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水,哪里的水,一滴,两滴,三滴,不停地从头上滴下来……是下雨了吗?地上的水越积越多,成了坑坑洼洼的水坑。

一步,两步,是谁踏着水走来了?从地上水坑溅起的水飞扬起来,重又落回大地的怀抱。朦朦胧胧的雨幕中出现了一个飞奔而来的身影。

「无璧哥哥!」少年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又不确定地叫了一声:「是无璧哥哥吗?」

「小尘,我找到吃的了!」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跑进了屋檐下,一身补丁的素色衣服褴褛不堪,湿得贴在了身上,头上、脸上的水不停地滴下来,只有怀里紧紧用油纸包着的东西也许还未湿透。

「无璧哥哥……」被唤小尘的少年见着「无璧哥哥」这一身行头,不禁扁了嘴,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无璧哥哥被淋得好湿,好狼狈,也一定很冷吧?他不禁伸出小手,用力地扯长那本就不长的袖子,用袖子拼命地帮无璧哥哥擦着脸;但袖子都湿透了,无璧哥哥的脸、头发还是好湿。

「好了,别擦了,小尘,」无璧抓住小尘瘦骨嶙峋的手,心疼他小手都擦红了,「我找到吃的了。有一家大婶好好哦,给了我们四个馒头。我们多久没有好好吃一顿了?今天终于可以不用那么饿了……小尘,你不高兴吗?」

见小尘未如往常一样欢呼,无璧纳闷着问了一句。

「高兴,小尘好高兴,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可是为什么眼前的情景越来越模糊了呢?是因为雨下得太大吗?

小尘啃着因为雨水而半湿的馒头,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只要无璧哥哥在身边,永远陪着他,为他找吃的,为他担心,陪他说话,就算要他一辈子住在别人的屋檐下,他也甘心。

拨着面前那缺了一个口的碗,小尘焦急地等待着无璧哥哥。天色越来越暗,无璧哥哥还没回来,他不会出了什么事吧?小尘不禁想。

往常因为知道小尘很怕黑,无璧哥哥都是早早觅食回来陪小尘一起吃,即使食物少,也为了不让小尘担心和害怕,从没耽误过归来的时间。

发生了什么事呢?

「听说南门角那一条街,有个小孩子因为撞到了李家的家丁,被狠狠地揍了一顿呢。」

一群晚归的人从身边走过,谈论着今天的所见所闻。

「是啊,那么小的小孩,才十来岁,就被揍得鼻青脸肿,可怜哪。」

「但谁又敢帮他呢?又不是不想活了,得罪李家可是吃不完兜着走。」哀声叹气,似乎不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完全是因为无可奈何。没办法,这个城里,李家可是恶霸出了名的。

他们在谈论谁?是无璧哥哥吗?无尘不禁担心起来,于是撑起因为饿了一天而摇摇欲坠的瘦小身子,拔腿就往南门跑。

「他妈的,哪个臭小子居然敢撞大爷,不想活了!」

好痛!撞上了一堵肉墙,还有一个雷鸣般的大嗓门震得耳朵嗡嗡直响。无尘不禁抬起头来。

是一群穿着黑色服装的家丁,他们看到无尘的那一瞬间都呆住了。

好漂亮的小人儿,圆润而微微上翘的眼睛,修长淡黛的眉毛,高挺小巧的鼻子,樱色的薄而精致的嘴唇,白皙的皮肤透明得可以微微见到皮下的血管,长而细的脖子,特别是不小心落在额前的一缕浏海更增添了说不明、道不清的妩媚风情,活脱脱的一个美人胚子!就是瘦了点,脏了点。

「放开我!」被家丁抓住手的无尘焦急得大叫。无璧哥哥,无璧哥哥还等着他去救助呢。

「哟,原来不是个小妞,而是个小子呀!」听到水无尘的嗓音,带头的家丁嘲笑着说,引得别的家丁一起起哄大笑。

他们好奇怪,为什么要抓我?而且他们看我的眼神也好怪。无尘不由得从心底里厌恶起这些人来。

「老爷最近不是玩腻了那个小娈童吗?这个小美人刚好可以让老爷尝尝鲜,提提神。」一个家丁建议道。

「哦,好主意,我们为老爷找到了一个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娈童,老爷一定会好好赏赐我们的!哈哈……」

一群家丁纷纷笑起来。其中一个把水无尘小小的身子打横扛了起来,向另一条街的一座大院走去。

「放开我!无璧哥哥,无璧哥哥……」然而无论无尘怎么拍打那个家丁的背,都无法让家丁放下他,只当是不痛不痒的小把戏。

「无璧哥哥,无璧哥哥……」

「无璧哥哥!」

水无尘从噩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是梦!但又那么真实,那是八岁那年与无璧哥哥失散的情景,如今还历历在目。

每晚都会不停反复地一再梦见一样的情景,也一再经受刻的心痛,刻骨铭心。

无璧哥哥去哪里了呢?

十年,韶华易逝,但思念却月积日累,疯狂地占据整个心灵,满得溢了出来,变成另一种心痛,如蛭附骨。

后来他也尝试找过无璧哥哥,却不知所踪。

无璧哥哥那时十二岁,现在应该也有二十二岁了吧?

回过神来时,已泪流满面。

看看未至黎明而黑暗的四周,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第一章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山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用孟浩然的诗来形容小弟我当前的心情,还真是贴切呀!白大哥,你说是吗?」一个吊儿啷当的男子怪声怪调地用肉麻的口气朗诵着唐诗,用来送别另一位似乎不怎么领情的灰衣男子。

「朗格纳,既然是送我,为什么你还在我的船上?现在已经快到扬州了。」灰衣男子好心地提醒他。

有人送人送到目的地的吗?明明是自己想来玩扬州,还厚着脸皮说是送他。

「送佛送到西嘛。莫非大哥嫌小弟烦扰了你思念心上人的心情?」被唤朗格纳的男子笑模笑脸地说着,上扬的嘴角现出两条刻的笑纹,可见他经常保持着笑容;粗犷的五官轮廓似乎不是中原人会有的,而飞扬不羁的发更是迎风飞舞,煞是好看。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灰衣男子白了他这个不正经的兄弟一眼。

「白兄此言差矣!我是本着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来为你两肋插刀,赴汤蹈火找美人的耶!你不多谢我就算了,还把我的好心当狗肺……」

朗格纳滔滔不绝地还未发表完高见,就被一声怒吼打断了──

「闭嘴!」灰衣男子头上青筋暴露,眼里放出凶光,两手捏得「咯咯」作响,大有他再说一句就把他碎尸万段之势,他忍他的聒噪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忽然想到什么,灰衣男子的气势缓了下来,嘴角却微微勾起,那一闪即逝的冷笑却被朗格纳逮个正着,但一滴冷汗却顺着他的背脊流了下来,有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

「你再说下去,我可不敢保证我不会放消息出去告诉大家:我们的朗格纳大公子正出游在外往扬州去哦。」灰衣男子见朗格纳脸色大变,心情好了许多,继续悠闲地说:「到那时,那个姓毕的小子也许就可以一解相思之苦了。这可是助人为乐的好事呀。」

还没听完,朗格纳已经脸色发青,嘴唇发紫,手指发白──呃,抓拳抓得发白了。

看来毕岚对他的影响还真是大呀!看朗格纳的样子,就知道那姓毕的小子魅力多么无远弗界,无人能及了。

但,真的有那么可怕吗?这不禁让他想到他的师父好像也挺怕另一个男人的,不知是因为武功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白无璧!」朗格纳忍不住哀叫:「我不再说了,不说了……」

这个落井下石的小人!明明知道他是为了逃避那个蒙古国的小王子才跑来扬州,还抓住他这个痛脚猛踩……看不出外表这么老实的人,居然也会威胁人。

唉,也怪他三年前识人不清,碰到这个木头一样的人,还昏了头和他结拜兄弟,以为他老实好利用,没想到……现在才知道他是扮猪吃老虎的人,会不会太迟了?

扬州,烟三月。

号称江南最华城市之一的扬州城里车水马龙,人潮熙熙攘攘地赶着几天一的集。即使不是赶集,也不比现在冷落多少的街上,各种小摊,小店伙计吆喝着招揽客人;从全国不同地方来的客人,和从乡下涌上赶集的人,也更为这荣增添了热闹的色彩。

丽日当空,扬州的三月今年却不如往年江南三月草长莺飞时的多雨,反而是暖日晴空,澄碧的天空中只见几丝云彩轻如薄絮地随风缓慢移动。

「等一下,白兄,别走那么快嘛。」大街上,一个长发飞扬,长相粗犷的高大男子叫唤着另一位走在前面同样身材高挑的灰衣男子。走在前头的人轻快地走着,如闲庭信步,跟在后头的却气喘吁吁的。

白无璧对朗格纳的呼唤置之不理,依旧我行我素,疾步走入了一间酒楼。

谁叫朗格纳明明会武功,却老是慢吞吞地走路,耽误时间!

坐在酒店的二楼,外面轻风送来,杨柳依依,几只小鸟在枝头上啼叫着。

惬意,悠闲。

细细的品着这扬州数一数二的酿酒世家──凌仙酒楼的桂酿,幽幽的清香,甜腻而细柔地扑鼻而来,好像那个小人儿的体香。可惜,物是人非。

白无璧在栏杆边的椅子上兀自陷入沉思,可苦了多话的朗格纳,想说话又怕打扰他;不说话,又苦了自己──

为什么他要和这块木头结伴而行?好闷啊!

这时,二楼楼梯口传来一阵吵杂声,吸引了朗格纳的视线。

一位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斯文男子,一袭湖蓝的衣袍,看来不过二十出头,却有着过人的气势,眼里满是饱经沧桑的精明干练,手持一把显然是明士题字的纸扇,悠然上了楼梯,眼光巡着二楼转了一圈,就定在了白无璧的身上,直直向他们走来。

他们认识这位斯文的公子吗?朗格纳搜肠刮肚都想不起在哪见过这一号人物。照理说这么出众的人,不可能见过没印象的呀!

朗格纳还未思索出个所以然,男子已经走到他们桌前,恭敬地开了口:「在下凌南风,未知丐帮帮主莅临敝楼,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咦,他居然知道白无璧的身份?他记得白无璧也是不久前才刚接替前任尹帮主的大位,在众位长老的拥护下当上了丐帮之主的。其实,确切地说,是尹帮主传给白无璧的啦。

但说实话,白无璧其实也很有资格接手丐帮啦。毕竟丐帮帮主尹天尊的单传弟子没有资格的话,普天之下大概没有人有资格了。他可是很看好他这个兄弟的身手、品格和威信的。

「请问阁下是?」从沉思中回过神的白无壁问。

「在下凌南风,凌仙酒楼的老板,久仰白帮主大名,知道阁下进了敝楼喝酒,特来拜会,一睹阁下风采。」凌南风依旧不无恭敬的说

,但眼角和身形所流露的,却不是一个商人能有的气势。

「阁下过奖了,白某并无多大本事值得阁下劳师动众,亲自欢迎。」白无壁明显不想领凌南风的情。他来扬州,可不是为了和这些闲人客套的。

「那请白帮主尽量享用,这一顿饭钱算在下的。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见白无壁不耐烦的口气,凌南风很识趣地离开了,反正只是为了来看一下那个人心中念念不忘的人是什么样子,目的达到了,也该退场了。

「请自便。」白无壁惜字如金。

凌南风略一躬,作个揖,转身,施施然离去;离开前也没忘记在伙计耳边吩咐饭钱不必收。

「哦,好大方哟!」朗格纳一声口哨惊呼了一下,「白帮主,你的大名我现在才知道有多么威名远播、如雷贯耳耶。」

「……」对于他这个聒噪的兄弟,白无壁选择沉默。

「哪,伙计!」见白无壁不理他,朗格纳转移目标,反正有人请,有吃不吃白不吃,「把你们酒楼的招牌酒菜端上来!」

他口谗江南的好酒好菜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现在正有机会可以不用付钱大饱口福,何乐而不为呢?

「来咧――」伙计殷勤地应道。

「先来两个馒头。」白无壁对伙计说。

耶,他没听错吧?他的这个兄弟闷不吭声那么久,一开尊口就是――两个馒头!那么多好酒好菜耶!

酒菜做起来复杂,一时还没端上来,倒是现成的馒头已经端放在桌上了。看着两个白白软软的白面馒头,白无壁的思绪不禁又飘远了。

这可苦了朗格纳。为什么好酒好菜的不吃,要吃馒头?想抗议,但他兄弟眼光又望向窗外,开始发呆了……

上菜的这一段时间,他怎么办?

不说话,毋宁死呀!

「小尘,好吃吗?」白无璧看向因为低着头吃馒头,小脑袋只剩下一个发漩和头发向着他的小少年,眼中满是疼爱的柔情。

「嗯,嗯。」因为嘴里塞满了馒头而说不出话来的无尘,只能发出几个模糊的单音节,「无璧哥哥也吃。」

脏脏的小脸仰起来看着无璧,小手抓着半个馒头伸到他面前。

「好,好,哥哥吃。」白无璧象征性地咬了一口,「小尘再继续吃。」

看着小尘快乐地吃着那个发黄的硬馒头,无璧不禁觉得很对不起小尘,一阵心酸涌上心头,不禁又回想起从前的一幕幕情景……

他们是从乡下来的。家乡发生了旱灾,一连几年滴水未降,大地干得要冒烟,龟裂的土地上不但庄稼枯死,颗粒无收,更多的地方已经荒芜了几年。大批的农民不断饿死,许多人背井离乡,颠沛流离。

白无璧家里为饥荒而储备的粮食已经快见底了,邻居中甚至已经有人饿死了。

这天,他经过邻居的屋子,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呜咽声。

他忍不住推门走了进去。久经灾荒的屋子里家徒四壁,眼前妇人僵直地躺在床上,脸色发紫,看来已死去多时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趴在她身上抽泣,肩膀一耸一耸地,还伴随着一些模糊的话语。

「娘……娘……你不要丢下小尘一个人呀……呜呜……」

「小尘!」看见是往常和他很要好的邻家小弟,白无璧奔上前去。

「无璧哥哥,」水无尘抬头见是平日亲切的邻居哥哥白无璧,更是号啕大哭:「娘……她不会动了,她离开小尘了……呜……」

不忍心见他哭下去,白无璧伸手将水无尘搂进了怀抱之中,「别哭了,还有无璧哥哥呢!」

想带小尘回家,但家里的粮食已经见底了,父母和几个弟妹也已饿得瘦骨嶙峋,是无论如何不能带小尘回去的;就算带回去,也不能保证还能活多久。

但他是绝不可能丢下这个从小就黏着他,乖巧可爱的邻家小弟。

搂着水无尘,白无璧暗暗下了一个决心。

白无璧和水无尘逃灾逃到了扬州。这一座城里富庶华,与家乡是天差地别。

他们一路靠乞讨为生到了这里。白无璧以为凭他虽才十二岁却还算有力气的身体可以找到工作,即使辛苦些也不要紧,起码可以不用这么饿;但半个月过去了,白无璧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城里人都不愿意雇他,只因为他是乡下来的,怕他手脚不干净,又有人说他太瘦没力气。

那么大的一座城,荣,富庶,但却世态炎凉,人情淡漠得甚至容不下两个乡下来逃灾的小孩。

白无璧乞讨了半个月,总是一餐饥一餐饱的。吃着别人吃剩的馊食,他不禁悲从中来:苦了自己不要紧,苦了小尘才让他心痛。小尘那么小,正是发育的时候啊!却因为跟着他,反而越来越瘦。

这天,白无璧早早就从他和小尘遮风避雨的屋檐下出发,希望能多讨到一些食物让小尘吃;但走遍了大半个城,讨了一天,才讨得了一点剩饭和两个发黄的馒头。

看看天色将晚,想起小尘很怕黑,就急匆匆地往回赶;但一个不小心,在转角撞了人,碗里的馒头滚落地上,兜了一圈,在墙角停了下来。

他连忙去捡。这可是小尘的晚餐呀!虽然沾到了泥土,但剥了皮还是可以吃的。

伸出去捡馒头的手,却被一只穿着黑靴的大脚踩住。

「臭小子,撞了大爷还不道歉,想死呀!」

粗鲁的声音传入耳朵,白无璧抬起头,原来他撞到了不知哪家的家丁,一群人正人多势众地耀武扬威,想以众欺寡。

「对不起。」他马上道歉,再迟点小尘可能会哭。

「道歉就行了吗?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显然他们是想闹事。

「赔钱来。」一群家丁一起起哄。

「对不起,我没钱。」白无璧捡了馒头就想走。

「没钱?那就让我揍一顿吧。」被撞的家丁狞笑着捏着手,关节咯咯作响,「大家一起上!」

好痛!

