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天变 下
序 此来不周觅石炉,群山麓下暂寄居。
西北海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
天柱折,地维绝。
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
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有传,不周山隐于群山之后,乃凡间通天庭之唯一径道,凡夫俗子,欲得天道,需徒步而上,以修其体,锻其骨。
若能坚其志而攀不周者,飞升天界,成仙得道。
然不周山终年积雪封山,几不可行,又有威武天兽守道,此径艰险非常人能想。
曾有修仙者欲登其山,虽能攀越雪峰,却止于天兽之威,终无功而返。
故虽有觊觎者,却始终未有人可登不周,而得圆满。
甘州地界,汉与党项相分,非我族类,自时有冲突。只是当朝天子无意征战,摩擦虽常,未至兵戎相见。
群山不知人间纷争,只有经年岁月,重复着冬寒积雪,夏至融流。
高山雪水,条条湍流成河,汇而奔西海。
时至仲夏。
自雪山潺潺而下的溪水清凉如冰,触手即赤。
然在这溪旁,却有一人坐在溪边岩上,全不在意地裸了双足,浸在水中冲洗。
只见此人一身淡紫衣袍,乌鬓如云,抬起脸时,更见面如冠玉,俊俏不凡。照理说,如此一翩翩公子,在此等色雄奇蕴的美景下,应是有番吟风弄月才是,偏是他神情淡漠,对周遭景色视如无物,竟以冰水濯足,当真匪夷所思。
在他身后,站了一名玄衣男人。有见是身长七尺,肩宽膊阔,体形魁梧,肤色黝黑犹似古桐,脸如斧削,阳刚硬气,又见背有一柄阔剑,其刃厚重,乃寻常难得一见之兵。
这附近有一条尧呼尔族的小村落,上游正有几名尧呼尔姑娘在提壶打水,远远便见了这两位陌生客人。
尧呼尔族少女不比汉人腼腆,这偏僻地方平素亦难见生面之人,今日一下子看到两个,自然有些好奇,边是大胆打量边是小声议论起来。
待那紫衣青年从溪水中抽离,身后的玄衣男人连忙上前,单膝而跪,以膝垫了他一双足踝,掏出一方手帕,替他擦去足上水渍,又捡起鞋子替他穿上。青年态度施然,而男人也是神态严谨,动作仔细,不见半点突兀,但在旁人眼中,却是惊异。
尧呼尔少女们纷纷猜测起来,那两人大约是仆从关系吧?紫衣的青年许是出远门的富家公子,而那玄衣的男人应是他的随行侍卫。
反观二人,全然无视旁人篡测,青年眺望山群峻岭,只见是雪线连绵,奇丽壮观,云雾缭绕峰岭,仿在天上,雪线之下,山披绿装,清溪蜿蜒,一派人间仙境。
便道:“近了。”
玄衣男人闻他所言,抬头问:“那我们今日便要进山吗?”
青年却是摇头:“不,此来不周,非为登天极,乃是要觅那炼石炉。只是守道天兽不知,恐会有冲突。夏雪融,天兽凶,此节天兽正是性暴难驯。若登不周,需在半月之后,可免去不必之争。”
“哦。”
半日后,这尧呼尔族的小村落多了热闹。
村里来了两名汉族男子,他们在村外近山麓的一直空置的猎户小屋住下,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只知道那个俊颀的青年名叫天璇。而一直跟在他身边形影不离的玄衣男子,叫做离契。
第一章 山幽水静闲心性,偶有风来拂柳枝。
甘州地带除却大族汉与党项外,尚有不少外族聚居,像这背山而居的尧呼尔族村落,不在少数。
靠山吃山,尧呼尔族的村民大多以采集草药、狩猎山兽为生,每到墟日,他们将货物堆积在村外的小片空地上,常有杂活商人到村寨收购珍贵兽皮及上乘草药。便有个几天,村子外是热闹非常。
日已当空,能卖能买的几乎都已成交,已购到好货的杂活行商兴高采烈地打点著自己的货物,盘算著又赚上一笔。迟来的行商只收到下脚货色,只好懊恼。这会儿忽然听到有猎户招呼道:“离契兄弟!你又弄来什麽好货了?”
有几个行商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玄衣男子正走进村来。
已经满载而归的商人也不怎麽理会,毕竟山里猎户要有好货一早便拿出来售卖了,倒是那些没拿到好货的行商抱了希望围了上去,这一看,不禁是惊呼出声。
那男子身上背了两头!子,这野!子跑得可快,不易捕捉,能抓到一头已算厉害,更况是一待到两头?本来这已算是难得。待男子将身上的猎物卸下,想不到!子下面还垫了三头紫貂!
猎户们都纷纷露出W羡的眼神,靠山生活没有不知道的,紫貂这种小兽机灵敏捷,擅爬能潜,莫说难以捕获,连影子都难看到。可紫貂绒毛丰厚,光滑轻便,其皮毛之暖非其他兽类皮毛可及,更有见风愈暖,落雪则融,遇水不濡之能,可谓珍贵。一块皮毛已成天价,如今却有三头之多,怎不叫人眼红?!
“这、这真是难得啊!”
“可不是麽?”
要把这三副貂皮弄到手,随便转个手也能赚个百来二百两!
商人们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可男子看都不看,抬头看向对站在众人後面,挤不进来在一旁干著急的老人,叫道:“老伯,我要的东西有了吗?”
“有!有!”那老人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趁机分开众人走到他面前,递给男子。
玄衣男子接过不大不小,四方成角的布包,便笑了,指了指地上的两头!子三只紫貂,道:“这是你的酬劳。”
老人大惊失色,张大了嘴巴瞪著地上价值百两的猎物。
都归他了?!
玄衣男子也不理会,只拿了布包转身离去。那些商人马上转移目标围上老人,纷纷开价欲购紫貂。
等老人回过神来,很快便敲定了最高的价钱,将紫貂和!子卖了出去。购得的商人自然是欢天喜地,而之前因已购了不少山货而没有足够银两错失良机的行商只得捶胸顿足。
老人手里捧了一叠银票,还是有些晃神。
有几个好事的尧呼尔村民凑过来问他:“巴特老爹,你刚才把什麽给他了?”
“就一卷书。”
“书?!一卷破书就换了五百两银子?天啊!”
老人皱了眉头,呵斥道:“什麽破书?这可是我们家珍藏的好书!”
“汉人真是奇怪,要让我,这书什麽的,怎值得银子实在?”
这会有几个猎户也凑了过来,叨道:“说实在的,我们倒是佩服那位汉人兄弟!我们蹲在山里好些天,运气好了才能猎到猞猁黄鼬,他这一来,出手就是!子野貂!”
“可那人好像不在乎银两,多贵重的猎物都只是换些米粮,也太可惜了!”
“听村长说他们只逗留半月,我猜他们是富家子弟到这游山玩水的。”
老人却是摇头:“可惜啊,现在的後生怎都只知道炼丹,成仙,尽干些虚无飘渺的事情!唉……”
天朗气清,山麓下,风摇树影,在略高的山坡上有幢猎户小居。
之前无人料理,显得有些破落,但如今穿孔的屋顶已然补妥,掉了半扇的窗户亦也修理,歪倒一片的篱笆竖得整齐,屋里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此离尧呼尔村庄也有些距离,清静有余,倒不失为一修身养性之地。
屋外有一方岩石,被削成躺椅模样,旁边栽种了几棵垂柳,巧是挡去烈日当头,拂去暑气,徒剩阴凉。此时岩石上正坐了一人,垂目而阅,正细细看著手中书卷。
偶尔有风,撩了他鬓角碎发,更添几分出尘优雅。
忽闻得背後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转过头,望向来人。
回来的正是那玄衣男子,只见他神情兴奋,一跃便跳上两丈高的岩石上,将手中布包拆开,拿出里面两本书页已黄的孤本,献宝般递过去。
“天璇,你瞧这个!”
他接过,稍稍翻阅,复抬头问:“《万毕术》?”
“嗯,听说是汉淮南王耗方士千人编撰之本,如今已经失传,偏巧那日在村里听到有人说起此书,便托他取来。”
玄衣男子有些不好意思,他虽说是妖,但只懂械斗,修仙炼丹之术也从来是道听途说,事实上却是一脑袋的糊涂。好不容易打听到村里卖杂货的老爹藏了本炼丹籍,昨夜特地上山猎了些山兽以作交换。
可惜见对方摇了摇头,合上手中的书目,道:“凡间丹籍,常因著书者为昭其能,而故意隐晦其辞,导人以误。”
“这样啊……”
狼妖用心良苦,他自然知道,此时见那双黑砾眸中写满失望,有些不忍,便又道:“不过此书我确实未曾看过,或许也有可观之。离契,谢谢你了。”
“如此甚好!”果然换来男子大悦,“你慢慢看,回头我给你再弄几本来!”
看著男子跳下岩石往小舍走去的背影,他不禁笑了。
这二人正是天璇星君及狼妖离契。
他们行过万里千山,总算到了不周山附近,但碍於天兽在夏时正凶,为免不必要的冲突,便打算静候半月再寻道上山。
离契与尧呼尔族长借了小屋,暂居下来。
一住便是十日。
尧呼尔族人向来好客,对於他们这两个外来者全无排斥,反而是好奇居多。
天璇自下凡来,一直都在凡间奔波寻找镇塔宝珠,如今难得闲下,过起闲云野鹤的隐居生活来。白日里翻看书籍,林间踱步,夜里观星测象,悉数天机,虽说在天庭时也不过如此,但如今身边多了头狼妖,自是大有不同。
离契偶尔会将山上野猎所得带去村寨换些货品,他是狼妖,狩猎本领自然了得,莫说紫貂!子,便是雪豹他也扛过一头下山,只不过被天璇见了,道那雪豹应有仙缘,故此放了回去。
闲下来时,他便学著凡人,装点自家居所。有模有样地把外面的篱笆扎稳了,植上小树,让这简陋的小舍看上去更为清幽。又将屋外一块岩石雕琢成椅,旁栽绿柳,让天璇在日头里能有个好地方看书。
偏又为此引来些麻烦。
之前天璇只在舍中鲜少出外,倒也无妨,後来有了躺椅自然经常到外面看书,他那张清冷的俊脸,竟引来了不少尧呼尔族少女们的恋慕。时常有大胆的女孩子送来一篮篮亲手烹制的食物,天璇当然无法享用,便全部塞给离契代为品尝。几乎每晚,离契都是咬牙切齿地坐在桌边大嚼大咽,言不由衷地与天璇一一道出味道。
天色渐暗,天璇合上书目,从岩石上走下来。
看离契正在摆弄一把坏掉的锄头,见他回来便问道:“天璇,累了吗?”
他这副身体怎可能会感觉疲累?偏这狼妖老是记不住。只是这些下意识的关切,却仿佛暖流拂过,天璇亦总是会言不由衷地回答:“不累。”复抬头看了看天色,“对了,最近怎不见有送食盒来的人呢?”
“呃──”离契险些被唾沫噎著,连忙低下头继续忙活手头活计。
他可不敢告诉天璇,前两天他化出狼身在小舍附近溜达了好几个时辰,总算是把那些前来送食的尧呼尔少女给吓跑了。
正想著该如何糊弄过去,却听到外面有细碎的脚步声。
又来了?!
离契几乎是冲出去地跑到篱笆外,对来人大声咆哮道:“谁?!”
可怜的尧呼尔少女被吓得倒退两步跌倒在地,眼汪汪的眼珠子几乎要溢出眼泪:“我、我不是坏人……”
离契翻了个白眼,难道我就是坏人吗?狼妖没什麽怜香惜玉的心思,一把拉起少女,横声横气地问:“你是谁?来干嘛?”
“我、我……”
少女真的被他给吓坏了,红扑扑的苹果小脸时青时红,小嘴巴“我”了半天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天璇便走了过来,瞥了离契一眼,昭然若揭的心思谁看不出来?一头满身妖气,老虎般巨大的黑狼在屋外面徘徊,别说凡人,便连山精小怪都不敢靠近。
眼前这位少女想必是有其他要事,否则不会冒了危险找来,便问道:“请问来找我等有何要事?”
虽然天璇看来清冷淡漠,但总算比那位黑大个斯文许多,少女这才定下神来,怯怯地说道:“请问……您是不是从巴特老爹那买到了炼丹的书?”
天璇想了一下,猜她所说的应该是《万毕术》一书,便是点头。
少女露出欣喜神情,然後又有点腼腆地询问道:“其实,我想向您借这本书……”
“借书?”离契从旁探出头来,这个籍口当算新鲜。
少女急忙解释:“不是我,是张大哥!他一直想看这书,可巴特老爹没答应。我听说这位大哥从巴特老爹手上买下了那本书,所以想替张大哥向你们借看……”
“哦!那什麽‘张大哥’又是何许人也?”
苹果圆脸飞上红霞,少女有些羞涩地叙说:“张大哥名叫张岁生,是两年前游方到我们小村的汉人,一直在山中修行炼丹。”
“哦!原来是道士!”
“不是、不是!张大哥并未入道,是俗家弟子!”
“你紧张什麽?”离契嗤之以鼻,“那本书天璇还在看,等他看完再给你吧!”
少女想不到他如此简单便答应了,难以置信地不断眨巴大大的双眼。
离契也不理会,只甩甩手示意她可以离开。
少女回过神,然後千恩万谢地走了。
等她走了,离契一把拉了天璇就往屋里走,边走还边说:“走了走了!”见他对那些凡人女子和颜悦色的模样,心里就有火。
天璇也不反抗,只静静随他进了屋舍。
第二章 求仙问道有方士,山中炼丹水镜月。
日,那尧呼尔少女又来了。
虽然在离契的瞪视下有些畏缩,但还是鼓起勇气将手里的食篮交到天璇手里,并告诉他,她的名字叫“伊犁儿”。之后几天,她也是重复着这样的举动,大概在她打算以此作为借取那本价值百两的书籍的代价。
不过少女伊犁儿看来不像对天璇有所企图,仅是为书而来,故此离契也没再化出狼形四出溜达。
其实天璇也无意去细看这本《万毕术》,其中所载之炼丹术不过是凡人妄自揣测,所谓长生不老之丹,亦不过是些无用之物。随便看了一天便将书籍交与伊犁儿。
过了两日,伊犁儿又来了,她似乎有些为难,话到嘴边却不敢言。
最后还是天璇问她:“你有什么事吗?”
伊犁儿才犹豫着回答:“其实……是张大哥想见见你们。”
离契正在捣弄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石臼,他抬头冷笑:“好笑。想见便让你来传话,难道他是玉皇大帝不成?”他别有他意地看了天璇一眼,哼道,“就算是,天璇也不一定会去!”
对于重返天庭之事,离契有着不可思议的执拗。
天璇没有搭茬,在这种时候最好别要撩拨他,否则晚上一定又会变成一头巨狼跑上山顶发疯似地啸叫,把一林子的山兽精怪给吓个活蹦乱跳。
伊犁儿自然不晓得其中缘故,听他这般言语,有些畏缩,但还是解释道:“不是的,张大哥正在炼丹的紧要关头,抽不出身来,否则他一定会亲自前来拜访的!他总是一个人在山里炼丹,这里的人都不懂他说的话,一定非常寂寞……所以听到你们的事情,张大哥便很高兴,想要见见你们!”
“你知道的倒挺多的。”
离契听得耳朵发痒,这小女娃看来对那个姓张的家伙所知甚详嘛!
伊犁儿企盼地看着他们:“你们愿意去吗?”
“天璇你说呢?”
天璇无意为难伊犁儿,便道:“反正我们也无要事需做,去亦无妨。”
两人在伊犁儿的引领下走上山去,那山道实在崎岖,兜兜转转,极尽险要偏僻之,随有山石滑落,枯树倒拦,便是山民行走亦极是危险。
伊犁儿大概是时常在这路上来回,熟能生巧,步伐倒也轻盈,可为难了后面那两位。天璇那副躯体从来都不曾攀山涉水,只爬了一会就累得双腿发软,看他一脸平静无所知觉,可身体却跌跌碰碰,好几险些滑落山谷的样子,离契忍不住凑过去道:“天璇,你不能飘起来吗?”
天璇看了一眼前面没有回头的伊犁儿,摇摇头:“我们尚需在此居住一段时日,不能引起凡人猜疑。”
“啧!那我们歇会!”
伊犁儿听到离契招呼,便走了过来,见天璇脸色不好,干净的袍子沾上了脏污,不好意思道:“抱歉,让你们辛苦了……过了这个山坳便到了。”
离契抬头看看可有些路程的山道,便甩甩手,道:“你先走吧,我跟天璇随后就到。”
“咦?可不用我带路,会有危险啊!”
“放心。你先走吧!说不定我们比你还快。”
伊犁儿拗不过他,只好点头先走一步。
天璇待她走得影儿都没了,才问离契:“你要如何?”
离契呵呵一笑,弯身着地,瞬时解开幻化术化身成狼,巨大的黑狼抖了抖身上的毛发,张开大嘴拉直前躯舒展了下筋骨,便踱步天璇跟前,全身半俯示意他坐上去。
天璇坐上狼背,摸了摸那个黑绒绒的大狼头,“以后有你代步,可方便多了。”
黑狼喉咙发出咕噜的低喃:“只要你愿意……”后面的话被风吹散了,然后是一声嘹亮的狼啸,只见黑色巨狼张开四足,往山林窜去。
身边树木如影飞逝,风割在脸上应是生疼,迅捷感觉让天璇忍不住闭上眼睛,聆听耳边风声呼啸,草木沙沙作响,狼妖在林间穿梭,自然比在天上御风而行要颠簸许多,但大地飞奔,却有着难以形容的自在放纵。
体内的妖气有些骚动,天璇却无意压抑,只让它慢慢散开,当他双目微启,竟见那漆黑的眸中隐隐出现暗红颜色。
这样的感觉天璇从未体会,酣迷,便像千年前在天池宴上喝了那杯仙酒时的曼妙,但如今,更多了一分欲罢不能的诱惑。
“到了!”
狼妖在一片竹林下停步。
天璇按下妖力在体内的骚乱,步下狼身,查看了四周状况,此人迹罕至,唯有一间破落的茅草屋隐在杂草丛中,大概便是那张姓方士所居之。这一回头,已见离契回复人身,抱了双臂啧啧评道:“这也叫隐居?还不如随便找个山洞还比较能栖身。”
茅屋确实太破了,屋顶镂空了好几个口子,窗户早已脱落不知何,泥砖石块杂乱堆砌的墙壁上缝隙间都长出了长长的杂草,若非里面还有烟雾喷出,还真不好说里面有人。
天璇摇摇头,只叹这头狼妖说话实在损人,看了看来路,尚未见伊犁儿的身影,便道:“还真是走到她前面了。”
“那是当然!”离契自然得意,他一介狼妖脚程会慢过一个凡人女子?笑话!
天璇朝他招招手,示意他低下头,离契依言垂首,只觉天璇的手在他的头发上摸了几下,酥酥的甚是受用,抬头时便见天璇手上多了几颗绿色的小刺球。想必是刚才在山野奔跑时被粘上的。
“要是让伊犁儿看到了,你要怎么解释?”
“嗤,不就说我在地上打了个滚了!”
正说着,清脆的声音从不远传来:“天璇大哥!离契大哥!你们怎么走在我前头了?!”
离契瞪了她一眼,道:“我绕的近路。”
“近路?”
伊犁儿困惑不解,天璇便问她:“是这里吗?”
伊犁儿连忙点头,引他们走向茅屋,靠近了门,她才小心地敲门,然后又轻声唤道:“张大哥、张大哥!我把他们带过来了!”
过来片刻,茅舍破烂的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名灰衣男子。此人大约三十岁长,看上去五官端正,眼神锐利,头上束有发髻,身形瘦长,倒是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见了伊犁儿,有些责备地叱道:“伊犁儿,我不是跟你说了这几日正是紧要关头,让你别过来吗?”
伊犁儿低下头,搓着衣角,小声说道:“我、我带了天璇大哥他们过来……之前我听你说想见见他们,所以……”
“哦?”张岁生这才注意到伊犁儿身后站着的天璇和离契,立时收敛不耐的神色,上前拱手道:“在下张岁生,各位见礼了!”
天璇稍稍点头,离契却理也不理,抱了双臂站在天璇身后。
张岁生走出屋来,招呼众人进屋。
屋内充满了硫磺气味,前屋只有一张破旧的桌子及几张瘸腿板凳,唯一的架子上散乱摆放了一些发黄的书籍以及瓶瓶罐罐。张岁生请二人落座,伊犁儿便自发地张罗了些茶水。
“岁生得幸,蒙两位慷慨相借《万毕术》一书,获益良多,因急于试炼丹药,故未能到府上亲自道谢已是不该,想不到伊犁儿自作主张,还把两位请到此,岁生真是惭愧!”
他见天璇一身出尘气质,而离契则是武人模样,便对天璇道:“恕岁生冒昧,不知这位兄台看了《万毕术》后有何心得?”此人说话斯文有礼,想必也是位书生方士。
一旁的伊犁儿忽然插话道:“岁生大哥,这位是天璇大哥,你那好宝贝的那本书便是他借与你的!”
“我知道。”张岁生有些不悦地瞥了她一眼,伊犁儿委屈地眨巴了眼睛站到旁边。
天璇便道:“此书无甚用,我并未细看。”
“啊?”张岁生不禁吃惊。
昔淮南王刘安集千数方士于宫中,试炼仙丹,后以此为凭编撰《万毕术》一书,可惜后因谋反被诛,此书流落民间已失真传,至今修仙炼丹之士无不以此为憾,不料眼前这翩翩公子一出口,便贬责此书,怎不教他吃惊?
此人若非对炼丹一无所知,便是已对此术了如指掌,极有大智者。
故此他闻天璇此言非但不恼,反是精神一震,连忙问道:“可是书所载,非但有炼金丹,埋千年不朽之术,更有点铜成金、指水成油之法,这都是我等冒昧以求之方,兄台何以说此书无用?”
天璇淡然道:“以鼎烧炼,欲得千年之气,一日而足,山泽之宝,七日而成,难道不是一句笑话?”
“可为何天上仙人能烧炼仙丹?”
“天上一日,地上千年,老君鼎中仙丹,亦需经过亿万年火,方得升华。要以凡人之躯,候以千年,只怕早已成灰。”
张岁生一时语塞,想不到自己一直究钻研的炼丹方术,不抵这年少后生几句轻言,轻易戳破炼丹之术不过是水中捞月。
伊犁儿见他神色灰败,受打击的模样,不禁过去扶了张岁生肩膀,温言道:“岁生大哥,不妨事,即便此法不通,也有其他法门可以修炼成仙的!”
“对、对!纵观千古,成仙者亦非寥寥,我张岁生也一定可以换骨轻身,脱凡入仙!”
“到时候岁生大哥会忘了伊犁儿吗?”
张岁生捧着伊犁儿楚楚可怜的小脸,笑道:“怎么会?若我成仙,一定会把伊犁儿也一并带上!”
“真的?”
离契看他二人你侬我侬,状态亲密,顿觉碍眼非常,便冷声道:“见也见了,天璇,我们走吧。”便拉了天璇离开茅屋。
“兄台留步!”
张岁生连忙追了出来,欲留天璇:“在下尚有许多不明之欲与兄台细细参商,兄台可否在寒舍多住几日?”
未待天璇答复,离契已挡在张岁生面前,一双炯炯的大眼瞪住他:“你这破屋子还能住人吗?我看要是外面下雨,你这里面定然漏得跟筛子一样!”
“你这粗俗莽人,言出无状,我不与你计较!我要与天璇兄细商炼仙之术,你莫来阻挠!”
离契最烦这种纠缠不清的家伙,若不是念及对方凡人一个,早就放出大雷将他轰成焦炭。抽出背上阔剑横地一划,顿时在张岁生脚尖前分出一条坑,眼中满是狠戾。
张岁生吓得连退两步,离契也不管他,拉了天璇便往山下走去。
看着他两人背影,张岁生露出不甘神色。
第三章 日过夏满上不周,岂知凡人心欲求。
尽管此会面不欢而散,但那张岁生开始天天下山拜访天璇。
可惜天璇性情淡漠,惜言如金,时常坐在舍外岩石上看书,一看便是半天,也不管张岁生在旁边干坐着等候。即便是偶尔放下书卷,任那张岁生说上半天,也少能得到他一句半句的回答。
但有时就是那一句半句,已是天机,张岁生听得,如同醍醐灌顶,获益匪浅,后面来得更是勤快了。
他这般举动把狼妖给惹恼了。
离契本打算与天璇二人在此地隐居,过些清静日子,岂料这个凡人每日必到,围在天璇身边转个不停,反倒是变成他二人独,自己却被撂在一旁。
有几暗地里招来雷云,想悄悄用雷劈掉这碍眼的家伙,偏是总被天璇所察,一个眼神,便让他到嘴边的法咒噎了回去。
直至一天中午。
天璇听了张岁生一个早上的叨念,终于合上书卷,说了一句:“执着法门,不过是徒有其形难得其髓,脱出五行,跳离三界,方能得正己身。”说罢,便走下岩石回了小舍。
张岁生闻言,站在原地苦思冥想,片刻后,恍然大悟,顿时兴高采烈地冲了过来,得意忘形之下一把将天璇拥住,哈哈大笑道:“天璇兄,你当真是个妙人!”
