游街的招数,唯一的可能便是朝中有人上奏要求将自己游街。可是,父兄早已死于极刑,难道还不够解气的吗?
他又想叹气,忍不住苦笑了一声:日日叹气,希望腹中的小宝宝可不要学会了去!闭上眼睛,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原以为自己牢里突然出现了两具死尸,必定会引起惊乱,想不到今日一早来了两个新的狱卒,将两具尸体悄悄拖了出去,一句话都没问他。紧接着画扇赶来探狱,自己得了大还丹,还好好地吃了一顿!便是方才宣读圣旨的人也是来了即走,再也没有给自己上什么刑罚。
想到此,子悟竟微微地笑了一笑,笑容带了几分开怀之意: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好歹养足了精神,明日游街时也不至于扫了别人的兴!
赵熙携苏平甫到天牢便看到秋子悟嘴角含笑闭着眼睛倚在墙角,那笑容莫名地刺痛了两人的心脏。苏平打开牢门,和赵熙双双走了进去。
秋子悟听到有人进来,也不慌乱,睁开双眼细细一瞧。
面前立着两个年轻人,身材挺拔修长,其中一人飞眉朗目,鼻若悬胆,竟是个相貌出众的英俊青年;另一人温文尔雅,脸微圆,此时正默默地望着他,眼中渐渐露出几分惊讶怜惜之意。
秋子悟笑笑:“恕在下眼拙,两位是”
赵熙见他这时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心里颇不是个滋味,低声道:“你的伤势如何?”
秋子悟愣了愣,这声音,和昨夜黑衣人的声音一模一样,忍不住问道:“你是昨夜的壮士?”
赵熙点了点头:“我是赵熙!”
秋子悟更愣:“尚书大人?”
赵熙又点了点头,仍旧压低声音:“我已见过画扇委屈你了!”
秋子悟缓缓摇了摇头:“大人既愿以真容来见我,想必是愿意帮助子悟了!”
苏平忍不住道:“游街示众,充军为奴,秋公子,你能受得住这等羞辱么?”
秋子悟转过目光:“这位是”
苏平拱手为礼:“在下尚书府管家苏平,见过秋公子!”
第六章
秋子悟真是感到奇怪了,赵熙昨夜莫名其妙赶过来救了自己又伤了自己,今天又巴巴地带着管家来到天牢,若说是关心自己,可自己以前与此人并没有什么来往,甚至连面都不曾见过,何来关心之谈呢?若不是,那赵熙究竟有何用意?他想不透,心里暗暗思忖着赵熙的来意,面上仍是恭谨有礼:“苏管家有礼了!“觉得坐在地上回礼有些说不过去,双手扶着墙,勉强想要站起身来。
赵熙看着他吃力地扶着墙壁想要站立起来,忍不住上前一把托住:“你有伤在身,不必勉强自己,坐下吧!”
秋子悟两腿直发颤,身体沉重异常,暗暗心惊:这副样子,明天怎能支撑到游街结束?借着赵熙的搀扶慢慢站直,指了指狱中桌旁的木凳:“我坐在这里与两位说话很是不敬,麻烦赵大人扶我去那边坐下。”
赵熙看着他举步维艰,一步一步慢慢挨到了凳边坐了下来,方才吁了口长气,心里酸痛难忍:身体这般受创,明日可如何是好?他不忍心提起这个话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递给秋子悟:“这里面是我师门的圣药,或许对秋公子的伤势有用!”
子悟不清楚那里面是什么东西,想来赵熙也没有必要无缘无故特地跑到天牢来害他,若真是圣药,说不定对胎儿有利,也不推辞,伸手接了过来:“多谢赵大人!”
赵熙见他坦然接受,心里一喜:原来他对自己竟是如此信任,不仅让贴身侍女找自己帮忙,便是自己拿出的东西也是一律不疑,坦然接收。不觉对秋子悟的爱慕怜惜又增添了几分!
秋子悟见他们来了半晌仍旧没有讲到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一昧讨好结交,心里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难道是因为明日之事:好呀,你不提我来提便是。他客气地邀请:“两位若是不嫌此脏陋,就请坐下说话吧!我明日便要游街示众,两位想必为了此事而来!”
赵熙见他主动提了出来,自己反而说不出话来了,嗫嚅道:“也也不全是。”
苏平心里暗暗叹息:这位昔日风华绝代,高贵秀雅的秋公子如今竟连走几步路都十分困难,明日游街可怎生熬得过去啊!他见自家大人吞吞吐吐吱吱唔唔,心知那些话大人怎么也不忍心说了出来,不如自己说了,总归得让秋公子心里有个数,也好做点打算。
苏平稳稳坐到另一张木凳上,缓缓道:“明日押送秋公子的主官正是我家大人!”
秋子悟微微一愕,隔了半晌低声道:“原来如此!”
赵熙面色倏地一白,急急辩解:“秋公子,我知道你是冤枉的。明日明日”
子悟看着赵熙紧张不安的模样,心里忽地一阵轻松:这人看来并没有什么恶意!他轻轻一笑,缓缓道:“大人不必解释,子悟明白,此事怨不得大人!只是,子悟有一事不明,还望大人提点!”
赵熙忙道:“你说你说,凡我所知的必定一字不瞒。”
子悟沉吟道:“缚我游街原是圣上的意思吗?”
赵熙一下子愣住:皇帝老子只知道斗蛐蛐,哪会去想这档子事?要说这事,却是你那个那个好朋友上的奏本。可是,这件事我怎能告诉你啊?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又开始吱吱唔唔:“不是是是”
子悟见他为难,叹了口气打断了他的话:“原来果然是有人上奏圣听,也罢,子悟知道大人不便说出其人姓名,其实,便是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大人不必为难!“他突然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便是知道是谁上的奏请又如何?以自己现下的情况能保住性命便要谢天谢地了,又何来那份闲心去追根究底!
赵熙心里苦得象是一下子吞进了十斤的黄莲:哪有什么不便啊,我是不能说啊!你都这副样子了,我岂能再往你的伤口上撒盐!
他突然觉得全身说不出地难受与不自在,低下头踢了踢脚边墙角飘过来的一根稻草,一时不知道该与秋子悟说些什么话才好。
苏平瞧瞧他,又瞧瞧坐得歪歪斜斜的秋子悟,忍不住一下一下地默默叹气!
秋子悟坐了片刻,只觉得半边身子都有些麻木了,看了看牢房顶上的一小块天窗,突然感觉万分疲倦,低声道:“大人,时候不早了!”
赵熙听出这话有请他们离开的意思,抬头看向子悟,讪讪道:“我们是该回去了!”
秋子悟微微一笑:“两位走好!大人,明天见。“今日许你一笑,但愿你我明日相见之时不会徒生尴尬!
赵熙有些迟钝地下意识走向牢门,苏平望了望秋子悟,紧跟上赵熙。
到得门口,赵熙似乎猛地回过神来了,转身一揖道:“秋公子早些歇息吧!也好养些精神应付明日之事!”
秋子悟微微颔首:“子悟省得,多谢大人关心!”
一阵酸意直冲鼻梁,赵熙猛地回头,一扭身,带着苏平头也不回飞快地走出了天牢,那脚步,活似身后有什么恶鬼在追着他一般。
眼看着那主仆二人的身影越走越远,再也瞧不见,秋子悟脸上的笑容慢慢转成苦涩,低声道:“你不愿说,难道上奏之人竟是云钰吗?多谢你如此体贴!“他觉得自己有些坐不住了,撑着桌子想要站起来走回墙角躺下,谁知双手无力,身子晃了晃,脚下一软,整个身体摔倒在地上。
秋子悟自嘲地笑了笑:反正走不了,又没有人在,逞什么强啊!都到这地步了,要强又有什么用?
他一只手护住腹部,移动身体慢慢爬到墙角的草堆上,靠着墙璧喘了几口气,缓缓躺了下来,双手放到肚子上,小心地揉抚。
朦朦胧胧中仿佛又回到了太师府,爹爹与哥哥正站在滴水檐下,望着自己亲切地微笑。子悟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拉住哥哥的手欢快地喊道:“哥哥!”
哥哥的手冰凉彻骨,面容渐渐转变,脸上的肉一片一片往下掉,眼睛暴突,不过多久便变成一个骷髅头。子悟大骇,转眼望向身旁的爹爹,却见爹爹也变成了骷髅头模样,只有骨头的嘴巴一张一合:“子悟我儿,你为什么要害为父?为什么要害你亲兄长?”
秋子悟心口痛得说不出话来,不由自主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哥哥伸出手来,那手血肉模糊,五指不全,就那么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服,抓出一道道血痕:“弟弟,哥哥平日对你不好么?爹爹待你不好么?”
秋子悟拼命摇头,“不!“大喊一声猛然醒了过来。牢中黑漆漆地,唯有天窗透了一线月光射了下来。子悟满头大汗,痴愣地望着那点些微的光晕,泪珠慢慢滑过脸庞:爹爹,哥哥,子悟对不起你们!可是,若不是你们倒行逆施,做尽坏事,又怎会走到这一步啊?你们托梦于我,想必在冥府是孤魂一缕。子悟在人间受点苦难,也算是为你们赎却一份罪孽。盼你们早日投胎,来世都改了吧,再也不要害人了!
他自入狱后向来从容淡定,此时却再也忍耐不住,低低地哭泣起来!
哭了半晌,觉得眼泪也流不出来了,慢慢停了下来,睁大双眼直直地躺着。不知为什么想到了云钰:你竟是如此恨我吗?居然想出这种主意来羞辱我,半点不念昔日情分?突地又想笑:情份吗?原来自始至终都是我一厢情愿,你与我亲热时想必十分难受,便是事后作呕也未可知!
蓦地想起救下云钰后,两人常在一起饮酒作诗,云钰突然示好,自己半推半就,成了这份孽情,有了腹中的幼儿。子悟暗暗叹息:其实你何必如此委屈自己,便是我俩并非那种关系,为了国家大义,我也会帮你的。
他看着牢中透过天窗射下的那线月光,突然生出几分艳羡之心,慢慢爬了过去,躺在地上,让那线光晕撒在腹部,轻轻抚摸:孩子,你看,今晚的月色很好呢!
突然,牢门口一个低微的声音响了起来:“师弟,子悟师弟!”
子悟朝着牢门望了过去,只见门前多了一个黑影,正半蹲着切切地凝视着他,眼神明亮。
子悟抖了抖,护着腹部向着那团黑影缓缓移了过去,移到近前,黑影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他伸出去的微微颤抖的右手又喊了一声:“师弟!”
子悟怔愣半晌,眼中又潮又湿,涩然开口:“师兄”
第七章
林晨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瞬间,他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看得那么清楚,将子悟凄惨狼狈的模样尽收眼底。子悟的手冰凉透骨,疲软无力,就那么松松地任他握着。林晨宇顺着那手向上摸到琵琶骨,心里一痛:那的骨头已不完整,定是被人用重手法给废了。
子悟低声道:“师兄,你怎么来了?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快走吧!”
林晨宇隔着牢门紧紧抓住他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那只毫无温度的冰手,声音带了几分哽咽:“师弟,我太大意了,我应该早点来看你的!”
子悟轻轻笑了笑:“这里是天牢,是关押朝廷重犯的地方,岂是师兄你说来便来的?”
林晨宇不屑地看了看牢门,挥起一掌掌风过牢门断成两截。林晨宇单手托住倒下来的半边门,将它轻轻放在地上,松开子悟的手,走进牢里,扶起犹自扒在地上的子悟,找出根长长的白绢,蹲下身背对着子悟:“趴在我背上,师兄救你出去!”
子悟吃了一惊,一把挣开林晨宇握着他的一只手,倒退几步,一个站立不稳,“扑通"一声又摔倒在地上。
林晨宇吓了一跳,连忙将他扶坐起来,低声问:“为什么不肯走?”
子悟苦笑了笑:“师兄,我不能跟你走!”
林晨宇皱眉:“你可知道,明日要缚你游街了,你今日不走,难道心甘情愿去受明日之辱吗?”
秋子悟缓了缓心情,慢慢道:“师兄,自我投入师门,你便一直相帮于我,爹爹和哥哥做的那些事,你比我更清楚。“他忆起梦中情节,心里翻搅欲呕:“我方才梦见爹爹与哥哥了,他们魂魄难安。若不是我的不孝,他们怎会死得如此不堪?游街也罢,为奴也罢,权当是我不孝的惩罚,也好替他们赎些罪孽!”
他挥了挥手制止林晨宇的话头,继续道:“师兄武艺高强,子悟是知道的,你一人来去自如,多得我一个,只怕就难了!师兄方才摸我琵琶骨,必知我的武功已经废了。就算我愿意跟师兄出去,若是半路遇到什么变故,师兄武功不得施展,只怕劫狱不得反入狱啊!”
林晨宇怔住,说不出话来。秋子悟所说句句有理,他原本不善言辞,此时更是一句也反驳不了。
秋子悟知道自己已经说动了他,趁热打铁:“师兄,画扇一个弱女子,离开了太师府无亲无故,若是独自生活只怕会遇着事端,你忍心让她孤苦无依吗?若是我猜得不错"他忽地一笑:“师兄很喜欢画扇吧!”
林晨宇的脸轰地一下热了起来,幸好牢里黑咕隆咚,子悟虽然知道他必定会害羞,却看不出他一脸大红色。
两人静默片刻,子悟突然开口问道:“师兄,你是否回过师门?”
林晨宇压低声音:“没有,我想等安置好画扇后再回师门。”
子悟沉吟道:“你近日便回趟师门!画扇也许可以请赵尚书代为照顾几天。你去告诉师傅,师娘被我爹爹关在华山脚下一个叫做风柳山庄的宅院里,请师傅速速去救师娘!”
林晨宇点点头,旋即又问:“那你呢?”
子悟笑了笑:“我不会有事的,在这儿等你回来!其实根本无须担心,我在这儿有吃有住,没什么不方便的。”
林晨宇忍不住责备:“这时候了,还说这种玩笑话!“子悟微笑不语。
隔了半晌,隐隐听得牢外有人声传来,子悟脸色一变,急急催促:“师兄,你快走吧!被人发现可就遭了!”
林晨宇无奈地站起身,低声嘱咐:“你要好生保重,等我回来!赵大人已经保证会救你,你千万要忍住。“子悟点头,双手将他往外推:“快走快走!”
林晨宇不放心地再看他一眼,终于咬咬牙,大步走了出去,身形一闪已自走得远了。
黑漆漆的牢中又剩下子悟一人,他慢慢爬回墙角躺下,再无赏月的心情。腹中隐隐作痛,吸口气,摸到稻草底下的玉瓶,拿了出来,抖着手倒出一粒大还丹,放进嘴里吞了下去。将玉瓶重新放在稻草里,又从怀中掏出今日赵熙给他的药瓶一并藏好,这才躺了下来。
谁知刚躺好,便觉一股酸气从腹中升起,胸口烦恶难忍,子悟猛地撑起身子,张嘴一阵干呕,直呕得虚汗淋漓,气喘吁吁,眼前金星飞舞。
好不容易停止了干呕,子悟软软地靠着墙璧,闭着眼睛,脑中混沌一片,暗暗自嘲:好孩子!明日你可要乖乖地!爹爹爹爹请你吃大还丹,这可是天下第一的圣药呢!
林晨宇回到家里,画扇正在房中焦急地等候,见着他一人推门而入,愣了愣:“少爷呢?”
林晨宇叹了口气,走到桌边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他不愿随我出来!”
画扇怔了片刻,颓然坐倒在床头,身子斜靠着床柱,惨然道:“我是应该了解少爷的,他不会走的!他肯定不会走的!”
林晨宇看她容颜憔悴,神情凄苦,忍不住劝道:“画扇,你这两天寝食难安,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这样下去,你会支持不住的!今晚好好休息休息吧!”
画扇眼泪慢慢滑过脸庞:“明日少爷就要游街受辱了,可怎么办办才好?林公子,少爷这么多年救了这么多人,怎地没有一人挺身保保我家少爷?那个云钰心肠怎能如此恶毒?可怜少爷对他一片痴心啊!”
林晨宇黯然不语,垂头缓缓道:“这世上多的是忘恩负义、落井下石之辈!如师弟般的又能有几人?”
画扇无声哭泣,泪水打湿了床帐。两人默默相对而坐,漫漫长夜,谁也无心去睡。
与他们一样睡不着的还有尚书府的主人和管家,已到了四更天,尚书府的书房仍然映着烛光。
赵熙阴沉着脸坐在书桌旁,手上拿个杯子一会儿放下一会儿提起,就是不喝水。
苏平偷眼看他,忍不住地要叹气:大人心里不好受啊!可这种事却不是劝便能劝得了的。除非圣上突然改口,否则秋公子这街是游定了!
赵熙脑中一片混乱,完全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能帮助秋子悟逃过一劫,他突地"啪"一声捏碎了手中的杯子,残碎的瓷片戳破了他的掌心,殷殷的鲜血流了出来。
苏平心里不是个滋味,见他失神自残,忍不住走了过来,拉住他的手,小心地替他剔掉掌中的碎瓷,又找了块干净的布帛将受伤的掌心细细地裹了起来。
赵熙许是被刺疼惊得回过神来了,脸上莫名地露出几分脆弱之色,目光直直地望向苏平:“平,怎么办?”
苏平默默地摇了摇头,到这地步,谁也想不出好的办法来帮助秋子悟免除受辱。
赵熙一只手撑住额头,恨恨地捶了一下书桌:“我怎地如此无用?”
苏平一把拉住他自虐的手劝道:“大人,您这只手就是断了也救不了秋公子啊!“他眼珠一转想到了画扇的话:“如今之计,只有保住他的性命为重了。”
赵熙正要答话,书房外突然传来仆人惊慌的叫声:“大人,大人!”
赵熙心情不好,正想发作,听得这人大呼小叫的声音,怒道:“滚进来!”
仆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叩头道:“方才刑部有人来报,说是关押重犯秋子悟的牢门被人砸成了两半!”
第八章
赵熙和苏平双双大吃一惊,赵熙猛地站了起来厉声问道:“秋子悟可有事?”
那仆人只当他生怕秋子悟逃狱,连忙回答:“没有没有,来报信的人说了,秋子悟还在牢中,牢头已给了他一点教训,保管他今晚走不出去!”
赵熙身形一晃,苏平急忙扶住,在他耳边悄悄说道:“先把他打发出去!”
赵熙暴喝:“滚出去,这点小事也值得慌慌张张的?一群废物!“一脚将那仆人踢飞出门外。他有气无撒,索性撒在这个赶来报信的无辜仆人身上。
赵熙双手有些颤抖,紧紧抓住苏平的手:“平,我要去看看!”
苏平点点头,自己先出门张望了片刻,回头对屋里魂不守舍的赵熙道:“快走吧!“赵熙想了想,从抽屉中取了一盒金创药放在怀中。两人不走正门,直接翻墙出了尚书府。
秋子悟趴在地上,一只手死死护住腹部,背上鞭打过的伤痕火烧火燎地疼。方才用刑时,他怕伤到胎儿,翻过身护住腹部,那浸了盐水的长鞭一鞭一鞭抽在背上,漫延出一条条惨不忍睹的血痕。
疼痛一点一点直渗到心里,连着心脏也疼得抽搐起来。他渐渐有些神智不清,心里迷迷糊糊地直喊疼,嘴唇死死咬住,嘴角边血丝慢慢淌了下来,捂着腹部的手渐渐松开。
残留的一丝意识蓦地提醒了他:不能这样,孩子还在,一定不能伤了孩子!
他吃力地转动身体,努力使自己仰天躺下,脊背触到冰冷的地面,疼得他一阵痉挛,两眼发黑,意识飘浮在半空中。不能晕,抬手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清醒了几分,忍着疼痛,勉强撑起半个身体,慢慢拖着向墙角的稻草床铺移了过去,那里有救命的药!
赵熙与苏平进来时,晃亮了手中的火折子。烛光下,地上一片蜿蜒的血迹,秋子悟半侧着身子,正在艰难地向着墙角移过去。
赵熙痛彻心肺,一个疾步走到秋子悟身边,蹲下身来,一把将他抱起,稳稳地搂在臂间,靠在自己怀里。手臂触到受伤的后背,激起一阵剧烈地疼痛,子悟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感觉到了光线的存在,失神的眼眸缓缓瞧上赵熙的脸,下意识地求助:“药”
赵熙不知道他将药放在什么地方,瞧他方才奋力向着稻草移动,想必药藏在稻草中,冲着苏平使了个眼色,自己单掌抵住秋子悟的胸口,真气缓缓舒了进去。
苏平会意,举着火折子走到稻草边翻了一翻,翻出两个玉瓶来,递给赵熙,赵熙认出其中一个正是自己送给秋子悟的,另一个玉瓶却不知装的什么,示意苏平打开来瞧瞧。
苏平倒出一粒药丸,低呼:“是大还丹!”
赵熙横了他一眼,斥道:“喊什么喊,还不快点拿过来!”
苏平忙不迭地将药丸递了过去,赵熙伸手接住,将那粒救命的大还丹塞进秋子悟的嘴里,子悟艰难的吞咽,赵熙看他咽得辛苦,左手轻轻抚摸他的咽喉,一个巧劲,口中的大还丹顺着他的指尖力道滚进了秋子悟的腹中。
赵熙舒了口气,示意苏平将秋子悟扶坐起来,双手抵住他的背心,真气流转,促使他体内的大还丹尽快发挥药效。
大还丹的功效经过赵熙真气的疏导,很快发生了作用,秋子悟渐渐恢复了几分气力,低声道:“多谢!”
赵熙收回双掌,目光触到背上的鞭痕,眼瞳一缩,轻声道:“你趴一会儿,我替你背上上药。”
秋子悟摇摇头:“烦劳苏管家扶我一会儿,就这么上药吧!“趴着会挤压胎儿,自己现在这种身体状况,不能冒那个险。
赵熙不解的看看他,不再多问,从怀中掏出带来的金创药,小心地撕开背部粘着血肉的衣服,尽量轻巧将药涂在伤口上。秋子悟身体微微颤抖,咬着牙强忍,一声不吭。
赵熙从没觉得自己的双手如此沉重过,那一条血淋淋的鞭痕便似印在了他的身上一般,疼得他心脏一阵一阵地发颤。苏平不忍再看,别过脸去望着破了半边的牢门:什么人半夜三更不睡觉,跑来砸了牢门,累得秋公子受罪?
好不容易上完了药,赵熙与秋子悟均是满头大汗。赵熙抬手擦了擦额角垂落下来的汗珠,低声道:“好了。”
秋子悟疼得头晕眼,勉强张开嘴巴,声音已有几分嘶哑:“多谢!烦劳您扶我到那边床上。“他所说的床便是墙角的一堆稻草。
赵熙见他身上穿的还是前晚自己留下的外衫,此时已被鞭得破破烂烂,连忙脱下身上穿着的长衫,小心地替他穿了起来,扶着慢慢走到墙角,低声问道:“趴着吗?”
秋子悟摇摇头:“不用,平躺就行了!”
赵熙皱眉:“你背上”
秋子悟打断他的话:“不妨事!多谢你了!”
赵熙无奈,只得让他平躺在稻草上。
秋子悟生怕他担心,极力忍住背上传来的阵阵剧痛,勉强笑了笑:“赵大人,多亏您来得及时!”
赵熙讪讪道:“是我御下无方,牢门已破,你并未逃走,这群混蛋竟然不分青红皂白下此毒手,看我不剁了他们的手!”
苏平吓了一跳:大人这气得不轻啊!
秋子悟淡淡一笑:“牢门破了,他们生怕我逃走,鞭得我走不了,也是职责所在,大人不必责怪他们!”
苏平又想叹气:这位秋公子温和宽厚,哪一点象是秋申的儿子啊!
赵熙心里又酸又痛:原来你竟是这种脾气,为他人着想。我以前竟然误会了你!他面上不禁露出愧疚之色:“秋公子,我着实对不住你!前夜前夜”
秋子悟打断了他的话:“前夜赵大人出手相救,免了我二受辱,子悟感激不尽!“说得浑似赵熙没打过他一般。
赵熙更是惭愧,垂着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苏平清咳一声开口:“秋公子,明日”
话未说完,已被秋子悟接了过去:“两位好心秋子悟铭感五内,明日只管安心办差,我还撑得过去!“苏平的话被他堵了回去,立时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赵熙好不容易找到一句:“我给你的那个玉瓶里面装的是小还丹,功效虽不及大还丹,也能应付一时。”
子悟微微一笑:“原来赵大人是武当高手!难怪武功如此高强。”
赵熙脸上一红,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心里暗暗自责:怎么见着他就变得口拙了?
子悟的目光缓缓转向苏平:“想必苏管家也是身手不凡了!”
苏平温言道:“在下的武功尽是大人所教,不值得公子夸奖。”
子悟笑笑,神智显出几分疲惫来。
赵熙瞧着他憔悴的模样,轻声道:“你休息一会儿,今夜我守在这儿不回去了。”
苏平又被吓了一跳:大人,你总是语出惊人哪!
秋子悟也没料到赵熙居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急忙劝道:“不可,大人,这里是天牢。大人身份尊贵,岂能呆在这儿?快回去吧!大人旦请放心,秋子悟绝不会离开这里。“他摸不透赵熙的意思,以为赵熙生怕他逃走。
赵熙心里一酸:你以为我怕你溜走吗?我是我是放心不下你啊!他一时竟觉得有几分委屈,面上不由自主显露了出来。
苏平啼笑皆非地看着自己主子孩子气的表情,忍不住转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秋子悟心里却有几分吃惊,他心思细密,赵熙的神色尽落眼底,怎会看不出来!莫不是自己真的会错了意,这人只是单纯的关心自己罢了!
他意识到刚刚那句话措辞有误,急忙道歉:“大人,刚才是我想差了,对不起,你别多心!”
赵熙见他说得诚恳,心里一点委屈顿时烟消云散,裂嘴一笑:“不要紧,你没有误会便好。”
秋子悟自幼生长在太师府内,识人无数,见这位年轻的刑部尚书性格直爽,快人快语,竟还带了几分天真的脾性,心里不由生出几分好感。这人三番两相助于自己,看来并没有任何不良的用意,以前是自己太过小心,着实对他不住。想不到自己如今落到了这般地步,也有人愿意真心关心,心里感动异常,忍不住柔声道:“子悟日前曾对赵大人有所疑心,着实不该!赵大人心地纯良,实是难得!子悟能识得赵大人,倍感荣幸!”
赵熙飘飘然了,这话怎么这么动听这么悦耳呢?六年的牵肠挂肚,六年的相思犹疑,都被这几句柔声细语抵得干干净净,便是再念他六年,自己也是心甘情愿了!
他心里兴奋,面上已显出几分光彩,低声劝道:“你好好休息,我守在这儿!不会再让人来打扰你。”
秋子悟摇了摇头:“大人既然把子悟当作朋友,我有一事想求大人帮忙!”
赵熙忙道:“你说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不对,便是我做不到的,我也要将它做到!”
这话孩子气更重,苏平忍不住想笑:大人啊,你是真的陷进去出不来啦!
第九章
秋子悟望着赵熙蓦然迸出光彩的眼神,心里感激万分:想不到只不过认识了两天的人竟能如此真诚地对待自己,秋子悟此生无憾了!
他冲着赵熙微微一笑,慢慢道:“我有一位贴身侍女,名唤画扇,大人是见过的!“赵熙被他笑得神魂颠倒,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秋子悟接着说:“她自幼在我身边长大,出了秋府再没了亲人,孤身一人在外我着实不放心,还望赵大人照顾则个!”
赵熙忙不迭答应:“你放心,过两天我把她接到尚书府来!”
子悟见他毫不犹豫,一口承应,心下更是感激,语气中不免流露出几分心意:“赵大人,想不到子悟落难之际能遇到大人这般仗义之人,再无憾了!“他原就受了重伤,今夜又刚刚被鞭笞,新伤叠在旧伤上,此时神情开始显出几分萎靡,有些支持不住了。
赵熙对他关切之至,立刻看出他的疲乏,殷殷劝道:“你休息吧!天亮了我喊你"话一出口,便连苏平脸上也现出了黯然:此时已过四更,天快要亮了
秋子悟提不起精神劝他回去,淡淡一笑,想起肚里还有心爱的小宝贝,明日游街需要体力,不再坚持,合上双目,不一会儿便沉沉昏睡了过去。
赵熙掏出一块手帕,替他擦拭额上疼出来的冷汗,低低道:“我该怎么办?”
苏平靠了过来,沉声道:“大人,明日你一定要稳住,秋公子能不能保住性命就全靠你了。若是你明日一个忍耐不住,自己丢了官也就罢了,朝廷上还有谁会替秋公子说话?”
赵熙怔了片刻,默默点头,手指狠狠抠住地上的泥土。
天亮得很快,不管赵熙心里如何祈求,太阳仍是慢慢升了起来。秋子悟睡得并不踏实,背上的疼痛一阵一阵地传到体内,连带着全身都疼得不能动弹,天窗刚有一点光亮照了进来,他已经清醒了过来。
赵熙仍然坐在原地上,竟是一直一动都没动过,见秋子悟睁开双眼,低声问道:“你醒了。”
子悟疲乏地点了点头:“烦大人给我取一粒大还丹!“他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妙,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大还丹上。
赵熙掏出玉瓶,倒了一粒递给他,子悟接过丢进嘴里咽了下去,低声道:“天已亮了,大人该回去了,若被人发觉,只怕要连累了大人。”
苏平看看天色,帮着劝道:“快回去吧!一会儿该有人进来了!”
赵熙担忧地望着秋子悟:“你”
子悟微笑道:“大人不必为难,我不会有事的!“便是为了孩子,我也要撑住!
牢外隐隐有人语声传来,苏平跺脚道:“大人,快走吧!”
赵熙没办法,依依不舍地看了看秋子悟,终于跺跺脚,随着苏平出了牢房。
秋子悟浑身骨头疼得便似要断了一般,方才赵熙主仆在这儿,他不愿意表露出来,此时四下无人,忍不住呻吟一声,手指死死掐住一根稻草。
隔了片刻,疼痛似乎微微缓了缓,秋子悟翻了个身,从稻草底下掏出玉瓶,喃喃道:“一粒只怕不够!“又倒出一粒,送到嘴里强咽了下去。牢外传来零碎的脚步声,秋子悟叹了口气:时辰已经到了么?
秋子悟被连拖带拉地拽到了一个囚车上,手脚戴上了沉重的铁链,铁四头分别拴在囚车的四角,囚车顶部开了个口,秋子悟站在囚车里,头从洞口伸了出来。
虽然服了两粒大还丹,这两天来接二连三的受伤,秋子悟的身体早已山穷水尽,站在囚车上摇摇晃晃,幸好四周的铁链将他的身体固定住了,否则早就瘫在了囚车里头。
囚车缓缓推出了天牢,强烈的阳光刺了过来,子悟忍不住闭上眼睛:该来的还是来了!只望那两粒大还丹能帮助自己熬过这一关。
赵熙没有回府,直接来到了刑部衙门,换上了备用的官服,苏平不放心,怕他一会儿忍不住,索性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也好在紧急关头提醒他。
囚车已到了刑部门口,赵熙阴着脸宣读了圣旨,带着苏平和一干差员一步一步走出了刑部大堂。
秋子悟脸色苍白,神情淡淡地,看不出是悲是忧,铁链拴住他的手脚,整个人呈大字型站在囚车里。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似乎前头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一般,便连一点余光也没的落到赵熙等人身上。
赵熙忍了再忍,死死捏住拳头,全身僵硬地走到马前,飞身上了马,沉声喝道:“走吧!”
两旁衙役手中的锣声刺耳地响了起来:“游街开始罗!”
秋子悟长了这么大,似乎从没见过这么耀眼的太阳,不管他往哪个方向看,那太阳光总能刺得眼睛酸疼,微微眯起了眼睛,身体有些发抖,被拉开的手臂酸得直想往下挂。心里默默叹息:才开始啊,便要撑不住了吗?
车轳滚滚,渐渐走到了京城最华的街道上,道路两旁围观的百姓多了起来,不知是谁尖叫一声:“奸贼!“一个白菜飞到了子悟的脸上,打得生疼。
这枚白菜似乎启发了原先默默无声的人群,一时间,白菜、土豆、青菜、西红柿一起飞了过来,有的打在子悟的脸上,有的从囚车栅栏的空隙间飞过来打在身上,群情激愤,骂声不绝,甚至有人妄图冲到囚车前踢打,被周围的衙役拦了回去。
子悟的头无力地搁在囚车顶部的栅栏上,眼光上移,风清云淡,是个好天气啊!眼皮子有些沉重,铁链拉得四肢便似断了一般,麻木得一点知觉都没有。百姓的日子过得很好啊,砸过来的蔬菜看上去都很新鲜,比牢中的菜色好看了许多。砸吧,只是千万不要砸到我的孩子!他不由得想护住腹部,铁链哗啦一声,原来,手是动不了的,如今只能祈求上天保佑:孩子是无辜,千万不要砸到他啊!
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人,子悟心里微微一怔,努力抬起头来,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不远,一个高高的台阶上一道挺拔的身影是那么的熟悉!是云钰么?他也来了?来看看仇人的儿子如今是怎样的狼狈模样?云钰,我如今这副模样,可还能使你满意?
子悟的视线有些僵硬,走得近了,云钰脸上温柔的笑意令他移不开双眼,曾几何时,这样的笑意也曾对着自己展现?只是也许从来不曾真心过。
子悟缓缓移动视线,云钰的身边站着一位身穿白色孝服的美貌女子,那女子柳眉凤目,秀鼻樱唇,真正是个万里挑一的绝代佳人!子悟突然想笑:想不到自己的目力还是这么好!什么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云钰淡淡地瞥了一眼囚车上的子悟,偏过头对着那名女子笑得情款款,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那女子微微点头,目光愤恨地射到子悟的脸上。
子悟转过头去,不去看那道凌厉的视线:你很恨我吗?身穿孝服,想起来了,去年的今日宋将军被一杯鸠酒要了性命。难怪会有这游街的奏本!你是宋将军的女儿吧!不必恨我,我是个万劫不复的人,秋府全家的下场也算是给了你一个公道!云钰,你那种神色她才是你真正的心上人吧!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报得大仇,获得佳人芳心!孩子想必你日后必定儿孙满堂,我为你怀的孩子你必定是不屑一顾了,幸好你还不曾得知
子悟不愿意再看高高的台阶上那两个窃窃私语,旁若无人的情人,眼光复又抬起,望向万里无云的晴空,天似乎在旋头好晕,千万坚持住,无力地靠在栅栏上:不知道要游过几条街呢?
一个西红柿飞了过来,正巧砸在子悟毫无血色的脸上,啪地绽了开来,汁水溅了一脸,子悟猛地呛了一下,低低地咳嗽。忽地胸腹间一阵烦恶涌了上来,他控制不住,嘴一张,呕出一口清水,头脑更加昏沉,疲软的身体沉甸甸地被铁链挂住。
骑在前头领路的赵熙根本不敢向后望一眼囚车上的子悟,眼光回旋也看见了台阶上的云钰和那名孝服女子。他认出那女子正是宋简之将军最小的女儿宋慧芳,猛然想到今日正是宋将军去世一周年,那份奏本
苏平靠近他,低声道:“台阶上的那位象是云钰?”
赵熙脸色铁青,嘴唇紧紧抿着,僵硬地点了点头。
苏平接着道:“看那神色,与那名女子关系非同寻常啊!”
赵熙好半天才回答了一句:“那女子是宋将军的小女儿!“苏平愣了愣,惊讶地看了看仍在窃窃私语的云钰,低下头去眉头皱,不再吭声。
赵熙压低声音:“秋公子怎么样了?”
苏平回头望了望,脸上露出几分不忍之色,闭着嘴没有回答赵熙。
赵熙脸色更加难看,突然问道:“还有几条街?”
一旁的差员连忙回答:“还有三条街!”
苏平心里一凉:看秋公子那样子似是已经支持不住了,这可如何是好?
赵熙不吱声,心里暗暗计较,拼命思考着有什么良策能结束这磨人的酷刑。
突然,人群中钻出一名女子,惨叫一声:“少爷!“合身扑向牢车。
赵熙定晴一看:这女子正是昨日才见过的,秋子悟的贴身侍女画扇。
第十章
画扇满脸泪痕,向着囚车直冲了过去,被衙役挡住。画扇本是个纤弱女子,无力抵拦,只得徒劳地张开双臂冲着激愤的人群大喊:“不要扔,不要扔我们家少爷,他是无辜的,他是无辜的呀!“她一转头望见了高高的台阶上立着的云钰,猛地扑了过去,跪在地上拼命嗑头:“云公子,云公子,我求求你了!放过我们家少爷吧,若不是少爷,你早就没命了!云公子,做人要讲良心啊,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吧!你可对得住我们家少爷?”
云钰脸色铁青,沉默地看着地上不停嗑头的纤秀女子,额头触及的地面上渐渐出现了点点血斑,云钰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中慢慢流露出一丝复杂之色。他身旁的宋小姐皱了皱眉头,纤手忽地一挥,手里居然多了一条鞭子,一鞭扫向跪在地上的画扇。
秋子悟晕沉沉地,迷糊的神智仍是分辨出了画扇凄厉的哭喊声,勉强睁大双眼,模糊的视线正好捕捉到宋小姐挥出的那一鞭,惊叫出声:“画扇!”
赵熙眼神一闪,苏平飞身而起,一掠便到了宋小姐面前,一把托住鞭子:“宋小姐稍安勿燥!”
宋慧芳没料到自己一鞭未中,竟然被人轻巧地拦了下来,气得俏脸发青,扬手又是一鞭,这一鞭竟是冲着苏平挥了过去。
苏平叹了口气:这位小姐好大的脾气!他伸出一只手,握住鞭梢微一使劲,宋小姐鞭已脱手,一个踉跄向后便倒,幸亏身边的云钰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了她。
苏平淡淡道:“宋小姐,你不问青红皂白挥鞭打人,这威风耍得可够大的了!“转身将跪在地上的画扇扶了起来。画扇的额头早已嗑破了,鲜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苏平心有不忍,掏出手帕递给她,示意她擦一下脸上的血迹。
宋慧芳气得全身发抖,一把扯过身边的云钰,口气强硬:“你快去擒住他,本小姐今天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小贼!”
云钰看得清楚,面前这个出手不凡的人是从刑部尚书赵大人的身边冲过来的,这位年轻的刑部尚书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若是得罪了此人,他在皇帝面前斗不好蛐蛐,皇帝怪罪下来,谁都没有好果子吃。云钰不想多惹事非,柔声安慰宋慧芳:“慧芳,不要生气了,没必要为这种事情生气!”
宋慧芳不依不饶:“那贱婢方才说的话你可都听到了,难道要让她如此破坏你的名声吗?”
云钰陪笑道:“她只管说她的,人家也未必就信了。你不要生气了,气坏了身体可怎么得了!”
宋慧芳听了这话,心里十分舒坦,扫了眼面前的一男一女,开恩似地说道:“也罢,今日看在你的面子上,就饶了这两个狗男女!”
画扇捏着手帕怔怔地站着,明若秋水的双眼凄厉地直视着云钰:原来你对少爷从未有过真心!可怜少爷为了你做了这许多少爷真是看错人了!
云钰被画扇刺人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催促着宋慧芳离开:“走吧,慧芳,你也看到秋子悟游街了,总该相信我的话了吧!我们回去吧!”
苏平原本被宋慧芳那句"狗男女"气得个半死,此时再听到云钰的话,心里更是不屑:这世上怎有如此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少不得要替秋公子好好教训教训他嗯?若是打将起来,打得热闹了,最好打到人仰马翻,或许可以帮着大人结束这场游街!他一念想得明白,立即上前一步,挑衅道:“素闻云公子武功卓绝,在下不才,要向云公子领教两招!“什么武功卓绝?若不是秋公子当日相救,你还能在这儿喘气?
云钰不妨苏平如此不识趣,自己已经劝住了宋慧芳,他竟又横插一杆子,硬是要把这个梁子结了下来。不行,今日这种局面,不可与他开打,若是胜了倒也罢了,若是败了不仅丢尽脸面,势必还得得罪赵尚书?
云钰一抱拳,一番话说得通情达礼:“这位公子方才一手好功夫,云钰甚是钦佩,也十分希望能与公子切磋一番!只是今日云钰与宋小姐还有要事待办,何况此路堵人杂,着实不便展开身手!公子若有兴致,我们不妨再约下!”
苏平冷笑一声:窝囊废,什么切磋?我今天就要跟你打个你死我活,否则怎么搅乱这局面,帮助大人找个借口停了游街?
他想到做到,面色顿时沉了下来:“怎么,云公子怕了吗?也罢想必云公子也是个知情识礼之人,宋小姐出手狠辣,险些打伤了这位姑娘,便请云公子劝劝宋小姐,给这位姑娘陪个礼道个歉罢!”
宋慧芳这下真是气炸了,云钰也皱起了眉头:自己已经认了理了,这人却开始胡搅蛮缠!
一旁的画扇回过神来,目光转向宋慧芳,淡淡道:“原来这位是宋小姐,想必是宋简之将军的女儿了!”
宋慧芳正在火头上,闻言大骂:“贱婢,竟敢直呼先父的名讳!“挥手又要扬鞭。
苏平见画扇突然开口,心知必有原因,一把拦住宋慧芳:“宋小姐,你可知道我有一个爱好?最喜欢用鞭子划某些貌美如的年轻女子,让她们终身出不了家门!”
宋慧芳吓了一跳,身子不自觉往后缩了缩。云钰刚要开口,画扇冷冷的声音已响了起来:“宋小姐鞭法高明,想必得自宋将军的真传。不过,若不是少爷,你们一家早就陪着宋简之去阴曹地府耍威风了!”
话一出口,不仅苏平,云钰也惊住了。苏平蓦地想起宋简之一案无可挽回时,尚书府遭人夜袭,闯来的黑衣人带来了一大堆替宋将军翻案的证据,随即消失不见。那叠文件虽然未能救回宋将军的命,却保住了他的家人和一干部将。如今听画扇这么一说,难道那个黑衣人竟是秋子悟么?只是,秋公子乃是一介文弱书生,看不出身怀绝技啊?这事回去得和大人推敲推敲!
云钰脸色瞬息万变,宋慧芳看了他一眼,跺脚道:“贱婢,你竟敢胡说八道!”
画扇冷冷一笑:“便连这位云将军也差点和宋将军一起去了,不是我家少爷,云将军早已死了两回了!”
云钰沉声道:“画扇,你不要胡言乱语!”
画扇冰冷的目光缓缓转到他的身上:“原来云将军是认识我的!看方才的情形,我原以为云将军与我素不相识呢!”
苏平皱皱心头,不耐道:“和他多说什么?打吧!”
他突然发难,一指点了宋慧芳的穴道,随即毫不停歇,一掌拍向云钰,嘴里大呼小叫:“这位姑娘没有功夫,宋小姐可不要欺负她!”
宋慧芳被他点得一动都不能动,气得嘴唇渐渐发了紫。
云钰冷不妨被偷袭一掌,急忙回避,迫不得已与苏平打了起来。
这边打得热热闹闹,那边游街的队伍却不能停下来,赵熙只看得见苏平过去了,却听不见几人之间的对话,眼见队伍走过了,苏平仍未回来,不由暗暗骂着:多说什么废话,还不快回来帮我想想办法!
秋子悟也看见了苏平救下画扇,放下心来,强撑的一股劲力一下子散了,身体软了下来,四肢已经没了知觉,麻木地吊在铁链上,头缓缓垂贴在木栅栏上,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幸好没事!画扇啊,你为什么要过来?为什么要去求他?快回去吧囚车缓缓驶过,秋子悟慢慢觉得眼前漆黑一片,两旁的人声渐渐听不到了,他轻轻地吐了口气:真好暂时解脱一下吧!
那边苏平和云钰已打上了屋顶,两旁的人群全被吸引过来,苏平心里暗暗思忖:在屋顶上打,不能搅乱游街不行,要打还得下去!
他突地虚晃一招,从屋顶一跃而下,眼珠一转,落在人群上方,居然踩着别人的头一路往前赶。
人群顿时大乱,街上的老百姓怕自己被他踩着,一个一个前拥后挤地胡乱闪避。苏平一看:效果不错嘛!索性冲着立在屋顶上尚在犹豫的云钰大喊一声:“窝囊废,不敢过来吗?”
云钰到底年轻,被他激得心头火起,想也没想,一下子跳了下来,也踩着人头飞身过来,挥手就是一掌,苏平接住。两人你来我往,就在人群上方踩着人头又打了起来。
这下真是乱成了一团,上街的人太多,大家都怕被这两人踩着头,前面的人往后挤,后面的人不知道往哪里躲又向前推,大街上顿时乱成一团,有的人顾不得官兵的阻拦,冲进了游街的队伍,堵在了大街上。
赵熙看见了苏平和云钰打得难分难舍,也看见了老百姓乱成了一团,转瞬明白了苏平的计策,心里一阵高兴:好,苏平,干得好,继续打,搅得越乱越好!
陪着押送的差员一看:哎哟!这叫一个乱啊!这样下去怎么游街啊?看看尚书大人阴着个脸,默不作声,心里直打鼓:大人,那不是你的管家么?他不敢直接问,只好拐弯抹角:“大人,您看苏管家和云将军武功高强,一时半会儿恐怕歇不下来,老百姓乱成一团,这可怎么办呢?”
赵熙沉着脸:“云将军得理不饶人,真正是岂有此理!欺负我府上没人么?”
差员一听:得,这主儿把话反着说了!他瞧瞧混乱的现场,低声下气地问:“大人,前方的路被百姓们堵住了,这游街还继续吗?”
赵熙光火地看着他:“游,游个屁啊!云将军无缘无故前来,挑衅我的家人,扰乱游街,真是可恶!你吩咐下去,就说游街之事被云钰云将军给搅和了,无法再进行下去,这就回刑部吧!待本官面禀皇上再做定夺!”
差员唯唯诺诺,忙不迭跑到前头递信去了。不一会儿,游街的队伍停了下来,掉头往刑部衙门而去。
苏平见这倒霉的游街终于被自己搅和没了,暗暗欢喜,摆脱云钰,几个飞跃纵到画扇面前,一把拉住她,低声道:“快走!“两人一个闪身挤进了混乱的人群,不等云钰回过神来,已是看不见了。
第十一章
混乱的游街正式告终,秋子悟被押回天牢时仍然昏迷不醒,狱卒将他扔在墙角的稻草上便不再管他,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秋子悟昏迷中感觉到腹部传来的剧烈疼痛,不由自主捧住肚子,身子蜷成一团:原来游街已经结束了,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疼?肚子好疼!肚子不好,孩子!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额上冷汗直冒:孩子,你千万不要离开爹爹!
秋子悟生怕蜷缩起来会挤压到胎儿,强迫自己舒展四肢,一只手按住腹部轻轻抚摸,一只手伸到稻草底下摸到玉瓶拿出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去了盖子仰头倒进了嘴里,不知道倒出了几粒,一口气全吞了下去。
可是,磨人的疼痛仍旧一阵一阵袭来,他心底一片冰凉:终是保不住么?连大还丹也没有用了么?
不觉又想起了腹中孩子的另一个父亲,那般温柔缱绻、含情脉脉地凝视着身旁美丽的小姐,瞥向自己的那一眼,冷漠无情,便似看着一个毫不认识的陌生人一般!心脏狠狠一阵抽搐:原来一想到你,我还是会痛的!
剧痛愈演愈烈,秋子悟绝望地感到下体隐隐有湿热的液体流了出来:我果然罪孽重么?为什么连孩子都不能保住?他慢慢闭上眼睛:既然如此,一起死吧!孩子,爹爹怎么忍心让你独自离开,你放心吧!爹爹和你一起走!咱们父子俩找一没有欺骗、没有罪恶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生活,爹爹永远和你在一起!
模糊的脑海中突然记起了赵熙,记起了他送给他的小玉瓶,那玉瓶里装的是什么?小还丹吗?对了,赵熙原来是武当弟子啊!小还丹秋子悟突然神智清明起来:记得自己曾经看过一本医书,小还丹与大还丹均是治伤良药,两者药力互辅互补,合用可救治无法救治之人,若有产妇胎儿不稳,服之可保胎儿无恙。只不过
秋子悟心里一喜,顾不得去想下面的一句话,忍着剧痛撑起身体,掏出稻草下的另一个玉瓶,直接往嘴里倒了三四粒!躺了下去,心里默默祈求:但愿医书上说的是真的!若能保住我胎儿不失,便是孩子生下我即刻死了也是愿意的!
那医书上的后一句是:只是这两味药药力太过强劲,合用之,虽能救得人还,保住胎儿,却是以后续之元气补来今身,以母体之精血补给胎儿,若日后元气枯竭,神仙难救!慎用!
药效发挥得很快,秋子悟渐渐感觉手足冰凉,腹部却热烘烘地,身体内的气血仿佛全部集中到了腹部,慢慢地,疼痛舒缓了过来,下体也不再有液体流出。他缓缓松了口气:总算保住了!全身冷得不由自主微微颤抖。
精神一松懈,身体上原有的疼痛渐渐浮上了意识,他苦笑了笑:自己这身体真是没有消停的时候!疲倦渐渐泛了上来,游街真是一件令人辛苦的事情,饶是吞了两粒大还丹,最后仍是失了神志,差点连胎儿也失掉了!
他抬头望了望天窗,窗外灰蒙蒙一片:快要天黑了吗?慢慢闭上双眼,睡一觉吧,明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等着自己呢!
赵熙风急火燎地赶回了刑部,气急败坏地摔了朱笔,大骂云钰扰乱游街,妨碍公事。骂得解气了,吩咐底下的官员收拾残局,自言要进宫面圣,讨回公道。
底下官员心惊胆颤地接了下来,忙不迭送走了这尊瘟神。待赵熙的官轿转个弯看不见了,方才舒了口气:这个小爷可不能得罪,谁让人家会斗蛐蛐呢?他说是云钰搅和了游街那就是云钰搅和的,与苏管家一点关系都不能有!
赵熙坐着轿子晃晃悠悠地回到府里,打发轿夫回了轿房,自己急步赶向书房。
苏平带着画扇正在书房等候,画扇额头上嗑出来的伤口已被上药包扎了起来,见着赵熙走了进来,一下子跪在地上:“多谢大人!”
赵熙将她扶了起来:“姑娘忠肝义胆,巾帼不让须眉,赵某十分佩服!”
苏平笑道:“我这出演得可好?”
赵熙忍不住也弯起了嘴角:“你怎么和那小子打起来的?“还打得那么轰轰烈烈、乱七八糟?
苏平得意地将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赵熙哈哈大笑:“原来你也有蛮不讲理的天分哪!”
苏平白了他一眼:“刑部那边嘴可堵死了?”
赵熙冷笑一声:“谅他们不敢放个屁!我已将这事完全推到云钰身上!回来时只说进宫面圣,便是有人疑惑,谁还敢去问皇帝老子?”
苏平点头笑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哪!“他突然想到今日画扇在大街上对宋慧芳所说的话,忍不住问道:“画扇姑娘,你家少爷会武功吗?”
画扇恭敬地回道:“少爷师承无极宗派,是无极宗现任掌门凌无极的嫡传弟子!”
苏平和赵熙全都吃了一惊,相传凌无极武功卓绝,曾被誉为天下第一高手,秋子悟既然是他的嫡传弟子,武功必是不凡,怎么如今看来却似一丝武功也无?
赵熙皱眉:“若是他武功高强,怎地”
画扇黯然道:“前与我同来的便是少爷的师兄,无极宗派的大弟子林晨宇公子。据林公子回来后跟我所说,少爷的琵琶骨被人用重手法捏碎了,一身武功全都废了!”
赵熙与苏平相顾骇然,武功对于一个武林高手来说便如第二生命一般,忽然一夕之间全部废了,有些心气的人当场就会崩溃,甚至不能接受事实自绝而亡!秋子悟言行举止平静安然,却似没事人一般,仍是云淡风清地默默承受,这份忍力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做得的!只不知是谁下此辣手,碎了他的琵琶骨,便是以后想从头再练也不能了!
苏平皱着眉头又问:“我听你所言,似是宋将军一案曾得秋公子相助,不知此话何解?”
赵熙聪明得很,立刻想到了那个夜闯尚书府的黑衣高手,不等画扇回答,沉声道:“宋将军一案不得翻转时,夜闯我府送来翻案文件之人便是秋公子吗?”
画扇点头道:“宋将军一向与太师不和,太师心积虑加害于他,此事被少爷得知,便暗地里搜罗了这些证据,原想救得宋将军,谁知还是没有能够救得!”
赵熙默然无语,想起那夜黑衣人修长挺拔的身姿,绝顶飘逸的轻功,再想想如今举步维艰,孱弱不堪的牢中人,心脏一阵阵抽搐着疼痛难忍。
他慢慢坐到椅子上,低声道:“画扇姑娘,秋公子将你托付于我,你一个弱女子,住在外头确有不便对了,那位林公子呢?怎么今日未曾见着他?”
画扇低声道:“他师门有要事,昨夜探过少爷后,便连夜赶去了无极宗派!”
苏平一听:得,原来昨天打破牢门的是那主儿啊!气得跌脚:“这位林公子看上去长得清楚明白,做事却是糊里糊涂的。”
画扇抬起头来:“此话怎讲?”
苏平刚要启口,突然想到这姑娘对秋子悟忠心耿耿,若是将昨夜秋子悟惨遭毒打之事说了出来,只怕又要惹她难过,笑道:“他居然把尚书府两个门房打得吐血,今儿个都没起得了身!”
赵熙看了他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反正事情已经过了,没必要说出来徒惹伤心!当下也不吱声。
画扇慌忙对着两人裣衽一礼:“此事原是由我引起的,林公子是想带我进得尚书府,面见赵大人。若是冒犯了大人,小女子任大人置!”
赵熙摆了摆手:“不必,那两人平日狗仗人势,有个人好好教训教训也是不错的。画扇姑娘,你如今既然一人居住,不如今日便搬来尚书府吧!平,你随画扇姑娘回去一趟,将行李一并拿了过来!”
画扇想了想:自己一个姑娘家,单身在外确有不便。何况少爷还在牢中,若是住在尚书府,说不准还能常常借着赵熙的名义前去探望少爷!瞧这主仆二人为人仗义,心地善良!也罢,便住过来吧!随即点头答应。
赵熙瞧着苏平和画扇出了府门,自己重新回到书房,翻出当年秋子悟送来的替宋简之翻案的文件,轻轻抚摸纸张上挺拔端正的字迹,喃喃道:“原来是你啊?可叹我眼拙,竟没有认出你来!”
他心里思绪万千,面前仿佛出现了秋子悟绝妙的身影,笑容款款,恍若嫡仙。忍不住提起笔来,拿出一卷宣纸铺张开来,醮了墨细细地描绘!
我便是绘得出你的音容,又怎能绘得出你飘然出尘的神韵啊?
第十二章
更露重,一个黑衣人悄悄避过了看守,窜进了阴森森的天牢,牢中几个看守的狱卒正扒在桌上睡觉,黑衣人想了想,走过去,点了几人的昏穴,从一个狱卒身上摸出一串钥匙,这才向着天牢的最里面走去。
秋子悟睡得不安稳,身体上无不在的疼痛不停歇地折磨着他,睡梦中犹自记得腹中的胎儿,不敢随意乱动,就那么平平地躺着,冷汗一层一层地往外涌,衣服早已湿透,又冰又粘地贴在了身上。
睡了一会儿,冷得有点吃不消,迷糊的神智清醒了过来,抓了几把稻草层层铺在身上,试图能够使身体温暖几分。
头一侧,一下子看到了"床"前站着一个黑影,一双眼睛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明亮,此时正默默地瞧着他!
秋子悟苦笑:自己坐牢坐得可真是热闹,几乎每个晚上都会有人光顾!还是这天牢风水好,大家都一窝蜂地往这边赶?他疲倦地闭上眼,没有精力去分辩这个浑身上下一团黑的家伙究竟是谁,低声道:“阁下好兴致,半夜三更跑来天牢吓人!”
黑影不吱声,仍旧默默望着他,眼中渐渐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
秋子悟等了半晌也没听到那人说话,身体的疼痛让他不想劳心劳力地去猜测这人的来意:管他呢?我这么个半死不活的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命就保不住了,难道还会有人特地跑到天牢来杀我吗?他小心地翻了个身,背对着黑衣人:继续睡觉!
黑衣人终于开了口:“秋子悟!”
秋子悟浑身一震:这声音!是云钰你来看我了吗?你还牵挂着我吗?你可还念着我们以前的情分?他不由自主地抚住心口:还在期待吗?唉他废了自己的武功,用极刑把自己弄成如今这副模样,瞧他用刑时的神情对自己实是看不出半点情份,自己却还在这儿自欺欺人!秋子悟,你在他心中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他怎会牵挂于你?只不知,他今日突然来到牢中究竟有何用意?
手往下滑,触到了腹部:孩子,你的父亲来了呢!你不要怪他心狠,他他为恩人报仇,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爹爹让你看看你的父亲,好不好?
秋子悟一只手撑住地面,艰难地坐了起来,靠在墙壁上,微微喘了几口气,开口道:“原来是云将军!对不起,秋子悟这段时间精神不太好,方才没能认出将军来,真是抱歉!“抬手指了指:“那边有凳子,将军请坐!”
云钰不吱声,忽地晃亮了手中的火折子,细弱的光线下,秋子悟长发散了开来,容颜憔悴,神情疲惫万分,稻草与周围的地面上血迹斑斑,身上的衣服倒还干净。顺着他方才指去的方向一看:果然有一张木凳,云钰冷冷道:“我不坐!”
秋子悟笑笑:“是我不知礼了,云将军怎么会坐那等肮脏的凳子!“他顿了顿又道:“不知云将军半夜三更跑到牢里来有何贵干?“心里默默低语:孩子,我的宝贝,你看清楚了吗,这便是你的父亲。看看就好,不要太记着他,只怕便是知道有你,他也永远不会承认的
云钰眼神微闪,忽然冒出一句:“你可恨我?”
秋子悟自失地一笑:恨吗?你为恩人报仇,原也不算是错!到了这地步,还谈什么恨不恨!他摇了摇头:“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云钰突然有些不能忍受他的平静,沉声道:“我废你武功,伤了你的身体,你不恨我吗?”
子悟继续笑,笑容无端添了几许苦涩:“便连今日游街之事也是你奏请圣听的,是吗?你别问了,我不恨你!“这世上的事情有几人能分辨得清楚明白?恨,会使人身心愈疲,我现在还有精神力气去废那神吗?
云钰吃了一惊,自己为了讨得宋慧芳的欢心,上奏皇帝,请求将罪臣之子秋子悟游街,并将日子定在宋将军去世周年日,此事只有朝中官员知道,秋子悟人在牢中,与朝中一干官员从前也并无来往,怎会得知?他心里想着,嘴里不由脱口而出问道:“你怎会知道?”
子悟原是猜测,见他居然没有否认,联想到游街时曾见着他与一名孝服佳人站在台阶上,心里已将事情想得透了,苦涩慢慢往上溢到嘴里,连着口水一并苦得渗人。
他缓缓问道:“今日你身边那位着白衣者是宋小姐吧?”
云钰皱眉,不理会他的提问,继续问:“你怎么知道是我上的奏本?”
秋子悟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赵熙,想起了他吱吱唔唔不肯说的为难模样,笑笑道:“我自有我的方法,你别问了!”
云钰与他相一年,对他的脾气还算了解几分,知道他若是不愿说,谁逼都没有用,便是用酷刑也不定能让他说出来,索性沉默下来,只静静地盯着秋子悟,一声不吭。
秋子悟见他又不吱声了,忍不住想叹气:他既来牢里做客,自己这个主人也不能太过怠慢。他想了又想,实在找不出什么话题适合在天牢里聊一聊的,只好把先前的问题又重复问了一遍:“今日与你在一起的是宋将军的千金吧?”
云钰沉着脸:“是又如何?”
秋子悟苦笑:怎么总觉得自己傻得可以,问些无聊的问题!莫不是最近被打得多了,脑子也被打坏了?好吧,你既然不愿意说话,我也不说了。他想通了,立刻闭紧嘴巴,再不吭声!
云钰静静立了片刻,突然开口:“她是宋将军最小的女儿,原是我的心上人!”
秋子悟一怔,心口隐隐一痛:你来牢里就为了告诉我这个么?你的心上人吗?原来你早有心上人了,以往与我在一起,是为了方便报仇吧?别说了,我不想听!
可惜云钰意犹未尽,嘴巴不停,一直说了下去:“宋将军去世后,慧芳立志报仇,居然要独闯太师府行刺,我不愿她涉险,便替了她去。不料秋申阴险狡诈,设了陷阱将我擒住软禁起来。在太师府这一年来,我日日思念慧芳,慧芳也日日牵挂着我”
秋子悟有些麻木地听着,忽然笑了笑截住他的话:“真是对不住!害你们分离了一年。“心脏似乎缩成了一小块: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便连一点幻想也不留给我吗?孩子,不要听,你千万别听!爹爹也不想听!
云钰却似乎被引起了兴致,越说越投入:“此秋申和秋子醒终于恶贯满盈,受极刑而死,你也被押入天牢,我原本以为今后便能与慧芳双宿双飞,谁料你我之事外间竟然传得沸沸扬扬,连慧芳也有所耳闻。我为了澄清自己,不得不奏请缚你游街!你”
秋子悟头有些晕眩,耳边嗡嗡乱响:怎么这么吵啊?大喝一声:“别说了!“一下子把云钰未说完的话挡了回去。
云钰吓了一跳,秋子悟自己也被这声大喝惊得清醒了过来,苦苦一笑:还有力气大喊大叫,精神不错!他缓缓抬起头来,双目空空洞洞,似看着云钰,又似什么也没看,淡淡道:“想必你已经重新获得了宋小姐的芳心,恭喜你了!“云钰,我已经落得如此下场,对你,也早就死心了!念在以往你我的那点情份上可不可以不要再这么残忍?放过我吧!
云钰似乎是被他那一声大喝惊住了,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慢慢道:“我与慧芳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可是"他忽然狠狠地瞪向秋子悟:“为什么我会觉得愧疚?你原是秋申那个奸贼的儿子,死有余辜!我这么做是替天行道,为什么要觉得愧疚?”
秋子悟听不见云钰后面说了什么,他全部的心神被"成亲"那两个字勾了过去:成亲啊?成亲是好事啊!孩子,你父亲成亲了,你高不高兴?不对,宝宝,你睡觉吧,不要听不要看,睡觉吧!爹爹也累了,爹爹陪你一起睡,我们一起睡吧!
他想到做到,茫然地看了一眼仍然在愤愤不平的云钰,撑着身子缓缓躺了下去:睡吧,睡着了便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不会去想了!火折子好亮啊,眼睛闭着都觉得刺得难受!他翻了个身,背对云钰静静地闭上眼睛。
云钰原本就有些激动,见了他如此冷漠近乎于不屑的举动,心里的怒火直往上窜,一个箭步走上前去,反手一把揪住秋子悟的领口,将他转个身拎了起来。
秋子悟的身体原本就一塌糊涂,被他这么一拎,只觉头晕得象是要断了一般,胸腹中莫名升起一股郁气,夹杂着一阵烦恶涌了上来,他无力抵抗,嘴一张,“哇"地一声呕出一口酸水。
云钰与他面对面离得很近,那口酸水一下子溅到了云钰的衣服上,云钰暴怒:“你说,为什么我一直觉得愧疚,为什么我放不下?你用什么邪术控制了我?你这个贱人!“骂得兴起,甩手一个耳光挥了过去,“啪"地一声结结实实落在了秋子悟的左脸上。
秋子悟被他打得头侧向一边,昏眩一层一层往上翻,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云钰一松手,秋子悟的身体软软地倒在稻草上,悄无声息。云钰吃了一惊,伸手想要试探他的鼻息。蓦地,一道掌风冲着他的后背猛地劈了过来,伴随着几声低喊:
“你这个混蛋!”
“少爷!”
“秋公子!”
第十三章
那道掌风来势凶猛,云钰来不及运功抵挡,只得旋身闪开,掌风直直向着他身后躺着的秋子悟扫了过去。秋子悟依旧昏迷不醒,一动不动地躺在稻草铺上,双眼紧闭,根本不可能躲闪开来。
一个女子的声音惊呼:“苏管家,小心少爷!”
苏平自幼跟着赵熙学武,功力厚,紧急关头忽然一个旋身,那道掌风变了个方向又冲着云钰劈了过去。
云钰这有了准备,挥手接住,两人在狭小的牢房中大施拳脚,狠狠地打了起来。
画扇扑到秋子悟身边,脸色惊惶,全身颤抖,好不容易提起右手放到秋子悟的鼻下微微一探,顿时松了口气,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源源不断地滚落下来。
赵熙一颗心吊在半空中,立在旁边脚步半点移动不了,直至见着画扇放下心来的模样方缓缓舒了口气:还好,他没事!眼光一闪,盯着牢中打得热火的两人,挥起一掌直向云钰劈了过去。
云钰大惊,忙不迭脚下微错,闪避掌风,空门顿露,苏平何等机警,立即抢身而上,一招将他制住,抬手点了他的穴。
赵熙顾不得去审云钰,几步走到秋子悟身边,一把将他扶了起来,右手抵住他的后心,缓缓将真气输进他体内。
苏平走了过来,低声安抚瘫软在地上,默默流泪的画扇。
秋子悟晕得也不踏实,赵熙的真气刚进体内,他便醒转过来,双手不由自主摸到腹部,吁了口气:孩子没事!