当白无璧回过神来,已是头破血流,鼻青脸肿,遍体鳞伤。哈,原来自己还昏迷了过去。

月照当空,夜晚了吗?小尘!白无璧又挣扎着起来回去找水无尘,但一动,全身到都痛得要命,好像骨头也断了呢。

白无璧吐了一口唾沫,红红的都是血,嘴里有血腥的铁锈味,眼前红红的,是额头一条裂开的伤口又流出血来。馒头和剩饭早已不知去向,大概是被那群家丁踢到哪去了吧……

他爬了几条街,才满身泥泞血渍地爬回了那个屋檐下。他们的碗还在,破了一个口歪歪地躺在地上,小尘却已不知去向!

「小尘!小尘!」

小尘不见了!

叫破喉咙不见回应,白无璧发疯了一样喊着,又爬了几条街。那个夜晚特别黑,特别长,回荡着一个凄惨的声音,似乎永远都等不到黎明。

白无璧知道,那一夜,他的曙光消失了。直到几年后父母过世,他都没有再那么心痛过……

第二章

扬州城,凌仙酒楼,二楼。

白无璧看着桌前的两个馒头,思绪万千。

他后来在扬州城里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问了所有能问的人,都未再见过小尘一面,他甚至怀疑小尘是否已不在人世,却又马上否定这个可怕的想法。

太可怕了!只要一想到他会和小尘天人永隔,眼前彷佛只剩一片黑暗,不见半点光明。

他找了两年,也在扬州城徘徊了两年。当他以为自己一辈子也许就会这么找下去,终老在这座城的时候,他遇到了他生命中的贵人――尹天尊,也是他以后的师父。

那一天,尹天尊追着一个男子跑过白无璧乞讨的那一条巷子,下意识地转头望了一眼白无璧。

就是那一眼,改变了他的命运。

他记得,当时尹天尊立刻停了下来,走到他身边,捏捏他的手,摸摸他的背,又拍了一下他的腿,开始啧啧称奇。

「真是天生练武的好身骨呀!」尹天尊拍拍他的头,问他:「娃儿,你叫什么名字?」

「白无璧。」他对大哥有一见如故的亲切感,所以当对方开口询问,就脱口说出自己的名字,一点也不怕尹天尊会不会是坏人。

「好名字!好,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弟子了!」不顾白无璧同不同意,尹天尊自顾自地下了个决定。

从那一天起,白无璧就莫名其妙地成了丐帮帮主的单传弟子,被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训练是很严苛的的,但白无璧进步神速,不论严寒酷暑,他都刻苦地练着尹天尊传下的武功。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他没有辜负尹天尊的期望,武功不久便小有成就,成了丐帮内数一数二的高手,在武林龙虎榜上更是排名第五,仅于师父尹天尊两位。

但他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苦练,因为只有在练武后累得浑身无力,被师父打得伤痕累累时,他才能够让自己的头脑一片空白,不去想那个小人儿,不去想那份锥心刺骨之痛,不去想他是生还是死……

虽然如此,但他从来没放弃过寻找水无尘。他练武,不仅仅是为了强身健体,自救救人,也是为了寻找起水无尘更为方便──藉此,他能利用在江湖上各路人士的耳目和流通的消息,去找水无尘。

然而十年过去,依旧杳无音讯。

可每年,他都会回到扬州来缅怀他们的过去。

自从六年前父母过世,兄弟姐妹也不知所踪后,他再无别的牵挂,孑然一身,形影相吊。

奔丧时,他也来过一趟扬州,却毫无所获。水无尘就像一个影子,消失在茫茫尘世里。

「喂,你没事吧?」朗格纳大惊失色地看着好友。

「什么?」白无璧回过神来。他这个三年前结拜的兄弟怎么不但聒噪,还那么喜欢大惊小怪?

「你流泪了。」朗格纳难得严肃地说。

「是吗?」白无璧苦笑的脸上一条泪痕,从左眼划落到下巴,又滴落在面前的酒杯里。

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有多久没有流过泪了呢?以为泪早已在那个漫长的黑夜里流尽了的,但划过脸庞的又是什么呢?

似乎,桂酿也变苦了呢……原来不是那么清冽香甜的吗?

朗格纳仍未自大惊失色的状态中回复。噢,他这个平日不苟言笑的兄弟居然会哭?真是吓了他好大一跳!

三年前与白无璧结拜,是因为白无璧前来投靠,两人又很有默契,于是便互报了生辰、姓名,结义金兰──当然,当初不排除有那么一点因为他是尹天尊的弟子,所以想着有备无患,若是以后有了什么祸事,起码有这么个厉害兄弟可以罩着──但不可否认的,他这个兄弟除了沉默寡言外,其它的质量都还不错就是了。

三个月前,尹天尊神秘退出江湖,只交代了白无璧几句,就和另一个男子退位隐居山林。也有版本说是尹天尊被一个神秘人逼急了掳了去,留下一封后事交代信,说要传位给白无璧;群龙无首又找不到尹帮主的丐帮几位长老,就将打狗棒塞给了白无璧,把白无璧绑上了帮主之位。

然后不过三个月,白无璧效率奇高的理了帮里的许多事后,匆匆下了扬州。他消息灵通,赶着来送白无璧,这一送,就送到了扬州。当然,其实他也是被另一个人逼急了,才逃到了这里来的啦。

听说扬州有不少妓院,他还没仔细见识过呢!这终于可以大饱艳福了。姑娘们一个个都是如似玉,比那个臭屁的臭小子好多了。对,今晚就叫白兄弟到丽春院看美人去!那时候,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

朗格纳边想边吃吃的傻笑,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一副色鬼样。

白无璧受不了的把酒杯放下,「碰」地一声把朗格纳吓得回了神,顺便白了他一眼。

「呃……」他知道自己是有些不应该啦,明明白兄弟正在伤心之时,不安慰就算了,还在人家黯然伤神之际神游太虚,想入非非。

「看来扬州是白兄的伤心之地?」不解风情的挑起对方最不愿提及的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白无璧青筋暴露,顿时阳春三月的凌仙酒楼上,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朗格纳背脊上滑下了一滴冷汗,表情僵硬地不敢看白无璧,又不知该把眼光放在哪里。

「啊!有个大美人!」朗格纳终于在酒楼正对面的街上发现了新大陆,想转移白无璧的注意力。

「咦,是个男的?」朗格纳终于发现自己严重的判断有误,立刻更正。

这一句话却引起了白无璧的注意,转头望向窗外。

白兄对男人有兴趣?他怎么之前都不知道?朗格纳惊奇地想。

白无璧转头望向窗外。这时,那个朗格纳口中的美人已转过街角。朗格纳早听说江南男风盛行,只是没料到白无璧这等木头也会受其影响。

只在一瞬,白无璧已跃出窗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朗格纳眼前。要不是眼角余光掠过,朗格纳还怀疑是不是自己眼呢。

话说回来:他兄弟还真是行动派呀……不对,那他思念的那个人呢?难道他喜新厌旧,有了新欢忘旧爱?

是了,就是那抹身影,像极了小尘。虽然小尘当时只有八岁,但如果印象中的小尘长大,就是这般身形和模样!

惊鸿一瞥,白无璧看到街角那一抹人影时差点忘记呼吸,心脏如擂鼓般就要跳出窗口。

这个常在他午夜梦回中出现的影子,他怕,怕这一又是自己思念过度所产生的幻觉,只要一眨眼,一靠近,就会破灭、消失。

所以他小心翼翼的以臻于化境的轻功接近那个人。

近了,近了……他连眼也不敢眨一下,生怕是梦。

他跟着那个人走了条街,终于再也忍不住地开了口。

「请问――」

那个人回过头来。那一瞬,那一眼,白无璧以为那就是他生命中的永恒了!和小尘相去不远的颠倒众生、男女莫辨、倾国倾城的美貌,似乎是偷下凡的仙子,活脱脱一个小尘长大后的样子。着一袭月白色的丝绸长衫,更添飘逸魅力。

白无璧屏住了呼吸。

「这位公子,请问你有什么事吗?」那人也愣了一下,点了一下头,问道。

「小尘,你是小尘吗?」白无璧伸出了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激动的问道。

他难以控制,不敢想象上天待他不薄,在十年之后,在他劝自己死心却又放不下的三千多个日子之后,在他辗转反侧了三千多个不眠的夜晚之后,他不敢相信,他还能遇见小尘,还能再见生命的曙光!

兴奋的握住了那个人的手,天知道他最想做的,其实是抱住对方,从此一生一世,再也不让小尘离开!但又怕过度唐突,因此拼命忍住这股冲动,而只是握住了手。

「你认错人了。」那个人轻蹙眉头,而无表情地说:「请你先放开我,好吗?」

认错人了?

这明明就是小尘的脸……难道天下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白无璧不敢相信,也不敢确定,但还是礼貌的放开了手。

「对不起,失礼了。在下白无璧,敢问公子尊姓大名?」白无璧转而打听这一位形似小尘的公子姓名。

「区区小名,何足挂齿?我看不用了。」清朗的少年不肯轻易透露姓名。

「只因阁下长得很像在下的一位故人,所以在下想结识一下。」白无璧见他不肯说,焦急而诚恳地力图打动他,「他与在下已失散十年了。十年来,我一直在寻找他、打听他的下落,但人海茫茫,徒劳无功。今天遇见了阁下,竟发现阁下与他长得很像……」

「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水无尘。阁下认识吗?」白无璧抱着一线希望问道。

「不认识。」

白无璧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少年眼中似乎曾有一丝恍惚和动摇;但不过一瞬,又恢复了之前的安然。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告辞了。」因被白无璧耽误了一些时间,少年微有不悦的提醒道,但眼中却有一种莫名的情愫。

「等一等。」

见少年转身欲走,白无璧着急的拉住他的袖子,又忽觉失礼,马上又放开了。这回他漏看了少年眼中的那一抹情愫。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姓名呢。」

白无璧不到黄河不死心,决定打破沙锅问到底,势必要问出少年的名字。

少年笑了笑。那一瞬,白无璧有一种错觉,似乎自己会淹没在那两汪含笑的秋水中。

美人一笑倾城,还是因为他像水无尘?白无璧不清楚。

「白公子若有意,可到舍下一聚,到时边再慢慢道来,可好?」少年让了一步。

「好!」白无璧大喜过望。

「这就是你住的地方?」

面前这一幢幢建得美轮美奂,却粉气极浓郁的建筑物,临街望台的二楼上有许多用软嗲声调呼唤男人,打扮得极其娇艳的女人,另一边却坐着一些或安静或搔首弄姿,用姿态和还未变声的细软声音招揽着男性顾客的白皙少年,看起来还未完全发育。

一楼大门上方,三个炼金大字,书着「丽春院」。

毫无疑问,这是一家妓院。

要不是少年已然止步不前,白无璧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住的竟是这种地方。

「辟玉,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呀?」

一个有些年纪,却打扮得极为枝招展,一看就知道是这里的鸨母的女人,一条尖细声音问着面前的少年。

原来他叫「辟玉」,这是白无璧目前唯一的收获。

辟玉只是含混的应了一声,就把白无璧往内引。

刚一进门,白无璧就碰见了半个时辰前还在自己面前的人,现在正坐在大厅里左拥右抱,旁边还围着一圈打扮得大红大绿的庸脂俗粉,谈笑风生时,手还不忘毛手毛脚大吃一把左右两边美人的豆腐。

「朗格纳?!」

白无璧的这一声虽不算是大吼,但仍结结实实吓了朗格纳一跳──他这个兄弟平常太严肃了,现在在妓院见到,说不惊讶是假的。

「嘿嘿,白兄,你也来这寻欢问柳?早知我们结伴同来。」朗格纳装傻地嘿嘿笑着。

气氛有点尴尬,因为白无璧正瞪着他。

「原来你喜欢寻欢问柳。江南的美女如何?」白无璧的口气与脸上冰霜一样的表情截然相反。

糟,大祸临头了!

朗格纳还未来得及回答,白无璧又扔下了一颗巨型炸弹:「比那个姓毕的小子如何呀?」

为什么会那么怕那个蒙古国的小王子?朗格纳无语问苍天,他又不喜欢他……呃,也许有那么一点喜欢啦!但他是男人啊!女人不是更好抱一点吗?温香软玉在怀,能让人舒服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呢。

又被白无璧抓住了把柄……唉,虽然白无璧看起来很老实,不像坏人,但也不像君子。

咦,站在白无璧旁边的那个,不是今早见到的美人吗?哦,不,是美少年。原来他追人家追到这里……难道这个少年是小倌?

虽然他知道中原盛行男风,但没料想到有盛到这种程度。像他进的这一家「丽春院」,居然有一半是小倌。不过他对男人不感兴趣,还是只拐了几个妓女吃吃酒而已。如果他对男人感兴趣的话,与其要这些一条玉臂千人枕的小倌,还不如要那个乖巧可爱的小老虎。

看不出眼前清丽脱俗的美少年也是风尘中人。白兄不介意吗?

想到这,朗格纳偷看了一眼白无璧。

白无璧的注意力却早已转移到了辟玉身上,自动忽略了那个不争气兄弟。

重色轻友。朗格纳摸摸鼻头,对这个一向老实的结义大哥下了定语。

「你是这里老板的儿子吗?」白无璧问眼前的少年其实他心里早已闪过最大的可能性,但是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这位和小尘长得如此相似的少年会是风尘中人。他心目中的小尘永远都是最纯洁,最美好,不识人间丑恶的,那个只会对着他笑的纯情少年。

「你看像吗?」

白无璧一愣。没想到辟玉又把问题丢回给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正在这时,那个老鸨又走了过来。「辟玉,凌公子已经等了你很久了,快点上去吧。」

「南风他在上面?」辟玉脸上闪过一种亲昵而温和的神情,让白无璧很是吃味。

凌仙酒楼的老板凌南风,是他的朋友?还是情人?还是……

白无璧一下止住了自己的思绪。

「我就上去。」辟玉回了老鸨一句,转过头来对白无璧说:「我是这里的红牌。」

五雷轰顶。

这是白无璧听到这一句话时,知道辟玉的身份时唯一感觉。

不……这绝不会是他的小尘,他的小尘是不可能去做小倌的!