“轰隆――”天降雷闪在两人身旁炸落,吓得张岁生魂飞魄散,双眼发直。
离契一把揪住张岁生后领子往后丢去,反手将全无反应的天璇搂进怀内。
那张岁生被摔到墙角,弄得个灰头土脸,登是心生不忿。早前这个高大男人就总在阻挠自己接近天璇,不过是一个莽夫居然企图独占如此妙人,实在是不自量力!与这只会扎篱笆抬石臼徒有莽力而无大智的莽夫相比,他这样的温儒人品更适合站在若仙的天璇身边!
“你这莽人!!”
张岁生跳起来冲过去,跟他理论,赫然看见离契一双眼珠竟是青绿颜色,兽瞳光带烁烁生亮,眼中暴戾气息,如同一头凶残野兽。
“你、你……”
“凡人,别打天璇的主意,否则我会忍不住劈了你。”说着,嘴角竟裂至腮边,露出两排森森獠牙。
骇人情景吓得那张岁生双腿发软,跌倒在地,手指发颤地指了离契:“妖、妖怪!”
凡人遇到妖怪时千篇一律的惊恐让离契看得心烦,只听他大吼一声:“闭上你的嘴!!否则撕了你!!”
张岁生哪里见过这等场面,都吓得快昏过去了。
幸好天璇不愿见他吓死当场,轻力拍拍离契肩膀,摇头示意他收敛兽相。
离契哼了一声,这才敛去骇人妖貌,但抱着天璇腰际的手臂却不肯轻放。
张岁生好不容易缓过劲来,颤颤微微地爬起身,但仍是不敢靠近,悻悻地问道:“天璇兄,这、这……”
“莫怕。他虽是妖,但不会伤你。”
张岁生还是害怕,可听天璇这般说法,又见离契相貌虽凶,但显然受控于天璇,不禁亦大胆起来,试探着问道:“天璇兄,他、他是什么妖怪?”
离契瞪了他一眼:“你想见我真身?!”
张岁生慌忙甩手摇头,早听说过见了妖怪真身的人都会被妖怪杀死,他可不打算犯这忌讳,又听天璇道:“我与离契在此地隐居,不欲让旁人知道他的身份,故此有所隐瞒。张岁生,你切记不可说破,以免吓怕他人。”
“嗤!若怕他说出去,当即劈了他便是。”
兽性难改,妖怪事总是选择最为便捷之法,把张岁生吓得几乎要夺路而逃。
只是天璇星君可不容他在眼前杀生:“若杀凡人,天理难容,不要妄犯天条。”
离契悻悻点头:“知道了。我不过是说说而已……”
天璇一直清冷无情的脸上多了恳切之意,较之平日,添了灵动生息,这样一个总是冰清的俊美青年,婷婷站在面前,低眉间,有道不尽的风情,不禁教那张岁生看痴了。
旁边那头狼妖敏感之极,见他那双眼睛露出欲念,登时又要发作。
张岁生也是害怕,点头应了天璇不会泄漏秘密,便失魂落魄地回山去了。
之后几日,张岁生并未再来骚扰。
离契只道已将他吓退,大为得意,岂料却非如此。
张岁生此人,一直潜心炼丹修仙,自认他日必能飞升天界,故此男女之情所看甚薄,便是那尧呼尔族的少女伊犁儿,亦不过是见她娇俏可爱,且有助于她,方是敷衍。
然而直至天璇出现。他年纪虽轻,身上气质却如仙缥缈,虽然总是淡漠相对,但言语间总有一股脱俗出凡。
如今见他竟能收伏妖怪,张岁生更坚信天璇天赋异能,非常人也。
每念及天璇种种,皆觉心神动荡。那几日纠缠,张岁生越是靠近天璇,越是希望能与此人朝夕相对,共修仙道,乃至极乐。
便是有如此想法,他开始参详其中法门,需知修仙道法中亦传有双修法门,乃以房中术交合,摄精长益,互升修为。只是他手中书卷多载是采阴补阳之法,天璇乃是男子,岂能以此作当。故此他多日来四翻查,终无所获,毕竟男子之间的交合有违天道,为世所不容,又岂有书卷流传。
两日下来张岁生终无所获,只得私下揣摸,既是男有元阳,当然亦能交换吸纳,以精元之气互补,岂非比吸纳女阴更为简便?便是如此想了好几日夜,居然也让他想出个采阳补阳之法,虽说荒唐,但总算有了底法。
张岁生自是非常兴奋,马上下山去寻天璇,欲以此诱他共赴茅屋,闭门修炼。能成仙升天,长生不老,乃千古帝君梦寐以求之幸,想那美貌青年绝对不会拒绝。
一路下山,脑中想着那妙人脱去罗衫,坦呈裸躯于床第,乳点似樱,汗湿云鬓,在身下狂乱痴迷之状,乃至二人共赴云雨时,精元互流之妙,张岁生只觉得胯下生热,鼠蹊一阵骚痒难耐。
神魂颠倒之下,有几险些失足跌落山崖。
幸好他平日走惯这条山道,狼狈是有,还算平安摸到天璇所居的小舍下。岂料推门一看,这屋内哪里还有天璇的影子,早是人去楼空。
张岁生登时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待回过神来,他发疯一般跑入尧呼尔村寨,见人就问有否见过那俊貌青年,应答者均是摇头,对他痴狂状态是莫名其妙。
伊犁儿闻讯赶来,见他精神恍惚,嘴里不住地叨念天璇名字,便拉他到一旁,告曰:“天璇大哥和离契大哥在两日前已经走了!”
张岁生赫然大怒,抓了伊犁儿的肩膀,喝问道:“那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伊犁儿被他吓得两眼发红,低咽着声音回答:“我、我想告诉岁生大哥的……可那日不论如何敲门,你都不应……我以为你又在炼丹的关头,所以……”
张岁生瞪了伊犁儿片刻,忽然万念俱灰一般跌坐地上。
离此地百里路程外的山坳,天璇正坐在化出狼形的离契背上攀山越岭。
半月已过,眼下正是上不周山的好时机,便于两日前离开小舍。
天璇随意而至,不擅与人交往,自然没有道别之念,离契一头兽妖,也懒得与凡人扯上关系,故此他们皆未有留下只言片语,便施然离去。
若非伊犁儿每日定时送食过来,只怕就算再过半月,也无人察觉。
故此亦无从知晓那张岁生对天璇抱了何种旖念,否则以离契暴烈脾性,只怕当即就要将那狂徒撕成碎片,矬骨扬灰不可。
山夏满,林密峰碧,崇山峻岭自有邃之秘。
有见一紫衣青年,雍容华美,坐在一头巨大黑狼背上,犹似谪仙踏风而至,悠游漫步,如幻如真。
及行至谷口,放眼看去,只见连绵山群中,一座山峰高耸入云,但在云端却拦腰而截,仿佛断裂。
原来这不周山本是上古天柱,立地而擎天,托起宇宙洪荒。然后有祝融之子共工,与帝颛争夺帝位,不惜兵戎。可惜共工虽勇,终不敌帝颛之兵,败退不周山下,乃见擎天巨柱阻挡其道,一时愤慨,头触不周,竟将那撑天柱地的不周山拦腰撞断。
天柱断,穹苍倾,日月星辰西落,夕入凡间。
东方塌,南地陷,故有水往东流,百川归海。
而这不周山,虽断而再难擎天,但山仍连天,成世人梦寐之梯。
他们在山脚停步。
离契让天璇落地站了,便化出人形,抬头看这不周山,便是近了,更觉此山巍峨。山体上并无密林,光秃秃的怪石嶙峋,且无上山栈道,峰顶积雪封山,即便时已夏,亦无冰融。
石岩之间立有枯萎巨松,灰败枝条仍如臂膀延伸向外,离契正要迈步,却被天璇拉住。正是不解,却注意到天璇眼中示意,顺他视线看去,只见原来在那巨松枝上,静静栖息了一只只腹大如壶的巨蜂!
天璇皱眉道:“是玄蜂。”
他口中所言玄蜂,乃上古天兽,腹有剧毒,蛰人必死。玄蜂体形虽小,但有凝聚之能,往是一蜂动,而群体出,其数之众足以遮天蔽日,若被玄蜂群缠上,莫说你是一介凡人,便是洞中上仙,亦摆脱不得。
离契听过其中厉害,不禁握了天璇手掌,稍稍一紧,压低声音免得惊动蜂群,道:“蜂毒于我无用,待我把蜂群引开,你先闯过去。”
说罢,离契便要去引玄蜂,岂料手却被天璇牢牢拽住。
虽说狼妖有避邪辟毒之能,但看那玄蜂股上蜂针,粗长如玉女簪般,即使不会中毒,被它戳上也是异常疼痛,更况要面对的不是一只,而是一群玄蜂。离契想必也是知道,故有意引开蜂群,免他受伤。
天璇有些着恼,离契不愿见他有伤,难道自己就可以看着他被蜂群蛰成破烂而却视若无睹施然而过?
“你给我站好了。我去。”
第四章 昙一现为韦驮,蕊中藏心只慕君。
他还未及迈步,已被牢牢抱在结实的怀抱中。
离契的臂膀紧实得如同铁箍,勒得他动弹不得,天璇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想要勒断自己的肋骨。
狼妖将头压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有着不可思议的压抑。
“为什么……你总是不愿让我帮你……对你……总是……我总是觉得无能为力……”
是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能做饭,可天璇不吃的。
他烧起炉火,可天璇不会冷。
他准备温暖的被褥,可天璇不需要睡觉。
天璇有足够的能力,即使没有他,星君也能独自破妖域,闯不周。
然后有一天,他完成了天界的使命,一定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再过千年,他便会彻底忘记曾经有一头黑狼妖,在短短的如同眨眼般的短暂里,伴他左右。
想到这里,他的心脏就想被一只手紧紧拽住,越捏越紧。
可天璇,却仍是如初相识时那般,淡漠的样子。
他可以在岩石上看书,一看便是一天。
他可以游走林荫山溪,一走便不知日落。
他可以观星像揣天机,整夜地站在屋外。
或许再过千万年,天璇也不会改变。
即使他夜里总是悄悄地搂紧天璇,却总不禁会想着,天亮时,怀里会否只徒剩一具冰冷的躯壳。
从未感受过的彷徨在心的蔓延着,离契只是徒劳地掩饰着,但空虚,却像烂掉的苹果上的腐俎,不断蚕食着余下的一切。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异常,天璇没有挣扎,只任由他紧紧地困住自己。
这只坚强的狼妖总会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露出神伤,却在他回头的瞬间用笑容掩饰,甚至不惜动用幻化术,小心翼翼地将心里的情绪掩藏,不愿打扰他的静修。
或许离契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事实上,再高的幻化术,也无法掩藏狼妖双眼中不堪一击的脆弱。
天璇轻轻地叹息,伸手抚上离契有些凌乱的长发,想起相遇初时他那硬气倔犟,即使面对强敌仍是不折不挠的顽固,如今却每日如履薄冰般担忧着什么,每当看到这样的离契,便总是想与他说,“我不会回去。”
然,可以么?
他自嘲,星君真身在天,这副躯体纵有他元神维持,总有一日,难免腐败,介时,便是他再不愿意,还是得重返天庭。
没有天帝谕旨,他又如何能再度下凡。他没有天枢那般降魔伏妖的能耐,自不会时常受天帝调遣。难道要像开阳那般,悄悄避开了天兵神眼,溜下凡间?即便如此,亦难长久……
他,又能为他做些什么?
难解的困局,便像麻乱的蔓藤纠结在心。
许久,天璇感到离契放开了些许,然后退开半步,依旧露出那恍若无事的笑容。
“抱歉,我一时失态了。”
天璇却是皱眉,他是否知道自己的笑容扭曲得如此勉强?
猛地伸手扯住他的头发,在狼妖吃疼呼出声来时,吻住了有些粗糙的嘴唇,细细碾咬。离契始时吃惊,但很快便被凉凉的嘴唇与舌头俘获了意志,本能地探出舌头,卷住对方,交缠。
在他正要伸手去搂天璇的腰背,欲加这刻的接触,天璇却退开了。
漆黑的眸中有着一掠而过的欲念:“你并不需要道歉。”声音低哑得连自己都觉得吃惊,这副身体居然本能地产生了情欲。体内的妖气也在不知不觉间骚动起来,天璇强自压下紊乱的气息,转开了视线,不去看离契失落的脸庞。
他拿起乾坤袋:“给你气糊涂了,我这正好带了玄蜂最喜之物。”他边说着,边从里面找出一株绛紫色皱皱巴巴的骨朵。
离契也很快地收拾了心情,毕竟他们现在身在不周,四伏危,不能分心其他。
一股紫堇仙气萦绕身,只见那筒慢慢翘起,绛紫外衣层层打开,如美女罗衫轻脱,曼妙非常,渐渐地,绽出二十来片的雪白瓣,与外表全然相勃的重瓣身,晶莹剔透,颤抖的瓣艳丽动人。
天璇将轻轻放在地上,金黄色的蕊羞涩敞开,袅袅升起一个白衣女子的幻影,她面容素雅娇丽,眉黛含凝,眼波流盼,然在眉宇间,却有几分凄迷。
女子朝空望了一眼,便舞动水袖,瞬刻间,巴掌大的溢出层层清香,香味孤高典雅,非常品可媲。
那些栖息在枝上的玄蜂便像被蛊惑了般,纷纷震翅而起,绕着香气飞舞起来。
天璇拉了拉看呆的离契:“走吧,这只能盛开一个时辰。”
香气在风中非但不减,反而越加馥郁,引来更多玄蜂。
离契边与天璇离开,边是忍不住问道:“天璇,这是什么?香气如此之盛?”
天璇颦眉淡道:“此名曰韦驮。中仙子因恋凡人遭天帝贬庶,罚她一生一开,时不过半刻。而那凡人被送到佛祖座前出家,忘却前尘,赐名韦驮。仙却无法忘怀过往,她知道每年暮春时分,那韦驮尊者必会上山采集春露,为佛祖煎茶,便选了这一生一的,开在那时。”
“那她见到了么?”
“见到又如何?佛法无边,韦驮尊者始终未能认出她来。”天璇垂眉,略有所思,“我见她可怜,便将她元神封在蕊心,带在身边。”
离契回头看了看那朵上虚幻的白衣女子,低声喃道:“可还是见着了不是?我真羡慕她……”只是希望见上一面,即使下一刻元神俱灭,但她的如此之美,香气如此之妙,一定能在韦驮尊者空白的记忆里留下印象,此生无憾了不是吗?
即便是为同情而收下仙元神时,亦不曾为此而有波动的情感,如今却没有来地感到痛楚。
天璇止步,拉住离契:“离契,我……”
“我们现在在一起不是吗?”离契笑得灿烂,这笑容里竟然没有半分阴郁,仿佛之前的感伤不曾存在过。
“莫想其他,眼下我们得先找到那个炼石炉!别耽搁了,快走吧!”
玄蜂虽喜香,但人间种所散之香气却不足吸引蜂群,只有那仙元神所溢之香,馥郁悠长,足以将山麓上遍野的玄蜂吸引,方能保他二人过关。但时效却不长久,只在一个时辰之间。便是说,他们必须在这个时辰间觅得女娲炼石炉,下山离开。
天璇辨了方位,道:“古神玄武,太阴化生,冥属,乃北神。女娲必是将玄武所化之炼石炉藏于山北通冥之所。”遂指山背之位,“我们往那走。”
便往前行,及至山腰,突然从路旁跳出一头猛兽,只见其状如马,长两丈,身披金光鳞片,浑身火光缠绕,凶猛非常。
“小心。”
离契拔出阔剑,迈前一步挡在天璇身前。
那猛兽不由分说,张口便吐出金色烈焰。可知火有四分,赤焰为凡,青焰为冥,金焰为魔,白焰为佛。其中又以金焰最炽,能焚熔天地万物。离契亦知其中厉害,不敢以玄铁阔剑硬接,只在剑中注入妖气挥出靛青利弧,两强空中交击,其势虽抑,但火焰到把那岩石地表烧出一个焦坑。
“果然厉害!”离契遇了强敌,非但不惧,反见兴奋。
那兽口中金火向来所向披靡,在不周山守道万年,亦未逢敌手,如今却被一剑击落,登时咆哮大怒。只见它猛然腾空飞起,浑身金焰万丈,骤然向他二人冲来。离契不作怠慢,阔剑一挥,跃空迎去。
但见空中黑影腾跃,金影缠飞,一交撞,一相分,再撞,速度极快,凡人肉眼难辩。
天璇在下面看得清楚,渐渐皱眉。
这头猛兽乃名望天辏极为凶猛,喜以龙脑为食。曾闻此兽独斗三蛟二龙,斗之三日三夜,虽毙,但亦杀了一龙二蛟,足见其凶。
如今离契与它相斗,暂一看来是势均力敌,但这不过是其中一头。夏满过后,入秋之前天兽疲懒,窝居巢中,故此他们只是遇了一头望天辍5若再缠斗拖延,必会引来其他晔蓿介时就算他二人合力,亦无法闯过耆骸
天璇心念已动,一股黑紫雾息从他身上盘旋而起,像轻雾般无声无息地卷了望天辏那晔扪壑兄挥欣肫酰哪里防范其他,突然浑身一紧,像被绳索捆绑般窒在空中。靛青剑芒已至,“噗哧――”脆响,黑血飞溅,望天甑哪源被砍落。
此兽果然凶猛,便是首级离体,嘴巴仍发出怵人吼啸。
离契跳回地上,有些不尽兴地看着地上砍开两截的晔奘身。等他抬头看向天璇,却惊愕地发现天璇身上弥漫了一层淡弱的黑气,本是漆黑的眼珠更多了一抹血色。但这异像犹似昙一现,瞬间消失,叫人觉得不过是一时错觉。
可那是妖气!
离契本就是狼妖,自然不会辨错。
但,天璇乃是星君,他身上又岂会有妖邪之力?
第五章 幻镜虚像试星君,难勘真伪损元神。
离契正想问明究竟,但天璇皱眉看着满地的血渍,道:“我们还是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在这个时候纠缠那些虚无飘渺之象确实不智,离契将疑惑压下,跟了天璇继续前行。
幸而一道上再无遇到晔蓿离契正是暗自庆幸,却不知其实越近山顶,自然越多守道天兽,其凶勇比玄蜂及那望天旮甚。
他二人绕过山腰,在一玄阴之地找到一方石穴。
这石穴有两丈高,外表看来普通,但里面漆黑幽,看不见尽头,更从里面透出森森寒气,非比寻常。
天璇手掌一转,捻诀射出一方冰菱,那锋利冰菱射进洞后竟如入大海,踪影全无。
“大概是这了。”天璇一看便察觉其中端倪,“洞穴内设下了幻镜法阵,许是为了避免凡人贸然进入。”
所谓幻镜,便如其名一般,以幻灵宝镜为媒,制造镜幻虚假,人若进入此法阵内,所视所触之物,所感真实,但事实上却是虚像,宝镜更能窥视人心,化出心底记忆痕迹,造出人性欲念。入者一旦陷身虚像之中,便再难觅出口,终其一生困在幻镜之中。
天璇细想片刻,回头正要吩咐离契留在洞外,可离契仿佛已知道他的想法,见他回首,便是摇头道:“天璇,你应该知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进去。”
“……”
他有千百种方法能让离契留在洞外,但他也知道,以这狼妖的硬脾气,定会想尽千方百计挣脱,然后扑进法阵寻他。与其让离契贸然闯阵,还不如先策万全。
天璇打定主意,捏法诀化出一只冰晶小雀,这小雀晶莹剔透甚是可爱,将它放到离契肩上,道:“这小雀乃冰晶所成,不受幻像所惑。入阵后你必要紧随小雀引道,切记无论见到什么,都不可停留,待小雀鸣叫时,方可说话。”
“知道了。”
离契点头应下。
于是两人先后入阵。天璇一入法阵,刺目光芒袭来,四周一片恍惚。待光华尽散,却已身在石砌的殿堂中。
光洁如镜的玉石砖地面,空中星华点点,如幻如真,仿佛触手便能摘下闪烁星芒。宏大的殿内没有奢华装饰,只放了一张玉石所砌的桌子,四张椅子。但桌面上只有背门的位置放了一只碧玉茶杯,以及一个没有热气升起的茶壶,中间摆放了一副星罗棋盘,黑子与白子分布其上,成一残局。
这殿堂何其熟悉,便是他亿万年来一直未曾离开过的星殿。
在殿中的蒲团上,盘膝坐了一位神人。
长发如云,敛目而坐,白袍缥缈,乃是巨门星君真身。
回来了。
一瞬间,他竟然立即转身离开的冲动。
这是他元神离开时的记忆,桌上的茶壶里尚有半壶撂了近百年早已凉透的仙茶,棋盘上的残局也已摆了五百年,只剩下最后一着便能破局,但他一直没有落下最后一颗黑子,如果破局了,他又要五百年去摆另一个残局。
眼前幻像如真,大约在天上的星殿中的情况也是这般。
他甚至没有在殿里设下任何防护之用的法阵,反正也不会有任何仙人会来拜访,因此即便他再过千百年不回,这景象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天璇叹息一声,踏过幻象,镜幻之象迅速转变了,乃变成妖城帝宫,他站立在巍峨宫前,下面黑压压的一片,万妖臣服,高呼妖帝之名。
放眼看去,妖异鲜红的天空,整个妖域如纳掌中,天下妖邪尽归麾下,便连那金狮鑫鬃亦跪在殿前,俯首低头。
不禁好笑,至尊权势,无上威仪,看来是幻灵宝镜试探人心之不二法宝。
凡人有七情六欲,求长生不老,求飞升成仙,亦脱不了一个欲字。
可惜天璇真身为星,茫茫亿万年亦不过眨眼之间,对欲所看极淡,倘若他当真有心权术,当日附身为七皇子时,轻易便可得人间至尊之位,岂会待到如今?妖帝之位他早已放弃,如今在现眼前,亦不过是一句笑话。
天璇无视眼前幻境,继续踏前。
幻想再度消失,但并未马上再化虚象,大概是幻灵宝镜亦一时找不到他的破绽,四周一片炫光掩映,天璇不加理会,只是前行。
突然,眼前一片黑暗,耳边响起“桀桀”的古怪笑声。
天璇一震停足,已察觉自己站在一方岩壁下,那怪笑者正是之前逃去无踪的老怪九婴!他一时不能断定眼前此妖是真是假,只站在原地暗暗打量。
九婴抬头看向他,竟然不逃,向他勾了勾手指,指向身旁一座石台。
天璇顺他所指看去,赫然看到台上躺了一人,正是离契!
心中更疑,遂过去要看真切。那老怪亦不阻拦,任他靠近。
天璇走近看得清楚,心神一窒。只见那黝黑高大的男人如祭祀的供品般被放在台上,全身赤裸不着片缕,双臂被绳索紧紧捆绑缚在头顶,青绿眸子失神空洞,脸上残留着屈辱,他看来浑身乏力毫无抵抗之能,双腿更被强硬地向两侧打开至极限,露出浓密毛发遮掩下的棒棒及球体,乃至下面的秘穴。小孔般的穴口红肿不堪,似曾遭受残酷凌虐,张开着不能闭合,从里面不断淌出混了血丝的白色浊液,大腿根部以至臀下的石台皆是此物,腥骚的味道呛鼻非常。
这一定是假的。天璇按了按胸口的位置,因为元神难以自控的动摇,体内的妖气已开始骚乱。但眼前的情景仿佛有意不让他安稳般不断地刺激着他。
九婴老怪凑到石台旁,桀桀笑道:“星君,桀桀……何必假仁假义?这不是你一直想对他做的事吗?桀桀……”他边是说着,边抬起离契的大腿,两根有着长长尖锐指甲的手指猛地插入红肿的秘穴,顺了甬道一捅没入,然后用力地左右一分,生生地撑开穴口,将里面稚嫩的媚肉翻了出来。
离契痛得绷紧了身体,腰部猛地弹跳了一下,却被九婴一掌压住腹部,控在台上。
“放开他!”
管不了这是真是假,天璇已抢上一步,锋利冰菱袭向九婴。那九婴桀桀一笑,闪身消失。
天璇正要追赶,却听到台上离契喘息唤道:“天璇……我……好难受……”
这一低头,便见离契神态狂乱,眼中写满欲念。
“救我……天璇……”
天璇连忙将他手上绳索扯断,正要回身扶他,却不料被离契搂住腰部。凌乱黑发的头颅在他腹上摩娑,低沉沙哑的声音凄求着:“天璇……求你……抱我好吗?……我难受……好难受……啊……”
这是幻影吗?!