赵熙见他醒了,收回右手,手臂撑着他的后背,低声问:“很不舒服吗?”
子悟感激地冲他笑了笑,摇了摇头,转眼看见了坐在地上哭泣的画扇,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画扇!”
画扇猛地扑了过去,不顾一切地抱住他:“少爷!少爷”
秋子悟眼眶微湿,吃力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我没事,别哭了,我没事!”
好不容易安抚住了画扇,秋子悟看了看立在中间一动不能动的云钰,心里阵阵隐痛,不想再看,慢慢将视线移向苏平,轻轻喊道:“苏管家!”
苏平上前抱拳道:“秋公子!”
子悟又看了看云钰,沉吟片刻,缓缓道:“今日他既见着了你们,只怕日后会对你们不利!你要他立个誓,就用就用宋小姐立誓:若云钰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宋慧芳小姐必遭天遣”
他话未说完,云钰已是气得面色铁青,破口大骂:“秋子悟,你这个混蛋,心肠如此恶毒,不愧是秋申的儿子!“赵熙脸一沉,苏平挥手一指疾点他的哑穴,云钰顿时说不出话来。
秋子悟疲惫地闭上双眼,提不上力气,声音又轻微了几分:“让他发个毒誓,放他走吧!”
画扇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秋子悟:少爷,你为别人着想,这姓云的却不知好歹,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去!她蓦地站起身,走到云钰身边,冷冷地说了一句:“我替少爷还你一个耳光!“抬起手来,“啪"地一声一记响亮的巴掌印在了云钰的脸上。
云钰给她打得有点懵,半晌才回过神来,愤怒地瞪着画扇。画扇冰冷的眼光直刺到他脸上:“你恨我打你吗?若不是少爷,你还能站在这里吗?今日便是我画扇打了你,你若是不服,日后自管来找我!“扔下一句话,又走回秋子悟身边蹲下,掏出手帕细细地擦拭主子脸上渗出来的层层冷汗。
苏平解开云钰的哑穴,恶狠狠地瞪着他:“快发誓!“云钰的脸撇过一边,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苏平恶从胆边生,抬手一掌便要拍出,赵熙忽地喝道:“住手!“苏平收回手,不解地望着自家大人。
赵熙将子悟交给画扇扶好,自己抽身站了起来,慢慢踱到云钰面前,眼神森冷,气势凛然:“秋公子要你立誓,原是怕你将今日所见之事说了出去对我不利。不过,赵熙乃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怕小人嚼舌,便是你说出去赵熙也是不惧的!秋公子不肯杀你,赵熙不愿违了他的意愿。“他抬手拍开云钰的穴道:“你滚吧!”
秋子悟身体微微一震,勉强睁开双眼,低低地喊道:“赵大人!”
赵熙回头望了他一眼,一瞬间目光温柔似水:“秋公子不用担心,赵熙并不在乎头上这顶乌纱帽!”
云钰站着不动,赵熙望向秋子悟的那一眼他看得清清楚楚,心底忽地莫名一酸,咬牙道:“你放心,我也不是那种无耻小人,今夜之事我不会说与旁人得知!“他瞥了瞥秋子悟:“告辞!“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牢门。
苏平恨恨地啐了一口:“这个混蛋,便宜他了!“赵熙皱着眉头,暗暗想着就这么白白放过这小子太可惜了,找机会得好好修理修理他!
原来,苏平帮着画扇搬到尚书府后,画扇将那包包着秋申罪证的包裹交给赵熙收着,三人在书房里谈了片刻,唏嘘不已。苏平不小心说起了游街时秋子悟病弱的模样,赵熙和画扇都觉得惴惴不安。当夜,两人一个也睡不着,索性把苏平叫起,一起赶到天牢来。
谁知刚到天牢便听得关押秋子悟的那间牢房隐隐传来人声,三人大吃一惊,冲到牢门前,正巧看到云钰一个耳光打昏了子悟,苏平气得当即一掌挥出,赵熙和画扇心念子悟,一起冲向了昏迷的人。
此时,火折子微弱的光线下,秋子悟右脸惨白,左脸又青又肿,看上去十分骇人。画扇不忍,眼泪又滚了下来,赵熙走近仔细地瞧了瞧:“这可怎么办?肿成这样?”
秋子悟昏昏沉沉:这点算什么?全身上下,就算脸上最齐整了!勉强开口:“没事,过几天就好了,有劳赵大人牵记!”
赵熙一跺脚:“这牢里不安生,你随我回尚书府!“苏平吓了一跳:我说大人啊,你还真是不要这顶乌纱了?
秋子悟也吃了一惊:“大人,不可!“他说得急,有些气喘,缓了缓继续道:“我是朝廷的重犯,关在天牢原是应该,岂能连累大人?“咬咬牙再开口:“便是这牢里,大人也不可再来。若让人知道了,大人如何解释得清楚?”
赵熙冷笑道:“我倒要看看哪个狗东西敢向我要解释!“苏平知道这主儿今天心气儿不顺,小心翼翼地劝道:“大人,您不顾自个儿,还得想想秋公子,如今能为他说话的只有您了,若是您再出什么事情,秋公子如何能够保住性命?“他知道只要抬出秋子悟比什么都管用。
秋子悟虽然不知道苏平讲这话背后的真正原因,但仍是感激地看了一眼苏平:这位苏管家头脑清楚,是非分明,着实是个难得的有识之人!接口道:“子悟的性命还有赖大人保全,我知道大人关心子悟,只是,大人须知保得您自己才能保得了我啊!”
赵熙烦燥地转来转去:“你这牢里不安静,天天都有人来打扰,今天是我们赶得及时,若是今天我们未曾前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一直静静扶着秋子悟的画扇突然开了口:“我留在牢里照顾少爷!“苏平跌脚:一个还没摆平,又来一个凑热闹的!忍不住一开口就泼冷水:“画扇姑娘手无缚鸡之力,便是有什么恶人来了,只怕还要秋公子费心保护你啊!”
画扇一愣,泪珠一串一串往下挂,哽咽着喊了一声:“少爷”
子悟暗暗地叹了口气:我如今落到这份田地,仍有这么多人关心爱护,秋子悟就是受再多的罪也是不惧了!他吃力地抬起手,拍了拍画扇扶着他的纤纤玉手:“画扇,你不用担心。再过得几日,我的案子也该定了,在这儿想必呆不了多久!这几日师兄想必已回了师门,你一个姑娘家孤身在外”
苏平插嘴:“秋公子不必担心,画扇姑娘已搬到了尚书府。我们已给林公子留了条子,让他回京后便到尚书府找画扇姑娘。”
秋子悟微微一笑:“多谢两位照顾!画扇,你好好跟着赵大人!赵大人年轻有为,为人豪爽纯善,必定会好好待你!你自幼跟着我,也算熟读诗书,做个笔墨丫头想必绰绰有余。“这话竟露出几分托孤的意思,赵熙脸色一白,画扇痛呼:“少爷"苏平心里酸溜溜地颇不是个滋味。
子悟看看众人脸色,知道自己说重了话,连忙打岔:“画扇,待师兄回京后,你问问他师娘是否无恙,告知我一声!”
画扇哭得喘不过气来,点着头:“我知道。少爷,你放心,凌夫人不会有事的。”
子悟一叹:但愿不会有事,否则就是将我千刀万剐也洗不去这身罪孽啊!若不是父亲囚禁师娘,师父又怎会收我这个奸臣之子为徒?
他看了看天窗:天已经蒙蒙亮了几分,连忙催促道:“天快亮了,你们快走吧!”
苏平耳力甚好,已听得似有人声,心急道:“大人,快走吧!“赵熙不舍地望了望子悟,跺跺脚:“我今日便奏请圣裁,救你出来!“咬咬牙转身走了出去。
画扇不肯走,扶着子悟只是哭。子悟冲着苏平使了个眼色,苏平会意,走到画扇身边,低声道:“姑娘,得罪了。“一指点了她的睡穴,画扇软软倒下。
秋子悟勉强撑住自己,暗暗叹了口气,低声道:“快走吧!“苏平抱起画扇,微施一礼:“秋公子多多保重!“转身也出了牢门。
牢中一片漆黑,待赵熙等人走得远了,子悟听听周围没了声音,突地一个翻身,一口呕了出来,全身不由自主蜷成一团,呕吐却怎么也止不了。渐渐眼前越来越黑,头脑越来越沉,整个人慢慢陷进了黑暗里,昏迷前犹自记得翻身平躺:不能伤了腹中的孩子!
第十四章
赵熙带着苏平与画扇回到尚书府时,天色已亮了几分,尚书府内下人们还未起身,静悄悄地没有人迹。赵熙直接进了书房,苏平将画扇送回房中,自己也赶到了书房。
书房里,赵熙正在奋笔疾书,苏平凑过去一看,有些目瞪口呆,那折子上写着:“罪臣秋申之子秋子悟,原是十恶不赦之人,然此人自幼玩心甚重,精通蛐蛐之道。臣昔日曾与其有过较量,败在其手下,后常向其请教斗法,以博圣上开怀。臣为圣心,故启奏我皇:万不可杀秋子悟,否则臣往后再去何寻师?”
苏平摸摸鼻子:“你这奏折倒是旷古绝今啊!”
赵熙揉了揉太阳穴:“没办法,跟老头儿是讲不通道理的,只能这么写才能保住他的性命!”
苏平皱眉道:“若是皇帝老子突然兴致大发,宣他进宫斗蛐蛐怎么办?”
赵熙笑笑:“皇帝老子虽然糊里糊涂,还不至于混到那种程度。宣个重犯进宫,底下臣子哄闹起来,他也吃不消的!”
苏平仍是不放心:“若是这招也没用呢?”
赵熙瞥了他一眼,狠狠道:“若是这招没用,我就劫狱!“苏平怔住。
好在事情并没有苏平想象得那么难办,赵熙这本奏折一呈上去,皇帝立即眉开眼笑地要宣秋子悟进宫,众大臣苦苦相谏,独有云钰一反常态,默不出声。皇帝一瞧:哎哟,这么多人反对啊,看来是不能进宫了。可是,要是砍了他的头,赵爱卿就没了老师;赵爱卿没了老师,斗蛐蛐时就少了本事;赵爱卿少了本事,朕上哪儿去再找一个会斗蛐蛐的人啊!好吧,先给他充个军,过几年再把他给调回来。赵爱卿有了老师,这些人也能安了心!一道圣旨随即下了下来:罪臣之子秋子悟助纣为虐,坑害百姓,原是十恶不赦之人,今在其只是从犯,天子有好生之德,网开一面,免其死罪,充军宁古塔。
这道圣旨下得巧妙,只说充军,也没说充军到什么时候,可以理解为终生,也可以理解为两三年、两三个月。赵熙捧着圣旨,心里乐开了。
回到府中,径直走向书房,吩咐苏平将画扇带来,自己拿着那圣旨左看右看:皇帝老子下了这么多年的圣旨,这道最合己心。
苏平带着画扇过来时,身边多了一个人,赵熙一看:却是走了数天的林晨宇,他已经从无极宗派回来了啊!
林晨宇对他一揖道:“见过赵大人。”
赵熙心情好,嘴角含笑:“林公子不必多礼,请坐吧!“他将圣旨展开:“我今日已得了圣旨,秋公子免除死罪,充军宁古塔。”
画扇却不喜,垂着头:“少爷身体这么差,充军到那种地方”
赵熙打断她的话:“傻姑娘,这圣旨上只写着充军,却没写多长时间。可以是一年,也可以是两年,便是一个月也不算违抗圣旨。”
画扇一愣,旋即又惊又喜,对着赵熙万福道:“多谢大人!”
林晨宇一声不吭,面上毫无喜色,便是这道圣旨似乎也不能勾起他的兴趣。苏平一直注意着他,忍不住问道:“林公子,秋公子保得了性命,你不高兴吗?“画扇和赵熙也注意到了林晨宇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由都看向了他。
林晨宇抬了抬目光,看看那道圣旨,隔了半天才道:“高兴”
画扇皱眉:“林公子,你有何心事不便讲的吗?”
林晨宇看看她,脸上露出几分羞愧之色,咬了咬牙,终于开口道:“此事告诉你们也好,大家想想该如何跟师弟去说!”
画扇直觉他将要说出的事情不太好听,忍不住急道:“你倒是快说呀,吞吞吐吐地做什么?”
林晨宇垂下头,缓缓道:“师父救出师娘后,血洗了风柳山庄,在无极宗派宣布:将师弟逐出师门,永世不许再回无极宗派!”
房中忽地没了声音,赵熙突然觉得手中的圣旨沉甸甸地,有点捧不住了,缓缓放到书桌上;画扇呆立;苏平皱眉:这事如何跟秋公子提起啊! ?Acheron整理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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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中人十分重视师门,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若有人半途被师门逐出,必是因犯了重罪,将会受人唾弃。有几分傲气的人谁也不能忍受无辜被逐,秋子悟看似云淡风清,实则重情识礼,这等大辱之事如何能够淡然之?
林晨宇抬头看了看面前三人僵硬的脸色,鼓足勇气飞快地说完:“师父原不许我下山,将我关了起来。幸得师妹偷了钥匙,放我出来!我一出山便赶来了京城。”
画扇慢慢回过神来,声音轻飘飘地:“凌大侠可知道凌夫人的关押原是少爷探出来的?”
林晨宇又低下头,似乎不敢直视她的目光,低声道:“我已禀明师父。可是,师父却说:师弟既然早已知道师娘的关押,怎到今日才说?秋府现已败落,想躲到无极宗来吗?况且当年收师弟为徒实是担心爱妻安危,迫不得已而为之,今日逐出师门也是应当。”
画扇眼泪慢慢滑下,方才的一点点喜悦倾刻间烟消云散:“凌夫人的关押,少爷也是刚刚得知。你可知道少爷是怎么知道的?他自从知道凌大侠受太师胁迫后,只要有空便躲在太师的书房外,盼能得着凌夫人的半点消息。可惜,多年来一直没能得到。前不久,关押凌夫人那宅院的管事突然来到了京城,少爷暗地里跟踪,才探得夫人的消息。原想救下夫人,谁料竟被庄中之人发现了,无奈之下只得折身回京。本想尽快通知凌大侠,谁知一夕之间,秋府大变,少爷也入了狱"她再也忍不住了,失声痛哭:“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少爷,他是个好人啊!你们就是这样对待一个无辜的人的吗?”
赵熙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心里除了疼还是疼:为什么这天下所有的人都不了解你?为什么你要受这么多的罪?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怒意,无发泄,瞧到了桌上的杯子,伸手过去,一下子捏碎了。
苏平一口气叹得不知道怎么才能结束:这下更难开口了,听秋公子这些作为,想必十分尊师重道。如今无辜被逐,这是个人谁能受得了?
林晨宇头垂得更低,画扇的话便似一柄尖刀在他心里剜来剜去,又愧又痛,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苏平一把拦住他:“林公子要去何?”
林晨宇沉着脸:“我要回无极宗派,将此中缘由禀明师父,请师父收回成命!你让开!”
苏平叹了口气:“不用去了,你师父既已在无极宗派当众宣布,又岂会出尔反尔,他自恃宗师身份,绝不会改口的!”
林晨宇皱眉:“不试一下怎会知道?”
苏平解释:“不用去试了。便是他知道自己错了,为了保住威望也不会改口。林公子,你实在不了解你师父!凌无极武功卓绝,自负甚高,在江湖上颇有威望!他此举一来是恨秋申囚禁妻子,胁迫于他;二来也是表明立场,自己与秋府再无干系,也省得有人落井下石,说他助纣为虐。”
林晨宇愣住,他确实未曾想过师弟被逐背后还隐藏了这么多缘故,被苏平这么一提醒,隐隐觉得以师父的脾气,或许真是如此也说不定,脚步再也移不了了。
苏平拦住他后,松了口气,回头问赵熙:“大人,你看这事怎么向秋公子提才妥当?”
赵熙捏碎手中的杯子后随手扔到一边,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子,听到苏平的话,沉吟道:“他这段时间接连受创,身心俱损,此时若是告诉他,怕他承受不住。待过得几日再说吧!“他看了看圣旨:“三日后便要将他押赴宁古塔,到时再与他提!“他回头望了望三人:“这段时间我已吩咐狱卒好好待他,他在牢中想必无事,你们不要再去探他了!这几日来天牢常有人进出,我已加派了人手看守天牢,你们暂且放心,料来无事!”
画扇默默哭泣,苏平长长叹息,林晨宇垂着头不吱声。赵熙挥了挥手:“你们出去,我想静一静!“苏平担忧地看了看他,带着另两人悄悄离开了书房。
赵熙拉开抽屉,取出一卷画轴,铺开来摊在书桌上,画中秋子悟白衣飘飘,临风而笑,笑意远含蓄,眉间带着几分开朗之气。赵熙轻轻抚摸画中人清俊的脸庞,低低道:“若你能象画中人一般没有忧愁,没有哀伤,那该多好啊!”
第十五章
三天很快便过去了,得着赵熙的吩咐,牢中没有一人敢怠慢了秋子悟,这三日倒也过得舒心,身上的伤慢慢地恢复了几分。大还丹和小还丹合用果然十分有效,秋子悟感觉到孩子正在体内健康的成长,暗自欣喜不已。
三天前便得到了口谕,秋子悟知道自己终是免除了死罪,改判流放,充军宁古塔,心知必是赵熙在皇帝面前替自己说了话,不由万分感激,若不是他,自己恐怕早已是黄泉路上的一缕幽魂了!
他安安心心地等待充军的日子,养足体力。充军路途遥远,没有体力,怎能走得过去?何况腹中还有心爱的孩子,便是为了他自己也要养好身体。
静静地躺在床上,三日前,几个狱卒抬来一张小床,说是上头吩咐的,秋子悟知道必是赵熙的主意,只不知自己何德何能,落难之际竟能得他百般照顾!
抬头看天窗,天已经黑了,睡过这一觉便要离开这里去宁古塔了,不知道那里是个怎样的地方?不想了,只要能让我活着生下孩子,再苦也能吃得住。
微微闭起眼,手轻轻抚摸腹部:孩子,爹爹能感觉到你正在一点一点长大呢!你一定要乖乖的,待我们到了宁古塔,也许一切都会变好的!忽然想到云钰:他必定已经知道自己充军的事了。也罢,离他远一些,这一番痴念总会消了!
牢里漆黑一片,秋子悟一忽儿喜一忽儿悲,折腾了很长时间,终于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夜已很了,火折子微弱的光一闪一闪,子悟眯着眼睛看了看,牢里站着四个人。赵熙定定地瞧着他;苏平立在一边不说话,手里提着个暖壶;林晨宇垂着头似乎再也抬不起来;画扇怔怔地看着手里的包裹,脸色悲凄。
赵熙见秋子悟睁开双眼,忙走了过去,扶他坐了起来,低声道:“明日你便要走了,我们来看看你!“他接过苏平递来的暖壶:“现下已是四更了,饿吗?吃一点东西,明日才有力气上路。”
秋子悟微笑,借着赵熙的搀扶慢慢下了床,走到桌前坐在木凳上,对林晨宇打招呼:“师兄,你回来啦!师娘可无恙!”
林晨宇低着头,声音细不可闻:“无恙,很好!”
秋子悟松了口气:“无恙便好,师父救得师娘,必定高兴得很吧?”
画扇别过脸,林晨宇仍然低着头看脚下的泥土:“师父是很高兴!”
秋子悟看出林晨宇的不对劲,和声问道:“师兄,你怎么了?有什么事不方便说的吗?“心里隐隐升起几分犹疑。
画扇走过来,将包裹放在桌上:“少爷,这是我整理的几件衣服,明日带着也可换洗。”
秋子悟冲她感激地一笑:“有劳你了!多谢。我正想着换件干净的衣服呢。“他瞧瞧身上,回头对着赵熙说道:“我身上这件还是赵大人的,只可惜太脏啦,洗不干净了,不能还给赵大人了!”
赵熙勉强笑道:“一件衣服,不要便是,何必介意?你吃点东西吧!这里面是画扇亲自做的菜,还有鸡汤!”
秋子悟喜道:“是吗?“回眸看向画扇:“画扇的厨艺一向不错。”
赵熙打开暖壶,从里头端出几个菜碗并一碗白米饭,又拎出一个小暖壶,里面装着鸡汤。
子悟接过小暖壶,就着壶喝了一口,赞道:“真鲜!“牢里的饭菜不好,油水更少,他又怀有身孕,一份饭食两人吃,此时确实饿得狠了,接过饭碗,顾不得形象,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画扇重又别过头,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赵熙低声道:“慢慢吃,小心噎着。这些混蛋究竟有没有好好待你?饿成这样!”
秋子悟停住,笑道:“这三日托大人的福,过得很好!你瞧,我连床都睡上了。“他瞧了瞧仍然垂着头的林晨宇,心里疑惑到了极点:师兄这副模样,必是有什么事隐瞒了我!
他又吃了几口,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兄,你怎么不说话?师父有什么吩咐带给我吗?”
林晨宇暗暗叫苦:不要问我,不要问我,我真的不敢说啊!他抬头看了看赵熙,想问问他的意思。
赵熙叹了口气:这事瞒得了一时还能瞒得了一世么?也罢,长痛不如短痛,伸头一刀,缩头也要挨一刀,说罢!冲着林晨宇点了点头。
林晨宇吱吱唔唔:“师弟,我确实有事要告诉你,只不过,你得答应我,这事听过便罢,千万不要难过!”
秋子悟手中的筷子停了下来,将鸡汤壶移到面前,喝了一口:“师兄你尽管说,我不会难过!“心里忽然泛起一股不祥之感。
林晨宇吸口气,鼓足勇气开了口:“师弟,师父救出师娘后,血洗了风柳山庄。“停了停,下面的话好难开口啊!师弟的双眼正定定地望着自己呢:“师父师父他已在无极宗当众宣布,将你逐出师门,永世不可再回!”
秋子悟微微一怔,忽地垂下头去,沉默不语,赵熙等人担心地望着他,不知道如何劝慰。赵熙试探着开口:“秋公子”
秋子悟抬头轻轻一笑,笑容虚幻飘渺,竟不象真的一样,赵熙的心狠狠一抽,再也说不出话来。
秋子悟捧着暖壶喝了口鸡汤,又提起筷子吃了几口饭,方才缓缓道:“多谢师兄林大哥告诉我!“他看了看众人的脸色,笑道:“你们不必担心!师凌大侠当年不得已收我为徒,原是为了师凌夫人的安危着想,如今将我逐出无极宗派也是应当。我有准备!“原来,我一直都不曾是无极宗的弟子!
赵熙心里伤痛难忍,开不了口;画扇默立,眼泪成串往下掉;林晨宇头又垂了下去;苏平轻声道:“秋公子”
秋子悟急急打断了他的话:“明日我便要充军宁古塔,说来还要多谢赵大人相救!”
赵熙咬着牙不吱声,苏平看看自家主子,只好替他开口:“原本便是我家大人份内之事,秋公子不必记挂!明日一早,我等在十里亭为秋公子送行!”
秋子悟笑道:“又不是什么好事,不必相送!”
赵熙好不容易蹦出了一句:“此去千里迢迢,你一路上千万要保重!”
秋子悟点头:“放心吧,好不容易保住这条命,我不会作贱自己的。“便是为了孩子,我也要好好保重。
画扇慢慢走过来,忽地跪下:“少爷,让我与你一起去吧!”
秋子悟凝视她半晌,叹了口气,弯腰扶起:“画扇,那种蛮荒之地你去做什么呢?好好地留在京城,也许过得几年,我还能回来也说不定!”
画扇哭道:“少爷,你嫌弃画扇是个弱女子,帮不了你吗?”
秋子悟一愕,忽地笑道:“你这胡搅蛮缠的招数是跟谁学的?这种话也说了出来!此去山高水远,你年纪轻轻的,难道就跟着我去那边虚度年华?“他看了看林晨宇,转头对着赵熙道:“若有什么好的人家,还望赵大人替画扇多多留心!”
赵熙心里暗暗下了一个决心,也不和他说,只点了点头表示应允了。
画扇知道秋子悟是绝不会带她走的,心里也有了谱:你不让明跟,难道我还不会偷偷跟着吗?说什么人家?画扇此生只知少爷一人!她自幼跟在秋子悟身边长大,对主子的感情日积月累,早已似汪洋,再也割舍不下了!
秋子悟看不透他们的心思,看看将近快到五更天了,催促道:“你们回去吧!再过会儿,天就要亮了!”
赵熙和画扇既已打定了主意,不再留恋,准备离开。画扇动手收拾桌上的饭菜,子悟连忙阻止:“别收了,这些菜食留下吧!好歹还能吃顿早饭!”
画扇收了手,对着秋子悟裣衽一礼,随着赵熙等人走了出去!林晨宇微微滞后,看了看秋子悟,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秋子悟明白他的意思,微微笑道:“师兄林公子,被逐之事与你无关,你不用感到愧疚,原是应当的!”
林晨宇叹了口气,实在找不到话来说,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火折子留在了牢中,秋子悟怔怔坐着,心里麻木得很,说不出什么滋味。他提起筷子,又吃了几口饭,捧了装了鸡汤的暖壶喃喃道:“还能喝吗?”
左手不自觉抚到了腹部,叹了口气:便是自己不想喝,孩子却是需要的!勉强喝了两口,觉得实在喝不下去了,无奈地放下了暖壶,起身慢慢走回床边,仰天躺下,默默闭上双眼。
火折子一闪一闪,暖壶内的鸡汤还剩半壶,血红血红的,早已不是鸡汤原来的颜色!
第十六章
秋子悟闭着眼睛没能睡多久,就被一阵强烈的恶心感生生迫醒了,勉强撑起身来,刚转过头,便再也控制不住,大呕起来,半夜里吃的一点点东西统统吐在了地上。
他无力起身打扫,趴在床边,默默闭上眼睛,额头上一层细细的汗珠,脸色白了几分。透过天窗,外面的天空已笼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颜色:天快要亮了!
好不容易缓了缓,秋子悟慢慢转过身来,仍然仰面平躺着,双手不自觉抚到了腹部:宝宝,今天我们就要离开京城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去了,那个地方叫宁古塔,爹爹也没去过呢!这一去山高水远,千里迢迢,爹爹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你还记得你的父亲吗?忘了他吧!是爹爹想差了,不该让你看见他,他永远都不会认你的!他要成亲了,自有人愿意为他生儿育女,便是知道有你的存在,想必也不会怜你半分!爹爹爱你,没有你,爹爹可能早就不在这个人世了!你一定要坚强,千万不要离开爹爹
他默默念叨,认真地与肚里的胎儿说着贴心话,不知不觉,窗外天已大亮,一缕阳光一点点地射了进来:天终于亮了!
秋子悟慢慢起身,走到墙角,抱了一捧稻草将刚才的呕吐物遮住。看看桌上早已冷却的饭菜,抚了抚腹部,犹豫了一下,仍是走到桌前坐下,慢慢吃了起来,强迫自己将剩下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放下筷子,捧起装有鸡汤的暖壶,望着血红的鸡汤,胃里一阵翻涌,实在喝不下去,颓然放下。
想想又觉不妥:也许尚书府会派人来收碗筷,这浸了血的鸡汤叫他们瞧见,只怕又要惹得他们担心了!秋子悟抱着暖壶走到墙角,将半壶鸡汤缓缓倒在地上,倒空了,放回桌上,旋上壶盖。抬头瞧瞧天色似是还早,又回到床上躺了下来。
睁着眼睛毫无睡意,林晨宇愧疚的神色蓦然出现在眼前:师兄啊林大哥,这件事你根本不必感到愧疚,一切都是因果报应,我毫无怨言!幸好武功已经全废了,否则说不得还要劳烦师父亲自来废了我的武功呢!唉,我从来都不能算是师父的弟子,如今也是回到原位罢了!
闭上眼睛:还有多长时间才上路呢?自己这么疲倦的身体果真能安然到达宁古塔吗?突然觉得有几分不安,想了想,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墙角的草铺旁,翻出装着大小还丹的两个玉瓶,握在手中凝视片刻,仔细地放进了怀里。
慢慢走回床铺,静静躺下,摸摸怀里的玉瓶,叹了口气:带着它们或许会用得着!许是真的太过困乏,又或许玉瓶里的药丸令他安了心,这一闭上眼睛没多久便睡熟了。
可惜,他永远都不是那种有福气的人!刚睡着不过一个时辰,狱中便来了两名解差,不由分说一通乱摇,将子悟摇醒过来,一把揪起仍有几分迷糊的子悟,带上枷铐,拉出了牢门。
太阳升得很高了,天高气爽,秋子悟不适应地眨了眨眼,上一因为游街出过一天牢,这一出去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心里竟有几分喜悦,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阴暗晦气的地方了!
他有些踉跄地随着两个解差越走越远,不曾注意到天牢的右墙边闪出一个人来,神色傍惶,怔怔地望着他蹒跚的背影,脸上神情说不出是爱是恨!愣了半晌,突地惊觉,瞧瞧四周,一咬牙,向着秋子悟离开的方向飞奔而去。
出了城门,很快便到了京效的十里亭,十里亭是一个特殊的地方。若有被罚充军者,其亲友便会在上路的当日赶到十里亭来酒水相送,渐渐的,十里亭便成了专为充军的犯人送行的地方。
秋子悟远远看见亭中站了四个人,其中一人背负着手似是不耐般走来走去,不时抬头张望,身上的朝服还未来得及换掉,秋子悟一眼便认出:那人正是赵熙!
赵熙眼尖,头一个看见了正往十里亭走来的三人,一个飞身跃出亭外,转瞬落在子悟面前。
子悟微微一笑:“有劳赵大人相送!”
赵熙低声道:“到亭子里歇会儿再走!”
解差想搭话,瞧瞧赵熙身上穿着的三品官服,吓得不敢吱声,随着二人一起往亭内走去。
画扇见秋子悟身带木枷,昨日给他的包裹却不见踪影,忍不住问道:“少爷,我昨日替您收拾的包袱呢?”
子悟想起是有这么回事,只是今日走得匆忙,竟是忘记带了,何况便是自己不曾忘记,现下这双手被铐得死死地,怎么拿得了包袱?
他笑了笑,微带歉意:“早上起得匆忙,忘记了!“画扇一听便明白少爷肯定是被这两个解差强拉起身的,瞧瞧少爷现下的样子,便是不曾忘记,那包袱也带不出来。也罢,反正自己偷偷跟过去,自己带着就行了。
苏平斟了两杯酒递给赵熙,赵熙接过,一杯放在子悟的手上,一杯自己捧着,敬道:“此去千万里,愿君多珍重!赵熙敬公子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子悟捧着酒杯,心里思潮翻涌:这位赵大人对自己可谓是恩义重,今生恐怕报答不了他了,且以水酒以表谢意!举起酒杯:“多谢赵大人!“也是一饮而尽!
赵熙早有计较,不与他多说,收了酒杯回身递给苏平。
林晨宇缓缓走上前来:“师弟你别说,听我说。纵然师父逐了你,你仍是我林晨宇的好师弟!宁古塔也不算很远,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也许过不得几年便能回来了!”
因着"师弟"那两个字,秋子悟一瞬间竟有几分激动,勉强压了压,笑道:“师兄旦请放心,子悟必会好好善待自己!“他瞧了瞧画扇,忽又笑道:“开堪折直须折,师兄可千万不要错过良枝,徒生懊悔!”
林晨宇脸上一红,偷眼瞧了瞧画扇,见她双眼定定地望着秋子悟,脸色不由一黯。
一旁的解差终于鼓起了勇气,有些畏怯地望着赵熙:“大人,时候不早了”
赵熙皱眉,秋子悟接口道:“大人,子悟多蒙大人相救,感激不尽!现下已将午时,确是该起程了,不可难为两位大哥。”
赵熙心中有了主意,不再强留,对着两个解差冷冷道:“你们两个给我好好照顾着,若是有什么闪失,你们看看!“他"啪"地一掌拍出,亭内一个石凳四分五裂,两个解差面无人色。
苏平叹息:可怜的石凳!从怀中掏出几锭银子,足足有一百两,上前几步塞给其中一名解差:“这位公子是我家大人的兄弟,请两位大哥一路上好好照顾!”
解差不敢收他的银子,推拒回来:“大人放心,我们两个一定好好照顾公子。银子就不必了!我们要起程了。”
苏平知道他们当着赵熙的面必定不敢收,也不勉强,又把银子放回怀里。
秋子悟与众人一一做别,随着解差一路向北而去。
待三人走得远了,画扇忽然走到赵熙面前,“咚"地一声跪倒在地,赵熙吃了一惊,一把将她扶起,不解地问道:“画扇,你这是做什么?”
画扇垂着头,低声道:“画扇自幼服侍少爷,实在不放心他一人上路,身边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大人,画扇要随少爷一起去宁古塔!大人大仁大义,画扇无以为报,还请大人受画扇大礼!“说着又要往下跪。
赵熙跺脚道:“我若真有本事,他还须去什么宁古塔?你要跟着他,也好,我本也不放心。你跟过去,记住一定要做好标记,过得几日,我便赶去与你会合!”
苏平愣了一下,转瞬明白了赵熙的意思,惊叫道:“大人!”
赵熙横了他一眼:“鬼喊什么?我自有主意,平,你是了解我的!”
苏平低下头,知道他已下定了决心,再劝是没有用的,可怜的自己看来又要跟着这位大少爷长途奔波了。唉!
默立一边的林晨宇忽然出声:“画扇,你孤身一人行路不便,反正我左右无事,我陪你一起去吧!”
赵熙点头道:“不错,你一个弱女子,若是有什么变故恐怕自己不能脱身。有林公子陪着,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画扇默默看了林晨宇一眼,却不吱声。她心思细腻,林晨宇对她的那点心思早就看得透了,只是她对秋子悟的情根自幼年时便已扎下,再也拔不出来,林晨宇的一片心意终是要辜负了:只盼他早日找到匹配的佳偶,自己永远都不会离开少爷!
几人计议已定,画扇和林晨宇先行追赶秋子悟,赵熙待朝中之事脱身后再携苏平赶去与二人回合。
这四人各怀心事,竟没注意到一个人影悄悄躲在亭外的树后,听了四人的对话,微微沉吟,下了决心。待四人走后,转了出来,运足功力向北而去,竟也是朝着秋子悟离去的方向。
第十七章
虽然歇了三天,秋子悟身体受创过重,又怀有身孕,没走多久便气喘吁吁、力不从心,有些跟不上解差的脚步。好在两个解差被赵熙一掌拍裂石凳的功力吓得不轻,见他确实疲累,常停下来歇息片刻再行赶路。如此磨磨蹭蹭,到天黑时堪堪到达一个小镇,找了一家小客栈,三人要了一间房,住了下来。
两个解差见秋子悟路都走不动,料他逃脱不了,大发善心,帮他把木枷取了下来,让他自己洗漱,吩咐小二将房中的桌子整理一番,铺了垫席,当做秋子悟的睡床。
夜渐渐了,床上一头一尾睡着的两个解差早已鼾声大作,秋子悟闭着眼睛,身上一阵一阵地寒冷,怎么也睡不着。桌子上虽铺了一层席子,仍是硬梆梆地,硌着骨头十分难受。他睡得浑身疼痛,索性坐了起来,下了桌子,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皎洁的月色:快到月半了吗?月儿已是这么圆了!
轻轻抚摸腹部:宝宝,今晚的月色很好!你喜欢吗?不知道宁古塔是否有这样的美景。宝宝,你还未出世,便跟着爹爹受尽了苦楚,爹爹原是罪有应得,可你却是无辜的!但愿你出生后不要象爹爹一样,爹爹此时多受一份罪,也许会为你多积一分福气!
他默默念着,脑中忽然一转,一个问题出现在脑海里:若自己能平安生下胎儿也罢,只是自己原是一介男子,吃灵药硬生生扭转了体质,逆天孕子,如果不能平安生产,留下一个甫出生的婴儿如何是好?
他缓缓坐倒在椅子上,落难后心心念念要留得性命保全胎儿,从未想过孩子出生后该如何安排?便是能平安产下孩子,难道告诉孩子自己便是他的生身之"母"吗?瞧着自己眼下这模样,一身伤病只怕不能痊愈了,如何能照顾好孩子?若是自己难产而亡,刚临世的孩子没有人照顾能活过几天?心里忽地一痛:孩子该怎么办?难道自己千方百计保全他,到头来终是一场空吗?
秋子悟慢慢伏在窗台上,一滴泪悄悄滑过:我的孩子,爹爹是不是做错了?若是爹爹死了,你该怎么办啊?
他静静地伏着,微凉的风轻轻吹过,带来几分倦意,不由自主竟趴在窗台上睡着了。
客栈院中的梧桐树上掠出一个人影,人影一个纵身跃至秋子悟伏着的窗口,默默地望着偏着头睡熟了的子悟。清冷的月光下,子悟的容颜清秀俊美,一滴泪珠兀自挂在脸颊上,晶莹剔透,眉间紧蹙,似乎心中藏有万千忧虑。
黑影呆呆看着,目中渐渐露出几分爱慕怜惜之意,额尔又露出几许困惑,忍不住伸手轻轻擦掉那颗珠泪,喃喃道:“你恨我吗?为什么流泪?我那般折磨你,你都不曾落泪,为什么现在却流泪了?”
秋子悟睡梦中似有些不适,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头转向另一侧,也许太过疲惫,如此不舒服的睡姿,他居然也能睡得很沉。
黑影仍旧静静地立着,手指抚过子悟有些零乱的长发,那一头原本如绸缎般顺滑黑亮的青丝,如今已是枯败灰暗,失去了光泽。月光下,黑影甚至看到了黑发中夹杂的几缕刺眼的银丝,不过六七天的牢狱生活,秋子悟竟是心力交瘁,生出了华发。
黑影眼中闪过一丝伤痛,随即又迸出几分愤恨:为什么你的父兄要如此作孽,干了那么多坏事?为什么我快成亲了,却仍是对你念念不忘?为什么如今我看着慧芳,心里想的全是你?我我竟然放不下你
秋子悟似乎感觉到什么,突然坐了起来,黑影吓了一跳,一个飞身重又跃上梧桐树。只见秋子悟紧闭双眼,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抚着腹部,竟象是强行忍着身体的不适。可惜,最终没能忍住,身体忽地前倾,头伸出窗口,一张嘴顿时呕了出来。
这一番呕吐足足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秋子悟似是要把体内的五脏六腑也呕了出来一般,怎么也停不下来。黑影有些痴愣:他这是怎么了?
渐渐地好不容易停止了磨人的晕吐,秋子悟颓然靠在椅背上,双目仍是紧闭着,只有轻轻揉抚腹部的动作看得出他是清醒的。
黑影倒底年轻,此时已有些忍耐不住了,一个纵身重又跃回窗前,愣愣地看着靠坐在椅子上的子悟。
秋子悟虽然闭着眼睛,仍察觉到窗前似有东西飘了过来,他睁开眼:果然,面前立着一道身影。细细再看,心里不由苦苦一笑:你怎么又来了?终是不肯放过我吗?
黑影仍是定定地看着他,子悟回头瞧瞧床上犹自睡得人事不知的两名解差,低声招呼:“云将军,半夜出来赏月吗?”
云钰顺着他的眼光瞧到了床上的两人,飞身进屋一指点了两人的昏穴,将那两人拖到桌子上,冷冷道:“你睡这里!”
秋子悟有些发愣:你还关心我吗?笑了笑:“不用,睡在哪儿都一样。这两位官差大哥白日照顾我赶路,着实累了。”
云钰也不逼他,淡淡地瞧了他一眼,又冒出了一句:“你恨我吗?”
秋子悟暗暗叹气:怎么又问这句?他笑容不改,轻声道:“你并没有做错什么,这一切原是我罪有应得,恨你做什么?”
云钰瞧着他仍是云淡风清的笑容,忽地一跺脚:“你不要笑了!”
秋子悟见他突然发急,微微一愕,复又叹了口气:还是个孩子啊!便是有错也可原谅,何况他为恩人报仇,原也没什么错的!自己得了他一年,害得他与心上人苦苦相思,说来却是自己有错了!
他慢慢收起了笑容,声音诚恳真挚:“云将军,以前是我想差了,纠缠了你一年,害你与宋小姐相思而离居,实是委屈你了!人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看我现下已有了报应!你也可以安心与宋小姐双宿双栖了。你且放心,秋子悟充军宁古塔,也许日后再回不得京城,这一生都不会再来纠缠于你!“话说得平静和缓,隐痛的心似也被话抚平了几分,只剩一片麻木:从此两不相见,秋子悟再不会去见你了!
云钰默不作声,似是听到了他的话,又似并未完全听到,突然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与赵熙是什么关系?”
秋子悟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与赵大人也是新识,并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经此一事,赵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仅此而已。不知云将军所指为何?”
云钰声音冰冷:“你与他既是新识,他怎地对你如此关心,在朝上找个不入流的理由保你性命?“他冷笑一声:“那晚,你为了他居然要逼我用慧芳立毒誓,还说没有关系吗?”
秋子悟微微皱眉:“我并不知道赵大人用什么理由保住了我的性命。不过,我为了保住性命,确实曾求他帮忙!”
云钰更怒:“你为了保住性命,竟然去求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赵熙那个小混混,凭着会斗蛐蛐,献媚于君王,你竟然去求这种小人?你你真是无耻,为了保命,半点骨气也没有了吗?”
子悟转过身,抬头望着窗外的明月,淡淡道:“蝼蚁尚且偷生,我也不愿年纪轻轻就死了!“何况我腹中还有无辜的孩子啊!
云钰原本怒极,正要发作,一眼望见秋子悟昂首立在窗前,身形单薄,整个人轻飘飘地,竟似要随风而去一般,心里一惊,怒火顿时泄了,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
秋子悟缓缓转过身来,云钰意识到自己伸出的手,吃了一惊,急忙收回,脸上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模样:“我竟不知道你是如此惜命,便是苟延残喘也要活下来!”
秋子悟想起自己睡前想到的、不知如何解决的难题,心里一阵悲凉:若能苟延残喘的活下去倒也罢了,只是这条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收了去!我的孩子他一个忍不住,脱口问道:“云将军可喜欢孩子?”
云钰奇怪地看看他:“什么孩子?我还未成亲,哪来的孩子?你不要把你那种龌龊的想法安在我与慧芳身上,我们至今仍是清清白白的!”
秋子悟话一出口便明白自己问错了,有些懊恼,心里却隐隐还有几分期望:若他喜欢孩子,或许若我死了这念头还没想完,便被云钰的回答扯得支离破碎。
秋子悟眼神微微一黯:又是痴心妄想了,我是他回避犹恐不及的不堪过往,我为他生的孩子他怎会善待?低低地笑了笑:“云将军莫要见怪,我没有那等念头!“算了,还问什么?若是我尽力也不能保全这个孩子,也只能怨他自己命运不济!
云钰狐疑地看着他,隔了半晌突然又冒出一句:“赵熙对你倒是情意重!”
秋子悟呆立片刻,心里回不过味来:怎么又牵到赵大人身上了?和声道:“赵大人为人仗义,侠骨柔肠,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
云钰心里酸溜溜地不是个滋味:赵熙侠骨柔肠,我那般折辱你,我是个坏人了?
他脸上更冷,甩出了一句:“你果然下贱,这短短几天的功夫,竟已经勾搭上赵熙了!”
第十八章
秋子悟再聪明,也猜不到云钰竟然说出这种不三不四的话来,自己早已没了名声,倒也罢了!赵大人却是一片好心,怎可让人如此随意诽谤!
他微微沉下脸来,不悦道:“云将军,敬人者人恒敬之。你说说我也就罢了,反正秋子悟身败名裂,多加一个罪名也无不可。赵大人却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你怎可随意污他清名?”
云钰不妨他居然为了赵熙沉下脸来教训自己,心里的怒气陡地翻了起来:“你倒是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下贱无耻,当初勾引我与你交欢,如今又去勾引赵熙?”
子悟突然觉得心中疲惫万分,说话不由自主带上了几分尖刻之意:“云将军,若论当初你我之间,却不是秋子悟主动示好。若不是云将军为了报仇,假意结欢于我,子悟纵然心中有意,也不会去寡廉无耻地纠缠将军!”
云钰怒极:“你是说我寡廉无耻了?”
秋子悟一瞧那神色,知道自己终于还是将他惹火了,暗暗后悔:我这是怎么了?翻出那些事有何益?若恼了他,打我也就罢了,万一不小心伤及胎儿为了孩子有什么不能退后的?
他神情倏地转变,合身微微一揖:“云将军请暂息雷霆,是我说错了,原是秋子悟下流无耻,一心纠缠将军!子悟以前多有得罪,还望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吧!好歹不要再伤我了!“他为了腹中胎儿的安危,竟然委曲求全,不惜贬低自己以息云钰的怒火。
可惜,云钰的火气一旦被惹了起来,便不是轻易就能扑灭的,只听他冷笑数声,开了口:“你不用说这种反话,当初确实是我先向你求好,你自甘人下却也是不争的事实。伤你?我记得第一完事后,你躺在床上两天起不了身。怎么,怀念那种感觉吗?这段时间在牢里,找不到我了,便去找了赵熙。赵熙可曾满足你?瞧你维护他的嘴脸,想必为他动了心吧!不知他的床上功夫如何了得,能如此轻易地就俘获了你这贱人的心!”
他突然上上下下打量了子悟一番,眼中无端升起情欲之色,上前一把揪住子悟的衣领,阴森森地:“你说说看,是我在床上的表现好?还是他更能满足你?”
子悟料不到他竟把自己想得如此下作,饶是涵养再好,此时也气得面色铁青。刚要说话,衣领却被云钰死死扣住,他有些呼吸不畅,身体不由自主挣扎起来,想要挣开云钰的钳制。
云钰早已被怒火烧昏了头,见子悟下意识的奋力挣扎,手上的力道不由加大,一个用劲,“嘶"地一下扯开子悟的衣服,露出了里面修长的身体。
那原本白皙嫩滑的身体如今遍布斑斑伤痕,月光淡淡地撒进来,照在这具身体上,奇异地散发出诱人的气息。
云钰只觉得下腹一阵灼热,体内的东西竟然挺立了起来,一只手仍是揪着子悟已撕破的衣服,另一只手不由自主缓缓摸上了他裸露的前胸。
子悟吃了一惊,大声道:“云钰,你快放手,你想做什么?”
云钰抬眼看了看子悟吓得煞白的脸,目中情欲蒸腾,突地邪魅地一笑:“我要你再比一比,究竟是我做的好还是他做的好!”
话未说完,已是一把将子悟狠狠推倒,子悟不及防备,一个后仰重重摔倒在地,后脑"咚"地一下撞在窗前的椅脚上,眼前金星直冒。
他顾不得撞得晕眩的头脑,双手下意识地护住腹部,嘴巴大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突地惊恐地瞪大了眼:自己发不出声音来!云钰双眼血红,一个翻身扑了上来,拉开他放在腹部的双手,便要压了上去。
谁知秋子悟被他拉下的双手复又捂了上去,云钰大怒,两只手互抓一个手腕,劲道过,“喀嚓"两声,子悟双手脱了臼。
秋子悟大急,顾不得伤痛,拼命抬起双臂微微弓起身死死护住腹部,他嘴唇翕动,却苦于无法说话,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发不了声,却仍在做着最后的努力。眼光哀求地投向云钰,指望这个昔日的恋人能怜惜半分,就此放过他!放过孩子
云钰头也不抬,只望着他的下半身,见他断了双腕犹自固执,冷笑几声,双手用力,生生将他肩骨拉脱了臼。子悟疼得两眼发黑,两条手臂用不上力,终于软软地垂到了地上,心里明白今夜这场劫难再也躲不过去了,身体无力地躺倒。
云钰扫了那腹部一眼,不明白秋子悟为何总是想着护住腹部,心里莫名掀起一个残忍的念头,双膝前移,猛地跪在秋子悟的肚子上,狠狠向下一压。子悟浑身一阵剧烈的抽搐,轻轻吐了一口气,晕死过去。
云钰犹不满足,一个耳光甩在他的脸上:“装死吗?你如此惜命,岂会就此死了?你护着肚子做什么?我要上你,你护着肚子能挡得住我吗?还是你底下空虚难受,护着肚子做做样子?哼,原来赵熙没能满足你啊!”
他发现跪在肚子上完全做不了事,这才移了下来,一只手摸到子悟软垂的玉茎,狠狠一捏,子悟昏迷中仍是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云钰嘿嘿笑出声来,掏出自己硬得有些疼痛的东西,熟门熟路地插进了子悟体内。
秋子悟被一阵剧烈的疼痛生生迫醒,腹部一阵又一阵的坠疼令他惊慌失措:孩子孩子下意识地想要推拒压在他身上拼命抽插的云钰。手臂剧痛传来,便是连些微移动也已不能:手臂已被拉脱了臼!子悟眼神越来越暗,渐渐已有些散了开去。
渐渐地,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下体缓缓流出了浓浓的液体,似是自己身体破了一般,那液体源源不断地向着体外流去。他失神的双眸往上抬起,不期然又看到了窗外的圆月:月儿啊,你佑了千家万户,今夜,你可能保佑我的孩子不要离开我?便是我犯了千般罪,造了万般孽,孩子是无辜的!他还没有长大,他还没有看过这个世界!他不该死,更不该死在自己亲生父亲的凌虐下云钰,你快下来,伤到孩子了,孩子就要没了,孩子是你的亲骨肉啊!你可听见了他的哭声?云钰,孩子在哭,他在哭孩子宝贝
菊穴经过血液的润滑,令云钰律动的硕大更加舒适畅快地抽送,快感一层一层往上涌,突地感觉又是一股大量的液体涌了出来,压迫肉棍,云钰脆弱的铃口陡地一缩,嘶吼一声,猛地射了出来,身体一瞬间失了力气,软软地趴在子悟的身上。
子悟胸口微弱的起伏辐射到自己胸口,云钰感受到他柔软的身体竟是如此的勾人心魂,便是不看,也能被这个微微颤栗的身体诱起情欲,下身未抽出的命根子竟又慢慢壮大了起来,不由又是一阵兴奋,喃喃道:“赵熙可能这样满足你?“他一个大力猛地直送到根部,忍耐不住,又抽插了起来。
子悟双眼早已失去了神彩,圆月的光辉似也照不到他的眼睛里,脸色在月光的反射下惨白如鬼,呼吸细弱如丝,神智却是清醒的。他无力救助自己,软软地躺在地上,整个人便如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云钰第二没有能够持续太久,很快便到达了高峰,低吼着释放了精液,猛地拔出了软垂的阴 茎,滚过一边,躺在地上喘着气叫道:“果然舒服!”
子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下体喷涌而出的液体濡湿了赤裸的双腿内侧,他想要动一动,却是怎么也动不了;嘴巴张了张,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绝望的悲戚瞬间涌了上来:孩子怕是真的要失掉了!心中犹存期望,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扭头望向云钰:救救孩子!云钰,他是你的亲骨肉!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呀!云钰
云钰仰面向天,躺在地上歇了片刻,慢慢爬了起来坐在地上,没有去看子悟的下半身,只愣愣地瞧见子悟微弱起伏的胸膛,感觉下身的小兄弟似乎又有了抬头的欲望,不禁恼恨道:“总是你勾引我!如何?我和那赵熙相比,谁更能令你满意?”
子悟终于放弃了,呆滞地目光复又莫明上移,怔怔地凝视着窗外半悬中天的圆月:你升的那么高为了什么?我原以为你是公正的,却原来,你是看不见的!你是没有眼睛的!你是不问人间世事疾苦的!你保佑的是幸福和祥的家庭,如我这等污秽满身之人你定是不屑一顾了!连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有罪吗?
朗朗的天空无端端飘来一朵灰黑的乌云,遮住了半片明月,屋中顿时暗了下去。
隐隐传来五声更响:天快亮了!云钰听到更声,站起身来,看了看地上狼狈至极的秋子悟,心中忽地升起几分怜惜之意。他狠狠压下这种莫明的情绪,一个飞身翻出了窗外,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子悟仍旧躺着,几乎全部赤裸的身体在昏黑的光线下越发白得诡异,下体的血还在大量向外喷涌,脱了臼的双臂完全使不上力气。子悟感觉不到其它的疼痛,全身的精力都集中到了腹部:孩子,爹爹只有你了!你是坚强的!你是最好的孩子!你不要离开爹爹!不要抛下爹爹!孩子
一阵撕裂般地疼痛传至心口,身体禁受不住,急遽痉挛。子悟的祈求最终化为了泡影,一团血肉硬生生地冲破了穴口滚落下来:孩子
半空中无端飘来的乌云终于遮住了圆月,四周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子悟眼瞳完全散开:孩子没了我怎么还活着?我还活着做什么?我的孩子,我的宝贝,你还在爹爹身边吗?你在哭泣吗?不要走,千万不要走开,爹爹这就去找你,你等着爹爹,不要走开!爹爹舍不得你,爹爹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离开,爹爹来了
眼睛缓缓闭上,似是再也不想睁开一般紧紧地闭上了;周身渐渐冰冷,意识飘浮在虚空中,似乎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子悟心里一喜,向着那哭声传来的方向奔了过去:那必定是自己刚刚失去的孩子,他还在,他还没有走,他是在等我,等我去抱抱他,亲亲他。我的孩子,你等着,爹爹已经来了,爹爹这就来抱抱你,亲亲你!不要走,我的乖宝贝,等爹爹过去找到你,咱们父子再也不会分开了
五更已过,窗外的天空渐渐现出灰蒙蒙的颜色,被乌云遮住的圆月似是愧疚一般再也不曾露过脸,悄悄地随着黎明的到来退出了星空。
夜去晨来,鸟雀飞上枝头,万物从夜的沉睡中苏醒过来,清新的早晨,一切都充满了勃勃生机。除了凄清的圆月与那片突如其来的乌云,谁都没有看见昨夜那幕惨绝人寰的悲剧。
第十九章
林晨宇带着画扇隐在客栈的左墙后,盼着解差带着秋子悟出现,以便再跟在三人身后一起向北而去。昨夜看着秋子悟住进了小客栈,两人急忙跟进了客栈也想住了进去。谁知这家客栈实在不大,秋子悟三人要的房是最后一间,再无余房接待新的客人。两人无奈之下只得另找了一间客栈住下,一夜少眠,生怕错过了行程,一大早便起身来到秋子悟所住的客栈外守株待兔。
并没有等得多长时间,很快地两名解差出来了,神情惊惧,行色匆忙,看那样子竟象是碰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事情一般,退了房脚步不停,落荒而逃,两人面面相觑:怎未见着秋子悟的身影?
画扇心里有些不安,隐隐感觉到不祥之意。林晨宇低声道:“你在这儿呆一会儿,我去追那两名解差。“画扇点点头,林晨宇纵身飞奔追踪已早远的两人。
画扇心中的不详之感愈来愈强烈,左思右想,终于决定不等林晨宇回来,独自走进了客栈:少爷既未出来,难道还在客栈中?且去看看!
店内柜台边的掌柜仍在打瞌睡,小二却已忙碌开来,见到画扇进来,连忙凑上前热情地招呼:“姑娘住店吗?几个人?”
画扇裣衽一礼:“是,我与兄长去南方姨娘家拜望姨娘,走得乏了,想在此歇一天,店内可有空房?”
小二故作惊喜地笑道:“这可巧了,姑娘若是再早一个时辰来,小店还没有空着的客房。这不,昨夜求宿的官差大哥刚刚退了一间房,小人还没来得及打扫。姑娘先坐坐,小人去打扫干净了再请姑娘歇息!”
画扇佯装不悦,皱眉道:“只有一间房么?我与兄长两人,不方便啊!”
小二生怕跑了客人,急忙接口:“兴许今日还会有人退房,姑娘先住着。只要有人退房,小人一定给姑娘的兄长先留着。”
画扇想了想,叹了口气:“也罢,此找间客栈不容易,我们兄妹俩日夜兼程,累得很了。你也不用收拾了,待我先歇会儿!“这事真是奇怪之极,少爷昨日明明与那两个解差一起进了客栈,怎地今日不见人影?莫不是还在房中?
小二惊讶地看看她:一般客人上门,均要求房间干净,谁愿意住刚刚退了还未收拾的房间,这姑娘许是太过劳累了,竟然不要收拾!管她呢,只要愿意住下来便成!当即提了钥匙带着画扇上了楼。
房间的门紧紧锁着,便连窗户也关得死死的,小二也觉出几分不对头:“说来也奇怪,昨日投宿时两名官差大人明明还押了一名人犯,今天那人犯却不见了,掌柜的问了,只说是夜里被人提走了。姑娘,你说这官差行事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哪有夜里提人的?哎哟,这两位大人真是有心人,临走还将门窗关得这么紧,官家的人就是不一样,平时的客人哪有这般仔细的”
越走近房间,画扇心里越是不安,想起少爷去救凌夫人的那晚,自己也是这般似要发生什么不吉之事一样,坐立难安!果不其然,少爷回来时手臂被刺得鲜血淋漓她猛地打断了小二的话:“小二哥,多谢你领我过来,你把钥匙给我,我自己开门进去歇息。天已大亮,生意也快要上门了,掌柜的一人只怕应付不过来,你去忙吧!“她心头突突乱跳,隐隐觉得房间里头似有什么不能让外人看见的事情。
小二拿了钥匙刚要开门,听了画扇的话,忙不迭将钥匙交给了她,感激地道:“姑娘也是有心的好人哪!小店早上经营早点,这时候只怕要有客人上门了。姑娘且歇歇,若是要人打扫只管招呼!姑娘还未用过早膳吧?可要我送些点心过来?”
画扇接过钥匙摇了摇头:“我赶了一夜的路,累得紧,先歇息吧!我兄长去买些物件,一会儿回来了,还烦小二哥告诉他一声,我已歇下了!”
店小二头一遇见这么客气有礼的美貌姑娘,不由笑眯了眼:“姑娘真是太客气了。姑娘累了便早些歇息吧,小人不打扰姑娘了!“画扇点点头,小二乐滋滋地下了楼。
画扇慢慢打开房门,屋内光线昏暗,看不真切,她走进去后,细心地回身将门掩了,方才转身小心地探查:少爷还在这屋里吗?
画扇的眼睛一瞬间直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走路,还能十分平静似地向前一步一步地走着。她这辈子遇到过很多事,没有一能让她感觉如此绝望,如此悲痛的。她恍似慢慢走进了一个巨大的恶梦中,那梦真真切切,就那么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摆在了眼前。
渐渐地双腿开始颤抖,这颤抖一点一点传遍全身,她哆嗦着试图往前移动,却发现自己已经软在了地上,四肢无力,努力撑了起来,一点一点爬向躺在地上没有一点动静的秋子悟。
秋子悟静静地躺着,身体近乎裸露,下身婉延的血迹一片一片地晕开在地面上,胸膛的起伏完全看不出来,死灰色的脸庞在半昏半暗的房间内越发显得苍白冰冷。神色竟是平静的,仿佛那场罪恶、疯狂的强暴未曾发生过一般,就那么淡淡的,连一点愤怒与绝望也未显露出来。
画扇慢慢爬到了秋子悟的身边,低低地喊了一声:“少爷!“有些恍惚,抬起的手缓缓抚上主子毫无生气的脸庞:“少爷,你怎么睡在地上?”
蓦地,画扇象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凭空生了几许力气,急急爬到子悟的腿边:一小块染着血的肉团掉落在子悟的双腿间,那肉团已分了头与身子,四肢还未长出来,头上两条黑黑的细缝,看不出丝毫生命的迹象。
画扇怔怔地瞧了半晌,忽地又爬回原来的地方,一把将子悟的头抱了起来,搂在怀里,细声细气地哄着:“少爷,快醒醒,宝宝出来了。少爷,您快点睁开眼睛瞧瞧,宝宝宝宝出来了!少爷,您不是最喜欢宝宝了吗?您不要画扇,难道连宝宝也不要了吗?少爷”
房门吱呀一声,林晨宇进了房来,双腿顿时如被定住了一般,愣愣地站在了门边,就那么一眨不眨,失了魂似地瞧着!
他方才几个起落追上了押解秋子悟的衙役,堵住了两人的路。那两名解差认出他正是当日在十里亭相送秋子悟的四人之一,吓得跪在地上拼命叩头求饶。林晨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这两人如此慌乱,厉声喝问。官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吱吱唔唔就是不敢实说。他二人一早醒来见着秋子悟的惨相,吓得魂飞魄散,连行李都未拿,便急急退了房间溜之大吉,祈望无人发觉,谁料仍被林晨宇堵住了。
林晨宇见这两人说话不干不脆,心下更是着急,又念着画扇孤身一人,怕她出事,不敢耽搁,只狠狠踢了两人一脚,便又急急回到了原地。
到得藏身之,发现画扇已不见了踪影,略略猜测,知道画扇对秋子悟一片衷心,或许进了客栈。索性也进了客栈询问小二,得知画扇已住进客栈中,所住之房正是昨日秋子悟等人住的那间,林晨宇问清了房间的位置,上楼寻找画扇,甫一入房,便见着了浑身欲血、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秋子悟,与瘫坐在地上、死死抱着秋子悟头的画扇。
画扇瞧不见林晨宇,瞧不见房中别的任何东西,她全部的心魂只剩下了秋子悟灰白的脸,和那一团没有四肢的血肉。她就那么抱着子悟的头轻轻地摇着,柔声细语地哄着。
林晨宇立了半晌,眼中慢慢落下泪来,忽地转身把门关上,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到画扇身边。画扇感觉身边似有什么活物走了过来,茫然地抬起头来,定着眼睛瞧。
也不知道她瞧见了什么,突然笑道:“少爷,您醒了吗?您瞧见宝宝了么?”
林晨宇不知道什么宝宝,只觉心里痛到极点,答不出话来,望着她怀里似是死了一般的秋子悟,喃喃道:“师弟,师弟”
画扇突然象是回过神来了一般,怔怔地瞧了瞧林晨宇,又低下头看见了秋子悟,“啊"地一声惨叫出声,声音凄厉哀楚,闻之令人伤心欲绝。
林晨宇倒是被她一声大喊惊醒了:师弟这副模样不能让人见着!
他飞身冲出门外,阻住了被声音惊得直往楼上冲来的掌柜与小二,只说小妹睡着做了恶梦,外人不便进房,将那两人骗了回去。
画扇肝肠寸断,欲哭无泪,活了十八年,她也曾见过生离死别,也曾伤心哭泣过,却从不知道自己至亲至爱之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躺在怀里时,那种疼痛便如剜心掏肺一般,原来是连哭都哭不出来的。
林晨宇悄悄地站在画扇身边,他到底年岁大了许多,镇定不少,蹲下身来,扣住秋子悟的腕脉细细把过,又伸出两指探到子悟的鼻下,眉头微微一跳,低声道:“师弟生机未绝!”
画扇浑身一颤,忍不住伸出两指探向秋子悟鼻下,只觉细若游丝的呼吸隐隐触到指尖,一时大喜:少爷还没有死!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林晨宇将秋子悟扶坐起来,吩咐画扇扶稳,双掌抵住子悟的后背心,真气缓缓输了进去,隔了片刻,子悟头顶上冒出蒸腾的热气。林晨宇收回手,压低声音:“我已用真气护住师弟的心脉,能保他暂时不致气绝。只是这法也只能护他一日,须立即寻得名医救治师弟!”
画扇眼泪停不下来,抽泣道:“这里地荒僻,要去哪儿寻得名医?”
林晨宇微微想了想,下了决定:“此离京城不远,你我立即赶去京城赵大人府上,但愿凭赵大人之力能寻得良医!”
第二十章
赵熙一大早便得着了皇帝的宣召,他对皇帝知之甚,明白圣旨上什么"有国事相商"全是胡话,皇帝什么时候对国事感兴趣了?这么早宣他必是又得了好的蛐蛐,想与他一较高下。
他带着自己的蛐蛐坐在轿子里一路晃悠悠地进了皇宫,刚到太极殿便被太监总管一把扯了进去,想是皇帝早已等得急了。
皇帝此得着的蛐蛐果然不同凡响,居然与赵熙培养出来的蛐蛐王斗得不分上下,你死我活。皇帝得意之极,大呼小叫,兴奋不已,赵熙唯唯诺诺,一个劲地称颂我主英明,便是圣主的蛐蛐也非凡品。
直消磨了一个上午,皇帝才尽了兴,放了赵熙回府。赵熙刚到府门,便见着苏平面色焦急,正站在门口伸着脖子向着皇宫的方向不停地张望,瞧见赵熙的轿子,似是松了口气,忙不迭拉着赵熙下了轿快步走进府内。
赵熙莫名其妙:“平,你怎么了?这么风急火燎的!”