不可能,不可能!

白无璧头脑中千百遍地响着这个声音。

受这句话的打击,他一下子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看着白无璧僵硬的表情,辟玉眼中闪过一种受伤的神色──

这就是正人君子的反应吗?

「抱歉,白公子,我已有约,这不能陪你了,欢迎你下再来。」辟玉带着歉意地说。

然而心中却知道:不会有下了。既不能接受他,就不要惺惺作态。断了吧!原来还存着的一丝期望,看来都是自己自作多情。正道人士,怎能接受他的小倌身分?

有约?恩客吗?那个凌南风竟与他有关系?白无璧惊讶地发现自己非常不喜欢看见辟玉和凌南风在一起。即使不在他面前,即使只限于知道,他也受不了。

为什么?

他开始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心情。他明明不喜欢风尘中人,也不相信小尘会是风尘中人,所以和他长得一样的辟玉是风尘中人,自己也会连带地不高兴?

白无璧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同时,辟玉已施施然的上楼去了。

不,他不是小尘,他不可能是小尘!看着辟玉离去的身影,白无璧怒火中烧的想:小尘不可能做男妓,也不可能在他面前接客。虽然早知江南一带有出小倌的南院,但他还是无法想象,和小尘相似的辟玉,被另一个人抱在怀里巫山云雨的景象。

只要想到这,他就怒火中烧。

「朗格纳!」

在一边专注地看着白无璧和辟玉而忘了喝酒的朗格纳,被白无璧这一声大吼吓了好大一跳──

死了死了,白兄就要迁怒于人了!

明明就很在意那个少年嘛,为什么又那么木头的不知应变?连人家离去时都没有反应。他的浆糊脑袋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呀?朗格纳百思不得其解。

「我们走!」

白无璧叫得很大声。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故意,他抓住了朗格纳拿杯子的手,就要往外扯。

「等一下,等一下!我还没放下杯子呢!」朗格纳大声的抗议。

开玩笑,他还没喝完酒和美人一夜春宵呢!他这个兄弟怎么不解风情呀?明明他自己也想的,被人放了鸽子还故作姿态。

白无璧松了手,让朗格纳放下杯子。

「你不和那位美人说一声吗?」好死不死,朗格纳非常不识相地在放下杯子后又加了一句足以引爆白无璧的话。

「我为什么要说?我不认识他!」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白无璧青筋暴露,脸黑得像锅底,手指握拳咯咯响,大有朗格纳再说一句,就把他大卸八块的倾向。

骗人!明明在意人家在意得要命,还死鸭子嘴硬。他这个兄弟是不是太顽固了?还是不够开明,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

「你到底走不走!」又是一声大吼。

「走,走,马上走!」朗格纳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连声应着,快步跟上白无璧。

为什么他兄弟吃不到酒会连累他也吃不到?他不吃也不许别人吃?

朗格纳无语问苍天。

走在扬州城最华的一条街上,白无璧和朗格纳看看色已晚,便想找一间客栈投宿。

闷不吭声地走过了几条街,朗格纳又忍不住了:「白兄,我们什么时候再去那丽春院逛逛?」

「不去了!」白无璧还在气头上。

哦,意思是以后他在那里寻欢作乐的时候不会再看见白无璧了?那就不用那么拘束了。朗格纳心底打着如意小算盘。

「还有,你也不许去!」白无璧又加了一句。

「什么!」朗格纳一下子懵了

「如果让我发现你再去那里,我们连兄弟也没得做!」

有这么严重吗?白无璧这种警告,分明就断了朗格纳辛辛苦苦跑来扬州的乐趣。

但是,他打又打不过白无璧,如果就这样和他吵翻,似乎吃亏的是自己。

古语有云: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朗格纳今天切身体会到了那份心痛与无奈。

唉……「白兄,等等我!」见白无璧转身走进一家客栈,朗格纳还是追了上去。

丽春院楼上一间清雅干净的房间内,红木窗棂在烛光下闪着幽幽的光。靠着窗的一个木几上摆着一盆装饰用的卉,墙上挂着一幅渲染得恰倒好的翠竹水墨画。香炉里泛起的幽雅檀香弥漫着整个空间,让人醺然欲醉。一张乌木古床,床幔却并未放下,几缕流苏从幔垂下,显出别样的风情来。

两个男子在这房间中,一位端坐,一位伫立窗口。许久,默然无声,似乎已与周围的一切静物融为一体。

「不用再看了,」端坐着喝茶的蓝衫男子打断了静谧,「他早就走远了。」

真不明白那个丐帮之主有什么好,值得辟玉上楼后都不问候一下,就站到

窗边去张望;一直看到那个丐帮帮主从丽春院门前这一条街气冲冲的走远,直到转角消失不见后都已经半个时辰了,辟玉还在看。

「你有什么事吗?」站在窗前的辟玉对凌南风刚才的话完全不予理会,连头也不回,淡淡的问。

虽然凌南风是组织里与自己较熟的人,也不用三天两头往这里跑吧?好像没事做的公子一样。

「没什么事,只是想来谈谈对你无璧哥哥的观感而已。」

提到这名字,辟玉明显的僵硬起来。

要不是四年前碧清风在那一场火灾中救了辟玉,又扔来给自己照顾了几天几夜,而这几天几夜昏迷中辟玉的口中老是呢喃着「无璧哥哥」,他也不知道在辟玉的心中有一个如此重要的人,让他连做梦都不能忘怀。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辟玉态度恶劣地瞪了凌南风一眼。这个人怎么这么多事!

啧,真不可爱!凌南风晃了一下手中的扇子,眼珠一转,「不怎样嘛。」

亏他还是辟玉心仪的人呢。武功不错,不然也当不上当今武林第一帮的帮主,可惜终是凡夫俗子,思想过于僵化迂腐。

刚才他在楼上护栏的角落也听见了白无璧和辟玉的对话。白无璧的种种反应,明显是厌恶辟玉的身份,不然也不会表现得那么僵硬,气势汹汹地破门而去。

啧,要说起来,他还配不上清丽的小玉儿呢!

「你发表完了没有?说完可以走了。」辟玉冷冷地说。

咦,辟玉居然反应这么淡漠?他还以为他会激动地为他的「无璧哥哥」辩驳几句呢。凌南风怀疑自己高估了白无璧在辟玉心中的地位。

也是。素有「冷影」之称的组织内顶尖杀手辟玉,不但身为碧清风最得意的弟子,也是从未失手的少数几个神话之一,更以向来冷眼示人而得了个「冰山美人」的称号;而他又有另一重身份――丽春院的红牌,因而受到欢迎,许多男人还不怕拒绝,愈战愈勇地来点名要他,让人不禁怀疑这些男人有被虐的倾向。

当然,他自己好像也没资格这么说――因为他也天天往这跑。

他说不清楚。辟玉身上就是有一道光环,不论四年前的娈童,还是四年后的丽春院红牌,不论他沦落风尘多久,都不减当年那种清冷纯洁的气息。

「你不发表一下吗?毕竟你也心心念念他四年了。」据他所知其实应该更久才对。凌南风不死心的留下来和辟玉继续讨论。

他就真的那么闲吗?辟玉不耐烦的想。

「你不是喜欢他吗?」凌南风为了打破沉默,又加了一句。

喜欢吗?那又能如何呢?辟玉想。对方已不再是当年的无璧哥哥了,而他也不再是当年的无尘了。他们就像永远不会再相交的并行线,有了不同的人生,也将有不同的结局。一个是丐帮的帮主,光明正大;另一个,却是武林正道所不齿的杀手组织的杀手,手上沾满血腥,而且还是青楼中人……他早已不干净了,又怎能去奢求不可能的幸福?

「不用那么绝望吧?」凌南风道。明明还在乎那个人的,不然也不会从四年前加入组织后,就一直打听白无璧的下落。十年前白无璧不是抛弃了辟玉吗?但为什么当辟玉从碧清风的口中知道丐帮帮主尹天尊的弟子也叫白无璧,而且和他描述的外貌一样时,会那么兴奋高兴?还在他以为辟玉那张不会笑的脸上,现出娇艳的笑靥。也是在那一刻,凌南风发现自己该死的对一个男孩产生了不该有的欲望,从此愿意为他做牛做马,赴汤蹈火。

但是辟玉始终装作没有发现他的心意,视若无睹。

除了对那个人,辟玉对其它人还真是无情啊!凌南风苦笑了一下。这点,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为了这,他还在白无璧来凌仙酒楼时特意去看了一下,却觉原来不过尔尔;再加上之后他与辟玉一起时的反应,说实话,凌南风对他的评价并不高。

「我累了,今天就聊到这,好吗?」

叹了一口气,辟玉开始赶人。

好明显的逐客令,他可是了钱来这里买春的!但看到辟玉不屑的脸色,凌南风想想还是快些走的好,不然他也不敢保证明天扬州城里会不会传出凌仙楼的老板被神秘杀手灭口的大新闻。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的休息。」凌南风善意地叮嘱了一句,依依不舍地走了。

第三章

真的是他!

辟玉躺在床上,久久无法成眠。见到白无璧的那一刻,他虽然表面上镇静自若,但其实心如擂鼓。要不是做杀手多年的训练让他能保持冷酷的脸色,他差点就要抑制不住地扑到白无璧身上叫他「无璧哥哥」,和他相认了。

但他不能,也不敢。他已不配再和无璧哥哥在一起,无璧哥哥也不会再愿意照顾他,保护他。

因为无璧哥哥的神态和举动明显是对他厌恶的。他是一个娈童,现在是个小倌,还是个杀手……

所以在两年前,师傅碧清风告诉他丐帮帮主尹天尊的弟子就是他要找的人时,他虽然欣喜若狂,却始终不敢去见一下白无璧。不敢去确认他是否长得更有男子气概,是否也更厉害了?他怕,他不敢,但他内心还喜欢无璧哥哥的。

天知道这十年来,三千个日子他是怎么抱着总有一天会与无璧哥哥相逢的希望熬过来的。但真正见面时,他又畏缩起来,他不能忍受无璧哥哥知道他的身份,他的所作所为后那鄙视的目光。那种感觉,光用想都觉得撕心裂肺、万箭穿心,更不用说去面对了。所以他不敢。

想接近,又不能接近的莫名心情,让他在七百多个夜晚无法成眠,所以,他疯狂地接组织的任务,疯狂地藉杀人来让思想沉睡。

十年生死两茫茫。

在时间的长河中,自己最在乎的人消失在人海中,不见踪影,不知生死的焦虑心情,和那个人就在你眼前,却不能相认,他也并不知道你是你,你爱他的痛苦,哪一种更痛一点?八年过去,两年挺了过来,为什么当无璧哥哥站在眼前时,自己应该高兴,却快乐不起来呢?像是另一个轮回痛苦的开始一样。他从来不知道不能开口是那么折磨人的,就如同把心和肺从身体里拿出来,在眼前撕裂,践踏成一团模糊的血肉一样。

第二天,中午,客栈。

「白兄,你有没有听说过四年前一宗奇怪的火灾?」白无璧正安安静静地吃饭,朗格纳又忍不住要拿今天早上听到的一些小道消息来卖弄一下。

没有办法,总不能像冷战一样默不做声吧?虽然他这位兄弟似乎很遵行「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其实就算不是吃饭睡觉的时候他的话也很少啦──但老这样子闷着,会闷出病来的。还是说说话的好。

哎,他真是命苦,遇上这么一块石头,搞得他还要找话题来说;相比起来,和另外一个小子相时就愉快多了,最少气氛很活跃──呃,应该加上一点,如果他不逼着他以身相许的话。

白无璧对此终是有了一点反应。虽然仅仅是眼睛往上看了一眼,但这已大大鼓励了朗格纳说下去的信心。

「那场火灾发生在夜,当地恶霸李家的三十七口一夜之间全部被烧死。」

李家?那不是当年他乞讨回去时撞到的家丁那一家吗?

「但又有消息说,他们不是被烧死的,是在之前就被毒死了的。」朗格纳再接再厉,滔滔不绝:「大家猜测也许是仇家来寻仇,毒死的,但是因为李家是恶霸,而且树敌甚多,官府也难以再追究。」

白无璧还未来得及消化朗格纳的话,又听到一个令人心惊的消息──

「而且那晚上据说有人看见一个长相清丽的十三四岁男孩倒在李家后门,第二天不知所踪,之后再也没人见过。有人说是李家曾养过的娈童,有人说是来寻仇的……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朗格纳把八卦精神发挥到底,连细枝末节也未放过。

十三四岁?四年前无尘也应该是这个年纪。是他吗?那他是李家的娈童,还是寻仇?

十年前无尘消失去了哪里?是让人掳了去,还是自己走失了?

「嗯……啊……」

急促而软腻的声音从大宅中一间窗户半开的房间中传出,似痛苦又似快乐的呻吟把春日的夜色衬托得欲发淫靡。

一阵风吹入窗户,掀动放下的帏帐向两边微开,露出一角春光来。

帏帐内,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骑在一个满脸春色的男孩身上,赤红的男根在男孩的身体里冲刺,搅动,那种撕裂的痛苦和被充满摩擦的快感,引得还未变声的男孩淫叫连连。

男人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不一会便把淫液射在男孩的身体里。那个小洞盛不了还流了出来,黏在大腿根上,说不出的Se情。

「你看清楚了吧。」

趴在男孩身上休息了半晌的男人抬起身,对坐在大床另一边脸色发白的少年说。

少年的容貌像是天人下凡,圆滑的眼睛似的秋水,修长细腻的眉斜插入鬓,精致的鼻子因为害怕而微微翕动着鼻翼,上面还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樱桃小嘴由平日的粉色变成了白色,艳丽的脸蛋因为害怕即将到来的行为而吓得毫无血色。

他不要!

水无尘转身想下床去,逃避这个恶心男人的折磨。

「想逃?没这么容易!」

男人大手捞上,把水无尘像抓小鸡一样抓回床上,单手压制在床上,「老子养了你三年,也让你观摩了三年,是该你报答的时候了。」男人眼中露出凶光,舔了舔了因为纵欲而干涩的嘴唇,狰狞地笑着。

不!

水无尘简直无法想象那根黑色的Rou棒插入身体时会有多么痛苦,虽然三年前他八岁时就被抓到了李府当娈童,但李家娈童众多,也还暂时轮不到那么小的他侍寝,至多被动手动脚而已。

他想过要逃,但每都会被抓回来,之后打个半死。直到一年后,那些凶神恶煞的家丁狞笑着要他死了这条心,除非老爷玩腻了,才可能出得了这个李家大院,不然只有活活被打死。他不想死,他还要和无璧哥哥在一起,他还要再见他一面,告诉他无尘要永远和他在一起。

所以从那天起他开始安分守己。看着老爷玩弄那些娈童,他既盼望侍寝的年龄快点到来,这样老爷就可以早一点对他厌倦,另一方面又害怕被那样对待。

从十岁起,他每天坐在床边看老爷如何侵犯折磨玩弄那些娈童,看着他们快乐或痛苦的呻吟尖叫,像女人一样躺在那个老男人身下被上……那是一件痛苦的事,夜夜让他在噩梦中醒来。再这样下去,他怕他等不到和无璧哥哥见面,就支持不下去了。

侍寝的一天终于到了,但他却无比害怕起来。那种撕裂的痛苦,那种肮脏的感觉……他不要!