他低头对上青绿兽瞳,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恋慕,如此熟悉。还有那张隐忍着苦楚的脸庞,每每看到,总令他心痛如焚。
天璇非常缓慢地探出手,抚摸到离契的脸,手指流连过双眉,眼睛,鼻梁,最后停留在略厚的唇上,探入他的口内。离契含住了他的手指,用舌头卷着吮吸,唾液从嘴缝间淌下,淫秽而媚惑人心。
“离契……”
他发出声音的一瞬间,元神如遭重击,全身法力流失,天璇心叫不好,眼前的一切已在瞬间消失无踪,却见眼前只有一枚青铜古镜,适才幻像已收入镜中,什么岩壁石台,九婴离契,不过是一场虚幻镜像。
天璇只觉气息一窒,哇的一口鲜血吐在地上。即便当日被破日箭所伤,他亦未曾试过吐血,不禁苦笑,自知此当真是伤了元神。
“天璇?你怎么了?”
身后传来声音,狼妖从后赶至将他摇晃的身体扶住,见了他胸口沾了鲜血更是着急,“你受伤了?!到底发生何事?!”
天璇抬眼凝视离契片刻。
是了。
这张刚毅的脸又怎会露出那样妖异的神情,他居然被心魔所惑,受伤也是活该。
离契肩上的冰晶小鸟朝天璇唧唧几声,便飞散成晶尘散去。天璇心中奇怪,看离契气爽神清,问道:“你……一路可有遇到什么?”
离契摇头,有些莫名其妙:“我进来后只看到狭窄洞壁,然后你吩咐我跟着小雀,小雀其实便是跟着你嘛!你时停时走,最后在这块青铜镜子前面停了许久,我怕打扰了你远远站了,突然就见你吐血了!到底是怎么了?!”
天璇只觉浑身无力,虽知狼妖一族有辟邪之能,但想不到竟连幻象也奈何不了他们,如今反而是自己受幻象所惑,损了元神。
见他不言不语,脸上一片惨白,离契不想其他一把将天璇拦腰抱起,转身往洞外奔去。
“慢着……炼石炉还没……”
“还管那捞什子破石炉!你都吐血了!!得赶紧下山找个地方疗伤才对!”离契理都不理,径直冲出山洞,天璇虽觉可惜,但确实自己元神受创,再留在不周山上难免拖累离契,只好任他抱了自己下山。
在狼妖怀里甚是安稳,天璇不再多想其他,只轻轻提道:“离契,别忘了下山时收回韦驮仙……”便合上双目,敝息睡去。
第六章 狼妖觅药展妖障,岂料欲者乘虚入。
离契一口气带着天璇下了不周山,直奔回之前居住的小舍。
屋舍门户大开,离契却没有注意,他将怀里虚软的人抱入房间,轻轻放到床铺上。此时天璇因元神受创之故,浑身法力暂失,竟然对周遭一切毫无知觉。
狼妖急得抓耳挠腮,他只从母妖辨识过一些的仙药用途,即便平素与妖恶斗后负伤,亦是仗着自己皮粗肉厚,随便挖些药来敷上了事,但如今天璇伤在体内,他又哪里懂得如何以药理调和?
只得打来清水替天璇擦去脸上血污泥渍,边是急得磨牙边是盘算着到哪里找个大夫来治。可转念一想又打住了,天璇这副身体,凡间的大夫只怕连脉息都摸不到,又岂懂治疗之法。
猛然想起怀里还揣着那枚韦驮,连忙挖出来放到桌上,硬是将妖气灌注进去,身抖了抖,白衣的仙元神浮现身影,皱眉看着他。
“韦驮仙,天璇他受了伤,求你救救他!”
仙似乎有些困惑,溷浊的双目移向床铺的方向,早在她一生一的开败时,元神已然离散,是天璇勉力凝聚,收在蕊中,她其实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只记得开,是为了看到一个伟岸的背影。
离契有些急了,他粗鲁地将韦驮抓起送到床边,道:“你快些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治他的伤?”
仙仍是一副游离天外的神情,好似盯着天璇看,眼睛却又仿佛没有焦距。
如今在这里就只有韦驮仙曾是天人,离契着急之下,硬是往里注入大量妖气,本来洁白如雪的身竟因妖气所侵,染出了幽蓝颜色。
仙似乎受妖力所激,终于是回过头来,对离契翻开手掌,只见玉白小手上有一枚朱红色的小果,此果形象突异,上肥下尖,果身下又坠有九蕊小。
但此果不过是个幻象,离契马上领悟道:“你的意思是找这种果实就能救他是吗?那在哪里能找到?!”
韦驮仙不语,抬手指向窗外群山峰巅。
“在山顶?”离契再问,但那仙已一脸疲态,缓缓消失影踪,敞开的再度合拢,枯竭地缩成一团。
离契将那放回桌上,回身到床边,俯首在天璇耳边,轻道:“天璇,我到山上去找些药果。你若是醒来,不要下床乱走,我很快便会回来。”
其实眼下星君昏睡未醒,亦不知能否听到,离契怜惜地为他拢好散乱的头发,又将他双手叠放腹上,反手抓起玄铁阔剑,画出圆弧,以己身妖力立下妖灵障壁。
再看了安睡其中的天璇一眼,便转身急步奔出屋外,管不了仍是青天朗日,向前一扑即化出黑狼真身,四足如飞往山顶奔去。
他心里着急,想着眼下有妖灵障作护,即便是当日蛛娘那般厉害的天妖也难打破,若当真有妖能打破这障壁,自己元魂亦会同时受创,如此即使他远在山颠亦会知晓。便是有此打算,他才放心留下天璇一人。
然而他却不知,这附近有一凡人对天璇怀了心思。
且说那方士张岁生。早前自伊犁儿口中听得天璇已经离开,神魂若失,一念及妙人不知所踪,心里便空荡荡,竟一时无心修炼道法。在小寨徘徊了一天,入夜来到一家酒馆喝起酒来。
他一介方士修仙炼性向来少沾俗物,更何况是酒酿,加上尧呼尔族人好酒,那青稞酒烈度厉害,才两杯下肚,他已满脸通红。
随便付了些银两,张岁生便出了村子,借着酒胆,踏了轻浮的步子哼着小调往天璇曾经住过的小舍走了去。
小屋一点动静也没有,张岁生恨恨地踹倒离契辛苦扎稳的篱笆,站在门口大声叫道:“不识抬举!!哼!我张仙有意渡你,你是九生修到的幸运!往后便是你跪下来求我,张仙也不会轻易应承了!!不识抬举!”
这屋舍里仍是半点声息亦无,张岁生吼了片刻,冷风吹得他醒了些,缩了缩肩膀,只觉此举毫无用,便打算回山上去了。可见夜色已浓,现在攀山危险之极,转念一想倒不如留宿此屋,明日一早才回山继续修行。
阴差阳错,竟就让他遇了正沉睡未醒的天璇星君!
皎洁月暇落在平躺在床铺上的天璇,他看上去脸容苍白,合了的双眸少却平素淡漠尊贵的气度,却多了一种不可多见的脆弱。
他便是在床上静静地平躺着,如幻如真,张岁生几乎要以为那是自己喝醉了酒产生的幻觉。
揉了揉眼睛,见天璇仍未消失,反而更加真确地躺在那儿,张岁生咧嘴笑了。
果然是舍不下成仙之术吧?
哈哈!哈哈哈!!
张岁生慢慢地走近,醉意未消的双眼里尽数赤裸的欲念。
便在他踏到床边时,一股雷电从地暴起,撕裂着空气向他卷来,本该将他灸成焦炭,但不知何解,他腰间一片玲珑薄玉佩突然绽放七色霞彩,竟然将那雷电尽数吸入,玉佩即刻砰然碎裂,而张岁生却是完好无损。
可惜那张岁生一脸酒意,加上满脑欲念,岂会注意如此异像,他已踉跄地爬上床铺,坐到天璇身边。
“天璇兄?天璇兄?”
他低声唤叫,又用手去推了推床上人的肩膀,皆未得回应,当下更是大胆,也不细想为何如此,只道眼下离契那只讨厌的妖怪不知所踪,而这冰清妙人又全无抵抗地横陈床上,如此天赐良机,岂能不去把握?
虽说眼下未得天璇肯首,但只要过后与他道出双修法门,天璇想必不会拒绝,试问谁人不想成仙长生?介时二人水乳交融,同登极乐仙界,实是妙哉!
张岁生立了心思,遂伸出手去解天璇身上衣物。
一想到余下来的情事,鼠蹊又是一阵骚急,手上力度也控制不好,扯掉了天璇领上纽扣。
满身大汗下来,终于将床上人的衣服分剥两边,露出如玉肌体,淡色月下,竟是如雪晶莹。
张岁生一时竟不知如何下手,呆了片刻,抖着手指伸过去轻轻地触碰。躯体虽是冰凉,但滑腻如绸,果然如他想象中的一般美好。手往下滑,触到胸口上微微突起的乳点,想了想,便学了房中术书籍中所述那般,以两指捻了揉摩,时而用力摁入,弹起时再摁,如此这般,被玩弄的乳首渐渐颜色如樱,比另一边明显肿胀了许些。
张岁生如此炮制,按了房中术之载亵玩天璇的身体,虽然不得半点回应,却是觉得浑身发热,热浪皆聚在丹田下。张岁生不禁大喜过望,暗自猜想大概是摸对法门了,遂低吼一声扑了上去……
此时离契却对这全不知晓,正在雪峰顶端发足狂奔,到寻找韦驮仙所示之红果。然而满山遍野果实虽多,也有不少珍稀草药,偏偏就是没有他要寻之物。离契已跑了足两个时辰,未曾停下歇息半刻,可惜无论他如何翻石挖岩,始终无法找到一星半个的红色药果。
然他不肯放弃,仍在山颠上来回往复地跑,身上毛发已被密灌勾得凌乱糟蹋,有几还险些滑落山崖,他虽是狼妖,但没有天璇云体之术,要真摔下去虽说不死也得重伤。
眼见月上中天,离契心中着急非常,几翻失望终于忍不住朝天狂啸。
“叫有何用?”
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离契大吃一惊,连忙跃起转身,乃见一青衣神人站在皑皑白雪之上,朗目如电,挺立似松,也不知是何时到此,只道是无声无息,连离契亦未察觉分毫。
离契认得此人,正是当日在太姥山岩洞外强行要将天璇带返天庭的天枢――贪狼星君。
天枢身形高大,加上迫人气势,便像出鞘的剑般不屑收敛,神人不该有的戾杀与他一身强大的仙气完妙结合,成就了这个冷酷无情的贪狼星君。
狼妖不知他此来何意,但记得他当时不通人情硬是要拆散他二人的做法,登时毛发倒竖,龇牙低哮。
雪峰上这一狼一人的对峙瞬是剑拔弩张。
只是天枢却始终未见出手。
贪狼星乃七玄之首,却是大凶祸星,虽有无上法力堪震天下群妖,但性格高傲偏激,恪守天道不容有失,故对同是星君的天璇与妖孽交好之举震怒非常,当日获悉便立下凡间要将他带返。
适才在云端见到这头狼妖,本欲就此将他除去,但看他在山头奔波四蹿,乃为解救天璇而觅仙药,几翻遇险,只凭意志闯过,亦不失一身忠烈。
天枢虽恶妖孽,但亦非无理之人,遂未出手相害,否则以离契如今状况,又哪里抵得过这位曾擒锢妖帝的星君一指之力?
“你要寻之物乃在九天之外,岂是凡间可觅。”
天枢冰冷的声音敲得离契浑身一震,原来那韦驮仙子所指方向,非是山颠,而是缈空!他一介狼妖,却又有何本事到九天之外寻那救命药果?
见他一脸绝望颜色,天枢只是冷然,冷哼一声转身,踏空飞升,片刻便不见踪影。
离契绝望之极,却见冰雪地面上遗了两枚朱红药果,其形确如仙子所示那般,上圆下尖,体坠九蕊紫,更透着淡素香气,非常奇妙。
他也顾不得细想,将那两枚药果叼起,往山下急奔而去。
第七章 凤蝶化妖痴心许,梦醒幻灭徒唏嘘。
离契一路急奔,不到半个时辰便回到小舍,脑里只有快将药果喂给天璇以疗其伤,却在撞入门房的那刻,看到张岁生趴在天璇身上。
也怪那张岁生倒霉,他所觅的双修法门乃缘自道家房中术书,然这房中术乃以采补为重,推崇吸对方纯阳之精而达补益之效,但无论他如何摆弄天璇身体,那副本来就是全无知觉的尸身又怎可能有半点反应。
若比常人,怕是早该察觉天璇全身冰冷,心跳亦无的异象,但张岁生一身酒醉,头脑发热,只当对方冰肌玉肤,堪胜女子,未曾为意。
偏偏他就是不甘心损己之功,而受益于人,更念及自己修仙已久,修为自然要比尚未入道的天璇高上许多,若只以己身一昧赐于,对方收了裨益却又不再与他同修仙道,岂非得不偿失?
故此捣弄了大半时辰,仍顽固地企图挑动天璇的反应。
到了最后,终于难耐欲念,便是天璇全无反应,这也要行事!遂抬了天璇双腿,把已经半软的棒棒使劲撸动几下,让这玩意儿再度坚挺了些,对了密穴就要捅入。偏偏月色昏暗,几翻欲入却不得其门,只急得满头大汗,根本听不到门口传来响声。
猛然一声狼啸如雷炸响,张岁生慌忙看去,却只见一团黑影骤扑而来,未及抵抗,咽喉一痛,登时被拖落床铺,摔在地上。
闻得咽喉有野兽低咆,“呼呼――”作响,还有兽类潮湿炽热的呼吸。
张岁生瞪大双眼,黑暗中只看到一双精绿眼睛,闪烁凶残,伏在身上的怪物异常巨大,他惊惶失措间欲挣扎推开,却觉双肩早被利爪刺穿钉在地上,咽喉又痛又热,大量温热的液体淌过脖子流到地上。
“呃……呃……”张岁生吓得魂飞魄散,四肢发软,张大了嘴巴想要呼救,可声音就像被噎在咽喉下,只剩微弱声息。
那怪物动了,张岁生觉得咽喉扣紧,身体被强行拖出屋外,血腥气味却是越来越浓重。
屋外月色更亮,他终于看清楚那怪物模样,竟是一头黑毛巨狼,那狼大如鬃狮,獠牙森白尖利,青瞳凶光闪闪,已露尽兽性凶残。狰狞模样竟吓得张岁生失禁,馊臭尿味混了血腥更是刺鼻。
巨狼将张岁生叼出屋外,甩到地上。
张岁生惊恐之际拼尽全力强行爬起,不辨方向仓惶奔逃。但闻巨狼一声长啸,一掌扫去,竟将他拍出两丈开外,滚了几圈便趴在地上不再动弹。
此时在张岁生身前忽然卷起七彩光漩,一个女子凭空出现挡在巨狼面前。
那女子一身尧呼尔族人打扮,竟就是那伊犁儿!
伊犁儿虽是一脸惊惧,但还是颤抖着张开双臂拦它去路:“求求你……别杀他……岁生大哥他……只是一时糊涂……”
可巨狼眼中全无人性,仅剩凶性狂暴。
伊犁儿双目含泪,楚楚可怜间却有着不退让的坚持:“我不能……我不能让你杀了岁生大哥……”只见她身上彩光大盛,背后突然幻化出一双巨大的五彩蝶翅,拍动间散出琉璃光华,绚烂非常。
见巨狼步步进逼,伊犁儿展翅一扬,散出一层烟尘般的淡色鳞粉,这鳞粉看似轻柔无害,这巧有只野鼠蹿过,好奇抬头嗅了嗅,顿时四肢麻痹倒地。
只是看那巨狼,虽被这层鳞粉包围其中,却依旧屹立,只抖了抖身,将沾在毛发上的淡粉抖掉。
伊犁儿却也明白狼妖有避毒之能,她翅上鳞毒纵再厉害,也奈何不得。
“求求你,离契大哥!”
“……”
巨狼终是顿足,口出人言:“滚开。”
伊犁儿摇了摇头:“不。离契大哥,你不能杀他。他虽有冒犯天璇大哥,但罪不致死啊!”
狼妖又再逼近一步:“侮辱天璇者。死。”
伊犁儿哭声凄厉,已然带了绝望:“你是妖,他是人,若你杀他,便是触犯天条!必遭天罚!”
“便受天罚,何惧之有。”狼妖已失去耐性,低哮中已难辨话声,“今日……誓不能放过此人。你走开。”
伊犁儿眼见狼妖不肯退让,她若离开必然无事,但身后躺的是她心爱之人。
或者他至始至终都不曾爱过她,然她却始终见不得他被这狼妖撕成碎片。
“对不起,离契大哥……”她念动真诀,五彩霞光从她体内透出,将伊犁儿全身的皮肤都透成亮色,光亮至极限,竟是崩裂!
璀璨的五彩光芒万道射出,瞬间照亮整片山麓……
露水从小小的草叶上滑落,滴在巨狼的鼻子上。
冰凉的,让它醒了过来。
黑狼从草丛间站起身,抬头看到晨曦的大地已被太阳洒上点点金光,露珠如宝石缀挂草上。它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伊犁儿原是一只凤蝶妖,便在初遇时,他们早已看出伊犁儿乃蝶妖化身,但天璇非卫道之辈,离契见她并无恶意,亦懒得理会。再者与他们仙妖相比,也不过尔尔,故此一直未曾点破。岂料如此留下祸根。
它抖掉身上露水,念动幻化咒术,却发觉体内的妖气被禁,无法施展。看来那蝶妖为了救那贪恶的凡人,竟不惜破毁元丹,施行禁咒。所幸这蝶妖只为阻他一时,故此咒术力量只约持续一日左右,再过半日应该便会解开。
转头看了四周,却看到不远仍躺了那恶人。
黑狼踱步过去,那张岁生身边草地上掉落了一些五彩碎片,阳光下晶莹剔透,如玉美丽。凤蝶何其脆弱,世间虽有无数却终万年难成一妖。化尽百年修为,最终余下的凤蝶蜕,传说只要服下一片,便能羽化升仙,不入五行,不堕地狱。
然那始终痴望成仙的张岁生却已无法去捡拾此物。
他胸前肋骨尽碎,插入内脏,咽喉更被撕裂开口,放尽鲜血,瞪大了难以置信的双目,早已死透。
这一人一妖,亦不知有何际遇,却令这蝶妖痴心如斯,甘愿牺牲性命。
张岁生苦苦修仙,却终不知身畔早有百岁妖灵相伴。
如今一切如梦骤醒,晨光中再无隐晦,徒余唏嘘。
黑狼虽是恨极张岁生卑鄙,但看在伊犁儿同生为妖的份上,无意再毁尸泄愤,便转身往屋里去了。
这小舍里也是一片狼藉,从屋内一直拖曳到屋外的血道异常可怖,只剩下床铺尚算干净。
黑狼四下寻找,叼回了滚到角落的两枚朱红药果,上半身攀在床沿,小心地将药果喂入天璇口中。
那仙界药果果然神奇,一入口不必吞咽已化成汁水流下咽喉,只在片刻,天璇虚弱的体息终于有了动静,仙气似乎亦在慢慢恢复。
黑狼这才松了口气,垂目看到天璇被肆虐一番的身体,心下只觉懊恼,皆怪自己一时大意,居然轻离身边,让那卑鄙凡人有机可乘……只一想到这里,便又是激恼。
玉白的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更是碍眼,禁不住伸出舌头舔了,直想舔掉所有的痕迹。可狼舌何其粗糙,倒是没把痕迹舔掉,反而让那白皙的皮肤给磨出道道红痕,几乎见血。
不过好歹是将那些痕迹给掩盖掉了,狼妖满意地住嘴,复又一点一点地顺理凌乱的乌发,全然不觉它自己本身毛发在昨夜一场奔波中已是乱七八糟,纠乱成团。
天璇衣服一片狼藉,狼妖本想化回人形,无奈受禁咒所缚不能动用妖力,爪子伸过去,沾污了干净的衣面。
它这才发觉自己黑色的长毛上沾满了血渍与污泥,连忙缩回爪子。
不想让自己弄脏天璇。
黑狼转身往屋外溪流方向奔去,一个猛子扎到冰冷的溪水里。
大山的清晨,即使在夏满亦是寒冷,从山上雪融而下的水何其冰冷,冻得黑狼牙关直打架,但它还是忍受着用水冲洗身体,尽量洗掉脏污。
爬上岸时,它四肢几乎要冻僵了。
黑狼甩动身体,溅掉身上水滴,喘了口气,正要回去,却突然感觉到百里之外有妖气逼近,霸道妖气何其熟悉!乃是那狮妖鑫鬃!
狼妖心知不妙,那鑫鬃必是寻踪而来。眼下它妖力受禁,与一头普通野狼无异,根本无力保护天璇周全。天璇虽服下仙果,但仍未苏醒,即是醒来,亦不知能恢复多少功力,而那鑫鬃也不见得是孤身前来。
妖气已蔓至百里之内,迫在眉睫,狼妖知道再不离开必会将群妖引到此。
它回头看了看屋舍方向,狠一咬牙,往东奔去。
不过片刻,南面山头妖雾弥漫,如潮涌一般吞噬山峦。忽然,东之远传来一声高厉狼啸,声震四野,似是威吓。
妖雾瞬即转向,向东野卷去。
第八章 狮妖挑衅留血齿,星君震怒化赤鹞。
午後忽然有阵雷雨,天璇醒来时,衣服身体都被窗外吹入的雨水打湿。
他坐起身,感觉到体内力量充沛,根本不似曾受重伤,非但如此,元神更与身体融和相贴,仿佛初生。
甚至有了些微异样感觉。
比如说,寒冷。
天璇低下头,看到身体裸露在外,衣服一片狼藉。
冰凉凉的水珠挂在胸膛上,滑落时有点冰凉的痒意,微妙而熟悉的触感,让他更是惊异。他这副身体,是何时变得有所知觉?
元神与身体交融,根本不似强行附上尸体,更像是本体一般。
正是奇怪,却又闻到空气中血腥味道,转头一看,只见地上大片血迹一直延伸屋外。
天璇踏床落地,转眼间身上衣物已完好无暇,他循血迹寻去,在屋外野地看到了张岁生的尸体,以及碎裂的凤蝶蜕。捻指一算,虽未窥得事情全貌,但也算明白过来。张岁生觊觎仙道,欲借他人身体修炼房术得道,却不知自身命薄如纸,若非凤蝶仙在旁养护,早就死在试丹炼药之中,如今再违天道,便是蝶仙亦难保全。
阎王令下,不过是借了离契之手,将他挂命。
但那凤蝶妖至情至圣,却未得善果,不禁教人叹息。
天璇忽动袍袖,地面瞬陷出一坑,将张岁生尸身吞入。天璇复捡起片片碎裂的凤蝶蜕,洒在张岁生身侧,回身离去。在他身後,坑洞已被黑泥绿草覆盖,再难觅其踪影。
离契……
狼妖的妖气莫名地消失了。
天璇遂念起法诀,催动体内元灵,早在妖域时他曾将一点元神之精注入离契左肩之内,如今便欲以此觅得狼妖去向,等了许久,方感到些微弱小呼应,几乎难察。
方向乃在东侧。
天璇急祭轻风云体术,乃在距离此十里之地发觉一片废墟。
此地看来本为草场,但如今草木皆枯,焚成一片焦土。附近妖气浓重,瘴气难散,应是曾有大批妖孽聚集。
那点微弱精元便在焦土中央。
他走过去,见到星芒半嵌在一块模糊的血肉里。
焦土地上,有一滩干涸的血迹。
然而在那血泊上,竟还有一颗獠牙,血肉模糊的牙根,只怕是生生从嘴巴里拔出来。
天璇只觉心脏一阵紧缩,呼吸也窒滞难畅。
他捡起那颗血淋淋的獠牙,眼前仿佛能看到那头曾经威风凛凛的黑狼被群妖围困,寡不敌众,最後被押在地上。从无数见骨的伤口里,鲜血泊泊流了一地,焦土的地面吸收了热血,留下大片痕迹。利爪撕开了他肩膀的皮肉,将留在他体内的星君精元挖出来,丢在地上。然而残酷的妖怪们不肯罢休,四面八方的爪子将狼妖死死摁在地上,硬是撑开狼口,残忍地拔下一颗獠牙……
凄厉的狼啸仿佛仍回荡在山谷四周,天璇猛然闭目,却甩不掉那剧烈的心悸。
紫色的袍摆逆风而旋,一股暗色从他身上缓缓渗出,越涨越猛,片刻间已如乌烟笼罩废墟。
妖力带著毁灭的快感,诱惑著他的元神。
那些妖孽,伤了离契!!