苏平愁眉苦脸:“大人,待会儿你可要镇定啊!大伙儿全靠你了!”
赵熙从未见过苏平这般急皮子急脸的模样,一肚子的疑惑,见苏平不愿说,只好一路跟着往苏平住的屋子赶了过去。
方走到房门口,便碰着将门打开的林晨宇。林晨宇功力厚,老远便听到两人的脚步声,急忙开了门将两人迎了进来。
赵熙一眼看到苏平的床上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画扇跪在床踏上,怔怔地看着那人。赵熙的心猛地一跳,那人的身形怎地与秋子悟如此相象?
苏平握了握他的手:“大人,你千万要镇定,秋公子情况不妙"他话未说完,赵熙已直愣愣地走了过去。
眼前有点发,刚分别一日的人就那么毫无声息地躺在床上,脸色淡淡惨灰,看不出一丝活人的模样,便连胸口似也没了起伏。赵熙慢慢坐在床边,身体有些发软,颤抖的手抚上了秋子悟冰冷的脸庞,低声问:“怎么会这样?”
林晨宇垂着头,画扇依旧怔怔地凝视秋子悟,苏平说不出原因来,吱吱唔唔:“这个这个"眼睛不由自主望向林晨宇,希望他说明原因。
赵熙大喝一声:“怎么会这样?”
三人吓了一跳,连画扇也被震回了神,忽然膝行跪向赵熙:“赵大人,救救我家少爷吧,他还没死,他还有救!”
苏平小心地走上前:“大人,我方才查看过了,秋公子确实还未气绝,林公子用真气护住了他的心脉。送来时肩骨与腕骨都被人用重手法拉脱了臼,我已替他接上,一个月之内不提重物应是无妨。只是这身体之伤若是能在半天之内找着名医我记得,大人有一远房表妹陈素荷小姐,武功虽不高,但自幼随着灵慧庵慧敏师太学习医法,号称"女华陀”。若论医术之高,便是慧敏师太也是赞不绝口的!”
赵熙犹疑地瞧瞧两人,缓缓抚了抚秋子悟的双唇,感觉鼻间确有微弱的气体流动,忽地站起身来:“苏平,你即刻备马,我这就赶去灵慧庵将表妹接过来。“他忽地想起什么来,皱了皱眉头:“表妹过来之后,谁也不许提及秋公子的身世!”
苏平提醒赵熙:“今日画扇姑娘从正门进来,林公子负着秋公子从后园的墙外翻墙而进,家中未有人瞧见。只是秋公子身体太弱需在此长期静养,只怕”
赵熙跺脚道:“就你想得多,这事待救得秋公子再谈也不迟啊!“他急匆匆地向外走:“我这就去了,傍晚便可回得,你们好生照顾秋公子!”
苏平见他浑不在意,叹了口气,不敢再说,心里打着计较。
赵熙将将晚膳时才带着一位年轻貌美的纤秀佳人回到府中,顾不得用膳,急急带着佳人赶到了苏平的房中替秋子悟诊断。
佳人原是江南医家陈氏的独生女儿,陈氏医术,名满天下。当年秋申得了急病,请当时的陈神医为其医病,谁知神医为人性情耿直,拒不看诊,惹火了秋申。秋申病好后,以勾结匪类为由抄了陈氏一家,江南医家从此绝于江湖。陈神医有一师妹,出家灵慧庵,危急关头赶到陈家救下了陈家独女陈素荷,并将素荷带回了灵慧庵,亲自细心教导。
素荷不愧为神医独女,天资聪颖,知一而得十,待到十六岁时便以绝顶的医术名满江湖,人称"女华陀”。赵熙未入官场时,与她曾有一番巧遇,两人相谈甚欢,细细聊来,竟发现彼此还有一层亲戚关系,从此更加融洽。素荷正值青春年少,见这位表兄风度翩翩,潇洒俊朗,一颗芳心就此沦落,日夜盼着与他重见,此突见表兄来访,喜出望外,想都未想便答应随着表兄回府救人。
秋子悟脸若死灰,仍是躺着一动不动。素荷把过脉,眉头微皱:“他受创甚重,又受了莫大的刺激,似是自己绝了求生之念。不妨事,可救得!只是”
赵熙心里突突乱跳,忙不迭问道:“只是什么?”
素荷又把了把脉,脸色渐渐显出惊异,缓缓道:“这位公子服用过碧灵珠,迫得自身改了原有男儿体质,我观其脉象,竟是曾育有胎儿,只不过现下已经流掉了!”
这话一出,房中除了画扇,另外三个人都怔在了当场,半晌回不过神来。赵熙瞠目结舌:“胎儿?流画扇?“他忽地反应过来:“不错,他幼时体弱,大病难愈,确实曾服用过碧灵珠。“他也曾读过些许上古医书,知道碧灵珠不仅能改变体质,也有大补的功效。
画扇瞧瞧赵熙,垂下头去,没有吭声。
陈素荷见着赵熙的模样,心下狐疑:“表哥,这位公子是”
赵熙急匆匆地打断他:“你且先替他医治,有什么话日后我再说与你知!”
陈素荷点点头,不再多问,从随身携带的医箱取了几枚金针,屏息敛神,飞快地插入秋子悟体内,轻轻揉动,不过片刻,秋子悟身体微微一震,胸口有了些许起伏。陈素荷低声喝道:“表哥,你学艺武当,原是至阳至刚之气,快点扣住他腕脉,输些真气与他!”
赵熙虽在思索着秋子悟流产一事,却仍是听着了陈素荷的喝语,连忙扣住秋子悟的腕口,一股真气缓缓输了进去。
又过了盏茶的功夫,床上原先的秋子悟忽地抽搐一下,灰白的脸庞现出痛苦之色。陈素荷额头见汗,瞧见他的神情,松了口气,示意赵熙不用再输真气,自己拔出子悟身上的银针笑道:“好了,没什么危险了。不过,他受创过重,需得好好调养!”
赵熙在这盏茶的功夫已想得透了,便是改了体质,秋子悟仍是秋子悟,自己对他的心永远也改变不了了。他肯为云钰改变体质,怀孕生子,着实情意重!若这番心意用到自己身上,那自己真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云钰既然不懂得好好爱护于他,便由自己来好好珍惜吧!
他心里一想通,面上便露出开心之意,一个劲儿地点头:“嗯,是该好好调养!苏平,明日你去府里的药房看看可有什么好的补身药材。”
苏平自幼与他相伴长大,对他的心思比谁都了解,瞧见他这模样已明白他早已陷情网,自拔不得了,叹了口气:大人连他曾怀孕流产都不计较,只怕是劝不回了!也罢,能生孩子也算是一项难得的本事,若是日后与大人两情相悦,也不致于使大人绝了后!
赵熙没有苏平那般的复杂心思,既然下定决心,便发誓要在秋子悟养病之时以真情打动他的情怀,不信自己比不过那个薄情寡义的云钰。
林晨宇兀自沉浸在师弟能受孕生子的震惊中回不过神来,呆呆地看着画扇:这世上怎有如此奇诡之事?碧灵珠是什么药物,竟能改变雌雄?他稀里糊涂地,也未明白碧灵珠并不是什么改变雌雄的药物,只不过是种能使男子成孕的神药而已。
画扇不理林晨宇的目光,取了手帕替秋子悟擦拭额际渗出的层层冷汗。秋子悟似是恢复了痛觉一般,不时微微抽搐,冷汗一拨一拨地往外直冒,赵熙见着他痛苦不堪的神情,心疼不已,又瞧着画扇手中的帕子片刻便湿了,索性拿了自己的帕子也帮着擦起汗来。
第二十一章
陈素荷何等敏锐,瞧见赵熙的这番神情举动,心里已有了数,面上微微黯然,再看看床上躺着的人,虽然面色灰白,身形孱弱,但却眉目如画,清俊秀雅,一望便知定是一个风华正茂的美男子。
她自幼跟随慧敏师太在庵中念经求佛,心地纯净善良,虽有些失意,但很快便调节了心情,一心一意只望赵熙能与心上人两情相悦,长厢厮守。
天色已将将黑了下去,赵熙见秋子悟已无生命危险,放下心来,终于记得自己是尚书府的主人了,瞧瞧天色已晚,便带着陈素荷等人去饭厅用晚膳,留了画扇呆在秋子悟身边照应着。
秋子悟天性执着,赵熙等人走后不久,也许是疼痛的折磨,竟幽幽睁开双眼,茫然地望了望四周,瞧见床头的画扇,脸上现出几分迷惑的神色。
画扇见他醒了,大喜过望,想着这位陈小姐年纪轻轻,果然不愧有"女华陀"的美名,医术真是不凡!
她擦了擦秋子悟额上的汗珠,低声道:“少爷,您醒了!”
秋子悟脸上疑惑的神色加重了几分,似是要将画扇看得更清楚仔细一般,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张嘴想要说什么。
谁知,他刚张开嘴巴,面上却露出几分恐惧之色,忽地紧紧闭上嘴巴,又张了开来,如此反复几遍,仍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画扇瞧见了他不太寻常的举动,心里一跳,压低声音:“少爷,您想说话吗?”
秋子悟微微点了点头。画扇轻声道:“您受了重伤,刚刚才醒了过来,说不出话也是正常的,不要担心!再休息一会儿便可说话了。“她心里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却不敢说给秋子悟听,只能尽量找话来努力安慰。
秋子悟怀疑地看了看她,也许的确感觉到了疲累,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又沉沉睡了过去。
画扇拿着手帕坐到床沿边,脸色愈见凝重:少爷怎么会说不出话来?便是受了重伤,可方才陈小姐已说没了危险,应不至于说不出话来吧?她越想越害怕,瞧了瞧床上睡得还算安稳的秋子悟,再也忍不住了,跑到前院去找赵熙。
赵熙等人用过晚膳后,放心不下秋子悟,又向苏平居住的院子走来,远远便见着画扇急匆匆地身影。林晨宇关心画扇,几步迎了上去:“出什么事了?”
画扇一把抓住林晨宇的衣袖:“少爷方才醒过来了,可是可是”
赵熙心里一沉,紧赶几步走近画扇:“可是什么?“旁边陈素荷与苏平也加快了脚步。
画扇脸色有些惊惶:“少爷说不出话来!少爷试着张嘴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赵熙吃了一惊,回身望向陈素荷。陈素荷柳眉微皱:“他受创虽重,却已无生命危险,既能醒来,断无不能说话之理。便是气虚体弱,说一两个字也是无妨的。画扇姑娘,他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吗?”
画扇心里一凉:连神医都这么说了!脸色更见焦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少爷张了几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说话间,几人已进了屋中。
秋子悟仍静静地睡着,呼吸虽弱却很均匀,脸色已不是原先的死灰色,渐渐变成苍白。赵熙见他确实好转了几分,心里微微安心,蹙眉道:“表妹,你再想想,为什么他不能说话?”
陈素荷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心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走到床前,细细观望。额尔,她瞥见秋子悟头部左侧有一团隐隐的血迹,凑上前去,拨开头发,仔细一瞧:那地方有一个创口,似是撞在什么硬物上留下来的,此时血迹早已干涸,又被头发遮住,故而竟无一人发现。
陈素荷漂亮干净的柳眉皱了起来,纤指微微按上那创口,细细抚摸一遍,终于想明白了道理。她叹了口气直起身来,指着那创口道:“方才连我也疏忽了,这地方似是曾被重物撞击过,想必是此的重击导致他不能开口说话。”
屋内几人凑上前来,不由面面相觑,这一创口早已收干不再流血,原有的血迹被头发掩住,大家都未查觉。赵熙沉声道:“难道这一小小的创口竟令他丧失了言语之能?”
陈素荷既未点头也未摇头,只是沉思着:“我现在还不能断定是否是因为这创口,也许是气虚体弱开不了口。得等这位公子醒来才能诊断!”
赵熙面带忧色:“但愿是因他体弱所致!“众人全都沉默下来:但愿确实是没有力气才不能说话!否则,这般人物若是成了哑巴
秋子悟这一觉直睡到第三天中午方才清醒过来,醒来时一眼便瞧见了坐在床边的画扇。这几日画扇不眠不休精心照顾,脸色已是万分憔悴,见着秋子悟睁开双眼,不由一喜,脸上竟迸出了光彩:“少爷,您终于醒了!饿么,可想吃些什么?您已经睡了三天了!”
秋子悟看着她,面上渐渐露出几分迷惘之色,张了张嘴,似是要说话,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画扇瞧见了他的努力,心里顿时惊惶起来:少爷此番醒来,身体似是恢复了不少,怎么还是不能说话?瞧方才那样子,竟象是发不出声音一般!不行,得赶紧去找陈姑娘来!
她细心地替秋子悟拉了拉被子,低声道:“少爷,您再歇歇,我去请陈姑娘过来!”
秋子悟迷糊地望着她,似是听不懂她的话,双眉微微蹙了起来。画扇交待完毕便急匆匆地赶了出去,并未瞧见秋子悟的神色。
陈素荷很快便偕同画扇赶了过来,一同而来的还有刚刚下朝的赵熙和苏平,林晨宇昨日接到了无极宗派的无极令,再不敢忤逆师门,与众人告辞后,连夜赶回去了。
赵熙几步靠前,坐在床边,瞧着秋子悟清澈明朗的双眼,不由一阵欣喜:“你终于醒了!”
秋子悟疑惑地看着他,那神情竟似在问:你是谁?
赵熙自幼便善于察言观色,很快便看出了秋子悟的疑惑,皱眉道:“我是赵熙呀!你我认识的。”
秋子悟神色更见犹疑,望着赵熙缓缓摇了摇头!
赵熙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受控制的事情发生在了秋子悟的身上,眼睛不由望见陈素荷,只望她能替自己解疑。
陈素荷早已看出秋子悟的异样,走上前来,细细察看了一番他的脸色,又从被中拉出一只手,扣住腕脉静静地诊断。
赵熙等人一脸凝重,眼光直直地盯着陈素荷,只见素荷的脸色突地一变,众人的心齐齐往下一沉:不好!
素荷放开秋子悟的手,送到被窝里去,缓缓开口,却是对着秋子悟:“你可记得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
秋子悟蹙起双眉,仔细地想了想,脸色渐渐茫然,半晌,似有几分颓然地摇了摇头。
素荷暗暗叹了口气,抬头对赵熙道:“观他的模样,似是失忆了!“众人一惊,素荷继续道:“方才我通过腕脉向上探查他的血脉,竟发现有一缕血脉似是被堵住了一般不得畅通,他不能说话许是因此之故。这种情况我也曾在医书上见过记载,只是从未救治过同样的病人,根据医书所述,他应该是失语了!三天前,原是我大意了,竟未发现这等病况。”
众人更是大骇:失忆失语,这是什么倒霉的事情?怎么一下子全集中到秋子悟一人的身上?
画扇低低喊了声:“可怜的少爷!“眼泪已滚落下来。赵熙急道:“表妹,可有法医治?”
陈素荷垂着头苦苦思索,良久方道:“失忆分为两种,一种是受刺激过自己不愿想起过去,这种失忆或可想起。另一种是脑部血脉受损,这种失忆不易回复,只叹我医术不,看不出这位公子是哪一种失忆!”
众人心里一凉:连"女华陀"都诊不出来,这下可如何是好?
赵熙脸上若有所思,似是想到了什么,缓缓开了口:“那失语呢?”
陈素荷想了想又道:“我猜他血脉受阻是因为脑部遭重物撞击后留了淤血堵住血脉,这不要紧,待过段日子他渐渐康复了,我下几方药清除他的脑部淤血,到时或许便能说话了!”
众人不由得松了口气,画扇暗道:少爷命途坎坷,若能忘了那些事倒是福气了,便是一辈子想不起来又如何!至于不能说话,陈姑娘既说能治得便能治得好。她原以为秋子悟此番必定再难救得,却不料陈素荷妙手回春,只不过一个时辰便拉回了少爷的命,对陈素荷十分敬佩信任。
赵熙心里更有计较:以前那些事想不起来更好,否则他一直念念不忘那姓云的,我岂不是要更辛苦几分?现在这模样最好,他再无杂念,或许我能永远将他留在身边。他一念转到,立即对着秋子悟微笑道:“你是不是想不起以前的事了?”
秋子悟虽不能说话,听觉仍在,听了他的话轻轻点了点头,水般柔润的双瞳定定地凝视着赵熙。
赵熙心下愈发得意:“你可想知道自己是谁?因何在这府中?”
秋子悟明朗的双目微微染上了一丝黯然,似是为自己想不起任何事感到失望,垂下眼帘,却仍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二十二章
赵熙瞧着秋子悟失望的模样,心里不忧反喜:这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原想着便是救得了他,要得到他的心却不太容易,如今,他忘却前程旧事,当真是老天也在助我,要我不用那么辛苦啊!
他想得兴起,面上竟不由露出几分欢喜的神色,苏平自幼与他一同长大,瞧着他的脸色便知道他的心思,再看看床上躺着的懵懵懂懂的秋子悟,暗暗叹气!
赵熙不急着说话,吩咐画扇将桌上热过的稀粥端了过来,自己小心地将秋子悟扶坐起来,让他靠在床头的枕垫上,重新坐到床沿边正对子悟,接过稀粥,柔声道:“你先不要着急,你的事情我会一一说给你知道!你睡了三天了,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舀了一勺稀粥送到子悟嘴边。
秋子悟虽然失却了记忆,但原有的性格脾气并却改变,见着赵熙宠溺的举动,脸上微微一红,伸手便想接过粥碗自己吃。
赵熙避过他伸来的双手,笑道:“不要紧,以前你每逢生病不都是我喂的么,怎地今日却害羞了?”
这话一出口,屋里除了苏平,画扇与秋素荷俱都一愣:怎么听着这么亲昵呢?素荷更是黯然:想不到表哥对这位公子竟是一往情,在人前犹不避讳。
画扇微微动了一下双唇,正要说什么,脑中忽地闪过秋子悟赤身裸体、浑身浴血躺在地上的模样,心思一转,暗想:少爷身心俱伤,那些不堪的往事想不起来倒好!看赵大人对少爷似是一片真心,比那姓云的好了几倍,或许更何况少爷失去了挚爱的宝宝,又一直为太师与大少爷的所为难以释怀,忘了那些,才能心无杂念、开心地活下去。也罢,便让赵大人哄哄他吧!她一念至此,索性一声不吭,再不愿撇清赵熙暖昧不清的话。
秋子悟疑惑的看了看赵熙,不再坚持接碗,却接过了勺子,就着赵熙的手一口一口地吃粥,许是真的饿了,一碗粥很快便吃完了!
赵熙满意地将手中的空碗递给画扇,伸手轻轻抚了抚秋子悟的脸,他既然把话放了出来,索性动作上更加亲昵。秋子悟苍白的病容泛起一抹飞红,脸微微撇过一旁,空空的记忆中想不起自己与面前这人究竟是什么关系,看此人对自己言行举止十分亲近,也许以前真的是非常要好也说不定!他虽然失忆,温和的性情却是未变,生怕自己冷漠的动作伤害赵熙,便是想避开那只不安份的手也带了三分犹豫。
赵熙的声音温柔得似要滴出水来:“饱了吗?“秋子悟微微点头。赵熙接着问:“休息一会儿可好?”
秋子悟猛地抬起头来,眼光中带着几分焦急之意,一把拉住赵熙的衣袖,嘴巴张了张,似是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
赵熙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他的不安:“你想知道以前的事,是吗?“秋子悟点了点头,目光中露出几许恳求之意。
赵熙眼珠转了转:也罢,早晚要撒谎,晚撒谎不如早撒谎,索性安了他的心为上!
他微微沉吟片刻,目注秋子悟,象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开了口:“你本姓凤,名浴火,乃是家父一位至交好友之子,因幼年时一场急病差点要了命,幸得一神医救治才又活了过来,故而你的父亲将你取名浴火,得凤凰涅磐、浴火重生之意!”
秋子悟点了点头,望着赵熙的双眼澄澈如水,不带一丝杂色,竟似露出了几分信任之意。
赵熙善于察言观色,看出了几分端倪,心里暗暗欢喜,谎话说得更加流畅:“你十岁那年,家中遭了大难,一伙山贼潜入府中,抢夺财物,将府中老少杀了个精光,你被你的父母藏在床洞里躲过了一劫”
这话说了出来,除却陈素荷不知情由,画扇与苏平都瞧向了赵熙:这人编个故事也编得这么血淋淋地!苏平想了想,终是明白了赵熙的意思:大人是想永远将秋公子锁在身边哪!说他父母双亡,连一干家中人都全部说死了,便是要让秋公子知道他如今除了留下来,根本无可去。唉,好一份良苦用心啊!”
秋子悟脸上慢慢露出几分哀伤之色,似是真的完全相信了赵熙的一番话。
赵熙伸手握住子悟微微有些凉的双手,护在手心中慢慢温暖着:“我父亲知道后,悲愤交加,带着我赶到你家,找到了床洞里的你,那时你已经饿了三天,仍在苦苦支撑,幸好我们赶得及时,终于将你救了过来。”
秋子悟的手微微颤抖,却并不挣脱赵熙握住他的双手,赵熙更加高兴:这谎说得好呀!索性继续道:“父亲那时任着知府之职,利用职务之便,将那伙洗劫你家的山贼杀了个精光,也算是替你全家报了大仇。”
秋子悟悲哀的目光慢慢转成感激,赵熙仍握着他的手:“父亲与我将你接回我家抚养,我与你自小一起长大,甚是投缘,你十六岁那年,我终是无法克制自己的情意,向你坦言相告。“他腾出一只手轻轻抚摸子悟的面颊:“谁知你对我也是有情的!那晚我们在月下订了盟誓:今生不离不弃!你可还记得?”
秋子悟眼中露出几许迷茫之色,摇了摇头,带着几分歉疚望向赵熙。
赵熙的声音愈见柔软:“不记得不要紧,我会让你再记得的。你可知你为何失了记忆,又卧病在床不能开口说话?“秋子悟诚实地摇了摇头。
赵熙缓缓道:“你小时候那场大病原是治不了的,好在神医不惜艰劳替你找到了一枚碧灵珠方救了你一命。这碧灵珠有一项功能你可还记得?“秋子悟仍是摇头。
赵熙叹了口气:“碧灵珠乃是一种神药,服了它能救百病原是不假,不过,它还有一项功效,能使服之的男子改变体质,若与另一位同性之人交合后便可怀孕生子?”
秋子悟虽然失了忆,脑子里的学问却未曾丢失,听到这句匪夷所思的话并未如何惊异,闷着头想了想,似是确实想到了碧灵珠一事,慢慢地点了点头。
赵熙更喜:看样子,他虽然失忆,以前看过的书物却并未忘却!他忍不住又抚上了子悟的双颊,低声道:“我们俩好事成双后,你便有了身孕,原本我们皆是欣喜无比,唉,可惜世事难料啊!“他故意停顿了片刻,果然看见秋子悟面上露出几分焦急的神色,被他握着的双手也蓦地紧了紧。
赵熙得意地吃着嫩豆腐:“胎儿三个月时,你在池塘边游玩,不慎落水,救上来后,只保住了你,孩子却没了”
秋子悟面上一痛,双手微微颤抖,赵熙暗暗叹息:原来你如此喜爱孩子!不要伤心,我会再给你一个孩子的。他柔声劝道:“你的命虽然保住了,却伤了身体,在床上昏迷至今才清醒过来。浴火,别伤心!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秋子悟醒来后脑中一片空白,又不能开口说话,心里十分惊惶。如今见赵熙温柔和蔼,又听了他的一番话,惶惶不安的心似是找到了避风之,忍不住对赵熙产生了依赖感,目中露出温和之意,竟是完全相信了赵熙的一番胡言乱语。
画扇瞧见了秋子悟的神色,知道他终是相信了赵熙的一席谎话,心里又喜又忧,喜的是少爷摒除过去重新生活实是一大幸事;忧的是这赵熙可千万不要象云钰一般,利用少爷,伤害少爷想来应该不会,少爷如今这副模样,又有什么值得利用的?
苏平垂着头:大人啊,你这番谎话说得可够离谱,但愿老天保佑秋公子永远不会再想起从前,安安心心地做他的凤浴火!凤浴火?嗯,什么鬼名字,只有大人这种脑子才会想出这种不入流的名字!
赵熙仍是柔声细语:“好了,你的事情大体说完了。你昏迷多日,身体虚弱,现下该休息了吧?”
秋子悟摇了摇头,突然伸手指了指窗前书桌上的纸笔,抬眼望向赵熙。
赵熙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要写字?“秋子悟点点头。
苏平不等吩咐,走过去将纸笔拿到床前,赵熙接了过来,小心地将纸铺好,秋子悟提起笔,慢慢地写着:“我以前就不能说话吗?”
赵熙看着那笔挺拔的字迹,笑道:“不是,你不要担心。只因你落水时头碰到了池中的乱石,堵了血脉,暂时不能说话,待过得一段时日用了药会好的。”
秋子悟像是松了口气,继续写着:“如此甚好!我刚才还以为自己原就是个哑巴呢!”
赵熙见这句话口气十分轻松,心里高兴已极,忍不住抱了抱他:“我的浴火怎会是个哑巴呢?你的声音是全天下最好听的,若真是哑巴了,岂不是要心疼死我?”
画扇面无表情,素荷有些伤神,苏平恶寒:这话肉麻地,真亏大人竟然说得面不改色!斜着眼瞧向赵熙,目中已有调侃之意。
赵熙毫不在意:“你昏迷刚刚醒来,不要再写字废神了,休息一会儿吧!”
秋子悟明若秋水的双眼回望着他,赵熙轻笑道:“我陪着你,哪儿也不去,你好好休息吧!”
秋子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顺从地将纸笔递给了画扇,任由赵熙扶着他躺好,许是有些累了,不一会儿便呼吸细细沉睡过去。
第二十三章
屋中静悄悄地,苏平瞧了瞧床上睡熟了的秋子悟忍不住喊了一声:“大人”
赵熙挥手制止苏平想要说的话,低声道:“我们出去说,让他好生休息,莫要惊了他!“望了望垂着头默默想着什么的陈素荷,狠狠瞪了苏平一眼:这时候你想说什么?不长眼睛吗?
苏平摸了摸鼻子明白自己太过心急了,歉意地笑了笑。留了画扇照顾秋子悟,三人走出屋外,来到院中的石桌前坐下。
赵熙敲了敲桌面,缓缓道:“平,当日浴火病势沉重,就近歇在你屋里,既然表妹妙手回春救了浴火一命,我今日便要将他带回我房里了。”
苏平听他一口一个浴火叫得亲热,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可趁了你的心了!脸上却是认认真真地,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
陈素荷一直不吭声,这时忽然开口道:“表哥,你方才说凤公子落水受伤,失了胎儿。可我诊脉时只诊得他受过重创,似是被用过什么刑法,并没有落水之相啊!”
赵熙心里一格登,这才明白自己谎话编得不够圆满,竟被这医术高超的表妹一下子抓住了把柄,吱吱唔唔一时想不出怎么回答她的问话。
苏平机灵,立刻接过了话头:“陈姑娘果然心细,大人,看来这事是瞒不过陈姑娘了!”
赵熙眼睁睁地望着苏平,心里惴惴不安:平啊,表妹与秋家仇似海,你可千万莫要说真话呀!
苏平微微一笑:“陈姑娘,实不相瞒,凤公子之所以会身受重伤又失了胎儿,原因却在大人身上。”
陈素荷一怔:“这话怎么说?“赵熙眼瞅着苏平,暗暗嘀咕:这家伙又要撒什么谎,可千万要撒得圆一点,不要象我,两三下就给表妹抓住了把柄。
苏平说得天乱坠:“凤公子一直住在大人老家,因前段时间胎儿不稳,不敢来京,生怕旅途奔波伤了胎儿。这段时间胎息渐稳,大人思念凤公子,原想待公务稍缓便回老家接他来京,谁知老家来信,只说凤公子早已动身,已在来京的途中。我与大人原想一路赶去迎接,谁知方走出京郊,便收到一封箭函,言说凤公子人在京郊一家野寨,大人若还想救得凤公子,便要自废武功,孤身前去。”
陈素荷失色道:“这是什么寨子?如此蛮横?”
苏平微微一笑:“大人仍是侍郎时,曾亲自去那野寨抓了为非作歹的寨主,并将他绳之以法,这事原本已过了一年多了。岂料那寨主有一兄弟,誓死要为寨主报仇,几三番找大人的麻烦,大人念他并无不大恶,未曾搭理他。谁知,那兄弟不知从何得知了凤公子与大人之间的关系,竟劫持了怀有身孕的凤公子诱大人入寨。”
陈素荷听得心慌:“那后来呢?”
苏平叹了口气,眼珠子一转:“大人担心凤公子,果然一个人去了寨子,我不放心,偷偷跟了过去。唉!那贼人心恁地狠了,待大人去时,凤公子已受尽了酷刑,贼人竟将仇恨发泄在无辜的凤公子身上,用尽极刑,胎儿也是在那时流掉了。”
陈素荷"啊"了一声,垂首道:“着实可怜!”
苏平继续圆谎:“大人见着凤公子的模样便失了神智,竟然真要自废武功救心上人"赵熙干咳几声:你编故事就编吧,何必说得这么肉麻?苏平明白他的意思,暗暗不屑:瞧你对秋公子的那副样子,谁看着不觉得肉麻?
他不理赵熙,只叹息着:“我见着情况不好,只好现出身形制住那名兄弟!唉,好在我跟着进了寨子,要不然,只怕不仅救不得凤公子,大人自己连命也保不了啊!“赵熙气结:编个故事也要把自己编成英雄,苏平啊苏平,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苏平脸色些许沉重,眼中却隐隐有了几分笑意,继续说道:“大人与我将凤公子救回府后,凤公子生命垂危,我住的院子离府门最近,索性直接送进了我的屋子,大人便急着去请姑娘前来救治!只是这件事情前后太过曲折,凤公子经此大难身心俱损,大人不忍心告诉凤公子令他凭添忧烦!”
陈素荷点点头,心下更是黯然:想不到你竟是早有心上人了,可怜我居然对你动了这番执念!
苏平瞧瞧陈素荷的神色,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暗暗叹了口气:你怎地偏偏喜欢上他了呢?只怕这份痴情终是浮光掠影,再不能在他心里留下半点痕迹了!
赵熙不太了解陈素荷的心思,只望着苏平:这小子,撒谎都不用打草稿,说得这么顺溜!他却半点没有意识到,自己撒起谎来也是眼都不眨,随口拈来。
秋子悟一觉睡到晚膳过后方才醒转过来,微微动了一动,下体仍有些疼痛,胸腹间也牵扯出些许痛感,鼻间隐隐闻到一股清香,缓缓睁开双眼,日间见过的素衣女子正弯着腰拨动着床头的香炉。秋子悟有些吃力地挪动身体,张嘴想说话,却没能说出口来,蓦然想起自己似乎是不能说话了。
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四周,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头:这里分明不是日间所在,这是哪里?
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拉了拉床帐,床头的金丝帐钩发出"叮"地一声脆响,惊动了正在小心地拨弄着香炉的画扇。
画扇回头一瞧,美目瞬时亮了几分:“少爷,您醒了!”
秋子悟微微地点点头,抬手指指床头示意她将自己扶起来。
画扇小心翼翼地扶他坐好,拿了一个枕头垫在他身后,轻声问道:“少爷,您饿不饿?我去拿些稀粥,陈姑娘说您现在只能吃稀粥!待过一段时间才能用食进补。”
秋子悟微笑着摇了摇头,指指窗前书桌上的文房四宝,一只手做了个写字的动作。
画扇领会,走到窗前拿来纸笔,醮了些许墨,递给秋子悟。
秋子悟执笔在手,缓缓写道:“你识字吗?叫什么名字?以前就是照顾我的吗?”
画扇弯下腰,瞧了瞧,笑道:“少爷真是全忘了,我能识字断文还是少爷亲自教的呢!名字也是少爷取的,叫画扇!”
秋子悟双眸抬起,有些困惑地望着她,画扇解释道:“我自小被卖进太赵大人府上,我来府上后赵大人便派我服侍少爷,我还记得当时少爷正在一把扇子上画画,便随口替我取了名字。少爷您肯定不记得了,小时候管家要我口称奴婢,少爷很不高兴,说是既是服侍您的就要按您的规矩,逼着我再也不敢自称奴婢了。”
秋子悟低头继续写:“不错,这世上之人原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谁能比谁低了多少去?低下之人不乏忠义之士,高贵之人却多是苟且之辈!”
画扇瞧着他写出来的话叹了口气:“少爷,您便是失了记忆不能说话,也是与别人不同的!”
秋子悟摇摇头,微一沉吟又写着:“这里似乎不是我白日住的地方。”
画扇沉默了半晌,象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抬头毅然道:“这里是赵大人的卧房,您与赵大人早已是已是那种关系,自然应当同居一室!”
她此时打定主意,不再让秋子悟记起以前的事情,索性帮着赵熙撒谎。却不知道,因着这谎言,日后差点要了秋子悟的性命。
秋子悟脸微微一红,继续写:“他去哪儿了?”
画扇故意嘲笑道:“这才分开多久就想了?大人去用膳了,一会儿就回来!”
秋子悟脸上的红晕一直透到耳根,手下不停:“不要胡说了,我有些饿了,劳烦你去弄些吃的来!”
画扇急忙直起身子:“少爷,你歇会儿,我这就去!”
秋子悟点点头,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轻轻叹了口气:这里,真的好陌生啊!空荡荡的脑海里竟是一点影子都没有留下来。
他掀开被子,撑着双臂移到床沿,双腿垂下,慢慢套上床边的一双棉布鞋,扶着床栏吃力地站了起来,试着挪动脚步往窗前的书桌走去,想把手里的纸笔送到书桌上去。
谁知,方移动了一步,下体便传来一阵尖利的刺痛,腹中也似被什么锐利的东西扯动着一般,疼得他眼前一黑,身体撑不住,软软地倒了下去,竟从床前踏板上直滚落下地面。
门口传来一人的惊呼声,轻风微过,秋子悟还没从疼痛中缓解过来,身体已离开了冰冷的地面,被温暖的怀抱牢牢地拥住。
勉强忍着痛睁眼一看:面前这人正是据说与自己有着恋人、乃至夫"妻"关系的赵熙!
第二十四章
赵熙等人用过晚膳后,秋素荷自去休息,苏平回到书房查看近段时间生意上的帐目。赵熙未入仕前,有一日突然对经商产生了兴趣,拉着苏平开了几家丝绸纺。彼时,商人的地位很低,赵熙的生意虽然越做越大,入仕后却也不敢提及经商之事,因此,凡有生意上的事都由苏平暗中理,不能理的才送到赵熙手上。好在苏平自幼便与赵熙为伴,大凡赵熙能应付的苏平也是游刃有余,是以这几年赵熙虽然一心扑在经济仕途上,丝绸纺仍是经营得有声有色。
赵熙径自朝自己住的院子走去,方行到院门口便遇到前去端粥的画扇,问得秋子悟已醒了过来,大喜过望,急急忙忙推门进屋,正巧碰见了秋子悟滚落踏板的一幕,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紧紧将他抱在怀里。
秋子悟疼得有些缓不过来,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偏偏不能说话,只得咬住下唇强忍着。
赵熙小心地将他平放在床上,拉了锦被替他拢好,拿了块手绢轻轻地擦拭他额头上的汗珠,低声道:“怎么下床了?你伤势未好,不能乱动!”
秋子悟见他满脸担忧心疼的模样,不由有些窝心,疼痛似乎也减轻了几分,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示意他不用担心。
赵熙看他伤痛时犹不忘安慰自己,心里顿觉爱怜横生,抬手轻轻抚摸他苍白的面颊:“表妹乃医中圣手,她的医术举世无双,你放心,再过一段时间就能下地行走了。”
秋子悟微微点了点头,一只手轻轻揉抚刺痛的腹部。
赵熙眼尖,瞧着了他被下的动静,索性自己探手进去,拉下他的手,轻轻替他揉抚。子悟微微脸红,侧过头去,不敢去看赵熙柔情似水的眼眸。
画扇捧着稀粥进屋时,赵熙的手还在被下轻轻的揉抚,秋子悟疼痛渐缓,有些疲惫,合了眼昏昏欲睡。
赵熙见着画扇端了粥进来,起身走到床头坐下,扶起秋子悟疲软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柔声哄道:“喝点儿稀粥再睡!“他瞧了瞧画扇手中的鸡蓉粥,笑道:“这粥熬得不错啊!”
画扇轻声一笑:自赵熙亲自将秋子悟抱进自己房间后,就这半天功夫,整个尚书府上上下下全都知道老家来了位凤公子,原是赵大人青梅竹马的爱人,身体不好。虽然男男相恋的事让人总觉得不自在,但是尚书府里规矩甚重,又有一个象是长了顺风耳的苏管家,因此,并没有人敢背地里随便议论。
一帮子下人听说了画扇原是在老家专门服侍凤公子的,瞧着大人对凤公子那股子粘糊劲儿,便连厨房里的厨娘也不敢造。听画扇说要给凤公子熬些稀粥调养身体,厨娘笑脸如,熬出来的稀粥粘而不腻,鲜美爽口,竟比平日为赵熙做饭也要精心几分。
秋子悟神智已有几分迷糊,被赵熙一扶一抱,倒是清醒了几分,瞧见画扇坐到床沿举起汤匙准备喂他,脸上一红,伸手接过画扇手里的汤匙就着画扇端着的粥碗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赵熙搂着他,颇有几分心满意足。想了六年了,原以为自己这一生不会与他有什么牵扯,谁又能料到现在居然将他抱在怀里,肆意怜爱!他悄悄地挽紧了秋子悟,轻声道:“慢慢吃!”
秋子悟微微挣动了一下身子,过于亲密的动作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又怕伤了赵熙的心意不敢大力挣扎,只好低着头喝粥,眼睛只看着粥碗,连瞟都不敢瞟一眼面前的画扇。
好不容易,这顿磨人的晚膳算是用完了,赵熙扶着子悟慢慢躺下,替他拢好被子,画扇端着空碗走出了房门,秋子悟轻轻吐了口气:终于安心了。
赵熙好笑地望着他放松的模样,抚着他的脸颊继续吃豆腐:“有这么不好意思么?我们以前便是如此,不要紧,画扇早已瞧得多了!”
秋子悟忍不住横了他一眼,别过头去,不再看他。赵熙低声道:“你先睡,我去书房,还有些公务需要理一理,过会儿再来陪你。”
秋子悟柔顺地点了点头,闭上双眼,吃饱了之后人越发觉得倦怠,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已睡得沉。
赵熙仔细地查看了一下锦被是否盖得严实,不放心他一人睡在屋里,直等到画扇回来才离开去了书房。
画扇默默地坐在床尾的木椅上,瞧着赵熙对秋子悟的态度实不象是虚情假意,但愿自己此推断不要有差,要不然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若是赵熙也与那姓云的一样,自己便是死了也无法弥补罪过!
她静静地坐着,一会儿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对的;一会儿又害怕赵熙变脸,害了少爷,心里举棋不定、惶惶不安。
赵熙办完公事,在书房内梳洗后回屋歇息,正见着画扇犹疑的脸色,双眸定定地瞧着床上熟睡的秋子悟,忽明忽暗的烛光下,满是忧虑的神情。
赵熙缓缓走进屋内,盯着画扇瞧了半晌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你在担心什么?担心我对秋公子不利吗?”
画扇吓了一跳,立即回过神来,站起身向着赵熙福了一福:“赵大人!”
赵熙微一摆手,走到床头瞧了瞧秋子悟的脸色,坐在床沿上:“你很担心,是不是生怕我对秋公子虚情假意、伤害于他?”
画扇默默走下床踏,“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大人,少爷这二十年来未曾过过舒心的日子。太师未败之前,心忧太师及大少爷造孽太重,落难后又受尽折辱。画扇之所以帮着大人撒谎,是看着大人对少爷实是有情。但愿大人诚不欺我,善待少爷!“她忽地抬起头来,目光坚定:“若是大人骗了我,日后画扇便是做了厉鬼,也要搅得大人一生不得安宁。”
赵熙脸一沉:“你在威胁我?”
画扇惨淡地一笑:“我自幼跟在少爷身边,他的禀性我最是了解。少爷表面上为人坚韧,其实他心地极软,便是有人害了他,他也会为那人找出理由来。少爷遭此大难,心志早已受损,若若是再有什么事情,便是我死了变做厉鬼又有何用?大人,画扇别无所求,只求大人不要骗我,善待少爷!”
赵熙定定地瞧了她半晌,忽地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确实是个忠肝义胆的丫头,难怪他便是在牢中自身难保之时也念着你。你起来吧!也不怕你知道,我六年前曾见过他一面,当时他救了一名在路上差点被马车撞飞的小孩。自那之后,我便对他念念不忘,谁知其后得知他竟然是奸臣秋申之子,我原以为这辈子与他不会再有交会,岂料上苍毕竟是怜我的,竟让我与他还有同床共枕的机会!我怎会错待了他?”
画扇暗暗抹泪:“有了大人这番话,画扇也就放心了。”
赵熙挥了挥手:“好了,你话也说了,下去休息吧!”
画扇不放心地瞧了瞧床上的秋子悟,赵熙笑道:“我会照顾他的,你下去吧!怎么,不相信我吗?”
画扇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再瞧瞧床上的秋子悟,垂着头走出了房门。
赵熙瞧着画扇慢慢走了出去,关上了房门,叹了口气:“确实是个难得的丫头!“回身瞧了瞧床上睡得人事不知的秋子悟:“也只有你能教出这般可敬的女子来!”
秋子悟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似是被惊醒了一般微微睁开双眼,赵熙连忙轻轻抚着他的额头低声安抚:“睡吧,没事!”
秋子悟微微一笑,双目缓缓合上,又睡了过去。
赵熙不由自主趴在床头,怔怔地瞧着他的面容。犹记得初相见时,淡淡的午后阳光下,玉般的面庞犹如散着夺目的光芒,明亮的双眼款款如水,那般温和地瞧着受惊的孩子,柔声细语地抚慰。自己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脏象是被大石头撞了个正着一般,呆呆地半天回不过神来。活了这么多年,自认为风流潇洒,自十五岁时便游戏丛,从未觉得自己竟有断袖之好,却因了那一眼,从此陷入渊再不能回头。
多方打听,方知那日所见之人竟是当朝太师秋申之子,秋申恶名在外,便是田间乡野也是俱有所闻。陷害忠良、贪赃枉法、迷惑君王、无恶不作。大儿子秋子醒加了个三品的官职,常在外招摇过世,唯独这个小儿子,像是秋府里一颗举世无双的珍宝一般,不仅秋申爱如性命,便是秋子醒见着弟弟也是百依百顺,疼爱有加。因着父兄在外的恶行,秋子悟很少出门,居简出,京城中人只知秋府的三公子长得丰神俊朗,是个不世出的美男子,却并未有多少人真正见过他的面,自己也不例外。
还记得初得知他的身份,自己又是气愤又是懊恼,气得是如此绝世之人居然出于这般污秽的人家,懊恼的是便是得知了他的身份,自己竟然仍是不可自拔。便是秋府败落,子悟入狱,自己仍是坚信他从未为虎作伥。
着实想不到自己的眼光也是最好的,秋子悟果然正如所料一般,不仅未曾与父兄狼狈为奸,反而独善其身,行事侠义。想到此,赵熙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便是他做了这许多善事又能如何?秋府败了,谁还会为秋家的三公子说句公道话?自己能保得他的性命全是凭了一派胡言,唉,要使得他平平安安的,看来只有换个身份才行啊!
第二十五章
自此,秋子悟便用著凤浴火的名字在尚书府住了下来,赵熙对他十分疼爱,甚至可以说是宠爱,秋子悟失了记忆,不知道自己以前和赵熙究竟有何牵扯,见赵熙亲和蜜怜,只以为确实是与赵熙有那夫“妻”之实,住得倒也是心安理得。
他不能说话,平日只能在笔上与别人交流,好在记忆虽失,以前所学所读却未失掉,没有产生什麽语言上的障碍。
陈素荷待秋子悟病情大好之时便欲离开,却被赵熙留了下来。秋子悟虽然看似好了许多,夜来却会常常惊梦,往往白日精神不济,赵熙瞧著十分忧心,索性强留下陈素荷,若是子悟病情有什麽反复也可即时治疗。
画扇仍是子悟的贴身侍女,日日精心侍候他,子悟大创之後,气力远远比不得从前,画扇精通厨艺,费尽心思为他配选菜谱,补气养身。
唯有苏平心里常常暗自担忧:若是秋公子哪日突然恢复了记忆,大人可怎麽办才好?如今看大人每日兴高采烈,神清气爽,只怕待秋公子恢复记忆,知道大人骗了他,不能原谅啊?
与此同时,苏平严令尚书府下人不许将凤公子之事传扬出去,只说男男相恋,传出府去有损大人英明。下人知道这位苏管家耳聪目明,平日便对他十分敬畏,自然不敢暗地里阴奉阳违。好在秋家盛极之时,秋子悟因父兄之故极少出门,京中认识的人本也不多,尚书府的仆人自是更加认不得。故而谁也不知道这个尚书大人的亲密爱人竟是以前臭名昭著的前太师──秋申的小儿子。
朝中并没有传来什麽风声,那两名押解的差员害怕死了人犯难以向上面交待,不敢回到京城,躲在了外地。赵熙想想总觉不妥,派人找著那两名解差,索性将他们杀了灭口。
日子就这麽平平淡淡、一天天过去了,秋子悟的身体也是一日好似一日,到得三个月後,除却不能说话,行走已没有大碍,日常生活也能自理了。
陈素荷为他诊病时,见他为人体贴,性情温和,竟不由自主暗生好感,想著难怪表哥如此珍爱於他,这般人物让人想生点嫉恨之心都是不能的。又见他学识渊博,琴棋书画无一不会,更是见猎心喜。陈素荷自幼家教严谨,女红琴棋也是不一不会。家遭变故後,被慧敏师太收养,日日学医练功,於那些技艺却是生疏了。今见这位凤公子竟是六艺精通,只觉遇著了知音,常常向他请教学艺。
秋子悟病中无聊,除了与画扇常常笔头交流,余下的时间便陪著陈素荷下下棋、弹弹琴,日子过得云淡风清,安静闲适。
这日,陈素荷替秋子悟诊过脉後,笑道:“凤公子,恭喜你了,可算是康复了。”
秋子悟微微一笑,目中露出几分感激之意。
陈素荷继续道:“不要谢我,这也是治标不治本,你目下身体算是痊愈了,只是你受创太重,已是落下了病根,以後还得好好调养!”
画扇立在一旁,原本还是喜笑颜开,听了这话不禁又皱起了眉头:“陈姑娘,这病根没有办法医治吗?”
陈素荷面带窘色:“只怪我医术不精,著实没有什麽好法子!唉,便连你失语之症至今也未能治好!”
秋子悟瞧了瞧素荷的神色,走到书桌前,提笔醮墨,写了几行字,递给素荷。素荷一瞧,只见那上面写著:“陈姑娘,不要烦心,便是落点病根也不要紧。画扇照顾得妥贴,赵大哥又十分细心,这点小病没什麽关系!”
陈素荷抬头望著他温暖的双目,低低地叹了口气:“凤公子,这病说大不大,却也不是小事。需得记住我的话,好歹要对自己多多上心!”
秋子悟点点头,目中露出丝丝笑意,抬手指了指挂在墙上的秦筝。陈素荷领会,笑道:“你想抚琴?”
秋子悟复又写道:“我们去园的那个亭子,临波而奏,风雅之至。”
陈素荷与画扇凑过来瞧了瞧,相视而笑,画扇走过去捧起琴身,当先领路往池边的小亭走了过去。
三人来到池塘边上的小亭,那亭子轻轻巧巧地建在水边,两根柱子直撑入水底,另两根立在岸上。池塘虽不大,却也碧波盈盈,池中浮萍缓缓飘过,微风拂来,夹杂著淡淡的水气,令人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画扇重新回房拿来一件披风,细心地替子悟披上,嘴里念叨著:“这里仍是有些寒意,需得多穿些。”
秋子悟无奈地一笑,示意陈素荷抚琴,自己坐到亭栏旁静静聆听。
赵熙下朝回府时,听得下人禀报,凤公子与陈姑娘在园的亭中,脚步不停急急赶来。远远便见著秋子悟倚著亭柱,眼神明亮,身上的披风被池面吹来的细风微微掀起,容颜如玉,神情怡然,不禁有几分痴愣:从未见过他这般闲适舒心的模样,竟是恁般的详和!
他不欲惊动亭里的三人,悄悄地走到亭前,冲著已见著他的画扇微微摆手,慢慢坐在全神贯注抚琴的陈素荷身後,眼睛却是定定地望著对著湖面的秋子悟,再也移不开来。
陈素荷一曲已毕,精神方才松了下来,猛地发现了身後的赵熙,惊声道:“表哥,你回来了!”临栏的秋子悟也回过头来,正正看到瞧著他发痴的赵熙,不禁微微一笑。
赵熙不舍地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瞧著了陈素荷,笑嘻嘻地夸赞:“你的琴技一日赛过一日了!”
陈素荷微赧:“这算什麽,凤公子的琴技才是天下一绝!”
秋子悟微微摇头,赵熙知道他想说什麽,代他开了口:“表妹过赞了,浴火便是有几分琴技,哪当得天下一绝?”
陈素荷奇道:“表哥,你今日著实奇怪了!平日提起凤公子,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夸赞他,今日怎地如此谦虚?”
赵熙哈哈一笑,指指秋子悟:“方才那话原不是我的真心话,只不过是替浴火说说而已。”
陈素荷和画扇均都忍不住笑出声来,陈素荷啐道:“你这人,怎地这麽没脸没皮的?也只有凤公子才受得了你这般厚脸皮!”
赵熙大笑,秋子悟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复又转身望向湖面。赵熙瞧了瞧他问著陈素荷:“今日怎麽出来抚琴了?”
陈素荷抿了抿嘴,笑意不减:“我今日替凤公子把脉,他已算是痊愈了。凤公子心里高兴,便邀我来此抚琴赏景!”
赵熙惊喜地瞧了瞧秋子悟:“这还有赖表妹精妙医术!著实是喜事一件,今晚当要好好庆祝庆祝!”
陈素荷不屑道:“表哥素喜饮酒,只怕是酒虫生了,讲什麽庆祝,直接说自己想喝酒罢了。”
赵熙不在意她的取笑,乐颠颠地唤来一名仆人吩咐今晚前厅设宴。
当晚,秋子悟第一来到前厅与赵熙、陈素荷一起用膳,赵熙吩咐苏平、画扇也一道坐下来共同用饭。因著秋子悟的痊愈,众人脸上均是喜气洋洋,赵熙与苏平更是开怀畅饮,秋子悟大病初愈,不便太过,只浅浅地薄饮了几杯,便让仆人收了杯子。
赵熙与苏平原是少年夥伴,经常一起饮酒作乐,喝得高了,更是兴奋,最後竟是一坛一坛地拼起酒来。秋子悟等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相劝,眼看著两个人眼光都散了,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地上。
陈素荷吩咐下人将这两个醉得稀里糊涂的人抬回了各自的房中,自己也回房歇息。秋子悟与画扇回到後院赵熙住,却见赵熙早已躺倒在床,呼呼大睡。
画扇服侍子悟洗漱已毕,瞧瞧床上睡得人事不知的赵熙,蓦地生出几分担忧:“少爷,大人醉成这般模样,今晚我就留在这儿照应著吧!”
秋子悟摇了摇头,微笑著望著她,示意她回房歇息。
画扇仍是不放心:“少爷,我留在这儿,夜来若是要端茶递水也能方便些!”
秋子悟仍然摇头,走到桌边提笔写道:“不要紧,我的身体已经好了,照顾他应是不成问题,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歇息吧!”
画扇叹了口气,知他生怕自己见著赵熙对他的亲密模样,不再坚持,慢慢走了出去,关上房门,回到了自己屋子洗漱歇息。
秋子悟脱了鞋袜,慢慢爬上了床,翻身如平日一般睡到里边。赵熙一动不动地睡著,英挺的脸庞染满了酒後的晕红,呼吸有些粗重,长长的睫毛垂盖下来遮住眼帘。秋子悟瞧了片刻,竟觉得有几分情动,不由自主伸手轻轻抚摸他的面颊。
他白日未曾午休,此时也有了几分倦意,不过片刻,便垂下手来,静静地睡著了。
第二十六章
赵熙口干舌燥,半夜里醒转了过来,窗外黑得沈,台上的烛火微微晃动,已燃到根,身边传来一缕温暖的气息,他慢慢转动晕糊糊地脑袋,目光愈发温柔。秋子悟静静地侧著身子,睡得很熟,一只手垂落在赵熙的耳边,呼吸平稳。
赵熙酒劲未退,定定地瞧了片刻,突然觉得全身一阵燥热,忍不住转了身子正对子悟,埋下头去,狠狠吻住那微微开启的双唇。
秋子悟睡梦中觉得呼吸不畅,不由得清醒了几分,迷蒙的双目睁开一线,眉眼微殇,不经意中撩出几分旖旎之态。
赵熙好不容易放开了他的嘴唇,正眼这麽一望,便觉得头脑轰地一声巨响,仅存的一点些微的意识一下子被轰到了九霄云外,全身的血液似乎全部涌到了自己那个要命的部位,那地方非常诚实地直挺挺立了起来。
赵熙对秋子悟恋慕已久,一直於有色心没色胆的状态,此时借著未去的酒劲,更是控制不了自己蓬勃欲出的激情,三下五除二扒光了子悟的里衣,轻轻压在他身上,一低头,缓缓啃咬子悟胸口红色的茱粒。
秋子悟便是睡神转世,也被赵熙一番霸道的举动惊醒了过来,双手不由自主推拒赵熙的身体。无奈他大病初愈,又身带固疾,怎能推得动此时神智全失的赵熙,那手抚到赵熙的胸口,竟似撩拨一般并无力道,却无端端增添了几分情欲之味。赵熙受不住,一只手渐渐向下摸到了子悟的菊穴。他著实爱慕子悟,此时虽然神智全失,也怕骤然进入伤了他,大手在那穴口细细的揉摸,悄悄地探进一根手指慢慢地捣弄著。
子悟轻轻叹了口气,被他左右地揉弄下,自己的身体竟也染上了几份情欲,缓缓放下手来,想著这几个月来他对自己柔情蜜意,百般宠爱,果然是痴情一片!他本是一名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怎会不喜床第之事,自己既早与他有了夫“妻”之实,便多得一又如何?忽地又想起流产一事,想来赵熙必也伤心胎儿早亡,说不得今夜之後或可再有身孕,也可慰得赵熙情怀。他稀里糊涂地觉得自己想得十分有理,竟再不做推拒,心甘情愿地任由赵熙胡乱施为。
赵熙觉得一指宽松,索性伸了三指进去,子悟微微一动,菊穴一缩将三指牢牢包住,赵熙低低一笑,小心地拔出手指,左手抓了自己的挺立在那穴口来回挪动,右手却悄悄地握住了子悟的玉茎轻轻套弄。子悟有些忍耐不住,下身一阵空虚,玉茎一挺,便要喷了出来。
赵熙低沈地笑,死死握住他的铃口,不让他射了出来,抬头望向子悟:平日清朗似月的双目早已水雾氤氲,迷蒙地瞧著自己,眼中露出几分哀恳之意。赵熙慢慢吻住他,右手仍是牢牢握住不放,左手却抓著自己的挺立仍在子悟的菊穴缓缓磨擦,湿润的铃口诱得穴口缓缓松驰开来,一张一缩。赵熙放开子悟的嘴唇,低头瞧了瞧,趁著穴口张开之际,一下子将硕大送了进去。
子悟微微一震,身子不由地仰起几分,细细地喘息。赵熙安抚地抱住他,嘴唇复又凑了过来,吻住了子悟微微张开的薄唇。
子悟眼中雾气更甚,手臂不自觉地搂住了赵熙的脖颈,赵熙一路向下,慢慢吻到子悟白皙修长的颈子,轻轻一咬,子悟全身微微痉挛,手臂却死死箍住赵熙的脖子。
赵熙下身缓缓抽送,湿润的肉壁紧紧包住了直没至根部的硕挺,使得抽动有了几分困难。他轻轻地吻著子悟的身体,以便让他放松一些接纳自己。
子悟在他的安抚下慢慢放松下来,赵熙的抽送渐渐增大了幅度,子悟有些吃不住,忍不住仰起了脖子,喘息更重。
赵熙望著他柔韧白皙的身体,原本的累累伤痕在陈素荷的妙手回春下早已不见了踪影,月光下,美丽的身躯散发出诱人的光晕,只觉下身一阵爽快到达了极致,忍不住低吼一声,粘绸的精液一下子射进了子悟的体内,右手忽地松开,滚烫的汁液射在了他的胸膛上,两人同时到达了高峰。
子悟毕竟刚刚病愈,释放过後便觉神倦气虚,软软地瘫在床上似是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慢慢闭上双眼,昏昏欲睡。
赵熙经此一射倒是清醒了过来,酒劲似也去了不少,愣愣地瞧著自己仍然埋在子悟体内的命根子,忽地回过神来,小心地拔出,将锦被拢了过来,细细地替子悟盖上。
他心里既惊且喜,惊的是自己终於趁著酒劲与心上人有了夫“妻”之实;喜的是瞧著秋子悟的模样,似是不仅不曾著恼,竟也是心甘情愿的,莫不是自己六年来的痴心不改终是有了著落?心中欣喜欲狂。
掀了被子躺进去,小心地将秋子悟搂进怀里,痴痴地凝视著那犹带红晕的脸庞,忍不住又亲了过去:若你真情对我,便是为你死了,我也甘愿!
再醒来时,窗外传来五更梆子声,天微微显出几分灰色,赵熙叹了口气:又要早朝了吗?低头不舍地瞧著怀里虚软无力的人,悄悄将脸凑了过去,却不由皱起了眉头:怎麽这麽烫?
赵熙猛地回过神来,一只手伸出来探了探子悟的额头,滚烫灼热,记起夜来一场神魂颠倒的缱绻,自己糊里糊涂,未给子悟做些清理便睡了过去,子悟身体初愈,并不健朗,想必是发烧了。
他心里一惊,连忙起身下床,轻轻喊道:“浴火……浴火……”
子悟一动不动,呼吸却粗重了几分,脸上微微露出几分难受的神情,想必已感觉到了身体的不适。
赵熙恨不得一掌拍死自己,急忙套了衣服,先去喊了画扇照顾子悟,自己急匆匆地赶去陈素荷的住。
陈素荷随著赵熙急急赶来,微一诊脉便明白了原委,忍不住横了赵熙一眼:“表哥,凤公子身子刚好,你就不能忍著点?”
画扇狐疑地瞧了过来,赵熙满脸通红,懊恼道:“可要紧?”
陈素荷摇头道:“不要紧,这种发烧原不是病发所致,替他好好地洗个澡,用几碗退烧的汤药便行了。”赵熙吁了口气,陈素荷继续道:“不过,表哥,凤公子身子虽康复了,可惜受创太重落了病根,你以後行事还得小心一点,记得一定要即时做清理。这还好,若哪不注意引了病发,那就不妙了!”
赵熙脸上的颜色更红,默默走到床头坐下,接过画扇递来的毛巾轻轻擦拭子悟烧得有些发红的脸庞,低声道:“表妹也没法子治得这病根吗?”
陈素荷垂下头:“便是我师傅亲自出山也治不好了!不过……”她忽地又抬起头来:“我必定会再想办法,一定要治好凤公子!”赵熙沈思不语。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苏平的声音传了进来:“大人,该起身上朝了。”
赵熙应道:“进来吧!”
苏门推门走了进来,瞧见屋里的画扇与陈素荷,奇道:“你们怎会在此?”
画扇裣衽一礼,陈素荷瞧瞧赵熙,轻轻地回道:“凤公子病了,表哥让我来瞧瞧。”
苏平望向床上紧闭双目,昏睡不醒的秋子悟,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昨日不是说痊愈了吗?怎地又病了?”
陈素荷不客气地白了赵熙一眼:“问问你的好主子吧!”
苏平一瞧,赵熙满脸通红,神情後悔懊恼,眉眼间却残存著几分喜色,再瞧瞧子悟额头上覆著的毛巾,他并非稚嫩少年,也常常出入风月场所,这等情形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大人终是如愿以偿了!
窗外天已亮了几分,苏平催促道:“大人,快更衣洗漱吧,再拖下去怕要误了早朝了。”
赵熙不耐地摆摆手:“你去递个贴子,就说我今日病了,请假一日。”
苏平面露难色:“大人,这贴子原该昨日便递,今天方递过去,只怕不准啊!”
陈素荷见苏平为难,帮著说话:“表哥,你还是去上朝吧,凤公子有我与画扇看顾著,不会有什麽事的!”
赵熙叹了口气,瞧瞧仍睡著的秋子悟,不舍地抚了抚他的面庞,站起身来,让苏平帮著更衣洗漱,上朝去了。
秋子悟直睡到午後方才清醒过来,画扇见他睁开眼睛,欣喜地喊道:“陈姑娘,少爷醒了!”
陈素荷正坐在窗下看书,闻言放下手中的书本,款款走了过来,坐在床沿,从被中拉出秋子悟的一只手细细把脉,半晌方道:“没事了,画扇,你去做碗稀粥来,记住一定要清淡些,最好是白粥。待凤公子喝过稀粥垫了底,才可用药。”画扇答应著出了门。
秋子悟微微动了动身体,下体仍觉不适,身上粘糊糊地十分不舒服。昨晚的记忆蓦地翻到了脑海中,眼瞧著陈素荷了然的微笑,不禁红了脸,头侧过一边去,想著赵熙必是上朝去了,怎地还未回来?
第二十七章
赵熙回来时秋子悟刚刚喝完汤药,斜靠著枕垫坐在床头,见著赵熙进门,脸上蓦地飞起一抹嫣红,转过头去,不敢看向他。
赵熙见他坐著,几步走上前去:“醒了!还在发烧吗?”说著,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秋子悟轻轻一闪,避过他伸过来的手,赵熙毫无自觉地跟著探手过去,一直抚到子悟的额头:“怎麽了?让我摸摸看是否还在发烧?”
陈素荷轻笑道:“表哥,我倒不知道你居然如此轻狂,我与画扇妹妹还在这儿呢!”
画扇垂头不望一眼,低声道:“大人,少爷还有些微烧,陈姑娘的意思是等您回来便帮著少爷洗身!”
赵熙讪讪地收回手,想来自己去了这大半天,子悟行动不便不容易自己清理,素荷和画扇两个姑娘家自然不便帮他清洗那个地方,苏平想是忙帐目去了,前几日帐上出了点小问题,需要理。
秋子悟脸上更红,赵熙瞧出他的窘样,笑道:“画扇,你去吩咐厨房烧些热水来,我这就帮浴火洗身。”
陈素荷笑道:“我是不便呆这儿了,表哥请便吧!”说著,掩著嘴偷笑著出了房门,画扇随後跟了出去。
不一会儿热水端了进来,下人将木盆洗具皂角毛巾一一摆放整齐,热水注入木盆里,赵熙吩咐:“你们出去吧!”下人行礼出了门,将房门带上。
赵熙掀了锦被,帮著子悟脱下衣服,将他抱进盆里,小心地洗净,用浴巾裹著又抱回了床上,替他换上干净的内衣,瞧那下身仍有些红肿,怜惜地抚了抚。秋子悟别过头去,不看他的动作,赵熙轻笑道:“你怎地如此害羞?”替他穿上里裤,拉了锦被来细细拢上。
子悟回过头来,目光静静地注视著他,隔了半晌,抬手指了指桌上的纸笔。赵熙会意,自去取了纸笔交给他,自己捧著砚台坐在床边。
子悟醮了墨慢慢写著:“我忘了以前的事,实是对不住你!”
赵熙轻笑:“不要紧,我会让你慢慢想起来的!”心里想著:不记得才好,记得你也不会与我这般亲密了!
子悟淡淡一笑,似又想起了什麽,继续写道:“记得你曾跟我说过,我原是可孕之身,不知昨夜是否能再有身孕?”
赵熙沈吟道:“你想要孩子吗?”子悟点点头。
赵熙慢慢地吁了口气:“我们已经失了一个孩子,若是此真能成孕,我必不让你再有闪失!只是,你的身体虽已康复,却仍很虚弱,我怕……”
子悟急急抬手捂住他的嘴,摇了摇头,又写道:“不会的,你放心,我会照顾自己,若是有了孩子,这,必定要为他好好保重自己。”
赵熙心里暗暗高兴:若真是有了孩子,便是你恢复了记忆,为了孩子也不会再离开我啦!他瞧瞧子悟温和的眼神,手隔著被子轻轻抚上子悟的腹部:“我相信你,希望上天保佑,让那个失去的孩子重新再回来!”不管是不是原来那个孩子的灵魂,却总是我赵熙的宝宝了!