男人一手摁着水无尘,另一只手抓着男根往男孩口里塞去。男孩趴在他的胯下,舐着那根丑陋的Rou棒,让男人兴奋起来,红黑的性器迅速膨胀。

水无尘越来越怕,想挣扎又挣不开,脸色渐渐变青。

男人因男孩的挣扎愈加兴奋,扳过男孩,一把剥下水无尘的裤子,把那根粗大而泛着水光的黑色Rou棒,一把捅进水无尘暴露在空气中的臂部中央那个未经润泽的小穴中。

「啊――」好痛!

接着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而来,水无尘昏了过去。

三年过去,每回和男人交媾时仍是只有痛苦而无快感,让水无尘这三年度日如年,生不如死;男人最近也渐渐对这个只有脸蛋好看,床上功夫极其差劲的美貌娈童失去了兴趣,很少再召他侍寝。

也该厌倦了吧?对于自己的身体反应,每回那个老男人做完,总是对他的惨叫声加流血的情况恨得咬牙切齿。水无尘知道自己快要解脱了。

这几天,他总在庆幸自己的坚持,因为那些比他更糟的娈童不是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形销骨乏,就是被那些淫具插得痛不欲生,甚至还有些支持不下去而香消玉陨。

李家财雄势大,可惜了那些娈童做了冤死鬼,官府根本不敢追究,尸体也早就被李家毁尸灭迹了。

水无尘渐渐又似乎见到了那个对他一脸温和的无璧哥哥。

「听说老爷要把那个姓水的娈童卖给丽春院呢。」府里的家丁老是在没事时待在墙边闲磕牙。

是吗?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狱了吗?水无尘想。

「丽春院?那不是城里最有名的妓院吗?」另一个家丁问。

「是啊。那小子长相好,但身体好像侍侯不了老爷。」

「那小子不是你六年前掳回来的吗?」家丁甲又吐槽。

「是吗?你还记得?我们彼此彼此。哈哈……」家丁乙尴尬地笑笑。

什么,无璧哥哥死了?

两个家丁完全没有发现,在他们看不到的另一面墙边的回廊柱子后面,水无尘正在听着他们的对话。

不可能!无璧哥哥六年前就死了?那他这六……这六年都是为了什么?!他忍辱负重,苟且偷生,都只不过为了见那人一面,为什么上天连这个小小的企求都要让它幻灭?

这个世间是没有公理的,那么就让它毁灭吧!毁了那些让他痛苦,和害死无璧哥哥的人。

「不,我不要去丽春院!」水无尘挣扎着。他不要在李府,也不要去当男妓,他要自由。

「臭小子,这么多年了还不死心。」家丁甲狞笑着:「堵上他的嘴!」

结果他还是被五大绑送到了「丽春院」,以一百两银子被卖了。

那天晚上,他又受了一非人的凌辱。

他暗暗下了决心,他要李家好看!

熊熊大火直冲天际,劈劈啪啪的木材燃烧声充斥耳边,还有建筑物倒塌声,但没有人的惨叫声,因为他们早已死了。水无尘忽然觉得很无力,他一下子站立不稳,跪坐在李家门前。

为了这场大火,他策划了两个月,也买来砒霜,两个月来终于抓到一个李府家丁松懈的机会,轻易让他潜进了李府,在水里下了毒;在李家人全部都毒发后的晚上又跑来放了一把火。

他要把这个罪恶的地方烧成一片焦土,为无璧哥哥报仇,也为自己报仇。

灰飞烟灭,尘埃落定。

他脱力了。他为什么活着呢?父亲死了,母亲六年前也死了,最终他的无璧哥哥也死了。他为什么还活着?他也不想活了。

眼前情景渐渐摇晃起来,头好晕。由于吸入太多燃烧的气体,水无尘剧烈地咳嗽着,头也越来越晕……

无璧哥哥,我为你报仇了。那些害你的恶人都被我毒死烧死了。我们就快在一起了。

当水无尘再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干净的木板上床。

这是哪?是谁救了他?

一个成熟稳重,眉角尖细的男子端着食物走了进来。

「醒了?那就乘热吃吧。」

男子把热腾腾的食物往桌子上一放,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男子身着一袭暗绿色的长衫,衬得肤色白皙,细柔的头发长至腰间,只用暗绿色的丝巾随意一束,却有着说不出的飘逸风情。瓜子脸,尖尖的下巴正中有一颗痣,高挺的鼻梁,细长有神的凤眼,薄而性感的双唇,五官都显现出他的斯文和俊美。

「怎么,醒了还要我喂你?」见水无尘没有动作,青衣男子又道。

水无尘赧然,讪讪地下了床吃饭。

吃到一半,门口又进来一个蓝色衣服的男子。同样斯文,只是比绿衣衫的男子显得稚气了些。

「咦!碧清风,怎么你也在?」蓝衣男子对着青衣男子大惊小怪。

往常都是他喂水喂饭,碧青风都没出现过,现在一出现居然这么巧,刚好是病人醒来时。

「醒了?那个少年醒了?」

「凌南风,警告你不许对上司无礼!」

好痛!居然乘他不注意时给了他一个爆栗……凌南风摸着头顶,暗自悲叹为什么碧清风运气那么好,刚好见到病人醒来。

从那一天起,水无尘成了碧清风的徒弟,只因为他想找个理由活下去,说服自己无璧哥哥还在人世。

他做了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杀手,组织头领的徒弟,而凌南风成了他的伙伴。

他曾问凌南风:如果有人告诉你你要找的人死了,而那个人也是你最重要的人,你会怎么办?

当时凌南风立刻反问:是你昏迷时叫的那个人吗?

水无尘记不起自己昏迷时有叫过人名了,但既然有,那一定是无璧哥哥了。他点了点头,等待着凌南风的答案。

凌南风笑了笑,告诉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就是这一句话,支撑着水无尘度过了七百多个日子,直到他再听到白无璧的消息,直到经过了七百多个日子后,他再见到白无璧。

但有什么在x那间崩溃了,而他,措手不及。

朗格纳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他这个兄弟了。明明说了不管人家的,自己却老在客房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地来来回回踱步,从房间的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特别是在听了他昨天播报的离奇火灾案后。

怎么,那个倒在李府后门的少年是他的朋友吗?还是他要寻找的那个「故人」?

他又不出声,自己又不敢出声,特别是领教过他发怒的火气后更是敬他若鬼神而远之,退避三尺以上,以免被他的怒火火焰燎到。

又一个时辰后。

不行了!这是朗格纳忍受白无璧在眼前走来走去一个时辰后下的定论。再走下去,他就快晕了。

朗格纳当下决定要出去找乐子。

「白兄,你继续踱,我先出去逛一下。」朗格纳和白无璧打了一声招呼,就要往外走。

「等一下,不许去妓院。」白无璧当即嘱咐了一句。

拜托!光天白日的,他想去,人家也还没开门呢!

朗格纳翻了一下白眼,口头上还是乖乖地答道:「是,是,绝对不去。」

白无璧也搞不懂自己那么烦躁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因为前天碰见和小尘长得极为相似的辟玉是小倌?还是因为昨天得知李家灭门案时,门口倒着一个极可能是小尘的少年,而那少年如今不知所踪?还是因为……

总之,他的心很乱,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就好像是一团线一样,剪不断,理还乱。

直至他在房间里踱着步来回了两个时辰,地板都快被他踩穿之际,他还是理不出一点头绪。

看看晚饭时间将至,朗格纳又还没回来,他决定自己一个人去凌仙酒楼喝酒,一醉解千愁。

第四章

这没有碰到上那个凌南风。

白无璧坐在桌前一杯又一杯地灌着酒。女儿红的酒性较上的桂酿烈多了,也更容易醉。

醉了……就不用再想那么多复杂的事了。白无璧打了一个酒嗝。

其实在喝酒之前,他就想到了一个最坏的可能:若辟玉就是当年的小尘的话,那么当年他外出觅食时,是否小尘的失踪就是因为被那李府的家丁看上,抓回去给那专好男色的李老爷做了娈童,所以才让他到打听了两年,却都毫无音讯?

是啊,被关在高墙之内的娈童,又怎么会轻易露脸呢?可怜小尘那时的年纪小,也不知被折磨得多惨……

后来,小尘极可能因为恨而投毒,放火烧死了李府一门上下三十七口人;再后来呢?难道又卖身进了青楼成了小倌,然后改名辟玉,接了一个又一个的恩客?

白无璧不敢想了,也不愿再想。

一杯又一杯的酒猛灌下肚,白无璧发狠的喝着酒,甚至拿起了酒坛子仰头而饮。酒从他的嘴边流下,流到脖子上,流到衣服上,湿了一大片。

他只能藉着酒精来麻痹自己的神经与思考,逃避可能的现实。

「不会的,不会的……」因为心乱加上烦躁,才四坛酒,白无璧就已不胜酒力,又哭又笑起来。

「小尘,你告诉无璧哥哥,不会的……」他酒醉的痴态引得旁边的人纷纷议论起来。

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二楼另一个角落里,一个人幽的眼中。

「怎么办,要不要去劝劝他?」凌南风品着手中的茶,问坐在他对面的辟玉,「堂堂的丐帮帮主在这里发起酒疯来的话,成何体统。」

坐在他对面的辟玉没有回答,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白无璧,眼中有的悲哀,神色间满是受到伤害的痛苦。

你就那么不能接受小尘曾是个娈童的过去吗?要知道那都是为了你呀,无璧哥哥!谁不想干干净净……

唉,这一对冤家,看来还是得他推波助澜一下呀!凌南风暗自叹气,起了身,向半醉的白无璧走去。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呀,白兄。」

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白无璧努力睁开醉得眯起来的眼睛,看向声源。

凌南风?

想到他是辟玉的恩客,白无璧就无法对他有好感,甚至满心厌恶。

「走开!」白无璧愤怒地说。

怎么完全不当他是这里的老板,态度这么恶劣呀?凌南风愤愤地想。

算了,不和酒醉的人计较。

「来人,扶白帮主进房休息。」凌南风叫来几个伙计,七手八脚地架着白无璧向酒楼后院的房间走去。

白无璧正想施展武功挣扎反抗,但不胜酒力,手脚又被人缠着,施展不开,身子一软,就昏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辟玉紧张地问凌南风。

「我只是点了他的昏穴,让他休息一下,以免反抗伤到了别人,也伤到他自己而已呀。」凌南风笑着说。

瞧,小尘儿都把他当成什么了,毒蛇猛兽吗?这可是为了帮他呀!瞧他紧张得像什么似的,还装不在乎呢。这不,只是点了一下白无璧的穴道,小尘就现出原形了――以前小尘什么时候这么紧张过?就连第一杀人时都不见他有这么紧张呢。

辟玉开始拨开一众伙计的手,他可不放心将白无璧交给他们。

伙计们为难地望向凌南风。

「就让辟公子送白帮主进房吧。」凌南风适时地为他解了围。

辟玉扶着白无璧经过凌南风身边时,凌南风在辟玉耳边问了一句:「你可要怎么感谢我呀?」

辟玉看了凌南风一眼,僵硬地说了声「谢谢」,便扶着白无璧走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凌南风拍着扇子,嘴角边露出一抹苦笑。

「为什么我只有做红娘的份呀?」

算了,得到了辟玉从来不说出口的谢谢也值得了。

K/S Jj(r `

好重!

早知道就让那几个伙计把他扶进房好了。被强壮的白无璧沉重的身体压着的辟玉不禁想。

好不容易终于走完了从酒楼到酒楼后院那一段平日看来非常短,今日看来却特别长的路程。推开门,辟玉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白无璧扶上床。

这时他已经气喘吁吁了,而白无璧毫无反应。

辟玉解了白无璧的昏穴,想就此离去,又不甘心。恋恋不舍地坐在床边凝视着白无璧。看了一眼,又说服自己再看一眼,久久不肯离去。

无璧哥哥变得更好看了,比十年前更结实硕壮,玉树临风的身材,饱满开阔的额头,高挺的鼻子,两道斜插入鬓的浓黑剑眉,不怒而威的星目,厚实的嘴唇,黝黑的皮肤散发着长年在太阳下的阳光味道。不像自己,早巳沾上了黑暗的色彩,只会隐藏在黑夜里杀人,从四年前红光冲天的那一夜开始。

无璧哥哥成了丐帮帮主是吧?万人之上的荣耀。集一个帮派的生杀大权于一身,还是武林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尹天尊的单传弟子,武功排名武林第五,在江湖上声名鹊起……他的无璧哥哥还真是人中龙凤啊!他就知道无璧哥哥有一天会出人头地的。从十年前他带着崇拜的眼光看着带他逃荒、照顾他、呵护他的无璧哥哥时,他就知道了,因为他的无璧哥哥是最优秀的。

但是,想到他们的现在和未来,辟玉就不禁悲从中来。

无璧哥哥是永远不可能理他了的。

然而,无璧哥哥还是有一点想他的,不然也不会出现在扬州吧?丐帮的根据地并不在这里呀。也许是巧合,也许他只是因为有事而经过扬州而已,但他见到自己时还记得「小尘」,还说找了小尘十年,这就够了,够了……

也许是自作多情,但起码可以说服自己:无璧哥哥还是有一点点想着小尘的吧。

辟玉情地看着白无璧,轻轻地把手放在白无壁的脸上,那一张他梦中见过无数的脸,他无数在想象中抚摸的脸……现在终于可以碰触到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却反而没有什么真实感,好像在梦中一样,怕一个不小心,梦境又破灭了。

这时,白无璧动了一下,呓语了几个模糊的字眼。

糟!他就快醒来了。辟玉还没有心理准备面对白无璧,他怕,怕见到白无璧鄙弃的眼神。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起身准备离去。

刚一转身,一个趔趄,却被一股力量拉回了床边。原来是白无璧醒了,正抓着他的手臂将他往怀里拉。

「小尘,是小尘吧?」白无璧还未完全酒醒,半醉半醒中将眼前的辟玉认作了小尘。「我找得你好苦啊,小尘。」

辟玉想挣扎,却挣不开白无璧的手,看来酒醉的人力量还真大啊。

「这十年你究竟去了哪里?」白无璧接着说:「你知不知道十年前无璧哥哥发现你不见时,有多焦虑多担心多难过?那天天都快黑了,我怕你害怕,就急急的拿着手上仅讨到的两个馒头和一些剩饭往回赶,却因为撞到李家的家丁而被揍了一顿,头破血流,连肋骨都断了呢。」

白无璧回忆着当年那个夜晚的情景。

「你知道我撑着受伤的身体爬回那个屋檐下时,只看见那个破碗,却不见你,我有多么焦急、伤心、痛苦?我找遍了大街小巷,都不见你,担心你是被人掳走了,还是自己走丢了?会不会是被人欺负,会不会害怕天黑,会不会自己孤独哭泣……我在扬州城找了你两年,两年呀!七百多个日子都没有再见到你。没有你的日子,我几乎要发狂了。直到碰见师父,直到他把我带到另一个地方去传授武功……我日夜刻苦地练功,练到废寝忘食,才能勉强自己暂时不去想你,暂时忘记那种心痛……离开后,我每年都会回几扬州,打听你的消息,但都杳无音讯。直到几年前母亲过世,奔丧时我才发现,我的痛苦还比不上当年失去你时的痛。我才知道你对我是多么重要……」

白无璧说了他有生以来最长的一段话,他之前说的话加起来,也许还比不上这一夜说的话那么多。

「小尘,」白无璧顿了一下,紧紧抓住辟玉的手腕,那么用力,似乎一辈子都不会再放开他一样,「答应我,以后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看着白无璧情的目光,辟玉不知该说什么好。刚才听到白无璧叙述找寻过程的艰辛时,他就已经感动得热泪盈眶了,此时眼前更是一片模糊。

白无璧见小尘不回答他,更用力的抓着他的肩膀摇晃,「答应我,答应我……小尘,永远和无璧哥哥在一起。」

白无璧身上的酒气一阵阵地扑到辟玉脸上,倒让他神智清醒了不少,这提醒他白无璧还在酒醉中,这些话都是醉言醉语,并不代表不在意他的身份,他的过去,只是把他当成了十年前那个纯洁的水无尘,才说出这种话的,作不了准。

有一瞬间,他想扑到白无璧的怀中,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顾,忘了过去,忘了将来,忘记周围的一切,只想着依偎他的温暖,在他的怀中找到永恒的归宿。

但他已不再是当年的水无尘了,所以他不能这么做;白无璧酒醒后也一样会推开他,一定会后悔的。

……什么东西轻轻的暖暖的贴上了他的唇,反复地吮着他的嘴?