杀──
天璇握紧拳头,感觉到锋利的獠牙刺入手掌的痛楚。
当真讽刺,他这副身体与元神共融後,第一获得的感觉,竟然是痛楚。
獠牙仿佛带毒一般,剧烈的痛楚从手心,传到心脏,然後迅速蔓延,及至全身每一。
难以言喻,无法遏制。
然而这痛楚也提醒了他,离契的痛,比他更上千百倍。
而他,如今仍不知所踪!
眼见就要冲上九霄的黑雾瞬时收敛回体,天璇张开双目,依旧是清澈冷静。
对方带走离契,又留下獠牙作记,必是另有所图。
会是谁?
是何妖如此暴虐,对离契下此重手?
天璇撕下一片衣袖,将獠牙小心包好贴身收藏。复又捡起那片恶心的血肉包裹捧在掌上,他发觉自己的手居然有些颤抖。
这是黑狼妖肩膀上撕落的肉片……
他稍稍闭目,好不容易,稳住紊乱的情绪,抬起右手覆在其上,念动法咒,那点微弱精元光芒乍亮,裹住血肉,待他放开双手,已化出一只赤色大鹞。
赤鹞拍翅凌空,向东南方高亢鸣叫。
“他在那边吗?”
天璇轻问,那赤鹞应和鸣响,落在他左肩上。
正要迈步,却忽然感到百里之内再现妖气,而且妖气之多绝非一头半只。
天璇却是不躲不避,站在原地静候对方靠近。
过了半刻,山头传来一声虎哮,声啸山林。即有一头吊睛白额虎从林间跃出,扑到天璇面前,其身形庞大,血盘大口甚为骇人。
然天璇非但不惧,只冷冷说道:“赤阖,你来得太晚了。”
他的语气不止冰冷,甚至蕴含了一种森然。
漆黑双目不怒而威,撕裂了一角的袍摆随风而动,残破却邪魅,他肩上伏了一头赤红异色的大鹞,那鹞忽然昂首嘶鸣,乃见冰霜气息自天璇足下升腾。
老虎四肢发冷,一个打滚现出人形。
看不到离契,而百里之内妖气仍盛,便知不妙。如今见天璇著恼,冰霜而成的怒火,矛盾却极具威仪,老虎心里也是惊惶:“首领,是离契被抓走了吗?”
天璇没有回答。
但事实已显,赤阖连忙跪地请罪:“首领恕罪!属下等一听到鑫鬃带了大群妖怪来找你们,马上也跟著追来了!岂料还是晚了一步……愿领责罚!”
“……”
天璇盯著虎妖片刻,直看得赤阖後脊梁发凉,浑身毛发倒竖。
从来都不曾在这个淡漠的人身上感受过情绪,然而今日方知,这位拥有无上神威的星君,不过是内敛锋芒。
激怒他,不堪设想。
便像峰顶冰雪,平日里看似平和,一旦崩塌却足以卷席一切!
幸好天璇仍是冷静,亦明白自己不过无故迁怒,方慢慢收了霜气,问道:“你是说来的是鑫鬃?”
赤阖连忙点头:“是鑫鬃不错!这半月间火蟾童子秘密重整妖伍,属下本以为他们打算攻击村庄,但後来一打听,却听闻他们出了妖域直往西北而去!”
“你如何得知他们要来找我?”
“是故离契半月前遣风信雀来,言到首领与他在西北不周山附近暂居,吩咐属下代为寻觅炼丹秘籍,若有发现立即送过来。所以属下猜测鑫鬃是追踪首领而去。”
听赤阖无意一言,天璇只觉心里酸苦。他对炼丹之术其实全无兴趣,不过是一时兴起随意解闷罢了,想不到离契却愿意费心思,去为他寻觅书籍。
“离契……”
黑狼妖如今身陷险境,他恨不得插翅飞去。眼下已知晓敌首乃鑫鬃狮妖,但他藏匿之所仍是未明。
他虽有膊上赤鹞引路,确切位置却未可知,便问那赤阖:“你可知道鑫鬃藏身之地?”
赤阖摇头:“属下不知。”
天璇正是皱眉,却又闻他道:“首领可遣下属鼠妖前去查探,它们道行虽浅,也无甚能力,但族群分布之广非他妖能及,派他们打探应该很快便有消息!”
得天璇首肯,赤阖发出一声虎啸,不到半刻,便见自地下挖出一个小坑,一只硕大如猫的灰鼠从里面爬出,它虽不能化出人形,但人言清晰,闻它行礼道:“属下罘铃,听候大首领差遣!”
赤阖道:“你且去查探鑫鬃行踪,一旦找到,速来禀告!事关紧急,不可轻怠!”
灰鼠妖罘铃连忙点头,应道:“以前曾得离契副首手下留情,放过小的。此必竭尽全力,定不辱命!”说罢唧唧一叫,一个筋斗钻入地洞去了。
附近未敢靠近的妖物均躲在山中,把山里飞禽走兽吓得四散奔逃,天璇知道不能在此多作逗留,人妖殊途,难免会祸及尧呼尔族小村,遂吩咐赤阖带妖众暂退。
赤阖问:“首领是否与属下等同行?待罘铃得到消息,也好知照!”
天璇微一思量,虽说天枢已曾警告,天眼在观,不可与妖怪交往过密,然眼下离契生死未卜,尚需借助赤阖等妖之力,故不再犹豫点头应下。
没有比等待更能让人充分体会时间的漫长。
天璇坐在兽皮椅上假寐,用以克制心底的焦躁。
不过是一天的时间,日出日落,竟像度过了亿万年。站在肩膀上的赤鹞仿佛感染了他的情绪,垂首静立,不声不响。
兽妖们亦敏锐地察觉了首领的不快,没有妖敢贸然靠近,给天璇留下一片孤高的安宁。
自从他破了妖城法阵,一直有意图不轨的妖怪前来偷袭,被一一击退後,竟然也开始有不少妖域势力愿意臣服,毕竟妖怪心目中一向以力量为尊,既然天璇有能力称帝,自然有妖怪愿意追随。
故此赤阖手下又多了不少大妖,纵观妖域,已有近半数势力纳入麾下。可惜势力扩充虽快,首领天璇却不愿称帝。
而鑫鬃虽曾败於天璇离契手下,但他曾为妖域内一大妖主,实力不容小觑。此倾巢而出,掳走离契,又故意留下血齿,此举无异於向天璇挑衅。
看来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体内的妖气似乎有所感应,开始蠢蠢欲动。
天璇忽然睁开双目,赤鹞发出一声低鸣,就见虎妖魁梧身形直撞入门。
“找到鑫鬃了!”
灰鼠妖罘铃跟随其後,唧唧跳到天璇身前,仆地道:“禀告首领,属下查探所得,鑫鬃等妖正集在琅琊山一带,并未返回妖域。”
天璇追问:“可有见到离契?”
罘铃摇头:“不曾见到。”
“是吗?……”天璇皱眉,那狮妖在妖属面前败於离契,想必心里恨极,如今离契落在他手中,怕是受尽折磨……
赤阖连忙安慰道:“鑫鬃既有图谋,定然不会轻易杀掉离契!既知鑫鬃所在,属下等合众之力,必能救出离契!”
天璇亦知多想无益,遂令:“传令,前往琅琊山。”
肩上赤鹞昂首高鸣,拍翅冲天,往西南琅琊山方向直扑而去。
第九章 铁笼钢链锁黑狼,若危我君宁兵解。
地牢终年都弥漫著一股血腥气味,因为在地底缺乏阳光,地面又湿又潮。廊道上只有微弱的火把燃烧照明,反而更显地牢昏暗。
摇摆的影子在动,地牢,站立了一个魁梧的妖怪,在他跟前,突兀地放了一个窄小的铁牢笼。
铁笼只有箱栊大小,里面却装了一个巨大的黑物,硬挤在里面的东西不得已地蜷缩成团,缝隙间露出黑长的毛发。
“离契,你还是不愿说麽?”
森冷的问话,从高高在上的狮妖口中吐出。
鑫鬃一身金线丝袍,黑暗中仍能看到那些华贵绣工何其精美。
他身後跟了火蟾童子以及几头粗壮的兽妖,趾高气扬地盯著铁笼。
然而铁笼里的俘虏却不理会,沈默无言。
一头浑身肌肉的兽妖忍不住过去踹了铁笼一脚:“没听到鑫鬃大人问话吗?!识趣的快些回答!!否则有你好受的!!”
终於,铁笼的黑暗中,睁开了一双青绿眼睛。
“呼噜──”野兽的低哮竟有著几分凛不可侵,那叫嚣的兽妖仿佛慑於其威,不禁退了半步。
火蟾童子蹲到笼边,温声道:“看你那受苦模样,何必呢?只要说出那位星君所在,不就可以放你出来了吗?”
岂料对方突然从里面撞过来,仿佛要冲出来撕咬般,但铁笼坚固无比,它撞在栏上发出一声闷响,笼子剧烈地跳了一下,便跌回地上。
“真是不自量力!”
火蟾童子外表是个娃娃,但眼中流露怨毒如毒蛇吐信,面谱已是狰狞。
他始终记得离契毁他座下乌蓬怪,折辱予他,回来後又受众妖耻笑,如今这头黑狼妖到底是落到他们的手里,岂有不报仇雪恨之理?!
他看向鑫鬃,见他点头,便命兽妖打开笼门,将里面的俘虏拖出笼来。
火光下,只见一头黑毛巨狼四肢及颈被碗口粗的铁链锁住,分别由五名壮实的兽妖控制,饶是如此,那狼却仍是咆哮挣扎,不肯驯服。
火蟾从臂上抽出长鞭,一抽地面,“噱──”的一声撕裂空气,直抽在黑狼身上。
黑狼四肢被锢无法躲避,鞭子狠抽在腹部,顿发出一声尖厉兽哮。其实它身上狼毛早被鲜血浸透,干涸後攒成团块又脏又乱,简直像从泥潭滚过般,但那双精绿眸子却始终闪烁暴戾森寒。咆哮的嘴巴里奇怪地缺了左边一只尖长的獠牙。
正是那被俘的狼妖离契!
火蟾童子自然不会放过机会,一顿鞭子,打得黑狼皮开肉绽,鲜血四溅。
黑狼屹立不动的四肢终於踉跄了,一软“啪嗒”倒地,饶是如此,它竟还瞪大双眼,死死盯住众妖。
狼妖之前几日都在受刑,偏偏它口风死紧,几昏厥,又几苏醒,始终不肯吐露天璇行踪。捉擒的剧烈反抗在它下腹留下险些开膛破肚的刀口,一身鞭打棍击的刑伤,没有疗伤的药物,伤势一直恶化。只怕若再下去几鞭,性命堪舆。
忽在阴暗响起一声嘶哑的声音:“够了。”
虽然不算响亮,但足以震慑众妖,便连嚣张跋扈的火蟾童子亦不敢多言,乖乖收了长鞭站到一旁。
只见从影子里走出一个披了黑斗篷的佝偻老者,鬼魅般越过鑫鬃,走到狼妖身前。
他声音哑如砂纸,话音难清:“小狼妖,何必垂死挣扎?桀桀……他始终是要寻来,若你现在说了,反会省却他不少麻烦!桀桀……”
狼妖微微抬起头颅,仿佛思量一般。
正在众妖以为它有意屈服时,狼目精光大绽,突然张口一噬,竟咬住老者足部!
那老者不闪不避,仿佛没有感觉一般,倒是旁边火蟾等妖急了,大吼:“大胆狼妖!!快些放开九婴大人!!”
老者咳嗽一声,挥手止住众妖呼喝。
低头对黑狼道:“小狼妖,看来你尚未认清自己如今状况。桀桀……倒也无妨,待本座提醒一下你吧……”
他突然抬脚踩在狼妖的前肢上,就听“啪!!”的骨碎声,黑狼一声闷嚎咽哽在喉。即使痛极却仍不肯松口。又听“啪!!”的声音,它两边肩骨尽碎,前肢再无力支撑。
鑫鬃见状,向旁众兽妖示意,那几头兽妖会意过来,慌忙上前又拖又拉,硬将狼口撑开,又把它死死按在地上。
便在此时,外面传来骚动的声音。
老怪九婴桀桀阴笑:“星君果然厉害,这麽快便找上门来……桀桀……”
本是挣扎的狼妖忽然顿住,片刻後,突然张口发出如雷狼啸:“噢呜──噢噢──”一声比一声嘹亮,震得火光闪动,牢壁震荡,即使被兽妖击打制止,那啸声仍不肯中断,便像自胸腔发出,吐血一般。
别来!!
天璇!!别来!!!
“没用的,小狼妖……桀桀……看来星君待你不俗。如何,想不想出去见他一面?桀桀……”
鑫鬃闻言一阵激愤,恨道:“此番他纵有通天本领,亦要他元神尽毁!”
“有这头小狼妖在,你的愿望不难实现!桀桀……”
狼妖却是静了下来,青绿兽瞳中,是一片绝然。
是吗?它的存在,已变成了天璇的危险。
它早该想到,在被俘的那一刻,便已没有其他选择。
狼妖苦涩地嘲笑了自己的天真,然後慢慢地,开始凝聚体内的妖力,无声无色地汇聚至胸口。
在那里,是它修炼千年的内丹所在。
它用自己的妖力,一点一点地侵蚀,以瓦解内丹。
仿佛万箭穿心的痛楚能让人疯狂,然而它却不得不这样做,在鑫鬃和九婴老怪的眼皮底下,若一有异动必被他们所察,无法达到目的,所以它只能慢慢地凌迟自己。
牙关紧紧相噬,已咬合至出血,幸好地牢昏暗未被旁众察觉。
元丹逐渐撕裂,在体内点点破碎,接踵而来的除了痛楚,还有体内大量涌到咽喉的血。它却硬是大口大口地吞咽回去,不露半分异样。
耳朵开始失去聪敏,鑫鬃和九婴的声音已变得嗡嗡作响,大概是在商量如何对付天璇吧?可惜,已经听不真切了……
视线也开始模糊,但它仍使劲睁开,即使没有焦距。
快了,快了……
临近的最後一刻,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曼妙的景象,夜空下那片闪著晶莹亮光的君影草丛,星辰的光华垂青著,却不会再有任何等待的影子。
天璇……对不起……
突然头部遭到猛击,原来那火蟾童子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岂料这一脚下去,竟将紧咬的下颚踢松,喉咙里的鲜血再也控制不住,像崩闸的洪水喷涌而出。
连那火蟾童子也吓了一跳,不过一脚,那狼妖竟像要吐尽全身鲜血。
鑫鬃眼见狼妖四肢发软,呕血不止,青目更是黯淡成灰,不禁大惊失色:“他要兵解!!”妖怪一但兵解,便是要化尽一生修为,自取灭亡。他料不到离契竟如此刚烈,情愿兵解亦不肯受他等利用,正要扑上前去阻止。
却见九婴老怪双手闪电突前,竟以爪钩穿透狼妖背肩胛,狼妖一声凄嚎,最後一点凝至极限的妖气被强行遏散。
狼妖趴在地上奄奄一息,体内元丹遭受兵解,已破碎不堪,可惜仍是差了最後一分。
“小狼妖太冲动了!桀桀……你若死了,星君想必要伤心啊……桀桀……”九婴老怪抽出手,粘稠的鲜血让他那只枯瘦如髅的手更是恐怖。
他抬头看向鑫鬃:“把钩链取来,锁了他的琵琶骨。”
话说外面一阵骚乱,正是天璇率领众妖围困琅琊山。
眼下妖域内归顺天璇者众,片刻间竟已将鑫鬃巢穴团团围困,不露半点缝隙,莫说妖怪,便是一只苍蝇也逃不出去。
山内鑫鬃部属亦尽数涌出洞外,双方对峙一时,只等鑫鬃一到,大战便一触即发。
然而鑫鬃却迟迟未现身,外面妖众鼓噪,妖众里不乏曾受鑫鬃势力欺压者,此番有靠山在前,自然凭空长了气势,口出恶言挑衅对方。
两面势力相当,眼见几摩擦险些便打起来。
在他们中间,天璇一身紫堇,飘然若仙,与这剑拔弩张的场面显得格格不入,然而他忽然一抬手,身後的众妖便住了口,不再叫嚣,可见他虽内敛力量,但在那些妖众心目中首领之威却不容违逆。
便在此刻,琅琊山众妖忽然让出道来,金狮妖终於出现。
他看到天璇,以及他身後群妖,却不著急,反而笑著招呼道:“天璇星君,多日不见,你气色不错!”
天璇不置可否,只问:“离契何在?”
料不到他如此直接,鑫鬃反而愣了愣,随即会意:“星君为了离契,大动干戈,牵众妖围困琅琊,当真是情义重,本座佩服!”
却见天璇肩上停著的赤色大鹞忽然一声长嘶,猛张长翼向鑫鬃扑去,锋利钢爪毫不留情直挖金狮双目。
那鑫鬃绝非善类,躲亦不躲,抬手一把抓住赤鹞脖子,冷哼一声,妖气大盛,那鹞瞬被炸裂,只剩下他掌中一片模糊血肉。
鑫鬃皱眉,甩掉手中肉块,哼道:“以血肉化形追踪,确实高明!离契大概也想不到星君有此能耐,否则当日亦不会一见面便自行挖出肩上精元。”
此话如雷贯耳,天璇浑身一震。
离契自残其身,目的不言而喻,他是不愿天璇追到此。
天璇心念一动,突然一道冰菱打向鑫鬃身後:“九婴,出来吧。”
果然黑影闪动,鑫鬃背後走出黑篷老怪,桀桀笑声森然可怖。
“星君洞察入微,居然能察觉本座所在,桀桀……”
天璇冷冷看著二妖,道:“金狮妖大败而回,若无旁力相辅绝不敢再兴干戈。离契……他必是知道你二者厉害关系,不愿我冒险前来,才强自弃下精元,免我追踪。”
他神情冷漠,从容如昔,仿佛未受一点影响。然而藏在袍袖下的拳头握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嵌入肉去,便只有这样,他才可压抑心里撕裂的痛楚,方能控制脸上神色不变。
九婴自然点头,仍是桀桀笑著。
“星君想必急於见那狼妖一面?桀桀……本座自然要成人之美,桀桀……把离契带上来!”
很快,一阵锁链的叮当声从阵後传来。
第十章 妖神相融弃仙身,屠戮琅琊天孽生。
五头凶猛的兽妖从后阵而来,他们手中均扯了一条碗口粗大的铁链,铁链一头,锁了一头黑色巨狼。
烈日当空下,一切清晰可见。
然而,天璇看到的,却难以用笔墨形容。
或者说,惨不忍睹。
黑色的巨狼曾经油亮乌黑的毛发已黯淡灰脏,强壮有力的左前肢被碾碎,着地无力,只能拖在地上勉强以其他三足支撑行走,瘸了的步伐何其艰难。在他背上肩胛,竟穿了一条粗长铁链,血顺着铁链滴落,沿路绽了点点血。
然而即使它身上锁链沉重,伤势极重,内丹撕裂的痛楚不断汹涌,黑狼仍是不肯停下步伐,不肯低下头颅。
甫一见天璇,黑狼眼中绽露光彩,便要冲过去,五头兽妖岂能任它胡来,这一用力,顿将它拖回原地,肩胛的链条蹭穿伤口皮肉,登时疼得它一声低哮。
那边赤阖已怒得睚眦迸裂,大吼一声就要抢前救它,但鑫鬃动作更快,紫金大刀一横,撂在狼妖脖子上。
赤阖咆哮大怒,却碍于对方捏住狼妖命门,发作不得,只得瞪大了双目,隐忍难发。
此时那九婴老怪不理虎妖,只看着天璇,仿佛要看穿他心中焦急,桀桀笑道:“星君不必紧张,只怪这小狼妖过于冲动,竟打算兵解求脱,无奈之下,本座只有锁了他琵琶骨,免得他再寻短见!桀桀……不得已之,星君见谅!”
天璇闻言不禁心神一震!
兵解求脱?!
他定定地看着狼妖,那双青绿的眼中有着不屈的坚定,还有难以忽略的担心。
千年修为,非朝夕可成。
然而为了不成负担,他竟然选择兵解!……
是了,他怎么会忘记,这头狼妖只要认了理,便顽固得堪比砾岩。三番四,为了他的缘故,狼妖总是破破损损,然而因为那甘而殆之的笑容,让他总是忘了回应。
及至如今……
是兵解啊?……
莫非当真要待到狼妖散尽修为,销毁元神,仍得不到半点眷顾,半句侬语?
九婴老怪见天璇沉默不言,只道他已是屈服。他早时虽在最后关头夺去半颗百妖元珠,但他受天雷轰震,几乎魂飞魄散,只好利用这珠定魂修体,好不容易性命无忧,但那百妖之力早已耗尽。
他费煞心思,修下法阵吸杀数百大妖,岂料终无所获,自然心有不甘。山中修炼又想起天璇身上怀有另半颗元珠之力,便下了心思。遂调集众妖,欲擒天璇,却不料那日未能找到星君,只抓了离契。
但他亦知道天璇与离契关系不俗,便抱了心思,以狼妖迫天璇就范。如今见他眼神恍惚,已不复之前冷漠,自然是大为得意。
“星君不必心疼,只要你交出妖力,助本座修为,这小狼妖自然无恙。”
他话音刚落,黑狼朝他啸声咆哮,也不管身上拴了铁链,链条穿了琵琶骨,便要冲过去嘶咬。鑫鬃见状,金刀一翻以刀背凿向狼妖后颈。
“够了。”
天璇低喝,制止鑫鬃暴行。
那双黑砾般的双眸,渐渐染上了血红的颜色。
压抑着的妖气如今失去了元神的桎梏,天璇已无意控制,任由这疯狂的气息从体内喷溢。
妖影重重,天璇脚下倒影反日而涨。
即便是那九婴老怪,亦未曾见过如此景象。
眼见渐涨的气息古怪非常,似妖似仙,却又非妖非仙,但强大力量世属罕见。
未待众妖回过神来,突然地面暴现法阵,以天璇为中心,延展而出,将群妖纳入阵内。
有妖怪企图逃脱,岂知双足竟不能移动半寸,双手麻痹难抬,再图施法,又察觉内丹受缚,根本无法使出一点妖力。
九婴亦发觉全身如遭咒禁,心下大惊,要知施展如此庞大的法阵,必须以灵物为媒,长叙咒句,若如同这般能制住数百妖怪的强大法阵,更需费时数日。可眼下天璇非但未念咒诀,顷刻间竟能展出咒缚众妖之阵,足见他体内力量之强,非能想象。
天璇却亦不管其他,迈步走到狼妖跟前,跪下身,将它上身抱起在怀。
“天璇……”
狼妖终于口吐人言,虚弱声音已是强弩之末,天璇轻叹一声,道:“为我,不值得。”
精绿的眸子有些迷混,但那刚毅意志仍是坚定未移。
“值与不值,……只在我心。”
它的声音很轻,却如同冰清的水滴叮咚落在天璇心头。
狼性率直,敢爱敢恨,从来不喜转弯抹角,只记得若恨了,便咬一口,若爱了,从一而终。
自有感知以来,心里蔓延至今的痛楚,如今渐渐化成甜暖,似温过的蜜酒,荡漾心头。
天璇低下额抵在狼妖头顶,默然。
总以为自己淡漠一切,但原来,还是会执着。
不懂得爱恨之前,已在不知不觉中选择了离契。
暖暖的皮毛传来温度,他的手轻轻抚过狼妖肩胛的铁链,那坚硬的铁链瞬即化成冰屑粉尘,散在风中。
“闭上眼好吗?很快便结束了。”
狼妖费力地点头,然后将大脑袋耷拱在天璇膝上,疲惫地合上双目。身上的伤掠过一丝清凉的风意,神智渐渐消散,在星君的身边,狼妖放松地睡去。
天璇听着狼妖的呼吸渐渐平顺,忽然在他身旁站立的一头妖兽终于忍不住受控的束缚企图大吼出声,然而就在他声音喷出咽喉那刻,一根从地面暴出的冰刺穿透其胸,噎住了声音,也摘走了性命。
“噤声,不要吵到他。”天璇脸色有些责难,但还是平和得让人毛骨悚然。
眼睛扫过手里还揣着铁链的几头妖兽,顷刻间,地上飙出锋利冰刺,穿糖葫芦般将他们一瞬解决。鲜血喷涌一地,众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场屠戮的开始,身体受法阵所控,便连恐惧的颤抖亦无法做到。
天璇轻轻地抚摸着伏在身边的狼妖,嘴角轻翘,带着一点点的满足。然而他身上升腾的气息,紫如墨,虽已无之前那般薄喷四周,但渐渐容成一股狂妄黑气,直捣天际。
他选择了入妖道。
九婴惊骇地看着天璇,他无法置信对方竟然放弃仙身,以元神交融妖力,堕入妖道。妖怪修炼千年不过为了成仙脱开轮回,然而由仙入妖,非但要舍弃仙身真体,重入轮回,更要遭受百倍天劫之苦。
此时鲜血已成溪流在他足下淌过,在他身后,一只只受法阵束缚动弹不得的妖怪被地面冒出的冰刺杀死,顷刻间,尸横遍野。
九婴知道不久就要轮到他,慌忙喝道:“星君犯下杀戮,难道不怕天罚吗?!”