子悟微微一笑,笔下不停:“熙,我们一定会再有一个宝宝的!”赵熙点头,接过他递来的纸笔送回书桌,回到床边,索性脱了鞋袜坐到床上,将秋子悟搂在怀里,夸张地打了个哈欠:“我昨夜没休息好,倒是累了!陪我睡会儿。”
秋子悟醒来不久,并没有什麽倦意,却不忍拂了他的意,顺从地躺了下来合上双目。
经此一事,秋子悟在床上躺了三天方能再下床,赵熙怜他身体柔弱,倒没有再干那种事情。
转眼二个月过去了,初夏时分,尚书府园的池塘中,几支荷苞竟提早盛开,秋子悟见著十分欢喜,时常与陈素荷等人临栏赏荷。
这日一早,秋子悟起床时便觉得有些气短,见症状不重,也没有告诉赵熙,许是过一会儿便好了。早膳後似是舒服了一点,百无聊赖,铺了纸慢慢练起字来,才练不久,便见著陈素荷款款而来。
素荷笑道:“我在这儿住了一段时日了,惦念庵中的师傅,今日前来拜别!”
秋子悟提笔写道:“今日便要走了吗?”
陈素荷点点头:“快半年了,也不知师傅在庵中怎样?我想回庵瞧瞧!”
秋子悟这几个月来蒙她相伴,有些不舍,忍不住提笔挽留:“不能再住些时日吗?”
陈素荷轻轻一笑:“我过段时日再来看你!”
秋子悟想了想,继续写著:“也好,你回庵陪陪师太也是应当,左右我也不会离开尚书府,等哪日你空了再回来!”
陈素荷瞧著那笔挺秀的字迹,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惜我没有将你完全治好,便是这失语之疾也没能治得了!”
秋子悟微微一笑,复又写道:“不用烦心,许是时机未到,上天要我失语一段时间,若是时机到了,怕是一帖药便医得了!”
陈素荷抬头,美目定定地望著秋子悟:“偏是你最想得开了!我也不瞒你,我原是对表哥怀著那份……那份心思的,只是见著你,我终是明白自己再没机会了!”
秋子悟微微一怔,提笔正要再写,陈素荷挡住了他的手:“别说,我现下已没有那想头,你不用为我担心!”她瞧了瞧窗外:“不早了,我想午时赶到庵中陪师傅用午饭,不多说了!这便告辞。”
秋子悟微露不舍之意,起身相送,陈素荷知道他必定要送到府门,也不阻拦,随他跟著走了出来。
画扇捧著新摘的桃枝走进院来,瞧见两人,问道:“陈姑娘,听苏管家说,你今日便要回庵?”
陈素荷点点头,画扇十分不舍,将手中的桃枝递了给她:“陈姑娘回庵探过师太後,是否再来?”
陈素荷见她对自己颇有情意,心里微微感动,笑道:“自然还是要来的,待过得一段时日,我还会再来探望凤公子!”
画扇点点头,向著秋子悟:“少爷要送送吗?”子悟点点头,画扇折身:“我陪少爷一起送送陈姑娘!”
陈素荷眉目流盼:“真是多谢你们主仆厚意!”三人一起出了院子,向府门走去。
刚走到前厅,秋子悟忽然觉得胸腹间伸起一股郁气,早晨起床时那种不适的感觉隐隐升了起来,勉强跟著二女走了几步,眼前天旋地转,急忙伸手想要抓住什麽稳住身形,岂料身旁空空,什麽也没抓著,气息越来越滞涩,他不由自主抚住胸口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只听得隐隐两声惊叫,眼前一片漆黑,身体软软地摔倒下去。
赵熙回府後便见著苏平急急迎上前来,脸色似惊似喜,瞧著竟有几分诡异,不由皱眉道:“你这是什麽表情?”
苏平仍是那副样子瞧著他,隔了半晌突然冒出一句:“秋……凤公子今早晕过去了!”
赵熙吃了一惊,绕过他急急向自己住的院子赶去。苏平瞧著他惊惶的背影,扬声道:“不用著急,陈姑娘已诊出了病因。”
赵熙停住脚步,回头望向仍旧似笑非笑的苏平:“为什麽突然晕倒?”
苏平抬头望了望风轻云淡的天空,晃了晃脑袋:“大人,这病因却在您身上。”
赵熙听他卖关子,不耐烦道:“你说话干脆一点!”
苏平终於笑了起来,低声道:“秋公子有了身孕!”
赵熙愣住,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颤声道:“你说什麽?”
苏平翻了个白眼,人真是奇怪至极,就这一瞬间也能变傻,连话都听不明白了,索性重复道:“我说,你快做父亲了!”
赵熙彻底呆住,傻了半天,突然呵呵一笑,再不理苏平,回身向自己住的院子飞奔而去,竟是用上了轻身功法。
苏平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原来天下的准父亲全都一个样,瞬间的头脑与两岁的小孩差不了多少!
秋子悟已经醒了过来,胸口仍有些沈闷,陈素荷没能走成,正坐在床沿低声说著什麽,画扇立在一旁,表情竟是也有几分奇怪。
赵熙冲了进来,一眼瞧见靠在床头的秋子悟,顾不得屋中还有旁人,几步走过去,搂住子悟,兴高采烈:“浴火,我们有孩子了!”
秋子悟微笑不语,任他搂著自己,轻轻拍抚赵熙的手背,示意他屋中还有旁人。
陈素荷与画扇相视而笑,两人挽手走了出去,将这间屋子留给那对欣喜的夫“妻”。
赵熙想起了什麽,叫住已跨出房门的陈素荷:“表妹,他怎会晕倒?是否身体有恙?”
素荷笑道:“没有大碍,他原本体弱,成胎後难免会有些反应,不要紧,仔细调养著,必能保得母……父子平安!”
赵熙走到门前,向著陈素荷一揖:“还要有劳表妹,只是我又要强留表妹了,待浴火平安生产才能让表妹离开!”
陈素荷皱眉道:“我已出庵大半年了,师傅一人在庵中,我著实放心不下,表哥,你且放我回去一段时日探望师傅,我留些方子每日给凤公子用著,当可无碍。”
赵熙见她搬出慧敏师太,倒不便再留了,只得应允,言道若是浴火有什麽不适再去请她。
第二十八章
自从知道秋子悟有了身孕,赵熙恨不得时时粘在他身边,就怕自己一个不在有了什麽闪失後悔莫及,便连早朝也经常递贴子请假,秋子悟终於受不了他老母鸡似的护持,这日早早醒了,亲自替他更衣洗漱,赶他去上早朝。
送赵熙出了府门,苏平笑道:“还是公子有办法,大人这段时间真是太没有做官的样子啦!”回身进了府门。
秋子悟立在府门前一动不动,苏平回头见他仍旧立著,只得又走了回来:“公子不再去歇歇吗?”
秋子悟笑了笑,指了指门前的大路,眼中微微露出几分渴求。苏平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公子想出去走走?”子悟点了点头。
苏平知道他这半年来日日关在府里,从未出过府门,想必是太过无聊了,故而想出府散散心。
子悟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瞧著他,渐渐露出几分祈求之意,苏平受不了这种眼光,心倏地软了下来,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带你出去走走,只是不可走太远!而且……不能让大人知道!”
子悟急忙点头,眉目间笑意盈盈,苏平觉得眼前有些晃亮,不由撇过头去,不敢再看。
两人沿著尚书府的墙根慢慢往街上走去,虽仍是凌晨时分,街上却已有了不少行人,特别是官轿,想是各部的官员赶著去上早朝。
子悟好奇地张望著,他失却了记忆後,并著这些车水马流的街市景象也模模糊糊记不清了,瞧著总觉得新鲜。
正走著,忽听前头行人说了一声:“飞龙将军来了!”另一人问道:“飞龙将军是哪位贵人?”前头一人解惑:“便是以前宋将军的副将云钰将军,宋将军去世後,飞龙将军忍辱负重潜入秋府,终於扳倒了秋申那奸贼!据说,云将军此番征战又立战功,这飞龙将军的称号正是此得胜归朝後皇家御赐而来!”後来的人“哦”了一声一起向著迎面而来的骑者望了过去。
子悟皱眉暗暗想著:怎麽觉得秋申这名字如此熟悉?眼光不由带著几分询问之意望向了苏平。
苏平何等机灵,早已瞧见子悟听到“秋申”两个字後,脸上忽地露出几分困惑的表情,心里一格登,知道他必是想起了什麽,眼珠一转,随即问道:“公子是否觉著秋申这名字很是熟悉?”
子悟点了点头,眉峰更是聚了起来,似是为自己想不出原因感到苦恼。苏平一边盯著马上的云钰,想著脱身之策,一边笑著解释:“这秋申原是当朝的太师,知道他的人数不胜数,公子觉著熟悉也不奇怪!”眼瞧著那骑者已来到了跟前,心里暗暗著急:怎麽这麽巧碰著了这个混蛋!看看左右实在没有遮掩之,只得急步走到秋子悟身边,拉他停下,堪堪挡住了他半个身子。
云钰意气风发,身穿银色铠甲,骑在高头大马上,眉目英挺,转眸过,行人纷纷赞叹。
苏平暗骂:衣冠禽兽!身子不自觉又挪了挪,希望能挡住秋子悟的身形。
云钰的眼光慢慢扫了过来,瞧见苏平,微微一滞,继而瞧见了他身後被挡住脸面的秋子悟。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云钰瞳眸一缩:是他吗?
苏平趁著他愣神之际,抓住秋子悟的手飞快地掠了过去,越走越远,直往尚书府奔去。
云钰忍不住便要拍马追赶,刚掉转了马头,身後随侍拱手道:“将军不去上朝了吗?”云钰蓦地回过神来,自己正急著去赶早朝,哪有空闲去追人啊!
他忍不住朝著两人离去的方向张望,却早已不见了踪影,默默地叹了口气,吩咐道:“快走吧!”
半年前他残忍地强暴了秋子悟,五更一至未曾逗留便急著赶回京城去上早朝,心里却隐隐不安,最後一瞥间秋子悟无声无息的模样始终留在脑中,挥之不去,心头总有几分不安之感。下朝後忍不住又回到了那家客栈,却得知两名解差一早便退房离去。
出了客栈,云钰犹豫了片刻,终是向著宁古塔的方向赶了过去,施展轻功行了将近百里,却未见著两名解差与秋子悟的身影,百思不得其解:难道那三人换了条道,往宁古塔还有别的道儿吗?他徘徨无计,只得又回到了京城,想著日後再去查访。
一个月後,他与宋小姐如期举行了婚礼,新房中,新娘子娇W如,云钰眼前晃动的却是秋子悟痛楚的脸庞,以至於在与新娘子亲热时竟喃喃念出了子悟的名字。云钰惊觉收口,瞧见身下的美貌娇娘闭著眼睛,似是并未听见,方松了口气,却再没了兴致,草草地办完了事,便躺下歇息,梦里全是子悟的身影,那般的寂寥,那般的凄凉,从那时起,他恍然发觉,一年多的相,一年多的虚情假意,换到如今,自己早已陷了进去,他真正放在心坎上的人,却是那个飘渺孤清的身影,是那个他一直当作仇人的秋子悟。
他暗中派了探子前往宁古塔探查子悟的行踪,谁知隔了半年多,派出去的探子回来禀报说并未在宁古塔见著秋子悟,他顿时觉得事情有了变故,却不知道其中究竟出了什麽差错,每日里默默推敲,又将自己的设想一一否决,心里总有股不详之气,莫不是子悟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他忽地觉得心痛万分,刻意地回避了这个设想。想起赵熙与子悟过往有交,从他或可得知子悟的情况。却不料,赵熙日日来去匆匆,连刑部都极少去,更惶论与人交谈。更何况因著秋子悟,两人早有了隔阂,云钰实在拉不下脸皮去找赵熙。
今日在大街上碰巧遇到了苏平,竟不料苏平身後那见不著面容之人身影竟与秋子悟十分相像,云钰惊疑不定,又不便立时追赶,只得暗暗下了决心:定要探一探尚书府,看看那人究竟是不是自己一直没办法忘记的人。
苏平生怕云钰认出秋子悟,急急拉著子悟一阵猛赶,却忘了此时子悟的身体比不得常人,被他扯著这麽一通急走,眼前金星直冒,胸口一阵烦恶,甫到府门前,便再也忍耐不住,弯腰一张嘴便呕了出来。
苏平吓了一跳,急忙轻轻拍抚他的後背助他顺气,子悟呕了几口,渐渐缓了过来,慢慢直起身,额间已见冷汗。
苏平低声问道:“可是很不舒服?”
子悟摇了摇头,有些无力地指了指府门,示意苏平扶自己进去歇息。
苏平扶著秋子悟慢慢走回院中,画扇正在整理院中的草,见著子悟苍白的脸,吃了一惊,抢上前来一把扶住:“少爷,你怎麽了?”
子悟微微摇头,苏平与画扇小心地将他扶入房内,躺在床上,苏平轻声道:“想是刚才走得急了,公子有些不舒服!”
画扇担忧地望著子悟,轻声道:“少爷且歇歇,我去拿早点,吃过後用了药再睡。”
子悟闭著眼睛点了点头,强行忍著胸腹间时不时涌上来的烦恶之感。
苏平与画扇悄悄退了出去,子悟缓缓抬起手轻轻抚了抚胸口,觉得那恶心的感觉退去了不少,方才撑起双臂慢慢坐了起来。
画扇端了早点进屋,便见著秋子悟靠坐在床头,喜道:“少爷,你好点儿了吗?”
秋子悟不愿她担心,微笑著点了点头,瞧了瞧她手中端著的早膳,不由皱了皱眉头,觉得那种恶心感似又隐隐冒了出来。
画扇不清楚他的身体状况,见他自己撑坐了起来,以为身体的不适想必减轻了不少,十分高兴,快步走上前,将托盘里的小菜与银耳粥一并放在房中的四仙桌上,方才转过身扶著子悟起身下床:“少爷,今日我在粥里放了点银耳,对你的身体定有好,可要多吃一点。”
子悟抿著嘴,任她扶著走到桌前,勉强压下心口的烦恶举起汤匙舀了一口银耳粥送到嘴里吃了进去。
岂料那粥方咽了进去,胸口的烦恶感蓦地加重,子悟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了,一偏头一口呕了出来。
画扇吓了一跳:“少爷,你怎麽了?”转身便要去喊人。
子悟一把拉住她,摇了摇头,自己走到书桌边提笔写了几个字:“想必是……”顿了一顿似乎有几分犹豫,抬头瞧了瞧画扇焦急的神色,终於咬牙写下了两个字“害喜”。
画扇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脸上情不自禁露出欢快的笑意:“原来如此,吓我一跳!”
子悟有些不好意思,回身走回四仙桌旁,瞧瞧面前的早膳,忍不住又皱了皱眉头。
画扇拿起汤匙轻轻的捣弄著稀粥,笑道:“少爷,便是吃不下,为了小宝宝,也要多吃一点!”
子悟方才吐了一回,心口的烦恶去了不少,接过汤匙喝了一口,似是能吃得进了,抚了抚自己的腹部,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将一碗银耳粥吃完。
画扇眼瞧著碗底空了,很是开心,收拾了空碗正要送回厨房,却见苏平领著一人进了屋中。画扇定睛一瞧:那人正是走了将近半年的林晨宇!
林晨宇面色惊惶,瞧了瞧画扇,又看向秋子悟。秋子悟只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却想不起究竟是何人,只微笑著点点头。
苏平低声道:“公子失了忆,你不要惊了他!”
林晨宇眸光一闪,点了点头,继续低声道:“你们好生照顾著他,我此原是放心不下……”他瞧了瞧对著他微微福了福,便端著托盘立在一边不吭声的画扇,叹了口气:“私自逃出了师门来看看他,得尽快离开,以免师父察觉。”
话音方落,只听一人清朗的声音缓缓传来:“你不用离开了,我已经来了!”
第二十九章
屋外声音听著温润祥和,不带一丝戾气,却使林晨宇神情大变,面上露出几分惊惧之色。苏平暗叫“不妙”,刚要抢步出门,却见门帘掀起,两个白衣人已走了进来。
画扇手中的托盘“砰”地一声落在地上,急步走到四仙桌边,将坐著的秋子悟拦在身後。
进来的乃是一男一女,男的眉目俊朗,神情清傲,年龄约在四十上下,跟在身後的却是一名二十三、四岁的绝美女子,那女子偷眼瞧了瞧林晨宇,又看了看立在秋子悟身前的画扇,垂下头去。
林晨宇脸色惨白,突地跪了下去:“师父!”
苏平眼眸微闪,已明白了眼前这名男子的身份,他临危不乱,沈著冷静,拱手道:“凌大侠!”
凌无极冷冷地眼眸扫过苏平,又转到林晨宇的身上,哼了一声:“就你这点本事,还想瞒过我吗?”
他缓缓向前走了几步,一把拉开画扇,随手点了她的穴道。秋子悟双眼澄澈清亮,似乎已察觉到面前之人於己不利,却也并不惊慌,只静静地坐著,眉峰微微皱起,想著这人似曾相识,颇为面熟,却是全然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凌无极的眼光愈加冰冷,开口道:“原来你躲在此,难怪我去宁古塔却寻不著你!”
秋子悟听得一头雾水,茫然地看了看一旁的画扇。画扇瞧著凌无极的神情,知道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了,急得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无奈此时既动不得,也开不了口,只得将眼光投向苏平,露出哀恳之意。
苏平上前一步,沈声道:“凌大侠认识凤公子吗?”
凌无极一怔,转回身瞧著苏平:“什麽凤公子?”
苏平笑了笑:“原来凌大侠并不认识凤公子,怎地方才却又说什麽寻他之言?”
凌无极定定地瞧了瞧苏平,指著秋子悟:“你说的什麽凤公子是他吗?”
苏平继续笑:“正是!”
凌无极手指一转指向了画扇:“此女是谁?”
苏平答得顺溜:“她是凤公子的贴身侍女琴心。”
凌无极眼眸忽地转冷,一掌拍向苏平:“无知小儿,居然有胆愚弄本座!”
苏平机灵得紧,见他眼神变了,已暗暗起了防备,抬手拦住掌风,只可惜,他的功力比起凌无极来差了许多,虽然提前做了防备,仍是被那强劲的掌力震了开去,身体重重地撞在房门上,“哇”地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秋子悟失色,站起身来,急步走到苏平面前,将他扶了起来。苏平见他面带担忧之色,心口一暖,勉强压住体内翻滚的血气安抚道:“我没事!”
秋子悟点点头,瞧了瞧凌无极,扶著苏平走到书桌边坐下,自己取了纸笔铺了开来写道:“你是来找我的吗?”将写了字的薄纸递给了凌无极。
凌无极眼尖,早就瞧见了那几个字,一掌挥掉薄纸,怒道:“秋子悟,你不要装疯卖傻,写什麽字,开口讲话!”
苏平抚著胸,暗暗下了决心:我的功力与姓凌的相差太远,今日之事若想善了只怕难了!也罢,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护得秋公子。
他决心一下,反倒无所畏惧了,淡淡道:“凌大侠,凤公子原是个不能说话的人,你这麽大喊大叫的,岂不有失一代宗师的身份?” ?Acheron整理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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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无极森然道:“什麽凤公子,怎麽,姓秋的做尽坏事,他改了性吗?”眼神一转,脸上怒气横溢:“便是秋申做尽了坏事,他终是你的父亲,你居然为了活命随便改了姓氏!我且先替秋申教训教训你这个不孝子!”挥起一掌打向秋子悟。
苏平眼见那掌来势汹汹,秋子悟怀有身孕,若是被打中了,只怕不仅自己要身受重伤,刚刚两个多月的胎儿也必定保不住了,一咬牙,横身挡在子悟的身前。
跪在地上的林晨宇惊呼:“师父!”飞掠过来,接住那一掌。凌无极怒极,又是一掌拍向林晨宇,林晨宇不敢与他交手,被他一掌拍翻在地。
随同凌无极一起前来的白衣女子惊呼一声,抢步上前扶起林晨宇,低低地喊了声:“爹爹!”这女子正是凌无极的独生爱女凌飞霜。
凌无极不理女儿,瞧瞧秋子悟,冷笑道:“好的很,居然有人愿意为你死!也罢,本座便送你们一起去见秋申!”抬起一掌又要拍出。
林晨宇见情势危急,一咬牙甩开凌飞霜的扶持,飞身挡在苏平与秋子悟的身前,那一掌正正巧巧击中了他的胸口,林晨宇忍耐不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堪堪欲倒,硬撑著,摇摇晃晃地站住,仍是挡著身後两人。
凌飞霜惊叫:“师兄”合身扑过来扶住林晨宇,目中落下泪来,哀恳地望向自己的父亲。
凌无极喝道:“晨宇,你要与为师动手吗?”
林晨宇勉强摇了摇头,在凌飞霜的搀扶下“扑通”一声跪下:“师父,师……秋公子早已被人废了武功,後因受创太重,失忆失语,实是……”他咬了咬牙,知道说得越不堪师父或许越爱听:“与一名废人差不多,师父乃是一代宗师,怎可再与这种无用之人纠缠不清?”
秋子悟虽然不清楚这名白衣男子为什麽要杀自己,却听懂了林晨宇口中的秋公子说的正是自己,
林晨宇“废人”二字方一出口,秋子悟身子不觉微微一晃,苏平返身扶住他,见他脸色雪白,心里蓦地一酸:怎地总是要伤害他?
凌无极对这个大弟子十分看重,又因著女儿对林晨宇的一片情,平日里也是极为偏心,现下见著林晨宇被自己打成了重伤,女儿泫然欲泣,心头忍不住一软,仔细地瞧了瞧秋子悟,见他面露不解之色,似是真的前事尽忘,不由得信了几分。
忽地又想起自己前往风柳山庄救回妻子时,妻子身形瘦弱,面容憔悴,恨意又起:秋申啊秋申,便是你我有什麽恩怨,又怎可劫持我妻,胁我收徒。你既关押我妻,我便可杀你之子。
他一念转过,眼中又露出几分杀意,劲力渐起,轰地一震,竟将林晨宇和苏平双双震了开去,挥起一掌,“啪”地拍向秋子悟。
秋子悟眼睁睁瞧著那掌风冲著自己呼啸而来,忍不住默默长叹,双手下意识的护著腹部:老天保佑,不要伤著我的孩子!
凌无极一掌拍出,掌风扫得秋子悟的衣袂飘扬起来,那眉目神情莫名象极秋申,心头一愣,劲道不由自主减了下去。
秋子悟只觉得胸口巨震,身子滚落一边,一头撞在桌脚边上,呕出一口血,神智却未曾失去,仍然紧紧地用双手护住腹部。
画扇泪流满面,苏平目眦欲裂,合身扑了过来,抱起秋子悟,抖著声音急喊:“秋公子。”他大急之下忘了凤姓,直接呼出了子悟的本姓。
秋子悟头痛欲裂,双手死死掩著腹部,嘴角慢慢渗出血来,眼前金星乱冒,突地似有一点灵光闪过脑际,滞封的头脑渐渐清醒过来,记忆如同潮水般纷涌而至。
父亲俊秀的面容,慈爱的双眼,阴冷的算计,狠毒地陷害;兄长明朗的凤目,温和的笑意,狡诈的骗术,恶意的诽谤;云钰英挺的长眉,柔情的脸庞,冷漠的瞥视,残忍的强暴;那个血水横流的夜晚;那个恐惧与绝望并存的夜晚,一幕幕并著失忆这半年来发生的一切,缓缓流淌了出来,缠绕在心间,死死困住了他,困得他喘不过气来。
原来自己不是什麽凤浴火,更不是赵熙青梅竹马的爱人,自己是万恶难赎的罪人秋子悟。
子悟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多姿多彩,便如戏子演的戏一般,总在最紧要的关头冲出些要命的事情,媲如眼前这位白衣男子,他想不认识都不行,不正是收了自己又逐了自己的凌大宗师吗?
他张了张口,却发现说不出话来,这才想起自己早已失语半年了,这下一撞,只怕永远也开不了口了。
血水顺著嘴角缓缓流下,子悟瞧了瞧双手紧紧捂著的腹部,叹了口气:失了一个又来了一个,不管是谁的骨肉,孩子总是无辜的,希望不要伤了他才好。
抬头瞧瞧凌无极:爹爹的画功著实超凡,书房中的那副画与面前这真人竟是相差无二,便连那份气质也从画上完全透露了出来。突然想笑:爹爹囚禁凌夫人,想必也并非全是为了要胁凌大侠收我为徒!
苏平心惊胆颤地擦著秋子悟嘴角边源源流下的血水,低声喊著:“公子,秋……凤公子!”
秋子悟抬眼瞧了瞧他,抓住他的手抚到腹部,脸上露出焦急惊惶之色。
苏平鼻子一酸,眼泪再也忍不住,滑了下来:“你放心,孩子不会有事的!”秋子悟缓缓吁了口气,胸口的剧痛翻来搅去,眼前飘飘忽忽,已看不清楚,渐渐沈入了黑暗中。
画扇仍就站著,一动也不能动,瞧著秋子悟闭起了双眼,不由自主张大了口,却说不出话来,脸上泪痕交错,怔怔地想著若是少爷去了,我也绝不独活,好歹要到地府再去服侍他!
第三十章
凌无极打出那一掌後,眼瞧著秋子悟狠狠摔落下去,撞在桌脚边上,心里突地一阵茫然:我果真要杀了他的儿子吗?眼前似乎掠过秋申绝望愤恨的目光,怎麽也抬不起手来发出第二掌。
林晨宇瞅著师父愣神之际,一个纵身飞扑过来抱住凌无极的双腿,苦苦哀求:“师父,你放过秋公子吧!看在师娘是他探得的份上,放过他吧!你们毕竟师徒一场,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吗?”
凌飞霜擦了擦眼泪,缓缓走到父亲身边,轻身道:“爹爹,放过秋师……秋公子吧!原是秋申作的孽,与秋公子无关啊!反正早已将他逐出了无极宗派,他的武功也已废了,就放过他吧!爹爹……”
凌无极有些恍惚,隔了半晌,忽地长叹一声:“也罢,秋申囚我爱妻,我伤他儿子,这笔帐就算清了。只不过……”他扫了眼跪在地上的林晨宇,沈声道:“秋氏与我无极宗派恩怨虽解,然秋子悟却是本座门下弃徒,从今往後,凡是无极宗的弟子一概不可与其来往,违者,逐出师门!”
林晨宇浑身一震,忍不住瞧向画扇,却见她双目流泪,痴痴地瞧著苏平怀里的秋子悟,心头一酸,咬咬牙,在凌飞霜的搀扶下站起身来随著凌无极走出了房门离开了赵府。
凌无极带著女儿与徒弟一路走出城门,似是想起了什麽,突然开口问道:“晨宇,秋申父子的尸骸是你收的吗?”
林晨宇心下一沈,不敢隐瞒:“是徒儿收的。徒儿……”
凌无极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带我去看看。”
林晨宇一愣,与凌飞霜对望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你要看什麽?”
凌无极不耐道:“带我去看看秋申的墓!”
林晨宇不解,垂下头道:“没有墓,我怕被人掘坟,只草草埋了。”
凌无极心头忽地一痛,喃喃道:“连个墓都没有吗?”他转身盯著林晨宇:“你可还记得埋他的地方。”
林晨宇指了指西面:“就在前头不远!我从乱坟岗里寻得秋……秋申父子的尸骸,便将他们葬在了不远。”
凌无极点头:“带我去瞧瞧!”
林晨宇瞧瞧师父毫无表情的面孔,垂下头在凌飞霜的搀扶下当先领路向西而去。
走到一条小溪边,林晨宇指了指溪边不远两个不太明显的土堆:“师父,就是那里。”
凌无极似是随意的看了看,目光一沈,吩咐道:“你们留在这里,我过去瞧瞧便回。”
林晨宇不敢违逆师命,顺从地与凌飞霜站在一颗树下,眼瞧著师父一步一步,竟似有几分沈重地走向了那两个坟堆。
凌无极慢慢走到坟堆前,坟上早已爬满了杂草,分不清究竟哪一个才是埋著秋申尸骸的土堆,心里升起一片凄然,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明朗俊秀的少年,那般温柔缱绻地望著自己。自己搂著他,细怜蜜爱,那段日子……竟是甜蜜的!
随著时间的流逝,自己的武功越来越强,渐渐在武林中闯出了地位与名望。犹记得为了前途和声誉,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自己终於下了狠心,对那个纯净的少年吐出了绝裂的话语。少年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痛苦,就那麽绝望地望著自己,直到自己将定了亲的事情说了出来,少年忽地发出一长串的惨笑声,笑毕吼道:“凌无极,你把我当做什麽?你以为我事事都能忍得,都能顺从吗?你以为我天生如此纯净善良吗?你错了,这麽多年,你根本不曾了解过我!好……好,你既无心我便休,秋申不是什麽善良之辈,从今往後,我过我的独木桥,你走你的阳光道!咱们再无瓜葛。”愤然裂袍而去,不曾回头。
再听到他的消息时,他已是朝中的权臣,阴险毒辣,迷惑君王,陷害忠良。自己原本不信,岂料一天晚上,他带著一帮高手潜入无极宗派,劫持了妻子,威胁自己收他幼子为徒。自己迫於无奈,只得收了秋子悟,心中却对这名天资聪慧的弟子莫明怨恨,便是教其练武也是三心二意。
谁知秋子悟十分聪明,凡事学一而能反三,自己虽然教得七七八八,却被他融会贯通,不过几年,武功竟远远高出自己另外几名弟子,自己愈加不愤,瞧著秋子悟更是厌恶。
一朝风云起,秋府一天之内忽然败落,秋申死讯传来时,自己心头一震:你怎麽会死?凌迟……你怎能忍受得了那等酷刑?默默地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下意识地替他烧起了纸钱,但愿来世你莫要再做错事了!
林晨宇传来秋子悟的口讯,迫不及待的赶往了风柳山庄,救出了数年未见的妻子,妻子惨淡的容颜令自己惊怒交加,风柳山庄旋即成了血的海洋,鸡犬不留,自己杀得性起,默默念道:就让你这些属下陪你去黄泉投胎吧!省得你只得长子相伴,凭添寂寞!
无极宗需要发展,需要壮大,需要在武林中重树威望,因了秋申的威胁,自己收了他的儿子为徒,武林中人甚是不屑。为了挽回无极宗的名声,自己下了死令将秋子悟逐出师门,并亲自追踪到宁古塔,誓要废了秋子悟的武功。
宁古塔并没有找到秋子悟,凌无极想到了与秋子悟关系甚密的林晨宇,无极令召回林晨宇,重新将他关了起来。林晨宇终是耐不住,在凌飞霜的帮助下再逃出师门直奔京城,自己带著心急如焚的女儿一路追踪,终於见著了藏在刑部尚书府的秋子悟。
初听得秋子悟居然改了性名,不由勃然大怒:秋申啊秋申,你如此疼爱的儿子竟然这般不孝,我定要替你教训教训他。一掌拍中秋子悟後,却又茫然了:数十年前我离弃了他,现下我又要杀他的儿子吗?
再也下不去手,索性顺著弟子与女儿搭的台阶软了面孔。出了赵府,终於想起,自己与秋申之间怕是再无联系了,便连这最後一点牵绊也给自己的双手生生扯断了!
一时间又想起了那个明朗少年:如今你已是一坯黄土,竟连个象样的葬身之地都不曾得到。秋申啊秋申,你一辈子争强斗胜,可曾想到最终竟落了个尸骨不全的下场。
微风轻轻拂过,凌无极晦涩的记忆说不出是苦是悲,怔怔地凝视著面前两个小小的坟堆,长叹一声:“秋申啊秋申,你好好的去吧!来世再不要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了!”
最後看了看坟堆,慢慢转过身,向著弟子和女儿所在的方向走了回去:出来得够久了,该回无极宗了!
赵熙回府後自然向著自己的住赶了过去,方进得院门,便觉出几分不对。房门虚掩,几步走了进去,地上竟有几摊血迹,赵熙眼神一沈,望向床上。
苏平脸色惨白,盘膝坐在床上,双掌抵著秋子悟的後背心,秋子悟无力地垂著头,头发散落下遮住脸庞,若不是一旁画扇的扶持,早已瘫倒在床上。
赵熙大惊,一个箭步窜上前去,推开画扇,一把搂住秋子悟,右手抵著他的胸口,真气自由流转,输进子悟体内。
苏平见著救星回来了,缓缓收了手,忍耐不住,身子往外一侧,一口鲜血喷在地面上。他自凌无极走後,强忍伤痛,解了画扇的穴道,吩咐她扶住秋子悟,自己拼尽真气护住子悟的心脉。
赵熙感觉到怀里秋子悟绵软无力的身体,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中真气不敢稍停,沈声问道:“出了什麽事?”
苏平吐了口淤血,倒觉得胸腹间舒服了几分,任由画扇扶著下了床,走到四仙桌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画扇泪流满面,哽咽道:“方才,凌大侠来过了!伤了苏管家,还打了少爷!”
赵熙身子微微晃了晃,勉强自己镇定心神,低头瞧著怀里秋子悟惨白的脸庞,气息若有若无,心头痛到极,低声吩咐道:“平,你过来。”
苏平慢慢走了过去,赵熙示意他背对自己坐在床边,忽地一掌抵住他的後心,沈声喝道:“心无杂念,抱元守一,赶快疗伤。”
他一只手护著子悟的心脉,另一只手助苏平疗伤,真气流失亦常迅猛,不过一柱香的时辰,脸色惨白如纸,身形也有些摇晃,画扇心知不妙,走上前去一把扶住了他。
苏平头上烟雾缭绕,过得半个时辰,忽地回身,一掌抵住赵熙伸出的掌心。赵熙掌力微吐,将他甩了开去,吩咐道:“你速去灵慧庵请表妹前来。”低头瞧瞧怀里的秋子悟:“快去!”
苏平顺著他的眼光看到了一动不动的秋子悟,一咬牙,风般地转出了门外,运足轻身功法一路向著灵慧庵的方向飞奔而去。
赵熙掌心仍旧牢牢地抵著秋子悟的心口,脸色越来越差,画扇担忧地望著他,不时拿著手绢擦著两人头上的冷汗。
赵熙眼见自己真气快要枯竭,急得没办法,忽地灵光一闪,记起二个月前,一个地方官送来一名九转灵芝拜托自己在皇帝面前替他美言几句,送他到江南出任知洲,听送来的那人说九转灵芝乃是奇药,有起死回生之效,顾不得分辩真假,如今也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急忙吩咐画扇:“你去府里药库找一枚灵芝,我放在一个红色的锦盒里,记得是在最里头那排柜子中,快去找来。”
画扇知道他气力枯竭,撑不了多久,连忙快步出了房门,直往药库而去,心里默默祈祷:苏管家,你可要快去快回啊!
第三十一章
九转灵芝果然有奇效,一碗汁水喝了下去,秋子悟灰白的脸竟有了些许红晕,呼吸也强劲了几分,不过片刻,竟然睁开双眼醒了过来。
赵熙和画扇双双大喜,画扇扑伏倒床头,双膝跪在踏板上,哽咽道:“少爷!”
赵熙真气耗尽,脸色看上去竟比秋子悟还白了几分,坐在床沿边,笑道:“觉得如何?”
秋子悟轻轻喘息,微微点了点头,脸色忽地一变,双手紧紧护住腹部,身子一阵抽搐。
床边的两人俱都大惊,赵熙一把搂住他颤抖的身体:“哪里不舒服?”
秋子悟说不出话来,上齿紧咬下唇,左手死死捂著,右手痉挛地抓住赵熙的手抚上自己的腹部。
赵熙心头大震:怕是胎儿有了什麽变故!惶然地抚著子悟的腹部,脑中飞快地想著应急的办法。
子悟痛得眼前发黑,双腿间隐隐感觉湿热缓缓流出,偏偏不能开口说话,又不敢随便乱动,只怕胎儿流得更快。
赵熙听著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怀里的身体一阵一阵抽搐痉挛,心里又痛又急,明白此时自己定不能乱了分寸。瞧这情形,胎儿怕是要保不住了,罢了,保住大人要紧。他心思一定,渐渐冷静下来,沈声吩咐跪地一旁骇得面无人色的画扇:“快去将剩下的灵芝水端来,灵芝也一并端来。”
画扇不敢耽搁,起身提起裙摆飞快地冲了出去,不一会儿端著一碗汁水急步走了进来,汁水中浸著一枚小巧的灵芝,看上去灰灰的毫不起眼,却正是那株医死人肉白骨的神草。
赵熙抱著秋子悟,接过画扇的碗,低声哄道:“张开嘴,喝下去,喝了就没事了。”
秋子悟神智未失,下意识地松开紧咬的牙关,张嘴喝了进去,汁水很快喝完,那灵芝却怎麽也吞不进去。
赵熙知道他疼痛太过,无法咀嚼,一咬牙,将灵芝含在自己嘴里咬碎,一口吻出秋子悟,慢慢地一点一点将嘴里已经嚼烂的灵芝渡了过去。
好不容易,秋子悟艰难地咽下了灵芝,呼吸慢慢平缓下来,捂著腹部的手也渐渐松垂在身侧,赵熙和画扇俱都松了口气。
岂料不过片刻,秋子悟忽地一仰头,双手痉挛地抚上腹部,眼神又惊又惧,惶恐地望向赵熙。
赵熙大吃一惊,未及反应,画扇惊惧的叫声传了过来:“少爷在流血!”
赵熙望了过去,只见子悟下身盖著的锦被渐渐泛红,倒抽一口凉气,忽地紧紧搂住秋子悟:“上天不留他,我们也无可奈何,只要能保得你,不要他也罢!”他毕竟有一个号称“女华陀”的表妹,平日也略看过医书,见了这情形,心中已有了几分明了:九转灵芝功效显著,药力太过强劲,子悟腹中的胎儿承受不住,怕是保不了了。
秋子悟听了赵熙的话,知道他决意放弃胎儿,心下大急,死死抓住赵熙的手,眼中露出哀恳之意:救救孩子!
赵熙搂著他,双目泪光盈然,摇头道:“救不得了!只要你平安无事,日後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秋子悟痛苦地摇摇头,手紧紧抓住赵熙抱著他的右手往下抚到腹部,眼神祈盼地望著他,似是在说:你摸摸看,那里有孩子!缓缓流下两行清泪。
赵熙第一见到他流泪,便是半年前身陷牢狱,朝不保夕,秋子悟依然是云淡风清,平静安然。此时那缓缓淌过脸庞的泪水竟似化作了利锥一般,地刺进了赵熙的心脏:若不是伤心欲绝,你又怎会流泪?
画扇自幼跟著秋子悟,对於主子的心性甚是了解,忍不住抽咽道:“大人,您快想想办法吧!”
赵熙沈声道:“灵芝已喂了进去,若要保得大人,只能舍了孩子,我也没有办法!”
秋子悟大急,努力忽视疼痛,拼命思索,只望寻得办法救得孩子。忽地想起半年前自己犹在狱中时,仍怀著云钰的骨血,游街後差点滑胎,那时自己……
他想得明白,忽地抓住赵熙的衣服,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来,急得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赵熙一直关注著他,见他脸色忽地变了几分,嘴唇微动,似是想说什麽,终是没能说出来,急忙吩咐画扇:“去拿纸笔来。”
画扇奔到桌前取了纸笔递给赵熙,赵熙小心地抱起子悟的半个身子,铺开纸,右手握住子悟颤抖的手,轻声道:“你想说什麽?”
子悟就著赵熙的手急急写道:“大小还丹合用,可救得陔子!”赵熙一怔,顾不得细想,回手摸出怀里的小还丹。画扇瞧见了那字,飞快到奔到书桌边,抽出左首的抽屉,从里头掏出一个玉瓶,正是当日她与林晨宇从客栈中救得秋子悟後,一直收著的大还丹。
吞下两枚还丹後不过片刻,赵熙觉得怀里子悟的身体渐渐冰冷,心里惊惧不已,右手抚到子悟的腹部,更是吃惊:腹部那块竟是热呼呼的,似是全身的热气聚集到了腹部,透过皮肉散发出来。
赵熙大恸,一瞬间明白了两丹合用的功效:以母体之元气精血护住胎儿。
子悟缓缓吁了口气,下体的血流渐渐止住,胎儿保住了!身体似乎被分成了两块,除了腹部热得难受,剩下的部分冷得直想发抖,不由自主靠向赵熙,以期能从他那儿获得些许温暖。脱力的闭上双眼,方才一番折腾实是耗尽了他所有的精神气力。
赵熙死死抱住他,忍不住将脸颊贴在子悟冰冷的脸庞上,泪水再也忍不得,一滴滴滑落下来。
子悟虽不能说话,记忆却已恢复,心里明白赵熙骗了他,只不知为何画扇也跟著撒了谎。赵熙的泪水落到他脸上,心头不禁一震:此人对自己实是情意重,便是骗了自己又如何?这等情,自己怎能辜负了?
他生性柔和体贴,一念至此,不忍赵熙伤怀,吃力地抬手握住赵熙抱住他的手以示安慰。
赵熙反手抓住子悟冰一般的凉手,心下明白他的意思,低声道:“你且歇一歇,苏平去请表妹了,不会有事了!”
子悟闭著眼睛微微一笑,头侧了侧,再也支撑不了,昏昏地睡了过去。
赵熙小心地将他放平,拭了拭脸上的泪痕,瞧瞧被鲜血染红的被褥,压低了声音:“画扇,你去端盆热水来,拿些衣物,我要给他换一换。”画扇的泪珠犹自挂在脸庞上,默默转身出了房门。
苏平带著陈素荷回来时,秋子悟仍在昏睡,他似是放下了什麽牵挂一般,神色很平静,除却微蹙的双眉,苍白的面庞,看不出一丝病痛缠身的模样。
赵熙替他洗了身,换了干净衣服及被褥之後,便一直坐在床头,默默地望著昏睡中子悟柔和的脸庞,半步不曾离开。
陈素荷瞧了瞧赵熙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掏出一粒药丸递给赵熙:“表哥,你真气虚耗过多,只怕会伤了元气,快将这药丸吃了。”
赵熙接过,一口吞了下去,急道:“表妹,你快替浴火看看!”
陈素荷仔细地瞧了瞧秋子悟的气色,坐到床沿边,从被中拉出子悟的手,纤手微拈,细细把脉。隔了半晌,将子悟的手重又放进被里,沈吟道:“胎儿有些不稳,似是有滑胎的迹象,无妨,我开几贴药安胎便是。只不过……”她皱了皱眉:“凤公子元气大伤,我观他脉博,似是服了什麽有效的药物,否则,以这般模样,早已元气枯竭,便是我只怕也保他不得!”
赵熙忙道:“我方才喂他吃了九转灵芝。”
陈素荷吃了一惊:“九转灵芝传说乃是仙药,可医死人肉白骨,只是药力太过强劲,胎儿怎地保住了?”
赵熙脸上露出几许痛苦之色:“後又将大小还丹合用,让他服了下去,保住了胎儿。”
陈素荷呆了呆,忽地跺脚道:“表哥,你怎地如此糊涂,大小还丹合用虽能保住胎儿,实是以母之精血护住幼胎,对母体伤害很大!你……你不要凤公子的命了?”
此话一出,苏平和画扇都吃了一惊。画扇原本窃喜少爷既保住了自己,又保得了胎儿,闻听此言,猛然醒悟:少爷既知两丹使用的功效,必也知其害,她脸色一白,全身不自觉微微颤抖,忍不住问道:“陈姑娘,少爷……”
陈素荷纤手微摆,叹道:“幸好此他先服了九转灵芝,否则……我再开几副药,每日饭後服用,为他调理身体。”
赵熙垂著头,忽地开了口:“我原不知两丹合用的功效,後见他全身冰冷,唯有腹部却是温热的,方明白过来,只是那时已晚了。”
陈素荷轻轻喟叹沈默不语,画扇抽泣道:“少爷既知两丹合用的功效,必是晓得其害,他一心想保全胎儿!大人,你可解得他这份心意?”
赵熙只是望著秋子悟,一动不动,便连眼珠似也停滞了一般,苏平轻轻叹了口气:“幸好此孩子终是保住了,也不枉了公子的一番苦心!”
第三十二章
赵熙担心秋子悟,索性又送了请假折子,皇帝一瞧:死小子又是三天!胡子翘到了鼻子上:不行,赶快给朕宣进来,什麽死了娘的事情要经常请假!
一道圣旨下到赵府,宣赵大人进宫议事。赵熙叹了口气,无奈地叮嘱苏平等人好生照顾秋子悟,自己换换衣服进宫去了。
陪著皇帝心不在焉地斗了一个上午的蛐蛐,皇帝老子心满意足喜笑颜开地准了赵熙的假,赵熙想著那个送来九转灵芝的地方官,这个灵芝送得好啊!果真在皇帝面前举荐,把那个地方官调派到江南富庶之地做了知洲。
秋子悟睡得沈,迷迷糊糊中,似是看到爹爹正站在面前,丰神俊秀,温润和蔼,正慈祥地望著他微微地笑著。
子悟忍不住扑了过去,像小时候一样扑进爹爹温暖的怀抱:爹爹,是孩儿害了你,你可怨恨孩儿?
秋申飘飘忽忽地身影搂住了子悟扑过来的身体,似是听到了儿子的心语一般,轻轻地摇了摇头。
子悟隐隐约约竟似听到了爹爹亲切的话语:“子悟,爹爹早知会有这般下场,并不怨你!只是可怜了你哥哥。你受尽苦楚,脱了爹爹与你哥哥的罪行,现下他已离开了此地!你放宽心吧!”
子悟眼泪流了出来,抱著父亲:爹爹,您为什麽不走?为什麽不和哥哥一起走。
秋申叹息道:“人生如梦,恩怨情仇,世事苦多。我如今在这儿安安静静,再不愿转生为人!此来原是为解开你的心结,子悟,我的好孩子,你命途多舛,性情坚韧,务必要好好保重自己。爹爹不能久留,这就要回去了。”话音方落,人影已是不见。
子悟眼睁睁瞧著自己抱著的双手空了出来,心里痛到极,张口欲呼,猛然发现喉口似是被什麽东西堵住了一般,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蒙蒙胧胧中想起自己半年前就失语了,忽地惊醒过来。
赵熙已从宫中回府一段时间了,坐在房中看书,画扇立在一旁端茶倒水,时时到床前看看秋子悟的脸色。
子悟睁开眼时,画扇正提著水壶替赵熙添茶,回眸间瞧见床上一直昏睡的少爷明亮的双眼正定定地瞧著她,大喜道:“大人,少爷醒了!”
赵熙迅速起身走到床前,子悟的眼光慢慢移向他:你骗了我,原是出於爱我之心,可……你让我如何待你?他忽地心乱如麻,忍不住闭上了眼睛:难怪爹爹说世事苦多,我却该如何自?
赵熙见他忽又闭上了双眼,慌道:“浴火,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子悟心里默默叹气:秋子悟何德何能,能得著他这般真情厚意!再不忍漠视,复又睁开双眼,望向赵熙焦急的脸庞,轻轻摇了摇头。
赵熙知道他极会忍耐,狐疑道:“果真无事?”子悟微微笑了笑,仍是摇了摇头。赵熙松了口气:“若有什麽不适可要告我知道,这……真是太凶险了!”子悟点点头,目光向上移过去,示意自己想坐一坐。
赵熙看得明白,扶著他坐起身来,拿了枕垫垫在他身後,轻声道:“可想吃些什麽?”
秋子悟摇摇头,抓了赵熙的手抚向腹部,脸色疑虑,赵熙笑道:“你放心吧!孩子很好。表妹来了之後,下了几贴安胎药,喂你服过後,宝宝现在乖得很!”
子悟微笑,面上不自觉露出几分慈爱之相,赵熙瞧著心下感动,忍不住凑了过去:“待宝宝出生,我定要告诉他,他的生身之父为他受了这许多苦!”
子悟轻轻摇头,指了指书桌,画扇急忙跑过去取来纸笔,赵熙托著纸,子悟伸出手来提笔慢慢写著:“但愿再没有事端,好让我安然将他生出来。”
赵熙不言语,握住他的手一笔一笔写道:“再不会有事了!你放心,我绝不会再让你和宝宝有任何损伤!”
子悟淡淡一笑:世事难料,以後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但愿真如你所言,再无事端了!
经此一难,赵熙再不愿放陈素荷离去,素荷无奈之下,只能传了书信回庵,告知师父,自己留在了尚书府,待凤公子产後再回。
调养了几日,秋子悟渐渐能下地行走,赵熙终於想起自己已经多日不朝,总算起了一点愧意,这日一大早便匆匆赶去上朝了。
子悟气血虚弱,常常一直睡到午时方醒,岂料这日赵熙刚去上朝,便清醒了过来,画扇侍候他梳洗已毕,刚要端起面盆出门,便见到主子提笔写了几个字,冲她招了招手。
画扇放下面盆,走过去一瞧,大惊失色,那纸上赫然写著:“画扇,你为何要帮著他骗我?”
画扇“咚”地一声跪下身来,声音颤抖:“少爷,你……你想起来了?”
子悟叹了口气,弯腰将她扶起,提笔写道:“我并没有怪你,你从小在我身边长大,凡事都为了我著想,你既愿意帮著他撒谎,想必有你的用意。”
画扇垂下头,声音轻细:“少爷,那日我见著你的模样,失了方寸。听了林公子的话,将你带到尚书府求治。岂料你醒来後,竟连我也不认得了!我见赵大人对你十分上心,便……便……”
子悟点点头,似是想起了什麽,目光透出淡淡的悲哀,笔下凭添了几分沈重:“那个……孩子呢?”
画扇瞧了瞧,低声道:“我将他葬在了客栈附近的一个小溪边上。少爷,那个孩子已经去了,你现下又有了身孕,不要再想著那个孩子,耗了自己的精神。”
子悟闭了闭眼又写道:“他可长好了?”
画扇低下头:“四肢还没长全!”
子悟身子一震,慢慢放下笔,缓缓站起身来,身形微微晃了晃。画扇一把扶住他,慌了神:“少爷,你怎麽了?”
子悟闭了闭眼,等眼前那片阴霾渐渐消散,方缓缓吁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画扇扶著自己的手,指了指床,示意画扇扶自己过去歇歇。
画扇扶著他慢慢走到床边,躺了下来,替他盖好锦被,压低声音问道:“少爷,你既全部想起来了,可要告诉赵大人?”
子悟摇了摇头,疲惫地闭上双眼:告诉他做什麽?凭白地添了他的心事!他对自己一往情,如今又有了孩子,便是为了孩子也不可再生什麽胡乱想头,自此往後便安安份份地呆在这儿吧!
秋子悟想得透了,果真再不提往事,画扇见他似是放下了心结,心里暗暗高兴,想他终是安下心来了!
赵熙咳丈铣下朝,偶尔去刑部办办公务,他生性跳脱,安安份份地做了几年官,已有了几分不耐烦,开始关心起生意方面的事情来。想著得多赚些钱,待往後不做官了,也好带著浴火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来过过隐居的生活。浴火身体不好,需得好好调养,尚书府虽然圈了起来,毕竟人多口杂,难免会遇著什麽不顺心的事情?
陈素荷知道自己必定走不脱了,索性安心住了下来,有空时便常去子悟下下棋,抚抚琴。尚书府内书籍甚多,全是赵熙昔年攒下的,其中不泛珍贵医本,素荷常去找些医书看看,趁著这时节,仔细地研究子悟身上的病根,以盼能找著好的方法将他完全治愈。
子悟的日子却不象素荷一般清静闲适,随著胎儿的成长,到得六个月时,肚腹已明显隆起。他的身体受过重创,此时愈发觉得沈重乏力,常常头晕目眩,赵熙见他虚弱,不免添了几分心事。
这日,秋子悟直到午时才醒来,赵熙下朝回府後便一直留在房中,见他醒了过来,吩咐画扇去端午膳,自己亲自侍候子悟穿衣。秋子悟虽然坐了起来,却觉得腹部沈闷滞胀,压得气息似也无法顺畅,勉强在赵熙的扶持下站了起来,眼前顿时金光乱舞,身体软了下去。
赵熙大吃一惊,一把托住他,将他抱回床上重新躺好。子悟额间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双手无力的捂上肚子,慢慢揉抚。
赵熙焦虑已极,见著画扇端著托盘进了房门,一迭连声地催促她速速去请陈素荷。
陈素荷来时赵熙正轻轻地揉抚著子悟的腹部,素荷走过来,伸手把了把脉,皱了皱眉:“胎儿很好!不过,凤公子太过虚弱。胎儿越来越大,凤公子的身体会越来越差,须得想个好的方子替他调养方可。”
赵熙眉头皱,沈吟道:“我尝听闻人说人参乃是补身极品,不知表妹以为如何?”
素荷点点头:“人参自是好的!表哥,你若舍得,便去京城的合合药铺,那里的参是最地道的高丽参。”
赵熙笑道:“这有什麽舍不得的?只是我却不懂哪种参最好,平……不用问他了,他必定也不懂。这事怕是还要劳动表妹大驾!”
陈素荷微微一笑:“我在你这里关得够久了,上街走走也是好的!以前在庵中,师父常带我四转悠,偏到你这儿,反是关了起来。只是我得换身装束,这身可见不得人!”
赵熙一笑:“给你找个好的裁缝来,多制几件专供你上街用。”
陈素荷咯咯一笑,画扇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便连床上的秋子悟也微微牵起了唇角。
第三十三章
有了人参的补助,秋子悟添了几分精神,不好不坏地挨到八个多月。此时肚腹早已高高隆起,胎动也不象六个月时只是轻微的伸伸脚,缩缩手,有时赵熙瞧著那肚皮上凸下凹,隔了一会,孩子一个猛烈的转动,肚皮的形状又变成了上凹下凸,著实有几分好笑。只是,瞧著秋子悟益发苍白憔悴的脸,那笑方到喉间便吞了下去,怎麽也笑不出来了。
身体日益沈重倒也无妨,最害怕的却是剧烈的胎动。胎儿在腹中翻滚腾挪时,子悟只觉得五脏都似被他挤扁了一般,气都透不过来。他素能忍耐,何况第一孩子被残忍地打掉了,对这个快要出生的第二个孩子更是喜爱万分,常常抚著腹部与孩子在心里悄悄的交流,便是碰著孩子在肚中调皮捣蛋,也是十分欣喜,身体虽不适,却一丝不敢动弹,生怕稍微动了一点便会伤了肚里正在大闹天宫的幼小胎儿。
画扇眼瞧著秋子悟身体愈见虚弱,心里暗暗担忧,又见著赵熙对子悟百般怜爱疼惜,却是颇感欣慰,觉得自己当初帮著赵熙撒谎,终是没有做错。
这段时间,赵熙又开始了两天上朝三天请假的惫懒状态,皇帝只要他能时常来陪自己斗半天蛐蛐,对於他的公务睁只眼闭只眼,全当看不到听不见。朝中的一众大臣原本对赵熙凭著斗蛐蛐少年得志十分不满,见他如此懒散,怠慢公务,更是群情激愤,一时间,皇帝的书案上弹劾赵熙的奏折堆了半张桌子。
皇帝自然是没时间瞧的,却被太子瞧著了。十八岁的太子与他老子不一样,自半年前开始帮著老子管理朝政,便十分勤奋,眼见这赵熙日子过得著实太混了,忍不住把他召进东宫,狠狠责骂了一顿。
赵熙也不在意,反正这官早就做得烦了,大不了大印一挂,撒腿跑路,带著心爱的浴火并那肚里的小宝贝一起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潇遥度日。朝朝对伊人,日日享天伦,这日子,想想都觉得让人欢欣振奋。
故而,太子的一番责骂全被当做吹过的风,过耳便忘,仍是高兴上朝便上朝,高兴请假便请假,偶尔进宫陪皇帝斗半天蛐蛐,拍拍马屁,日子仍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太子毕竟只有十八岁,见著这情形,纳闷透了,活了十八年,自记事以来就没瞧见做官做得这麽自由散漫的,忍不住派人打探赵熙平日究竟窝在家里做些什麽事情。
赵熙虽然官做得漫不经心,行事却是精明万分,尚书府内规矩甚重。曾有几个喜好嚼舌根的下人,被苏平探知,报与了赵熙,赵熙将一众家仆聚集到前厅,当著众人的面将那几人的舌头拔了。自此往後,尚书府中的下人们都知道赵熙心狠手辣,苏管家耳明目聪,不要说是在府内,便是出了府,也不敢随便乱说。因此,秋子悟虽然在尚书府住了将将一年多,外界仍是一点风声都不知晓,太子的一番查探自是无功而返。
这日,赵熙的请假贴子又递了上来,言道染了风寒,在家歇养,不朝三日。太子捏著折子冷冷地笑:你倒是滴水不漏,只是你暗地里防得了人,难道还能明著防我吗?今日,我就到你府中瞧瞧,你这风寒究竟如何重法,需要不朝三日!
赵熙千算万算没算到太子居然死箍著他不放了,迂尊降贵亲自跑来尚书府抓他的小辫子。苏平来报时,赵熙正小心地扶著秋子悟在园里散步。
秋子悟颇通医理,生怕自己长期坐卧,对胎儿生长不利,天天早上硬撑著坚持到园走一走,只是他身体著实不佳,走不得几步便要歇息片刻,园并不大,走一圈也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子悟却只能走得半圈便再也支撑不住。
赵熙不上朝时便扶著他散步,见著他气喘吁吁,强自支撑的模样总是心疼不已,又不敢相劝,只好小心再小心地扶好,尽量让他靠著自己,将重量移到自己身上来。
苏平远远就瞧见赵熙扶著秋子悟进了池边的凉亭内,为了方便子悟平日歇息,亭内的石凳上都铺上了厚厚的软垫。子悟大腹便便,坐下来身形更显庞大,身子後仰,摇摇晃晃似是坐不太稳,赵熙索性立在他身後,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苏平走进凉亭,笑道:“大人,这里风景真是不错!不过……”卖关子似的顿住。
赵熙双手下垂,轻轻揉抚子悟酸疼的腰部,见苏平说了一句忽然住了口,忍不住横了他一眼:“不过什麽?”
苏平继续笑,眼里有几分调侃,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不过您没时间欣赏了。太子大驾光临,大人您是不是应该去参见参见?”
子悟心里一格登:太子?记忆纷纭而至,那个年轻俊秀的少年,身手利落地翻进太师府来,瞧著他发了半天的呆,忽然问他奸贼秋申住哪个屋。他只当又是刺客,见这刺客年纪尚小,功力犹浅,心下怜惜,怕这个小刺客遭了父亲的毒手,将他带回自己的屋中藏了起来,过了几天才偷偷送他出了太师府,两人就此分手,谁都未曾探得对方的身份。
岂料过得几天,皇帝携太子大行祭典,子悟经不住哥哥的劝诱,随著兄长出府观玩,远远的望见年轻的太子规规矩矩地端坐在皇辇上,神情庄重,皇家气势一派凛然。方知道那日闯入府中的并不是什麽刺客,而是当朝的东宫皇太子。
子悟微微一笑,想起当日将太子送出府时,十五岁的少年眼神坚定:“我一定会把你从这里带出去的!”自己是什麽反应?好像是笑著摇了摇头,劝他再不要做刺客的勾当,好好生活,过他这个年纪应该过的日子。太子没有回答,只望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熙温和的语声在耳畔响起:“浴火,你在这儿不要坐太久,小心著凉,早些回房歇歇。待我把小家夥送走便来陪你!小家夥真是奇怪,他老子都不管我,偏他天天盯著!”
秋子悟听他把太子不当一回事似的小家夥小家夥地乱叫,不由微微莞尔。苏平走过来扶住子悟,赵熙吩咐了几句,自己匆匆往前院赶去。
太子立在厅中,简装素服,随身带了三个人,赵熙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太子的心腹太监,另一人虽然穿了便服,太阳穴却高高鼓起,俨然是内家高手,旁边一人自己也认得,却是太医院的黄御医。
赵熙没有进厅,在门外伏地跪拜:“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的声音清脆冷静:“听说赵卿家染恙,孤奉父皇之命前来探望探望!”
赵熙心里暗骂:什麽父皇之命,分明是你想抓我的小辫!嘴上诚惶诚恐:“微臣乃是小恙,劳动太子大驾亲至,微臣惶恐!”
太子的声音仍旧很平稳:“赵卿家不要强撑,请假三日不朝,怎会是小恙?孤特地带了御医来为卿家诊治,赶快进厅来吧!”
赵熙无奈,只得立起身来一步一步挨进厅中,太子在他走进来的空档便已端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东宫太监立在一旁,内家高手却紧跟在太子身後。
太子冲著黄御医使了个眼色,那御医走到赵熙面前,恭身行礼:“赵大人,请让下官把脉!”
赵熙伸出手来,心里冷冷的笑:我倒要看看你能把出什麽毛病来!暗暗运气,脉搏瞬间弱了几分。
黄御医把了片刻,皱了皱眉头,回身对著太子行礼禀报:“赵大人寸脉无力,似是气血不调,依微臣看来,确是病了。”
太子一愣:想不到这赵熙真是有病啊!难道是自己错怪他了?他心思转得快,很快便开了口:“你瞧著给赵卿家开几副好药,赵卿乃是国之栋梁,因病常常不朝非是朝廷幸事,你务必要好好诊断,一定要将赵卿的身体调养好。”黄御医诺诺应承。
赵熙心里不屑:这太子年纪不大,说话拐弯儿的本事倒是不小?什麽国之栋梁,瞧你那样儿,恨不得马上摘了我的乌纱帽!当我瞧不出麽?心里骂著,可面上却不能做出来,急忙跪伏在地:“谢太子隆恩!”
太子瞧著他干脆利落的举止,半点没有病人的迟钝,心里直把黄御医骂了个狗血淋头。没事找事,举目瞧了瞧大厅的摆设,笑道:“赵大人这厅里设得雅致,想必府里更有美景,可否领孤瞧一瞧?”得把你这儿的路摸清楚了,下我就偷偷地翻进来,倒要看看你一天到晚窝在家里到底搞什麽鬼!
赵熙一听小家夥要逛他的家,有些发怔:我这小小的府第难道还能比皇宫美吗?宫里你都逛厌了,我这里更没什麽可逛的了!这话却不便说出口了,只得耐著性子恭身道:“殿下,请随臣来!”
第三十四章
赵熙原想领著太子在前院晃晃,糊弄过去也就算了,谁知,太子心思颇,一路走来看得仔细,便连边边角角的草木也要评说一番,赵熙有些摸不著小家夥的想法,又不敢直接开口问,只在心里暗暗盘算著怎麽才能把这尊瘟神送走。
他这儿主意还没有转出来,那边太子已经看见了通往後院的小圆门,笑道:“原来尚书府竟是别有洞天啊!”也不等赵熙领路,当先进了後院。赵熙吃了一惊,暗暗祈盼苏平已将秋子悟带回房中了。
後院其实并不大,只有两个小院子,一个院子供赵熙住著,现在秋子悟也住著;另一间是陈素荷住的客院。
赵熙眼珠一转,几步拦住太子:“殿下,後院乃臣的家眷所居,臣的家眷俱是乡野小民,太子威仪逼人,只恐他们见了以後失了礼仪分寸。”
太子唇红齿白,微微一笑:“无妨,孤不会降罪於他们。你不用担心!”
赵熙一看这话没用,只得垂头站在身後:苏平啊,你可一定要将浴火带回房去啊!
尚书府的後园种了数十株桃树,这时节并没有吐芳,只有满枝的青脆碧绿。太子一边沿著小径缓缓往前走著,一边掐了一片桃叶放在鼻边闻了闻:“不错,这桃树确是良品,连著叶子也有一股香气。”赵熙唯唯诺诺,没心思理睬他的话。
太子斜睨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开了口:“赵卿家莫非有什麽心事?说与孤听听看,或许孤可帮你一帮!”
赵熙只顾老老实实闷头往前走,却想不到又给小家夥点了名,只得无奈地回道:“微臣没有什麽心事,多谢殿下好意。”
太子转眸,见他如此乖顺,心里竟有股报复得逞的快感:哼哼,你不是很自在吗?怎地现在不自在了?我就不信还治不了你了!
一行人仍是不慌不忙地慢慢闲逛,甫出了桃林,便见著一汪碧水,池塘中的浮萍飘飘荡荡,临水而造有一个飞檐圆柱的精致小亭,亭中三人,一人坐著,身形庞大,另两人站在他身旁,却是一男一女,似是正在说著什麽。
赵熙一眼瞥见,心里暗暗叫苦:怎地还在这儿?眼睁睁瞧著太子领头向小亭走了过去,干瞪眼想不出办法来,只得垂头丧气地跟过去:走一步算一步吧!
快到亭前时,忽听亭里传来两声惊呼,几人抬头望去,亭中坐著的人身形摇晃,双手捂住了腹部,斜斜地倒向一边,立著的男子忽地一个闪身,快如疾电地托住了他的身体。
赵熙大吃一惊,顾不得太子在旁,一个纵身跃进亭里,一把抱起软倒的秋子悟。
秋子悟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有些痉挛,双手紧紧捂住腹部,牙齿死死咬住了下唇。
太子随後进得亭中,怔怔地瞧著赵熙怀里痛楚的脸庞,那面容清晰可见,虽然憔悴不堪,却仍与记忆中常常想起的脸庞密密地合在了一起,是他吗?