辟玉一惊,回过神来时看到的情景更让他大为吃惊:无璧哥哥的唇正贴着他的,反复地碰触着他的唇。

无璧哥哥在吻他?!

脑里一片空白……白无璧居然在吻他!他不是不能接受男人的吗?他不是厌恶这种事的吗?

「张开嘴,小尘。」白无璧昏昏地吻了小尘许久都没有动静,有些不耐烦了。

辟玉下意识地遵循白无璧的要求开了嘴。马上,白无璧的舌头就伸入他的嘴中翻搅着,笨拙的动作说不上技巧,却有说不出的淫靡,刚才久久的舔吻嘴唇却不得其门而入的焦躁在这一刻缓解,又在下一刻激起千层大浪,更为激狂地吻着水无尘。

此时的辟玉如同触电了一般,全身酥麻,白无璧的吻让他无法思考当前究竟是一种什么状况,也无法考虑下一步应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应该怎么反应。他只能接受白无璧给予的激狂和吻,感受白无璧的体温――即使那只是暂时的温度,即使只是南柯一梦,醒来后一切都不复存在,抓也抓不住。

「小尘,你不答应我吗?」白无璧嘿嘿地笑着,把辟玉抱到了床上,还因为怕他逃走而压在辟玉身上。

「那我就用这种方法留下你!」白无璧自顾自地下了决定,开始脱起水无尘的衣服来。

这就是酒后乱性吗?看着白无璧醉酒后的举动,水无尘不禁苦笑。这仅仅是白无璧酒后的迷乱,还是他内心的欲望?

「咦,怎么那么难解?」因为酒醉的头晕而焦点不准,手脚也笨拙不灵便起来的白无璧,怎么也解不开水无尘的衣带,竟有些焦急起来。

「嘶」的一声,布帛扯裂的声音响起,水无尘的衣服被白无璧撕开了,露出白皙水嫩的皮肤来,还泛着少年的粉红。胸前的两朵红萸因为接触到春末清冷的空气而挺立起来,在白无璧的眼中特别诱人。

白无璧此时已经分不清什么男人女人有何差别了,也不再介意男人和男人的这种举动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在他眼前的是小尘,那个他心心念念,怎么也放不下的小尘,那个纯洁的小尘,那个他寻找了十年的人儿。

对于白无璧粗鲁的举动,要说没有惊讶,那是假的。水无尘并不介意无璧哥哥的拥抱,也不介意无璧哥哥想要他,毕竟他也喜欢白无璧,而且喜欢了十年。如果无璧哥哥想要,那么他就给他。只是他还是害怕,害怕无璧哥哥会后悔,害怕面对醒来后无璧哥哥的目光。

「小尘,你怎么哭了?」白无璧停下动作,纳闷地看着水无尘。

他流泪了吗?水无尘自己都没有感觉,只是一想到过了今晚他们又会再度分开,就抑制不住那种心痛,痛到眼泪都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是我弄疼你了吗,小尘?」白无璧开始手忙脚乱起来,「对不起,我会小心点。」

见水无尘流泪的情形没有一点改善,豆大的泪珠仍旧不断地从晶亮的眼睛流出来,划过白玉般的脸庞,弄湿了一大片散开的头发和枕头,白无璧更加不知所措起来。看着枕巾上蔓延得越来越大的一片泪渍,白无璧只好心疼地投降。

「别哭,小尘……不要哭了,无璧哥哥不做了,不做了……」

不,他不要这样!

水无尘看着白无璧情欲勃发而努力抑制的脸上冒出大颗的汗水,还有因酒力而发红发热的皮肤。他不要无璧哥哥忍耐,无璧哥哥误会他的意思了。

他并不害怕这种事,毕竟也经历过了,而且他在梦中已经千百地想过和无璧哥哥做这种事。无璧哥哥想要他,他也想要无璧哥哥。

他豁出去了!即使无璧哥哥醒来后会后悔,即使这只是短暂的温柔,即使只能曾经拥有而不一定能天长地久,即使没有明天……

他要把自己献给无璧哥哥。

这样,即使在很多年以后,在他垂暮年老之时,他还可以坐在庭院里葡萄架下的藤椅中,回忆他漫长而灰暗无味的一生中,还有那么一线曙光曾经出现在他的生命中,还有那么一个春风送暖的夜晚,他把自己献给了一生中最爱的人。一夜春宵,从此便可以无怨无悔,孤独终老。

只为有那么一个夜晚。而那个夜晚现在便在眼前。

水无尘伸出手去,搂住白无璧的脖子,将他拉下来,压到自己身上。

「不是的,无璧哥哥,小尘愿意。」水无尘在白无璧耳边轻轻说道,接着便吻上了白无璧的双唇。

白无璧正在半醉半醒间,听到水无尘的温言软语,刚才因为怕弄疼他而强压下来的欲火更形炽热,而水无尘的吻更是将他全身的灼热都引爆了的导火线,让他觉得全身像冒出了火似的熬得生疼。他低吼一声,狠狠地抱住了水无尘纤瘦的身子疯狂地抚摸,啃吻着。

水无尘光裸的身体在烛光下泛着珍珠一样的光辉,白晰透明的皮肤在暗绿色的床单映衬下显得更加白净,在白无璧的眼中有说不出的耀眼和媚惑,特别是在酒醉后更是似真似幻。

也许他在梦中就已经几千几百地想过要拥有这具美丽的身子,占有这具身子的主人了,但是又几千几百地压抑了下去。因为他只是邻家小弟,一个纯洁无瑕的小尘,他不能也不敢亵渎了他,所以也只有在酒醉时才敢把心中压抑的情感宣泄出来,变成行动,实际地占有他。

谁知道呢?也许这只是一个梦,醒后就不复存在了,那么就让他在酒醉时放纵一下吧。

白无璧的吻落在水无尘的额上、发上、耳朵上、脸颊上、鼻子上、下巴上、脖子上,又慢慢下移到锁骨上,胸前的两朵茱萸上,小腹上,手臂上,大腿上……几乎每一个能想到的地方,白无璧都在那上面烙下了吻痕。

他的吻零零碎碎,绵绵密密,笨拙得毫无章法技巧可言,只是在酒精的迷乱下,狂乱地吻着面前这一具美丽的身体。不仅仅是取悦身体的主人,更多的是让自己觉得舒服。那如丝绸一样滑腻而偏凉的皮肤,让因为酒而发热的身体觉得好舒服。

白无璧的吻虽然并不高明,却让水无尘有说不出的快感,好似有潮水在他体内,一波波地涌上来,又退下去。白无璧每吻他一下就会抬起头看他一眼,细细地品味着他的表情,似乎他的反应就是媚药一样。白无璧一遍遍地扫过他的全身,他就一遍遍抑制不住地发抖。那种似乎四肢百骸都被烈焰烧灼的麻酥感让他觉得自己就快融化了。

对这种事早已经历多,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是会在无璧哥哥的注视下觉得不好意思。明明他对这种事的记忆和感觉只有屈辱,只有难受只有痛,但他还是愿意让无璧哥哥对他做这种事。奇妙的是,无璧哥哥的手和唇能给予他无上的快感,让他觉得舒服,快乐。

果然,身体是服从于心的,不然他为什么只对无璧哥哥有感觉?即使别人的技巧比无璧哥哥要好得多,但无璧哥哥却凭笨拙而生硬的几个动作便让他几乎沦陷了。

果然,这具身体是注定要给无璧哥哥的吗?

渐渐地,水无尘已经什么都不能想,也不去想了。在白无璧的挑弄下,他全身都泛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闪着粼粼的水光,眼中也充满了因为激情而泛起的泪水。他抱着白无璧在他胸前啃啮的头,细细地喘息着。

白无璧见身下的人儿快受不了了,而自己的昂扬也一触即发。他不敢再吻下去了,只能小心翼翼地抬起身,不耐烦地撕扯自己的衣服。

水无尘见身上没了动静,睁开因快感而眯起来的眼睛,就见白无璧在解着衣服,却因酒醉而笨手笨脚地一下子解不下,撕扯了起来。

一双小手放到了白无璧灰色的外袍上。白无璧一下子怔住了,原来是水无尘在帮他解衣服。

看若水无尘红着脸,低着头,咬着唇强忍着欲望一件一件地为他宽衣,白无璧心中一种不知名的情愫泛了起来,越来越大,蔓延了他的整个心灵,整个脑袋,整个身体,似乎快要溢出身体外一样。

「啊――」

好紧!当他回过神来,已经在水无尘的体内了。

正在帮白无璧解衣带的水无尘还兀自和衣带奋战,却在下一瞬间就被白无璧推倒到了床上,双腿被猛然抬起,秘被昂扬而灼热的物体顶住;还未回过神来,一股撕裂般的刺痛便从那个已许久不再接纳物体的小穴中传来。

好痛!

白无璧硕大的男性已在那狠狠的一撞中全然没入了水无尘的身体内部。

白无璧的下身被水无尘紧紧地包裹着,让他难以自持,心里只想要放纵于肉欲之中,却又因水无尘的那一声痛呼而有所顾虑,不敢妄动,只好咬着牙忍着。豆大的汗水从他的额角冒出,滑落到脸庞上,流到下巴上,又滴落到水无尘的胸膛那两颗小樱桃上,有说不出的淫媚色彩。

水无尘不自觉地叫了一声后,已忍受着准备接受他意料中下一波律动的到来。但过了许久,他都未等到身上的人有动静。

仔细一看,才知白无璧忍得辛苦。他不禁扭动了一下,让身体的紧绷感和被充满的感觉舒缓一些,但他这一举动无疑是火上浇油。

白无璧的努力眼看功亏一篑了,他再也忍受不了了,水无尘的乱动显然一点都不了解他的苦心似的。

电光火石之间,天雷勾动地火。

水无尘躺在床上,面朝白无璧,脸颊绋红,嘴唇微张,呻吟和喘息都是从那张诱人的小嘴中传出。白无璧在水无尘身上律动着,引得水无尘阵阵呻吟,就是不吻他那张发出声音的嘴唇。

「啊……嗯……嗯嗯……呜……」

水无尘自从做了杀手之后,有了个丽春院的红牌小倌的身份也没再接客,只是与那些贪恋他美色的官贾商人雅兴之至谈笑喝酒下棋,也没再做过这床第之事,所以日渐生疏,也不复记忆。

而白无璧却让他轻易地又发出了这支离破碎的呓语,只是这一不再是因为痛楚,而是因为快感。

「啊……嗯……」

白无璧见身下的人明显地不专心,于是又一个顶入,唤回了七八分他的注意。

水无尘媚眼如丝地望向白无璧。

「你现在……只许想……想我……」白无璧也因为太强太猛烈的快感而喘息着,说不清楚话。

水无尘这时却流下泪来。他这一生,快乐的时候不多,有的,也只在有无璧哥哥陪伴的时候。而在十年之后,他与无璧哥哥分离了十年之后,他都不敢再奢望而死心的时候,还能再遇见白无璧,还能再与他在一起……即使只有一夜,他也知足了。

想着想着,竟落下泪来。

白无璧惊讶了。见水无尘的眼角忽然间落下一滴清泪,白无璧一下子愣住了,情不自禁地就用手去拨掉那一滴泪水。那一滴泪水附在他右手的大拇指上,好像一颗透明的珍珠。他不禁将手指放入口中舔了一下,是咸的。

下一刻,水无尘的双手抓住了白无璧的右手,同样把那一根手指放进嘴里吸吮着,动作妖媚至极,看得白无璧一阵欲火中烧,动作更加狂猛起来。Rou棒一下一下地捅进去又抽出来,让水无尘的身体大大起伏着,口中呻吟着,高潮时还尖叫着用那一张一合的小穴夹紧了他的Rou棒,双腿狂乱地在空中舞动,双手更是在他背后抓了几条暗红色的抓痕。

每一高潮过去时,水无尘都会下意识地想让白无璧退出他体内,免得白无璧再继续,他会受不了的。殊不知正是他无意的扭动,又轻易地挑起了白无璧已经熄灭的欲火,昂扬又再度坚硬挺拔,以致欲火又再度席卷两人。

水无尘有预感,如果再这样子下去,他们两个都会烧成灰烬的。

不知白无璧发泄过多少后,水无尘终于比不过这个喝醉酒的人的好体力和疯狂,彻彻底底地昏了过去。

「啊!」

不要怀疑,这是白无璧第二天早晨酒醒后,发现自己赤裸裸地躺在一张床上,而旁边还赤裸裸地躺着一个男孩时,所发出的第一个音节。

细看之下这个男孩还有些像小尘,这更让白无璧心惊。他居然对小尘有欲望,还对他做了那种事!看他身上一青一红的,因为啃咬而留下的淤血,他更加羞愧了,几乎想立刻挖个地洞钻下去,永远不要出来了。

不对,这应该不是小尘。

白无璧想起昨晚酒醉前的情景。他是在凌仙酒楼喝酒,还看见了讨厌的凌南风,还有……他身边的辟玉!

那么,是辟玉?

他是怎么和丽春院的红牌小倌上床的?他不是最不齿这种事的吗?

想到这里,白无璧因为宿醉而头痛的头似乎更痛了。

「嗯……」

身边传来一声呻吟,辟玉似有转醒之势,白无璧心下又是一惊。

他会怎么说?会要我付钱吗?会讥讽我满口仁义道德的丐帮帮主,却对他做这种事吗?

白无璧简直无法想象有着小尘面孔的辟玉挖苦他时的景象。

在白无璧兀自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时,水……不,辟玉,却已撑着纵欲过度的身体,有些摇晃的起身穿起衣服来。

果然,无璧哥哥还是后悔了。本来在昨晚,在还未醒来时还怀着千分之一的幻想:无璧不会后悔,反而会关心他,为他负责的;但在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白无璧脸色阵白阵青地在思考着,两条剑眉皱成了个「川」字,一脸的懊悔之意时,水无尘就知道:心碎了,梦也该醒了。

他是个娼妓,也是个杀手,还曾经是个娈童,而白无璧心中有着多么正统的道德思想!可笑的是尽管如此,自己为什么还不自量力地指望着无璧哥哥也许能够重新接受他呢?