天璇却不理会,只淡淡地坐在那儿,轻柔地梳理这黑狼的毛发,将纠结了血泥的狼毛顺开,当他的手流连到肩胛上狰狞的伤口,眼神一凛,身上黑气骚动暴涨,倾吐四野遮天蔽日。
法阵骤变,地面现出幽蓝颜色,只见地表蠢蠢欲动,猛然蹿出冰刺荆棘,巨蛇一般将群妖卷勒撕扯,无论生死,妖怪或被撕开两半,或被勒断头颅,琅琊山下顿化成血腥炼狱,狰狞骇人。便连敌对的赤阖等妖看到如此景象,亦不禁心底惶恐,闭目避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群妖尽戮,只余九婴鑫鬃二妖。
九婴知道不能束手待毙,突然发难,化去人形现出真身,九头巨虺盘啸阵中,不愧是上古妖物,它力量虽不及天璇,但亦已摆脱法阵禁锢。但料不到它竟回头一口将那鑫鬃吞噬,又疯狂吞噬地上妖尸,企图增强自身功力。
天璇见状,慢慢抬手五指一合,只见幽蓝法阵腾空离地,仿佛笼网合拢,将巨大九头虺裹在中心,巨虺欲挣,那法阵渐渐收紧,泰山之力便要将它挤扁。
九头巨虺无力抗衡,只好不敢再动。
便在此时,突然天降神光,青鸾高鸣。
天璇身上妖雾仿佛受了震慑,不敢再喧嚣天际,盘升之势骤止。
一头青鸾从天而降,巨大羽翅拍展青苍,座上神人看了这遍野血腥,不禁皱眉。
“天璇,你这是在做什么?!”
神人凌空走下青鸾,步向天璇,左手一拂,竟将天璇身上狂嚣的黑暗气息压抑,“你元神受妖力所控,难道你想堕入妖道吗?!”
他语气严苛,右掌压在天璇天灵,瞬息间,袍袖灌风而扬,那紫黑妖雾立成漩涡被重新吸入天璇体内,杀戮无数的力量居然就这样被他再度封存!
天璇亦无反抗,只任他重新收纳妖力,但元神受妖气侵蚀过度,即使现在暂且压下,要再复仙身却已是艰难。
“怎么回事?哇!!好多血!”
虚空破出一个小童,他蹦落地上,看到一地妖尸,虽是张口结舌,却未露出半分惊恐神色。他见到那神人,便蹦跳着过去,比划道:“天枢,你也感到这里的厉害妖气了?真是吓了我一跳,这般厉害的妖气我以前只在‘它’身上见过,还以为‘它’逃出来了呢!想不到是天璇啊!”
那神人正是天枢星君,而这小童,便是开阳。
天枢横了他一眼,开阳想起‘它’乃是天枢罩门,不敢再言,吐了吐舌头,注意到昏睡不醒的黑狼妖,突然来了兴趣:“哇!这头黑狼毛色好纯!天璇,你哪里弄来的?可不可以送我当坐骑?”
“噌――”的一声,开阳脚下冒出几根冰刺,幸好他动作灵活险险跃起躲过,只是他并未着恼,反而盯了天璇片刻,好似见了什么稀世奇珍一般。
半晌,开阳像从嘴里吐出蜚蠊般艰难:“天璇……你居然生气?!”
天璇亦是一愣,原来这种微微烧心,让头脑有些热度的感觉,是生气么?因为别人觊觎自己的属物,引来了薄怒。继而想要将狼妖收在除了自己便没人能找到的地方,那又是什么?
开阳揉了揉鼻子,似乎不大喜欢血腥的味道,他抬头仰望天际,自言自语道:“这个时辰,讨厌的千里眼应该不在当值,呵呵……”只见他二指合拢在唇,念动法咒,喝了一声:“疾!”便有一道烈焰从他指尖透出,燎原之势席卷修罗戮场。妖尸顷刻间被焚化成灰,琅琊山下只余一片焦土。
他回头向已经目瞪口呆的赤阖等妖拍了拍手,笑道:“戏已散场,各位请回吧!”
虎妖赤阖见情况已稳,天璇即是星君,自然便是眼前神人的同伴,便向天璇拱手道:“首领,我们先走一步。”
天璇颔首点头,于是众妖带着对他的敬畏离开了琅琊山带。
开阳回头看了看横眉冷目的天枢,以及抱着黑狼不肯松手的天璇,不禁大大叹了口气,道:“天枢,你板着脸也没用,天璇既犯天孽,受罚是免不了了。反正等天璇返回天庭时,你我向天帝求情,应不至量刑过重。”
天枢嘴角抽动,心知天恩难开,开阳想法未免过于天真。他看向天璇,见往昔淡漠的眉宇间如今已浸入俗世情感,不复当初清冷,抱着怀中黑狼时流露的柔和,更是前所未见。狼妖刚烈情,终换得天璇回应。
一仙一妖,本为异端,如今看来却是和谐如一。
天枢移开了视线,心底掠过微涩味道。也罢,天帝若降重罚,他虽无力轻刑,但请旨担去半数劫难,总是能够。
那厢又闻开阳大呼小叫:“咦!?这头狼莫非是离契?!哇!伤得好惨!肩胛都碎掉了!妖气也散乱得厉害,莫非是内丹受创?”
“是兵解……”
天璇的声音有些低沉,透着隐忍的痛楚。
开阳闻言连忙看向天枢,道:“天枢,我记得上天帝赐你两枚九天玄果,以表你擒拿妖帝之功。玄果可修补元神,融合元体,快拿出来吧!”
天枢皱眉:“没有。”
“怎么可能?喂!天枢,你该不是如此小气吧?虽说这九天玄果万年一开,万年方成果,天界也只有那么一棵果树,结的也只有三三之数的果儿,但反正你立功无数,天帝总会再赏嘛!”
天璇抬头看他,却是平静:“是用在我身上了吧?”
天枢不语,已是默认。
第十一章 劫数未尽岂能离,欲施无忧忘前尘。
开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二人,想那果子果然是没了。
又闻天枢道:“天璇,你犯下天条,速随我重返天庭向帝君请罪。”
天璇默然不应,倒是那开阳忍不住了:“我说天枢,你真是恁不识趣!你瞧天璇现下能跟这狼妖分开吗?”
天枢冷目一横:“自承孽状,总好过被旁人举罪。”
“这个我也知道!适才妖气冲天,只怕天庭亦有感知,待查下来,迟早要发现天璇妖变。”开阳叹气,“待天帝雷霆一怒,降下天兵神将擒拿天璇,事情就更不好收拾了……天枢,你的意思,我想天璇也是明白的。”
他回头看了看正梳理着狼妖毛发的天璇,“但眼下你若硬是要带走天璇,却是不能。”
“如何不能?”
“狼妖伤重,天璇岂会弃他不顾?若他重返天庭,必受天牢所困。要知道天牢怎比凡狱?没有个几千年的光景,天璇是出不来的……你又以为狼妖在凡间能等得如此之久吗?”
开阳试图晓之以情,可惜贪狼星君向来寡情冷酷,更恶离经叛道之为,眼前妖变者若非是天璇星君,只怕早遭他亲手正法,哪里还用得着到天帝座前请罪?
“开阳,你不必狡辩。”他不再与开阳争辩,只看向天璇,“天璇,我只问你,是走是留?”
天璇抬头,双目坦然:“留。”
天枢眉峰一紧,他心知天璇平素看来淡漠一切,但往往便是清冷仙人,一旦动了执念,便是贯彻始终,旁人再难左右。
又见天璇低首,凝视膝上黑狼,道:“请你放心,我会自行返回天庭,到帝君面前请罪。只是眼下,却是不能如你所愿。”复再抬头,血红再泛滥眼底,“若天枢星君当真要强行为之,我亦只有奉陪到底。”
“你――”
从未曾受过他如此顶撞,天枢只觉心头一急,气顶咽喉。
只是话已至此,再劝不过枉然,倘真用强,天璇势必动用体内妖力,届时入妖更,再难自拔。
天枢自是不愿如此作为,劝不动,带不走,无可奈何。贪狼星君身经百战,面对如何厉害的妖物,亦能冷然之,将其歼灭,但面前如此困局,竟是前所未有,倒是一时间不知该当如何。
良久,他皱着眉,与那天璇道:“既然你已打算向天帝请罪,我亦不再为难。但时间不可拖得太久。”
“知道。”
天枢又对被撂在一旁的开阳道:“开阳,你且暂时留在天璇身边。”
开阳却是不悦:“何必如此?天璇既然答应了,自然不会逃匿,何需我从旁监视?……”
然而他却不知天枢本意让他留下,为的是万一当真事发,有他照应周旋,总比留天璇一人面对众天兵神将要好,但天枢向来辞锋冷厉,平日事无论对神对妖,皆不留余地,加上之前恶形恶状,坚决要带走天璇,反倒让开阳误会。
天枢亦不辩解,袖子一拂,止住他后面的牢骚:“听住了。不许稍离寸步!!”言罢,招来青鸾,“乘苍辂去吧,早去早回。”
青鸾闻主人吩咐,遂长鸣一声,降在天璇等身边,收起双翅伏下身来。天璇见状,便弯腰将狼妖抱起,小心地放到鸾鸟背上,自己亦跃上鸟身坐下,想了想,回过头来对那天枢轻声道:“多谢。”
天枢却仿佛听不到一般,背手而立,双目只眺远山。
开阳亦不敢拂逆其意,边是小声叨念边跳上青鸾:“什么早去早回……不就是怕自己被连累吗……哼……”
青鸾待他们坐稳,苍青如晓的巨翅两旁一展,风卷四野,翔天而去。
留下了天枢一人。
方才不愿去看他们的眼睛,如今仍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专注未移,仿佛入定。
便在此时,突然他身后腾起妖气。
浊水如激,炽火如炼,竟将天枢烧裹其中!
原来是那九头巨虺!九婴乃上古妖兽,更有水火双属,开阳那一场天火竟然奈何不了他,反而让他吸去不少天火神气,功力徒长。乃见它已挣开天璇布下法阵,身形暴涨,蛇身竟有数十丈高,九颗头颅更比之前凶悍百倍,浊水烈火,大有毁天灭地之势。
为首蛇头见偷袭得手,天枢落入滚滚火团,更是得意。它口中喷出之火,天璇亦未敢轻试其炽,便是因为这火乃三昧中之精火,若一拈身,只怕神人亦要被炼成齑粉。
“桀桀……虽然无法得到天璇,不过炼化了天枢星君,想必亦能增益不少!桀桀……”
“是吗?”
冷冷的声音从火团中传出,九婴一惊,连忙吐出更多炽火,那火团火势更烈,滔天而起。
“无知可笑。”
叱声骤起,那火焰像被烈风吹散一般,消失无形。中间天枢完好无损,便连一根发丝亦未见焦灼,他左手一翻,面前凌空出现一卷黄金卷帛,金光四灿,耀目非常。那卷帛两旁自行卷开,只见上书金墨字迹,铁画银钩,势如飞龙破天。
闻天枢宣道:“凶水九婴,肆凡间,盗神兵,设法阵灭杀二百三十四族生灵。兹旨,灭。”天枢声音浩然,震荡四野如神降世,口渡天帝意旨更教琅琊山上百兽低头,那九婴不禁亦摄其威,想不到连它自己亦不知道在那法阵内到底杀了多少妖怪,却逃不过天眼昭昭。
九婴突然疯狂喷出火焰激流,企图趁天兵未来先把这小小星君摆平了,然后逃入妖域寻个地方躲藏。
却见天枢身影一虚,竟消失无形,正是四下张望,突然心口一阵烈痛,内丹竟被生生挖出!!
九头巨虺轰然倒地,自知劫数难逃,只得苦苦哀求道:“星君饶命……小妖无知……触怒天颜……求星君念在小妖修炼万年不易……饶命……饶命啊……”
天枢手中拿着那颗黑墨亮色的巨虺内丹,面无表情,突然掌吐白焰,那颜色透明如霜,竟是佛界净火。
那巨虺一声凄鸣,万年所修尽化乌有,身体泄出黑浆浓液,片刻间融入地面……
青鸾鸣声渐远,大概是回主人身边去了。
开阳叹了口气走进山脚下的小舍,大概是地面过于脏乱,他弹了个火星将血污烧去,回屋正见天璇将九天紫蕊露尽数倒在狼妖伤口上,蕊香沁鼻,黑狼身上的伤口逐渐愈合,便连穿透琵琶骨的伤孔亦渐消失。
只是天璇神色仍旧凝重,外伤可愈,但内丹曾试兵解,受创之重非能预料,否则狼妖亦不会沉睡如殆。
乾坤袋内虽有宝物,可是内丹乃凝聚千年修为而成之物,亦只有天上玄果能医,那宝物所得不易,均藏于天帝手中,便是天枢降妖功高,这千百年来亦只受过两枚奖赏,更妄论已成妖仙的自己。
“天璇,你打算如何?虽然天枢说话不中听,但说的确是事实,你也不能在凡间逗留太久了……”
天璇道:“我知道。开阳,你可否到外面等我?”
开阳皱眉,想了想,突然拉了天璇手腕,急问:“你不是打算用那个法子吧?!”
天璇亦不推诿,点头道:“唯今之计,便是以我元神为导,辅他重修内丹。”
“虽说此法可为,但风险却大,你元神已受妖力所渗,若再强行使用仙力,一旦妖力失控,后果不堪设想。天璇,你再想想别的什么法子吧!”
“时间无多,已容不得我选择。”
“你若有碍,离契必会为此自责,天璇,你还是……”
天璇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棵看相普通的草株,这草株外表虽是平常,若是细看,却见这草并无叶脉。开阳不禁一愣:“无忧草?天璇,你打算用来做什么?”他认得此草,虽说并非仙界宝物,却有异常之效,服者忘却前尘,洗尽苦忆。
天璇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着沉睡的狼妖,开阳恍然大悟,道:“你想让狼妖服下无忧草?”
“待他伤愈醒来,我已重返天庭。”他轻轻地说着,仿佛怕吵醒了狼妖一般,或许他的确是不愿这话让他听到,“我受妖力所染,必将净化。而要净化元神,洗涤妖污……”
他没有再说下去,开阳却已明白,语气艰涩:“天池净水。”天界,流淌在天池内的净水乃万古之源,返入净水者,必能洗清罪孽,还归重元,再无烦思。
他们七位星君,乃是自天地初开,便化形为仙,不修炼,不渡劫,与天庭众仙受万千劫难方成正果相比,他们可说是与生俱来的仙人。
他们本体是星,若殒,则星灭,若妖,则星异。
于天界,于凡间,皆为异数。
故此无论天帝将对天璇作何罚,必可肯定的是,他一定会被责入天池净化元神。
开阳看着天璇,他们从生便相识,亿万年间,未曾见过这位巨门星君在乎任何事物,如今下凡不过短短月间,为了一头狼妖,他竟不惜堕入妖道。然而几经磨难,明明已心在彼身,却又不得不彼此忘怀,永隔仙凡。
开阳时常偷下凡间,世人生离死别他看得亦多,本以为看得透彻。如今眼前,天璇一手轻捏着无忧草,一手抚摸着狼妖的毛发,眼中流露着温柔。然而狼妖此时却紧闭了双目,全然不晓他心慕已久的星君向他展露的情意,更是不知这情意很快便如昙一现,半日后,便将烟消云散。
他终于是看不下去,旁观者尚且心中凄凉,那天璇呢?
那脸上,居然没有一点悲伤,只有沉浸在恋慕中的温柔与宁恬,仿佛这一刻,已是天地间的永恒。
“我……到外面守着。”
开阳闭了闭眼,斩断了视线,毅然转身退出屋外,顺手关上了门。
不知不觉中,蔚蓝的天空已变成紫黑的绸卷,星随月,月伴星,开阳坐到门边抱住双膝,仰头眺望着七玄命星的方向,四野寂静无声,身后的屋子里传来衣物瑟瑟的微弱声响。忽然,他有些期盼这太阳不要升起来,或者,升得慢一些,让门后的他们,可以在一起更久一点……
第十二章 元神交合催情欲,心镜一夜竟成空。
屋内没有点起烛光,天璇盘膝而座,片刻间凝神入冥,星芒聚顶,正是元神脱体之态。
星君元神如今有妖力之助,进入狼妖身体可谓轻而易举,更未生排斥。
待天璇元神张开眼睛,已入了一个虚幻境界。
这里,便是狼妖的心镜。
天地混沌如墨,唯有前方一道清亮,如灯引路,天璇遂追随而行,忽然眼前一亮,便见了一幅奇景。
九天星芒,近如咫尺,君影草盛,映月而开,天上地下,均是星芒一片烁烁。
在那遍野的君影草中央,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床铺一般,上面躺着一个男人,他正以双臂为垫,枕了后脑,平躺在石上直视天空。而他的视线,不曾动摇地只看着一个方向,在那里,有一颗硕亮的星星,眨着眨着,仿佛回应。
天璇忽然有些心疼,原来在离契的心里,早已预料了未来的分离。但他却清楚感觉到,在这一片天地里,居然没有半分的离愁与哀伤,有的,是一种永恒的陪伴。
“离契……”
他轻轻地呼唤。
岩石上的男人看似听不到,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天璇走过去,跃上石顶,坐到他身边,用手抚摸他的脸,然而在男人那双青绿的眼中,却始终未映入他的身影。
“难道看着虚像,也比看我好吗?”天璇其实知道,在这心镜中,离契已认定了不会有他的出现,自然不会看到他的存在。可便是知道,他仍心生不甘,突然前手一伸,竟抓了离契额前碎发,强硬将他脸庞抬起,头一低,吻了上去。
蹂躏着厚实的唇瓣,明明并非躯体,元神的交融却产生了激烈的震荡。
青绿兽瞳中终于开始浮现天璇的形体,男人大愕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伏在自己身上的星君。在感受到嘴唇上酥麻的压吮,却是本能地张开了嘴巴,任由对方搜掠的舌头钻入,与自己交缠难休。
在这里,时间仿佛停顿了,不知多久,不知是谁先停下的,只记得这一记吻,挑动着彼此的情绪。
“……天璇?你怎么会在这里?”
浓浓的情欲让男人的声音都沙哑了,他想坐起来,却被天璇压在身下无法动弹。
天璇神色一冷:“离契,为何要兵解?”
男人微愣,明白过来,那冷颜中淡淡的怒意,竟让他如此地享受着。他居然抬起手,执了天璇鬓角的一缕垂落的发丝,笑得简单:“我想你记得我。”
“……”
“如果我当真兵解当场,一定可以在你的记忆中留下一道狠狠的划痕。这样的话,即使以后你重回天庭,位复真身,你也应该会记得我。”
“……”
看天璇仍是不语,男人笑得有些苦涩:“也许我想的有些奢侈了……其实只要再过几千年,连君影草上的那块石头都被风化掉的时候,你就不记得我了。不过,我想,至少在这之前,能够霸占你几千年的记忆,也是够了。”男人松开了握着发丝的手,宽大的手掌罩住了自己的双眼,挡住了情绪的流露,“天璇,你会觉得我很卑鄙吧?呵呵……别忘了,我可是一只妖啊!”
听不到任何声音的沉默,让男人的心沉甸难承,然而却在这一刻,听到了头顶轻叱的声音:“笨蛋。”挡住双目的手被强硬掰开,然后对上一张笑如水波的脸庞。
几千年的修为,换几千年的记忆,怎么不是笨蛋?
这样的男人,让天璇心都疼了。
“我未曾怪你,否则又怎会前来?”
男人盯着他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的精神像荡漾在涟漪的湖上,轻飘飘的,仿佛把一切的愁思都吹走了。他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那你来是何打算?”
“我欲以元神之力,辅你重修内丹。”
“……那,要怎么做?”
“只要你我元神交融,便可导你修为……你可愿意?”天璇微微垂目,这风情,居然让男人有种翻身将他压倒的冲动。
虽然并不知道何谓元神交融,但这会儿,只要天璇说了,他哪里还有不从之理?遂点头:“自然愿意,可就是辛苦你了。”
“也许,累的是你。”
只见他手指一点,竟将男人身上衣物尽数化去。
“咦?”
男人正是不解,突然颈侧一阵酥麻的刺痛,竟是天璇张口噬来。难道所谓元神交融,就是要将他吃掉吗?!男人忍受着异样的感觉,元神不比躯体,那是更直接,更刻的感受,比之裸体,更要敏锐。然而这番肆虐,几乎让他想要推开伏在身上的人,但即便在这虚幻的心镜里,他还是清晰地记得,那是他恋慕的星君……
男人只得捏紧了拳头,咬住牙根,任由对方为所欲为。
但看来天璇并未满足他那条满是粗硬筋络的脖子,很快便转移了地方,往胸口细嫩的部位掠去。
“啊!!……
天璇,你――”敏锐的乳点被贝齿叼了,磨在齿间让男人觉得又痛又痒。而两只柔软的手,不知足地四搜掠,拂过坚硬结实的双肋,其中之一在另一半的胸膛上找到了更有趣的果实。手指小小地拧了一下,引来了男人腰部的战栗,以及磨牙的声音。被轻轻揉捏的一边,以及被牙齿啃咬的一边,截然不同的感受,让男人几乎要忍不住从喉咙溢出的呻吟。
男人不过是一头狼兽,元神野性未掩,更忠实于本能欲望,下体早就受不了这零零碎碎的折磨,热辣辣地勃起,抵在天璇腹上。
若是平常,要生了如此无礼之举,男人早先跳入水里冷静去了。但如今这里乃是自己心镜,被肆虐的又是自身元神,根本是无可逃。
男人有些懊恼地想,反正吃便吃了,天璇在磨蹭个什么劲啊?
然而对方显然不明白他的想法,反是变本加厉地折磨着他。
终于,男人被折腾得难受极了,他大吼一声:“天璇,你就不能给个痛快吗?!”
天璇被他吼得一愣,终于放开了他的身体,抬起头,盯着男人全是情欲又显然不满的双眼,片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什么如此那般的?!男人莫名其妙,却见天璇低下头,解开裤腰……
“――?!”
充盈了欲望的男根探出裤外,男人眼珠子瞪得都快脱眶了,愣是没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看着天璇将他强壮的双腿分开后抬起,挂在他的双肩上,然后肉刃准确地朝前一刺,整个没入男人体内的甬道。
“啊!!――”男人一声短呼,虽说元神不会被撕裂肌肉,但感觉却是更加敏锐,仿佛被刺穿了灵魂,直接且急速的冲击让他快要死掉一般。
可天璇非但不加停顿,反是更加激烈起来。
他从来不曾体验所谓欲望,然而此刻,当他初感受到曼妙情欲,而且身下雌伏着的,是与他心意相通的男人。黝黑强壮的躯体,跟真实所触并无二至。饶是元神亿万年淡漠如冰,竟亦一时间无法抗拒内心强烈的欲念,以及与男人融为一体的冲动。
激烈冲撞以及摩擦的快感让男人终于锁不住咽喉的呻吟,仿佛每一下的抽插,都更更烈地刺入灵魂,一直散乱着的气息在他恍惚间渐渐凝聚,集拢成团。
在情欲的混沌中,男人还是想到了一些困惑。
大概,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吧?好像,本来的位置应该是……
但当他抬眼看到上方那张淡漠脸庞此刻充满了红昏的情欲,半眯眼帘亦敛不了炽热的火焰,让这位寡情的星君露出内心真实情绪。
他可以自傲地想,是因为他一个人吗?
男人便是这样想着,不再抗拒对方的攻击,一直死死攒紧拳头的手放开了,手臂环上天璇律动不休的背,将他搂进怀中,任由他更地进入,直至把自己的灵魂彻底贯穿。
天璇被男人双臂紧搂,身下那副躯体的炽热仿佛快要将他元神一并烧尽,但他却始终不肯挣开,动作更为迅猛,腰身冲击的幅度亦更大。
到了最后,几乎每一的律动,他的肉刃都是全数离体,然后再狠狠地插入甬道。球囊激烈地拍击着男人的臀部,淫秽的声音在寂静的君影草谷里传荡。男人的声音更难压抑,承受的低喘响在天璇耳边。
热流在他们之间冲撞流淌,他们的元神连在一起,感受亦逐渐相同。
顷刻间,就听男人一声低吼,天璇突然将男人的双腿向他胸前一压,折下身体,用最大的力量撞进去。
情欲像冰解的瀑布般瞬间释放,眼前光影摇晃,曼妙之感难以笔墨形容。
两人互相贴合地覆在一起。
“天璇……”男人侧首,凝视着把头耷拉在他肩上的天璇,轻唤。
许久,天璇终于仰起身,稍稍离开,低下头与他对视。情欲渐渐褪却,他的双目清明一片。
天璇慢慢伏下头来,吻住了男人的唇,不是之前的激烈,那是一种温和的,珍惜的触碰。
“离契,别了。”
话音一落,天璇的元神消失了。
巨石上,徒留男人一孑身影。
“天璇?”男人突然有些不安,不过是一句道别的话,何以会让他有种神魂尽碎的痛楚?!