赵熙眼见秋子悟疼得厉害,再也管不了太子一行人就立在一旁,沈声吩咐苏平速去请陈素荷,带著画扇急急赶回了自己的住。
太子仍然没从那张脸的惊骇中回过神来,东宫太监小声提醒:“殿下,赵大人走了!”
太子忽地清醒过来,低声道:“跟著他一起走。”当先领路遁著赵熙的方向而去。
赵熙匆匆忙忙进了自己的房间,小心地将子悟放在床上,拉下他捂著腹部的手,轻轻揉抚高隆的腹部。
子悟疼得喘不过气来,腹中似是被什麽东西搅动一般,他明白那是孩子在里面翻动,只是幅度并不大,外表上看不出什麽异样,只不知这小宝贝究竟在玩什麽游戏,让他疼得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太子一行悄悄地跟进了屋里,也不避讳,大大方方地站著。太子目不转睛地看著自己几年来一直不曾忘记过的脸庞,神思不属:是他吗?他的肚子怎麽了?这麽大,看著倒象是怀了身孕一般。莫不是生了什麽重病?他怎麽会在尚书府?瞧这姓赵的对他著实关心得很,时常不朝,原因难道在他身上?
秋子悟眼睛早已闭上,下唇咬破,血丝慢慢渗了出来,汗珠一粒一粒直往外冒,不过片刻,身上的衣服竟已被汗水浸得微湿。画扇手足无措,取了帕子替他擦拭脸上的冷汗。赵熙急得没办法:“表妹怎地还不来?”
太子总算回过神来,低声吩咐黄御医去瞧一瞧。御医恭恭敬敬地走过去,伸手把了把脉,似是惊呆了一般,愣愣地站在原地,双眼死死盯著秋子悟,再也说不出话来。
苏平带著陈素荷急匆匆走了进来,素荷一眼望见了床上脸色雪白的秋子悟,吃了一惊,顾不得瞧一瞧屋里站著的四个陌生人,一把推开黄御医,伸手扣住子悟的手腕。
赵熙双眼紧紧盯著陈素荷,一瞬间似连呼吸也停住了一般,就那麽屏气凝神地瞧著。
素荷把过脉,吁了口气:“无妨,只是动了胎气。不要紧,用一副安胎药即可。”写了方子递给画扇:“快去煎来!”
赵熙感觉憋著的那口气终於顺了过来,身体竟有几分瘫软,暗道:吓死我了!双手仍然轻轻揉抚子悟的腹部。
陈素荷伏下身去,轻声安抚子悟:“你不要担心,孩子没事,只是动了胎气,可能是你今天走得时间过长所致。且忍忍,一会儿服了药便会好了。”她又低低的笑了笑:“宝宝真是顽皮!”子悟微微点头,无力睁眼,默默忍受腹里的剧痛。
黄御医总算回了神,脸上惊骇未消,匆匆走到太子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太子先是大吃一惊,後又显出几分怜惜,随後竟有几分愤愤不平,低声对御医说了几句话,黄御医退到他身上,垂首立著。
赵熙的心思都在子悟身上,苏平自进屋後便看到了太子,暗暗心惊:不知他是否认得秋公子?这下可麻烦了!
画扇手脚麻利,很快端著药碗急步走了进来,赵熙小心翼翼地托起子悟的上半身,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画扇坐在床沿边,一勺一勺慢慢地将一碗药喂了进去。
陈素荷的安胎药夹放了人参,效用发挥得极快,不过半柱香的时辰,子悟脸上的冷汗慢慢退去,呼吸渐渐平稳。众人禁不住都松了口气,便连太子带来的内家高手也是一脸释然的表情,显然都被刚才的状况吓了一跳。
秋子悟剧疼中仍是注意到了太子一行人的到来,只是当时疼痛迫得他无瑕顾及其它。此时疼痛渐渐缓了下去,身上虽然疲惫万分,却仍是勉强睁开双眼,冲著太子微微笑了一笑,复又合上眼睑,神智已有些不清楚,不一会儿,便沈沈睡了过去。
赵熙看到子悟的一笑,方才省得太子等人也跟来了屋中,心里暗暗想著对策,见子悟呼吸平缓均匀,知道方才的疼痛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现下睡得熟了。仔细地拢了拢锦被,低声道:“出去吧!”
苏平、陈素荷和画扇三人依然留在了屋内,赵熙领著太子四人走出了房门。太子忽然见著了念念不忘的梦中人,又听到那个惊人的消息,难免心神摇曳,思绪万千。再没心思计较赵熙的怠慢公务,随著赵熙复又回到了前厅。
赵熙跪下请罪:“微臣方才失态失礼,请殿下责罚!”
太子秀气的双眉拧了起来,慢慢坐在太师椅上,双眼直视赵熙,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突然开口:“赵熙,你可知罪?”赵熙伏低身体:“微臣知罪!”
太子沈著脸:“所犯何罪?”赵熙没有抬起身体:“微臣方才忧心家眷安危,以至在殿下面前失礼,乃是目无君父之罪。”
太子冷笑道:“这算什麽罪,你只怕有更大的罪吧?”赵熙身体微微一震:难道他认得浴火?仍是伏著,声音有些沈闷:“微臣不知殿下所指为何?”
太子站起身来,围著他踱了几步,突然吩咐道:“你们三个出去,孤王有话要单独问一问赵卿家!”随侍三人瞧著太子脸色不善,不敢多话,匆匆退了出去。
太子踱到赵熙面前,吩咐:“你抬起头来!”赵熙慢慢挺直了身体,双目炯炯,直视太子。
太子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方才怀有身孕的男子可是原秋府之人?”
此话一出,赵熙便知太子必是见过秋子悟。说还是不说?赵熙拿不定主意。瞧著太子将那三人遣了出去,想是没有恶意,以太子之尊,帮助秋子悟洗刷罪名是最好不过了;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晓得太子与子悟之间是否有宿怨?赵熙有些迟疑,究竟是该如实禀报,还是仍旧搬出那套谎言呢?
第三十五章
秋子悟睡得并不踏实,隐隐觉得有什麽事情不妥当,迷迷糊糊中仿似又看到了那个嫉恶如仇的俊秀少年,蓦地一惊:那是太子!太子与我见过面,若是认了出来,会不会连累赵熙?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身上出了薄薄一层细汗。
画扇坐在床头,陈素荷在桌边翻著一本医书,苏平闲闲地站在窗前,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秋子悟甫睁开眼睛,画扇轻柔的语声便传了过来:“少爷,你醒了!还疼吗?”
秋子悟微微摇了摇头,示意画扇将他扶坐起来。苏平与陈素荷听见画扇的声音,一齐走了过来。
秋子悟指了指书桌,画扇会意,走过去取了纸笔,苏平铺开纸张,画扇将笔醮了墨递给子悟。
子悟接过笔写道:“苏平,你去前厅瞧瞧!太子可有为难了大人?”
苏平有些莫名其妙:“公子此话何解?太子无缘无故为何要为难大人?”
子悟不便明说,想了想又写道:“方才大人因我之故怠慢了太子,我心里不安,你且去瞧瞧,一会儿来告知我一声。”
苏平想起赵熙窜进亭内时那种旁若无人的神情,不禁摸了摸鼻子:大人确实是有失怠太子之罪啊!笑道:“公子恁心细了,好吧,我这就去瞧瞧!你不要挂心,好好休息,我瞧过後便回来。”秋子悟微笑著点了点头,目送苏平出了房门。
陈素荷见秋子悟仍坐著不动,皱了皱眉,忍不住尽职尽责地劝道:“凤公子,你方才动了胎气,得好好休息,不要再烦心了,躺下来睡一会儿吧!”子悟无奈地笑笑,借著画扇的手慢慢躺下。
苏平远远瞧见太子带来的三人在厅门口候著,却不见太子与赵熙的身影,有些奇怪:难道太子与大人不在厅中?他几步上前,对著自己有几分面熟的黄御医拱手道:“大人有礼。”黄御医欠了欠身:“有礼!”
苏平张望了片刻问道:“不知我家大人可在厅中?”黄御医小心地回答:“太子与赵大人都在厅中!”
苏平不解道:“怎地几位大人却在外头?”黄御医声音压低:“太子将我们几个遣了出来,说是有要事须与赵大人密谈!”
苏平心里一愣:太子什麽时候和大人交情这麽好了?还须密谈?面上不动声色,抱拳道:“原来如此!府中出了点事,在下想来问问大人的意思,看来是不行了!”
黄御医仍然不敢大声:“什麽天大的事抵得过太子殿下的事?你且放一放吧!”
苏平无奈,心里暗暗思量:秋公子让我来瞧瞧大人是否有事,瞧这情形,应该没什麽要命的事!若太子真的有心问罪,何必关起门私下里治罪?他想得透了,原先那一点担心顿时烟消云散,想想秋公子还在那边儿等著消息,不再杵在这儿,跟三人行礼告辞後回了後院赵熙的住。
苏平著实没有料到,太子原是认识秋子悟的,便是隔了这许多年,也未曾忘却,他家的主子这时候正在百般为难之中。
赵熙沈默良久,心里想来想去,最终仍是做了保守的决定:子悟失了记忆,自己早已替他换了新的身份,再也不是秋申的儿子,是清清白白的凤浴火!太子善恶未定,若是冒然行事,只恐子悟性命难保!
太子不耐烦地踢了踢他:“孤问你话呢!”
赵熙双目复又抬起,毫无畏惧直视太子,缓缓道:“殿下所说的秋府之人臣不大明白。方才怀孕之男子乃是臣心爱之人,他本是家父莫逆之交的独生爱子,自幼时便在微臣身边长大,姓凤,双名浴火。”
太子第一瞧见赵熙这般严肃认真的神情,不由微微惊诧,只是他年纪虽轻,却在宫中久经磨练,情绪转换只在一瞬之间,即刻冷笑道:“凤浴火吗?你是决意要瞒过孤了?”
赵熙淡淡一笑:“殿下的话微臣著实摸不著头脑,不知殿下指责微臣隐瞒,究竟为了何事?”
太子心中怒气勃升:居然跟我装傻!他慢慢踱了几步,平息了几分怒意,缓缓道:“赵熙,你不必跟我装糊涂,孤数年前曾见过他一面,只不知他究竟为何陷秋府。如今秋家败落,秋氏死的死、逐的逐,他却突然出现在你府中,哼哼……还怀了身孕。孤不想知道为何他身为男子竟能成孕,只是确定一下是否是我当年所见之人!”
赵熙岿然不动,神情肃淡,看不出一丝变化,心中却是惊到了极点:想不到太子与浴火是见过面的,隔了数年竟然还认得出来,这下可真是捅到马蜂窝了。不行,这谎话既然已经说了,再不能改口!
他心志坚定,再开口时语调平板:“殿下想必认错人了。浴火从小在我身边长大,平常甚少出门,便是家里人都认不全,怎会与殿下见过面?这世上相象之人何其多矣,殿下一时看走了眼也是有的!”
太了一听:这人竟是个死脑筋,我的话都说得这麽明了了,他仍是抵得死死的!什麽凤浴火,那面容明明白白便是自己昔日见到的那人,除非是双胞胎,否则哪有无亲无故的两个人能长得如此相像?这个混蛋,把我当小孩子耍啊!
他绕著赵熙转了几圈,忽又想道:这个混蛋真是奇怪,平时看他懒懒散散,想不到也有认真的时候啊!嗯,他不愿意实说,莫不是有什麽难?
太子毕竟聪慧,心思转了转,便有了头绪:是了,秋府的人如今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若是让人知道他府上藏了个秋府的犯人,不仅那人保不住,他自己也要惹来一身臊。嘿嘿,赵熙啊赵熙,你终究还是给我抓住了把柄!哎哟,不对,那人既在他府中,又怀了身孕,那孩子……孩子……
太子急走两步,一把揪住赵熙的衣领:“他怀的孩子是你的?”双眼微微眯起,寒光频闪。
赵熙冷不防被他揪住了衣领,没头没尾地问了这麽一句话,饶是一向镇定,此时也不禁愣住:“殿下……”
太子咬牙切齿:“说,那个孩子是不是你的?”
赵熙的怔愣只是一瞬间,此时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任他揪著衣口,不慌不忙地开口:“正是微臣的骨肉!”
太子“砰”地一拳打在他左脸上,大骂:“混蛋!”
赵熙莫名其妙挨了一记老拳,捂著左脸苦笑道:“请殿下责罚!”
太子死死盯著他,忽地跳了起来:“责罚什麽?责罚你和他有了孩子?”旋即屁股上著了火般,烦燥地转来转去,嘴里喃喃地骂著:“混蛋,你这个混蛋!”
赵熙仍旧捂著左脸,垂著头,一声不吭,眼中划过一丝了然:年轻的太子殿下数年来始终记著秋子悟,难怪一眼便认了出来!嘿嘿,只可惜,你发现得太晚了,不要说只是个太子,便是皇帝老子,也休想从我身边把浴火抢走!
太子转了半天,瞧著赵熙仍就跪著的身形,背挺得笔直,柔顺的长发高高束起,瞧著确实有几分英挺的味道,气不打一来,抬起一脚踢了过去。赵熙毫无防备,被他猛地一脚踢中,虽也不觉怎麽疼痛,仍伏身扑了下去,嘴里“哎哟”一声,心想著:小家夥火气可真大啊!算了,这时候与他多争无意,受他一脚,从此後,可别再来觊觎我的浴火了!
太子见他被自己一脚踢趴在地上,暗暗骂了句:“没用的东西!”心里的气倒是泄了几分。缓缓走到赵熙面前,对著伏在地上的赵熙恶狠狠地警告:“你不肯告诉孤他的真实身分,以为孤查不出来吗?赵熙,你给孤好好瞧著,孤定会查出证据来,到时候孤摘了你的乌纱帽!”
赵熙趴在地上不抬头,脸上却露出了笑容:好呀,我正愁著怎麽脱了这顶破帽子呢!语气仍是平平板板:“微臣著实糊涂,浴火在微臣身边长大,怎会与殿下见过面呢?”
太子脸色发青,心里冷笑:哼,我要是信你的鬼话连编,我这十八年都白活了!你不说是吧,行,我自去查来!待得了证据,倒要看看你这个混蛋如何再来蒙骗於我!
他一念想通,不再与赵熙纠缠,高声喊道:“小柱子,回宫!”袍袖一甩,不理仍然趴在地上的赵熙,自己开了厅门,带著随同前来的三人扬长而去。
第三十六章
赵熙趴在地上,耳听著小瘟神终於走了,顿时松了口气,缓缓爬了起来,摸摸自己的左脸:小家夥下手这麽重!
苏平回房後知会了秋子悟一声,子悟放下心来,昏昏睡了过去,苏平见暂时无事,想想也不知道太子究竟和大人有什麽事情要单独相商,有点放心不下,又转回了前厅,远远见著太子一行人出了府门,却并未见著自家大人相送的身影。
苏平吃了一惊:难道太子武功非凡,小鸡肚肠,因著大人的一点点失礼,便在前厅把大人给解决了?他心里一抖,猛地跳了起来,往前厅直奔而去。
赵熙正悠闲地坐在太师椅上喝著茶,瞧见苏平火烧屁股地奔了过来,吓了一跳,只以为秋子悟又出了什麽状况,摔了茶杯,跃过去揪住苏平的衣领:“浴火怎麽了?”
苏平见这位爷半边脸青得很是难看,忍不住问道:“大人,你的脸怎麽了?”
赵熙跺脚:“你别问我,可是浴火出了什麽事?”
苏平扯开自己的衣领,松了松:“没有!睡得很好!”
赵熙瞪著眼:“没有?那你跑得这麽急做什麽?”
苏平闲闲地甩了一句:“我听黄御医说太子与你单独在厅内谈事,生怕你不是太子的对手,被他解决了,跑过来瞧瞧!”
赵熙气结:“胡说八道!”回身又坐回太师椅,自己重新倒了杯茶,继续品著。
苏平瞧瞧他的脸,跑到桌前抽开抽屉,取出一盒金创药,替他敷上,嘴里问著:“是太子把你打成这样的麽?”赵熙嘿嘿一笑:“可不是。”
苏平皱眉:“就为了你失态失礼。”
赵熙还在笑,眉眼弯起,竟似有几分得意:“当然不是!”苏平停了手,不解地望著他。
赵熙指指自己的脸:“你先帮我擦好药吧,晚上,到我书房来,我好好说与你听,你也可帮我拿拿主意。”苏平点点头,继续替他上药。
赵熙仍是不放心,继续问:“浴火怎麽样了?”
苏平瞟了他一眼:“就是精神不太好,疲倦得很,这会儿怕是睡得很熟了!那边有陈姑娘和画扇看著,你可别去扰了他。”
赵熙指指自己的脸:“我能去吗?这副样子要给笑话了。”
苏平擦均匀了,上身向後仰了半寸,啧啧赞道:“大人这副样子确实是难得一见啊,这半边脸青的,嗯……要不,我给你搽些胭脂?”
赵熙一脚揣了过去:“死小子,胡说八道!”苏平笑得打跌。
许是动了胎气後太过疲惫,秋子悟整整睡了一天,直到晚膳时堪堪醒了过来,精神仍是不太好。
陈素荷把过脉後,只是皱眉:胎儿越来越大,胎动频,虽有人参支撑著,可凤公子怀胎前伤了元气,怀胎後又受重创,愚蠢的表哥还将大小还丹合用,便连最後一点精气也全部输给了胎儿,身体实是虚弱至极,照目下这种情况来看,只怕生产时会有麻烦。
这话她却不敢说了出来,只吩咐画扇去做碗参汤来,和著晚膳给秋子悟用下去。
金创药很管用,到得晚膳时分,赵熙脸上的青肿已退了下去,听得秋子悟醒了,乐颠颠地跑回房里,瞧见子悟正倚著枕头坐在床上,喜笑颜开:“可用过膳了?”
画扇笑道:“刚用好,大人今天真是忙呢,一个下午都没见著大人过来瞧瞧!”
赵熙听著画扇话里带刺,也不在意,反而嘻皮笑脸地贴上子悟:“是呀,好不容易把小家夥赶跑了。浴火可是想我了?”
画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陈素荷听不下去了:“表哥,你便是脸皮厚,也要顾忌我们的耳根子呀,哪有这般没脸没皮的话?”
赵熙索性坐到床头,一手将子悟搂住,回头笑道:“你若是羡慕了,不妨也找位如意郎君。我保证,他说出来的话必定比我更加没脸没皮。”
陈素荷羞恼,跺脚道:“不和你说了!”转身急步出了房门,画扇瞧了瞧床上的两人,喊了声:“陈姑娘!”掩著嘴偷笑著追了出去。
秋子悟依著赵熙,抬眼瞧著他英俊的面庞,心里说不出什麽滋味。若说对赵熙没有感情,显然是不可能的,不论别的,单这一年来的朝夕相,赵熙对他爱逾珍宝,这份痴情怎能不受感动!若说目下已移情赵熙……秋子悟叹了口气: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是清楚不过了,两服用大小还丹,又屡受重创,早已是强驽之末,生产时怕不能安泰了。移情也罢,未移情也罢,只盼若自己不幸难产而亡,赵熙能够好好抚养幼子!
赵熙的右手探到了子悟的腹部,隔著衣物轻轻抚摸,感觉掌下肚皮轻微的跳动,颇觉惊异:“宝宝好像在动呢!”
子悟点点头,眼光温柔似水,缓缓转向腹部,一瞬间脸上竟露出了几分光彩。
赵熙有些控制不住,搂紧他,低声道:“他这样动,你可感觉不舒服?”
子悟摇了摇头,抓住赵熙的手在自己的腹部来回抚摸:好好爱他吧!便是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爱他,他是那麽顽强,在我这样一具颓败的身体里成长了起来,他是个了不起的孩子!赵熙,你一定要好好爱他啊!
赵熙忽地亲了亲他的脸:“累了吗?休息吧!”
子悟笑笑,指了指床头放著的纸笔,为了便於他与人交谈,屋中随放著纸笔,以便他想说话时便能写了下来。
赵熙将纸笔递过来,子悟些微地醮了墨,沈吟片刻,缓缓写道:“赵大哥,若是我不能顺利生产,你定要保住孩子,好好将他抚养长大。”
赵熙愣住,房中气氛正是和谐,秋子悟忽然写了这麽句话,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半晌才责怪道:“怎地想这些,你放心,不会有事的!我会陪著你,你和孩子都会平安的。”
子悟默默地叹了口气,继续写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了解麽?我总觉得……”
赵熙抢过他的笔,一下扔了,搂住他,语气已有些严厉:“不许再说这种话了,若是你有什麽三长两短,我与孩子一起去那边找你!”
子悟疲倦地闭了闭双眼:赵熙,你为什麽要对我这麽好?我不值得!这般无用的身体!这般罪孽的身世!我只会连累你啊!
赵熙听不见他心里的话,自顾自地缓缓道:“我爱你,浴火!到如今这地步,不管是谁,哪怕是天上的神,地狱里的鬼,都无法将你从我身边拉开了,你到哪里我便到哪里!不要再和我说这些话了,我不想听也不想看!相信我,我们一定会好好的活著,和孩子,我们一家会永远快乐开心地活著!”
他忽然笑了笑:“你知道吗?这官我做得厌了,你身体又不好,我想著再隔段日子便想个法子退了这顶乌纱帽,我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过采菊东蓠的悠然生活,好不好?浴火,你喜欢吗?”
他的眼神热烈期盼地望著子悟,真挚中透著浓浓的情蜜意,子悟心中蓦地一酸:秋子悟潦倒之人,竟能得著他这般痴情!再不忍拒绝,缓慢地点了点头,眼神一霎时温暖如春。
赵熙欣喜不已,抱住他的双臂更紧地收拢住,竟似直欲将他拢在怀中一般,一刻不放松。子悟体弱,给他搂了片刻,便觉得有些气闷,忍不住推了推,赵熙方才发觉自己用力过猛,连忙松开了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秋子悟想起自己仍在牢中时赵熙也曾流露出的天真神情,对比著眼前之人的讪讪之态,不由宛尔一笑:此人天性纯真,平日事精明果决,做官却做得一塌糊涂。对著自己身边的人无拘无束,自由任意;对外人却是步步为营,小心谨慎,真不知是怎样的家庭培养出这种奇怪的性子!
赵熙瞧著他柔和的目光,心里嘿嘿直笑:我便是要打动你的心,你既忘了那姓云的混蛋,我便要你这辈子也别再想起他来。安心地和我一起生活吧,我定会好好待你,绝不食言!
烛火摇摇,子悟闭上眼睛,他身体孱弱已极,今日又动了胎气,有些支持不住,昏昏地直欲睡了过去,赵熙小心地替他脱了外衫,扶他躺好,仔细拉上锦被细细盖严。瞧著烛光下便似透明般的脸庞,一低头便要吻了下去。
秋子悟微微闪了开来,推了推他,示意他也休息。赵熙讪讪地笑了笑,轻声道:“我还有些公务要办,你且先休息,我去去便来!”秋子悟点了点头,静静地睡了过去。
赵熙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出了房门,忽然象是想起了什麽,走到书案前,打开右首的抽屉,取出一个小玉瓶,又悄悄地走到床前,将玉瓶放在子悟的怀里,轻轻一笑:还是要将药随身带著的好,居然忘了,屋子里还有大还丹呢!
他仔细地瞧了瞧熟睡的秋子悟,恋恋不舍地抚了抚那白皙的脸庞,想想苏平还在书房等著,方才静静地出了房门,找来画扇吩咐她先陪著子悟,自己竞直往书房走了过去。远远地,瞧见书房烛光闪烁,笑了笑,心知苏平必是等了许久了。
第三十七章
赵熙缓缓踱进书房,一眼瞥见苏平端著茶杯翘著二郎腿优哉游哉地坐在椅子上,靠著椅背,眯著眼睛,舒适自在地品著茶。赵熙看不过眼,重重咳了一声,苏平好歹还有几分主仆自觉,忙不迭站起身来,笑眯眯地招呼:“大人,你可来了!”
赵熙哼了一声:“你倒自在!”
苏平脸色不变:“我想著大人与公子必定还要好好聊聊,便在这儿先等著,怎麽?公子睡了?”
赵熙斜睨了他一眼,一屁股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忽然叹了口气。
苏平奇道:“大人,好生生地为什麽叹气?”
赵熙有些提不起精神:“今天浴火跟我说,怕生产时有什麽变故,竟然嘱我若他去了,要好好抚养孩子!我虽然暂时绕开了他这个念头,可是,心里仍是担心的!”
苏平也有几分黯然,放下手中的茶杯:“公子身体确实不容乐观啊!大人,你是不是……”
赵熙不想听他下面的话,挥手打断了:“别说不中听的话,平,都过了一年多了,你以为我还能舍得下他吗?赵熙虽是个无赖,这份感情却是真的!”
苏平听懂了他话中的言外之意,吓了一跳:“大人,你可别乱想,公子必定能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赵熙苦笑:“但愿如此!”他似是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岔了开去:“你不想知道太子今日和我谈了些什麽吗?”
苏平坐正:“我觉著奇怪得紧,太子找你的碴,今天却把你一人单独留在厅里,说什麽要事相商,他和你之间能有什麽重要的事?”
赵熙笑笑:“他和我是没什麽关系,和浴火却有关系啊!”
苏平吃了一惊:“他认识公子?”
赵熙点点头,手指轻轻敲著桌沿:“他不仅认识,似乎还对浴火念念不忘。据他说,分别已数年了,可是见著浴火仍是一眼便认了出来!逼著我承认浴火便是秋家的人。”
苏平皱起眉头:“大人承认了?”
赵熙摇头:“我原先不清楚太子对浴火的心意,自是不肯承认,後来见著太子似是十分在意浴火,却是不愿改口了。”
苏平诡密地一笑:“那倒也是,谁还愿意平白无辜多个情敌啊?”
赵熙瞅著他:“有时候真想掐死你,可又想著,掐死你了,谁还能这麽了解我呢?”
苏平得意地晃著脑袋:“你我自幼一起长大,你肚里打些什麽主意还想瞒得过我?只是,太子既然认出了,怎会如此轻易就走了?”
赵熙叹了口气:“倒叫你想著了,太子自是不甘心的,临走放了话,若让他查出任何珠丝马迹,便要摘了我的乌纱帽。”
苏平一愣,旋即抚掌笑道:“好啊好啊,让他查吧,若真是查到了,反正咱们正愁著这顶乌纱怎麽脱了去呢?”他忽地顿了顿,似又想起了什麽,皱了眉头:“若是太子不仅仅要你的帽子,还要你的脑袋怎麽办?”
赵熙有些不确定:“小家夥不会这麽狠吧?”
苏平撇著嘴:“不好说啊,情敌相见分外眼红,我瞧你脸上的那块怕也是太子吃醋造成的吧?堂堂未来的国君,要一个三品官的小脑袋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赵熙横了他一眼:“你怎麽尽想些坏的事情?便是要我的脑袋我也不能改口了!难道要我为了保命去跟太子说浴火正是秋申的儿子,然後把心爱之人拱手相送?”
苏平哈哈一笑,正要接话,门外“啪”地传来托盘坠地的声音,两人互望一眼,双双窜出门去。
书房门前的廊内,一名素衣女子神情悲愤,目光凄清,冷冷地望著二人,正是“女华陀”陈素荷。
陈素荷回房後,一直为秋子悟的身体担心不已,翻查了一些医书,仍是找不出什麽好的办法能够增强子悟的体质,想来想去,觉得瞒著表哥也不是个办法,若是凤公子生产时难产而亡,表哥可怎麽得了!也罢,不如与表哥说个清楚,也好让表哥心里有所准备。
她一念想定,问了下人,知道赵熙在书房内办公,便独自走去前院,途中遇著一名往书房送宵夜的下人,索性打发那下人回去歇息,自己端著托盘赶来了书房。
事情就有这种奇巧的地方,陈素荷三寸金莲,步履飘摇,走路如风摆杨柳,不快不慢。方行到书房门口,正要抬手敲门,便听得赵熙最後一句“难道要我为了保命去跟太子说浴火正是秋申的儿子,然後把心爱之人拱手相送?”
陈素荷乃江南医家陈氏留下的唯一血脉,陈氏举家遭戮时,素荷已懂得人事,虽其後跟著慧敏师太潜心学医礼佛,这亡家之恨却没有忘却。秋家败落後,陈素荷三支清香祷告陈氏在天亡灵大仇得报,却不料与自己认识了一年多的凤浴火竟是秋家留下的孽子。
赵熙和苏平惧都是大吃一惊,两人皆知陈氏与秋家乃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凤浴火的身世若被陈素荷知道了,这事情真的是大大的不妙了!
赵熙上前一步:“表妹,你怎会在此?”
陈素荷目光凌厉如刀,面无表情,语意平板:“表哥,你可记得我是何人之女?何家之後?”
赵熙心里一沈,瞧这情形,方才的话八成让她听见了,他再往前踏了一步,张嘴正要说什麽,陈素荷忽地跃了开去:“你别过来,想不到你竟然事非不分,善恶不辩,骗我来医治仇人之子!表哥,素荷与你结识以来,将你当作亲兄长般看待,你为何要害我愧对父母冤灵,愧做陈家女儿?”
赵熙急道:“表妹,你听我解释……”
陈素荷忽地一挥衣袖,一片雾般粉末撒了出来,赵熙和苏平不妨她突然出手,再想动手时已然晚了,腿一软,双双瘫倒在地。赵熙大惊,猛地运功想要化解迷药,却觉得胸口一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素荷冷冷地瞧著:“这是我自己精心研制的三日禁,中此药者,三日内行动不能自主,会武者三日内不可强运真气,表哥,是你先欺骗於我,莫怪我无情!”她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远远地放在廊外:“我这便去杀了姓秋的孽子告慰我父母、亲眷在天之灵,待明日有人来时,你们服下瓶中一粒药丸便可解得三日禁!表哥,愿你好自为之!”
赵熙大急,痛呼:“表妹,你听我说,浴火他是无辜的,若不是他,秋家也不会那麽快便败落了,表妹……表妹……”陈素荷衣袂飘扬,早已去得远了。
赵熙惶急,一咬牙,又将功力提了起来,“哇”地一声一口鲜血溅了出去,苏平沈声道:“大人不可!你便是现下伤了自身也徒然无用,我们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
赵熙毕竟有几分胆识,立时静默下来,心里暗暗盘算:今日为了与苏平谈谈太子之事,府内的下人早就吩咐退了出去,这时辰怕是全都歇息去了。这里是前院,下人的住却是在尚书府的东院,隔得远了,自己提不起真气,便是叫喊,睡熟了的下人们怕也听不见!
抬头看了看廊外的解药,月光照得那瓶身亮光光地,想是上好的羊脂玉瓶,只是可惜离得太远了,现下不要说走过去拿了,便是抬个手都没有办法办到。这三日禁真是奇怪,全身上下动弹不得,偏这头颅却能动得,转来转去眼中全是那瓶解药。
赵熙顺著瓶身瞧著了高悬的明月,心里愈来愈焦急害怕,他从不相信鬼神之谈,这时却忍不住默默祈祷:明月啊,你可要保护我的浴火和孩子啊!便是折了我的寿数,我也毫无怨言!
想起自己曾有的誓言,今生今世再也不会离开秋子悟,永远保护他不受伤害,如今……赵熙一头撞在廊柱上:端地没用!
苏平吓了一跳,扭过脖子:“大人,你别著急,我瞧陈姑娘不是那般心狠手辣之人,她平日与秋公子相得那般融洽,必定下不了手的!”
赵熙痛苦地摇了摇头,暗道:素荷与秋家仇似海,怎会轻易放过了他?浴火……浴火……是我害了你,若你有什麽三长两短,赵熙绝不苟且偷生,我们一家一起去了吧!
秋子悟没能睡多长时间,许是白天睡得久了,不过一个多时辰,便又幽幽醒转过来,画扇在灯光下做著女红,瞧见他睁开双眼,笑道:“少爷,你瞧瞧,我给宝宝绣的肚兜样可好看?”双手展开,红红的小肚兜绣著几朵粉粉的荷,绣工精细,荷栩栩如生。
秋子悟微笑著点了点头,目中露出几分感激之意,画扇咯咯一笑:“少爷喜欢就好!”
秋子悟指了指床头,示意画扇扶了自己坐起身来,画扇仍旧坐在床头的椅子上,手拿著小肚兜细细地绣著,瞧著自己觉得不精致的地方再去补上两针,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著话,秋子悟只是静静地聆听,时不时微笑著点点头。
坐了将近半个时辰,画扇瞧瞧荷图再无缺失,方放下针线,笑道:“少爷,你坐了一会儿了,歇下吧!”
秋子悟不忍她一直在这儿陪伴自己,示意她回房歇息,画扇扶著他,只说著:“待大人回来了我再回房……”
话音未落,房门“砰”地一声被大力撞开,秋子悟与画扇双双望去,陈素荷静静地立在门口,面色苍白,神情凄厉,目光似怨似愤,哀毒无比,白衣飘飘,竟如勾魂的女鬼一般,令人见之不寒而栗。
第三十八章
门洞大开,夜凉慢慢透进屋来,陈素荷怨毒的眼神直愣愣地瞧著秋子悟,一步一步缓缓走了进来。
子悟与画扇对望一眼,心里都有些不解,陈素荷一向温婉端庄,从未见过她这般凄恨的神情。
画扇迎上前去:“陈姑娘,这麽晚了怎麽不早些歇息?”
陈素荷的眼光转向画扇,声音冷冽:“你是从小便照顾他的吗?”
画扇一听这话问得稀奇,笑意减了几分:“陈姑娘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从小便在少爷身边服侍少爷!”
陈素荷眼光如剑般射了过来:“原来你也是秋贼的走狗!”不等画扇回过神来,双手一挥,砰地一掌拍在画扇的胸口。
陈素荷精研医理,武功并不高强,不过,画扇却是盈盈弱女子,这掌挥出已带了陈素荷的十成功力,顿时把画扇打得飞了出去,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哼都没哼一声瘫落在地上晕了过去。
秋子悟大吃一惊,顾不得身体沈重,急急掀被翻身下了床,笨拙地走到画扇身边,吃力地想要扶她起身。
陈素荷冷冷地瞧著,忽然开口道:“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她只是秋府的小婢女,我不会杀了她,至於你……”声音忽地怨毒阴冷:“想不到,你竟是秋贼的儿子,好……好,今日我便要杀了你替我陈氏一家的冤魂报仇雪恨。”
秋子悟听了这话,忽地想起自己幼年时,父亲曾历染重病,请江南医家的陈神医疗治,岂料却被生性耿直的陈神医一口拒绝,父亲病好後恼羞成怒,用了个勾结匪类的罪名一夜之间铲除了陈家,陈氏一脉由此断绝。
秋子悟暗暗苦笑:当年自己不过十三四岁,全没想到今日居然能与陈氏遗孤碰面!抬头瞧了瞧陈素荷:可怜她幼年时便家破人亡,这一年来观她性子温和善良,著实不象是个身负血海仇的孤女。唉,这位陈姑娘当真是女中豪杰,端地不易啊!也罢,她若要报仇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只是……双手不由抚上腹部:孩子快九个月了,若能让他出生,秋子悟便是死十也心甘情愿!
他目注陈素荷,心里有千言万语,却苦於无法开口说话,眼中不由露出几分恳求之意。
陈素荷与他目光接触,一时心乱如麻,与面前这人相识一年有余,自己亲眼见著他温和体贴,博学多才,待人诚恳,绝不是那等奸险狡诈之辈,心里甚至将他引为知己。谁能料到,这个“知己”竟然是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仇人之子!她缓缓抬起手来,掌心莹润如玉。
忽地有些犹豫,顺著秋子悟的目光向下望,苍白纤瘦的手轻轻地抚著高隆的腹部,陈素荷知道那里孕育著一个幼小的生命,这个弱小的胎儿那麽脆弱,那麽不堪一击。若自己一掌拍了下去,秋贼的儿子固然承受不住,这个孩子……抬起的手掌却是怎麽也拍不下去了。
秋子悟瞧出了她的迟疑,不禁微微一笑,撑著身子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书桌边,提笔写道:“陈姑娘,原是秋家对你不住,你要报仇无可厚非。只是秋子悟现下还不能死,待我产下腹中的孩子之後,自会给你一个交待。”
陈素荷愣愣地瞧著,那字迹挺拔飘逸,自己见过千遍万遍,也曾求他写来日常临摹。现下这字迹失却了往日的随意,隐隐透了几分无奈与悲伤,陈素荷心中一痛:秋子悟,原来你的真名是这三个字啊!
她接过写著字的纸张,沈声道:“原来你早已恢复了记忆,为何不肯说出来?”
秋子悟笑笑,另取了纸继续写著:“赵熙待我一片真情,我怎忍心伤害於他,不说也罢,便是做个凤浴火也无不可。”
陈素荷抬起头来,心中千回百转,美目渐渐有了几分温暖:“你的性子与秋贼全然不同,我与你相交一年……”她抬手瞧了瞧自己的掌心:“叫我如何下得了手?可是父母之仇,亡家之恨却不得不报。也罢……”她从怀里掏出一瓶药,递给秋子悟:“这是一种毒药,服用後短期内虽有不适,却不会致命,待过得一个月,毒性才会完全发作。”她叹了口气:“这个孩子是我眼见著长大的,我怎忍心杀了他。此药只会伤害母体,不会伤害胎儿,你不用担心。”
秋子悟大喜,冲著陈素荷抱拳一揖,拔了瓶塞仰头将瓶中的药水全都喝了进去,瞧了瞧躺在地上的画扇,目光转向陈素荷。素荷眼瞅著他喝下了毒药,默默叹息一声,走到画扇身边,弯腰塞了几粒药丸,强迫画扇吞了进去,不过片刻,画扇醒了过来,秋子悟缓缓吁了口气。
他身体原本孱弱,方才喝的毒药药性隐隐有些发作,霎时便觉得头脑昏沈,胸口尖锐地疼痛,忍不住抬手捂住胸口,一个憋闷,一口血喷了出来,身子摇摇欲坠。
画扇大惊,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扶住秋子悟:“少爷,少爷。”
陈素荷冷冷道:“放心,暂时死不了,毒性稍微发作了一些而已,你放心,不会伤及胎儿的!”
画扇不清楚什麽毒性,却听出秋子悟必定已遭了素荷的狠手,凄声道:“陈姑娘,你为什麽要这麽做?”
秋子悟勉强压住胸口的疼痛,握住画扇的手,微微摇了摇头,指了指床铺,示意她扶自己过去。
画扇泫然欲泣,扶著他沈重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向床边,她自小侍候子悟,此时已明白主子不愿自己责怪陈素荷,心里的委屈瞬时泛了上来。
好不容易走到了床边,子悟松了口气,伸手扶住床栏,在画扇的帮助下缓缓躺倒,闭上眼睛,神情疲惫,脸色更显苍白。
陈素荷呆呆地立著,画扇低低抽泣,瞧见子悟脸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忙解了腰上的汗巾子轻轻擦拭,一个没控制住,一滴泪珠滴在了子悟光洁的额头上。
秋子悟感觉到那粒滚烫地珠泪从额角划过,心有不忍,吃力地睁开双眼,冲著画扇安慰地笑了笑。
画扇撇过脸去,泪如泉涌,瞧见陈素荷仍立在屋内,哽咽道:“陈姑娘还有什麽未了的事麽?”
陈素荷被她一言惊醒,面色渐渐转冷,半晌方道:“画扇,你不要怨我,要怨便怨秋申作恶多端,丧尽天良。陈素荷行事光明正大,问心无愧,今日我留他一命,原是看在他腹中胎儿的份上,便是现下杀了他,也是他应得的报应!”
话音方落,窗外一个沈沈的男声传了进来:“真是可惜,现下,你便是要杀他,也是不能了!”
陈素荷与画扇皆都大吃一惊,秋子悟心里一跳:这声音……窗框“哗啦”一声摔落在地,一个身影跳了进来,借著忽明忽暗的烛光,画扇一眼认出,此人竟然是久已不见的云钰。
陈素荷不认得云钰,一挥手迷药便要洒了过去,岂料云钰竟似早已料中她的举动一般,一指隔空点穴点中素荷,陈素荷手方抬起,便再也动弹不得。
画扇大惊,合身挡在秋子悟身前,嘶声道:“云钰,你想做什麽?”
云钰有些怔忡地瞧著床上秋子悟庞大的身形,便是盖著被子,那高高隆起的腹部仍是瞧得清清楚楚。他忽地一挥手,画扇被那股劲力推得站立不稳,一跤滚落,倒在地上,刚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也是一动也不能动了。
秋子悟苦笑:今夜是撞到什麽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云钰怎会找上门来?忽地想起,怀孕三个多月时,因著自己的任性,强拉了苏平出府,半路上曾碰见云钰。暗暗叹了口气:怕是从那时起便被他发觉了吧?
云钰的眼神有些痴愣,缓缓走上前来,轻轻掀开锦被,秋子悟高隆的腹部凸显了出来,便连方才一点点垫著物事的奢望也完全破灭了,他有些惊骇地扯开子悟的衣服,那肚皮轻微的跳动,白得透明,便连肚皮上的几根青筋也看得分明。
云钰的手轻轻搭上蓬隆的腹部,掌心真实地感受到肚皮一下一下地跳动,眼光上移,瞧上秋子悟的双眼:你怎麽了?
到这地步,子悟发觉自己也是无能为力了,疲倦地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云钰:孩子啊,爹爹已经尽力保全你了,可是……忽地想起了那个清冷的夜晚,云钰毫不怜惜地肆意凌虐他的身体,还未成形的胎儿终是死在了自己亲生父亲的手上。
云钰眼眸一闪,开口道:“你怎麽了,怎麽变成这副模样?”秋子悟又想叹气,睁开双眼,淡淡瞧著他,却不说话。
云钰恼道:“为何不回答我?”
画扇身体一动不能动,嘴巴却是可用的,心急如焚,哀求道:“你放过少爷吧!为什麽你又追来了?少爷如今连话都不能说了,你究竟还要怎麽样才肯罢手?”
云钰微微一颤:“不能说话?为什麽不能说话?”
画扇黯然道:“少爷被押送去宁古塔的路上,头天夜里便遭到歹人毒手,失了声音。连……”她瞧向床上的秋子悟,子悟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说,画扇一咬牙,再不愿隐瞒,撇过头去不看自己的主子,声音急促:“连孩子都失掉了!”
第三十九章
秋子悟不及阻拦,便听得画扇话已出口,忍不住暗暗叹息:终是说出来了!他缓缓闭上双眼,不去看云钰此时的表情。
云钰惊骇莫名,忽地跃到画扇面前,厉声喝问:“什麽歹人?什麽孩子?”
画扇瞅了他一眼,刚要回答,却听见陈素荷尖叫道:“你这个小贼,快解开我的穴道!”
云钰回身恶狠狠地瞪向陈素荷,大喝一声:“出去!”双手齐挥,陈素荷整个人被他的掌风震飞出门外,云钰顺手一拉,门吱呀一声关上。
画扇冷冷地开了口:“云将军好功夫,好煞气!”
云钰不理她的讽刺,沈著脸继续问道:“你方才说什麽歹人?孩子又是怎麽一回事?”
画扇眼瞧著秋子悟,见主子双目紧闭,神情安详,似是睡著了一般一动不动,心头蓦地一酸:少爷,你受了这麽多的苦,姓云的半点都不知道,我不愿意再瞒了,你原谅我吧!
她转回眼眸,淡淡地瞧向云钰,缓缓开口:“少爷夜宿客栈,被歹人所伤,连腹内的胎儿都未能保住。云将军可知道,那个未能保住的胎儿是谁的亲生骨肉?”
云钰心里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故作镇定:“他是一个男子,怎会孕育成胎?”
画扇语意平平:“云将军,这世上便有少爷这般痴情痴心之人,为了自己的心上人不惜强改体质,服用碧灵珠孕育成胎,不顾自身安危决意要为爱人留下子嗣。只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一朝风云变,昔日的爱人翻脸不认人。少爷落难时已怀有身孕,为了保住胎儿,不惜忍辱负重,游街流放,全为了腹中这一点小小的骨血啊……”她终於忍耐不住,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岂料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却在流放後的头天晚上被恶人伤害,不仅失了记忆,失了声音,连胎儿……胎儿……也没了……”
云钰身形微微一晃,一瞬间觉得有些站立不稳:碧灵珠……那个歹人,是自己吗?孩子……是自己的骨肉吗?我没有,我不是,我只是……我只是气不过……气不过那个姓赵的与你如此亲近!我是害了你,可是我从未想过要你的命!子悟……
他猛地跃到床前,拉起锦被将秋子悟牢牢裹住,抱在怀里,声音有些颤抖:“你说,那个孩子是我的吗?”
秋子悟被他一连串的动作搅得发晕,眼睛仍是闭著,没精神理睬他的问话。画扇垂泪答道:“云将军,那个孩子已经没有了。那是你的亲生骨肉啊!”
云钰浑身颤抖,下意识地紧紧抱住秋子悟,忽地眼光一沈,转身便走,画扇大惊:“你放下少爷!”
云钰一声不吭,一手紧抱子悟,另一手轻轻一挥,门已开了,一个跃身,走出门外。秋子悟气虚力弱,胸口一阵阵疼得喘不过气来,心里清楚此时挣扎也是无用,万一一个不小心,只怕还会伤了腹中的胎儿,默默叹了口气,任云钰抱著自己飞身跃出了尚书府。
夜凉如水,虽然有锦被裹著,秋子悟仍觉得有些寒冷,嗓子吸进一些冷风,忍不住一声一声地咳了出来。
云钰一语不发,听见他的咳嗽声,忽地停下了脚步,单手脱下自己的外衣,将他头部裹了起来,只露出眼睛和鼻子,复又小心地抱好,贴在胸前,往前走去。这一却是没有用上轻功,安安份份一步一步地走著。
秋子悟有些迷惘,这般温柔的举动令他几乎产生了错觉,似是又回到了那个亲密无间的时光,云钰温情款款,自己迷失在他的虚情假意中,一陷进去便再也拔不出来了。
他忍不住苦笑了笑,胸口的疼痛倒是缓了几分,再不是那种逼得人透不过气来的尖锐疼痛,只剩些许微微的钝痛,明白陈素荷毕竟没有骗他,毒药终未发作起来。许是疼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疲倦一波一波涌了上来,有些撑不住,闭上眼睛昏昏地直想睡,不一会儿,果真沈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檀木绣被纱帐的床上,云钰坐在床沿边,失神地瞧著他。
秋子悟睁开双眼,微微一笑,云钰如梦初醒,连忙凑了过来:“醒了?”
子悟点头,双手撑著身体吃力地想要坐起身来,云钰连忙伸出手来,小心地扶稳,让他靠在枕垫上。自己仍旧坐回床沿,双眼疏忽不离子悟的脸庞。
子悟默默叹息:隔了这一年多了,他怎地还像个孩子一般?抬手做了个写字的动作,眼睛望著云钰。
云钰醒悟,连忙站起身急步走到书桌前取来纸笔砚台,自己铺开了纸,将笔醮了墨递给子悟。
子悟伸手接过,微一沈吟,写道:“这里是什麽地方?你将我劫来想做什麽?”
云钰瞧见那字,脸上忽地一痛,垂首沈默半晌,抬起头来,双眼直视子悟,开口问道:“画扇说的可是真的?”
秋子悟笑笑,提笔写道:“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那些事情早已过去了,我已不想再提!”
云钰皱眉道:“我看你似是还记得以前,怎地画扇说你失忆失语?”
秋子悟慢慢写著:“原是不记得从前的事了,只是一件意外的小事令我寻回了记忆。”
云钰点头,又问:“那个失掉的孩子是我的骨肉,对吗?”
秋子悟手下微微一抖,勉强压下情绪,飞快地写道:“既已失了,是谁的有那麽重要吗?”
云钰眼中伤痛愈来愈重,呆呆地望著纸上的字迹,半晌方道:“我不知道,那晚……我……我是疯了!”
秋子悟摇摇头,笔下不停:“宋将军对你恩重如山,我爹爹害死宋将军,父债子偿,你便是杀了我也不为过!”笔头顿了顿,继续写著:“我只是可怜那个孩子,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云将军,如今我又有了孩子,你若还想报仇,求你待我产下孩子後再行动手。你且放心,我已服了剧毒,产子之日或许便是丧命之时,只要将军不伤我儿,便是将我碎尸万段,秋子悟也是毫无怨言。”
云钰抬起双目,忽地问道:“现下你腹中怀的胎儿可是赵熙的?”
子悟微微迟疑片刻,终於点了点头,笔下飞快:“云将军,秋子悟绝不食言,望你放过我的孩子!”
云钰倏地站起身来,神情竟有几分激动,脚步落在床踏板上,“咚咚咚”响得沈闷,来回走了几趟,似是又想到了什麽,重新坐回床沿边,沈声问道:“你方才说服了剧毒,是谁下的毒手?”
秋子悟的笑意仍是淡淡的,明白他并未见著陈素荷迫自己服毒,笔头微微点了点,写道:“是我自愿服用,与他人无干。那人原是一番好意,不忍伤我孩儿,许我用了这种毒,一个月後,待我产下了胎儿,才会毒发!”
云钰心下一沈,急急问道:“可知是什麽毒?能解麽?”
秋子悟奇怪地瞧了他一眼:你不是盼著我死吗?问这些做什麽?写道:“不知,只要能平安生下孩子,不能解也罢!秋子悟罪孽重,早该死了,有劳云将军关心!”
云钰瞧著那最後一笔落在纸上,额上青筋突突暴了起来,忽地扬手,一把拍落子悟手中的笔杆,怒道:“你就这麽想死?”
秋子悟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吓了一跳,微微皱了皱眉头,不明白自己写错了什麽,把这头暴驴又惹火了!恍惚中,似又回到那个残忍的夜晚,那,也是一句话说错,惹得云钰狂性大发,强行占有了他,未成形的胎儿也随之流失了。
他微微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直直地瞧著云钰,眼中露出一丝恳求的神色,双手缓缓抚上腹部,牢牢地捂住,再也不肯挪开。
云钰瞧见他的动作,心中蓦地大恸,想起那个暴虐的夜晚,秋子悟也是这般模样,死死捂住了腹部,疯魔的自己完全无视他脆弱的保护,硬生生扭脱了他的腕骨,拉开了他的肩膀,近乎残忍地要了他的身体,杀死了他的……也是自己的……自己的孩子!
眼光上移,对上了秋子悟恳求的目光,云钰一腔怒火忽地消失了:那晚,子悟是不是也用这般眼神望过自己,可自己的理智早已被冲天的怒火烧得一干二净!孩子……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摸摸那个高隆的腹部。
秋子悟大吃一惊,身子蓦地向後一缩,微微弓起腰,双手死死护住腹部,眼中瞬时流露出几分惊惧之色。
云钰伸出去的手再也不敢往前半分,讪讪地收了回来,低声解释:“我只是摸摸,不会伤害他。”
秋子悟半信半疑地瞧著他,惊惧未退。云钰下意识地伸手抚上他的脸庞,声音放得很轻,仿佛高半分便会惊吓到秋子悟一般,缓缓道:“你放心,我再不会伤害你了!这一年多,我早已经想通了。害死岳父的是你的父亲,与你无干。何况若不是你的帮助,我永远得不到那些罪证,这辈子都不能为岳父报仇!子悟,我心里原是爱你的,只是当时我被仇恨蒙住了双眼,自己也不了解自己的心意,现下我已经醒悟了。子悟,我很想你,以後定会好好待你。这里是我特地为你买下的庄院,以後你就安心住在这里。至於你腹中的孩子……”瞥了一眼秋子悟的腹部:“我也会看在你的面子上好好待他,你只管安心休养!”
第四十章
秋子悟目瞪口呆地听完了云钰的一番表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苦笑连连,仔细地观察了一番云钰的脸色,见他确实不像要伤害孩子的样子,方才渐渐放松了身体。刚刚一阵紧张似是传给了腹中的胎儿,幼小的宝宝在肚子里拱来拱去,秋子悟有些吃劲,气喘起来。
云钰瞧著那肚皮的上下波动,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转眼瞥见秋子悟难受的模样,急忙轻轻揉抚他的胸口。
子悟双手缓缓抚摸腹部,无言地安慰著腹内躁动不安的胎儿,胎儿似是感觉到了他掌心的温度,动作渐渐减轻,隔了一会儿,静静地再不动了,想是已然在爹爹的抚触下舒服地睡著了。
子悟缓了口气,感激地看了眼云钰,神情十分疲惫。云钰皱眉道:“他经常这麽动吗?”
子悟笑笑,点了点头:孩子已经大了,会动证明他是一个健康活泼的宝宝。
云钰双眼定定地看著他,忽又开了口:“那个失去的孩子也经常动吗?”
秋子悟起初愣住,隔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面上倏地一痛,眼光下垂:那个孩子连四肢都未长全,怎麽会动?
云钰瞧出他伤痛的神色,心里颇不是个滋味。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瞧见他疲惫的模样,低声道:“你看上去很疲倦,且先休息一会儿。这会儿快到五更了,我得准备准备,要去上朝了。”说著,伸出手去搀扶秋子悟躺下。
秋子悟身体沈重,并不拒绝他的好意,就著他的手缓缓躺好,这一会儿便觉得疲累得睁不开眼,再没精力去思考其他的事情,一合眼便沈沈睡了过去。
云钰立在床头怔怔地瞧著他有些不适的睡相,暗暗叹了口气:一年多了,自己自新婚之夜唤出子悟的名字,方才省得自己心里真正爱的人却是曾被视作仇人的那一抹孤清的身影。这一年来自己多方找寻子悟的下落,始终未曾找到。
半年前上朝时,无意间遇见了尚书府的管家苏平,惊讶地发现苏平身边的人身形酷似秋子悟,自己回来後左思右想,终於决定潜入尚书府一探究竟。
云钰知道赵熙和苏平武艺超群,翻墙怕是会惊动他们,细心地探查了尚书府的地形,终於发现一条活水直通尚书府内。他特意请了一天朝假,五更时分顺著那条活水潜了进去,到得尽头才发现这活水的源头便是尚书府内後园的小池塘。
子悟怀孕後有时早起,便会在画扇的搀扶下到後园散步,因著体虚,常常走到池塘边的亭子便要歇息歇息。云钰隐在水中,子悟与画扇的模样俱都看得一清二楚,不禁大喜过望:终於找到他了!
云钰本想立即跃出水面,带回秋子悟,方才探头,远远便见著苏平赶了过来,吃了一惊,重新隐回水里,眼睁睁地看著子悟在画扇和苏平的搀扶下离开了亭子。心下甚是奇怪:瞧那模样,似是生了重病一般!
他明白此带不回秋子悟了,只得沿著那水又游了出去,想著过段时间觑个空再去瞧瞧。
昨晚他又顺著那条活水潜了进去,尚书府早已被他查得清清楚楚,顺著後园走过去便是赵熙的院子。
云钰并不清楚秋子悟究竟住在哪个房间,却凭著一点子直觉朝著赵熙的住探了过去,想著便是打上一架今日也要见著子悟一面。
岂料他刚刚摸到窗下便听到陈素荷冷冷的语声,云钰大吃一惊,想著赵熙怎麽不吭声?忍耐不住,索性接了陈素荷的话头,一掌震碎窗框,飞身跃了进去。
屋中只有三人,秋子悟躺在床上,两名素衣女子立在一旁,云钰认出床边一女正是画扇,另一名女子却不认得,想是方才说话之人,赵熙并不在屋中。
再也想不到事情竟然这般顺利,便是他抱著秋子悟出了尚书府也不见有人拦截。云钰虽然十分不解,却也不想究,在他看来,能将子悟安然带出府便已足够,别的人别的事一概与他无关。
秋子悟的肚皮微微一动,睡梦中似乎有些呼吸不继,吃力地翻了个身,许是太过疲倦,并未醒来。
云钰慢慢揉抚他起伏有些急促的胸口,感觉掌下的身体绵弱无力,心里忽地一痛:是我害了你!
门口传来轻微的敲门声,一人低低的声音响了起来:“将军,是时候上朝了。”
云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细心地替秋子悟拢好被子,方才转身缓缓走了出去。
房门口垂头站著一名穿戴整齐的副将,云钰放低了声音:“去把碧珠找来服侍秋公子。吩咐厨房将御赐的血燕窝熬进粥里,待秋公子醒了便送过来。”
那副将有些犹豫,低声道:“将军,若是让人知道秋公子藏在此……”
云钰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这庄子在京郊之外的半山坳里,这麽隐蔽的地方谁会找来?你平日训练的那些护卫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仔细守著,若是秋公子有什麽闪失,我唯你是问!”
武官唯唯诺诺,瞧著云钰面色不善,不敢再多说什麽,转身飞快地走出去传达云钰的意思。
云钰瞧瞧天色还早,忍不住又走回了房中。秋子悟又恢复了原先的睡姿,似是感觉到了身体的不适,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云钰掏出手绢轻轻擦拭,子悟的额头光洁如昔,皮肤是虚弱的苍白。云钰弃了手绢,手指抚过他瘦削的面颊,默默地叹了口气:是因为我吗?因为我的背判?因为我的残忍?子悟,你现在必定讨厌我了,否则怎会见了我却没有半点情绪?你身上的毒……腹里的孩子……子悟,我已经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云钰皱起了眉头,喝问:“是谁?”
门外一个温和的女声轻悠悠地响起:“将军,奴婢是碧珠!伺候将军更衣上朝。”
云钰沈声道:“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十八九岁的青衣少女婷婷款款走了进来,手中托著面盆,盆中盛满了热水,盆边搭了块白色的毛巾。少女将面盆放在桌上,好奇地望了望床上睡得甚熟的秋子悟,抿嘴轻轻一笑:“原来这位公子便是将军的心上人啊!”
云钰似是很喜欢她,听了这样没上没下的的直言快语也不生气,微微笑了笑,伸手让碧珠替他更衣著装。
碧珠心不在焉地忙活著,时不时瞟一眼秋子悟,低声道:“秋公子像是睡著了!”
云钰心想这不是废话吗?声音压得更低:“你要好好服侍他,他身体不好,平日没事不要离开。”
碧珠急忙跟著压低声音:“将军放心吧,奴婢一定尽心尽力地服侍秋公子。”
云钰想想仍觉得不妥,又叮嘱道:“不要让别人接触秋公子,最好就在房里,不要出房门。我方才吩咐厨房将血燕窝熬粥,一会儿送来了你到门口去接来。”
碧珠替他穿好靴子,点头道:“将军放心吧,奴婢一定保护好秋公子。”
云钰叹了口气:“你的功夫虽不高,人却很机灵,我让你来服侍子悟,便是希望你能好好照顾他,他不能说话,你要仔细著点,不要让我失望!”
碧珠笑道:“将军信任奴婢,原是奴婢的荣幸!将军旦请放心,奴婢一定照顾好秋公子。”
云钰回头瞧了瞧秋子悟,见他仍在沈睡,忍不住默默地叹了口气,方才起身走出门外。
那副将又候在门边,垂著头一动不动,云钰低声道:“走吧!”领先向著院门走去。
秋子悟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方才幽幽醒转,甫一睁眼,便见著一张清丽的小脸正好奇地探了过来仔细地观察著他的面庞,见他睁开眼来,小脸微微一愕,忽地满脸通红,嗫嚅道:“秋……秋公子,您醒啦?”头已经缩回去了。
秋子悟转眼瞧见一名美丽的少女站在床前,阳光从撑开的窗户射了进来,屋中亮堂堂的,少女笑颜如,脸上红晕未退。
秋子悟见这少女天真可爱,心里忽地一阵轻松,忍不住微微一笑,他本就生得俊美无双,面容虽是憔悴,这发自肺腑的真心一笑却使那张清俊的脸庞蓦地光芒四射,美得不可方物。
碧珠只觉得室内似乎又亮了几分,愣在床前,半晌方才回过神来,脸上红晕更重,羞涩地搓了搓手,轻声问著:“公子要坐起来吗?”
秋子悟点了点头,双臂微撑,吃力地想要坐起身来。碧珠一把搭住他微微仰起的身体,慢慢地将他扶坐了起来,靠在枕垫上。
小丫头倒底年轻,有什麽话仍是兜不住,瞧著子悟硕大的肚腹,忍不住问道:“公子,将军说你不能说话,为什麽不能说话?”她嘴里问的是失语的原因,眼睛望向的却是子悟隆起的腹部。
秋子悟笑了笑,拉了拉她衣袖,指了指书桌,示意她取了纸笔过来。
碧珠眼珠一转已明白子悟的意思,欢欢喜喜地跑到桌前取了纸,细心地找了一杆细毫毛笔,端著砚台走到床前,把砚台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纸张铺开搁在锦被上,将笔醮了些墨汁,递给子悟。
第四十一章
秋子悟瞧了瞧碧珠明亮的大眼睛,轻轻笑了笑,接过笔来,低头写道:“我受了点伤,醒来时便不能说话了。至於肚子,那是因为怀了孩子!”
碧珠吓了一跳,小嘴微张,半晌方才结结巴巴地开了口:“男人……男人也能怀孕吗?”
子悟答疑:“我服了一种药,改变了体质,故而能够怀孕!”
碧珠眉头拧了起来:“什麽神药竟然能让男子受孕?”
秋子悟略一沈吟,挥笔写道:“你可知道碧灵珠?”碧珠诚实地摇了摇头。秋子悟继续写著:“碧灵珠是一种神药,服之可得大补,不过,它还有一项功效,便是能让男人孕子。”
碧珠奇道:“原来世上还有这麽神奇的药啊!哪儿能买到呢?”
子悟抬眼看了看她,微微摇了摇头,笔下顿了顿,又写了起来:“这种神药可遇而不可求,买是买不到的。”
碧珠不服气:“公子不是买到了吗?”
子悟飞快地写道:“我也是机缘巧合,以物换物,将它换来了。”
碧珠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如此!”
子悟见她著实可爱,心里更是欢喜,忍不住写道:“你叫什麽名字?怎麽在这里?”
碧珠歪著头,笑嘻嘻地回答道:“奴婢叫碧珠,原本是将军的侍女,将军让奴婢来照顾公子!”
秋子悟点点头,笔下不停:“有劳你了!”将手中的纸笔递还给她。
碧珠将纸笔放在床头小柜上,脸上仍是笑得春光灿烂:“公子太客气,照顾公子是奴婢的本份,哦……对了……”她似乎想到了什麽正事,收了些笑容,一本正经地问道:“公子,你饿麽?”脚步却转向了桌边,将桌上一只盖著盖子的碗端了过来。去了盖子,碗里盛著稀粥,仔细瞧那粥,竟有几缕细细的红线。
碧珠笑道:“这是将军吩咐单为公子做的燕窝粥,公子快喝了吧!”
秋子悟微微一愕,略有迟疑,隐隐叹了口气,伸手接过粥碗一勺一勺吃了起来。到了这个地步,他已没有多余的念头去想些不切实际的事情,倒不如定下心来,安份守己,静心休养,等候生产。
碧珠是个活泼爽朗的女孩子,声音如黄莺出谷,清脆甜美;行走如风摆杨柳,款款生姿,又十分会说话,秋子悟与她相半天,很是投缘,自己也觉得这半天来真心笑开的数比过去一年都要多了许多,忍不住暗暗叹息:想必这也是云钰特意安排的!
云钰午後方回,秋子悟用过午膳後有些困倦,碧珠侍候他漱了嘴,扶著他躺下休息,云钰回来的时候早已睡得沈了。
碧珠坐在床头做著针线,眼瞅著云钰走了近来,伸出青葱般的手指放在嘴上轻轻地“嘘”了一声。云钰放轻脚步,走到床前,细细地察看一番,见秋子悟睡得似乎很沈稳,放下心来,低声问碧珠:“醒过吗?”
碧珠声音细细地:“醒过半天了,用了午膳才睡的!”云钰点点头,走下踏板,坐在书桌边,取了一本书随意翻看起来。
碧珠放下针线,提了水壶将四仙桌上的茶杯冲洗一遍,泡了茶端了过去,稳稳地放在云钰的左手桌案上,低声问道:“将军今天不出去了麽?”
云钰点点头,回眸瞧了瞧碧珠,声音轻轻地:“你不用侍候我了,注意点秋公子,若有什麽不妥,记得提醒我。”碧珠点点头,回身走到床前,瞧了瞧睡著的秋子悟,坐到床头继续做起针线活来。
这里安静祥和,尚书府却是乱成了一锅粥。
赵熙与苏平直到清晨才被早起的仆人发现倒在书房门前,那仆人吓了一跳,忙不迭取了药解开了主人与管家身体的禁制,仆人心有戚戚焉,不敢多问,眼瞅著大人与管家一个劲直往後院冲,拦也拦不住,一肚子的纳闷,垂头丧气地干活去了。
陈素荷倒在门外,云钰那一掌用了七分的功力,将她震飞跌落,伤得不轻,当时便昏了过去。
赵熙甫进院子便见著倒在地上的素荷,吃了一惊,苏平弯腰将素荷托起身来,抚脉道:“无事,只是受了点伤。”赵熙点头,飞身进屋。
画扇低垂著头坐在地上犹自哭泣,赵熙瞧见屋中空空,已不见了秋子悟的身影,心下惊骇,一指解开画扇的穴道,大声问道:“浴火呢?” ?Acheron整理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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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扇失声痛哭:“大人,您去哪儿了?少爷被……被姓云的带走了!”