水无尘强忍着牙压下那种痛苦,用因纵欲过度而无力的手,千辛万苦地穿好衣服,系好腰带。

见辟玉兀自穿好衣服,对他不理不睬,白无璧满脸羞愧,但还是问了一句:「你不问为什么吗?」

听到这一句,水无尘身形震了一震,但马上又恢复了冷静。

「没有为什么,反正仅是你喝醉了而已。」

仅仅是喝醉而已吗?就让他为所欲为?

但水无尘心中有个声音说:你已不再是水无尘了,你是辟玉,一个杀手,一个娼妓,仅此而已。所以他不能像水无尘那样挽留白无璧,像水无尘那样和白无璧说话。

那厢,白无璧却因为酒后乱性而懊悔不已。

「对不起。」他目前也只能想出这一句话来表达他的歉意。

辟玉并未理睬白无璧这一句虚伪至极的话,便已推开门,走了出去,留白无璧一个人在屋里尴尬至极。

不知为什么,辟玉的冷淡虽是意料之中,却让白无璧极不适应,心中似乎有个地方因为他的离去而缺了一个角似的。

辟玉走出厅堂时,碰见从未早起的凌南风老神在在地正在喝茶。

「怎么样,小玉儿?」凌南风正想讨赏,却见辟玉的脸色难看至极,立刻闭了口。

辟玉瞪了他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哦,他做错了吗?凌南风暗自思付着。

不像啊,他们明明应该已做过了的呀?看辟玉露出来那节玉颈上的斑斑点点和红肿的嘴唇,可以想象那是一个多么激情的夜晚,那为什么小玉儿的脸色还那么臭?好像人家欠了他十万百万似的。难道是姓白的赖帐?

走在路上,辟玉的脚步有点不稳,心痛得好像不是自己的,好像快要死去,天知道当白无璧说出那一句「对不起」时他有多难受!什么「对不起」,什么抱歉,他不需要!

他需要的,仅仅是他的一个怀抱而已,一个包容他,关怀他的温暖的怀抱。

但,这是不可能的,永远。辟玉苦笑着。

也该认清事实了。

第五章

回到丽春院时,碧清风正在等着他。

又有刺杀任务了吗?辟玉想。正好,可以让他在杀戮和血腥中忘掉那个人。

即使知道不可能,但起码可以暂时忘记伤痛,这样就够了。

「干什么哭丧着一副脸?」碧清风奇怪这个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徒儿和手下,怎么彻夜不归就算了,还哭丧着脸,如丧考妣。

辟玉没有回答。

「昨晚去哪了?」虽然这些私事一向不在碧清风的兴趣之列,但辟玉的诡异情况让他多了一个心眼。就算不是为了关心徒儿,也算是为了担心刺杀任务是否能顺利完成吧。杀手的情绪波动大,可是一件大大不利于暗杀时判断行动的事呀。

「醉仙酒楼。」辟玉言简意赅。

「南风那你以前也不是没去过,怎么现在回来倒换了一副脸色了?」碧清风不指望能从这个冷漠如冰的徒弟那问到什么,但形式上仍是要问。

果然,辟玉选择了沉默。

唉,师父难当,碧清风心里不禁叹道。

「这是要刺杀的人和地点,你好自为之。」碧清风将一个土黄色的信封扔到辟玉面前。转身从开着的窗户掠了出去,那轻功身形身轻如燕,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个万中无一的高手。

打开信封,展开信纸,看了一眼那龙飞凤舞的名字,辟玉便已对任务了然于心。

这两天便起程吧,免得夜长梦多。早解决早清净。

白无璧刚洗漱完毕,房间便又入了一位贵客。

「白帮主,我朋友前脚刚走,你还待在这洗漱。」凌南风一进门便是一句尖酸刻薄的话语,言外之意是:白无璧,还耗在这?还要我赶你吗。

没办法,谁叫他无缘消受美人恩!他等了四年的小玉儿自己吃不到,还拱手让人;让人也就罢了,小玉儿心甘情愿,但好死不死的是这位丐帮的白大帮主如此迂腐、狡猾,吃干抹净了就想赖帐,不负责任还想当作没发生一样。

「不劳凌老板尊驾,在下还有事,马上就走,昨晚叨扰了。」

白无璧何尝受过这种风言风语?言外之意他又岂会不知?但尴尬也罢了,他的自尊却让他无法再在这里多待一刻了。

虽然部分原因是因为凌南风已赶人了,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无法再在这个即使开了窗仍弥漫着昨夜激狂淫糜气味的房间再待下去,否则他的脑海中总会不停闪现辟玉临走时那冷漠的眼神,那决绝的身影。

为什么会那么在意辟玉的一举一动,自己也说不清。刚开始时是因为他像无尘,但经过昨晚,他觉得这已不是唯一的原因了。他已经不知不觉中为辟玉所吸引。

一想到这,白无璧简直不敢再想下去。太可怕了,他对一个小倌动了情,对一个男孩动了情,对辟玉动了情……

「白帮主再不去办事,恐怕会迟了。」凌南风见白无璧只顾着发愣,毫无动静,心中大为不爽。怎么,正在回味小玉儿的味道?这么优柔寡断,与其在这想还不如当初就接受他嘛,假正经!」

不用你催,我也不想再来你这个破酒楼了!一想到凌南风和辟玉的亲密关系,白无璧就气不打一来,立马告辞回客栈去。  

那个朗格纳怎么还没回来!

回到客栈,看着房内两张整整齐齐到连动都没动过的床铺,白无璧就知道朗格纳也彻夜未归了。难道他出了什么事?还是……

白无璧正担心朗格纳,一下子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那个家伙又去丽春院了?

早知道他好色,但还不知他竟敢阳奉阴违。

当下白无璧出了门就往丽春院赶;但到了丽春院门口,他却不敢往里走了。

他怕,怕看见回到丽春院的辟玉,怕看见他不看自己的冷漠眼神。

于是,丐帮帮主在丽春院门口徘徊了一个时辰。

丽春院早晨还未开张,于是也没有站在门口招揽顾客的老鸨会招呼他,否则怕是喊破了喉咙都招不到他这位客人。

结果还没等到他确定朗格纳是否在丽春院里面,他就被人拖走了。

拖走他的人正是刘长安刘长老。这刘长老只四五十岁,当年却凭着一身上好的腿上功夫而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在丐帮中更是四大长老之首,帮中的事务在尹天尊卸任,白无璧上任后,也有许多都是在他的协助下解决的,白无璧这一趟下扬州更是将帮中的事务都交给了他。这刘长老竟然跑到扬州来找白无璧,可见丐帮中一定是发生了重大的事又解决不了,需要惊动帮主才能解决。

话说回来,白无璧正在丽春院门前徘徊,就被寻人而来的刘长老在转了一个弯后大叹「踏破铁鞋无觅」。

虽然上面的谚语牛头不对马嘴,却也最能表达刘长老此刻的心情。要知道,他找了大半天了。

见了白无璧,刘长老立刻大踏步向前,叫了声「帮主」,人未到而声先到。

白无璧一抬头,见是刘长老,直觉丐帮有事,急拉刘长老问:「怎么了,帮里发生了什么事?」

刘长老气还未顺,说不出话来。白无璧恭敬地将他请到路边的小店中,叫了一壶茶,一些糕点,让刘长老坐下来慢慢说。

刘长老吃了一个包子,喝了一口茶,上气不接下气的情况终于有所改善,才娓娓道出下扬州的缘由。

原来是七天前,也就是白无璧刚离开丐帮的第二天,丐帮的八袋弟子陆安和贾护法就不知被哪位神秘人物给杀了,死时情况很诡异:一个是天灵盖碎裂,被人一掌打死的;另一个左臂有一青紫伤口,全身发黑,看来是给人用暗器毒杀的。这时青龙帮也有人离奇死亡,死状与上两人如出一辙,青龙帮帮主于是要求与丐帮合作找出凶手,并将之绳之以法。刘长老追查了三天,毫无头绪,不得已答应了青龙帮帮主的要求,想着两帮联手更易找出凶手,并将其捉获。但几天过去,仍然毫无进展。刘长老怕丐帮中再有兄弟死于非命,于是马上快马加鞭到扬州来找白无璧,商量对策。

白无璧听完刘长老的叙述,一脸凝重。没想到自己离开丐帮才短短几天,帮中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心中大为懊悔,但一时又想不出对策,于是决定和刘长老先回丐帮去看看情况。

想到还没找到朗格纳,有些担心,但又想到朗格纳也有武功,也有自保的能力,也无甚仇家,不用太过担心,便由他去了。

只是一想到辟玉又觉心中搁置不下。但帮中大事当前,也只能自己下定决心不再想他,只当是一时鬼迷了心窍。

「还是没有头绪吗?」白无璧坐在丐帮会客堂的主位上,脸色严肃,情绪阴沉地问道。

「禀告帮主,还是没有消息。」刘长老也是莫可奈何。

怎么会这样呢?

白无璧想起一个月前刚回到丐帮时的情景,就觉得心寒。

那时,他和刘长老一回来,就又听到帮里其它几位长老凄切而焦急的禀告,说帮里那几天又有七人死于非命,其中有三人死状和陆安一样,均被人一掌震碎天灵盖而死;其它四人死因和贾护法一样,是被暗器之毒所杀。因为一下子查不出凶手,又陆续有人莫名死亡,结果使得帮中人心惶惶,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幸亏当时白无璧回来了,多多少少起了一些安定人心的作用。帮主回来了,也使丐帮不致因群龙无首,而难以应付突发事件。白无璧当时惭愧于自己久疏帮务,但同时也更恨那个使他不得不从扬州赶回来,不能更进一步确定水无尘是否还活着的凶手。凶手所造成帮中的伤亡更令他恼火,恨不得将凶手抽筋扒骨,碎尸万段。

但一个月过去了,追查凶手的事毫无进展,更使他郁闷万分,烦躁不已。

这日得知刘长老也是一无所获,就够他心烦的了。一想到凶手还逍遥法外,就令他咬牙切齿。本想请师父帮忙追查,但又苦于没有他的下落。自从和那个男子一起离开后,师父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

想放松一下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白无璧信步走入后院。馥郁的香味迎面飘来,清风送爽,外面虽是骄阳似火,但这个小院中古木参天,落下不少树荫,倒也清凉。因为帮里的事而苦闷的心情不禁好了许多。

小院东北角凉亭中的一个身影吸引了白无璧的注意力。那个人身形高大粗犷,着一身耀眼的锦缎衣服,背对着白无璧,似乎正在和另一个人讲话。

那可不是青龙帮帮主叶胜吗?另一个人因为正对着叶胜,身形又小,所以全被叶胜挡住了,白无璧看不清他的长相。

青龙帮帮主叶胜,因和丐帮在同一座城内,地盘毗邻,所以便提出要求,要和丐帮合力,连手找出凶手;但一个月过去了,他那边也没有线索,看来他也束手无策。

今日又在后院园中遇见他真是巧了,只是不知他在做什么,吩咐手下吗?

白无璧不动声色,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借着回廊遮掩身形。

「这几天不要太大动作……一个月前……丐帮会……我……帮内……」

看来青龙帮帮王叶胜也许是怕人偷听,说话的声音极为低沉细小,凭着白无璧这种武功极好之人的耳力,竖起耳朵也只听到模模糊糊的几个字而已。

半晌,一道暗红色的影子从凉亭掠出,正是和叶胜讲话的那个人,一闪即消失在高墙之外。看来这个人轻功极好,白无璧不禁想,叶胜的手下也不弱呢。

白无璧走了出来。听到脚步声,叶胜极快的转过身来,见是白无璧,似乎吓了一跳,眼中掠过一丝惊惶,转瞬即逝。

「白帮主,怎会有雅兴来此赏?」叶胜一下子便镇定了下来,客套地与白无璧寒暄。

「彼此彼此,叶帮主不也是吗?」白无璧回敬道。

因为丐帮和青龙帮合并之后,二人因皆是帮主,为了互通消息,便住到了同一个院子。叶胜的房间在东北角,白无璧的房间则在西北角,斜角相对。

叶胜并不确定白无璧有没有听到刚才自己和奸细说的话,一时之间又不敢问,便只能客套着模糊带过,寒暄了几句,边推说自己帮内还有事要先离开,留下白无璧一个人伫立在庭院之中。

白无璧对叶胜的态度觉得有些怪怪的,又不知哪里不对,想了一会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作罢了。

明月当空。

用完晚饭,白无璧练了一会儿功,便到小院中去休息了。

叶胜没有回来,东北角的房间还是暗的。反正这一个月叶胜在这住的时日也不多,大概三天里只有一天而已,其它时间多半是回青龙帮去住的。

这无头案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人也不能总半死不活地老吊在半空,只做这事,所以因为其它时间两帮事务也不少,两人便也各忙各的了。

这个夜晚不凉不热,初夏的夜竟分外惬意迷人,让人的思绪格外澄澈起来。

月明星稀。在淡如薄雾的月光笼罩下,庭院里的草都显得有些黯淡迷蒙。

一点移动着的小小光亮吸引了白无璧。是一只萤火虫,才刚初夏便飞了出来。

白无璧手掌轻轻一招,那只萤火虫便在他掌心里了。

他摊开手掌,看着一闪一闪亮着尾巴的萤火虫,思绪又回到了十二年前。那时家乡还未发生旱灾,他和水无尘的童年过得极为开心,完全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他们在春天踏青、捉蝴蝶、放风筝、在山坡上打滚,夏天则躺在皎洁的月光下、大树根下的凉席上听奶奶讲鬼怪传奇故事、捉萤火虫。他还记得第一捉到五只萤火虫,用小灯笼装着送给小尘时,小尘那高兴而崇拜的样子呢!秋天,他们一起去摘果、捡枫叶。枫叶红彤彤的,他记得他还给小尘做了几个枫叶拼成的小玩意呢。冬天,他们一起堆雪人、打雪仗,笑呀闹呀,整个冬天他们都不觉得冷,因为心里暖烘烘的……

沉浸在回忆中的白无璧,嘴角不知不觉勾起一丝连自己也未察觉的幸福微笑……

这一切却落在了另一个人的眼中。

「谁?」

因为听到了一丝声响,本来还坐在回廊的栏杆上兀自沉思的白无璧回过神来,站起来望向那个发出声音的地方。

屋檐上站着一个人,逆着月光根本看不清他的脸,一袭黑衣把整个身体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

是刺客吗?