天璇睁开双眼,时是晨晓,天空却没有一线阳光,窗外阴霾的雨雾在飘零。
时候到了。
他低头看着仍在睡梦中的狼妖,与心镜的男人不尽相同的巨狼身躯,伏卧在床上。呼吸已平顺许多,乌黑毛发亦渐有光彩,内丹应是修复妥当。
天璇方才放下心中担忧,他轻轻抚过狼头柔软的毛发,取来那棵无忧草。
无忧,无忧,无忆便无忧。
这是他寻珠时偶得之物,想不到却在这里派上用场。
天璇稍一合掌,将无忧草捏断成截,便弯身欲喂入狼妖口中。
那狼妖身体动了动,张嘴吐出人言:“不要……天璇,不要……不要这样做……”
他虽是一愣,却见狼妖仍是双目紧闭,显然是沉睡未醒,然而那断断续续的梦呓却仿佛在苦苦哀求,求天璇莫要连他最后能够留下的记忆亦要夺去。
天璇心里苦楚,最后稍稍合目,截断思绪,片刻,待睁开双眼,竟是毫不留情地掰开狼妖嘴巴,将无忧草塞了进去。
可怜狼妖无法反抗,混沌间咕噜将那无忧草吞入肚去。
便在此时,就听外面开阳急唤:“天璇,快出来!有天兵来了!”
第十三章 断情销体废血契,再逢不过陌路人。
外面果然传来仙气,压迫之力足教万妖低头。
想必是天帝已晓其行,派兵来擒,如今不走已是不能。
天璇低头,从手腕取下那只一直随身未离的玄铁手环,放在狼妖枕旁,复又越过床铺取来一张被褥盖在狼妖身上。
然后,站起身来,再看了一眼,转身,推门出屋。
眼见天上乌云密布,半空神人三百,正是天帝座下擒仙兵将。为首天将金盔金甲,虎须虬髯,威武不凡,乃见天璇现身,手一翻,展出一卷黄金卷帛。帛展,光芒万道。
就听那神将声震天地:“巨门星君,逆天入妖,销杀生灵。兹旨,擒。”说罢,从旁取来一块金枷,丢到天璇面前,“本将也是奉命而为,得罪了!”
天璇未置可否,却已见开阳抢先喝道:“慢着!天璇本已打算重返天庭谢罪,但因事耽搁,并非私纵,大可不必如此对待吧?!”
神将见了是个小娃叫嚣,不禁奇怪,待神眼一开,连忙拱手道:“原来是武曲星君!”
“知道就好!”开阳瞪了他一眼,“不要以为天璇好欺负,你们就敢对他如何!我可不买你们的帐!收了你的东西,天璇跟你们回去便是!”
“但这――不合规矩,我们是奉命前来擒拿巨门星君,帝君面前不好交差啊!”
开阳一抱双臂,哼道:“什么规矩?!今日你若敢为难天璇,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神将也是恼了,一个小小星君竟敢恣意跋扈,阻拦在前,他正要发火,旁边一名天兵却扯了扯他,低声道:“将军莫恼,要知这武曲星君与那爱嚼舌根的千里眼有些交情。正所谓小人难防,我们非忌星君,而是要卖面子给那个千里眼,否则帝君座前,难保那小人会说些什么鬼话!”
神将一想也是,他们虽说是神将,但平素亦多少有些误事之举,若被那千里眼一一俱实报与天帝,只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思及此,神将手一扬,收了那副金枷,道:“好吧!既然如此,就请巨门星君随我们速返天庭!”
开阳虽是无奈,但对方有天帝意旨,他亦只有遵从,便拉了天璇,道:“我与你一同回去吧!免得你被那些狐假虎威的家伙欺负了。”
天璇只觉好笑:“怎会?”
“怎么不会?他们瞧着你不擅言辞,定会随便给你加罪名,我在一旁,也好帮你驳斥他们!”
“可是你尚有寻珠要务在身。”
“不管了!反正那只大妖还在锁妖塔里,翻不了天的!走吧!”
天璇点头,然后回首想再看一眼那小屋,却赫然发现黑色的巨狼站在门口,幽绿的眼睛死死盯住自己。
那不是忘尘的眼神,炽热却带着绝然的悲伤,仿佛要将他吞噬一般。
难道无忧草对狼妖无用吗?!
开阳见他露出异状,连忙回头,亦看到了狼妖,不禁奇了:“天璇,你没把无忧草给他吃吗?”
“有……”狼妖口吐人言,但视线不离天璇,“可惜看来于我无用。”
天璇沉默了。
狼妖慢慢地步出小屋,站在雨幕中,问:“别走,可以吗?”
没有回答。
但已是回答。
片刻的沉默,狼妖突然激动起来,吼道:“你不能去!!他们是要害你!!”
“不会的。我元神入妖,回去只是受罚而已。”
青绿的狼眸猛一收缩:“天璇,别去。我知道了,你若回去,必定会忘却前尘,连我,也会一并忘记……”
天璇愕然,转念一想,他们曾元神相融,想必那一刻,离契知道了他的心思。
“不要走。”
狼妖踏近一步,缩短了与天璇的距离。雨势不知何时开始转大,雪碎般的水滴在狼妖的毛发上溅起一层薄雾,然而却无法浇熄它眼中的炽热。
“留下来,天璇。留下。”
仿佛被他的话语迷惑了,天璇居然亦向前走了一步,朝他探出手来。
“巨门星君,你还在磨蹭什么?还不随吾等速返天庭?!”半空中神将骤喝,将天璇伸出的手震住。
纵使留下,又能如何?难道要等天帝降怒,再下重旨缉擒才是罢休?若他执意留在离契身边,狼妖必然会受到牵连。看他为了自己三番四的涉险,拼了命般的尽心竭力,甚至……兵解。
他可以想象一旦与天兵为敌,狼妖势必会挡在最前面,然而便是他有千年修为,又怎抵得了众多天兵神勇?!下场如何,不言而喻。
不能如此,即便忘却,即便远离,即便悲伤,但狼妖还是能够好好地活着,在天地间自由地奔跑,随性地撒野。
任何代价,都值得。
天璇握掌成拳,收回了手,冷冷地看着狼妖,语是无常绝然:“你我仙妖有别,本君犯孽受法,与你无由。莫再往前,冒犯天威!”
他冷漠的言辞连开阳亦不禁愣了,但狼妖却不理会,又踏前一步:“天璇,别走。”
天上神将已不耐烦,大喝一声:“大胆狼妖!!竟敢阻挠星君,该当何罪?!”
“吼――”咆哮如雷,震得众天兵双耳生疼,只见那狼妖怒目圆瞪,仿佛随时要扑上来撕咬一般。
天将正要发怒,就听天璇一声冷喝:“狼妖!!你若再放肆,莫怪本君不念过往情谊!!”言罢,身边霜气四起,卷起冰瀑冷风。
连雨滴亦冻成冰屑,狼妖黑色的毛发上瞬间结出一层霜粒。
拒之千里的决绝,非但不能令狼妖退却,态度反是更加坚定。
狼妖抖了抖冷霜,不管寒风如刀,逆风前行,艰难地走到天璇面前,抬起前腿叼下那个玄铁手环,放回天璇足旁:“求你收回去好吗?我们一起离开,回妖域去。”
他扬起头颅,仔细地凝视着天璇:“你在骗我。既然无忧草无法使我忘却一切,你又岂会对之前种种漠视若无?”
天璇冷眼看着那手环,却不去拣:“你的意思,本君无法与你的彻底切断关系么?”他眼神冷漠,忽是冷笑,“对了,本君还忘了你与这副躯体订下了血魂契。”
狼妖闻言微愣,却瞬间恍悟地惊慌起来:“天璇,不可!!”
“既然如此,本君还你自由便是。”
言罢,突然星芒聚顶,元神脱体,而那副七皇子的躯体立现出死青颜色,冰霜骤卷其身,片刻间化成一座冰雕,随着“铿――”的一声脆响,便成冰尘飞烟。但这副躯体在服用九天玄果后,其实已与星君元神同化为一,如此一毁,天璇亦难逃创痛,若非有妖气维持,只怕这一瞬间元神便要散解。
狼妖难以置信地盯着天璇,心口一阵烈痛,几乎软下脚来。
以血为魂,方立契约,然而在立契之时,这副躯体根本没有魂魄,不过是星君寄居之皮囊,这一消亡,血魂契便自解除。
便连开阳,亦料不到天璇如此狠绝,竟舍弃凡体,只留元神归天。
天璇元神缥缈,看着狼妖眼中凄凉,道:“你恋的,不过是一卷皮囊。如今皮囊已毁,你我再无瓜葛,今后莫再纠缠本君。”言罢,转身与开阳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便先行一步,飞升而去。
事已至此,开阳亦是无奈,只得腾空追随而去。
星君如此决绝,无论是谁,怕亦都会黯然而退,然而在狼妖眼中,执着如昔,更添急切。
眼见天璇与开阳已离地飞空,他一介地妖不懂腾云之术,只有撒开四足,拼命追赶。
此时雨势如瀑,四野朦胧,狼妖眼中却只有那抹飞升渐远的紫影,他拼尽全力地奔跑,在急速的喘息间大声地叫唤:“天璇!!天璇!!”
他声声呼唤,换不来仙君一个回眸,两位星君的身影与三百天兵神将逐渐隐入云中,敛去金光,余下了灰朦朦的一片天地。
“不!!不!!天璇――”狼妖仍是不肯放弃地追逐,在荒野的大地上狂奔,仿佛要跑到在世界的尽头,在那儿,他恋慕的星君便在那儿。
然而他伤口初愈,元神亦重修不久,体力损耗透支,哪里经得住他如此折腾,在狂暴的雨势下看不清前路的浅,一时不察,竟在一个小小陡坡上滚了下去。
一身的泥泞与草屑让他浑身毛发更加脏乱,狼狈不堪,但他已不顾得这些,爬起来继续奔跑,他一直仰望着天际的方向,希望能再看到星芒。可惜雨势大如瓢泼,乌云遮天蔽日,莫说星光,便连太阳亦透不下一丝光线。
狼妖突然转身,往山峦的方向跑去。
他拼尽全力地跑上山,豪雨让山路更是难行,湿滑的窄道上狼妖几失足滚落陡坡,待他终于爬上最高峰,黑狼一身灰黄的泥土已看不出原来的毛色。他站在峰顶一块巨大突兀的岩石上,朝天际尽头的方向大声嚎叫:“天璇!天璇!天璇!!――”
回声在雨雾的群山间回荡,将他的呼唤百倍千倍地传送。
“天璇――天璇――天璇――天璇――天璇――璇――璇――璇――璇――”
然而即便再传百里又能如何,始终是无法声传天界,无法传达到星君的耳边。
狼妖仿佛不察,仍是不停的喊叫,声音渐渐嘶哑了,破碎了……却始终不肯放弃。
雨渐渐小了,云雾散去,阳光透出一道光线,落在对面的山头,狼妖惊喜地往那个方向狂奔而去。待他喘着气跑到山头,抬起疲惫的头颅向上望去,却是什么都看不到,这道阳光,不过是乌云散开的缝隙间偶尔遗落的光芒。
地上被阳光眷顾的小草水珠晶莹,嘲笑般闪烁着漂亮的亮光。狼妖盯着那道随云而动,渐渐远离的光线,忽然明白了过来。
走了。
那个人,已经走了。
毁掉了与凡间有关的所有。契约、记忆,一切一切。
无论他再怎么追逐,无论他再怎么喊叫……
他也不会再见到那道紫色的身影。
……
天璇!天璇……
“嗷嗷嗷啊――”
凄厉的狼啸在群山回荡。
当山下的小童听到啸声,好奇地提问时,族中的老人抬起昏的双目,眺望雨雾缭绕的群山,露出了悲凉的神色:“孩子,你知道吗?只有失去伴侣的孤狼,才会发出如此悲怆的叫声。”
小童不理解老人艰涩的话语,他侧耳倾听着,那久久不绝的狼啸,小声地自语:“那头狼,大概是在哭吧?”
第十四章 身在天界拒天音,流散无定如离魂。
天籁缈,和乐颂,天界祥和一片,拒绝了凡间一切导仙烦思的靡靡之音。
天璇坐在天阶上,面容淡漠,仿佛即将到来的审判与己无由。
听开阳说,天枢骤闻天将下凡擒拿之事,已急急上殿抢先向天帝承报,开阳话里不屑天枢作为,但天璇却知,那贪狼星君不过是为了减轻他的罪责,才急于先呈奏章。
便是因为如此,他才可暂时不必还押天牢,只暂禁在本殿内,听候传见。
身后是他所居万年,熟悉不过的星殿。
与在不周山上幻境里看过的一般无异,晶莹如镜的地面明亮如昔,棋盘上的残局亦未动分毫,他的真身,也如他离去那时一样,盘膝静坐,如同木雕。
他看过了一切,居然没有一点归属之感,这明明是他停驻了亿万年的宫殿。
狼妖凄烈的呼唤尤在耳边,无忧草居然无法抹去记忆……是如何刻的记忆,才可能像镌刻在石头上的镂文,无论雨打风吹,只有到了石头风化成灰的那一刻,才会与石头一同碎裂。
而他却毁掉了驻留凡间的躯体,彻底断绝了与狼妖的联系,他刻地记得,那双精绿的兽眸中,有着难以置信的错愕,以及不愿放弃的坚持。
那一刻,他清楚记得自己如何地渴望回过头去……
然而,却是不能。
什么星君,什么神仙,有无上的法力又能如何?根本连能与所爱相守百年的凡人都不如!……
天璇无言地看着四周寂静的一切,自他从人间回归天庭,一身妖气让众仙侧目,便连以前总在殿外飞腾的仙鹤亦远离此。万年寒寂的星殿,如同隔离在天界外的冷狱。
当天枢星君从帝君殿前急急赶来,便是看到那寂寞得令人心碎的影子,坐在星殿石阶上,仿佛一眨眼,便要碎裂。
“天璇。”
天枢过去,低声唤他。
天璇的视线依然空虚,只随意地点了点头。
“帝君要见你。”
天帝殿上,出乎意料地没有众多位列两旁的仙臣。帝位上,一位面貌年轻,但宝相庄严的男子坐在黄金座上。
他一身华贵皇袍,却半挨着龙椅,左肘撑在椅栏,托着下巴。便是如此随意动作,但压迫之势未减分毫,仍让人无法直视其威。
见天璇与天枢入殿,那男子凤目一眯,闪出凛然之意。
天枢等依礼叩见天帝,帝君稍一抬手,示意免罢,待二者站立,就听帝君低沉稳重的声音问道:“天璇星君,你可知罪?”
天璇默然而跪,应道:“天璇知罪。”
一旁天枢见他居然不辨一辞,顿是着急,踏前一步正要替他说项,岂料帝君袍子一拂,止他说话:“天枢,你的说辞朕听够了,无需再言。”他慢慢坐直身体,眼神一凛,赫然是天地间,惟我独尊,无可忤逆的帝君威仪。
“天璇星君,朕要听你说。你何罪之有?”
天璇亦感到从帝座上压下来的威迫,但他如今心如止水,再无惧怕,只挺直了腰杆,慢慢叙道:“天璇私得百妖之力,琅琊山下屠戮数百妖灵,自知罪犯滔天,如今到帝君面前请罚。”
天枢在一旁听得只有着急,之前他在殿上几番替天璇解释原委,但帝君总是不置可否,他更是听到不少仙家臣子议论纷纷,均是认为天璇肆虐下界,其罪之大,应受重罚。所幸天帝始终未曾表态,天枢唯有盼天璇能为自己辩解,岂料他却直言不畏,甚至不作半点解释。
如此一来,岂非全无圜转余地?!
他脸上神色却依旧冷然,只抬目看向天帝,等他下判,心里着念万一帝君责令重刑,当马上请旨代承半数。
岂料天帝却是笑了:“罪犯滔天?倒不至于。你得百妖之力本非所愿,屠戮生灵亦是情非得已。”他眼角轻抬,瞄了瞄殿外一根柱子,“天目昭昭,岂有错辨之理?”
天枢微是一愣,遂回头看去,只见殿外一根盘龙玉柱背后,站了一名高瘦的神将,他面无表情,但炯炯双目如电刺人。得遇天枢目光,那高瘦神将朝他微一拱手,闪身退回柱后,再无踪影。
“难道朕在众仙心目中,便是如此昏庸不辨事理么?”天帝挑了挑眉,不再施压,交叠了双手放在胸前,懒散地看着帝座下的两位星君。
可偏偏那两位,一位是性格冷硬,刚正不阿的贪狼星君,另一位是淡漠冷情,静如寒水的巨门星君。
两位皆是不擅言辞,更莫想让他们出言讨好。
他这一句自嘲之言居然无人接茬。
天帝自讨没趣,瞥了一眼挺拔而立的天枢星君,只想这家伙虽是战妖无数,但那死硬执扭的个性始终不改,便连替人求情也是硬邦邦的刺耳,要不是早有千里眼在前禀报,只怕他也是与众仙家一般错定了天璇罪孽。
再看那位天璇星君,记得这千万年来,他连星殿都不曾踏出,天宴亦是一坐便离,有什么赏赐了也不见到殿前请谢。当日下旨遣七位星君下凡寻珠,本想最可能惹出乱子的定是那武曲开阳,岂料如今先跪在座前的居然是这位如此淡漠寡情的巨门天璇。
天帝便道:“天璇星君,虽然责不在你,但你受妖力所侵,影响星命却是事实。星命若动,乃至影响天地六界五行,故不能轻率之。朕如今责你以天池净水涤神,重归天命。”
天璇颔首而应:“遵旨。”
“明日午时,由天官监刑。去吧。”
谢过帝君,天枢与天璇走出天殿,在殿外早有开阳候着已久,一见他们出来,连忙迎上前来,急急问道:“怎样了?”
天枢遂将帝君判决告诉开阳,开阳听完倒是有些意外,他自己惹祸甚多,知帝君严苛,若非令责刑重,又岂能让天界众仙臣服殿前。本以为此番天璇犯下天条,必受重罚,他未受帝君传召不能入内,只得在殿外张望,心急如焚却始终未见二君出殿,反而是看到那千里眼从里面出来。
他与这位帝君座前天目神将早年存隙,便想他必定是刚在殿内细数天璇罪状,怒火顿生,迎面过去就是一顿排头。要是别的什么仙家,平白无故被数落一顿,必定发作,然这位瘦高个的神将却始终面无表情地站着,青白无血色的脸未曾动容,便像僵尸一般,默然听着开阳发泄怒火。
到最后反而是开阳自己寻了没趣,不再理会他,又跑到大殿门前自张望去了。
那天目神将没怎么反应,也不去解释,只看了他一眼,便踏云离去。
这会儿听到天枢所述,天璇罪状不过罚入天池净魂,舒了口气的同时又闻幸得千里眼在帝君面前述言真相,方能免去重责,开阳不禁有些心虚。
想起刚才一顿恶骂,那千里眼倒真是冤枉了。想了想,便火烧火燎地向天璇天枢告辞去了。
天枢无意理会那个总是惹事的开阳,与天璇比起来,武曲星君即便惹了多大的乱子,总能自己收拾妥当,反而是天璇……
他回头看了看他,脸上依然是恒久的淡漠与清冷,但眼睛里,是连波澜都没有的空洞。纵是在星殿自千万年,亦不曾出现过的寂寞,如今却出现在天璇身上。
那头狼妖,真的如此重要么?!
天枢竟然初感到一丝奇怪的困惑,难道说,让天璇重归天庭,当真错了吗?……不。他很快地驳斥了自己的动摇,仙妖殊途,天璇与狼妖纠缠再亦不过徒劳,早断烦思,重归星命,对天璇来说只是好事。
他断然掐熄了心底冒头的困恼,与天璇道:“天璇,你且回殿歇息,待明日午时我再来带你过去。”
“嗯。”天璇点头应了,转身默默往星殿方向走去。
天枢皱眉,看他不腾云雾,不召天骑,只徒步回去,要走到何时?想出言相唤,可偏偏,那抹身影仿佛拒绝了一切般,像游离世外的散魂渐渐走远。
他只能静静站在原地,望着天璇的背影。即便那头黑狼已不可能再出现,但星君身边的位置,却已容不下任何其他。
身边落下青鸾,灵鸟低下颀长的头蹭了蹭他的衣袖,天枢回过神,收了思绪。
他是贪狼凶星,星命孤煞,遇者生劫,怎还奢望有伴相随……
第十五章 逐星追情闯天梯,不周山上震惊雷。
亦不知走了多少时辰,待天璇回到星殿,便看到开阳着急地站在殿前张望,似乎有紧急之事。
“天璇!!”
开阳一见天璇,连忙过来将他拉住,拖入星殿,边急嘴说道,“坏事了!坏事了!你怎么才回来?!”天璇却是淡漠无言,好似便是天要塌下亦与己无关,开阳再是着急,也无法挑动他一分情绪。
“你那头死心眼的狼妖,真是找死!!”
“你说什么?!”
任由掌握的手突然一翻,擒住开阳手腕。
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睛此刻竟像掀起滔天巨浪。
“他闯不周山去了!”开阳皱着眉,他并未如天璇那般脱去凡胎肉体,手腕被天璇这么一拽,疼得像要断掉。
天璇难以置信地瞪着开阳,仿佛他说出的话何等的不可思议。
确实是不可思议,离契与他在月前登上不周,那些天兽何等厉害他们都非常清楚,当日能过上半山,全因入秋前乃天兽疲懒之机,时机一过,众天兽出洞守道,莫说闯山登极,便是踏入不周地界亦是万分危险!
离契,应该知晓才对!!
天璇甩开开阳,走到石桌前拿起千年未动的茶壶翻手一泼,左手捻诀,便见被泼出的清茶空中旋动成镜,化出下界不周山景象来。
曾经走过的山道上,如今横七竖八躺了好几条望天晔体,血水顺着陡峭的岩壁流下山脚,四乱石飞尘,参天巨石上赫然留下了一道道刻的爪痕,枯萎的松树断折倒地,不周山上如遭狂妖肆虐。
水镜顺着山路而上,在山腰,映出一群晔蓿十几头目露凶光的望天杲一头黑狼团团围困,奇怪的是,显然双方力量悬殊,但那群晔蘧尤徊桓颐橙黄饲啊T倏醋邢福只见那头黑狼嘴里叼了一物,那物乌七八糟,毛发滴血,竟是一颗恶晖仿!而它足下正踩踏了一头断头的望天晔体。
天兽凶悍,向不惧天地万物,但如今眼前这头不要命的黑狼却撼动了它们的意志,即便以众敌寡,它们却始终不敢上前。
黑狼叼着那血淋淋的晔尥仿,从咽喉发出低沉的呼噜声,那是兽类最后警告的威胁。
那群天兽居然在一轮对峙之后,气势减弱,纷纷低头垂尾,让开一条道来。
黑狼吐掉那晖罚以一种异样的一瘸一拐姿势往前走去。
望天昴睦锸呛么蚍⒌模吭缭谥前的恶斗中,它被咬伤后腿,尾巴也险些被一头最凶狠的旮咬断,不过,现在那头暌烟傻乖诘厣铣晌无头兽尸。
即便它露出疲态,望天暌嗖桓易犯希它们脑海里仍浮现着不久前那场惨烈的血战,以及它们身后那些躺在地上同伴被撕裂的情景。
水镜映得清楚,天璇竟是恍然若定,他慢慢地伸出手,仿佛能透过这面水镜触碰到那头固执的狼妖。
“离契……”
“够了。”水镜骤然破裂,清茶化回原形泼洒一地。
在那水镜之后,天枢冷着脸看着二人。开阳自知闯祸,以水镜之术私窥凡间,乃受天令所禁,众仙不能有违,只是开阳想不到天璇想亦不想便施展此法,一时未加阻止,岂料便被最恪守天条的天枢撞破。
天璇愣了盯着地面上的水痕,许久,幽幽说道:“我要去见他。”
“胡闹!!”天枢怒喝一声,一把抓了天璇肩膀,“天璇!你难道不知道与那狼妖乃百劫之身,再纠缠下去,只有形神俱灭一途!!”
天璇抬起头来,看着天枢:“是……又如何?”
天枢微愣,随即怒火更炽:“你既早是知晓,便该离开,如此纠缠不清,只会毁了你二者修为!!”