赵熙愕然:“姓云的?”他脑中一闪,厉声喝问:“可是云钰?”画扇点点头。
赵熙一语不发,腾身跃起便要冲出院门,苏平急急放下陈素荷,一把抱住他的腰身,大吼道:“大人,不可!”
赵熙阴沈著脸,奋力脱开苏平的禁锢,苏平一个翻身拦在他身前,断喝:“大人,现下去不得!”
赵熙冷冷道:“闪开!”
苏平不退不让:“大人,现下去不得!你怎知云钰将公子带去了哪里?”
赵熙咬牙道:“我不管他去了哪里,我只管去将军府把人要回来!”
苏平急道:“大人,你好糊涂啊!云钰一年前随军征战得了军功,如今已是御封的飞龙将军,他的将军府是你想闯便闯的麽?”
赵熙冷笑:“我倒要看看哪个狗崽子敢拦我!”
苏平见他不可理喻,气得跺脚:“大人,你冷静一点!云钰夜闯尚书府劫走公子,只有画扇一人瞧见,若云钰抵口否认,你如何要人?更何况我们尚不知他意欲何为,若惹恼了他,伤了公子……大人!”
赵熙愣住,隔了片刻,象是松了劲一般,眼中竟起了一股迷离的水雾:“平,怎麽办?浴火在他手上,会不会受罪?”
苏平松了口气,感觉身上的衣服湿了一层,缓缓道:“他冒险夜入尚书府,若是对公子不利,在府中便可杀了公子,何必劳费精神将公子劫去?依我看,他应该不会伤害公子!”
赵熙有几分茫然:“是吗?他不会伤害浴火吗?”
苏平上前一步,扶住他有些不带劲的身体,劝道:“大人,你静静心,想想可有什麽好的办法,将公子安稳地救出来。”
“不错!”一个清亮的女声传了过来,两人回头一望,却是画扇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门:“大人,昨晚云钰的样子很奇怪,我想,他暂时不会伤害少爷!”
赵熙皱起眉头:“画扇,你怎地如此有把握?”
画扇微垂著头,沈吟半晌:“我也没有把握,只是觉得他不会伤害少爷!大人,不管如何,我们还是要想办法尽快救回少爷。”她瞅了瞅躺在一边的陈素荷,眼中闪过泪光:“昨夜,少爷吐了血,似是陈姑娘对他做了什麽!”
赵熙的身子微微晃了晃,苏平一把将他扶稳,赵熙勉强定了定神,吩咐道:“平,先将陈姑娘救醒过来。”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玉瓶递给苏平:“这是小还丹,喂她服下吧!”苏平伸手接过。
小还丹乃是疗伤的圣药,不过片刻,陈素荷醒转了过来,苏平将她扶起,陈素荷眼眸微转,已瞧见赵熙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画扇立在一边,面无表情,脸色有些苍白。
苏平扶著陈素荷坐到石桌边另一张石凳上,赵熙的眼光紧紧跟了过来,忽地开了口:“表妹,昨夜你对浴火做了什麽?”
陈素荷凄然一笑:“事情是我做的,我也不会抵赖。我终究不忍心下手杀他,给了他一瓶毒药。这种药服後有个延迟期,虽然很伤身体,却不会立时致命,待一个月後毒性才会暴发出来,取人性命。他顾念腹中的胎儿,自愿服药。表哥,你若要为他报仇,便请一掌劈死我吧!”
赵熙大骇:一个月,孩子将将九个月了,一个月後,想必已经生了出来,浴火身体如此孱弱,生子时会不会有危险现下还说不定,如今又添了这毒……他不敢往下想,手已经伸了出去:“解药给我!”
陈素荷愣愣地看著他的手,忽地哭道:“没有解药,那是无解之毒,服用的人必死无疑!你们为什麽这麽看著我,我有什麽错?我为父母、家人报仇,我有什麽错?”
赵熙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许久收不回去,苏平黯然,低低叹息,画扇身体发软,斜斜地靠在身旁的院墙上,陈素荷低低哭泣。
苏平见众人失了主张,缓缓道:“凡是毒者,必有相克之物。为今之计,是先将公子救回来,再慢慢想法解毒,好在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们还来得及。”
陈素荷倏地停止了抽泣:“凤……秋子悟怎麽了?”
苏平叹息:“他被人劫走了。”
陈素荷似有所悟:“可是昨夜之人?”这话是对著画扇而问。
画扇眼光有些冰冷,缓缓扫过素荷,慢慢点了点头,眼光过去,再不愿看她一眼。
陈素荷垂下头去,隔了半晌站起身来,语意坚定:“不管你们如何想,我身为陈家遗女,有责任为父母亲人报血海仇。如今我也算大仇得报,就此别过,从此与诸位再无相会之日。”转身便欲离开。
赵熙一掌挥出,院门“!”地一声关上,冷冷道:“你走不得!浴火身上的毒还要靠你来解!今日无论如何我也要将你留下了。”倏地抬手,一指将陈素荷点倒。
赵熙缓缓站起身来,沈吟片刻,吩咐道:“平,将陈姑娘关在客房,不许她离开半步。我这就进宫去!”
苏平讶道:“进宫做什麽?你今日已请了朝假!”
赵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敞袖翻飞,似是一瞬间恢复了理智,扬声道:“去东宫找太子!”
第四十二章
赵熙站在东宫殿外等候通传,心里翻来转去不是个滋味,想起太子过府时一番情形,自己死搅活赖将年轻的太子气得动了粗。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左脸,也罢,若是能利用太子之势救出浴火,便是被小家夥打成猪头也没有怨言。
太子端坐在东宫正殿的大位上,听得太监的传报,有些摸不著头脑:这个赵熙倒是奇了,今日又旷了朝,我还没有去找他,他自己倒跑上门来找我了?啧啧,倒要瞧瞧,他想耍什麽名堂!吩咐内监传赵熙晋见。
赵熙理理官服,肃容端庄,一步一步走进东宫大殿,行到正中,撩袍跪下身形,对著上首正襟危坐的太子行礼:“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瞅著他就不来劲,鼻子里哼了一声:“起来吧!”
赵熙垂头立了起来,并不拐弯抹角,直接开了口:“微臣遇到了难事,想请殿下助微臣一臂之力!”
太子“呵”地一声噎住:这人什麽心思啊?想要我去帮他做事,也不婉转一点求求我,本太子是这麽没立场的人吗?你让我帮你我就得帮你?他眼珠一转,刁难的话便出了口:“赵熙,你是朝廷的三品官员,有什麽难事不能自己解决的?嗯,难道是公务不懂如何理?也对,你平日家事缠身,又经常患病,没有时间去理公务啊!罢罢罢,孤找个人来教教你,也好让你解决目下的难题。”
赵熙淡淡一笑,对他的讽刺之言毫不在意,缓缓道:“微臣知殿下记性过人,即便是隔了数年不见之人,一眼也能认得,不知殿下可还记得臣的家眷?”
太子脸色一变,沈声道:“孤为什麽要记得你的家眷?”
赵熙抬头瞧了瞧殿内随侍的侍卫内监宫女,目光直直转向太子:“请殿下摒退左右!”
太子脸色不郁,眼光扫了扫身边的随侍,再瞧了瞧赵熙,冷冷道:“你们退出去,将殿门关紧,没有孤的传召谁都不许进来!”
东宫太监总管唱了个诺,领著一干侍卫宫女内监快步撤离了正殿,关好殿门。
太子目注赵熙,声音仍旧十分冷淡:“人已经走光了,你有什麽话就直说吧!”
赵熙眼光一闪,微微沈吟,咬了咬牙,终是说了出来:“殿下记性过人,微臣甚是佩服。不瞒殿下,微臣的家眷正是殿下数年前所见之人!”
太子“忽”地一下从上首正位直接跃到了赵熙面前:“你说什麽?”
赵熙一字一句:“微臣的家眷正是太子当年所见之人!”
太子愣了片刻,突然一拳打中赵熙肚子:“为什麽今天才承认?”
赵熙捂著肚子:“因为他被人劫了,微臣想不出好的办法相救於他,只好来求殿下的助力。”
太子怒道:“混蛋,你竟然没能好好保护他,什麽人把他劫走了?”
赵熙叹了口气:“不知殿下可知道他的身份?”
太子气极败坏:“不知道,孤只与他相了一天,忘了问他姓名。秋府败落时,孤并没有实权,便是想救也救不得,更何况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懊恼地捶了捶头。
赵熙缓缓道:“他姓秋,双名子悟,乃是秋申的小儿子!”
太子“啊”了一声,忽然跳了起来:“他是秋申的儿子……秋申的儿子……那他为什麽要救我?为什麽要把我藏起来?”
赵熙疑惑:“微臣不明白太子的话!”
太子瞥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解释:“孤当年闻听秋申残忍惑君,仗著……嗯,一点点武技,潜入秋府想杀了这个祸国殃民的老贼,岂料,嗯,在秋府迷了路,被他碰见,便……便……”他说得吞吞吐吐,赵熙却已明白了大概:必是小太子提著剑便要刺杀秋申,却被秋子悟碰见,秋子悟怜他年幼,怕他遭了秋申毒手,将他藏了起来,救了他一命!
赵熙默默叹了口气,打断了太子的话:“殿下,他的为人行事原与常人不一样,便是秋府败落,也是他一手搜集了父兄的罪证交於圣前!”
太子想了想,忽道:“不对,孤记得是飞龙将军云钰呈上的奏本罪证!云钰……”他又跳了起来,一把揪住赵熙的衣领:“孤听到一些闲言,这云钰和他……和他……”
赵熙心里微微略过一丝伤痛,点头道:“不错,云钰也是为他所救,与他本是情人关系!他将父兄的罪证交给了云钰,方使秋家父子定下罪来!”
太子松了劲:“他怎又到了你的府里?”
赵熙慢慢道:“他下了天牢後,求臣保全性命,臣在陛下面前谏言,虽是保住了他的性命,却流放去了宁古塔。岂料甫上路,便遭了歹人毒手,险些丧了性命。他的侍女无奈之下连夜将他送到臣的府上救治。好不容易救了他的性命,却发现他受创太重,不仅失却了记忆,便连说话也是不能了!他身体太弱,微臣不忍将以前的事情告知於他,惹他伤神,便编了一套谎言将他留住。”
太子微微一愕,忽地笑了起来:“你竟是用这种不入流的方式得了他,还说什麽从小长大的亲密爱人!”
赵熙面不改色:“臣想,若是殿下在臣的境地,想必会与臣做一样的选择!”
太子复又愣住,缓缓叹了口气:“这话倒也不假!”忽又皱眉道:“既然如此,你怎麽不曾好好保护他,可知是谁将他劫走了?”
赵熙眼中伤痛渐渐重:“劫走他的人正是他昔日的恋人云钰!”
太子大吃一惊:“云钰?孤听说秋府败落後云钰翻脸不认人,不仅亲自去秋府抓人,还奏请父皇将秋申之子游街示众,却从未想过秋申之子竟然是他!你怎会让这等薄情寡义的混蛋将他劫走了?”
赵熙垂头丧气:“微臣也不清楚,总之,是微臣太过大意,让姓云的混蛋钻了空子!”
太子咬牙:“到这地步,懊恼也没用了。待孤调派御林军,咱们一起冲到姓云的府上去,逼他将人交出来!”
赵熙急忙拦住:“不可!殿下,云钰将他劫走,究竟为何尚不知晓,若是我们冒然上门,惹恼了云钰,对他不利可怎生得了?”
太子茫然道:“那怎麽办?难道就这麽等著?”
赵熙皱紧眉头:“殿下,云钰成婚後,便与其妻住在将军府内。其妻乃是宋简之将军的女儿,与秋申原有杀父之仇。微臣以为,云钰应该不会将他藏在将军府!”
太子跺脚:“你个蠢猪,万一姓云的小子为了讨好老婆,把他劫了去,那女人还不把他折腾死?”
赵熙思道:“他的贴身侍女亲眼见到云钰劫他时的情形,只说云钰的样子很奇怪,应该不会立即为难於他。”
太子愣了愣,垂头思索,半晌抬起头来:“孤与他相时日虽只一天,却知他性格温和体贴,待人诚恳,云钰若有半分良心,也不该再害他了!”
赵熙沈默不语,太子瞧了他一眼,问道:“你既找来东宫,心里必是有了主意!说来听听,孤与你参详参详!”
赵熙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道来:“微臣与云钰并无来往,冒然过府惹人生疑,何况云钰是从微臣府上劫的人,微臣前去,必定防备。但是,云钰却不知道殿下与他乃是旧识,微臣想请殿下找个理由,便如上到臣府上一般,平心静气地去飞龙将军的府宅转上一圈,一来摸摸云钰家的地形,二来也可探探将军府有没有什麽方便藏人之!”
太子点头道:“不错,若能查得云钰果真将他藏在将军府,我们便可便宜行事;如若不然,也不至於惊动云钰,我们可调派人手四探查。”
赵熙微微一笑:小家夥很聪明,一点即透!又道:“我们现下便做两手打算,殿下自去将军府查探,派些心腹高手借给臣用一用,臣去查一查云钰是否置了外宅?此事宜快不宜慢,今日晚臣再来东宫晋见太子。”
太子微一沈吟,拔高声音:“小柱子进来!”殿门吱呀一声,东宫太监总管小柱子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殿下!”
太子脸色阴沈沈地:“你去把回和叫来!”小柱子忙不迭爬起身,冲出殿外,不过片刻,已领著一人走了进来。赵熙一瞧,正是那日与太子一起来到自己府里的内家高手。
回和趋前一步伏身跪拜:“殿下!”
太子指了指赵熙:“这位是赵大人,你二人应是认识的!”回和起身向著赵熙行礼:“赵大人!”
赵熙拱手回礼:“回将军!”
回和一笑:“在下只是一介东宫侍卫,当不得将军二字!大人叫我回和便行。”
赵熙微笑不语,太子没心思听这两人客气,不耐道:“回和,今日你与赵大人为孤去办一件差事!”回和恭身聆听,太子继续道:“孤近日听闻飞龙将军云钰似是置了些外宅,想查一查他究竟置来何用,你与赵大人且去探探云将军将这些外宅置在了何?”
回和一愣:这云钰自从立功受封後,一直行事低调,不曾听说置什麽外宅啊?难道太子发现了什麽不妥的事?为什麽把这位赵大人也牵了进来?太子不是最烦他的吗?他不敢多问,只能连声应诺。
太子沈吟半晌,又开了口:“单凭你二人怕是力有不逮,你将东宫暗卫调出来细细地查!孤也不闲著。小柱子,你随孤去一趟飞龙将军府,孤理政以来,一直未曾涉及军务,从今日起,也该好好学学兵家之道了!云将军乃是本朝最年轻的御封将军,孤想向他多多请教!”
赵熙撇过头去,回和闷声不语,心下暗道:什麽请教军务,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别有用心啊!
第四十三章
秋子悟睡得不太好,许是陈素荷那毒竟是每天都会发作一番,胸口一阵一阵尖锐地疼痛。秋子悟忽地痛醒,闭著眼强行忍耐,额上迸出豆大的汗珠。
碧珠做著针线活,时不时抬头瞧瞧床上秋子悟的动静,一晃眼间,便瞧见紧闭双眼的秋子悟竟是满头大汗,吃了一惊,伸手摸了摸子悟的额头,湿湿地全是冰冷的水珠,心里知道情况不妙,连忙喊道:“将军快来!”
云钰听出碧珠语声惶恐,心下一沈,一个闪身已到了床前,眼瞧著秋子悟神色虽然平静,额上的汗珠却是一粒一粒直往下掉落,想是正在强忍疼痛。
云钰心下惊惶,慢慢将他半身托起,轻声道:“子悟,你哪儿不舒服?不要强撑,告诉我!”
秋子悟胸口疼得翻绞了起来,血气上涌,无力再忍,身体微微一震,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洒在云钰胸前的衣襟上。
云钰大惊失色,旋身坐到床头,扶起秋子悟,碧珠聪慧,伸手过来帮忙,扶住子悟无力的身体。云钰抽回双手,默运玄功,提气伸臂,双掌抵住子悟的後背心,真气源源输了进去。
云钰的真气在子悟体内缓缓流动,隔了半晌,秋子悟慢慢觉得心口的疼痛缓了下去,勉强睁开双眼,冲著碧珠笑了笑,示意她让云钰收手。
云钰缓缓收回真气,一把托住子悟的身体,声音放得很轻:“要再睡会儿吗?”子悟摇摇头,碧珠忙拿了枕垫垫在他身後,让他靠得舒服一些。
云钰回身坐到床沿边,瞧著他脸色十分苍白,心下很是担忧:“是毒的缘故吗?”
秋子悟点了点头,胸口仍有些沈闷,害怕自己呼吸不继影响胎儿,抬手抚住胸口。
云钰拿下他的手,右掌贯注真气,抵住他的心口慢慢揉抚。子悟渐渐觉得气息通畅了几分,轻轻舒了几口气,身体松快了许多,拍了拍云钰仍然抵住他胸口的右手,示意自己已经没事了。
云钰皱眉道:“这毒如此狠辣,不知究竟该如何去解?你便连名字也不知道吗?”秋子悟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缓缓摇了摇头。
云钰眉头拧成一线,一旁立著的碧珠忽地开了口:“将军,公子方才是毒发所致?”云钰点头不语。
碧珠柳眉紧蹙:“将军可曾运功逼毒?”云钰一愣:“未曾试过!”
碧珠展颜:“不妨一试!”云钰觉著或许可行,起身坐到床头便要扶起子悟。
岂料秋子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用力摇了摇头,云钰问道:“让我试试,或许能将毒逼出体外!”子悟不放手,只是一昧摇头,目光瞧向书桌上的纸笔。
碧珠机灵,几步小跑,取了纸笔回来递给子悟,子悟松开云钰的手,挥毫急急写道:“真气逼毒必定要将真气流过全身,若是一个不当,将此毒逼到了孩子身上,孩子如何能保?云将军,生死由命,那人让我用这毒,原是我求来的,只望他不要伤我孩儿!”
云钰心头蓦地一酸:您竟会如此维护赵熙那个混混的骨血,难道……忽又想起那夜自己扭断子悟双腕,他却用双臂死死护住腹部的情形,心里又是一痛:我险些又错怪你了!那个孩子你也一样疼惜,只是我不知珍惜,才到如今这般地步!
碧珠瞧见纸上写出来的字迹,暗暗纳闷:不知道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难道是将军的?她眼睁睁地瞧向子悟,目中露出一丝迷惑。
秋子悟生怕云钰强行运功驱毒,双眼死死盯著云钰的脸庞,不放过他脸上的一丝变化,身子却不由自主往後缩了缩。云钰瞧见他的举动,暗暗叹息,柔声道:“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再违逆你的心意!你不肯此时解毒,可知凡是毒物,时间越长越是难解?子悟,我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不想一错再错,这,我定要留住你!”
秋子悟有些疲惫:若在一年前,自己听了这番话必定欣喜若狂,此时听来,却像是一则天大的笑话!云钰啊云钰,你究意有情还是无意,叫我如何去猜啊?我这种半死不活的模样,於你还有什麽用?他提笔慢慢写道:“多谢云将军好意,秋子悟只愿平安生下孩子,是生是死早已不放在心上了!何况秋家早已败落,我可担保除了子悟还在此,别的人大都已不在这个人世,秋家这一脉算是绝了!将军若有什麽事想要我帮忙,却是无能为力了。”
云钰瞧著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了出来,额上青筋迸起,咬牙怒道:“你怀疑我想要对秋家斩草除根,以博功绩?”
秋子悟垂首,云钰一把扣住他的右手,眼中冲血:“秋子悟,我承认,以往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为岳父报仇,并未有错!若不是你父兄做了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我怎会……怎会负你!”
秋子悟的手腕被他扣得生疼,心里长长地叹息:我这是怎麽了,又去惹他,若是他再如那晚一般,狂性大发,我自己死了倒也罢了,这孩子……慢慢地拍了拍云钰的手,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云钰微微一愣,手上放松,子悟挣脱出来,提笔写道:“云将军,是我想多了,将军不要生气!”
碧珠偷眼瞧见秋子悟的手腕被扼微微泛起了青色,忍不住暗中腹诽:将军真是没轻没重!她虽与子悟相不过半日,却觉得这位秋公子性情和顺,与自己甚是投缘,心也慢慢偏向了这位相识不久的温文士子。
她心思灵慧,瞧著秋子悟的神色,想为他开解,眼珠转了转,话已出了口:“哎哟,秋公子,你的手腕怎麽青了?”眼光瞥向云钰。
云钰已瞧见子悟腕部的青紫,暗暗懊恼:一不小心便会失手!小心地托起子悟的手腕,从怀中掏出一包药膏,轻轻地涂了上去,抹匀,吹了吹,见那青紫似有消退的迹象,方才松了口气。
碧珠暗暗嘲笑:这时候知道心疼了,方才下死力的时候也不知道轻一点,男人啊,就是容易冲动!嗯……不对……公子也是男人,却是温和得很,与一般男人不一样!
秋子悟瞧著云钰小心翼翼的动作,不免有些恍惚:难道他真的还念著从前的情份?这般温柔体贴的模样难道竟是真的?也罢,管他是真是假?我如今在他府里,若再与他闹翻,只怕害了孩子!唉,怎地还想那些有的没有的事情,便是有情又能如何?忽地又想起了赵熙,想起了他柔情似水的眼眸神情,暗暗一叹:不知道孩子出世後能否送到他的身边?云钰已有家室,怎会善待我的孩子!须得想个办法,把孩子送回尚书府才行!抬眼瞥见碧珠,一个念头浮了上来:或许可以求求碧珠,让她把孩子送到赵熙手上。
云钰不知道他心里所想,见他神色平静和顺,只道他终是想通了自己对他的一番情意,欣喜不已,正要开口说话,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声音惶急地响了起来:“将军!将军!”
云钰扬声道:“候在门外,我马上出去!”回身面对子悟,声音瞬间柔和:“你且歇歇,我出去看看发生了什麽事!”秋子悟点了点头。
云钰推门走出房间,便见自己的心腹家人立在门外,脸色惊惶,似是遇到了什麽为难之事,沈声问道:“什麽事慌成这样?”
那家人压低了声音回禀:“将军,太子突然过府,说是要向将军请教军务事宜!”
云钰微愕,复又皱起双眉:“太子还说了别的什麽吗?”
家人想了想,摇头道:“只说军务上有想不明白的事情想要请教将军,没有说别的事情!”
云钰眼光一闪:“你来报信可有人跟踪?”
那家人躬身道:“小人十分小心,一路上并没有被人发现形迹。”
云钰点头:“很好!速去备马,我这就回府!”家人应声退了下去。
云钰沈吟片刻,回身走进房中,见秋子悟仍靠坐在床头,笑道:“府里突然出了些事情,要我回去理,你多歇歇,待我理好了事务,便赶过来陪你!”秋子悟微笑点头。
碧珠咯咯笑道:“将军放心去办事便是,奴婢会好好服侍公子的!”云钰笑了笑,方才转身走出了房门。
碧珠眼瞅著主子走远了,低声道:“脾气真是不好!公子,据说您曾与将军相一年之久,真亏得您能忍受得了!”
秋子悟心里忽地一痛:一年啊,我曾真心真意付出一年,原指望他多少放一点真心对待自己,最终却是黄粱一梦!如今还来说什麽真情意?娇妻美眷,笑面如,你要将我置於何地?云钰啊云钰,秋子悟不曾怨过你,却也不想再回到从前,为何你却要苦苦纠缠?
他慢慢闭上双眼,感觉腹中胎儿些微地动作,心里的苦涩渐渐溢了上来:孩子啊,但愿爹爹能够将你送到你的亲生父亲身边去,否则,将你一人留在此,爹爹死不瞑目啊!
第四十四章
云钰马不停蹄一路赶回京中的飞龙将军府,将马交给府中下人照管,自己急急往前厅走去。
甫一进厅,便见著太子一袭云纹素服,头戴玉冠,眉目秀朗,笑意盈盈,端坐在厅中正位,身旁侍候的正是东宫总管太监小柱子公公,两旁各立五名侍卫,想是太子带来的。
云钰快步进厅,伏地便拜:“微臣不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望殿下恕罪!”
太子笑得和蔼可亲:“孤冒然造访,卿并未听闻,说来应是孤王过,怎是卿的罪?”
云钰连忙叩首:“殿下过府,蓬荜生辉。只因微臣今日受友人相邀,去往他府赴约,徒让殿下久等,微臣实是有罪!”
太子起身走到云钰身前,弯腰将他扶起,笑道:“日前,父皇对孤的学业有所质疑,特别是在军务方面,父皇甚是不满。言道军中後起之秀非将军不得其二,命孤与将军多多请教,此番前来便为此事。原是孤临时起意,将军不知,不在府中实是情有可原,何来罪责之说?”
云钰不敢抬头:“微臣年轻识浅,当不得殿下如此夸奖!”
太子哈哈大笑:“当得当得,孤听闻,飞龙将军原是宋将军一手栽培,只可惜宋将军遭了秋申那贼子的毒手,唉,皇朝少一良将啊!好在飞龙将军不仅做了宋将军的乘龙快婿,兵法军事更是得了宋将军的真传,实乃皇朝幸事!”他顿了顿,笑容变得十分诡异,声音放得很低:“孤还听人说,云将军为了能够扳倒秋氏,不惜与秋家小儿子虚与尾蛇,假凤虚凰,最终将秋氏一门斩尽杀绝,为国除奸,为民除害。这番作为比之越王之卧薪尝胆更胜一筹啊,孤十分佩服!”
云钰心里一愣:这话听著怎麽这麽别扭啊?垂著头忙道:“殿下夸赞,微臣实不敢当,为国尽忠,除奸护民原是为官之本份,微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後已!”
太子暗暗不屑:说得冠冕堂皇,其实还不是一个翻脸不认人的无耻之辈?面上仍是嘻嘻哈哈:“严重了严重了,若是为官者尽都死了,皇朝的国政却要靠谁啊?”
云钰更愣:这太子说话混得很哪!他躬身一拜正欲再言,太子嘴快,早已拦在他之前开了口:“啧啧,孤初进将军府曾细细观看,云将军果真是一代不世出的军家奇才,便连府中的摆置似也是依著阵法所布,孤见猎心喜,不知云将军是否能带著孤在将军府里走上一圈,也好让孤增长些见识!”
云钰有些呆了:我这府建得普普通通,哪来什麽阵法行术?他不敢隐瞒,急忙禀道:“殿下,微臣府宅并没有什麽特殊之,殿下慧眼,或许看到什麽相似之,但却著实没有什麽阵法在内。”
太子脸上现出几分迷惑之意:“难道是孤看错了?”
云钰躬身道:“殿下若是不信,微臣可领殿下四看看,确实没有什麽阵法!”
太子眉头蹙:“难道真是孤失了眼?也罢,那就有劳云卿领路,孤想好好看一看!”云钰唯唯喏喏,领著太子一行人走出前厅。
一行人晃晃悠悠,不急不徐地在将军府里逛了开来,太子显得十分感兴趣,东瞧瞧西瞅瞅,便连墙角的草木也不放过,只说将军府真是令人大开眼界,这等草色便连宫里也是极少见到的。云钰头前领路,心里揣磨不定,弄不清楚太子究竟是哪根经拧错了,满嘴胡言乱语。
慢慢便走到将军府的後院,太子心里有些好笑:到底是军人,没什麽风雅之,这後院规规整整,连株象样的树都没有,比赵熙那小园差多了!嗯?真不知道他为什麽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方方正正一根木头!肚子里胡乱腹诽,嘴上却是天乱坠:“云将军果然与众不同啊,便连这府里的规置也是有板有眼,没有一块地儿浪费下来,全都盖了房子!”
云钰有些不舒服,这府上的规置原是其妻宋慧芳的主意,这位宋小姐自幼随父习武,一心只想做个女中豪杰,女红书卷懂得不多,更不懂什麽风雪月,云钰虽不爱她,却也怜她乃是恩人之女,又是自己青梅竹马的夥伴,生活方面从不违逆她意,便连将军府的建造也全是宋小姐的主意。云钰自己自幼熟读诗书,颇懂风雅之道,并不喜欢这种一个石头一个坑的建筑,只不过平日上朝议事,朝後理公务,很少有时间在府里闲逛,也便忍了下来。现下听了太子似贬似褒、语意不明的话,不由暗暗皱眉。
正慢慢踱著,迎面走来几名女子,前头一名长裙曳地,纤腰修身,柳眉凤目,秀鼻樱唇,端地是个风姿楚楚的绝代佳人。
太子笑嘻嘻地停住脚步,静立不动,云钰迎上前去:“慧芳,还不快来拜见太子千岁!”
宋慧芳莲步轻移,领著诸女走上前来,敛衽万福:“民妇宋慧芳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眼光一溜,已将这一大帮女子瞧了个清楚,瞧著这些女子一个个钗环横摇,锦衣秀服,想必都是京中一些高官的妻子。看来云钰的这个老婆颇有人缘嘛!
他脸上仍是笑得春光灿烂,单手虚托,口称:“云夫人乃是本朝御封的飞龙将军的正室,如何自称民妇?只不知这几位是……”
云钰连忙回禀:“这几位夫人也是军中一些将领的家眷,因与拙荆投缘,故而常过府相聚!”
太子点头道:“军门将女原与一般闺之妇不一样,便是经常出出府,串串门,交些朋友解解寂寞也是应当的!”
这话有些不好听了,表面上是称赞这群女人爽朗豪气,换种意思却是责骂他们不守妇规,耐不得寂寞闺。宋慧芳与身後一群女人全都听出了言外之意,脸上齐齐色变,云钰瞅了宋慧芳一眼,目中已有责备之意。他原本便因太子对府中布设的评价心怀郁气,此时听了这话,更是一股脑儿的火气上涌,暗道:我平日不曾管束过你,你怎地也不学些礼数,平白给我丢脸!
太子似乎并没有觉察出自己的话有什麽不对劲,仍旧笑眯眯地询问道:“云夫人,今日孤冒然来访,若是搅了夫人与众位夫人的兴头,可不要怪责本王啊!”
宋慧芳垂头施礼:“民妇听得下人禀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故而带著众位姐妹前来瞻仰殿下圣容。”
太子笑得开心:“云夫人真是会说话!云将军,我们继续走吧!”
云钰无奈,狠狠瞪了妻子一眼,仍然头前领路,这逛府的队伍壮大了不少,前头两人行止摇摇,後头跟著一名太监,接著十名威武端严的侍卫,最後竟是一群钗黛绣裙、风摆杨柳的闺中少妇,这一行队伍远远望去,倒也十分壮观。
将军府并不大,不过一两个时辰,已走遍了各个角落,太子十分仔细,连边边角角的小门都没放过,总要进去瞧一瞧方才乐意,云钰觉得奇怪至极,又不敢开口询问,只得忍下性子由他东张西望。
太子一边走一边细心地打量记牢,这府里能看的地方都看到了,并没有发现什麽能藏人的隐蔽之,自己言说要逛府,云钰也没有横加阻拦,看来他并未被秋子悟藏在自己府里,究竟藏在哪里了呢?现下只盼赵熙能查出点头绪了!
太子没得到结果,顿觉意兴阑珊,说话也少了,脸上的笑容慢慢收减了许多,待回到前厅时,再没兴致请教什麽军务阵法,连厅门都未再进,只讲出来时久,恐宫中惦挂,直接告辞离去。
云钰暗暗思忖,直觉太子此过府必有原因,只是想不明白自己有什麽事情落在了太子手里!他牵挂秋子悟,没心情再去揣测,简单地与宋慧芳讲了太子来访的目的,便借口军中还有要务,今日要住到营里去,离了家直奔京郊山坳里的庄院。
一路策马扬鞭,远远见著庄院的轮廓,云钰想了想,弃马纵身,从枝桠上悄悄靠了过去,他眼神敏锐,细细察看庄院周围的防布,见暗桩一个个聚精会神,不由暗暗点头。
索性不走正门,从墙头跃了过去,甫一落地,便有一枚梅镖呼啸著射来,云钰纵身提气,避了开去,喝道:“招子呢?自己人都看不出吗?”
墙头的暗探探出头来,瞧见云钰,吓了一跳:“将军,属下不知道是您!”
云钰也不责怪,淡淡一笑:“你的警惕心很好,记住要时刻给我注意著,若你今日未曾发现本将,明日我就将你撤了!”
那暗探忙道:“将军请放心,小人等一定时刻戒备,将这庄院守得滴水不漏!”云钰点点头,急步走回主屋。
秋子悟自毒发过後,隐隐动了胎气,腹痛了一段时间,缓过来後便觉疲倦万分。碧珠见他神色困顿,服侍他吃了些东西,便让他躺下歇息。云钰进来时,秋子悟仍在昏睡,未曾醒来,脸色十分苍白。碧珠目睹秋子悟虚弱至极的模样,心里忧心忡忡,将云钰走後秋子悟的状况一一报给了主子。云钰担忧更甚,却想不出什麽好的办法,只得吩咐碧珠细心照顾不提。
第四十五章
太子前去将军府探查地形,赵熙与回和也立即开始了盘查行动。赵熙带著苏平赶往城郊细细搜寻,回和带著禁卫军暗卫在京城中小心寻找,到得傍晚仍是一无所获。几人回到皇城约定的会见之地,面面相觑,赵熙虽然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索性直接带著苏平随著回和进了东宫,以期太子能有所获。
遗憾的是,太子也在等待他们的消息,众人聚在东宫正殿,一时愁眉锁,想不出什麽好办法来。
赵熙暗自思忖:太子在将军府内并未有所发现,看来云钰的确没有将浴火藏在府中,难道云钰果真置了外宅?浴火身体孱弱,云钰若是不想害他,必定不会走远。回和一行在城中未曾查到,我与苏平在城外一路向著东南方向而行,西北之却未去瞧过……
他对著太子抱拳一揖:“殿下,臣与回侍卫分两查找,均未有所果,却有一未曾寻过,臣欲连夜搜寻。”
太子挑眉道:“哪一?”
赵熙沈吟道:“城中已查得清楚了,臣在城外是沿著东南方向查寻,西北方向未曾寻过!”
回和摇头道:“赵大人,西北方向乃是山路,其间全是坳,云将军怎会将外宅置於这种荒茫之地?”
太子略微思索,缓缓道:“行人所不行者,必有奇招,云钰军法谋略胜人一筹,或许偏偏会有出人意料之举!”
赵熙附和道:“太子说得极是,云钰懂兵家之道,山空坳,人迹罕至,正是藏身的好地方。”
太子“啪”地一声一掌拍在书案上:“还等什麽,这就出京寻找!回和,你随我带一部分暗卫从北面入山,赵大人带另一部分从西面入山,今夜我们就要将那山翻一翻!”
回和皱眉道:“殿下,现下城门只怕早已关了,如何出城?烦请殿下请道金牌以便开启城门!”
太子诡异地一笑:“出城啊,用不著这麽麻烦,出宫都不需金牌,更惶论出城,我们翻出去!”当先领路,大步跨出了大殿。
赵熙心知寻人之事宜快不宜慢,不理殿内其他迟疑之人,带著苏平紧随太子身後一同走出了大殿。回和瞧著三人转了个弯不见身影,跺了跺脚,带著暗卫一齐追了上去。
一行人很快便出了城,兵分两路往西北方向寻去,相约以烟为信号,一旦寻得珠丝马迹,立即通知另一路赶去会合。
京郊西北的山脉呈合围之式,四座山从半山腰相连形成起伏之态,山情陡峭,坳极多,山下却有四条路分别通向主谷,故而进山并不需要翻跃山峰。
赵熙与苏平带著一小队人从西边进山,因鲜有人至,草木极其茂盛,众人一路斩荆割草方开得一条路来,都有些灰心散气,尤其是暗卫,不明白为什麽半夜三更要来找大臣的外宅,虽不敢明里抗拒太子之命,暗里却是故意拖拖拉拉,耽误行程。
赵熙看出端倪,暗暗焦急:照这种方式,只怕走到天亮也进不了谷!也罢,让他们在此歇歇,我与苏平往前赶一赶,若寻到什麽再通知他们。
他把自己的想法与苏平合计了一番,两人计议已定。赵熙吩咐暗卫慢慢寻找,自己与苏平施展轻功迅速飞奔向前,不一会儿已将那夥暗卫远远抛在身後。
半个时辰後,两人已身在谷内,耳边草虫共鸣,月光下,谷中空空荡漾,除了杂草仍是杂草,没有任何宅子的痕迹。赵熙失望已极,脚步缓了下来,慢慢在谷中行走,突听得苏平一声惊呼:“大人,你看!”
赵熙顺著苏平的手指向上望去,半山腰隐隐几缕光点,黑黝黝地看不分明,他们所的位置刚好瞧见那几点亮光,便是再移几步也看不见了。赵熙低喝一声:“过去瞧瞧!”两人飞身上崖,手脚并用,不一会儿便到了半山腰上。
走得近了,才发现这是一宽广的半山坳,坳内地面极为平坦,与平地无异,方才的亮光正是从此地的宅子中散发出来。这宅子并不大,依著後山壁建得精巧雅致,粉墙黛瓦嵌在山峦叠障之中,若非有心人,著实不容易找著。
两人尽皆大喜,仔细观察一番,却见宅子四周皆有暗探守护,互望一眼,比了个手势,双双跃上宅前一株树顶,仔细观察宅内建筑。
宅子并不大,房屋不多,前厅微有烛光,想是方才发现的亮光,後面是一个小院子,院子内共有四间房,一间颇大,想是下人所居,两间稍微小一点,正中之屋更加精小,亮著烛光,两人互望一眼,已明白那间必是主屋。
半山风大,树木摇晃,随著那晃动二人一个闪身已跃至墙内。这一番举动全赖高超的轻功身法,竟未惊动一名暗探。
两人进到宅内,再不迟疑,飞身掠向主屋,方到窗下,便听见里面女子惊慌失措的声音:“公子,你怎麽了?”紧接著便是一名男子低声询问:“子悟,疼得厉害吗?”赵熙听出正是云钰的声音,正要震开窗框,合身扑入,却被苏平一下子抱住了身形:“大人,赶快通知太子!”
屋内一阵响动,云钰的声音也带了几分慌乱:“子悟……子悟……”赵熙再也忍不得,一掌推开苏平,震碎窗框,纵身跃了进去。
屋内一片混乱,床踏上云钰紧紧搂著秋子悟的上半身,秋子悟满头大汗,身子痉挛不止,腹部起伏剧烈,腹中胎儿竟似在大肆玩耍一般,时下时上,秋子悟只觉一忽儿顶得透不过气来,一忽儿坠疼难忍,身体起起伏伏,难受至极。
赵熙惊痛交加,一指点倒合身扑来的碧珠,随即左掌拍向云钰,右手却托向了子悟的身体。
云钰猝不及防,被他狠狠一掌打下床铺,子悟软软地倒在赵熙的臂弯里,双目紧闭,眉头微蹙,豆大的汗珠一粒一粒渗出苍白的皮肤,神情虽然并未显出如何痛苦,却看得出他必定是在用尽全力忍耐剧痛。
赵熙心疼地替他擦了擦汗水,探手从他怀中摸出一个玉瓶,瓶中装的却是大还丹。自秋子悟上动了胎气之後,赵熙便将大还丹放入子悟怀里,时刻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想不到果真有了用。
云钰瞧见赵熙的举动,默立一旁,并未发招,想是心里十分担心秋子悟,希望赵熙有好的办法能解得子悟此时的痛楚。
大还丹喂进後,约模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腹中的胎儿渐渐平静下来,秋子悟疲惫地舒了口气,缓缓睁开双眼。
赵熙小心地替他擦拭脸上的层层冷汗,轻声道:“还疼吗?”子悟微微摇头,缓缓绽开一个笑容,似是感到十分欣慰。
赵熙抚了抚他的腹部,抓了床上的锦被将他裹好,小心地抱了起来,看也不看一旁的云钰,大大方方向著房门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云钰飞身挡在赵熙身前,冷笑道:“赵熙,你自己走我不阻拦,把子悟留下!”
赵熙淡淡一笑:“浴火是我的爱人,他腹中孕育的是我的孩子。多谢云将军这两天对他的照顾,现下我来接他回家了!”
云钰眸光一闪:“什麽浴火?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他明明便是秋子悟,连他自己都承认了!”
赵熙吃了一惊:浴火不是失忆了吗?怎麽会承认?冷笑道:“什麽秋子悟,他姓凤,双名浴火,云将军是不是认错人了?”
云钰哈哈一笑:“赵熙,你是不是以为他现在仍然失了记忆?你且问问子悟,他是不是早已恢复了记忆?”
赵熙眼神一滞,不由自主看向怀里的秋子悟,子悟眼中又是焦急又是歉意,他不忍再骗赵熙,微微点头承认自己确实已经恢复了记忆。
赵熙心下一沈:原来他早就恢复了记忆!这麽长时间已来,自己“浴火、浴火”叫得亲热……他有些迟钝地问道:“你早就想起了以前的事?一直瞒著我?”
子悟瞧见他的神色,顿觉不妙,心里大急:赵熙,我不是存心要骗你的,我也想摒弃过去与你好好生活!赵熙……
云钰笑得得意:“赵熙,快把他放下吧!你自作多情这麽长时间了,还不满足吗?这出单相思的戏还要演多久才会死心?”
秋子悟心头一凉,目光转向云钰,又怒又恨:你怎能说这种伤人的话,赵熙待人情实意,便是我……我……他转头望向赵熙,一只手牢牢抓住赵熙的衣角:不要听他的话!千万别听他的话!
赵熙有些呆愣,脑中一片空白:我对你一片真心,你怎得如此欺瞒於我?看我日日自作多情的模样很开心吗?浴……秋子悟,你竟没有一点为我所动吗?
他忽地转身,抱著秋子悟缓缓回到床前,轻轻地放下,盖好锦被,低声道:“赵熙对你一片真情,天地可鉴,你怎能如此欺我?”转身欲走。
子悟大急,伸手一把拉住他的衣摆,眼光渴求地望著他,张嘴欲言,无奈却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赵熙回头瞧了他半晌,一语不发,眼神渐渐淡漠冰冷,子悟心头一颤,终是明白再也解释不了了,颓然撒手,闭上双眼,只觉心口一阵一阵地绞痛:赵熙,你竟是不能原谅我吗?
第四十六章
云钰冷冷地瞧著赵熙的一举一动,突然开口:“赵大人,你还不走吗?”
赵熙心里忽觉一阵悲凉:想我赵熙半生为一人情锺,自那惊鸿一瞥,心中再放不进他人。为你,便是舍了性命也在所不惜!为何你要如此欺我?秋子悟啊秋子悟,难道赵熙真是看错你了?还是,你心里始终只有云钰一人,赵熙再做努力也是徒劳?既然如此……缓缓转身面对云钰:但愿从今往後姓云的能够好好待你!
他彬彬有礼地对著云钰拱手一揖:“赵熙寅夜造访,打扰将军休息,还望将军不要见怪!就此告辞了。”衣袖微甩,腰背笔直,再不回头看一眼,径直走出了房门。
窗外一人低声喊道:“大人……”赵熙声音平静如昔:“平,我们走吧!”苏平有些犹豫:“那公子……”赵熙淡然道:“非我爱者不欲留,非爱我者留也留不住!平,走了!”苏平低低叹息,似想说些什麽,最终却是什麽也没有说。衣袂翻飞声呼啸而过,两人已去得远了。
秋子悟默默躺著,思绪飘飘荡荡:错了吗?原本不愿告诉他,只怕徒惹烦恼,如今……感觉胎儿轻轻地伸动了一下,子悟暗暗苦笑:赵熙啊赵熙,你恼恨於我,连孩子也不要了吗?恍惚中似又回到了那个圆月乌云的夜晚,自己曾经为了第一个孩子苦恼烦闷,害怕胎儿出生後无人抚养。谁能想到失去了第一个孩子後,第二个孩子又面临了同样的窘境。自己的身体早就不堪一击,又添了剧毒,生产之日或许便是断命之时,甫出生的幼子……云钰已有家室,自己不在这个人世了,他是否能够善待这个孩子,自己疏无把握!原本指望将孩子送到赵熙手上,可是现下……赵熙日後也会娶妻生子,这个孩子……心中的疼痛慢慢漫延而出:每都要废尽心机,不惜自伤自辱保全腹中骨血,每却又要面临同样的不堪之境地!难道是秋子悟的罪孽还未赎尽麽?
他平躺著,慢慢侧过脸去,不想去看已经走到床前的云钰那张得意的面孔,心里又酸又苦:得了孩子,失了孩子,继尔又稀里糊涂地得了孩子,可是底下的路该怎麽走,孩子的未来如何安排?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我的孩子……
云钰气走了赵熙,心下暗暗得意,虽然知道子悟必定恼他出言无状,但是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说来还是子悟配合得恰到好啊!心情愉悦,神情不由得愈发温柔起来。瞧见子悟闭著眼睛侧过脸去,也不生气,仔细地拢了拢被子,柔声道:“你刚刚缓过疼痛,早些睡吧!”
转身走到碧珠面前,伸指点开了她的穴道:“你也去休息吧,夜里我来照顾公子!”碧珠默默地瞧了瞧他,又走到床前看了看子悟,低低地叹了口气,声音轻柔:“公子,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碧珠明日再来侍候您!”转身对著云钰福了一福,垂著头悄悄地走了出去。
云钰栅好房门,瞧见子悟一动不动地躺著,似是睡著了,不由一笑,解衣脱鞋,自己也上了床,半搂著秋子悟有些微凉的身体,一掌挥灭了桌上的烛火,心满意足地躺倒下去。
秋子悟任由云钰搂著,心中疼得有些麻木,待听得耳边云钰的呼吸平稳轻和,知道他已经睡著了,方才慢慢睁开了双眸,了无睡意地盯著床顶:这夜如何能够睡得著啊!
山行路,赵熙沈默不语,苏平瞧了瞧他的脸色,不敢吱声,两人顺著原路回到了山谷,迎面碰见了自己带著的那队暗卫人马,赵熙只说找著了,点起烟火,等待太子一行人赶来会合。
太子的速度倒也不慢,烟火燃放後不过半柱香的时辰便赶了过来,赵熙神色平静,只回禀已找到了云钰外宅的位置,一字未提方才发生的事情。
太子兴高采烈,喝令暗卫退後十丈,便要与赵熙同去救人,赵熙一把拦下,太子不解道:“既已找到了,怎不去救他?”
赵熙笑了笑:“云将军待他甚好,此空气清新,又无闲人打扰,他身体不好,在这儿休养再好不过了!我已与云将军商量好了,待他身体再好些便接他回府!”
太子将信将疑:“云钰有这等好心?”
赵熙的笑容有些滞涩:“云将军原是对他有心的!殿下,这等荒山野岭之地,您身份尊贵,不宜久呆,我们快回去吧!若让宫中发现,殿下如何向陛下交代?”
太子皱起眉头:赵熙神色有异,必定是出了什麽事情!否则,怎会放心地将他留在姓云的小子身边!也罢,他既不愿说,我也不好勉强,反正已知道地儿了,待我明日单独前来探访探访,或可得知一二!抬头瞧了瞧早已上了中天的如钩弯月,笑道:“也好,逃宫一时可为,若是迟迟不归,被宫中有心人发现了便不好交待了!”
话音方落,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蓦地响了起来:“殿下倒是有些心思啊,还知道宫中尚有有心之人!臣原以为殿下玩得开心,闲杂事等全抛到脑後去了!”
这个声音不紧不慢,悦耳动听,猛地在三人耳边响了起来,赵熙与苏平大吃一惊,太子色变,忽又嘻嘻一笑,绕过赵熙,扑进突然出现的一个白色人影的怀里,欢快地喊著:“太傅,老师,您可回来了!”
赵熙和苏平齐齐转身,一人静静地立在杂草上,双手搂住太子飞扑而来的身体,白衣翻飞,俊秀神逸,月光下,肌肤似玉,眼若流泉,浑似嫡仙。
赵熙和苏平互视一眼,二人大为骇然,此杂草丛生,因长年无人行走,草长荆多,此人立在杂草之上,脚不点地,鞋不沾尘,功力之高,可谓惊世骇俗。
太子在白衣人怀里蹭来蹭去,隔了好久,似乎猛然想起旁边还有两人正在凝神观望,方才笑嘻嘻地站起身来。他扑过去时手脚并用,半扒在白衣人的身上,忽地立起,脚下一空,“哎哟”一声便要摔了下去。
白衣人眼疾手快,轻轻一笑,伸手一捞,将他重新捞回怀里,淡淡道:“别动!”
太子任他抱著,也不觉得尴尬,愉快地冲著赵熙二人挥挥手,介绍道:“这位是父皇亲选的太子太傅,孤的老师!太傅,这位是父皇最宠信的大臣,刑部尚书赵大人,旁边那位是他的管家苏先生。”
赵熙脑中忽地一闪,蓦地想起本朝确有一位太子太傅,乃是皇後娘家亲戚,据传是位不世出的奇人,算来与皇後同辈,年纪应在三十以上,面前这人容颜俊美,风资绰然,观之不过二十上下,难道传闻有误?他不敢怠慢,拱手为礼:“下官赵熙见过蔚太傅!”
蔚太傅笑容云淡风清,放开搂著太子腰身的双手,任他紧紧扒著自己,回礼道:“蔚绾久仰赵大人之名,有礼了!”
太子嘴巴闲不住,大眼睛上上下下地胡乱打量,忽然开了口:“太傅,这几个月您到哪儿去了?我已经开始理政了呢!”
赵熙听小家夥连平日挂在嘴边的尊称都去了,心里暗暗吃惊:看来太子对这位太傅大人著实尊重啊!
蔚绾仍旧淡淡的笑,望向太子的双眼不经意闪过一丝宠溺的神色,旋即淡了下去,抬手捏了捏太子的小脸:“你已经十八岁了,参与朝政原是应当!”
太子继续嘻皮笑脸地蹭来蹭去:“您这回来住多长时间?我在东宫为您另外选了房间,就在我的寝殿隔壁,您一定喜欢!”
蔚绾眼中光芒微闪,一只手拢住怀里不安份的身体,冲著赵熙二人笑道:“太子夜离宫,若被有心人发现,只恐又添闲言,既已事了,我们便离开这里吧!”他特意瞧了瞧赵熙,又道:“世间之事原本无常,该是你的跑也跑不掉。紫阁黄扉,到了终须有!”说完,抱著太子扬长而去。
赵熙愣住:这位太傅当真是神仙了,难道连我想些什麽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到了终须有!我想要的当真到了时机便有了吗?他左思右想想不明白,只觉得心里郁郁不是个滋味,默默地带著苏平快速离开了山谷。
秋子悟一夜不曾阖眼,到了月移星落,天色灰蒙之时,身边的云钰忽然动了一动,秋子悟明白他需起身上朝了,默默叹息,闭上了眼睛。
果然,不过半柱香的时辰,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伴著一人低低地呼喊:“将军,将军!”
云钰眉头微皱,缓缓睁开双眼,瞧了瞧身边静静躺著的秋子悟,低声喝道:“听到了!”门口顿时噤了声。
云钰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自己动手换了朝服。回到床前,细心地替子悟拢了拢被子,便听得房门吱呀一声,碧珠端著面盆走了进来,轻声细语:“将军,请洗漱!”
云钰点头,就著碧珠的手漱嘴洗脸完毕,挂上朝珠,不放心地回身又瞧了瞧床上的秋子悟,低声嘱咐:“他怀里有药,若是遇到什麽情况,记得给他用药。叫厨房把剩下的血燕窝一起熬了,待他醒了便喂他吃下。”碧珠点头。
云钰伸手抚了抚秋子悟的面颊,方才转身步出房间,不一会儿,声声马蹄响越传越远,想是赶著去上早朝了。
碧珠瞧瞧床上睡著秋子悟毫无动静,轻手轻脚地端了面盆出了房门,身後子悟的双眼已经睁开,怔怔地瞧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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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有朋友说现在的子悟看上去很弱有点平胸我想解释一下:子悟挺著个大肚子又一天到晚病歪歪的走个路都废劲我真不知道要怎麽才能把他写得猛一点强一点原谅我吧!不过我会尽量加重笔墨来刻画他
PS:再解释一点:子悟这时候已经对自己能否生存下去产生了绝望他如今最重视的人就是孩子无论发生什麽事考虑的第一位肯定是孩子子悟虽然是个男子但是他身上还是有一点”母”性的光辉的汗一个这解释
PS:明日更新:子悟使用哀兵政策打动碧珠碧珠答应替他将孩子交给画扇抚养赵熙回到府里画扇知道了赵熙没有将秋子悟接回来
第四十七章
碧珠再回房时,便见著秋子悟靠坐在床头,神色平静,淡若止水,视线微微下垂,一只手隔著被子轻轻地揉抚著腹部,似是在想著什麽,又似什麽也没想。
碧珠心头莫名其妙涌上一阵凄凉,面前的秋子悟神态安详,面色慈蔼,看不出任何哀伤之相,却偏偏让人觉出一份悲凉之意从他周身弥漫开来,无端端感染了身边其他的人。
碧珠吸一口气,压了压情绪,莲步轻移,缓缓走到床边,低声询问:“公子醒了吗?可要再休息一会儿?”
秋子悟抬头笑了笑,碧珠心头一震,这笑容飘渺轻盈,便似流烟飞霞,远隔千山重雾,让人想要看得分明却是不能。她心中千头万绪,似有无数的话想说,又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怔怔地望著秋子悟,如水双眸慢慢染上一缕伤神之色。
秋子悟悄悄地抬手拉了拉碧珠的裙摆,旋即指了指书桌,脸上笑容不减,示意碧珠取纸笔给他。
碧珠转过身去,眼中一滴泪无端端垂落脸庞,她急忙用衣袖揩了去,到书桌前取了纸笔砚台,回身走了床前,小心地铺开纸张,将笔递给子悟,自己捧著砚台细细磨墨。
子悟醮了墨汁,微微沈吟,提笔写道:“碧珠姑娘,这两日承你细心照料,秋子悟铭感五内!”
碧珠摇头:“照顾公子原是奴婢自愿的!”
子悟微微一笑,继续写道:“姑娘必定知道秋子悟些许事情。我原是前太师秋申之子,父兄多行不义,早已正了国法,我苟延残喘,为保一命,曾不惜低头求人,自甘受辱,实是为了腹中一点骨血。岂料世事难测,那点血肉终归付之於尘……”
碧珠瞧到此,皱眉道:“公子这话从何讲起,宝宝现下不是好好的吗?”
子悟摇了摇头:“现下腹中的已是第二个胎儿了,子悟受审入狱时原有身孕,是……”
碧珠聪慧,看出几分端倪,接口道:“那第一个孩子可是将军的骨血?”
秋子悟点了点头,眼中略有黯然。碧珠愣了片刻,语声幽幽:“奴婢曾听闲人说过,将军为了替宋将军报仇,潜入太师府行刺秋申,後为公子所救,却又与公子行那龙阳之好!”
秋子悟笔尖微颤,碧珠缓缓问道:“公子可是为了将军才用药孕子?”秋子悟只看著笔头,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碧珠长长一叹,心中已如明镜一般,话声略带凄清:“奴婢也曾听人说起,将军亲到太师府捉拿嫌犯,为讨得夫人欢心,请求圣上将秋申之子绑缚游街!这番举止著实无情无意。这几日奴婢瞧著将军对公子情款款,似是真心实意,原本以为那些话全是外人胡乱作祟,如今看来却是真的了!公子,你心中必定怨恨将军了!”
秋子悟缓缓摇了摇头,复又提笔:“我从未恨过他,他为恩人复仇,原是应当。我身为秋氏之子,秋家罪孽重,我又如何能够置身事外?有此报应乃是天数!”
碧珠默默地瞧著纸上的字迹,缓缓摇头:“秋申确实十恶不赦,但公子你却不是!奴婢虽与公子相时日不长,公子性情如何,奴婢心中自有计量!只不知公子既千方百计想要保得将军的骨血,最後又怎失落了?”
秋子悟笔头微顿,慢慢写道:“流放途中,不意遭遇祸事,故而未能保住胎儿!”
碧珠慢慢抬起头,双眼死死盯著秋子悟:“此事将军可知?”
秋子悟微微叹息,笔下不停:“说来此事应当怨我,我服药成孕後羞於启齿,云将军他并不知道!”
碧珠眼中水雾渐渐升起,低声道:“後来呢?”
秋子悟继续写著:“我的贴身侍女不放心我孤身在外流放,一路跟随,救了我一命,将我送入尚书府找刑部尚书赵大人求救……”
碧珠插言道:“可是昨晚所来之人?”秋子悟点头,笔下飞快掠过:“岂料祸不单行,醒来时失忆失语,赵大人怜我孤苦,编了一套谎言将我留下。也是我自己不懂自重,失忆时与他有了断袖之恋,得了现下这脉血肉。”
他抬头望了望碧珠,目中隐隐有恳求之意,复又低下头去写著:“我的身体早已是强驽之末,熬不了多少时候了。现下又中了剧毒,一个月後怕便是死期。我死倒也罢了,只可怜腹中的骨肉,秋子悟罪责难逃,这孩子却是无辜的!碧珠姑娘,我虽与姑娘相不久,却知姑娘热心爽朗,子悟并不想将孩子托给姑娘,只求姑娘替我将孩子转交一人,好歹保住我儿的一条性命!”
碧珠只觉心头的悲凉忽地往上直窜,眼中又潮又湿,泪水已滚落了下来,勉强压住自己的情绪,声音带著哽咽之气:“公子,你不会有事的!”
秋子悟轻轻舒了口气:碧珠刻意安慰,表示自己果然将她打动了,这姑娘聪明机灵,热情侠义,自己著实好运,危难之时总能遇到贵人相助!
他伸手从枕下摸了一块绢帕递给碧珠,示意她擦一下眼泪。碧珠接过胡乱擦了擦,眼睁睁地瞧著他,大眼睛红红的。秋子悟不禁微微一笑:这姑娘可爱得紧!
他写了几句话,将手中写满字的纸递给碧珠,碧珠垂首瞧了瞧,只见最後几行写著:“生死由命,只要孩子能够平安,秋子悟死也瞑目!如今,我身边再无旁人,只能求姑娘了。求你将幼儿送到我的贴身侍女画扇的身边,她现下住在赵大人的府中,便如我亲妹一般,定会替我好好抚养幼子!”
碧珠捧著纸,眼泪忍不住一滴一滴直往下垂落,黑色的字迹扩散开来,瞬间模糊一片,半晌方道:“公子请放心,奴婢一定将孩子平安地送到画扇姑娘的身边。若是……若是画扇姑娘不便抚养,奴婢也会替公子好好抚养。”
秋子悟忽觉心中一酸,别过头去:原来人间这般美好,这些为他人执洒奉衣的女子,画扇也罢,碧珠也罢,都是世间难寻的侠肠柔骨的真情人哪!他慢慢倚向靠垫,心里一阵轻松:绝逢生,孩子的事总算安排好了!疲惫渐渐上涌,一夜未眠,身体忠实地反映出了虚弱与困顿,阖上双眼,就这麽靠坐著,静静地睡著了。
碧珠抽泣了一会儿,泪眼模糊中终於发觉秋子悟居然靠坐著睡熟了,心里懊悔不迭。小心地托起他的身体,除却腹部的沈重外,掌下的身体轻飘飘的浑似没有份量,那一丝轻弱急促的气息却象重锤一般敲打著碧珠的心口。碧珠只觉得眼眶中泪水不断,忍也忍不住:你究竟遭了多少难?伤了多少神?废了多少心血?就因为你的身世,上天竟要如此不公吗?公子……碧珠答应你的事绝不食言,你安心歇息吧!
她默默地在床边坐了片刻,见秋子悟睡得沈,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暗暗叹了一口气,想起云钰早上的吩咐,慢慢站起身来,小心地拢了拢被子,转身出了房门,掩了门直往厨房奔去:不知燕窝是否已经炖进粥里了?
赵熙与苏平回到府中时已快五更天,无心再睡,赵熙索性去了书房。苏平瞧他神情十分落寞,心里暗暗叹息,忽地想起画扇还在等候消息,想必那姑娘这一夜必是心急如焚,一宿未睡。替赵熙斟过茶後,苏平径自往後院行去。
画扇果然正等在房中,双眼红肿,想必哭了很长时间,瞧见苏平进来,立时站起身来,急切地问道:“苏管家,可有找著少爷的下落?”
苏平缓缓坐到四仙桌边,凝目瞧了画扇半晌,忽道:“画扇,秋公子恢复记忆一事你可知晓?”
画扇愣住,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嗫嚅道:“知……知道!”
苏平面无表情,看不出是怒是喜,慢慢道:“既然知道,为何不报於大人知?”
画扇垂著头沈思片刻,忽然抬起双眼一字一句问道:“大人是否已找著了少爷的下落?”
苏平被她问得一愣,继而心里暗赞:好个聪慧的丫头!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不错,大人已找著了!只不过,秋公子著实不该将此事隐瞒於大人,令大人在云钰面前大失颜面,愤然而归!”
画扇缓缓坐下,强自压抑,声音仍是带了几分急惶:“你们找著了少爷的下落,却因为这事,并未将少爷带回来!是不是?”
苏平叹息:这丫头自幼跟在秋公子身边长大,遇事果然敏锐,我只说了这麽几句,她便猜著了结果!他的双眼紧紧盯住画扇,缓缓道:“大人乃是堂堂三品大员,如此真心实意对待秋公子,秋公子不知感激回报,竟还欺瞒於他,画扇姑娘,你休怪大人行事不妥,却要怨你家少爷不曾真心待他,枉费大人一番心意!”
画扇垂下头,似哭非哭:“是呀,一切都是我家少爷的错,全是少爷的不对,大人乃是朝中重臣,他的想法推断自是对的!可是苏管家,少爷身怀有孕,那可是大人的亲骨肉啊!便连这孩子,大人也不要了吗?”心头绞痛异常:是我错了,赵熙啊赵熙,我竟未料到,你的感情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原来你对少爷自始至终都不曾信任过!少爷啊,我错了,我不该帮著他骗你,我不该相信他的甜言蜜语!如今到了这个地步,我便是万死也难赎罪孽啊!
第四十八章
屋内沈默下来,谁也没注意到桌上的烛台已快燃尽,“卜”地一声屋内一片昏暗,苏平缓缓叹息:“画扇姑娘……”
画扇忽地站起身来,双眸冷冽如冰,脸庞在黑暗中显出淡淡的惨白,问道:“赵大人休息了吗?”
苏平目光定定地瞧著她,缓缓摇了摇头:“大人心情烦郁,现下正在书房里。”
画扇一语不发转身便要走出房门,忽地似又想起了什麽,回身来到书桌前,借著月光瞧了瞧桌上写著字的纸张,取了便走。苏平微微喟叹,跟著走了出来:大人一根筋往直路上撞,也许画扇能够点点他也说不定。
赵熙坐在书房中,面前摊著一副画,画上的秋子悟眉目含笑,衣袂临风,神态安然,赵熙一忽儿悲一忽儿怨,酸甜苦辣,百味陈杂,竟未发现画扇推门而入。
画扇甫一进屋,正要开口,一眼瞥见桌上摊著的画像,心里蓦地一酸:你既是真心对待少爷,为何却对他这般不信任?她原本火气上冲,此时竟不由软了几分,慢慢走上前去,一语不发,忽地提了那副画,顺手卷了起来。
赵熙回过神来,斥道:“画扇,你做什麽?”
画扇神色不动,淡淡道:“大人既然不相信少爷,又何必留著这画像?”
赵熙怒道:“你给我放下,谁允许你私自进来的?”
画扇抬起双眼,直视赵熙,声音仍旧平淡如昔:“大人好大的火气!”扬了扬手中的画卷:“画扇且问大人一句:昔日少爷失忆,大人瞒天过海,可曾想过若少爷恢复记忆该当如何?”
赵熙背过身去:“如今他已恢复了记忆,想必你是知道的!”
画扇一手轻轻抚摸画卷,缓缓道:“不错,少爷自被凌无极重伤後便已恢复了记忆,这事我是知道的。”
赵熙身体微微一震,刚刚跨进房门的苏平脚步停在了门边,画扇继续说道:“大人,你趁他失忆之时骗他与你同了房,少爷清醒之後非但并未怪你,还让我不要告诉你他已想起了从前之事,怕你徒增烦恼,不得安心!他念著你对他的一份真情,念中腹中的一缕骨血,努力当好凤浴火这个莫须有的角色。你说他欺瞒於你,可曾想过少爷不愿你得知真相,原是想安然生下你的子嗣,好还你一片情哪!”