白无璧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那为什么被发现了还不逃呢?他又纳闷。

两个人,一个在屋顶上,一个在屋檐下的庭院里,互相对峙着,一动不动。

白无璧想,先下手为强吧!先擒了他,或许还与丐帮中的几宗惨案有关连呢!于是身形稍稍往前移动,蓄势待发,随时准备跃上屋顶。

那黑衣人见白无璧一动,也立即一跃,似乎准备逃走。

这个人轻功不错。但想逃?哪有那么容易!特别是在武林排名第五的现任丐帮帮主的眼皮底下。

白无璧顺手捡起地上的一片小石子,轻轻一弹,这一下却是极准极快地飞向那个黑衣人的小腹。

那黑衣人料不到白无璧的这一招,闪躲未及,只得闷哼一声,便直直摔下地来。

那一声闷哼虽是极为轻微,却让内功厚的白无璧听了个分明――这声音怎么那么耳熟,竟和那人几乎一模一样!这更是令他心中一惊。

待到他回过神来之前,手脚就已经做出了回应。只见他脚尖一踮,身体便顺势飞了出去,迎向落到半空中的黑衣人,双臂一张便将那人抱了个结结实实。回身转了个圈,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平地上,两人都毫发无伤。

但他一抱一转,那人的蒙面黑巾倒是在拉扯中掉了下来,一张美丽的脸在月光的映衬下更显白皙细致。

「辟玉?」本想叫小尘,但一转念间又收了口,只试探性地叫了一声「辟玉」。

不确定长大的小尘是否如他一样,但一个月前见过的名叫「辟玉」的少年却是千真万确的。

看得出辟玉也是有些惊讶的,他没想到白无璧打落他之后还会来搂住他。这个始料未及的情况让他也一下子懵住了。

「你没事吧?」见辟玉久无反应,白无璧开始担心自己刚才那一下是不是打得太重了?不禁想伸手去摸他的小腹。

「不要碰我!」辟玉回过神来,见到白无璧的动作,大吃一惊,立刻出声阻止。

这一声吼叫倒是立即有效地阻止了白无璧的动作,但他一时之间只是停了手,还未收回,只半悬在空中,将伸未伸,欲收未收,甚是尴尬。

「呕……」辟玉的下一个动作倒是为这僵局解了围,只见他呕出一口血来,吐在地上,鲜红鲜红的,甚是刺目。

直到这时,白无璧才知道他受了伤。

「你受伤了吗?」白无璧眼中满是焦急担心地问着眼前这个他一个多月来朝思暮想的人。

一个月前离开扬州,他以为自己能忘记那一夜的荒唐,但一个月过后,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自欺欺人。天知道他每个夜不能寐的夜晚都在想着些什么,而睡着了的每个夜晚又都在梦着些什么。

辟玉的眼,辟玉的眉,辟玉的唇;辟玉的笑,辟玉的动作,辟玉的泪,辟玉的每一个神情……都清清楚楚地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在他的梦中不断出现,揪得他的心都痛了。有一点什么在心中慢慢地滋长,有着发芽抽茎的痛,但又有着隐隐的甜蜜,让他在这种矛盾中不能自已。

而现在,那个人出现在他面前了,他反而不知该怎么反应了。想靠近,又怕那是一个多月来幻想过度而出现的幻影;想远离,又怕从此再也不能接近。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让他识得了另一种思念的滋味。当初思念小尘是出于对一个小弟弟的感情;而现在思念辟玉,又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他想不明白,但他总会想明白的,他需要给自己找一个答案,但那不急。现在,当务之急,是先理好辟玉的伤口。

白无璧将辟玉领进了屋里,点亮蜡烛,整个房间豁然明亮起来。这时,他才发现辟玉的右手正捂在左腹上,黑衣上看不清楚血迹,但那白皙的右手指间沁出的汩汩流动着的血液倒是触目惊心。左腹的伤,微皱的双眉,沁汗的额角,显然,辟玉伤势不轻。

看着辟玉痛,白无璧也不好受。不知为什么,那比伤在他身上还要痛十倍百倍都不上。

白无壁找出屋子里的药箱,给辟玉上药。看得出那是一道刀伤,力道不小,要不是辟玉闪躲及时,怕是要被那个人给拦腰斩了。一想到这里,白无璧不禁一阵心寒,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而上药的手更是放柔了力道,小心不让他太痛。

是什么人伤了辟玉?

白无璧转念一想,又想到另一个疑问:辟玉会武功?看他这一身夜行衣的打扮,是要去做什么?

辟玉的一声痛呼,将白无璧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原来白无璧因为太沉浸于思考之中而没有注意控制力度,下手重了些,压到了辟玉的伤口;这一压之下,刚才已然凝血的伤口又流出血来,吓得白无璧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一边道着歉,白无璧理着伤口的动作却仍持续着,一点也不马虎。

辟玉这时也不再说话,只呆呆地注视着白无璧那一张因为紧张和关心而微微冒汗的脸,满是担忧之情的神情让他感动得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他还是那么温柔、体贴、诚恳、懂得照顾关心人,特别是他那一脸紧张而激动的神情,就和十年前的无璧哥哥一模一样……那么,他可不可以告诉自己,无璧哥哥还是关心着小尘的,就如他现在关心着辟玉一样?也许,也许他还可以给自己一点希望,无璧哥哥还会再度接纳他的,即使当年的小尘已经改变……

「还很痛吗?」见辟玉没有反应,白无璧还道自己又弄痛了他,抬头问道。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你哭了?真的很痛就说,我会更小心一点的。」白无璧一脸担忧之情。n8R7n h H(u

他哭了吗?他怎么不知道。

辟玉不禁伸手去擦脸上的泪痕。一擦之下,确实手背上多了一片水渍。于是再擦,但因为他的手在从屋顶上掉落之时捂了一下伤口,都是血,结果一擦再擦之下,脸上都是血渍和泪渍混杂的斑。他急了,又拿手继续擦。

「别擦了,都成脸猫了。」白无璧轻轻地伸手握住他还要擦脸的手,另一只手拿起一条干净的布巾,沾了水,力道轻柔地帮他把沾满了血渍和泪痕的脏脸擦干净。

辟玉仍是愣愣地看着白无璧的动作,很合作地摊开双手让白无璧擦干净那上面的血渍。

但不知是因为刚才辟玉擦脸的手擦到还是其它什么原因,明亮的眼睛红红肿肿的,仍不停地淌着泪。晶莹的泪珠在摇曳的烛光映射下,就像一串串剔透的珍珠一样,梨带雨般地美艳动人,看在白无璧眼中却去了妩媚之色,还道他是伤口仍痛。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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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哭了,好吗?」白无璧伸出手去,用食指轻轻地拨去他眼角即将滚落的一滴泪珠,「是伤口包扎得太紧了吗?」

白无璧伸手去试他刚才帮辟玉包扎的绷带,想解开后再重新包过,也许就不会再那么紧了,那么他也不会再痛得流泪了吧?

但他伸到辟玉腰部的手却被一双白净的小手抓住了。

「不,不是的。」辟玉低着头,嗫嚅着。他只是太高兴,太感动了,没想到十年后无璧哥哥还会这样关心他。他很久没有感受过来自他的温暖了,所以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竟落下泪来。

「那,不要再哭了,好吗?」白无壁从那双白嫩的小手中收回了双手,柔声说道。

「嗯。」辟玉用干净的衣袖马虎地擦了擦脸,止住了泪水。

「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两人面对面沉默了半晌,终于,白无璧先开了口,但说出的话却吓了辟玉好大一跳,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是丽春院的小倌,还是……他穿着夜行衣要干什么?

白无璧心里冒出一大串疑问,却没有问出口,他在等着辟玉的答案。

但辟玉似乎并不想回答他,兀自地盯着他看,双目茫然,似在思考着答案,又像是仅仅在发呆出神。

「辟玉?」白无璧轻轻地呼了一声。

「那你说我是谁呢?」辟玉回过神来,却转开了凝在白无璧身上的视线。

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了。水无尘吗?辟玉吗?还是丽春院的小倌、杀手组织沥血门的杀手?

辟玉这一转头本来是想眼不见,心不烦,殊不知他的动作却让白无璧在一x那间看到了什么,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小尘!你是小尘对不对?」

白无璧的话骇得辟玉立刻将头又转了回来。

他是怎么发现的?辟玉不知道什么地方泄露了自己的真正身份,只急着在白无璧面前掩饰。

「胡说!什么小尘,我不认识这个人,我是辟玉!」他语无伦地否认着。

「不对,你是小尘!」白无璧双手握住辟玉纤瘦的肩膀。

「不,我是辟玉!」他想挣开白无璧有力的双手,但徒劳无功,只得把头别过去,不看他。

一只手指轻轻地落在他的耳垂上,另一只手指按抚在他耳朵背后。

他想干什么?辟玉将头转向白无璧。

「你从没发现你这里有个蝶形的胎记吗,小尘?」白无璧痴迷地看着手指轻轻按抚的地方。「很漂亮的一只蝴蝶呢!」

「什么胎记?不过是巧合罢了。」辟玉辩驳。

「天下哪有这等巧合,这明明就是小尘的胎记。」

「不是!」

「是!」

白无璧唇边闪过一抹微笑,「你没有看过胎记,又怎知是巧合呢,小尘?」他小事老实,大事可精明得很呢。

辟玉被白无璧摆了一道,窘得说不出话来。真要承认自己是小尘吗?他还是举棋不定。

「小尘,抬起头来看看我好吗?」白无璧又说。

其实发现辟玉就是小尘时,白无璧受的惊吓比辟玉还大;但吃惊归吃惊,下一刻,他便被与小尘重逢的喜悦给淹没了。十年的寻寻觅觅,一朝得偿所愿,有惊喜也有惊讶。喜的是小尘还活着,而且就是在他面前的辟玉;讶的是他不但是青楼的小倌,还穿着夜行衣出现在他的庭院里。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回来了,小尘回到他身边了……

「小尘!」白无璧担心地大叫一声,下一刻水无尘便毫无预警地倒在了他的怀抱中。

因为先前左腹中了一刀,失血过多,又和白无璧争论了大半夜,辟玉终于体力不支地昏了过去,幸亏白无璧眼疾手快地察觉他的状态,在他倒下去的前一刻接住了他。

他的怀抱好温暖……这是辟玉昏睡过去前最后的感觉。

看着辟玉因为失血和受伤而显得青白的脸色,白无璧心疼地伸出手去轻抚。他瘦了,抱起来也轻了。白无璧将辟玉轻轻地放到床上,盖好被子,便坐在床边端详起他来。

辟玉比之一个月前又瘦了,是因为接客吗?还是其它原因?没有按时吃饭,睡不好?

白无璧晃了晃自己的脑袋,避免自己陷入妄想之中。又将视线转回了辟玉沉睡的脸上。

小尘还是那么可爱,出落得更加超尘脱俗了……

至于水无尘现在是什么身份,他还能不能毫无芥蒂地接受现在的小尘,白无璧并没有仔细想过。

反正小尘已经回来了,一切就等他养好伤后再作商议吧,反正时间还多着呢,不急在这一朝一夕……

白无璧一个多月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在见到小尘时放松了下来,在他旁边沉沉睡去……

第六章

「帮主,帮主!」

第二天,白无璧是被一阵吵杂声给闹醒的。此时已是日上三竿,刘长老正在外面敲着门。

白无璧立时一惊,转头向身旁望去――

水无尘不见了!床单上还有余温,却已人去楼空。床边的小几上一张信纸书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字:

「天高地远,后会无期。」

当即心上一沉,白无璧昨天的好心情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

小尘就这么不想见他吗?他以为分离了十年,小尘应该也是和他一样想着他的呀。为什么,为什么竟避他如蛇蝎?在丽春院是,昨天也是这样!是他高估了自己在小尘心目中的地位吗?

「帮主!帮主!」门外又传来了刘长老焦急的呼喊声,将白无璧的思绪拉回现实。喊了这么久,想置之不理都不行。

白无璧打开了门,「什么事?」[-i"]1`2 g -A

只见刘长老一脸惊惶之色,身后还跟了两名丐帮弟子。

「叶帮主……叶帮主昨晚被人刺杀……」刘长老喊了许久,喉咙沙哑加上惊慌,一下子结巴了起来。

「什么?!」白无璧想不到一夜不见,叶胜会出这种变故,「那他有没有事?」

「只是受了重伤,还没死。听说刺客很厉害,但也被叶帮主砍了一刀……这个刺客也太猖狂了些。」

砍了一刀?这和昨晚小尘身上的伤有什么关系吗?

一片苍郁的小树林中,一个平静碧绿得宛如镜子的湖边,跪坐着一位白衣飘飘的人儿,一头如瀑秀发在右颈侧用一根湖蓝色的丝带系了起来,露出洁白的额头和几缕清淡的浏海,更显清丽。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美景中的佳人却正神色仓皇,惘然地对着湖面反射的倒影左顾右看,似乎正在照着湖面,寻找脸上的某一地方。

真的有一个蝶形胎记!

辟玉抚着左耳背后的那一胎记。真的如白无璧所说,自己怎么从来没发现?

那个胎记泛着淡紫色的光晕,在雪白的肌肤上特别明显,就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随时都会消失似的,栩栩如生。

辟玉轻轻地反复抚着那个胎记,似乎白无璧抚摸时的温度还留在上面,久久不忍离开。

他昨晚去执行刺杀任务时不小心反被对方伤了一刀,情急逃跑时才发现经过了白无璧的院子。本来只想看他一眼就离开的,但却注意到坐在栏杆上的白无璧手中的那一只萤火虫,于是他陷入了儿时的回忆中。那时的天是蓝的,云是白的,水是绿的,山是青的,他的童年是金黄色的,因为有无璧哥哥在身边,所以快乐相伴……

但是……以后呢?

终究,他还是割舍不下。

这一发呆却被白无璧发觉了,甚至石子打过来时本来可以避开的,却在一瞬间的犹豫下被击中了腹部,痛得他锥心刺骨,一头栽了下来。

――但他在赌,赌白无璧会不会接住他。

心底总有一个念头,觉得身为丐帮帮主的无璧哥哥,应该能从他的声音或者身形认出他是谁,毕竟练武之人,感觉敏锐――而不论是水无尘,还是辟玉,他都会救的。

果然,下一瞬间,白无璧眼中精光一闪,脚下一蹬,便如一支离弦之箭般地弹出,伸手抱住了他。

这个温暖的怀抱一如往昔,可惜已物是人非,不再是他奢望得起的了,但还是忍不住去奢求那一点点的关怀,一点点的温暖,一点点熟悉的气息。

无璧哥哥还是那么会照顾人,帮着他敷药,帮着他包扎,还会关心他痛不痛。在他就快沉溺于这种温柔而不可自拔时,变故突然出现,白无璧竟警觉地问他究竟是谁;更戏剧性的是,在他转头不欲回答的那一x那,白无璧发现了那个连他自己也从没发现过的关键证据――耳后淡紫色的胎记!于是一口咬定他是水无尘。

是啊,在他面前用辟玉的身份远比水无尘容易得多,也轻松得多,因为一开始就被唾弃的话,再被发现又有什么关系呢?但水无尘不同,他不能看见无璧哥哥的痛苦和失望,他是纯洁的――在白无璧心中,所以无璧哥哥忍受不了。

被白无璧道穿身份,辟玉措手不及。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水无尘又会怎么应对呢?

最终他选择了最鸵鸟的方式――装晕。

刚开始时是装的,闭上眼后他却真的昏睡了过去。只是还能感觉到那个体温,而那个能让自己安心的人,此刻就在枕边。

第二天,雄鸡尚未唱晓,他便已比白无璧先醒。

多年的杀手警觉性与认床的原因使他即使在受伤时也没再多睡。在沉睡的白无璧唇上留下一个轻柔眷恋的吻,便披衣离去。

一路狂奔,想甩掉因为白无璧而混乱的思绪,平息昨晚在他身边共枕而眠的灼热。

但直至奔进这一片小树林,才发现都是徒劳无功。

照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抚着耳后那一只蝴蝶,水无尘惘然了。

这一切难道只能用时间去冲淡,直到无痕?但又是多久呢?

一个月,一年,十年,抑或是更久?