岂料天璇却是一笑,笑中竟多了阴邪之气。
“千年孤独,不如百年同殒。”
“你――”天枢怒火虽盛,但心境清明。天帝下旨责天璇入天池净魂,已是大赦之恩,天璇若当真见了狼妖,又是藕断丝连,岂会再甘心受罚。
眼见天璇邪念已动,此去怕只有逆天一途,抓住他肩膀的手掌骤吐一道金丝纺绳,那绳头如灵蛇盘旋,瞬将天璇捆绑结实。
天璇当场愕然,他挣扎几下,却是挣脱不出。
一旁开阳见状暴跳而起:“捆仙绳?!天枢!你未免太过霸道了!天璇不过是想去见狼妖一面,你怎么如此不通情理?!”
“闭嘴!!若非你在旁推波助澜,事情岂会至此!”眼见这二人一个执意逆天,一个顽劣捣乱,若他们是下界妖孽,天枢早便翻手镇压,然而他们却是天璇开阳,他纵是呵责,又怎下得手去惩戒?
开阳亲眼目睹天璇和狼妖几经磨难,却终难得善果,早是在心里骂那天意无情,偏天枢又总是百般阻挠,态度横蛮无理,武曲星君性子一火,指了天枢便骂了起来:“我看你根本就是胆小怕事!害怕天璇忤逆帝君之意,把你给拖下水去,祸及你在帝君面前的地位是吗?”
天枢瞪了他一眼,亦不加解释,手腕一翻,竟又吐出一道金光。开阳眼见不好,正要跃起避闪,可惜太迟,金丝纺绳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活生生地摔回地面,凡体不比真身,直摔得他龇牙咧嘴。
他正要张嘴再骂,已见天枢过来,两指一封:“禁。”
“――!!”开阳瞪圆了两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天枢,想不到他竟然如此恶毒给他下了封禁咒术。
天枢将捆成粽子又无法言语的武曲星君提了起来,随手一丢,扔到殿侧柱子下,不再管他那两管烧灼灼的杀人视线,转身拉了天璇便离开星殿。夜长梦多,反正只要入了天池,天璇便不会再忆惑前尘,他不能眼睁睁地任由他们逆天自毁。
然而此时不周山上,黑狼已蹒跚地爬到了接近峰顶的位置。
山颠之,隐约有仙影缭绕,云雾间仿佛见天梯如玉,凌空接壤。
可惜此时它已半步难前。
只见他面前围了数头巨兽,乃见形神各异,有苍身如牛,声如婴唤者,有斑斓虎身,首是人面者,有独目如狮,却是蛇尾卷身者,其状难以细析,只是这些守道天兽皆是面相凶顽,绝非善类,但观其一已比之前那群望天暌强上许多。
黑狼如今已成强弩之末,硬闯玄蜂阵以及晔奕海耗尽了它全身力量,而面前这些在天梯前守道的天兽,想必是最难对付的恶兽。
即便是得道的半仙,到了这个地方,面对如此厉害的天兽,在知道不可能闯过时,亦只有退却下山。然而这头顽固得不可思议的黑狼,却死死地站在原地,不肯后退,不肯回头。
“吼――”
见它不肯离开,那几头恶兽已不耐烦,咆哮一声成群向黑狼扑去,一时间,群兽瞬将那头负伤的黑狼湮没……
身体没有一是不疼的,意识也渐渐稀薄地散乱。
他不懂腾云驾雾,却要追赶天上的星君,他想不到别的法子,只记得凡世唯一通往天界的道路――不周山。
他也不是不知道山上有无数天兽守道,以他一头狼妖要闯过去根本是全无可能。
他很清楚,一直都清楚。
但他也清楚知道,只有登上不周山,找到通往天界的道路,才能赶上他思慕的星君。
他想错了,不该以为自己能在君影草上看着星辰便能安抚寂寞,翻滚在心底浓烈的情意早就将他的理智一并吞噬,哪里可能忘记?哪里可能甘心?
如果真的能忘记,真的能甘心,那一开始,他便不会恋上那颗远远在天的星辰。
见不着了吗?
他要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被凶恶的天兽给分食掉了吗?
不,不行――!!
他要见他!!
然后,永远在一起,一起回到君影草的山谷,笑看最夜的星空!
突然,在群兽中央射出万道刺目光芒,那几头正在疯狂嘶咬的天兽竟然被弹开百步之外!顷刻间,不周山上狂风大作,黑云狂卷盘旋,只见电光四射,暴雷轰隆,仿佛要将不周山轰塌一般。
那些天兽被吓懵了,纷纷伏首低头,四蹄着地匍匐。
便在光芒之中,乃见一头强壮青狮,鬃毛流电,爪若精钢,目比铜铃,股后六尾挥之响雷,竟是一头雷兽!
只见它敛去光芒,森然看着地上几头颓靡的天兽,青绿的眸子在扫及那几只凶兽牙齿嘴角尚残留了的毛发血肉时,瞳孔猛一收缩。
它张口一声巨哮,六尾齐震,雷电瞬在山头炸起,几头天兽连逃亦不及,瞬被劈得血肉模糊,横死当场。
雷兽缓缓转身,轰天裂地般的雷电仍在它身后狂落不休,但它却无意制止,只迈开步伐往天梯方向走去。
第十六章 南天门下扫天兵,战鼓擂动惊帝君。
天界正南,有白玉石门,威武庄严,乃名南天门。
南天门乃是天庭正门所在,向来只有迎候佛圣之尊,或是守岁之夜,天帝降福凡世方是开启。
此门虽无门扉,但寻常仙众也少有在这南天门进出。
守门的几名天兵突然看见远雷电飞骤,一头青狮踏空闯来,正是惊异,连忙上前阻止。
却见那头青狮一落门前玉阶,扫起六根尾巴,顿时电光四射,雷声隆隆。
“大胆妖孽!!竟敢私闯南天门?!”
为首神将操起长刀挡在门前,那兽见有人阻拦,咆哮起怒,瞪了铜铃大眼,口中獠牙森森极是可怖。
众天兵见它恣意狂啸,并无退意,显然是要闯门,纷纷操起各式神兵利器,围了上来。
那青狮非但不惧,反而更为凶猛,只见它六尾齐甩,一震之间射出万道电闪,直打向围攻者,电击之力犹如泰山压顶,竟将几名天兵悉数震飞丈余,均是全身麻痹难以爬起。
为首神将尚有余力,勉强撑起身子,这一抬头,竟见那巨大狮头近在眼前,血盆大口朝他狂啸一声,震得他两耳轰鸣,肝胆欲裂。
饶是那神将豪勇,摸索执起跌落地上的长剑一剑挥去,那青狮不慌不忙,抬爪一拍,利爪坚硬似刚,竟将剑身当中破断。
神将不禁错愕当场,这是什么妖孽,竟然如此厉害?!
巨兽嚣张地踩在天将身上,扫了一眼散乱倒在四周的众天兵,忽然昂首朝天大吼,宣泄兽威。
竟震得天门楼上金玉牌匾摔落地上断开两截。
而后,青狮走上白玉台阶,堂然穿过南天门。
在它身后,那位神将挣扎着爬到门楼下一口巨大皮鼓前,艰难地抓了鼓锤,举起,擂响战鼓!
就听鼓声咚咚,顷刻间云雾沸腾,从八方赶来无数天兵神将往南天门方向聚集。
青狮突然一跃而起,腾上南天门顶,傲视四方,发出一声挑衅的巨哮!――
鼓声悠远急疾,便连正在假寐的天帝亦受惊动。
他皱了眉,慢慢从舒适的龙床上坐起身,带着被打扰的不悦,看向鼓声传来的方向。锐利如电的目光仿佛能透过天殿的玉壁檐廊。
有天奴匆匆来报:“禀告帝君,有妖兽闯入南天门!!”
“哦?”天帝似乎并不着急,仍是坐着问道,“妖兽也能登天,倒是有趣得很!”
天奴连忙回答:“是从不周山天梯上来的,守门天兵不抵其凶,众神将已调集兵力前去擒拿。”
“是何妖孽,如此厉害?连朕的天兵也抵挡不了。”
“听、听说是头雷兽!”
天帝曲了指节在床沿边上轻轻节奏敲着,若有所思:“雷兽?朕记得最后一头已在万年之前失踪,怎么现在又冒出来了?”
天奴不敢搭话,他也确实不知,知曾听闻那雷兽乃是上古便生于天地的至暴之兽,便连仙界神人亦无法掌控其行,曾闻有仙家欲降为骑,但雷兽性情刚烈,不屈于奴,终未得果。而这种天兽却在万年前消声灭迹,便连天帝亦无从稽考其踪。
如今突然出现在南天门外,当真是奇之又奇。
南天门的天兵神将自然不会让它进入,那雷兽居然不管不顾,号落巨雷企图闯入。众将岂能任它在天庭撒野,南天门外震荡不断,只怕已是打得不可开交。
他悄悄抬眼看了看帝君面色,却见他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当真是天威难测,正想悄悄退下,忽闻天帝问道:“天枢何在?”
天奴愕然,他哪里知道天枢星君现在何,无法回答正是慌张,骤闻身后有一个凉凉的声音回答帝君问话:“天枢星君带了天璇星君往天池去了。”天奴抬头一看,原来天帝问的并非是他,而是不知何时站在殿上的天目神将。
“看来天枢也知事态有变,抢先而动了。可惜心之所向,却非他能左右……”帝君看着千里眼,半敛凤目,半是浅笑,“离娄,朕倒想听听这闯入南天门的雷兽是何来历。”
殿上站着的高瘦神将闻天帝唤其真名,不禁一震,遂略低头,回道:“它是雷兽烈俞与白狼霜映之子。”
然而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异色却逃不出天帝法眼,年轻的帝君笑意更浓:“烈俞?朕若无记错,它该已失踪万年了。”
对于雷兽,传闻甚多,但却鲜少有仙家知道当日欲擒雷兽为骑者,乃是这位天帝玉皇。当年他尚在年少气傲,巡游天河之时遇到那头青鬃雷兽,遂起意收为坐骑。岂料那雷兽性情烈傲,纵被天帝擒获,却不肯受他掌控,有人靠近即张口狂噬。凶暴难驯,更莫说为骑。无论天帝如何软硬兼施,亦始终不能折服其傲,最后被它咬断绳索,逃离天庭。
往后天帝亦渐渐淡忘此事,但雷兽之傲,倒是尚有记忆。
“是。烈俞虽为雷兽之尊,但性情孤烈,不愿在仙地为骑,遁入妖域,与白狼妖产下一子后亡故。”
天帝脸色未变,但眼神却渐有森严:“哦?原来如此,那为何之前不曾听你提及?”
“末将双目所及之事日数过千,时有遗漏,故未能尽报帝君座前。”
“哼!朕看你是有意隐瞒!”
天帝勃然大怒,一拳击在床背,吓得一旁天奴嗦嗦发抖,险些昏去,便是那一脸冷冰的千里眼亦难掩怯意,跪倒座前,叩首禀道:“帝君恕罪。末将当日有意禀承,但巧遇下界妖龙作乱,轻重缓急,便先承了后件,至于烈俞之事,过后便忘了。末将错失,还请帝君责罚。”
天帝看着跪在面前的千里眼:“仙妖结合,便生百劫。烈俞怕是为了维护妻儿,故逃不过天劫破魂。离娄,你知而不报,岂不知是害了它。”
千里眼挺直的腰杆微微一抖,却道:“心之所向,非能左右。”
“你……”天帝一时被他所言噎住。
“天帝恕罪。”
“哼!你可比泥鳅还滑溜!”天帝不再施威,站落床来,挥袖道,“去吧,朕倒要看看他们心是何向?”
天池佼佼,湖映日月,乃天地间万水之源,水面澄清如镜,却不见浅。
这天池旁只有一名仙童在临湖而铸的玉石岸台上看守,这附近少有仙家来访,通常只有犯下罪孽的神人强制到此洗涤神魂,故此这小仙童倒是无聊得打起瞌睡来。
忽然风起云动,小仙童吓得跳起身来,抬头一看,见天枢星君以绳子捆来一名神人,往此飞落。
“见过星君!”仙童连忙颔首行礼,偷偷瞄了瞄被绳子捆个结实的神人,见得有些眼熟,忽然想起是很久以前在天宴上见过的那位不言不语的天璇星君。正是奇怪,便又想起不久前收到天帝意旨,说天璇星君受妖力所侵,需入天池净魂。
可时辰不是还没到吗?
天枢星君也不理他,只拉了天璇往天池走去。
天璇虽不能挣脱,但神色淡然,眼中微有薄怒。
天池水净纯清,映了二君身影,天枢侧目而立,不愿去看天璇神色:“只要入了净水,你便能洁魂归原,再无烦思。”
天璇却是冷然嘲笑:“复又回到万年无声之中?”
“……”天枢无言,如今再辩无益,他亦不打算让天璇及那开阳谅解,手掌一松,便要将天璇推落天池净水中。
便在此时,突然远一阵剧烈震荡,连千年无波的天池亦遭影响,翻起阵阵涟漪。喧嚣厮杀之声渐渐传来,便见云雾之间雷电四射,光影万道,无数天兵天将旌旗挥舞,看来恶战惨烈。
天枢不禁一愣,如此阵象,到底发生何事?
天璇目光亦注视那个方向,抿唇不语,漆黑瞳孔竟渐渐染上血色。
第十七章 弃仙化妖天颜怒,百劫加身亦等闲。
祥云飘至,天帝带了天目神将降临天池,星君连忙见礼,那守湖的仙童更是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见到二位星君在此,天帝笑盈盈地看着天枢:“怎么回事,时辰不是还没到吗?”
天枢虽担心天璇,但天兵迎敌,来者不善,急问帝君:“敢问帝君,谁人与天兵相斗?”
天帝祥目一笑,并未细答,只是拢着袍袖看向远的恶斗方向:“别急,一头小小天兽,岂能斗得过朕的天兵神将?”
果然,片刻后,厮杀声渐渐减弱了,天兵得胜而来,向帝君承禀。
“是何妖孽擅闯南天门?”
帝君一声喝问,便见几名天兵以长枪夹拖一头青鬃狮子上来,那青狮全身毛发带电,本该威武模样如今全身血痂,股后六尾已折其四,钢爪利甲亦断得厉害,更见它左额至脸一道坑刀伤,延及眼窝,无法掀起的眼皮下尚留着骇人的鲜血。
领军神将向天帝禀告道:“此妖凶猛非常,爪利如钢,断了众多仙器,更悉施雷电,有不少将士被它雷电所伤,险些破了元神。”
“好厉害,果然不愧雷兽之名。”
天帝看着那青狮,完好的右眼中仍有着不屈斗志,即便败在天兵手下,这刚傲兽性亦未低头。
如此傲兽,难怪当日不肯屈就成骑。
那青狮眼中却并无这位天上至尊,如今它只余一目,艰难地扫过四周,突然在众人身后看到那抹熟悉的紫色身影!
“天璇!!――”青狮突然口吐人言,企图挣脱天兵长枪桎梏,向前扑去。
众天兵见它袭向帝君,慌忙长枪突刺,夹它去路,压它四肢,更有两杆利枪刺透肩胛,将它钉在地上。
“放开我!!天璇!!天璇!!”青狮像发疯一般拼命冲前,竟然不顾自己身上插了长枪,挣脱着往那紫色影子爬去。
站在岸台上的天璇终于动了,他步下玉阶,慢慢走到青狮面前蹲下身来,好久好久,才吐出一句压抑过的呼唤:“离契……”
青狮闻他低唤,顿是大喜过望,本以为已成陌路,但他原来并未忘记自己!!勉力扬起鼻头在天璇身上嗅着,嘴里不住呢喃:“天璇……天璇……我终于见到你了……
天璇……”又见天璇被一条金色纺绳捆绑,顿时恼了,“他们竟敢捆你!!可恶――”张开利牙又啃又咬,欲将捆仙绳咬断,岂知这捆仙绳乃天龙筋所成,哪里是能轻易咬开?
无奈之下,青狮也不管其他,念动法咒,竟就此化出人形,伸手要来给他松绑。他一身赤裸,与五百天兵烈斗所受的累累伤痕动人心魄,脸上刀疤更是狰狞。可他却是不管不顾,一心只想解开捆绑天璇的仙绳。
天璇轻轻地摇头,搭下他伸过来的手,道:“不用了,离契,我自己可以解开。”
身后的天枢却是愕然,捆仙绳专为缚神而设,根本无解,除非……
“天璇不可!”
然而一切太迟,只见天璇身上妖气奔腾,顷刻间将他元神吞噬,现出妖仙模样,发如飞雪,目现赤红,邪魅之中,再无半分星君仙气。
天帝见状亦是愕然,回神暴喝一声:“放肆!!”众天兵连忙冲过来,兵刃向内,将天璇离契团团围困。
天璇却是轻笑。
原来他在被天枢捆仙绳所困之时,已暗自释放妖力,任由身上妖气纵横,这百妖之力本就非同小可,加上吞噬了星君亿万年的精元,更长其锋,其势之盛竟教日月易辉,天地黯然,便连天帝亦不禁皱眉。
他实在料不到天璇星君会如此选择,甘愿放弃仙身,宁入妖道。
捆仙绳再无作用,松散落地,天璇无视旁众天兵神将,弯下身来,斜手一劈,将桎梏狼妖的枪杆全数截断,妖力一震,仿佛出现一道气场般将众将士震开半丈开外。
天璇是仙是妖,对离契而言全无意义,如今仅余一只的青绿兽瞳中,只映着他朝思暮想的星君身影,他顾不得自己身上尚插了断裂的枪杆,跪在地上伸出手臂抓住天璇双肩,非常仔细地看了又看,良久,终于确定地咧嘴笑了,然后将他一把搂住,紧紧地强迫地仿佛要将他揉入身体般用力。
天璇任由他紧搂着,腾出一只手,为他掠去额前乱发,那片破碎的左眼眼皮下,曾经青绿明亮的眼珠已是碎裂难补。这口子受天将神兵所伤,乃属天罚,不比平常伤害,纵有仙药再妙,亦难以治愈了。离契这只左眼,怕是废了。
“离契,你的眼睛――”
然而离契心中思念已在眼前,他哪里还得理会自己是否废目断尾,即便是剁掉了四肢,他也无所谓了。
“天璇,我们回去了,好吗?”
再也不放开这个人。
再也不放开这只手。
拼尽了全身的气力,流光了所有的鲜血,他终于……摘到了那颗遥远的星辰!
天璇看着那魁梧的身体上累累血伤,虽非亲眼目睹,但与五百天兵为敌,若无百折不挠的顽勇,又如何能抗得过来?只觉此刻心里涌动情绪难以自抑。原来在这不知不觉间,那炽热如火的滴滴兽血,已将他那颗冰冷的星君元神融化。
无所谓了。
什么逆天叛道,什么百劫加身,都无所谓了。
天枢看着化妖的天璇,心中一阵恍然,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当如何,是阻止,是纵容,他下意识地侧目看了一眼身边的天帝,见他面色冷凝,不禁咯噔一惊。
是了,在天帝面前逆天化妖,岂能善了?
此时天璇站起身来,向天帝淡然道:“有负帝君恩,天璇在此谢罪。天璇甘愿放弃仙位,望帝君成全。”他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却已表明与天界斩断关系。
话音刚落,天颜震怒,地动山摇,身后天池净水沸腾奔涌,远宫瓦摇摇欲坠,仙兽四出奔逃,这天地竟似要塌崩一般。
众仙惊惧不安,已有万年之久不曾看过帝君发怒,那些悍猛的天兵神将纷纷弃兵下跪,不敢直视天颜。
却观天帝,独自站立台上,脸带凛然:“星命在天,岂容你说弃便弃?”
眼见在低伏的众仙之中,天璇仍挺然站立。直面帝君无上天威,亦渐觉阵阵压迫之力如泰山在上,无法抵御。
忽然手掌一紧,阵阵热流从掌心传来,无需去看,已知是那狼妖。
身旁雷兽展形,青鬃毛发电影流闪,尾震雷动,全是一副待战之姿。
患难与共,唇齿相依。
纵是惹恼帝君,受尽万千劫难,直到形神俱灭,他们也在一起。
天璇会心一笑,竟是再往前迈了半步,朗声道:“我俩心意如一,求帝君成全。”
天帝半眯凤目,看着眼前化妖的星君,以及倔犟的雷兽。一个宁弃万古仙位,堕落成妖。一个明知不可为,却硬闯天庭。他们只是为了圆一个相守之愿,然而所费代价,难以丈量。
百妖之力,雷兽之能,在他眼中不过蝼蚁,若他要覆手灭杀,不过如捻烛熄灯般等闲,只是……他坐在天帝尊位上,看了千万年长。
日出月升,斗转星移,顽石再硬亦终有化灰一日,然这人世情爱,却有如甘泉,从不枯竭,纵历百世轮回,情绊难断,反复纠缠。
忽然想起不久前曾说之言,“人心所向,非能左右。”
心中叹息,虽是天地帝尊,但一个“缘”字,他终未能参透。
震荡渐渐减弱,天帝怒意渐消。
待万象复原,只见他挥袖言道:“既弃星君之位,自然不再受朕管辖,即使不走,朕亦留你不得。”嘴角一垂,敛去笑容,左手一翻现出一卷金帛,乃见他右指狂书,酱金字迹腾龙染帛。
罢,随手丢到天璇面前。
乃见帛上狂书天旨:“巨门星君,逆天为妖,破乱星命。兹旨,逐。”
想不到天帝如此宽宏,便连天枢亦不禁暗是惊奇。
“谢帝君。”天璇看得仔细,脸上顿现喜色,握着离契的手不禁收紧。离契虽是莫名其妙,但见天璇欢喜,自然也笑了。
“无须谢朕。背逆天道,与妖相合,必遭百劫之难。首劫破魂,最是不易。”
天璇仿佛早便知晓,态度坚定,无半分犹豫之色。
帝君看了片刻,遂转过身去,却见一旁站立的天枢脸上难掩黯然,转念间漏出叹息之意:“妖邪易灭,心魔难除啊……”
身旁千里眼凉凉接话:“帝君勘破世情,实在难能可贵。”
天帝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朕若真能参透,早登佛界净土去了,还用得着坐在帝座上听你阴阳怪气地说上几千年的垢事?”
“末将惶恐。”
“少耍贫嘴,要去救人便快去,否则武曲星君要等急了。”
千里眼难得呆愣当场,随即向天帝施礼先一步驾云离去。
天帝看他匆忙身影,不禁失笑,遂一拂袖,往帝宫方向腾升而去。那些天兵天将自然紧随其后,腾云追随帝君。
天池边,习习风动,恢复了一片祥和。
良久,是天璇温和的低语:“离契,我们回去了。”
第十八章 几经磨难终成眷,唯有意坚渡厄难。
曾经发生了许多往事的山麓小屋,天璇带着一身伤痕的离契回到这里。
如今天璇已弃了星君真身,在凡间又无肉体依附,剩下妖化的元神,只以妖力化出形体,仅为寄用。
眼下孑然一身,可算是贫困落魄了,加上天劫将至,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然在他们却感到无比轻松,天庭的桎梏曾死死钳锢天璇双足,如今一除,星君似脱笼苍鹰,展翅空中。
前事种种,历历在目,天璇看着蜷着身子窝在身边享受着他细细抚摸的青狮雷兽,收掉雷电的苍色狮毛竟然比狼毫更是柔软顺滑,摸在手上真是相当舒适,可以想象若是搂在怀里睡觉该是何其温暖。
天璇不禁笑了起来。
雷兽身上的伤口甚多,还有折断的四根响雷长尾,脸上残缺的一只眼睛虽已凝血,但伤口也不能总这么耗着。
天璇便低声与它说道:“离契,我去寻些药来,你在这里等我可好?”
“不好。”想不到离契居然一口拒绝,青绿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惶恐,仿佛害怕他这一走,便又不回来了。
心里想着不踏实,青狮悄悄地探出爪子,拨来天璇半片衣袖叼在嘴里。
三翻四的磨难他可以挨过,即使是伤重兵解,他亦视作等闲。然而天璇决绝的别离,那种无法言喻的痛楚,痛得……曾经让他想死掉。
但他忍耐了,强硬地将伤痛埋在心底,忘却天璇离去时的绝情,闯上不周山,要去追逐属于自己的星芒。踏过无数的天兽以及天兵,他每迈前一步,心里便更喜一分,他的星君或许已经忘记他了,但没关系,只要能死在更靠近天璇的地方,或许来世,他便能成为他身边的一株韦驮。
这点心思他不想说,也不想让天璇为此觉得难过。
如今……
青狮抬头看了看坐在身边的星君,忍不住在喉咙卷过欢愉的呼噜声。
他的星君,并没有遗失对他的记忆!