赵熙双肩颤动,苏平叹息不止,接口道:“大人,去将秋公子接回来吧!你行事一向冷静自持,怎地偏到这种要紧关头却总是想不透呢?秋公子为人如何,大人你与他同床共枕一年多,难道还不清楚吗?”他接过画扇手中的画卷,“唰”地一声展了开来:“大人,你瞧瞧这副画像,这原是你亲手所画,可有一令你觉得秋公子不值得你如此对他?”
赵熙握住了双拳,缓缓转过身来,死死地盯著苏平手中的画像,默默无语。
画扇冷冷地瞧了片刻,忽又开了口:“大人可还记得答应我的话?你说想了他六年,念了他六年,好不容易得了他,必定不会错待了他!可如今,你却为了这点事情对少爷心生怨愤!你且瞧瞧,这是什麽?”
赵熙顺著她铺开的纸张瞧了过去,却见上头写著“赵熙待我一片真情,我怎忍心伤害於他,不说也罢,便是做个凤浴火也无不可。”那字迹飘逸挺拔,正是平日自己十分熟悉的笔迹。
赵熙脸色大变,忽地大步向著门外走去,苏平伸手将他拦住,问道:“大人,你要去哪里?”
赵熙回过头来,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平,昨晚你为什麽不阻拦我?”
苏平面色黯然:“这些道理我也是刚刚想通,大人,我们俩著实还不甚了解秋公子!”
赵熙咬牙:“知错必改,赵熙做错了事,好歹回悟得不晚,我这就去将他接回来!”
苏平瞧了瞧天色,皱眉道:“大人,你不上早朝了?”
赵熙跺脚:“上什麽早朝,那宅子边的暗探不足为惧,浴……子悟身体虚弱,打打杀杀怕要惊了他。我们要救人还是趁著姓云的不在方为妥当。早朝嘛……”他冷笑一声:“反正不想要这顶乌纱了,不上也罢。”
画扇接口道:“我也要去!”
赵熙挥手截住:“不行,那头全是山路,你一个姑娘家,又没有武艺,去不得!我与平同去,今日定要将子悟接回来!”画扇垂下头,明白自己去只能添乱,不再要求。
苏平一笑:“既然如此,我们快走吧!”话音方落,赵熙身形腾起,眼看便要出了府门,忍不住摸摸鼻子:这时候倒急了!飞身追了上去。
画扇的眼泪到此时方缓缓落了下来:少爷,我倒底没有看错人,否则,画扇怎有颜面再去见你!
赵熙心急如焚,心里不断想著昨日秋子悟伸手拉住他衣摆的情形,不由又痛又悔,恨不得一下便飞到子悟身边,将他紧紧搂住,再也不要分开。
黎明将至,街上行人渐多,赵熙忽地腾身飞上屋顶,无视路边老百姓的惊呼声,身形展开到极致,“呼”地一下早已飞掠而去。
苏平紧随其後跃上屋顶,瞧著主子紧抿双唇,一语不发,真气回荡鼓胀,知道他心里必定又急又悔,不敢吱言,只能提气尽力跟上。
两人很快便翻出了城墙,一路向西北谷而去。
刚到谷口,迎面碰见四个黑衣人,头前两人抬著一顶青衣小轿,後头两人抬的却是一口棺木,瞧见赵苏二人,自觉得闪过一旁,让出通道。赵熙不耐地瞥了一眼,飞身掠过,苏平皱眉:有人死在谷里了吗?怎麽昨日未曾发现尸体?微微顿了顿,抬眼之间赵熙已去得远了,急忙追了上去。
两人沿著昨晚寻得的路攀上半山腰的宅第,正想故技重施,翻进院内,苏平眼尖,早已瞧见昨夜所见的密探今日竟然一个都不见了,暗暗皱眉:怎麽回事?眼见著赵熙已进了院子,顾不得多想纵身跟了进去。
两人直奔正屋,却见房门轻掩,赵熙一脚揣开屋门,冲了进去,顿时愣在原地。
屋中只有一个人,却是昨夜见过的侍女,此时浑身浴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一把匕首直没进胸,眼看活不成了。
赵熙大骇,急步走到床前,掀开被褥,哪有秋子悟的身影,苏平跟著进屋,细细察看,便连床下也不曾放开,终是没有找著,眼光余,血泊里的侍女微微动了动。苏平一个跃身纵了过去,将她扶起,见她还有气息,单掌抵住她的胸口,真气缓缓输了进去。
碧珠的眼光早已散了,眼前模模糊糊,下意识地拉住了身边人的衣摆,断断续续道:“快……快……救公子……”
苏平沈声问道:“公子在哪里?”
碧珠气若游丝:“夫……夫……人……”话未说完,手已垂了下去,再无声息。
苏平忽地想到谷口遇见的四个黑衣人,抬著一口棺材……棺材?“霍”地跳了起来:“大人,快追!”
赵熙脸色阴沈,似也想到了什麽,飞身掠出了门外,苏平瞧了瞧地上碧珠的尸体,叹了口气:什麽人这般狠毒,连这麽一位年轻的少女都不放过,唉!从床上取了床单盖在碧珠身上,方才转身跃了出去,追上赵熙。
两人不敢担搁,一路疾驰,很快便到了谷口,草色杂乱,早已不见了方才四人的踪影。
苏平恨恨跺脚,赵熙懊悔莫名,一掌拍向岩壁,“啪”地一声山石碎片横飞,赵熙掌中血肉模糊。苏平吓了一跳,撕了片衣角正要替赵熙包扎,突然一阵“劈劈啪啪”地巴掌声传了过来,年轻的声音似嘲似讽:“赵大人今日又逃了早朝,原来是跑到这儿来练功了,但不知赵大人练的可是铁砂掌啊?啧啧啧。”
两个人转了出来,一人年轻俊秀,一人飘飘欲仙,却是太子与昨夜刚刚结识的蔚太傅。
赵熙没心思和他拐弯抹角,声音硬梆梆地:“太子不是也逃了早朝吗?”
太子一看:哎哟,这混蛋一点面子都不给啊!老师回来,我哪不逃早朝的?好不容易缠了老师一起来找秋子悟,好死不死又见到这两个阴魂不散的!嗯嗯,莫不是也来见秋子悟的?他眼珠子转了转,笑嘻嘻地开了口:“赵大人,孤见此山色甚好,约了老师来此赏景,怎地你逃了早朝也是为了来此赏景麽?”
赵熙神色更冷,苏平一看:这位爷要发火!连忙打岔:“殿下,大人来此实是为了秋公子一事!”
太子哈哈一笑:“苏管家果然爽快!”比你那主子强多了:“孤也不瞒你,今日与老师一同前来,原也是为了秋子悟之事!”
说了这一番话,赵熙心里冷静了下来,冲著太子一揖:“殿下方才过来,可曾见到四名黑衣人,前头两人抬著一顶小轿,後面跟著两人抬著一口棺木?”
太子皱皱鼻子:“晦气晦气,方才在城门口确实见著这麽一行人,身著黑衣,抬著一口棺木,好在他们倒也自觉,见著行人主动让道!”
蔚太傅听出了端倪,眉角微挑:“可是出了什麽事?”
赵熙已经完全镇定下来:“我与苏平刚从云钰的别院回来,别院内空无一人,唯有昨夜见过的照顾子悟的侍女,却被一刃穿心而死,那侍女临死前讲了‘夫人’二字!”
太子大惊失色,骇道:“秋子悟呢?”
苏平接口回禀:“我与大人进谷时曾遇见四人,抬著一口棺木,当时未曾在意,现下想来必是那些人将秋公子藏在棺木之中劫走了!”
第四十九章
太子愣了半晌,忽地跌脚道:“混蛋混蛋!怎能将活人藏在棺木里……”心忽地往下一沈,瞧瞧赵熙,两人脸色惧都变了。太子嗫嚅道:“不会的,不可能的……”下意识地望向身边的太傅,双手扭紧了衣摆:“老师……”
蔚绾淡淡瞥了他一眼,沈吟道:“不用惊慌,若是他们想杀秋公子,在山中便可动手,何必废尽心机将他带回京城?”
苏平点头:“太傅所言甚是,侍女临终前曾言‘夫人’,难道是一名妇人将公子劫走了?”
蔚绾仍旧淡淡地:“那棺木前是一顶小轿,想必里头坐著的便是那位夫人。”
太子跺脚:“我们站在这里说有何用,快追啊!”赵熙一声不吭,抬腿便要冲了过去。
苏平一把拉住自己鲁蛮的主子:“他们早已进了城,到了这时候只怕藏得稳了,如何追得?”
蔚太傅缓缓点头:“不错,此时再追已是晚了!诸位不妨仔细想想,究竟会是哪位‘夫人’行事如此狠辣?”
赵熙喃喃道:“夫人……夫人……”忽地脑中灵光一闪,与苏平互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宋慧芳!”
苏平沈吟道:“这位宋小姐乃是将门虎女,行事颇为自负,秋公子游街那日,险些鞭了画扇,说来,她确实已是云钰的妻室,碧珠口中的‘夫人’想必便是她了!”
赵熙点头:“不错!这女人十分狠毒,当日不分青红皂白便要鞭伤画扇,今日之事,想来定是她所为!”
太子眼神一闪,怒道:“既然是云钰老婆干的,我们便可正大光明地杀到那个狗屁将军府去!”
蔚绾轻咳一声,皱眉道:“殿下,不可口吐粗言!大家不要蛮撞,云钰好歹是御封的飞龙将军,他的府上不是想闯便能闯得的。而且,我们并不能确定秋公子是否真为云夫人所劫,便算是算得准了,又怎知云夫人定是将秋公子藏在将军府?若是我们冒然前往,云夫人恼羞成怒,秋公子焉有命在?”
赵熙与苏平面面相觑,这层不能不考虑,眼瞅著云钰似对秋子悟仍有情意,宋慧芳既查得云钰的外宅,焉能不知丈夫心意?若是逼急了她,当真要了秋子悟的性命也不是不可能。
太子大急,扯著蔚绾的衣袖:“怎麽办?怎麽办?”
蔚绾眼中闪过一道莫名的情绪,缓缓道:“殿下曾对臣言,昨日去过云钰的府上,可还记得将军府内的形势?”
太子连忙点头,忽地一跳:“可是要我再去一趟将军府?”
蔚绾摇头道:“这招用过一便已老了,你也不好三番五去逛人家的府宅!”他淡淡地扫了一眼身前的三个人:“如今之计,殿下且带暗探继续在京中查访,赵大人与苏管家速去通知云将军。”他抬头瞧了瞧天空:“今日天气甚好,我已数日未曾习练轻身功法,也该练一练了!”
太子叫道:“老师要亲自潜进将军府去吗?”
蔚绾淡淡一眼瞥了过来:“别用‘潜’这麽难听的字眼,我只是想去瞧瞧这个将军府,是否真如你所言,竟连一一树也无!”
太子欢天喜地扑了过去,一把圈住老师的腰身:“就知道老师最是热心了!”
蔚绾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朗声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分头行动吧!”推开太子,飘然离去,一瞬间已去得远了。
赵熙与苏平暗自钦佩:这等身法,非是仙家再无人能为了!太子有些痴愣地瞧著远一抹飘然白影,忽地回过神来,嚷道:“我们也快走吧!”三人不再多言,提气纵身飞掠回城。
云钰甫出宫门,便见著副将牵了马候在一旁,单腿跨上马蹬,正欲上马,一人闪了过来,挡住马头,冷冷地睨视著他。
云钰定睛一瞧:却是今日又逃了早朝的赵熙!不由笑道:“赵大人有何见教?”
赵熙神情不悦,冷冷道:“你随我来!”
云钰见他神色不对,不欲在宫门前与他争吵,将马鞭递给副将,随著赵熙走到宫墙下。
赵熙静静地瞧著他,开口问道:“云将军,你将子悟藏在山中,可曾知会你的夫人?”
云钰心里一格登,隐隐觉得似乎发生了什麽事,摇头道:“不曾告知。”
赵熙忽地跺脚:“你个混蛋,怎不派些高手守护宅院?今日我放心不下,前去探望,却见山宅内四下无人,昨夜的侍女倒在血泊中,子悟也不见身影!”
云钰身形一晃,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你说什麽?”不等赵熙回答,忽地回身,冲著马奔了过去。
赵熙追了上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不要去了,再去也没用了。你听我把话说话!”
云钰神情阴冷:“你说!”
赵熙飞快地说完:“我去时,那侍女还未断气,临死前说了‘夫人’二字!”
云钰愣住,一声不吭,猛地甩脱了赵熙,推开副将,飞身上马,扬鞭而去。
苏平从角落里转了出来,走到赵熙身边问道:“大人,我们怎麽办?”
赵熙横了他一眼:“跟上去!”提气纵身,不顾路人侧目,飞快地赶了过去。苏平无奈地摸了摸鼻子:罢罢罢,反正让人见著了!索性运足功力直追而去。
秋子悟腹痛如绞,头脑晕沈沈地,胸口一阵阵血气翻涌,忍不住连吐数口鲜血,混沌的神智慢慢清醒过来,吃力地睁开了双眼。
犹记得自己被一阵激烈地打斗声惊醒,甫一睁眼,便见到碧珠护在床前,双手执刃,身形微微颤抖,脸上一片惊惶之色,屋中立了三人,当前一人竟是位风资款款,钗黛横摇,薄施脂粉的绝色佳人。秋子悟瞧著有几分眼熟,细细一想,方认了出来,正是自己游街时曾见过一面的宋小姐,如今,应当称其为云夫人了。
碧珠颤声道:“夫人……”
宋慧芳冷冷地斥道:“小蹄子,居然侍候这个不要脸的贱人!”手一挥,身後两人冲上前来,与碧珠斗在一。
秋子悟撑起身体,眼见著碧珠功力不够,渐渐落了下风,心中大急,腹中胎儿似是感觉到母体的不安,一阵上下翻滚,秋子悟气虚体弱,疼得眼冒金星,一下子倒回床上。
便这片刻的功夫,只听得碧珠惨叫一声,紧接著便是人体摔落的声音,秋子悟闭上双眼,不忍再看,心知碧珠定是遭了毒手!
宋慧芳冷笑著走到床前,扳过秋子悟的面颊,又瞧了瞧他的肚子,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之色,语气不善:“秋公子,你这是怎麽了?病了吗?不要紧,待本夫人替你好好治一治!将棺材抬进来。”
外头和打斗早已停了,两人抬进一口棺材,将床上疼得眼前发黑的秋子悟抱进棺材里,盖了盖子。想来宋慧芳不愿立即整死秋子悟,棺材盖上留了出气孔,不至於憋死他。
子悟动弹不得,腹中的疼痛竟似牵动了毒势,胸口开始一阵一阵地抽痛,过了片刻,转为剧烈地刺痛,心脏像是正被利刃剜割一般,呼吸维艰。他忧心腹中胎儿,张口拼命喘气,吃力地抬手摸到怀里的玉瓶,抖手拔开瓶盖,用尽力气倒了几粒大还丹咽了进去,小心地将玉瓶重又放回怀里,手慢慢垂下,终是挣不下去,意识滑向了黑暗。
这里并不是棺材,子悟以手撑地,勉强坐起身,背靠著墙,恍惚中竟似又回到了阴森的天牢,只不过,天牢内至少还有稻草,这里却只有硬冷的地面,连一点稻草屑都瞧不见。
子悟苦苦一笑:转来转去竟又转回到了这种地方,只不知此是否还有好运,能活著走出这个牢门?
慢慢打量,这是间阴暗的石室,上方有一个小小的窗洞,微微有些光亮照了进来,室内空空荡荡,连张破椅子都没有。云夫人恁地小气,这里比天牢差了许多!
抬手抚了抚腹部,胎儿微微挣动了一下,子悟心下大喜:孩子没事!想来定是昏迷前自己服下的大还丹保护了孩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玉瓶:幸好一直随身带著!
神志十分疲惫,子悟忽然什麽都不愿意去想了,云钰也罢,赵熙也罢,这些人如今都离得远了,瞧不见了,自己离开这间石室时只怕已是一具冰冷的尸首,想那麽多又有何用?
孩子……子悟轻轻叹息:孩子总是让人心疼的,第一个孩子四肢未曾长全便没了,这个孩子,他会动,会调皮,会上下翻滚,真真实实是个健康的生命,却不知是否还能有命将他生下!可怜的孩子,难道自己终究要带著孩子共赴黄泉吗?
墙壁阴冷潮湿,子悟微微缩了缩,双手护著腹部,只望能使孩子感受一点温暖,头脑又有些晕沈,低低地咳了两声,双眼缓缓闭上。
室门“轰”地一声打开,烛光照在子悟的脸上,子悟忍不住紧紧闭了闭眼,方才慢慢睁开。
面前一名娇W如的绝美少妇,眼神怨毒,阴狠地瞪著他,随著少妇一起来的还有四名曾有一面之缘的黑衣人,其中一人手上托著一条带著倒钩的长鞭
第五十章
牢内烛光轻晃,映著身前四个人的脸忽明忽暗。秋子悟客气地冲著宋慧芳笑了一笑,算是打个招呼。
宋慧芳阴狠的目光慢慢向下,瞧见了他高隆的腹部,愈发憎恨,声音却很平和:“秋公子!我听人说,世上有一种神药,名唤碧灵珠,男人服了便可改换体质,孕育产子,果然奇妙!”
秋子悟心里暗叫不好,双手下意识护住了腹部,脸上仍是淡若轻烟,似是不以为异。
宋慧芳冷冷一笑:“你不用护著肚子,这种孽种留著何用?难道还要象你一般日後勾引男人不成?”她抬起纤长的素手,身後的黑衣人连忙将托在手上的长鞭递上,鞭上隐隐寒光,遍布倒刺。
宋慧芳“唰”地一声挥了一下长鞭,声音阴毒:“当年,你父亲害死我爹爹,可怜我爹爹戎马一生,为国尽忠,却惨遭秋申诬陷,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赐了杯毒酒!秋公子,这笔帐和你那个奸贼父亲是算不到了,我们做小辈的好好算一算。”长鞭倏地挥出,带著一道风声鞭向秋子悟。
子悟心知今日免不了用刑,眼见鞭子挥了过来,身体侧过,护住腹部。“啪”地一声,血肉飞溅,秋子悟眼前发黑,身子直往下伏去,连忙死死撑住地面,以免压到孩子。
宋慧芳轻轻地笑了一声,声音放得很柔:“秋公子,听说你不能说话了,真是扫兴得很哪,我原想听听你的惨叫声呢!不能说话却教我如何如愿?”手中“唰”地一鞭又挥了过去。
这一鞭几乎鞭掉了秋子悟强撑的神智,眼前黑漆漆地冒著金星,双手仍旧撑著地面,昏乱的头脑下意识地命令自己尽力撑住,千万不能压著孩子。
宋慧芳两鞭用了大力,这时竟然有些手软了,将长鞭递给一旁候著的黑衣人,吩咐道:“将他转过来。”
黑衣人领命上前,揪住子悟的头发,一个使劲,将他翻转了过来,手上一松,子悟支持不住,身体软软地靠向墙面,後脑勺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微一痉挛,腹部竟然颤动了起来,想必是胎儿感觉到母体的痛楚,在肚子里难耐地翻滚著。
那一下後脑的撞击彻底击碎了子悟强撑的意识,整个人无力地靠著墙壁,缓缓垂下头晕了过去。
黑衣人试了试他的鼻息,禀报道:“夫人,晕过去了。”
宋慧芳冷哼一声:“用水拨醒!”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秋子悟打了个冷颤,双手下意识又护住了腹部,缓缓睁开双眼。
宋慧芳慢慢踱了过来,弯腰打量了一番,忽又笑道:“云钰对你情得很哪,新婚之夜喊的竟然是你的名字!这杀父之仇我就不与你再计较了,只是这夺夫之恨,你说要如何才能报得?”
秋子悟全身痛得抽搐,体内的毒受到外力的刺激,慢慢发作起来,胎儿翻滚愈来愈剧烈,心知情况不妙,下意识地将双臂蜷起护住腹部。
宋慧芳眼瞅著他的肚子上下波动不停,笑意不减,纤手缓缓扶上:“也罢,你夺了我的夫君,我便夺了你的孩子。这一人抵一人的买卖想必秋公子不会不愿意。”
秋子悟大骇,张嘴大呼:“快放手!”这声音喊了出来,连他自己都有些愣了:怎地能发声了?
宋慧芳被他冷不妨地大喝一声吓了一跳,回过神後神情更加怨毒:“原来你是能够说话的。哼哼,会装得很哪,连云钰都给你骗过去了。”纤手忽地往下一压,秋子悟痛得眼前一黑,双手垂落两侧,晕了过去。
宋慧芳冷笑著站起身来吩咐:“牛大,你来给我压。今天我倒要瞧瞧,这个男人肚子里怀的究竟是个什麽玩意儿!”
牛大正是先前扯拉子悟头发的黑衣人,听了主子的吩咐,几步走到子悟身前,也不蹲下,直接用脚踩在子悟高隆的肚子上。胎儿似是被刚才的狠狠一压吓到了,此时一动不动,牛大瞧瞧自己脚下的肚子,突地生出几分畏惧之心,会是什麽怪物?
宋慧芳下命令:“还等什麽?给我踩,把里面的东西给我踩出来!”
牛大不再狁豫,狠狠一脚踩了下去。
秋子悟的身子猛然一震,一口鲜血“卜”地一声喷了出来,神智瞬间清醒,一低头正好瞧见肚子上的靴子,感觉到体内的胎儿一动不动,心下骇到极致:孩子……双手拼命举起,抓住肚子上的腿,想要推了下去,嘴里缓缓向外吐著血沫。
宋慧芳毕竟是名女子,瞧见这番惨历地情景心头忽地一凉,忍不住别过身去,狠狠心再道:“踩,给我踩出来!”
牛大眼瞧著脚下的肚子没了颤动,半坐著的人已是一副快死的模样,却犹自挣扎著牢牢抱住自己的小腿,心里忽地一抖:真地要将胎儿踩出来麽?他抬头瞧向另外三名黑衣人,却见三个兄弟眼中均露出不忍之意,这第二脚再也踩不下去了。
宋慧芳听了半天没见动静,转过身来怒道:“牛大,你发什麽愣?”
牛大垂著头,慢慢将脚从子悟的肚子上移了下来,低声道:“夫人……再踩他就要死了!夫人既想报仇,何必让他这麽痛快地死?不如将他关在这里,让他慢慢地死,岂不是更好?何况,夫人若是想要见见这……这产下的怪物,待他死了剖了肚子便可见到!”
宋慧芳皱了皱眉头,复又转过身去,似是被牛大的一番话打动了,缓缓点了点头:“说的也对。这地方如此污秽,我也不愿再呆下去了,就把他关在这儿,过两天你来收尸。”她乃是将门虎女,行事雷厉风行,边说著已带著另三名黑衣人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牛大唯唯诺诺,送了宋慧芳出门,回身来到秋子悟身边,悄悄放了把匕首,低声道:“秋公子,你若是熬不住了,就自己了结吧!记住,我今日可是放了你一马,又赠你刀子,你死了化为厉鬼可别来找我。”
秋子悟嘴里全是血沫,冲著牛大凄冷地一笑,闭上了眼睛。牛大叹了口气,走出室门,上了锁,不一会儿,脚步声越来越远,终於听不见了。
秋子悟忽地捂住胸口,半撑起身子,眼睛有些发直,连吐两口鲜血,复又颓然靠在墙壁上,身体一阵一阵地痉挛,眼中没了光彩:我的孩子……
不知道躺了多久,忽然觉得肚子微微一动,秋子悟心里一跳:孩子……又是一动,秋子悟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胎儿似是在踢动小腿,大喜过望,全身的疼痛似也感觉不到了,猛然撑坐起来,一只手抚著腹部,低头望去,肚子轻微的起伏:孩子还活著!
子悟眼中瞬时放出光彩,身体靠向墙壁,双手轻轻揉抚腹部:孩子,你还活著……你是最坚强的孩子……
体内的胎儿似乎有些烦燥,轻微动了几下,忽然大幅度翻滚起来,这一的翻滚与以往都不相同,以往上下游动,这一却是拼命向下,似是急欲脱离母体,小小的身子直向身下坠去。
子悟痛得眼前黑一阵白一阵,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眼光有些发直,体内的毒素发作到了极致,胸口闷窒得透不过气来,清晰地感觉到心跳渐渐迟缓了下来。
他张大了口,拼命呼吸,努力维持神智,忽地一阵剧痛,下体大片液体流出,子悟猛地明白过来:想是九个月的胎儿受到了惊吓,自己要出来了!
心脏的跳动越来越慢,胸口剧烈疼痛,胎儿似是在扒弄自己的五脏,四寻找出来的通道一般,翻来滚去,渐渐地象是扒弄累了,通道始终找寻不著,胎儿的动作缓了下来,只是轻轻的滚动。
子悟心知不妙,自己呼吸不继,胎儿在体内出不来,难免受母体影响产生窒息,若是再耽搁下去,孩子就要没了……
他努力分开双腿,向下使力,胎儿似是感觉到母体的帮助,又开始向下挤坠,子悟死命咬住双唇,一时气力用尽,颓然软下身去。
胎儿慢慢地又缓下劲来,子悟的牙齿陷进嘴唇里,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失了神智,身体却是软软,剧痛消耗了全部的力气。
渐渐的腹内胎儿的动静愈来愈弱,子悟心头又急又痛,这一番拼力下来,胸口的剧痛早已感觉不到,心思千转,忽地想起怀里的玉瓶,吃力地抬手摸到玉瓶,拔了瓶塞,将剩下的大还丹一骨脑儿全都倒进嘴里,和著嘴里的血沫死命吞了下去。
十几枚大还丹立时产生了功效,子悟感觉身体些微轻松,知道暂时将毒压下去了,他要利用这片刻的时间产下孩子,若果再不能产下胎儿,自己死了倒也罢了,孩子铁定也要闷死在肚子里。
脑中飞快流转:自己是男儿身,虽然内部体质有了改变,外在形态并没有什麽不同,女子产子时由阴穴而出,男子没有这方面的体位,看来只有从後穴而出。只是男子骨盆较小,产子必定更加不容易,万一胎儿卡在其中犹为危险,更何况自己此时毫无体力,若想产下胎儿实不可能。除非……
他的眼光慢慢流转,忽地瞥见了身旁牛大临走前留下的匕首,微微一笑,伸手拿起匕首:牛大果然做了件好事!
第五十一章
秋子悟执刀在手,脸上一片释然之色,小心地解开了衣服,露出光滑的肚皮,胎儿仍有一些轻微的蠕动,秋子悟缓缓抚摸:孩子,爹爹这就帮你出来!
闭上眼睛,细细想了一遍自己看过的医术,犹记得一本书上有人体肌脉血肉的描述,皮肤约有多厚,刀下多少才能不伤及腹中的孩子?秋子悟默默地考量,心里有了计较,小心地靠在墙壁上,视线刚巧清清楚楚触及腹部,刀刃缓缓贴上肚皮。
微一用力,鲜血殷殷渗了出来,子悟死死咬住下唇,刀子缓缓向下割了进去,豆大的冷汗一滴一滴挂下苍白的面庞,冲淡了嘴角边的的血痕。
刀子停在了一定的度,子悟闭眼歇了歇复又睁开,一只手轻轻揉抚腹部,另一只手慢慢向下切开,他不敢太过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划到了胎儿,只缓缓地移动,冷汗如雨般垂下,洗净了脸上的血污,露出苍白的容颜。轻抚著腹部的手微微颤抖,执刀的手却是稳稳地、平缓地向下划去。
肚子上开了个血口,鲜血泉涌一般流了出来,染湿了衣物,染湿了冰冷的地面。子悟拔出刀子,右手插进伤口中,仔细小心地寻找胎儿,手掌触到柔软的小身体,雪白的脸庞露出一丝微笑,托住孩子柔软的头部,一个用力,胎儿头部露出了体外。
子悟张嘴拼命喘气,一收一缩中帮助胎儿的身体脱离出来,空著的左手抓住胎儿已经露出来的小肩膀,借著腹内手的托力,猛地一提,胎儿全身被拉出了体外,小腿微微蜷缩一下,却没有声响。
子悟缓缓抽出体内满是血污的右手,双手将孩子托到眼前,孩子的脸色有些青紫,小手舞动起来,子悟低下头,含住他的双唇,用力一吸,堵在孩子喉中的一口浓痰被吸了出来,胎儿小手一阵乱舞,终於“哇”地一声响亮地哭出声来。
子悟觉得眼前有些昏黑,身体逐渐感到寒冷,心脏抽搐般一下一下地跳动,他拼命睁大眼,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甫出生的婴儿,嘴角笑意更浓:是个男孩儿,看上去很健康,很好……手已经抱不住,拼尽全力拉平解开的衣服,将婴儿放在衣服上裹好,身体有些轻飘飘的,耳边孩子的哭声越来越远:哭吧,放亮声音使劲地哭吧!直到……有人听到你的哭声,救你出去……恍惚中似乎见到父亲站在自己面前,眉头皱,怜惜地瞧著自己。
“爹爹!”子悟喃喃地轻呼,一缕气息似断非断,缓缓闭上了双眼。身边的婴儿舞动著手脚大声哭嚎,回荡在石室中,声声传了出去。
室门“砰”地一声被震踏,白色的身影立在门前,晃亮了火折子,照亮了一地的血污,清秀俊逸的容颜上满是惊骇,急步走到子悟父子俩身边,眼光闪动,心下已经明了。脱下外衫,裹住幼婴,放在一边,火折子搁在地上。伸手抱起子悟,探了探鼻息,目光微动,一掌抵住秋子悟的心口,真气源源不断输了进去。
待真气流转秋子悟全身,护住了心脉,白衣人方才将怀里绵软的身体放平躺好,摸出一瓶伤药,手掌微扣,掌中出现一支金针,针头穿著一根细细的丝线,撕了一片里衣的衣角,小心地擦了擦子悟腹上淋漓的鲜血,金针穿过皮肤,飞快地缝合了伤口,将伤药撒在伤口上,额上汗珠一滴一滴滚落下来,举袖擦了擦。从怀里摸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蚕豆大小的丹丸,撬开子悟的嘴,将丹丸塞了进去,抚著咽喉的手一个巧劲,丹丸滚落下腹,不过片刻,子悟微弱地溢出一声呻吟,白衣人方才缓缓吁了口气。
婴儿似是知道亲生爹爹命在旦夕,哭声一刻不歇,小小身子微微扭动,白衣人暗暗叹息,抱起婴儿。忽听得室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白衣人抱著孩子慢慢站起身来,只听一声断喝:“什麽人?”一个黑影窜了进来,劈手一掌打向白衣人。
白衣人冷哼一声,手掌一拨一推,那黑影的掌风忽地回转,“砰”地一声竟然打中了自己胸口,身子飞震出去,软软地倒在地上,看样子,似是被自己的一掌打晕过去了。
怀中的婴儿仍在哭泣,白衣人抱著孩子蹲下身来,将子悟解开的衣服重新扣好,遮住裸露的身体,方才拿了火折子站起身来走出室外,从怀中掏出一个爆竹模样的物事,点燃引线,随手向空中一抛,“哧”地一声火焰升上了天空,足有十丈之高。
怀中的婴儿犹在啼哭,白衣人轻轻拍抚,柔声道:“乖宝贝,别哭了,马上就会有人来救你爹爹了!”
云钰一路马不停蹄回到将军府,甫一进府便吩咐下人即刻将夫人叫来,下人见他神色盛怒,心惊胆颤地跑进後院去请夫人。
宋慧芳刚从石室出来,鼻间隐隐总能觉得几分血腥味道,兀自恶心厌烦,瞧见一名下人跌跌撞撞地跑进了院子,喝道:“什麽事慌成这般模样?”
下人跪地回禀:“夫人……将军回府了,让你赶快去前厅!”
宋慧芳神色一动:“可知将军找我有什麽事情?”下人摇头:“小人不知。”
宋慧芳点头,缓缓道:“你且下去,我换身衣服就去前厅!”报信的下人应声离去。
宋慧芳缓缓坐下,仔细思考了片刻:碧珠被自己一匕穿心,必定已经死了,劫持秋子悟的事情除了偷偷向自己通传消息的副将,还有牛氏四兄弟,再无一人得知,想来将军找自己必定不是为了这事。
她轻轻地笑了笑:待那秋子悟死後,断了将军的一番痴念,将军自会象从前一般好好待自己!
起身走到衣柜前,翻出一件水红色长裙,微微一笑:父亲未死前,自已与云钰两情相悦,青梅竹马,云钰最喜欢自己穿水红色的衣裙,言道面若红梅,欺霜赛雪。今日便再穿一穿这件昔日之衣,想来将军一定喜欢。
云钰心急如焚,一掌挥开奉茶的小厮,吼道:“夫人怎麽还不来?”
通禀的下人老远听到主子的吼声,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将军,夫人说她换身衣服就来!”
云钰冷冷一笑:“如此麻烦,也罢,我去看她!”忽听一人清亮的声音:“云将军,我们一起随你去找夫人。”
云钰抬头一瞧,面前站了三人,当先一人竟是昨日来过的当朝太子,後头一人却是赵熙,另一人……云钰认了出来,正是当年与自己交过手,扰乱秋子悟游街的尚书府之人。
赵熙一路跟著云钰的快马,奔到一条巷口,与刚从巷内探查出来的太子撞了个正著,太子捂著鼻子问他跑什麽?赵熙一把扯住他,一同拉了过来,想著有太子在,谁有胆子将他们拦在将军府外!一路上将遇到云钰的事情向太子说得清楚了。
方到府前,果然遇到将军府门房阻拦,太子横眉怒目,一脚踢翻了门房,带著赵熙主仆二人直冲正厅,刚巧听到云钰欲去寻找宋慧芳的话语。
云钰皱了皱眉头,想不通太子怎会又到了自己府中,还和赵熙混在一,却又不便相拦,只得带著三人向後院走去。
刚走到後院拱门,便见著宋慧芳款款生姿、摇摇曳曳、风情万种、眉目含情地姗姗走了过来,瞧见了云钰,脸上笑容更盛。
转眼瞥到云钰身後的太子一行人,微微变色,急步上前福身行礼:“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没有心思和她客套,哼了一声算是回礼。云钰双眼死死盯住自己的妻子,单刀直入:“慧芳,你今日做了什麽事?”
宋慧芳柳眉微蹙:“妾身今日一直都在府中,没有做什麽事啊!将军此言何意?”
云钰紧逼一步,索性挑明了:“你怎会知道我在京郊山上设了外宅?子悟呢?你将他藏在哪儿了?”
宋慧芳微愣:“外宅?将军,你什麽时候设了外宅,妾身怎麽一点都不知道?子悟?这名字妾身不曾听说过!可是将军的朋友?”
云钰忍耐不住,一把抓住宋慧芳的右臂,喝道:“你别跟我装傻,快说,子悟被你藏在哪里?”
宋慧芳眉头皱得更,柔声道:“将军,你弄疼妾身了!”
太子被她一句一个妾身叫得心头火起,厉声喝道:“宋慧芳,不要再装腔作势了,快将秋子悟交出来!”
宋慧芳眼光上扬,似讥似讽:“我真是不明白,这个秋子悟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让诸位如此心急,怀疑是我所胁!”
云钰眼神森冷,缓缓道:“你以为碧珠死了,再无人指证你了是不是?可惜,你却未料到,碧珠没有死,你且瞧瞧,那边的女子是谁?”
宋慧芳大吃一惊,眼光方要顺著云钰的手指瞥了过去,忽又回转过来,死死盯著云钰的面庞:“不用瞧了,是我藏的又如何?秋子悟那个贱人,他的父亲害死了我的爹爹,他又夺走了我的丈夫!一个男人,恬不知耻,委身人下,这等下作之人死不足惜!”
云钰心头火起,一个巴掌狠狠打在宋慧芳娇W的面颊上,宋慧芳踉跄後退,一跤跌倒在地,眼神愈发怨毒:“云钰,你我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谁知你入了一秋府,便变了心意,与那秋子悟做些不堪之事,这些我全都忍了,只望你今後能与我好生度日。谁料新婚之夜你口口声声喊出的都是那个贱人的名字,更甚者,居然将他接到外宅照顾!云钰啊云钰,你可对得起我?”
云钰怔住:新婚之夜,原来自己并非只喊了一子悟的名字!赵熙忍耐不住,纵身上前,一把揪住宋慧芳,厉声大喝:“快说,你究竟把子悟藏在什麽地方?
第第五十二章
宋慧芳冷冷地笑,凄厉的眼神扫过在场众人,一字一句狠狠道:“我不会告诉你们的,他已被我整得快死了,等你们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尸体都已经腐烂了!哈哈哈哈……”女人尖利的笑声回荡在上空,赵熙缓缓松开揪住宋慧芳的手,心口痛到极:他已被我整得快死了……
太子骇然地瞧著地上疯狂大笑的女子,转眼瞥见面色铁青的云钰,跺脚道:“不要再愣在这里了,这女人疯了!云钰,你好好想想,府里可有藏人关人的地方?赵熙,你从东头开始一点一点地搜,苏平,你从西头开始,快快,大家一起搜一搜!”
宋慧芳兀自狂笑:“哈哈,你们找不到他的,哈哈……”
云钰似乎突然回过神来一般,一声不吭直奔自己与宋慧芳所居的院子,口中大吼:“牛大,你们几个快给我滚出来!”
一名黑衣人悄无声息转了出来,向著云钰一揖道:“见过将军!”
云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说,是不是你们杀了碧珠,将子悟劫走了?”
黑衣人垂首不吱声,云钰怒极,一掌劈了过去,“砰”地一声黑衣人直直飞了出去,树梢上另一名黑衣人闪了出来,堪堪抱住自己的兄弟,喊道:“将军!”
云钰眼神森冷,神情阴狠,一步一步逼近:“快说,你们将子悟藏在什麽地方?”黑衣人抱著兄弟慢慢向後退去。
正踌躇间,女人轻缓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不用问了,他们不会说的!他们四个原是父亲训练来保护我的,岂会听你的指挥!”却是止了大笑,刚刚赶回院子的宋慧芳。
云钰回过头来,厉声喝道:“慧芳,你什麽时候变得这般狠毒?”
宋慧芳神情凄冷,吐字清晰:“什麽时候?从爹爹服下毒酒的时候;从你在新婚之夜喊出那个贱人的名字的时候;从我得知你居然将那个贱人偷偷安置在外宅的时候。云钰,你不用再问了,没有人会告诉你秋子悟在哪里,我将他藏在了一个隐密之,你去找吧!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找到他的尸体。哈哈……”
云钰眉头紧蹙:“慧芳,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子悟,他是无辜的,秋申做的那些事与他无关!你可知,当年我能将秋申告倒,手中的罪证文件全是子悟交给我的!”
宋慧芳昂然而立:“云钰,你不用再说了,任你说破了嘴皮,我也不会告诉你的!”冷冷地瞥了云钰一眼,提起裙子,大步走进了屋内,旋即又抛出一句:“牛二,你去将你们兄弟几个请到我屋里来!”
黑衣人抬眼瞧了瞧云钰,将受伤的兄弟扶进屋里,复又走了出来,发出一声尖利的忽哨,另一名黑衣人跃了出来。
牛二问道:“大哥呢?”刚刚出来的黑衣人答著:“大哥看著那姓秋的!”牛二点头,两人一齐进了屋,竟是瞧都没瞧一眼立在一旁的云钰。
云钰知道这兄弟四人乃是宋简之将军一手调教,训练来保护专为保护宋慧芳,自己的话必定不会听,跺跺脚转身出了院门,在自己的府中来回寻找,却是一无所获。
几人寻了二个多时辰,重新回到了後院拱门,面面相觑,谁都没有找到。赵熙面色雪白,苏平神情沈黯,云钰铁青著脸,太子直跺脚。正在无计可施之时,却见将军府外一里之地一声呼啸,高空中绽出一朵烟,太子神色一喜:“是老师!”当先领路,飞身跃过墙头。
另外三人心知必有情况,紧紧跟了上去,极力施展身法,飞檐走壁,很快来到烟燃放之,一名只穿著白色里衣的男子手里抱著个白色的物事静静地立著。
太子扑了过去:“老师!”那男子转过身来,微微一笑,闪开了他的飞扑,斥道:“没看见我手上抱著孩子吗,乱扑什麽?”
几人同时愣住:孩子?蔚绾缓缓道:“跟我来!”抬腿便走,众人连忙跟上。
只见他走到一石墙边,双手一拉,竟然拉出一道门环,微微一扣,石墙缓缓打开,里头还有一道门,门下一堆垃圾,想必原本还有道门,却被震碎了。
众人跟著蔚绾走进门去,火折子晃亮了,门口地上躺著一个黑衣人,生死不明。云钰认出正是牛二,再向里瞧,眼前人影一阵风似地掠过,赵熙已飞身扑了过去,一把抱起了躺在角落里的人。
秋子悟的气息似有若无,浑身浴血,血迹一片一片扩散开来,蜿蜒地流了满地,衣服粘粘地沾在身上。赵熙面色苍白,抖著手解开他的衣服,刚刚缝合的伤口蓦地呈现在众人面前,苏平转过脸去,太子躲在了蔚太傅的身後,云钰不发一语,脱下外衫,帮著赵熙将子悟身上的血衣换了下来。
赵熙觉得托著秋子悟後背的手臂湿糊糊地,向著子悟背後一瞧,衣服裂开,背上血肉模糊,瞧著定是被鞭刺之物所伤。云钰脸色越发青白,从怀中换出金创药就著赵熙托起的身躯小心地涂上药,赵熙有些颤抖,呼吸粗重,咬紧牙关。死死抱著秋子悟,单掌抵住胸口,真气送了进去,却发觉子悟体内竟有一股强劲地真气,那股真气十分灵活,护住了心脉,心知定是蔚太傅所为,不禁感激地瞧了一眼抱著婴儿的白衣人。
蔚绾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听著孩子哭声方才赶了过来。想来他不能正常生产,便用匕首划了自己的肚子,剖腹产子。腹上的伤口我已验过,伤很均匀,想必怕伤了胎儿,下刀时十分小心。”微微顿了顿:“这等痛楚之事真不知他是如何强行受住的!我只顾著他肚腹的伤口,没有注意背後还有鞭伤!孩子啼哭不止,我只得抱著孩子赶紧通知你们前来救人!”
他瞧了瞧怀中已然熟睡,小脸上犹挂著泪珠的小小婴儿,轻声问道:“孩子是谁的?”
赵熙双眼紧紧盯著秋子悟灰白的面庞,低声道:“是我的!”云钰脸色微沈,却不吭声。
苏平缓缓走到蔚绾身边,伸手接过婴儿,只见那甫出生的孩子虽然尚欠天数,却生得十分饱满,皮肤透出些微的粉色,小嘴红殷殷,瞧著那轮廓,与自家大人很是相像。苏平伸手摸了摸,低声道:“大人,是个男孩儿!”
赵熙只觉得眼眶发涩,低声道:“现下还管什麽男孩儿女孩儿?子悟他这般模样……是我对不起你!”声音哽咽了起来。
云钰静默无语,眼睛定定地瞧著秋子悟没有一丝生气的面庞,心神颤动:若不是自己强行劫了他出来,他怎会……怎会这副模样?
蔚绾将太子从身後拉了出来,瞧著面前这四个人呆愣的模样,微微摇了摇头,出声指点:“快带他出去。我虽然用真气护住了他的心脉,又喂他吃了雪参丸,但他的情况似乎颇为严重!待出去了我才能好好给他诊断!”言下之意,竟是对自己的医术十分自负。
赵熙顾不得多想,小心地抱起秋子悟,产下胎儿的身体轻飘飘的,浑似没有份量一般,赵熙忍耐不住,眼泪一滴滴落在子悟苍白的额头上。
走出了石屋,外头已至黄昏,夕阳余辉撒满半片天空,绮丽迷人。几人仍旧选择回将军府尽快给秋子悟治疗,一路飞奔,片刻後已立在将军府内,云钰当前领路,将众人带进了书房。
书房内有一锦榻,乃是云钰日常读书疲倦时休息所用。赵熙小心地将子悟放在锦榻上,昏迷的秋子悟忽地微弱地呻吟了一声,赵熙心头一纠,低声呼唤:“子悟,子悟。”
秋子悟细弱的呼吸似断非断,身体开始止不住地痉挛抽搐,双唇微微开启,似乎正在尽力地喘气,却是气若游丝,怎麽也喘不进去。赵熙心痛如绞,云钰的脸色越来越白,太子喊著:“老师……”苏平抱著婴儿,心下一沈:莫不是那毒……
蔚绾瞧著情形不对,走上前来,三指扣住子悟的脉搏,凝神细察,忽地脸上色变,惊道:“他体内竟有剧毒!”
苏平的神色也变了:果然猜中了!云钰不吭声,两只手互握著,指甲掐进肉里。太子别过头去,不忍看那颤抖的身体。赵熙抱起子悟,将他搂进怀里,一只手抚著他的胸口,希望能帮助他顺过气来,声音有些飘忽:“不错,他不久前被人下了毒!”眼光上抬瞧向蔚绾,双目中流出哀恳之意:“蔚太傅……”
白衣人神情凝重,沈吟道:“这毒我未曾见过,你可知是什麽毒?”
赵熙痛苦地摇头:“不知,这毒是我表妹所下,表妹心性固执,不肯说出毒的名字!”
云钰双眼圆睁瞪向赵熙:“混蛋!”赵熙没有心思和他吵架,眼光仍旧转向蔚太傅。
蔚绾皱起双眉:“不知毒者,如何能解?你表妹是什麽人?”
赵熙急忙回答:“她乃是灵慧庵慧敏师太的弟子,江湖人称‘女华陀’。她曾说,这是……这是无解……之毒!”说到後头,语声微微颤抖。
蔚太傅轻轻一晒:“这世间物物相克,怎会有无解之毒?只是我不清楚这毒是什麽名堂,不能对症下药!”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递给赵熙:“这里有三十粒参丸,一天给他服一粒,可吊住他一口气不散!等我慢慢诊看,找出解法再行治疗!”眉头忍不住又皱了起来:“他剖腹产子,失血甚多,身体虚弱之至,光靠参丸吊气不行,若三十天後解毒,身体必定承受不住!”想了想,转身面对太子:“我记得陛下曾赐给殿下一株天山双蕊雪莲,殿下可舍得拿出来?”
第五十三章
众人的眼睛一齐望向太子,太子别过头来瞧了瞧气息奄奄的秋子悟,跺脚道:“这有什麽舍不得的?我这就回宫拿来!”眼光转向蔚绾:“老师,我只有一株,管用吗?”
太傅微微一笑:“不忙著去拿,我的参丸加上真气能保他三十天,三十天後我定能找到解毒的方法,到时再用双蕊雪莲也不迟!”太子点点头,下意识地靠向太傅。
秋子悟的呻吟断断续续,眉头略略蹙起,脸上却不见一丝汗水,反而是抱著他的赵熙,额上的汗一滴一滴直往下挂。云钰瞧见了子悟破碎的下唇,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帕醮了水轻轻擦拭。
蔚绾走近瞧了瞧秋子悟的气色,低声道:“参丸的效果发挥得不错,你们且让开,让他躺好,我要行针。”
赵熙小心地将秋子悟平放在锦榻上,云钰收了手绢,拿了个软枕垫在子悟头部,秋子悟的身体一阵一阵痉挛,蔚太傅沈声道:“不要不忍心,将他压住,否则我没办法行针!”
赵熙和云钰互望一眼,两人眼色愈发伤痛,赵熙默默弯下腰,双手力道不敢太过,小心地压住子悟不停抽搐的身体。
蔚绾眼神专注,袖口一滑,掌中已托了一排金针,目光微闪之间,双手齐动,金针准确地插进子悟胸前几大穴。
蔚绾不敢放松,挨转动金针,子悟的呻吟声渐渐止住,慢慢地额头上出现了细细的密汗,赵熙试著放了手,发现身体的抽搐也已停止了,一直瞥著的一口气方才缓缓吐了出来。
蔚绾慢慢转动金针,眼光疏忽不离子悟的脸庞,细细观察他的神色,一柱香的时间很快过去了,子悟的眉头渐渐展开,灰白的面孔慢慢笼上一层淡淡的粉色,蔚绾微微一笑,双手齐出,金针收了回来。
云钰拿了手绢擦拭子悟脸上的层层细汗,低声问道:“他怎麽样了?”太子的脸凑了过来:“老师……”
太傅将金针复又收回袖中,语声平缓:“他自剖产子,大伤元气,失血过多。不过,这是外伤,我已将伤口缝合,又用了参丸,不要紧了,日後再慢慢调养。方才行针只是将他体内的毒素聚到一,暂时压下!待寻得解法,再行解除!”众人默然,云钰取了一条锦被小心地盖在秋子悟身上。
苏平怀中的婴儿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小嘴张开,微微撅起,小脸转向苏平的胸口,头直往里钻去。
苏平有些迷惑,不明白小小的婴儿这番举动为了什麽?眼光不由自主转向了自家主子。赵熙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抱过自己的儿子。孩子兀自大哭,赵熙不知道怎麽哄小孩,忍不住又看向了苏平,两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带小孩的经验,眼见得孩子哭得可怜却无计可施。
太子探头瞧了瞧,忽然冒出一句:“他是不是饿了?”众人皆愣住,蔚绾沈吟道:“想必是饿了!”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帕,醮了些水,递给赵熙。赵熙拿著丝帕仍是发愣,蔚绾提醒道:“你将丝帕醮水的一片塞进他嘴里试试!”赵熙依言将丝帕塞进婴儿嘴里,小小的幼儿顿时止住了哭声,小嘴微动,吮吸了起来。
云钰默默瞧著,心里忽地酸楚难忍:若不是自己的糊涂任性,自己与子悟的孩子……默默蹲下身来,瞧向锦榻上的秋子悟:我还能与你在一起吗?经过这麽多事,你还爱我吗?子悟……
秋子悟感觉到身体飘飘荡荡,远父亲静静地立著一动不动,子悟想要扑过去却无能为力,心急如焚,大喊道:“爹爹!你是来接我的吗?爹爹……”
秋申摇头,仍旧不动,眼光怜惜疼爱地望著他,声音和蔼:“子悟,别过来,别走过来!我的孩子,你还年轻,爹爹不能带你走!”
秋子悟急急地想往前冲,却发现身体浮在半空中,双脚半点不能移动,眼瞅著秋申的身影渐渐淡了下去,心下大急。
秋申若隐若现的身形终至不见,子悟迷惘地看著白茫茫的世界,分不清自己究竟该往哪边行去,身体摇摇晃晃地,四下里不见人影,这儿是哪里?我该往哪里去?恍惚中竟似听到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隐隐传来,子悟突地想起自己持刀剖腹产下一个男婴,那孩子……那孩子……猛地呕出一口血,神智清醒了过来。
云钰蹲在榻边,拿著手绢擦拭子悟脸上的汗珠,突见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骇然失色:“子悟……”这一声喊把众人的注意力从孩子身上引了过来,蔚绾眼疾手快,早已扣住了秋子悟的脉门,略把了把,笑道:“不妨事,只是呕出了腹内的淤血!是参丸的功效……嗯,你醒了?”後一句话却是对著床上的病人所言。
秋子悟缓缓睁开双眼,瞧见了床头的云钰,瞧见了太子和一名微笑著的陌生男子,瞧见了苏平,也瞧见了抱著孩子的赵熙,吃力地张开口:“孩……子……”
云钰怔住,赵熙与苏平互视一眼,脸上显出几分喜色:他能说话了!
蔚绾轻声道:“把孩子放在他身边!”赵熙急忙蹲下身,小心地将孩子放在子悟的身边,一只手拉著子悟的右手抚上孩子稚幼的面庞,低声道:“孩子很好!你摸摸看。”
子悟没力气去想他怎麽忽地又改变了态度,手掌触到孩子柔嫩的小脸,终於放下心来:孩子……很好……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缓缓闭上双眼。
云钰眼见他又闭上了眼睛,心头一跳,忍不住喊道:“子悟,子悟……”蔚绾摆手拦住他,声音放得很低:“他伤势如此沈重竟能醒转,想必是不放心幼子。不要喊他,让他安心地好好休息!”云钰顿时噤声。
婴儿吸著丝帕,似乎感到心满意足了,四肢微微舞了舞,又睡了过去,赵熙抚了抚子悟的脸颊,低声问道:“他现下可能移动?”
蔚绾点头道:“无妨!只要不颠簸,移动不要紧。”赵熙一语不发,伸手便要将子悟抱了起来。
云钰双手一拦,目光刷地闪了过来,声音些微阴沈:“你要做什麽?”
赵熙毫不示弱,一眼瞪了过去:“我要带他回家!云钰,若不是你胡乱劫人,他怎会躺在这里受这种苦楚?”
云钰面色一白,伸出的手缓缓收起。赵熙再不理他,小心地用锦被将子悟裹好,抱进怀里。苏平抱起婴儿,瞧了瞧蔚绾,满是歉意:“太傅大人,您的衣服过几日洗得净了,在下再送去双手奉还!”
蔚绾摇了摇头:“不妨事,只不过一件衣服罢了!”他瞧向太子:“殿下,我们出宫一日未归,宫里只怕要找翻了,这就回去吧!”
赵熙忽地想起了什麽,急忙道:“太傅大人,子悟的病势……”话未说完,蔚绾已经微笑著接言:“我会每日去你府上,你且放心!”他瞧了瞧苏平手中的孩子,意味长地笑了笑:“便是为了这个孩子,我也要到贵府去拜访拜访!”
赵熙不明白他後一句是什麽意思,却为他前头的话感激万分,微一躬身:“多谢大人!”蔚绾摆手,拉著犹自频频回头的太子缓步走出了房门。
赵熙抱著秋子悟向房门走去,云钰微一愣神,飞身拦住,目光定定地瞧著赵熙怀里只露出半张脸的秋子悟。
赵熙挑眉道:“云将军有何指教?”
云钰不吱声,只定定地看著秋子悟,额尔脸上渐渐露出依恋之色,抬眼瞧了瞧赵熙,缓缓道:“今日我不拦你,不过,赵熙,你听著,云钰昔日不曾明白自己的心意,做了错事,现下却已悔悟了。我爱子悟,这辈子都不会放弃他,我会让子悟重新回到我身边!”
赵熙眉头挑得更高,淡淡道:“赵熙不惧任何人的挑衅。只不过……”低头瞧了瞧怀里的子悟,眼光一瞬间温柔如水:“子悟究竟愿意跟谁在一起,还须他自已决定!云将军,请让开吧!”
云钰冷冷闪过一边,果然不再纠缠。赵熙再不看他一眼,领著苏平径自出了将军府。
云钰走出书房远远见著赵熙与苏平出了府门,脸上神情十分黯然,慢慢踱回前厅,想著子悟被劫之事著实蹊跷,宋慧芳怎会找得到那麽隐蔽的地方?难道是自己身边的人私自密报给她?
前厅候著几个下人,云钰对其中一人吩咐道:“你去将张副将给我请过来,就说……本将军有军务要和他商议!”下人领命而去。
约摸半个时辰的光景,云钰远远瞧见张副将快步进府,身上铠甲未脱,想是刚从操练场上下来,不及换衣便被下人唤了过来。
张副将见著云钰,拱手行礼:“将军找属下,不知有何军务要事?”
云钰淡淡地瞧了他一眼,缓缓道:“张将军,本将设外宅之事原来夫人已经知道了!”
张副将脸色一变,跪下身来:“将军……”
云钰眼色渐转阴狠,语气仍是平静如常:“果然是你,真有一手,便连自己亲自训练的暗探也不要了,全都杀尽。碧珠才十八岁啊,张副将,你这密告得好啊!”
张副将脸色忽地转白:“将军,夫人答应我定不会滥杀无辜!碧珠……”
云钰声音渐渐转冷:“我看你还年轻的很,若是想找碧珠对质,只怕还要再过得几十年!张勇啊张勇,我将你视作心腹,你居然出卖我!”
张勇脸色更白,伏地叩首:“将军,我……”
云钰打断了他的话:“你原也是宋将军的部下,想杀了秋子悟,又怕自己动手我不会放过你,所以便将秘密泄给了夫人。张勇,想不到你平时笨嘴拙舌,这心机著实不差啊!”
张勇身若筛糠,说不出话来,云钰右掌抬起,眼中厉芒微闪,正要一掌拍下,却见一名下人跌跌撞撞跑进厅内:“将军,将军!”
云钰斥道:“慌什麽?”
那下人嘴唇哆嗦,半天方才蹦出了一句:“夫人…夫人死了!”
第五十四章
画扇立在府门前,不时张望。赵熙与苏平一早离去,眼看天色已黑了,犹不见回来,心中隐隐觉得发生了什麽祸事,忐忑不安。门房瞧见她焦急的模样,出於好心,忍不住问道:“画扇姑娘,有什麽急事吗?”
画扇摇了摇头,一语不发,门房见问不出什麽结果,讪讪地收嘴,讨好地搬来一张椅子:“姑娘,坐坐吧!”
画扇默默地叹了口气:我此时哪能坐得下去!方要谢过门房,便听得门房笑著喊了一声:“大人,管家,你们回来了!咦,凤公子怎麽了?”
画扇急忙迎上前去:“大人……少爷!”
赵熙沈声道:“快快回房!”脚下不停,闪身进了府内,画扇急急跟进,苏平抱著婴儿随後进了府门,吩咐门房:“关紧府门!”人已走得远了。
门房莫名其妙,却不敢迟疑,连忙关上了府门,仔细栅好。
赵熙脚步如飞,转瞬便进了自己的院子,冲进房内,小心地将怀里的子悟放在床上,拉好锦被,抚了抚子悟微凉的脸庞,低声吩咐甫进屋的画扇:“去打盆热水来!”
画扇应声离去,苏平抱著婴儿进了屋子,赵熙接过孩子,将仍在熟睡的宝宝放在子悟身边,拉了被子一起盖好。这个孩子原是他日日祈盼得来的,如今却感觉不到一丝得子的雀跃之情。
画扇端著热水进来,放在床头,赵熙绞了帕子轻轻擦拭子悟的脸,苏平低声道:“大人,是不是要帮小少爷洗一洗?”
画扇早已瞧见了孩子,眼中泪光闪动:“小少爷?是少爷的宝宝?”赵熙默默点头。
苏平的声音更低:“我去找个奶娘,画扇,你再去打些热水,帮小少爷洗一洗!”画扇的眼泪流了出来,默默转身向门外走去。
赵熙摸了摸热水,瞧见画扇快要走到门口,连忙叫住:“画扇,多端些热水,我要替子悟擦擦身子。你一人端不得,叫几个下人一起端来!”
画扇点头,已走出了门外,苏平随後跟了出去,想著匠似乎刚添了个孩子,他老婆奶水充足,或许能帮著喂喂小少爷。
不一会儿,画扇领著四个下人进了屋,其中两人端著热水,另两人却抬著一个澡盆。热水倒入澡盆里,赵熙吩咐道:“再去烧些热水,隔半个时辰送来!”下人领命而去。
赵熙从被中抱出婴儿,解开包著婴儿的白色衣服,婴儿出生後未曾清理,身上犹是血污斑斑,赵熙将白衣尽数解下,摸了摸水温,感觉并不烫手,方才将小小的身体放进澡盆里,只露出头来。
画扇从柜中取了新的棉帕走到盆边,轻声道:“大人,我来替小少爷清洗!”
赵熙默默摇头,接过画扇手里的帕子,醮了水,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清洗幼子的小身体。
孩子似乎感觉到了舒适,睡梦中迷迷糊糊地露出了一丝微笑,画扇眼中一热:“大人,宝宝在笑呢!”
赵熙心头忽地一酸,一霎时初为人父的喜悦和骄傲蓦地升了起来,一滴泪珠掉落在水中,轻轻巧巧地溅出小小的水。
苏平带著奶娘进来时,赵熙刚巧将婴儿抱出澡盆,画扇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小衣服替孩子穿上,又找出一条崭新的小棉被包住孩子的身体。赵熙瞧瞧裹得象粽子一般、只露出小脸的婴儿,叹了口气:“画扇,幸好你心细,这些物事全都准备好了!”
画扇垂著头,小心地用帕子擦净婴儿脸上残留的水痕,将孩子放在子悟身边。苏平领著奶娘走过来,瞧著孩子仍在熟睡,吩咐道:“这便是小少爷,你的奶水若是足了,便来喂喂小少爷!”
奶娘向著赵熙行礼:“大人请放心,我家那孩子吃得少,我的奶水足,定能喂好小少爷!”
赵熙点头:“以後你不用再去做别的活儿了,专门喂养小少爷。平,吩咐厨房,奶娘的日常夥食一定要做好。”苏平点头,奶娘福了一福:“多谢大人!”
门口传来通报声:“大人,新烧的热水送过来了!”赵熙淡淡道:“进来!”
两名下人捧著热水走了进来,将两盆水放在桌上,便要收拾地上为婴儿洗浴的水盆。
赵熙挥手道:“不用换水了,将那盆抬出去!”下人应声抬著盆退了出去。
赵熙瞧了瞧杵在屋里的三个人,皱眉道:“你们且到院子里待会儿,我要替浴火擦身!”他犹自记得不能在外人面前叫出子悟的真名字。
苏平带著奶娘和画扇退出了房外,赵熙从柜中取出一块柔软宽大的毛巾,端了盆热水放到床头踏板上,抱了婴儿移到内侧,小心地掀开锦被,慢慢将子悟的身体翻了过来,背对著自己。瞧著那衣服正是云钰披上去的,十分不顺眼,索性“哗”地一下撕裂,眼瞳忽地一缩,两道又又宽的鞭痕凸显在眼前,皮肉翻卷,增好上过金创药,血已止了。
赵熙绞了帕子,轻柔地一点一点擦拭。鞭子定是带了倒刺,一些血肉被勾了出来,残留在背部,赵熙轻轻一擦,已干涸的血肉掉落下来,赵熙双目渐渐红了起来,紧咬牙关,手下愈发轻缓。
好不容易擦净了背部,赵熙从怀中掏出金创药,仔细地敷在伤口上,昏迷中的秋子悟似是感觉到了疼痛,身体微微颤抖。
上好了药,赵熙将破碎的衣物扯下半边,扔在地上,把干净的软毛巾垫在床上,小心地将子悟翻过身来面对自己,另外半件衣服旋即也被扔在地上,绞了热水擦干净侧过来的半边身子,方才让秋子悟仰面向上躺好。
赵熙脸色显出几分青白来,子悟腹上明显的刀痕刺入眼里,那长长的伤口已被蔚绾逢合,上了药,周边的皮肤血迹斑斑,犹能想象子悟自行剖腹取子时的惨烈。
赵熙的双手有些发抖,勉强压下情绪小心地擦拭,伤口竟是碰都不敢碰一下,眼眶热得难受,牙齿上下打战,额上冷汗如雨,手上却稳稳地,不敢有丝毫的疏忽。
好不容易擦得干净了,赵熙缓缓吁了口气,将被子盖在子悟的上半身,换了盆水开始擦洗下半身。
下半身看上去完整很多,除却胯间些微的血水和腿上的污渍,并没有什麽骇人的伤痕,赵熙渐渐恢复了过来,仔细地擦净了,拿了床头画扇准备好的里衣替子悟穿上,拉了被子将他全身细细地拢住。
这一番动静并未将秋子悟吵醒,却无缘无故吵醒了一直沈睡的婴儿,赵熙方盖好被子,余光,便见著婴儿小嘴一撇,猛地哭了出来,哭声洪亮,想是十分用力,不一会儿,小脸已涨得通红。
赵熙抱起幼子,打开房门,吩咐门口三人进来,将孩子递给奶娘,奶娘抱著孩子闪到床後,片刻後,便听得婴儿的哭声骤然停住,想是尝到了奶水的滋味,心满意足,不再哭嚎了。
苏平喊来下人,将屋内用脏的两盆水端了出去,画扇走到床前,仔细地看了看秋子悟的脸色,低声问道:“你们去时正巧见著少爷产子吗?”
苏平脸色一变,赵熙目光微闪,缓缓点了点头:“不错,幸好我们去得及时,否则真不知道要出什麽乱子呢!”苏平垂头不语:不错,那些惨事还是不要告诉画扇为好!
门口传来下人的声音:“大人,晚膳已凉了,可要重做?”
三人瞧了瞧窗外,这才发现天已黑得透了,赵熙接口道:“不用了,热一热,送到房里来。”顿了顿又道:“将苏平和画扇的晚膳一并送来!”下人应声离去。
奶娘转了出来,手上抱著的婴儿吃饱喝足,这时已睡得熟了,奶娘望著赵熙温和地笑道:“小少爷真能吃,大人有福了!”
赵熙接过孩子,仍旧放在子悟身边,吩咐道:“你就住在这院子里,若是孩子饿了也能即时喂得。哦,对了,你自己的孩子也要喂养,一并抱来这里吧!你那孩子是男是女?”
奶娘恭敬地回禀:“回大人,是个男孩儿!”
赵熙点头:“也好,日後也可做个玩伴!一并过来住吧!”奶娘福身退下。
下人端著晚膳进了屋子,苏平与画扇用过晚膳後便退了下去,赵熙让他们不要离院,今晚一并住在院子里,若有什麽事情也好搭个手,自己随意地洗漱後,也不上床,伏在床沿边睡著了。
秋子悟气血虚弱,半夜里忽地醒了过来,感觉到身边一个小小的褓,明白那裹著的是自己辛苦产下的孩子,忍不住微微动了动,想要碰碰孩子。
赵熙很是警觉,立时清醒,眼见著子悟睁开了双眼,急道:“怎地醒了?可是哪儿难受?”
秋子悟瞧见赵熙伏在床边,想是便於守护他,不敢上床休息。眼中忽地一热,一滴眼泪挂下眼角。
赵熙大惊失色,一把抱住他:“怎麽了?哪儿疼麽?”
秋子悟吃力地摇摇头,张开嘴,气息微弱:“赵……熙……”
赵熙轻轻揉抚他的胸口,低声道:“你伤得太重,不要说话,好好休息!是我错怪了你,是我对不起你,待你好了,拿刀子捅我方能解了我的罪过!”
第五十五章
秋子悟莫名其妙地觉出一种沈冤昭雪般地如释重负,心里酸甜苦辣百味杂陈,想著不久前还在为孩子的事忧烦担心,现下总算放下心来,只可惜碧珠……心头一痛:那个纯净善良的女孩子,她还那麽年轻,象朵儿似地连苞都未来得及打开便彻底凋谢了!
胸口凉凉地,喉中微有腥甜之意,一缕血丝顺著嘴角缓缓淌落而下,赵熙大惊:“子悟,你怎麽了?”掌中真气流转轻抚子悟微弱起伏的胸口。
秋子悟胸口一阵一阵地闷窒,心知自己方才念著碧珠情绪激动,勉强稳定心神,缓了缓气息,抬眼瞧著赵熙,嘴唇微动。
赵熙伏下身去仔细聆听,子悟缓缓道:“你……你不要自……自责,是我……是我瞒……瞒……”
赵熙眼眶一热,低头亲亲他苍白的额头,压低声音:“别说了,我只恨自己竟看不明白你的心意,冤枉了你!子悟,你好好休养,有什麽话待身体养好了再说不迟!”
秋子悟暗暗叹息,赵熙掌中的真气抚得胸口渐渐温暖,低低地咳了两声,闭上眼睛渐渐睡了过去。
赵熙仍旧抱著他,瞧著那失了血色的双唇微微开启,气息薄弱,心下痛惜,忍不住用嘴唇轻轻磨梭白得透明的脸庞:子悟,我错了,以後再也不要离开你半步,我会爱你、缠著你一辈子。我们抛弃过往一家三口好好地生活!
门外,苏平和画扇被赵熙的声音惊醒,齐齐开门走到主室门前,刚想推门便听到里头赵熙的声音,双双停住,隔了片刻听著里头没了声响,想是秋子悟睡了,两人互望一眼,不再进去,极有默契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隔日赵熙自然又逃了早朝,太子乐颠颠地随著蔚绾一大早来到尚书府,瞧见赵熙忍不住撇嘴,刚想出语刁难,忽地想起自己也是两天未朝了,嗯?好像没什麽立场骂人啊!
蔚绾仔细地替秋子悟诊视,赵熙将昨夜子悟醒来的情形讲了一遍,蔚绾笑道:“不用太过担心,他气血过虚,睡得不踏实也是有的。至於吐血之事,依我看来,应是他产子後腹中淤血过多,这等污血留在体内反而不利於伤势,吐了更好!”赵熙方才稍微放心。
太子自小随著蔚绾,对他十分依恋,听了太傅的话,忍不住又凑了过去:“老师,这手医术你可得教教我!”
蔚绾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日後身登大宝,乃是一国之君,应当好好学一学帝王之术,这等旁门左道的技艺学来作甚?”
太子讪讪一笑,他虽然只有十八岁,却从小便知自己的身份,平日谨言慎行,说这些话只不过在蔚绾面前撒撒娇而已,没想到蔚绾半点面子都不给,直接给他驳了回来。
蔚绾瞧见他要笑不笑的神色,心里暗暗叹息,柔声道:“你不是说要去集市上逛逛吗?秋公子这里已瞧过了,可要我陪你去集市?”
太子顿时眉开眼笑:“好呀好呀,老师,我们且去逛一会儿,晚些时候再来瞧瞧秋子悟,可好?”蔚绾但笑不语,头前领路,走了出去。
赵熙恭身相送,太子经过他身边,压低声音:“你给我好好照顾著,若哪日对他负了心,我定要接他回去,然後……”语气变得恶狠狠地:“扒了你的皮!”
赵熙垂目不语,心里暗暗不屑:小家夥,你没机会了!前头蔚绾的後背忽地一僵,旋即挺得笔直,脚下加快了几分。太子抬眼瞧著老师走远了,顾不得再威胁赵熙,飞快地追了上去。
苏平远远走来,瞧见自家大人站在院门口垂头发怔,小心地靠近,轻声轻气地喊:“大人,大人”
赵熙抬起头来,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什麽事?”
苏平摸摸鼻子:“我还以为你在走神呢!怎不进去?”
赵熙解释:“刚刚将太子和蔚太傅送走,这就进去了!府里的事情可安排得妥贴了?”
苏平随著他往院子里走:“你放心吧,嘴巴都封死了,保证没有一个人敢乱说。厨房里也已嘱咐过了,奶娘每日的夥食与您一样,秋……凤公子身体虚弱,没有吩咐大人的院子不许随意进出,以免惊了公子病体。”
赵熙缓缓点头:“不错,平,你这个管家越做越来劲了!”
苏平一个白眼飞了过去:“有人官大,压得我不得不做个耳聪目明的管家,你们可知他们在背後称呼我什麽?”
赵熙觉得有趣,忍不住问道:“称呼你什麽?”
苏平没好气道:“苏长耳!”
赵熙“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苏……长耳?”
苏平白眼向天:“他们背地里说,我这人耳朵太长了,任谁说一句不中听的话,离得再远也能叫我听著,故而叫做苏长耳。”
赵熙笑骂:“胡说八道!”抬手便要推门走进房去。
苏平一把将他拉住:“且等一等,有件事我得问问你!”
赵熙一只脚已跨进门内,闻言缩了回来,重新拉上房门,踱到院中,坐在石桌边,缓缓问道:“若是猜得不错,你是想问陈素荷的事吧?”
苏平点点头,随意地坐在他对面,双目直视:“大人,陈姑娘每日沈默寡言,抑郁难欢,茶饭不思,你要将她关到什麽时候?”
赵熙脸上神色复杂,站起身来缓缓踱步:“她本是个善心的人,只是被仇恨所扰,说起来,秋申杀了她全家,她有此过激行为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子悟身体如此虚弱,又被她下了毒,我……我……”
苏平微微叹息:“大人不妨与她好好谈一谈,或许可问问她究竟下了什麽毒,便是她不肯医治,还有蔚太傅呢!”
赵熙垂首沈思,隔了片刻缓缓点头:“也好,你和我这就过去瞧瞧她!”当先走出了院子,直往客房行去。
苏平暗暗苦笑:这人说风就是雨,这会儿又急了!急忙站起身追了过去。
陈素荷很安静,不吵不闹,每日坐在房里,赵熙虽然将她拘禁,一日三餐却是供得勤快,菜色也不差,只是如今这情况,疏无胃口,只是反复想著自家血海仇,想著秋子悟捂胸呕血的模样,想著凤浴火体贴温和的性情,往往想得气了,便会伏桌失声痛哭。
赵熙与苏平立在门口便听见房里的哭声,苏平微微黯然,赵熙轻轻叹息,解了锁,示意守著的下人离开,自己与苏平迈进房去。
陈素荷伏在桌上,双肩颤抖,哭得难以自抑,竟未发现屋里已多了两个人。
赵熙缓缓走到她身後,声音放得十分和缓:“表妹!”
陈素荷身体一震,抬起头来,哭声立时止住,语气冷冷地:“你来做什麽?若是想问我要解毒之法,我劝你不要白废心机了,我用的是无解之毒,根本没有解药。”
赵熙慢慢绕了过去,瞧见她脸上泪痕未干,淡淡道:“表妹,可记得我们相识不久,知道了彼此的身世,我问你可有怨恨,你是怎麽说的?”
陈素荷呆了呆,垂下头去:“此一时彼一时,你不该让我医治仇人之子,骗取我的善心!我虽曾言忘了血仇,却也不能去救仇人之子!”
赵熙缓缓坐在桌沿:“仇人之子吗?表妹可知,秋家是如何败落的?”陈素荷摇头:“不知!秋家倒行逆施,老天有眼,终得了报应!”
赵熙紧紧盯著她:“错了,什麽报应?秋申势大,盘根连枝,朝廷多少官员在他门下,要扳倒他哪是那麽容易的事?我今天说与你知,也好让你心里有个数。”
他慢慢站起身来,踱到窗口,背负双手,缓缓道:“要扳倒秋氏,除非内应外合,否则,关凭几个人无用的奏本,岂能颠覆秋氏的势力?而这内应却是最最重要的,若不是秋申平日亲近之人,谁能取得秋氏的第一手罪证?”
陈素荷似有所悟:“你的意思是……”
赵熙转过身来,双目凝视著陈素荷:“子悟从小目睹父兄恶行,为赎父兄之罪,暗地里收集罪证,救人危难,当年金殿之上扳倒秋申的罪证文书均是子悟一手整理。你若不信可去问问画扇,画扇自幼在他身边长大,无事不知无事不晓,你尽可去问她!”
陈素荷冷笑道:“画扇是他的侍婢,她讲的话岂能当真?”
赵熙脸色微沈,语气已有几分严厉:“便是不信这些话,你与子悟、画扇相时日不短,难道看不出他们的脾气性情倒底如何麽?表妹……”口风忽地又软了下来:“你当日不曾立时杀了他,而是让他服了毒,其实心中必定也是犹疑不决,既要为家人报仇,又不忍心杀他,是也不是?”
陈素荷垂头不语,半晌道:“我是念著他腹中的胎儿,好歹那也是你的亲骨肉!”
赵熙摇了摇头:“你是下不了手!表妹,我与你相交多年,你的性情我还能不了解吗?慧敏师太乃是方外高人,你自幼受她熏陶,心地善良,便是连一只兔子也不忍心伤害,何况去杀人,更何况要杀的这人曾是昔日的好友!”
陈素荷默然,想起曾与赵熙等一干人行走江湖时,有一夜宿山,赵熙等人欲杀兔作饭,被自己拦下,不由低低叹了口气:“表哥,那些事情你也能记得,可知我曾亲眼目睹全家血流满地,父母身首异,这等大仇你让我如何放得下?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今日前来定是为了秋子悟的毒伤,我不是什麽善良之辈,只是一个要替父母家人报仇的孤女。不要说那毒本就无解,便是有解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第五十六章
陈素荷语意坚定,一番话说完,竟然伏在桌上,不再理睬赵熙,不管赵熙再问什麽,一概装聋作哑。赵熙与苏平面面相觑,又不能强行动武,十分丧气,只得出了门,吩咐下人好好守著,重新将房门锁上。
两人一路默然不语,赵熙眉头紧蹙,忧虑重重:虽然蔚太傅信誓旦旦,能保得子悟一月无事,可是毒这种东西著实很难掌握,子悟的身体颓败至此,若是突然毒发,可怎麽办才好?
正想著,耳边传来苏平的叫声:“画扇,什麽事这麽著急?”
赵熙抬头一看,果然见到画扇急匆匆地身影迎面走来,心头一跳,几步迎上前去:“出什麽事了?”
画扇福了福:“大人,少爷醒了,要我请大人回屋一趟!”
赵熙眼神一闪,脚下不停:“可知有什麽事麽?”他知秋子悟的性情,没事不会随便派人来找他。
画扇说得飞快:“是我多嘴了,见少爷醒了过来太过高兴,不知怎麽便说到了陈姑娘,少爷听说陈姑娘被大人关了起来,便让奴婢来找大人。”
赵熙皱眉:“怎地与他提这些事情?”
画扇眼眶微湿:“我见著少爷醒了,著实高兴,所以……”说话间,三人已跨进了院子,推门而入。
奶娘抱著婴儿立在一旁轻声地哄著,赵熙吩咐道:“你带小少爷出去!”奶娘应声行礼而去,画扇想了想,拿了床上的小棉被急急跟了出去。
赵熙走到床前,秋子悟闭著眼静静地躺著,脸上毫无血色,似是感觉到有人走了过来,缓缓张开双眼,声音微弱无力:“赵……熙……”
赵熙勉强笑道:“怎地又醒了?让你休息偏是不听话!”
秋子悟微微笑了笑,吃力地伸出一只手,赵熙连忙握在掌中:“有什麽事要跟我说吗?”
秋子悟轻轻喘息,隔了一会儿方道:“放……放了陈姑娘吧!”
赵熙眉头倏地皱起:“不行,你身上的毒是她所下,她一日不替你解毒,我便一日不会放她离开!”
秋子悟吃力地摇头,胸口起伏有些急促,赵熙单掌抵住他胸口,真气缓缓输了进去,子悟缓了口气,低声道:“她是个好姑娘,我爹爹杀了她全家,为家人报仇原是不错的。至於这毒,生死由命,放了她吧!”一番话说了下来,似乎耗尽了精神,神情疲惫之至,双眼似睁非睁,却强撑著不愿睡去。
赵熙知道自己若不答应,只怕他会一直强撑,心头酸楚:“子悟……”
秋子悟气力不济,说话接续不上:“放……放了她!”
苏平暗暗叹息,劝道:“大人,公子太累了,让他安心歇息吧!”
赵熙眼瞧著秋子悟苍白的面孔,再不忍心拒绝,终於低低地“嗯”了一声,旋即又道:“你好好休息,不要想这些事情了,待你再醒来,我要看到一个健康的秋子悟。”
子悟放下心来,闭上双眼,嘴角微微上扬,头微弱地侧了侧,片刻之间便睡得沈了。
赵熙小心地替他拢好被子,苏平悄悄走了过来,低声问道:“大人,陈姑娘她……”
赵熙轻声叹息:“我既答应了他,就不能食言,放她走吧!我不愿看见她,你去替我送送,好歹亲戚一场!该说些什麽话你应该有数。”苏平点头,默然退下。
陈素荷坐在房中,早已抬起身来,默默坐著,赵熙的话始终在耳边回荡:
“子悟从小目睹父兄恶行,为赎父兄之罪,暗地里收集罪证,救人危难,当年金殿之上扳倒秋申的罪证文书均是子悟一手整理。”
“你当日不曾立时杀了他,而是让他服了毒,其实心中必定也是犹疑不决,既要为家人报仇,又不忍心杀他,是也不是?”
她慢慢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默默道:爹爹,娘亲,女儿为你们报仇,何错之有?为什麽……为什麽女儿会觉得不安呢?
苏平进来时,正见著陈素荷仰首向天,神情迷惘,暗暗叹息一声,开口道:“陈姑娘,你可以走了!”
陈素荷吃了一惊,回身望向苏平:“你说什麽?”
苏平语气平平:“你可以走了,离开尚书府!”
陈素荷愣住:“是表哥让你来放了我吗?”苏平默然点头,一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陈素荷再不迟疑,莲步轻移,走出了房门,门外阳光灿烂,万里无云,真正是个绝好的天气。
苏平领著陈素荷向府门走去,似是想起了什麽,忽然开口:“陈姑娘可知是谁求大人放你离开的?”陈素荷心下一动,眼中带了几分迷离。
苏平一字一句道:“你一定猜不著,要大人放你离开的人原是秋公子!”顿了顿又道:“秋公子身体颓败之至,为了你的事硬是逼著大人答应,大人若不应允,他便不肯休息!大人迫於无奈,只得应了,嘱我送你离开。”
陈素荷垂下头,一滴珠泪划过脸庞,却不吱声,只闷著头直往前走。
苏平斜眼瞧了瞧她,默默叹气,不再多话,一路将她送出了府门。
门口停著一顶小轿,苏平拱手作揖:“陈姑娘一路多多保重,就此别过!”陈素荷缓缓转身抬起头来,眼眶红肿,飞快地说了一句:“那毒是我精心研制的,我没有骗你们,现下还没有想到解毒之法,因为那毒乃是用奇毒九径草混著孔雀胆所制。”说完,转身几步踏进小轿中。
苏平朗声道:“多谢姑娘,有了毒的名字,便能找到解法!”
轿中传来低低的哭泣声,苏平一挥手,轿夫抬起轿子,摇摇晃晃地越走越远。
眼瞅著那小轿去得远了,苏平轻轻叹了口气:终是个善良的好姑娘!愿你放下心结,自此往後安安心心、快快乐乐地生活!
苏平送走陈素荷回到後院主子的住,赵熙仍在房里不曾出来,秋子悟睡得并不是很安稳,许是睡梦中犹自感觉到身体的不适,额上全是细细的汗珠,眉尖蹙得紧紧地。赵熙斜靠在床头,拿著丝帕小心地替他擦拭冷汗。
奶娘已将孩子抱了回来,苏平原想另在院中整理一间房做为小主人的房间,赵熙摇头不许,想著子悟如此艰辛产下儿子,必定希望孩子就在身边,故而孩子仍与他们住在一间房里,夜里就睡在秋子悟的身边,赵熙勉强趴在床沿睡觉,也方便照顾床上的父子俩。
苏平刚到院门口,便见著画扇捧著个暖壶走了过来,问道:“这是什麽?”
画扇笑了笑:“这是我方才做的白粥,少爷一直没吃什麽东西,待会儿醒来用些稀粥也是好的。”
苏平笑笑:“总是你最心细。大人呢?在屋里吗?”
画扇点点头:“大人在屋里陪著少爷,少爷似是很辛苦,睡觉都不踏实,大人放心不下,一直呆在屋里。”
苏平叹了口气:“这可真把大人吓坏了!”他瞧了瞧画扇:“如今,你可还怨怪大人?”
画扇垂首摇了摇头:“不怪了!唉,我原本对大人多有不满,但现在,看到大人的模样,便是有心埋怨也是不能的!只望大人从此以後一心一意对待少爷!”
苏平呵呵一笑:“你且放心,若是有人不许他对公子好,他恐怕要把那人给活劈了。”画扇掩嘴轻笑。
两人进屋时,赵熙低低地“嘘”了一声,两人轻手轻脚走过去,苏平凑在赵熙的耳边将陈素荷临走时的一番话通报一遍,赵熙先是蹙眉,後又一喜,低声道:“知道是什麽毒就好办了,待会儿蔚太傅来了,仔细说给他听。我瞧著这位太傅大人的医术似乎比表妹还要高了几分,定能治好子悟!”苏平含笑点头。
太子与蔚绾直逛到傍晚,方才施施然来到了尚书府,赵熙将他们请进书房,把陈素荷临走前的一番话转述一遍。蔚绾沈吟片刻方道:“九径草乃是毒中之毒,若要解得必须要到龙谷山内采得万蕊,龙谷山甚为遥远……也罢,依你们的脚程定是不易在一个月内赶回,左右无事,我替你们走一遭吧!依我的脚程,半个月内应能返回!”
赵熙皱眉道:“此事原只有太傅能去,我们几个谁能识得万蕊?只是……子悟身体这麽差,若是太傅不在京中,万一……”
蔚绾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不妨事,明日便可将双蕊雪莲喂他服下,另外记得每日两粒参丸。若是他觉得身体不适,不要吝啬自己的真气,用真气护住他的心脉。只要小心守护,待我回来,定能解得他的毒。”
太子眨巴著眼睛问道:“那孔雀胆的毒怎麽解?”
蔚绾淡淡道:“九径草的毒解过後,孔雀胆的毒我用金针便可将之引出体外!”
第五十七章
几人商量完毕,蔚绾将太子送回宫後即刻起程赶往龙谷山采摘万蕊,临走时写了一张食谱交给赵熙,吩咐他每日按食谱上所列给子悟进补,赵熙感激之至,恭恭敬敬地将他们送出府门。
秋子悟似是完全放下了心防一般,自那醒来後,直睡到第三天午时方才醒转。赵熙怕他几日不饮不食饿坏了,又见他昏睡中不能自嚼自咽,索性以嘴喂食,如此喂了三天,秋子悟醒来时并未觉出饥饿。
此清醒感觉精神比三天前好了许多,虽然仍只能躺著,抬手说话已没有那般吃劲,只不过十分容易疲惫,说不得几句便会不由自主地闭起眼睛。
赵熙怜惜异常,不愿离开他半步,想了法子,请太子帮忙,假意派他到江南一带巡游,实则窝在自己府里,整天陪著秋子悟,连看书吃饭也不离开房间。
双蕊雪莲早已送过来喂秋子悟服下,太子却也成了尚书府的常客,常常孤身一人冷不丁就从墙外翻了进来。尚书府的下人起先还一惊一乍地,慢慢也就习惯了,见怪不怪,太子高兴翻墙,喜欢翻墙,谁也管不著,谁也不敢管。
这日傍晚,神出鬼没的太子殿下又翻墙进了府,通行无阻,直入赵熙与子悟的卧房。今天来得倒是巧了,秋子悟刚刚醒转,一口一口吃著赵熙喂过来的稀粥。
太子大摇大摆地推门进了房间,瞧见子悟睁著眼睛,喜道:“你醒著呢!”
秋子悟微微一笑:“殿下!”赵熙瞧了瞧他的衣服:“殿下又是翻墙进来的吗?”
太子喜笑颜开:“吃的什麽,让孤瞧瞧!”
赵熙皱眉:“殿下,您是一国的储君,出来也不带个高手护卫,若是遇上歹人可怎麽得了?”
太子扬手:“你怎麽也学得和太傅一样会念啦?不要紧的,本太子自保的功夫还是有的。”
秋子悟柔声道:“殿下的功夫自然是高强的,只是太子殿下风度翩翩,与人动手岂不有失身份?还是要带些护卫的好!”
太子感兴趣地凑了过来:“是吗?你也觉得孤风度翩翩吗?子悟……”
赵熙“叮”地一声勺子敲在了碗沿上,声音冰冰冷:“殿下,子悟晚膳还未用完呢,请您的万金之躯往旁边挪挪!”
太子笑眯眯地,也不介意赵熙的冷嘲热讽,果真闪到一边去了。画扇捧著香茗恭恭敬敬地奉给太子:“殿下,请用茶!”
太子接过,随意抿了一口,眼睛象沾住了一般,一刻不离子悟的脸庞。赵熙脸色有些转青,却不好发作,仍就小心地喂著子悟喝稀粥。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平转了进来:“大人……太子殿下!”太子和气地一笑。
赵熙将手中的空碗递给画扇,问道:“有什麽事吗?”
苏平瞅瞅床上的秋子悟,吱吱唔唔:“是……是……没什麽事!”
秋子悟瞧见了他犹豫的神情,和声道:“苏管家是不是有什麽话不方便说与我知的?”说话间,画扇端著托盘出了房门。
苏平连忙回答:“不是,只是这件事……这件事是……”
赵熙不悦道:“平,你说话什麽时候这麽吞吞吐吐的?什麽事情需要瞒著子悟?快说吧!究竟出了什麽事?”
秋子悟拦住赵熙:“或许苏管家要说的事情只与你有关……”话未说完,苏平已放大了声音:“不是,公子,我只是怕你不高兴!”
秋子悟奇道:“什麽事情会让我不高兴?苏管家,若是没有什麽不便的,就说吧!我不会不高兴。”
苏平微微迟疑,太子不耐烦地敲敲杯盖:“苏管家,你快说吧!这儿的人都给你憋死了!”
苏平瞧见这位小祖宗发了话,只好不再隐瞒:“方才我出去查看铺面,却听说了一件事!说是飞龙将军府上前几日发丧,死者是飞龙将军的妻子。”
屋里的人俱都吃了一惊,秋子悟忽地低低咳嗽,赵熙连忙轻轻揉抚他的胸口,柔声道:“你别想多,这女人心狠手辣,死不足惜!”
太子点头道:“不错,死了最好,省得以後还得废心收拾她!可知道是怎麽死的?”
苏平想了想,皱眉道:“外头传言是服毒自尽,不仅自己死了,身边的几个贴身侍卫也一并死了!只不过云府发丧时只说是突发疾病,不治而亡。”
太子忽地笑道:“云钰好歹也是将军,这是怎麽管制下人的?自己夫人死了,这种要命的事也让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话音方落,便听到赵熙一声惊呼:“子悟……”
回头望去,秋子悟满头满脸的冷汗,呼吸急促,右手痉挛地抓住了被褥。赵熙急忙抱起他上半身,右手抵住他背心重穴,真气贯输进去,子悟头上渐渐白雾蒸腾,隔了一盏茶的功夫,眼瞧著秋子悟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方才收了功,让他靠在自己胸前,低声劝道:“这事与你无关,不要烦心。这个女人行事偏激,出手狠毒,死了就死了罢!”
苏平叹了口气:“我原是怕公子心烦,不愿说出来扰了公子心绪。”
赵熙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既知要惹他烦心,刚才就不该那副要说不说的样子!苏平摸摸鼻子,觉得自己挺冤:我是不愿说的啊,大人你怕公子不高兴,逼著我说,这时候又来怪我!
秋子悟缓过气来,有些疲倦,低声道:“云夫人实是个可怜人!说起来,若不是当年我爹爹陷害宋将军,她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赵熙笑了笑:“若不是你当年送来翻案的文件,只怕她早就和宋将军一起去投胎了!”
秋子悟有些惊讶地抬头望著赵熙:“你怎会知道?”赵熙忍不住想亲他,得意洋洋:“我当然知道,可惜知道的时候终归太晚了,让你受了这麽多罪!不过,子悟,著实想不到,你的轻功身法如此高超!”
秋子悟淡淡地:“如今已经废了,那点事情不提也罢!”苏平见他神情黯然,心里暗暗叹息,知道他表面上虽然装得平静,实则心里还是在意的。
赵熙一个不察便发现自己失言触到了忌讳之语,忍不住暗暗责骂自己多嘴,搂紧了子悟的身体,即刻转移话题:“怎地奶娘还不将孩子抱来!”
太子瞧著这两人亲密的模样有些惹眼,忍不住提醒赵熙:“你轻点,子悟被你这麽死命搂著能不难受吗?”
赵熙轻轻一笑,稍微放松了手臂,低头问道:“孩子至今还未取名,前段时间你清醒的时间少,我不知如何取名为好,今日便想请教请教秋才子,孩子叫什麽名字好呢?”
秋子悟脸上一红,嗔道:“什麽才子?胡说八道!”微微沈吟缓缓道:“你叫赵熙,可知家中是否有排行辈份?”
赵熙嘻嘻笑:“我与平自出了家门後便不曾回去过,况且我自己的名字也未曾照著辈份来取,管他呢,我们想著好的取了便是。”他低头看看子悟:“我原想了个名,叫秋无咎,也可提醒我前头犯了错,愧对於你,日後不要再犯错了。”
秋子悟微微点头:“无咎这个名字不错,爹爹与哥哥做了那麽多错事,秋氏一门倒行逆施……”他忽地停了停,似有几分说不下去,赵熙握住他的右手,秋子悟缓缓开口,声音有些低沈:“他们纵不好,对我却是疼爱有加,我做的这些事,万死不足已抵偿不孝的罪孽……只望无咎长大後不要犯错,更不要如我这般有负亲恩……”
赵熙低声截断他的话:“你没有做错,便是对不起父兄,却对得起天下百姓,对得起皇朝社稷!子悟,别再想那些事了,今後我一定好好陪著你,再不让你为这些事情忧烦!”
秋子悟淡淡一笑:“你不用担心,爹爹曾托梦於我,嘱我好生保重,爹爹终究是挂念我的,他没有怨我不孝……听我说,现下我已不再想那些事了,只是孩子的姓氏却不能任性,秋氏乃是罪人,若是孩子姓秋,日後被人所察,对他不利,就叫赵无咎吧!”
赵熙微微一晒:“秋氏之罪罪在秋申秋子醒,与旁人无涉,这孩子隔了二代,我倒要瞧瞧哪个敢乱嚼舌根。子悟,这事你不用担心,就叫秋无咎了。太子,你说是也不是?”
太子恶狠狠地发话:“不错,孤倒要看看哪个混蛋不要命了,谁敢胡言乱语,孤拔了他的舌头。子悟,不怕,就叫秋无咎。”苏平低低地笑。
秋子悟微微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孩子是我的,也是你的,跟谁姓还不一样!我知道你的意思,原是怜我生子不易,秋氏一门又断了香火,故而让孩子随我姓氏。只是,便是殿下能弹压得住些许人言,又岂能压得住纭纭众口。况且殿下乃是一国储君,凡事应以大局为重,这般逞勇之话万万不可再讲了!”
太子别过头去,脸上发烫,他自幼学习帝王之术,这点道理岂会不明白,只是年青气盛,总会冒出一两句激愤之言,听了秋子悟的提醒,不怒反喜:他很关心我呢!
苏平点头道:“公子所言极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要太过任性的好!”
赵熙叹了口气:“总是你有理,也罢,便叫赵无咎!”
话音方落,便听得门外画扇与奶娘的声音传来:“奶娘,小少爷可喂得饱了?”
“姑娘放心,小少爷很能吃,早已喂饱,已经睡了!”
“你去歇息吧,小少爷我来抱进屋里去!”“多谢姑娘!”
第五十八章
门帘掀起,画扇抱著孩子走了进来,太子几步蹦了过去,伸手接过婴儿,满脸的不可思议:“怎麽又睡著了?”画扇笑道:“这麽小的婴儿当然吃饱了就睡!”
太子抱著孩子轻轻地摇:“他似乎长大了不少!”捏捏孩子嫩嫩的小脸:“象子悟!”这句是睁著眼睛说瞎话了,这个孩子不管是轮廓还是五官都象极了赵熙,除却白嫩的皮肤似是遗传至秋子悟,别的地方半点都不象。
画扇接过太子手里的小婴儿,送到床前,子悟伸手抱了过来。这个跟著自己受尽磨难的宝宝此时安安稳稳、甜甜密密地睡在自己的怀里,一霎时颇有几分感动,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孩子稚嫩的脸庞,软软小小的身躯散发著甜腻的奶香,闻在鼻尖,心中忽地涌起一股满足怜爱之情。
赵熙瞧他爱不释手的模样,低声劝道:“把他放下吧,小心累到自己!你坐了这麽长时间了,躺下歇歇。”
秋子悟笑了笑,顺从地将孩子放在自已身侧,盖好小锦被,赵熙扶著他缓缓躺下,画扇帮著盖好被子,福身又退了出去。
苏平忽地喝道:“什麽人,出来!”赵熙早已横身挡在子悟身前,太子跃到窗口,一掌震开窗户,一人顺势跳了进来,立在屋中,眼睛瞧向床上的秋子悟,目光渐渐柔和温暖。
赵熙笑了笑:“云将军!别来无恙啊!”
云钰眼光转了过来,倏地冰冷:“你也很好!”
赵熙笑容扩大:“托云将军的福,赵某这几日确实过得很舒心!不知云将军这麽晚了到我府上有何贵干?”云钰不理他,转身向太子行礼:“太子殿下!”
太子瞧这架势颇有几分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模样,眼珠子转了转,脸上笑容灿烂十分可亲:“原来云将军也有翻墙的爱好!孤也十分喜欢,几时好好切磋切磋!”
云钰恭恭敬敬地回答:“微臣不喜翻墙,是潜水而入。”伸手指了指窗外:“水靠放在院子里了。”
太子眉头一挑,更感兴趣:“原来偷入尚书府还有水路啊!云将军,你可得带孤去瞧瞧。”
赵熙脸色不太好看:这个府里不能住了!待子悟身体康复了,找一个风水宝地,立即搬家!回头瞧向秋子悟,却见他正凝视著自己,眼光十分温和。
赵熙心头一跳,眼光瞬间柔情似水,子悟似是感觉到他的情意,慢慢偏过头去,苍白的脸上微有红晕。
云钰回过头来,眼瞧著赵熙情款款地瞧著秋子悟,子悟微微偏头,脸上些许晕红,眼神倏地一暗,顾不得太子在旁,几步走到床前,柔声唤道:“子悟。”
秋子悟缓缓转过头来,客气地招呼:“云将军!”云钰眸中黑了几分:“这几日可觉得好些了?”秋子悟缓缓点头:“多谢云将军挂心!”云钰眉头蹙了起来:“你我之间何时需得如此客气了?”
赵熙听著这话不顺耳,冷冷地哼了一声,苏平眼瞧著屋里气氛不对,打了个哈哈:“云将军,来者是客,不知云将军究竟为了何事潜入尚书府?”
云钰瞥了苏平一眼,淡淡道:“我放心不下,来瞧瞧子悟!怎麽?尚书府来不得麽?”
赵熙不冷不热地回答:“若是光明正大递贴上门,尚书府随时欢迎,但是云将军一不走正门,二不递拜贴,这般鬼鬼祟祟地上门,著实有失身份!”
云钰尚未回答,太子心里嘀咕起来:这话听著怎麽这麽刺耳,说谁呢?不由自主狠狠瞪了赵熙一眼。
云钰斜眼瞅了瞅赵熙,不理他的冷嘲热讽,重又转向子悟:“我要带你回去!”
赵熙脸色慢慢转冷:“云钰,你把赵某当成什麽?这儿是赵府,子悟是赵熙爱之人,这里便是他的家,你想把他带到哪儿去?”
云钰缓缓转身,目光凌厉,直视赵熙:“你何必如此著急,你我曾有约定,愿意和谁在一起,任由子悟自己挑选。今日我来,便是要带子悟离开这里!”
赵熙冷笑道:“子悟尚未决定,你想带便带得吗?”
太子闲闲立在一旁,笑眯眯地一声不吭,心里暗暗念著:好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们俩最好打起来,打得子悟心烦了,我才好趁虚而入!
秋子悟默默叹息:缘起缘灭,情生情绝,世间的事原本便是变幻多端!自己如今的心情,爱吗?不爱吗?自己也说不分明。经过这些事情,对云钰早已爱驰……忽地苦笑了笑:自己究竟仍是凡人,永远做不到毫无怨愤,云钰……那一夜的狂暴,把我心里最後一点期盼与爱意打得七零八落,我若还爱你,便连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赵熙……你对我情意重,虽然撒了谎,骗我与你同床共枕,又添了……孩子……低头瞧瞧身边的爱子:我纵不愿,为了孩子还能离开这里吗?忽然觉得万分疲倦,眼光瞥向床前斗鸡般的两个人,缓缓开了口:“赵熙,我想与云将军单独谈一谈!”
赵熙脸色一变,一声不吭,忽地转身急步走出了房外,苏平急忙跟了过去。秋子悟的眼光慢慢转向太子:“殿下!”太子笑嘻嘻地:“我也出去!”几步跨出了门。
云钰缓缓蹲下身,半跪在床踏边,平视著子悟侧过的容颜,眼神温情款款。秋子悟低低叹息一声:“云将军……”
云钰打断他的话:“你为何与我如此生份?喊我名字!”
秋子悟摇了摇头,声音轻轻的:“云将军,感谢你对我的一片真心!只是如今秋子悟早已不是昔日那般模样,你看看我,半死不活的,身体早就败了。将军乃是人中俊杰,何患无人相伴?”
云钰脸色一白,勉强笑道:“这话胡说了,谁没有个三灾八难的?这几年你虚耗了身体,好生休养必定能够康复如初。子悟,这一生我谁都不想要了,只想陪在你身边。”
秋子悟淡淡一笑,面上微有疲惫之色:“云将军,你的情意秋子悟心领了,只是,秋子悟心已灰,情已尽,你陪著一个无情无心的人有何意思?”
云钰脸色大变:“子悟,莫不是……莫不是你怨我昔日对你太过无情?你别生气,我已经知道自己做了错事,我……我被仇恨蒙住了,子悟,我已经悔悟了!今後,我定会好好待你!”
秋子悟定定地瞧著他:“昔日情已去,云将军,覆水再难收!”
云钰身体一震,缓缓站起身来,垂首瞧著子悟:“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昔日不知情,而今已知情滋味!子悟,我不会放弃的,我会打动你,让你再回到我身边。”
秋子悟闭上眼睛,语气忽地添了几分冷意:“云将军,令夫人的後事可已办妥了?”
云钰怔住,秋子悟复又睁开双眼:“你已错了一,不可步步错下去。令夫人对你情意重,她死了,你竟半点不伤心吗?云钰啊云钰,为人者,首为情重,这情之一字,实有夫妻同床之情。她尸骨未寒,在天之灵若是见你这般模样,你让她如何不恨,如何不怨?”
云钰愕然,愣愣地瞪视著子悟,自两人结识以来,这是头一秋子悟如此冰冷无情地责怪他,为的却是另一个女人,心里忽地有了几分火气,声音拔高:“你不愿随我而去,想必是对赵熙动了心。云钰不是胡缠之人,只管直说便是,何必惺惺作态,拿慧芳说事?算来,慧芳之死,也是因你之故。”
秋子悟神色一痛,心口翻绞起来,喘息急促:因我之故……因我之故……眼前忽地又掠过碧珠年轻美丽的面庞:原来确实是我,是我害了这许多人,这麽年轻的生命!只觉得冷汗一阵一阵地往外直冒,心口忽地疼痛难忍,一翻身大呕了起来。
云钰顿时回过神,眼见秋子悟呕得辛苦,大惊失色:“子悟……”房门“!”地一声打开,三个人影冲了进来。赵熙一掌推开云钰,抱起床上呕得停不下来的秋子悟,轻轻拍抚他的後背,眼见著一口一口今晚喂进去的白粥通通呕了出来,又痛又怒,眼神冷冽地射向云钰。
这一通大呕,连著细微的血丝,并著酸水,直呕得胃里空空,方觉得舒服了几分,子悟满脸冷汗,气色更见苍白,闭著双眼,气息略微急促。
赵熙帮他翻过身来,轻抚胸口,低声道:“很难受吗?”秋子悟微微摇了摇头,并不睁眼,神情疲惫万分。
赵熙小心地扶他躺好:“你醒来好长时间了,不要太废神,好好休息吧!可要吃些东西?”
秋子悟摇摇头,一通大呕後,倒觉得心口的疼痛减了几分,神困气乏,昏昏地闭著眼睛,再也无力睁开。
赵熙替他拢好被子,缓缓直起腰身,面对云钰:“让他好好休息,我们出去说。平,你留在房里照顾子悟。”说完,当先出了房门。云钰瞧了瞧床上的秋子悟,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之色,咬咬牙,迈步出了房门。太子脸色有些阴沈,怎麽也料不到这个云钰居然这麽混,就这片刻时间,把人折腾成这副模样!反复想了想,索性也踏出了房门,想瞧瞧这两人究竟要如何了断!
第五十九章
云钰随著赵熙步出了院子,赵熙脚下不停,朝著後园池塘的方向走去,云钰微微皱眉,跟著走了过去。
池塘边的亭子是秋子悟养胎时常常留连之,赵熙静静地立在亭栏边,指著池塘问道:“这个小池塘引自外头的活水,想必云将军便是从这里潜进来的。”
云钰见他神态平静,心中虽有疑虑,却不便恶言相向:“不错,自我无意中在大街上遇到子悟後,一直想方设法潜进尚书府。我曾与贵管家交过手,贵管家武功高强,想必你的功夫更胜一筹,翻墙怕是要惊动你们,所以选择了潜水而入。”他缓缓垂目凝视池面:“想不到我头一潜了进来便见著了子悟。”
赵熙回身望著他:“那时你怎未将他带走?”云钰摇了摇头:“我原有此意,正要现身时却见贵管家走了过来,只得放弃了。本来以为在你的保护下很难再得回子悟,心里终究不甘。谁知那晚府上不知出了什麽事,我潜到你房中也无一人发觉,却见著一女子,言语中竟要伤害子悟……赵熙,若你好好保护子悟倒也罢了,为何让他遭逢险境?”
赵熙叹了口气:“此事确实是我之过,只因这女子一家为秋申所杀,我无意中泄了子悟的身世,方才惹了场祸事!”
云钰忽地垂下头,隔了半晌方才抬了起来:“子悟与秋申半点不像,有时我真希望子悟不是秋申的儿子。”
赵熙嗤笑道:“云将军,若是子悟不是秋申的儿子,你能够扳倒秋申,替宋将军报仇吗?”云钰微愣,默然无语。
赵熙回过身,月光下,池塘波光涟涟,赵熙轻喟:“云将军,我是不会让你将子悟带走的!他是我心爱之人,又是我爱子的生身之父。经历了这番劫难,除非我死了,否则谁也别想将子悟从我身边带走。”
云钰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添了几分平静,语气更加和缓:“不错,赵大人,我以前不了解自己的心意,伤害了子悟,但是现在我已经明白过来,这辈子只爱子悟一人,除非我死,否则我一定要把子悟带回我身边!”
赵熙默默瞧著池面,忽地笑了笑:“你我心志坚定,著实不好办啊!”
云钰语气仍旧十分平稳:“如今,你却比我多了道王牌,子悟替你生了个孩子!”
赵熙转身瞧著他:“我绝不会以孩子来束住子悟,一切仍以子悟的意愿为主。只不过,我仍想问问,方才为何惹得子悟犯病?他的身体虚弱之极,稍不注意便会扰了气血,云将军可是说了什麽不该说的话?”
云钰一愣,蓦地想起秋子悟责怪自己的一番言语,那冷冷的神情平白添起了一腔怒火,自己控制不住,吐出了伤人之语,才惹得子悟大呕大吐。
一瞬间,对著赵熙他觉得颇有几分汗颜,眼睛转向别,心里暗暗奇怪:怎地面对子悟时总是容易上火,过去如此,现在仍旧如此,若是今晚他们不曾破门而入,自己会如何?
赵熙何等敏锐,见他眼光掉转别,心里已有几分明了,忍不住叹了口气:“云将军,子悟身心俱损,你这般不懂体贴,怎能说爱他?”
云钰皱眉:“赵大人,纵然云某言语欠妥,但对子悟的心意却是真的,你不要妄下断语!今日你我之间总得有个结果,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话了!”
赵熙缓缓开口:“我将你带到这里来,便是为了一个结果。现下看来,云将军是不肯退後了?”
云钰点头:“我确实有不足之,但是只要子悟在我身边,我愿为他慢慢改了过来,不会将他让给你的!”
赵熙笑了笑:“云将军果然颇有风度,承认错误比谁都来得快。如今子悟已歇下,我不愿去扰了他,逼著他做决定,看来只有我们自己解决了。”
云钰暗暗戒备:“但不知赵大人要如何解决?”
赵熙抬手一掌拍碎石凳,语气森然:“文的不行,只有动武了。云将军可愿陪赵某过几招?”
云钰瞧瞧石凳,毫不示弱:“能陪赵大人过招也是幸事。若是你胜了,我不会再纠缠子悟;若是我胜了……”赵熙截断他的话:“你可将子悟带走,赵熙定不会再与子悟见面!”
云钰昂首一笑,豪气干云:“好,赵大人果然也是爽快人!”
一道掌声忽地响了起来,两人同时侧目望去,只见太子笑嘻嘻地踏月而来,嘴里兴奋地喊著:“两位只管放心地打,孤给你们做证人!”眨眼间已走到亭中。
赵熙拱手为礼:“殿下请在亭中观战。云将军,亭中身手难以施展,赵某想增加一点难度。”云钰面色平平淡淡:“你说!”
赵熙指著池塘:“腿脚功夫算不上本事,况且若是你我打斗有一人受伤,被子悟知晓难免伤神。这样罢,你我二人踏水作战,谁的衣服鞋袜先沾到水,谁就算输了,你可愿意?”
云钰挑眉,纵身跃出亭外,双脚浮在水面上,叫道:“来吧!”赵熙微微一笑,飞身跃上水面。两人招式齐出,再不说一句废话,顿时缠斗在一。
太子兴奋异常,攀著亭柱,眼瞧著池中水四溅,打斗中的两人周边真气膨胀,滴水洒不进去,不由暗暗点头:这两人年纪虽轻,武功修为著实不差,好像比我还要强了一点……忍不住蹙起眉头:待老师回来,定要缠著老师陪我好好练功。
转眼已过了四百多招,赵熙暗暗吃惊:这小子的武功比一年前著实进步不少,一年前似是比苏平还差,现下看来,苏平怕已不是他的对手了!
云钰更是惊讶:想不到此人武功如此之高,这一年多来我将宋家武学与我家传武学相互融会贯通,自认功夫已经十分到家,却不料在他手上半点讨不得好去。心下忽地起了几分焦燥:难怪子悟对他另眼相看,此人确实是个劲敌!
赵熙何等老练,瞧出他一瞬间地急燥,忽地飞身旋起,真气提到极,飞起一脚,隔著老远踢出一道水柱直直射向云钰。云钰心神微晃,大吃一惊,不及反应,险险避开,却终究著了他的道,几滴水珠从衣摆滚落而下,亭中观站的太子大叫一声:“好!”
赵熙当即收手,微笑抱拳:“云将军,承让了!”云钰愣愣地立在水中,半晌方才反应过来,面色冷竣,缓缓道:“赵大人武功高强,云某败得不冤。只是今日乃是云某心浮气澡一时不察,方被赵大人觑了空子,却非云某技不如人。云某愿赌服输,这就告辞!不过,子悟乃是云某终身所爱之人,云某不会放弃他的,赵大人,下再见,你我再行战过,你可愿意?”
赵熙不以为异,笑嘻嘻地回答:“赵某随时恭候云将军大驾!”云钰冷哼一声,向著太子拜了一拜,纵身跃过池塘,翻墙而出。
太子犹不过瘾,不待赵熙上岸,一个飞身双掌拍了过来,嘴里嚷著:“赵熙,和孤也打一场吧!”
赵熙转身闪过,并不出手,太子连挥五六掌均被他闪开,不由有几分不悦:“怎麽,瞧不起本太子吗?”
赵熙避过他挥来的掌风,口中叫道:“殿下,无缘无故为何要与您动手?”太子嘻嘻一笑:“因为,孤也喜欢秋子悟,你若打赢了孤,孤也不再与你相争了!”
赵熙苦笑著接下他一掌,却不敢当真回了过去,只得连连闪避,一时水珠四溅,太子得意洋洋,掌下更见凌厉。赵熙只闪不打,渐渐被他逼得有些手忙脚乱。
眼见著小家夥一丝不放,咄咄逼人,赵熙蓦地咬牙:若是输了,太子当真要争夺子悟,如何得了?也罢,先将他逼下再说!双掌挥出,袍袖翻扬,索性迎上前去。
太子虽有名师指点,毕竟年幼,既欠功力又缺经验,堪堪打了五十招,便有不支之态,赵熙瞅个空子,忽地一掌临空劈下,太子身形摇晃,眼看将要跌入水中,两道白色的身影疾闪而过,其中一人一把托住,微已回旋,已将太子搂进怀里。
太子抬头瞧了瞧,忽地眉开眼笑:“老师!你这麽快就回来了?”赵熙瞧得清楚,这二人同是白衣翩然,托住太子之人正是太傅蔚绾,另一人气宇轩昂,眉目俊朗,神情倨傲,却不曾见过。
蔚绾揽著太子跃入亭内,与他同来的白衣人脚步微移也进了亭中,赵熙暗暗吃惊:这人是谁?瞧这份功夫竟似还在蔚绾之上。脚下微微使力,人也到了亭内。
太子搂著蔚绾的腰肢,嘻嘻地笑:“老师,你怎麽这麽快就回来了?我正和赵大人比试呢,是不是有进步?”
蔚绾眼神有些奇怪,赵熙瞧著竟觉得那眼中一瞬间掠过的居然是伤痛之色,只不过蔚绾掩饰得极好,一闪便又恢复了平和。
蔚绾慢慢推开太子,声音温和:“我在途中遇到师兄,师兄有匹宝马,可日行千里,故而回来得早了。殿下,赵大人,这位便是我的师兄蒲歆!也是现下云岫山庄的庄主。”
赵熙这才真正吃了一惊:想不到蔚绾竟是云岫山庄的弟子,关於这个门派,江湖中多有传言,只说这一派与一般武家不一样,以修仙为主,收徒极严,门下弟子修习武功之法也与常人完全不同。曾有人言,云岫山庄的弟子即便未曾成仙,也与仙家无异,非是一般凡人了!
第六十章
赵熙忍不住望向蒲歆,此人一袭纹绣白袍,潇潇洒洒,看那年纪不过二十来岁,任谁也想不出这般年轻的人竟是云岫山庄的庄主!不对,蔚绾方才唤他为师兄,难道这人的年纪比蔚绾还大?忍不住又瞧向了蔚绾,这个传闻中已过而立之人,姿态绝美,面目俊丽,看著最多不过二十上下!莫非云岫之人果然与常人不同,这等风姿岂是寻常凡人能有的!
蔚绾眼瞧著赵熙有些疑惑的神情,轻轻笑了笑,开口道:“赵大人好功夫!”
赵熙拱手道:“太傅见笑了,不知太傅可曾找到那万蕊?”
蔚绾微笑著伸手入怀,再拿出来时掌中摊著一样物事,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却见蔚绾手中一朵玉般的小,晶莹剔透,细小的瓣重重叠叠,月光下,整朵如水晶般散发著清冷的光芒,蔚绾纤手微晃,那光芒愈盛。太子的眼睛越瞪越大,惊喜地叫道:“老师,这就是万蕊吗?”
蔚绾点点头:“不错。此的种子种下後,百年发芽,千年长叶,万年成,除却龙谷山,没有一可养活!”
赵熙叹道:“想不到世间竟有这等奇物!”蔚绾笑了笑:“世间奇物举凡皆有,多不胜数,只是我们凡人无缘见之一面罢了。”赵熙不禁想起能使男子改换体质的碧灵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忽听亭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四人抬头一看,却是苏平正向著亭子赶了过来。
赵熙提气跃出亭外,问道:“平,你来做什麽?”苏平顾不得行礼,一把扯住赵熙的衣袖:“快回去,公子找你!”
赵熙吓了一跳,脚步飞快:“可是身体有什麽不适?”苏平皱眉:“公子似是担心你与姓云的起争执。”赵熙愣了愣,叹了口气:“就知道他放心不下。”人已到了院中,推门掀帘进了屋内。
秋子悟闭著眼静静躺著,脸色苍白,神情十分疲惫,听到门帘响动,缓缓睁开双眼,瞧著赵熙走到了床边,低低地喊道:“赵熙……”
赵熙怜惜地抚了抚他的鬓发,声音放得很轻:“怎麽不休息?”
秋子悟笑了笑,眼中却带了几分忧虑,似是提不上力气,声音轻软:“你与云将军……”
赵熙见他吃力,抢过了话头:“你放心,没事了,他已回去了。子悟,不要担心,只管安心休养,这些事情我会理,定不让你为难!”
秋子悟低低地叹了口气:“愿他能想得明白了,自此往後,好好生活!只可惜了云夫人……”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珠帘清脆的叮当声,太子年轻清朗的声音传了进来:“你就是太好心了!那女人阴狠毒辣,死了是活该,何必为她烦心?”
话音甫落,屋中已立了三人,两人白衣如仙,一人笑嘻嘻,眼光不怀好意地在秋子悟身上转来转去。
秋子悟与赵熙对视一眼,轻声唤道:“殿下!”太子几步跳到床前,喜笑颜开:“子悟,老师已找到了万蕊,能够解了你身上的剧毒!”
秋子悟目光缓缓转动,房中两名白衣人,一人气宇非凡,神情倨傲,望之便是人上之人;一人温和俊秀,恍若嫡仙,似有几分面熟,却想不起究竟在什麽地方见过面,忍不住复又望向赵熙。
赵熙明白了他的意思,介绍道:“你怕是记不得了,这一位乃是当朝的太子太傅蔚大人,那日正是蔚大人找著了你,将你救了出来;旁边这位是蔚太傅的师兄蒲大侠,你可知道云岫山庄?”
子悟眼中掠过一丝惊讶,慢慢点了点头,赵熙继续道:“蒲大侠与蔚太傅都是云岫山庄的人,蒲大侠是云岫山庄的庄主!”
子悟缓缓转过头来,语气客气有礼:“蒲庄主,蔚太傅,在下失礼了!”
蒲歆象征性地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蔚绾走过来,瞧了瞧他的气色,拉出他一只手把脉,额尔皱眉道:“你有什麽解不开的心事吗?情绪起伏过大,伤及脾胃!”
赵熙心头一跳,忍不住瞧向了秋子悟,子悟微微一笑:“太傅医术高明,子悟十分佩服!”这话虽然承认了自己确实有心结,却巧妙地掩盖了究竟为何心事重重。
蔚绾目注秋子悟,眼中变幻莫测,隔了片刻,忽道:“情由心生,亦生亦灭,秋公子,我劝你凡事想开些,不要缠著旧情旧事藕断丝连。”他回头瞧了瞧赵熙:“你瞧瞧眼前之人,或许仍有不足之,但对你却是真情实意。人生在世,贵在得一知己者,秋公子虽遭逢坎坷,却能绝逢生,获得良人,何必庸人自扰,郁郁不乐,既闷了自己,又伤了身边之人。更何况……”他看了看子悟身边的幼小婴儿:“你还有这麽可爱的孩子,需知人乐家乐,家乐方能万事俱乐。便是为了孩子,你还有什麽抛不下的呢?”
秋子悟的目光转向赵熙,见他温和地注视著自己,心中忽地极为感动:牢狱时的怜惜照顾,重病时的呵护宠爱……人常说,便是夫妻,大难来时亦会各自飞散,此人在自己最失落、最狼狈的时候来到了身边,不离不弃,虽说曾谎言蒙骗,毕竟也是为了一片爱己之心。如今……孩子就在自己身旁睡得香甜,蔚太傅说得对,为了孩子,有什麽不能抛下的?死者已矣,活著的人还在凡世挣扎求存,自己岂能为了已死之人折腾活著的人?惜取眼前情,珍重身边人,有什麽比这个更重要的?
他的目光渐渐柔情似水,温暖如春,静静地凝视著赵熙,缓缓地抹去赵熙心头的不安与担心:不用担心,你如此待我,秋子悟不是无情之人,从此往後,再不与你离心离意!
蔚绾捏著他的手腕,感觉他的脉搏渐渐平稳,跳得通畅,不由吁了口气:终於想通了!心平气和才能利於解毒。
赵熙瞧见了秋子悟的眼光,忽觉眼中一热,堪堪忍住眼泪,这一瞬间,自己竟明白了子悟的心意,原来两心相悦的感觉果真如自己所想般恁地美好。忍不住伸手抚住子悟的脸庞,轻声道:“累麽?蔚太傅已找著万蕊,定能解得你身上的剧毒。子悟,赵熙这辈子永远不会负你,待你身体好了,咱们一起好好抚养无咎,把他培养成才!”
秋子悟眼中水光盈然,默然半晌,低低地喊了一声:“熙……”赵熙大喜:子悟失去记忆时喊他赵大哥,虽然亲热,却是自己要求他如此称呼,并非主动;寻得记忆後一直连名带姓十分尊重。此时,这一声亲密的单字喊了出来,只觉得屋中的烛火也亮了几分,喜上眉梢。
苏平站在一旁,瞧得分明,心中时酸时喜:大人终於偿了心愿,秋公子……大人,你以後定要好好待公子,再不要让他伤心烦恼了!默默地叹了口气。
蔚绾瞧著床头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汇,会心地笑了笑,瞥了瞥立在一旁的太子,见他瞪大眼睛瞧著,脸上有些愕然,却没有不快之色,不由皱了皱眉头:他究竟在想什麽?见著心上人与他人两情相悦,竟没有不高兴吗?难道……是我想错了?
床头的小婴儿微微扭动,小手舞了起来,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秋子悟推了推赵熙,赵熙回过神来,抱起儿子,伸手摸了摸:“哎哟,撒尿了。”解了小棉被,脱下潮湿的小裤子与尿布,拿了床头干净的裤子尿布,动手替儿子换上。
一直默不吱声的蒲歆突然“嗯”了一声,几步走到床前,摸了摸小无咎光光的小腿,眼中忽地掠过一抹喜色。
蔚绾察言观色,已明白了师兄的意思:“师兄,可是觉得此子根骨奇佳?”
蒲歆沈吟道:“此子根骨与一般人大不相同,骨质清奇飘逸,是修习我派武学的上佳之材。”
蔚绾轻笑:“不错,那日我抱著他时便觉得他的骨脉与常人大不一样,想著隔日便回庄禀告於你,岂料竟在半途中遇上你了,索性带你来一趟,且让你亲眼瞧瞧!”
蒲歆点点头,转向赵熙:“赵大人,令公子骨脉非凡,若让他与一般人一样修练武功,必定毁了他天生的好禀赋。不知赵大人可愿让令公子投入我派门下,做蒲歆的弟子?”
赵熙怔然,瞧瞧秋子悟,两人眼中同时露出喜意,子悟微微点头,赵熙拱手一揖:“犬子得蒙蒲庄主青眼有加,实是大幸,岂有不应之理?”
蒲歆冰般的面容此时方露出一丝笑意:“如此甚好,待他三岁时我便来接他进庄学艺。”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两个玉瓶:“这里是千年琼枝露,你们且记住,每日给他泡一澡,水中添加一滴即可!”赵熙知道那瓶中必是云岫山庄的宝物,也不问原因,急忙道谢,双手接了过来,揣进怀里。
蔚绾默默瞧著,忽然开口道:“云岫山庄择徒甚严,尤其是庄主。若是寻得奇才,便只能收这一个弟子,将必生所学倾囊相授;若是不曾寻得,便不得收徒,需从门下弟子中挑选贤人继位。小宝宝啊,日後,你可要好好修练,万不可辜负了我师兄的一番期望啊!”最後一句竟是对著嗷嗷幼婴而语。
蒲歆眼瞅著蔚绾,缓缓叹了口气:“若是我不曾寻得良才,这庄主之位应是传给你的……”蔚绾打断了他的话,抬头瞧了瞧立在一旁的太子,声音坚定:“我是不会接这个位子的,师兄,你应知我心意!”蒲歆不语。
赵熙已替孩子换上了干净的尿布与裤子,用小棉被重新包好,放在秋子悟身边,子悟垂头瞧了瞧,小无咎脸上笑容甜甜蜜蜜,睫毛长长地一抖一抖,红润的小嘴微微启开,不时“吧咂”一下,不由哑然失笑:做梦也在吃东西吗?
蔚绾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万蕊,屋中顿时亮如白昼。赵熙喜道:“这就解毒吗?”蔚绾点头:“九径草之毒在他体内终究不宜时日过长,而且他身体虚弱,早日解了毒,也好替他好好调养。你且将他被子掀开,退到一边去!”
赵熙连忙掀开子悟盖著的锦被,站过一旁,蔚绾忽地手掌一握,蕊散开,真气暴出,万片蕊浮在空中,金光闪烁,众人只觉眼燎乱,片刻後,那万片蕊缓缓笼住子悟全身,众人正在惊诧中,便见那瓣恍如活了一般,从秋子悟的皮肤中渗了进去,子悟全身隐隐闪光,不一会儿,全部渗了进去,慢慢的光芒消散了。
赵熙喜不自禁,正要说话,却听秋子悟闷哼一声,一缕血丝溢下唇角,顿时大惊失色,扑过去抱住他:“子悟,你怎麽了?”
秋子悟只觉得五脏六腑正被什麽东西磨碾一般,心口一阵一阵强烈地钝痛,胸腹中的血气直往上冲,忍不住一张口,一团血块吐了出来,眼前一片漆黑,顿时晕了过去。
赵熙骇然失色,一把将他抱起,颤声大呼:“子悟,子悟……”失措的双眸瞧向蔚绾。
蔚绾伏身仔细查看子悟吐出的血块,忽地微笑:“九径草的毒汁果然非同一般,竟能在人体内形成血毒,万蕊确实有奇效,只这一会儿,便排了出来。”
蒲歆皱著眉头:“看他的模样,竟似体内还有剧毒,九径草的毒性虽解,却太过猛烈,牵起了体内原有的毒素。”蔚绾直起腰,瞧见赵熙惊骇的神情,安抚道:“不用慌,这血块乃是毒素,吐了出来就不要紧了。”
赵熙搂著子悟,半信半疑:“既是解了,怎地他会这般模样?”
蔚绾双掌微扣,一排金针从袖中滑落掌心,示意赵熙将子悟放平,解释道:“那是因为九径草排出时牵动了孔雀胆的毒素,不要紧,待我用金针替他排出孔雀胆。”双手微晃,白影频闪,金针已插在子悟身体的几大重穴上。
蔚绾双掌下滑,压住子悟心口,默运玄功,不过片刻,金针刺黑血缓缓溢出,霎时流遍全身,子悟昏迷中低低呻吟,身体忽地一震,偏头吐出一大口黑血,脸色却见红润。
约摸一柱香的时间,眼见子悟口中溢出的黑血逐渐转红,蔚绾微微一笑,提气收掌,飞快地拔回金针,吁了口气:“好了!”脸色一瞬间有些苍白。
蒲歆瞧他一眼,皱眉道:“你怎地用这麽废神的方法,虚耗了元气。”抬手抵住他背心,真气到,蔚绾头顶层层白雾,脸色渐渐恢复原有的红润之色。太子早已走到他身边,握著他的手,轻声喊道:“老师。”眼中满是担忧。
蒲歆收回手,瞧了瞧太子,又瞧了瞧自己的师弟,眼中滑过一抹了然之色。蔚绾轻轻拍了拍太子的手背:“不要紧!”
赵熙拿了手绢轻轻擦净子悟嘴角的黑血,眼见著秋子悟微微动了一动,缓缓睁开双眼,忙道:“你觉得怎麽样?”
秋子悟轻轻一笑,点了点头:“不用担心,我很好!多谢蔚太傅相救!”最後一句话却是对著蔚绾而言。
赵熙缓缓吁了口气,回身对著蔚绾长长一揖:“多谢太傅!”蔚绾笑得温和:“不用客气!他的毒虽解了,以前旧创甚重,元气大伤,需得好好调养,才能保得长命!”赵熙连忙点头:“在下省得,多谢太傅提点。”
蔚绾回头对太子笑道:“你回不回宫?”太子瞧瞧床上的秋子悟,再瞧瞧赵熙,垂著头,有点没精神:“回宫!”
蔚绾眼神倏地一暗,倾刻间恢复如常,转向蒲歆:“师兄与我一起住到宫里去吧!”蒲歆无可无不可,叮嘱赵熙记得每日给无咎泡澡,便随著蔚绾与太子一起告辞回宫。
赵熙送走一干贵人,回房时见秋子悟坐在床上,画扇立在一旁,满脸喜色,想是已经知道主人体内剧毒已解,喜不自禁。苏平却不见人影,忍不住问道:“平呢?去哪儿了?你怎麽还不休息?”
秋子悟笑笑:“你瞧瞧我这模样?如何休息?苏管家去吩咐厨房取些热水过来,我想洗洗。”
赵熙见他衣物上全是黑血,脖颈上犹留著血渍,便连双手也不甚干净,怜惜不已:“你受苦了,别乱动,待会儿替你好好擦一擦!”
秋子悟白皙的面庞蓦地一红,眼角瞥向画扇,画扇偷笑:“少爷,你不用不好意思,我这就出去!”说完,掩著嘴一路笑著走出了房门,子悟脸上的红晕顿时透到了耳根。
门帘微响,却见苏平领人端著两大盆热水走了进来,赵熙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苏平轻轻一笑,带著下人一齐走了出去,细心地带好了房门。
房内只剩下三人,子悟小心地将孩子抱到里侧床内睡好,赵熙凑上前来替他脱了身上满是血污的衣服,绞了水小心擦拭,子悟有些害羞,将头侧过一边。
不一会儿洗到肚子上的伤口,那伤口已结了疤,疤痕红通通的鼓了起来。赵熙心下愧悔顿起,忍不住抬手轻抚,子悟转眼间瞧见了他的神情,笑道:“冷死了!你欺我不能乱动吗?”
赵熙抬头一笑,小心地擦过伤口,洗净身体,替他换了干净的衣服,用干净的被褥裹了子悟的身体,抱到屋内的藤椅上,又将床里头的幼儿抱起,换上干净的床单被褥,将孩子小心地放在里侧,刚要去抱子悟,却听见子悟的低笑声:“我要洗一下手,你这人真是粗心,竟忘了让我洗手!”
赵熙绞了帕子正要过去,子悟又道:“把盆端过来吧,我想自己洗!”赵熙笑嘻嘻地端著水盆走了过来:“怎麽,想玩水麽?”秋子悟低低叹息:“这几年来,我一直生病受伤,累了你了!”赵熙眼睛瞪起:“这是什麽话?你是我儿子的亲爹爹,我不该照顾你麽?”
秋子悟瞥眼瞧了瞧他,脸上又是一红,就著他端来的水盆慢慢洗手,赵熙眼瞧著那双染了黑血的纤手露出本来的白皙之色,水珠滑过柔润的掌心,掉落盆中,溅起水,心中忽地一动,轻吟道:“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子悟,你便如这盆中的水珠一般,纵然暂时碎了,也能化作无数个圆圆满满、充满活力的、崭新的小水珠,生生不息。”
秋子悟微微一震,抬头望向赵熙,却见那人目光柔情似水,情款款,默默凝视著自己,忽地一阵感动异常: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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