当这颗璀璨的星辰从天际坠落,掉在自己怀中,他简直不能相信这样的幸运。虽然为此累天璇失去了星君之位,甚至入妖,可他居然有些卑鄙地暗自庆幸,这样的话,他的星君,就再也不会离开他,飞升天际了。
只是,这样像虚幻一般的真实,与之前种种的磨难相比,让他有些惶惶不安。
早前潜藏心底的惶恐与悲伤,其实在不知不觉中,早已磨透了他顽炼的意志。他甚至不知道,若再一失去星芒,自己是不是还有再一去追逐的毅力?……
天璇静静凝视着有些恍神的雷兽,把他眸中的不安与担忧看在眼里。
千万年来都不曾试图安慰别人的他,困惑地想着,该如何拂去离契眼底的惶恐。
有的时候,语言,是无法抚慰已然受伤的心灵。
天璇嘴角泛起一丝邪魅的笑意,抚摸着青狮颈脖毛发的手掌忽然按在它天灵上,只见他念动法咒,竟强行在离契身上施下幻化法术。
离契并未察觉自己化成人形,蜷在床上的姿势仍是未变。
结实黝黑的肌理上满布着刀伤剑痕,幸好那雷兽痊愈能力极佳,血早已凝结,留下道道疴。天璇赤红的眸中掠过一丝血色,这样满布伤痕本该很难看的身躯居然如此剧烈地挑动了他平寂的情绪。
他缓缓伸手,小心的抚摸那一道道因他而受的伤口。离契虽说皮粗肉厚,但这毕竟是破皮裂肉的伤口,怎会不疼?被他手指触碰,伤一阵酥麻的钝痛,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很疼吗?”
天璇低下头,轻轻吻过离契脸上由额至颌的刀口,再也不能睁开的眼皮微弱地跳了跳,离契带些迷糊的声音回答:“也不是很疼……”后面还有弱得几乎难闻的呢喃,“比不上心里的痛……”
没由来的,天璇痛恨起自己的寡情。
早是知晓狼妖的心意,却始终为了别的理由,总是将他推拒千里。如果没有狼妖的坚持,或许二人,便已永世相忘,天隔一方……他的狼妖啊!
手指抚过强壮的腰际,有些错愕地看着尚残余在离契股间的两条雷兽狮尾,也是他初使用妖术法咒,也不知是哪里弄错了,化形不尽完美。
身上有天璇手指的抚慰,离契正舒服地轻眯着眼睛,结实光滑的臀丘因为蜷缩的姿势更显圆翘,而那两根狮尾居然在后面甩啊甩的,仿佛很是享受的样子。
纤长光滑的指尖掠过脊椎,轻轻拨开两尾,竟弯了一指直接闯入股间柔软的洞口。全身疲惫与来自思慕之人的温柔轻抚,让狼妖的神经全然放松近乎昏沉,离契竟然完全不加防备,一点点的不适很快便忽略掉了。
天璇听他只是不满地哼哼了几声,又嘬嘬嘴往自己身边蹭了蹭。
放肆的手指挤开了紧窒的甬道,往内入,炽热的触感让天璇觉得手指都要被融化了般。他慢慢地抽出手指,又复往里送,紧迫的窄穴居然开始习惯的松了一丁点,天璇顺势又放进去第二根手指。
然而这回狼妖可实在是感到不舒服了,毕竟男人的身体并不习惯接受,他睁开有些惺忪的眼睛,困惑地问:“天璇?你在干吗?”
天璇方才回过神来,懊恼地抽出手指,狼妖一身是伤,自己却对他生了欲望,若非狼妖及时醒来,难道自己便要强行为之,让他伤口崩裂不成?
但甬道的紧压与炽热,不停地撩拨着他。
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如此地沉溺情欲?!
还是因为,是狼妖的关系?……
便在此时,门外由远及近极快而来的叫声:“天璇!!你们在这里吗?”
被打扰的不悦让天璇皱眉,他从床铺上下来,翻手一扬化出一件长袍盖在离契身上,走出屋外一看,果然是那开阳。
开阳看到天璇,顿时开心地跳下云端,跑了过来。
对于天璇白发红目的模样,他倒是不怎么在意,早是听那千里眼说天璇化妖弃了星位,心里也只有佩服,说实了,自己虽然时常闯祸,但尚且没有挑衅天帝怒火的勇气,毕竟刚才连在遥远的星殿也能感觉到强烈震荡。
然而天璇却愿意为了那头狼妖,面对帝君怒意,他实在是从心底佩服这个看上去平淡如水的家伙。
“对了,这个玩意儿还给你。”
开阳从腰间掏出乾坤袋,丢给天璇,“以后这东西不要随便丢弃,里面随便一个东西都能叫草木成精。”
天璇笑而不语,当日他弃去凡体,哪里还顾得上这乾坤袋?倒是开阳心细,帮他捡了去,如今当是派上用场了。便从里面捡出仙药,转身进屋欲替离契疗伤。
身后那个开阳也跟了进来,边是说着:“听说那头狼妖其实是头雷兽啊!我从来没见过雷兽模样,今日可要见识见识!”
这一推门,天璇是站住了,把跟在后面的开阳给碰疼了鼻子。
却见床铺上离契已坐起身来,有些粗豪地竖起一条腿,另一腿盘坐,散乱的长发披散在宽阔的肩膀上,呼吸间,结实的块块肌肉有力地起伏,他正抬手抓了抓头发似乎试图把自己弄清醒一点。这本来并无不妥,然而他全然不觉自己身上不着片缕,只有刚才天璇丢过来的长袍随意地滑落在胯间,无力地半掩下体傲人的棒棒。
“出去。”
天璇近乎压抑的命令,开阳虽然很是好奇里面有什么好看的,可听到天璇有些恐怖的声音,只好缩了缩脑袋,转身先出去了。
“天璇?”
狼妖有些不安地看着天璇,眼中始终有着患得患失的犹豫。
天璇顺手掩上门扉,也不言语,迈步上前一把揪住狼妖后脑勺的头发,强制他抬起脸来。
离契吃疼更是奇怪:“怎么了,天――唔――”
后面的问话被天璇吃下去了,嘴唇在最原始的交缠中,释放了所有的思慕。
开阳仍是坐在小舍门外同一个地方,有些不满地看着天,他好心送东西过来,居然被赶出门外,天璇那个家伙,化妖之后虽然性格没什么变化,但感觉上好像更邪气了。
不过比起千万年都不变的冷情,现在的他,更要让人舒心一些。
只是……千里眼提过的天劫,如今近在眼前,听说连离契的父亲也不曾躲过的破魂天劫,天璇又该如何承受?
若他真的被天劫破魂散神,只怕那狼妖……唉!真是烦人。
正在他苦苦思索之时,门开了,天璇走出门廊,身后跟了那个精神奕奕的离契,虽然仙药已替他止血治愈,但天兵利器在他脸上留下的狰狞疤痕却始终无法消除,而曾经青绿如碧的左眼,已无法复明。
第十九章 强渡天劫揭龙鳞,此手不放纵一生。
“天璇,你让离契化出雷兽原形给我看嘛!”
几天下来,虽说百劫将至,但天璇离契二人却坦然待之,未有半点恐慌,更在小舍住下,又恢复了隐居的生活。
天璇业已成妖,发色眼瞳带了异常色调,不过他也不常出门,只在屋里不时捣弄药物为狼妖调理身子,毕竟经历种种,再强健的体魄亦难免有亏,而且因天兵所降的脸上和身上的疤痕始终无法去除,狼妖自己不甚在意,照他的话说,男人有几条疤痕不算什么,更何况他是一头恶妖,脸孔狰狞些也好吓吓人。
天璇也知无法,但始终不肯放弃,每日暗自捣弄乾坤袋里的仙药。
倒是那开阳也来凑个热闹,他对雷兽之形兴致甚浓,以前也听说过天兽雷鸣之威,可惜已在万年前失去踪影,如今难得看得一头,自然不肯轻易放过。他认定了天璇是离契的饲主,让他化形当然不难办到,便缠了天璇不休,一定要亲眼看看雷兽原形。
离契也是无奈,其实他自己也不知怎的会化出雷兽形体,当日也是在混沌之间突然变化,如今得了这般力量,倒是能化狼形亦能化狮态,本让开阳看看也是无妨,然那天璇也不知在想什么,不论开阳如何哀求,硬是不肯点头。
午后时分,后面跟了条名曰武曲的尾巴,天璇捧了一碗青绿色的汤药来寻离契。狼妖的鼻子何其灵敏,早是嗅到了诡异到了极点的味道,丢下手中扎篱笆的活计,苦笑着回过头来。
果不期然,看到那碗青绿得跟他剩下的一只眼睛有得一拼的汤药。
“天璇,这又是什么?”
天璇但笑不语,只捧了站在原地。
倒是那开阳大嘴巴地回答:“点灯草,削骨,用万年雪屑熬的。”
离契眨眨眼,几天下来,实在已想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加上这又是天璇苦心熬制的草药,他又岂能拒绝?反正他本是狼妖,能辟邪避毒,就算碗中药性再烈,也奈何不了他。
便干脆地伸手接下,一仰头,咕噜咕噜一气灌下肚去。
然后笑着将空碗还给天璇:“谢谢。”只是这笑尚不能掩饰嘴角的抽搐和额际冒出的薄汗。
天璇似乎也不在意,随手接过转身便走了。
待他二人离得远了,离契突然一个转身,跃过篱笆跳进草丛里,张嘴便哗啦吐了一地。这味道实在太折腾人了,便连他这头能吃血腥生食的狼妖也受不了。
转过屋背的地方,却见天璇与开阳正站在那里,不声不响地看着狼妖有些可怜的背影。
开阳叹了口气:“我说天璇,你就不能用点别的什么法子吗?即使要离契脱胎炼骨,也不急在一时啊?”
天璇不曾看他,双目始终紧紧凝视着狼妖有些辛苦佝偻的背脊。
“等不及了。百劫难渡,首劫破魂。我不能让他冒险。”
“离契得了仙药所助,加上本有雷兽之能,此劫或能渡过,但你呢?”开阳皱着眉头,几日来他看得清楚,天璇左右忙碌的始终只有离契的事情,而于己则无所为,“你如今已弃天界真身,之前又毁掉凡间的肉身,只剩元神,如此一来,这破魂劫你是绝对躲不过!”
天璇沉默不语。
远的离契已站起身来,抬袖擦了擦嘴巴,回过来继续扎篱笆。
开阳忍不住问:“他知道吗?”
“不。”天璇的嗓音有些压抑,“如果我过不了劫,便会魂飞魄散。离契……不能让他看到我这般……”
“难道他就愿意看到你再失踪吗?”
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狼妖眼中无法隐藏的忐忑,或许他脸上还有笑容,行为还是如常,但事实上,狼妖已不可能再经历一分离,即使他不会魂飞魄散,已经千疮百孔的灵魂只怕在那瞬间即会崩溃。
天璇无意识地抿紧下唇,他不是不曾思量,但天劫就在眼前,却不是说躲便能躲过的。
开阳看着他们,心里也是恍然。若是天劫,一般在贵人身边便能躲过,然而天璇此番遇到的,却是仙妖难御的百劫之难。他曾问过那千里眼,据他所言,这亿万年间,竟然没有一位神仙妖魔能渡此劫。
天璇想必也知道此节,遂欲以仙药为引,强增离契功力,教其脱胎换骨,届时只要他以百妖之力抗下天劫,离契便能躲过此难。
难道便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开阳当真是抓破了头皮也想不出法子,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忍不住埋怨起来:“都怪那个天枢,若非他强要带你回天庭,还要将你推入天池净水,事情便不会变成如此。这下子一见你化妖,他就连影儿都没了!哼!”
天璇却是摇头:“职责所在,他也是不得已。”
其实他也是明白,以贪狼星君刚正不阿的性子,没在他化妖之时当场诛灭便已是同宗情义。
开阳也不是记恨之人,抱了双臂,哼了一声便不再唠叨。
两天后的傍晚,开阳有些懒散地躺在屋顶,嘴里叼了棵狗尾巴草,悠闲地晃着翘起的腿,好不自在。
突在此时,突然天边雷动如震,聚云如漩,天顶如塌漏般显出血红颜色。
“来了!!”
开阳一跃而起,吐掉口中草尾,跃至院落。
在那里,天璇亦感觉到天劫将至,严阵以待。他身后,离契慢慢从屋里走出来,居然没有半点惊惶神色,抬头看了看天上万马奔腾般的雷滚声动,弯腰一伏,显出雷兽狮形。
狮鬃青绿流电,威武非常,二尾如鞭震动间有雷音暗鸣,仿是应嚣天雷。
此刻开阳已无心去赞叹他一直想看的雷兽,双目紧盯天际,千里眼说过,这天劫破魂,便是雷震直打魂元,不受真身所碍,任你有法力无穷,可惊日月,亦难抵御,下场只有魂碎魄销。
青狮慢慢踱步走到天璇身旁,居然不去看那蠢动不休的天际,只用那颗大脑袋拱了拱天璇。
天璇亦低下头,摸了摸大狮头,微弱的流电叫他的指尖稍有麻痹,想不到如今他的力量已如此强劲,看来这几日的灵丹妙药总算没有白浪费了。天璇心里安慰,却亦有些不祥之感。
突然,青狮双尾一甩,竟卷在天璇足下,雷电自地腾起,化成一片障蔽,这障蔽半是透明,半是青绿,乃见电流如霞,骤笼天璇全身。
“离契?!”
天璇失声而唤,看到青绿的兽瞳中,乃是一片明t的清澈。
“你又想丢下我吗?”青狮的声音低沉,坦然,有着不容拒绝的坚决,“不可能了。这辈子,都不可能了。天璇。”
天璇愕然。
原来他早是知晓,然而这些天却不动声色,怕天璇用其他的方法拒绝他,或者远远地离开。只有选择在最后一刻,才有动作。
这妖灵障,以元魂作护,只要天璇死了,离契也绝不可活。
天璇也不可能去打破这障壁,如此刚烈不回的做法,却只有这只烈性的狼妖,能够做到。
“笨蛋……你本来,可以活得好好的。”
那是妥协的软语,离契却知道,从此刻,到永远,无论生死,他们不会再分开。
青狮咧嘴笑了。
“没有你,哪还有什么好的?”
天顶雷动越来越剧烈,几乎要裂天一般。
开阳神色更是冷凝,反观二人,却是全无所谓,只静静等待天劫降临。
只见天空血光大亮,一道赤红巨雷从顶劈落,直打天璇离契二人!!
力可破天,只怕这一将下来,他们便要魂魄成粉!
就在此时,突然一片青衣身影骤现眼前,那人张开右掌向天展开,乃见他掌中似有一物,不过蛤贝大小,墨黑颜色但闪暗华,这一遇赤雷,竟自幻化出一张幽色盾幕,盾幕延伸成障,漆黑中隐约有逆光之,异常诡秘。
赤雷亦非闲物,一遇阻拦,顿是血光大盛,从天打落的力量更是狂猛万钧,二物相持不下,洌洌作响,散射四野的电火甚至燎起山火熊熊。
眼见盾幕虽是坚韧,但那青衣人显然无法抵御赤雷之力,双臂颤抖苦苦支撑,拼尽全身力量抵抗雷击。
待开阳看清状况,不禁失声唤道:“天枢?!”
那青衣神人确是天枢,只见他左手握了右腕,撑住掌中所承之物,距他掌上不到三寸之远,烈光红电、轰隆雷鸣,震得他双手发麻。
与破魂天劫对抗,便连贪狼星君亦难从容,额上渐渐渗出汗来。
天璇见状,一声低啸,只见他全身妖力释如龙卷,平地而起从四周地面飞腾而上,盘卷赤电。身旁雷兽亦不怠慢,前足一撑地表,头昂啸天,一阵轰雷电闪竟是凭空而骤,拦腰折向赤电来势。
一时间,天地间巨雷轰动,电闪如阳,呼啸风声似鬼哭神嚎,足见这互相抗衡之力何其厉害,便教天地动容。
赤电来势凶猛,但去时亦急。
骤眼间,云开电收,竟像天神收臂,敛入天顶。
压力一经卸去,天枢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但他腰杆一挺,竟生生又站立如松。嘴角延落一丝鲜血,受伤不轻。
反是天璇与离契二人,有那黑盾障庇佑,毫发无伤!
开阳更是惊讶非常,他本道天枢在天璇化妖后拂袖而去,不再理会同宗生死,然而关键时刻,他却出手相援,甚至自损其身,如何让他不惊诧莫名。
他更是奇怪这破魂天劫是如何破了,便凑过去,偷瞧了一下天枢手中物事,只见那物看来寻常,不过是一片漆黑的鳞片。
只是黑暗的流光之中泛着邪煞之气,绝对不是仙家宝物。
不禁问道:“天枢,你这什么东西?这么厉害,竟能抵挡天劫?”
天枢看了他一眼,道:“逆龙鳞。”
海界四龙王自古忠心天帝,却在族中出了一尾妖龙,叛天逆地,为祸人间。妖龙虽恶,却是逆天之始,天劫应它而生。
开阳明白过来,本是松了口气,突然又想起什么地瞪大了眼睛:“天枢,你……你去拔那家伙的鳞?!”
天枢不以为然:“是又如何?”
开阳几乎惊得合不拢嘴:“如今锁妖塔已毁,根本关不住‘他’,若‘他’一怒之下遁至人间捣乱,岂非祸事?”
“哼。”天枢冷哼一声,风扬了那身苍青袍子,他身形高大,神威凛不可侵,“既能擒他一回,便能有第二回。若他不能安分,便不必再关进锁妖塔了。”冷横的眉宇难掩煞气,眼中是毫不遮掩的肃杀与狠绝。
开阳不禁缩了缩脖子,他是白担心了。天枢能把逆龙鳞带来,自然是制住了那棘手的家伙,才能从他身上拔下鳞片……看真切些,那鳞片根部还粘着些模糊的酱黑血肉……起鳞拔片,那痛勘比抽筋扒皮,天枢,下手还真狠!
开阳想象在锁妖塔顶疼得怒吼咆哮,锤墙撞地的家伙,不由得,有些同情。
天枢也不理他,走到天璇面前,将那逆龙鳞交与天璇手上,道:“有这逆龙鳞作护,百劫可渡。”
天璇接过:“谢了。”
“不必。”天枢脸上不露半分暖色,神情仍凛,“你既已成妖,若为恶,我必斩之,绝不留情。”
天璇微是一笑,点头:“放心。我自有分寸。”
那旁开阳又凑过来,道:“我说天枢,你好人做到底嘛!天璇如今连真身都弃了,元神在外可是凶险,我记得两百年前你曾收过一条画蛇精,它那皮你可有留下了?如果有那东西,天璇便可暂有形体了!”
天枢冷冷看着他:“满脑邪思,莫非想入天池净魂?”
开阳被他冷森的语气吓个半死,慌忙甩手摇头:“别、别!我不提就是!”
天枢回头看向天璇,道:“画蛇皮我早已焚化,如此妖物留在世上乃是祸害。”言罢,翻手一捻,掌中屹然出现一朵净莲,那莲瓣合拢成苞,但那身如肉晶莹,溢出阵阵仙灵之气。“此朵元婴莲,只要潜心修练,便能以此化出形体。”
开阳在旁边啧啧称奇:“元婴莲只有上古妖物死去千年后在尸身上化出一朵,天枢,你怎么找到的?”
天枢漠然道:“我下界千年,难道是跟你一般四下游玩吗?”
“自然、自然……”开阳陪笑得有点尴尬,以贪狼星君刚冷个性,能做到这般已是极其不易,也不敢再提什么要求。
天枢不再理会开阳,转目凝视眼前这个白发赤目的妖仙,直到旁边的青狮不耐烦地现出人形,虎视眈眈地站在天璇身后瞪着他。天枢不屑理会,随手一招,便见青鸾从天而降,乖顺地落在他身旁。
“保重。”冷硬的语气一直没有半分缓和。
天枢踏上鸾背,头也不回飞升而去。
地面上,离契轻轻伸过手去,握住天璇有点凉的手,不再是尸体无情的森寒,元神荡漾的波动,是最真实的存在。
不会再放你离开。
感觉到手掌传来的力度,天璇回过头来,对上那只单眸的青绿兽瞳。
仿佛听到了离契心底的轻语。
回应般,稍稍在掌上施力,将狼妖高大的身躯猛地拉下半分,垂落的黑发,散散的披落在雪白的鬓发间,也顺便,遮去了唇间恋慕的炽热。
尾声
半年后,骚乱多时的妖域终于平静下来。
俱因新妖帝登基,百妖臣服,再无争端。闻说妖帝白发赤目,身披冰霜,性情亦是如冰冷漠。之后自然有不服之众,只是欲挑战他的妖怪始终未能接近他三步之近,已尽数被他身边背了一口阔剑的黑狼妖斩落殿阶。
渐渐地,无妖再敢挑衅妖帝权威……
妖帝大殿,如今已非当日水火大殿之阴森。修缮过的玉石廊柱,以及洁白无暇的地面,简朴宁静得如同清修之地。
虎妖赤阖今日喜意正高,他那虎精娘子为他产下两头结实的小老虎,正抱了怀里,打算进殿请妖帝赐名。知道妖帝曾是天上星君的妖怪并不多,即使天璇相貌已异,妖气日盛,但赤阖却始终认定了他是天上神人,故此这日便将初生数日后,毛茸茸的两头虎崽带进殿来。
自天璇接任妖帝,这帝宫已无之前的妖异,反而更显清雅。
但住在附近的妖众尚记得不月前大批叛妖聚众企图杀入帝宫的景况,不过半日,雪白的玉石台阶上,妖尸遍布,血流成河,只有那头高大魁梧的狼妖横剑而立。
那妖玄衣黑发,一道狰狞疤痕横过眼帘左颊,只余的右目炯炯烁亮,手中那口厚重阔剑沾血而滴,如煞神凛不可侵。
在他背后的那段玉石台阶,滴血未沾,尚是光洁如前。一场恶战,百数妖众,竟没有一头妖怪能越过他的剑锋,挑战在台阶顶端依柱而立的雪鬓妖帝。
之后,再无妖怪敢踏上这帝宫玉阶。
但总有例外……那头大大咧咧的虎妖迈过无人的长廊,直往后殿走去。
后殿是妖帝寝宫,现在日上三杆,以妖帝那般作息良行,应是早便起床了。赤阖四下张望,奇是不见帝君人影,便连那平日早是在殿院里挥剑的离契,也不见踪影。
“哪去了?”
赤阖嘀咕着走过,忽然圆耳一动,听到寝室内嗦嗦微响。
正是奇怪,便又听到一声极为压抑的痛呼,过后,便又是低缓的轻吟。
这、这、这……
赤阖听得脸红耳燥,想不到妖帝平日一派冷漠,居然比他们这些兽妖还要嗜欲,日头都上去了还在房内行燕好之为?!
他不敢打扰妖帝,便想找离契问问情况,遂小心翼翼地凑到旁边的寝室,压了声音唤道:“离契?离契?你在哪里?我有事找你……喂!离契……”
他这一叫,离契的房间里倒没什么动静,便连妖帝寝室的声响也霎然停顿。
寝室里有弱不可闻的对话。
“……别去……”
“……可……”
“……不许……”
“……等,天璇你……啊……”
“……嘘……你想让他听到吗……”
“……”
然后肉体的摩擦声变得有些激烈,反而从嘴巴里传出的声音仿佛被强行压制了。
赤阖找不到离契,搔了搔那颗大虎脑,只好抱了虎崽往回走,边走还边嘀咕:“离契那小子,溜哪去了?”
然他始终不知,他要找的狼妖,此刻近在咫尺。
只是,无法应答罢了。
――全文完――
卷后语:
完结了,每到这个时候,总是有些稍微废话一点的东西要说吧^^相信很多大人都习以为常了,如果选择忽略掉也没有什么关系~小live理解^^
始终要感激一直在JJ追文的各位大人,各位大人都是身披马甲的多,所以小live就不一一登广告般的答谢了,但此文能够完结,实在是有赖各位大人一直一来的回帖和支持,否则实在是写不了这么快和这么长的说^^
过程中对于攻受产生过一些讨论,想来也是各位大人喜欢这二位,按照自己一直看下来的感觉,完全无可非议啦!所以这个结局下来,可能有部分喜欢狼攻的大人可能会有些失望,不论如何,我觉得小狼还是一位非常合格的小攻,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妖媚的女人气,而且也是从一而终的对一个人好,所以人气方面,大概是小狼比较高的说,俗话说,喜欢他,就让他受……这句话实在有道理……老实说,我也……比较喜欢小狼……………………
至于以后,也可能会让这一对时常出来客串一下吧~^^
我也有点萌天枢的感觉,这家伙有点横,如果跟妖帝的故事,可能就像火星撞地球那般剧烈吧?所以现在还没腹稿,只是初步想想,至于下一篇的星君故事,很快就会贴出来,希望各位大人继续捧场哦!
谢谢各位~~
某live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