又要多久……

「白帮主,这个刺客着实了得,你一定要为我报仇。」叶胜浑身被绷带包裹着,躺在床上吃力地对白无璧说。

白无璧一听刘长老说青龙帮帮王叶胜受伤的事,马上赶到青龙帮总坛龙目堂来探望。一进到叶胜的卧房,就见到他一副元气大伤、奄奄一息的样子,但脸上却不掩郁愤之色地捂着伤口,半撑起身体,向前来探望的白无璧回礼。一说到刺客,更是激动得连因受伤而发白的脸色都气愤得变红了。

「刺客?」白无璧很好奇这个刺客是什么样子的,竟能如此轻易的把青龙帮的一帮之主伤成这样。

「嗯,他穿着夜行衣,看不清脸,身形瘦弱,应该是个年轻人。」叶胜一边回忆,一边形容当时见到的情景。「他每一招都凶狠凌厉,而且招无虚发,竟能以空手对付我的青龙刀,还伤我不轻,可见他的身手并不简单。」

哦,江湖上这样的高手有名的倒有几个,但行事大多光明正大,又或者孤僻冷傲,应该不会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一个影响并不大的青龙帮的帮主呀!而且也没有理由这样做……那究竟会是谁呢?

「白帮主,这个刺客说不定与贵帮和本帮中发生的惨案有关。」

白无璧正在沉思,叶胜的一句话勾回了他的注意力。

「何以见得?」白无璧问。

「贵帮所死的几个弟子武功并不低,却被人一掌毙命或暗器毒杀,这种手法绝非武林正派人士的作风。而这个少年武功了得,出招阴狠,毫不留情,行事也并不光明磊落,帮中弟子的死只怕即使不是他所为,也与他脱不了干系。或许他背后还有一个组织,想要灭掉我们两帮,杀帮中弟子只是警告,现下又找上了我,想杀人灭口,之后也许会是白帮主你。当然,杀我没有成功也许还会再来……咳咳……」叶胜身上还负着伤,又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不免上气不接下气。

白无璧心下一惊。叶胜的推测不无可能,也许对方组织想杀了他和叶胜,在丐帮青龙帮群龙无首之时乘虚而入,一举歼灭这两大帮派……那,对方想要的又是什么呢?这对他们有什么好?丐帮和他们结了梁子,还是想取而代之?毕竟以丐帮今时今日在江湖上的名声和地位,这种猜测不无可能。

「那个刺客被我砍了一刀,行动应该有所不便。白帮主昨晚有见到什么可疑人物吗?」

可疑人物?昨晚他确实有见到一个人,而且那个人也受了一刀伤,难道那个刺客真是辟玉?不,是水无尘。

白无璧一下子被这个事实给骇住了。小尘是杀手?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白帮主?」见白无璧发呆,叶胜又问了一声。

「……没有。」他确实没有见到什么可疑人物,他只见到了一个小时侯的玩伴。

「白帮主,恕叶某冒昧,有一事相求。」叶胜有些犹豫地开了口。

「叶帮主请但说无妨。」

「可否请白帮主住在敝帮几天,以防刺客再来偷袭?帮中弟子武功不济,在下又重伤在身……」

言外之意是想白无璧保护他。

「区区小事,不用叶帮主开口,白某也打算留下来助贵帮一臂之力,擒拿刺客。」其实白无璧也想留下来,看看刺客是不是他所想的那一个人。

「那叶某在此先谢过白帮王了。」叶胜嘴角闪过一抹笑容,一闪即逝。

「叶帮主太客气了。」白无璧敷衍地客套道:「那我住哪?」

「洪英,你带白帮主到西厢房好好安置。」叶胜向房中一直垂臂站在白无璧身后右侧的男子吩咐道。

「是,帮主。」洪英应道,随即向白无壁一划手,「白帮主,请。」

「那叶帮主好好养伤,白某告辞。」白无璧一拱手,便转身跟在洪英背后离去。

「青龙帮最近会有行动对付你,你要多加小心。」

一条偏僻的小巷中伫立着两个人,一个白衣飘飘,清逸出尘,另一个身形略高,挺拔而偏瘦的身上一袭镶金青袍,手上一把纸扇半开未开地轻拍着另一只手,一副潇洒风流的公子哥样,还一脸调侃之色地盯着那白衣人儿看。

「知道了。」辟玉只简洁地回了一句。

半晌。

「凌南风,你还站在这干嘛?」

「啧啧,小玉儿最近变得火暴了许多哟。」他也不过是看辟玉长得太漂亮太养眼,才忍不住多看了一会而已,怎么有人急着赶人了呢?以前他是爱看多久就看多久都没关系的说。

「难道是因为那个白帮主?」

辟玉身形一颤。

「耶,我说中了吗?」凌南风明知故问,还大惊小怪地叫嚷。

他看错了吗?辟玉一向白皙的肤色怎么好像变红了?单单看那耳根就知道了。

他不禁恶作剧地想看一下辟玉脸红的样子,伸出扇子想把辟玉的下巴挑起来。

「啪!」扇子被辟玉一掌挥飞了出去,落在五尺之外。

「不要碰我!」

小玉儿恼羞成怒了耶!凌南风识趣地摸了摸鼻子,决定暂时不再开口,当然先捡回了扇子。

「你跟够了没有?」

辟玉在一气之下走遍了大街小巷,发现凌南风还不怕死的跟在后面,忍不住回头吼他。

「呃……这个……杭州城的景致很不错耶,我来这里游山玩水不行吗?」凌南风装白痴又油嘴滑舌地说。

游山玩水?鬼才信他。

「那你为什么老在街上晃呀?」他记得杭州的景致可都在郊外。

「我是为了体验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凌南风有问必答地装乖。

「难道……」辟玉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是碧清风要你来的?」

「什么?」凌南风继续装傻。

难道这个任务很危险,还是会有什么变故让碧清风不放心,所以让凌南风来帮助自己?看着凌南风的表情,思考了一下凌南风的行为后,辟玉得出了一个结论。

「回去!我不需要你帮忙!」辟玉脸色不善地对凌南风说。

「什么帮忙?」难道小玉儿察觉了他真正的目的?不会吧?

每都能够完成杀人任务的顶尖杀手居然还要别人帮忙,这不啻是对辟玉的一个侮辱。

不再理睬凌南风的装傻,辟玉拔腿转身便走。

看来装不下去了,小玉儿好聪明。

凌南风追上辟玉,「等一下,小玉儿。」

辟玉充耳不闻。

「我不出手行了吧。」

辟玉脚步放慢了。

「让人家留在杭州嘛。」

辟玉回过头,「你不出手还留在杭州干嘛?」同时恶狠狠地一瞪。

「人家想见你嘛。」当然也是为了任务,以防万一。

辟玉拿他没有办法,只好退一步。

「留下来可以,但你要答应我绝不出手。」必须先谈好条件。

「好,绝不出手。」如果你应付得来的话。

「啊!」凌南风突然一声大叫。小玉儿什么时候这么主动了,居然一把抱住他?

「闭上你的臭嘴!」辟玉抓着凌南风的肩膀挡着自己,同时眼睛死死地盯住前面,见凌南风话是不说了,但还在动来动去的,又不耐烦地拧了他一把,「不要动!」

噢!好痛……凌南风在心里给自己叫冤。顺着辟玉的眼神,他看见了一个人,心里当下便明白了十分。

原来是为了避开那小子,不让那小子发现才投怀送抱的!他还在想怎么会无端端就有美人恩消受呢。

原来是白无璧看到叶胜的伤势七天未愈,心下想到一个以前自己用过的妙方,而青龙帮的帮众暂时又不见人影,便自己代劳来买药回去。不巧正在踏入药店前被在巷口的辟玉看见,辟玉一想到七天前那一夜的事,不禁心中大窘,条件反射之下因怕白无璧看见自己不知如何应对,便一下子抓过凌南风当挡箭牌,遮住身形。

「小玉儿。」凌南风由于与辟玉站得极近,说话的热气都喷到了辟玉耳朵上。

辟玉不自在地一僵,推开他。「干什么。」

「你那么怕被那姓白的小子看见吗?」

他怎么知道的?辟玉因被说破了心事而恼羞成怒。

「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事。」凌南风轻佻地一笑。「但我这个人很喜欢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哦!」

「什么……」

辟玉话没说完就被凌南风吻住了嘴唇。

「嗯……放开!」辟玉重重地打了凌南风胸口几下,凌南风也很识相地放开了搂住辟玉腰肢的双手,但却乘辟玉还未回过神来时又抚上了他的脸。

真好看!因为刚才的那个吻而喘不过气来,那张脸出现了几抹嫣红的色彩呢。

「你还可以吗?」他问。

可以你个头!辟玉正待骂出口,要不然也要重重地赏他几拳,却在看见一个人的一x那惊得没有了动作。

原来白无璧早已拿好了药从药店出来了,正要从原路回去,却因眼角的余光瞥见两个极为熟悉的身影,因而转身想要确定一下。正在这时,他看见了一个令自己极为震惊的场面――那两个人中着青衣较高的一个吻了另一个白衣人!而这两个人,千真万确是他认识的,正是一个多月前凌仙酒楼的老板凌南风和辟玉!

凌南风吻了水无尘!

白无璧的脑袋顿时只容得下眼前所见的这件事。什么叶胜,什么青龙帮,什么药全部抛到了九天云外。

而辟玉也在看到站在凌南风正后方的白无璧后愣住了。

「要做戏就要刺激一点才会像。」凌南风一副局外人的悠闲样低声说。

这个样子看在白无璧眼中,完全成了另一个意味――

凌南风在小尘耳边低喃什么?那个吻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由两个男人做出。他是什么意思,他们是什么关系?

白无璧还未思考完这些问题,身体已经比头脑先作出了反应。大踏几步上前,一手大力地拍开凌南风那只不安分的手,一手则握住水无尘的手,转头便往另一个方向走。只留下凌南风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离去。

嘿,这一招果然有效!凌南风不无得意地想。

其实白无璧一迈出药铺,背向他的凌南风便凭着高的武功修为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所以才会随机应变地做出那个吻的。只是想激他一激,看他待辟玉是否真心。

凌南风一挥纸扇,潇洒地遮去了嘴角那一抹狡猾的微笑,正巧落在被白无璧拖着走但脸还朝着凌南风瞪眼的辟玉眼中。

可恶!他是故意的!

辟玉开始想着要用什么办法惩治一下凌南风这个杀千刀的家伙……

但在那之前,他也许得先想一下怎么理自己目前的境,以解燃眉之急。

白无璧终于在走入自己的房中时,回过头来脸色阴沉地审视辟玉脸上的表情。

「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审视了良久,辟玉脸上却始终是面无表情的冷漠淡然,殊不知刚开始被白无璧发现时的惊慌和措手不及,早已被他成功地掩饰藏了。所以白无璧不得不懊恼的开口,希望辟玉能给刚才发生的事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你希望我说什么?」辟玉问。

「……」料不到辟玉又将问题抛回给他,白无璧一时间沉默无语。

「但他吻了你,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男人吻了你,你不解释一下吗?」他多么希望辟玉说他是被强迫的,一切都只是凌南风的一厢情愿。

「这有什么不妥吗?」原来他在乎的是两个男人做这件事,而不是他本身被别人怎么样。

「不妥,你不应该这么自甘堕落!」白无璧被水无尘的态度给气到了。

「自甘堕落?你不知道我本来就是做这一行的吗?」真是讽刺,他不会忘了一个月前的那一夜吧?

这一句话把白无璧给哽住了,他好像也想起了水无尘在扬州是做什么的,而自己又在那里做了什么好事,一时之间大窘,气氛尴尬了起来。

「凌南风是你什么人?」白无璧沉默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挤出了这一句话。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疑问,为什么凌南风和水无尘的关系看起来那么亲密?为什么水无尘允许他在大街上对他做那种事?

「朋友。」

「朋友?你会允许一个朋友对你做那件事吗?」白无璧又激动了起来。

「那你希望我说他是什么?」反正吻也被吻了,他还想怎么样?

「是……」情人?一想到这个字眼,白无璧心中就像被针刺一样痛。

「而且,」辟玉又说:「这事好像与白帮主也并不相关吧?」

这一句话显然是火上浇油,白无璧气得一下子抓住辟玉的肩膀,「小尘,你怎么可以这么自暴自弃!」

自暴自弃?不,你错了,无壁哥哥。我不是自暴自弃,只是顺其自然而已。

辟玉心里这么想着,表面上却毫无抗辩之辞,任由白无璧摇晃着肩膀。

「那一个月前……」怕再被白无璧这么无意识地摇下去骨头会散架,辟玉神色不变地又开了口。

果然,这一句话效力惊人,白无璧马上停下了动作,屏息等着辟玉的下半句话。

辟玉心中苦笑。无璧哥哥对一个月前的事还是很敏感呀,看来还是很难接受吗?还是因为已经知道他是小尘后,才更不能接受他竟然和邻家小弟发生了关系?

「那个夜晚……」辟玉显然是在考验白无璧的耐力,一句话分成几讲,但不用说完,这个暗示显然已非常成功了。

「不要再说了,小尘!」白无璧捂住水无尘的嘴。「我们忘掉那一夜,从新开始,好吗?」

然后我还是做跟在你屁股后面的小尘,永远只能看着你的背影是吗?我才不要!

「我们不可能重新开始了。」他们不可能再回到从前。辟玉的话语从低垂的头发下传出,骇得白无璧一惊。

他还是记着那一夜吗?他还是不肯原谅他吗?

白无璧只道水无尘是对自己那与禽兽无异的行为无法释怀。是啊,那一夜的他又与他其它的恩客有何差别?白无璧不禁自责起来。

「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碰你,好吗?」

白无璧这一番信誓旦旦的保证在辟玉耳里,像是嫌弃他在青楼中做小倌的身份。辟玉不禁悲从中来。

「怎么又哭了?」白无璧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

他又哭了吗?水无尘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多泪水,自从十年前与白无璧分散后,他有多久不曾哭过了呢?即使是在那个龌龊的男人虐待他的时候,在丽春院接客的时候,在接受成为一个杀手的艰苦训练的时候,他都未曾流下一滴眼泪。但为什么,自从一个月前与他重逢后,短短一个月内就哭了三呢?

他以为他的泪早已干涸,却不知原来白无璧还是那个最能触动他喜怒哀乐各种情绪的人。

「小尘。」白无璧轻轻的抬起水无尘的头,用手指抹去他的眼泪。

「不要碰我!」既然介意他的身分,又何必接近,何必装出爱护的样子,惺惺作态?这种同情和施舍,他才不要!

「你就那么抗拒我的碰触吗?」白无璧收回了水无尘脸边的手,问道。

「是你吧!你不是很介意吗?」

「介意什么?」白无璧又问。

「我的身份――丽春院的小倌!」自暴自弃地大吼。

听到这一句话,白无璧显然一僵。

哼,看吧,还是这样。为什么自己还抱着一丝希望,还是不愿死心?现在心碎了,应该不会再苦恼了。

「告诉我,你是被迫的,是吧,小尘?」白无璧紧张地抓住水无尘的肩膀,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目光恳切。

「到现在,被迫的和自愿的还有什么区别吗?」水无尘索性豁出去了。

有什么区别?

白无璧想不出来。他放开了水无尘的双手。他不知道有什么区别,也没想过自己是否介意他的答案。今时今日他和水无尘的关系甚至已在一个月前变得不再单纯。那么他还能说什么,他又还有资格说什么呢?

看白无璧松开那双紧握着他双肩的大手,懵在原地,显然受了不小的打击,水无尘也不想在此久留。他还有任务呢。而且这个地方,恐怕他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踏进一步了。

「我不再是十年前的那个小尘了,白无璧。」这是辟玉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帮主,帮中又有两个弟子被毒器所害。」

刘长老风风火火,神色紧张地从外间奔到白无璧房内,见到的就是白无璧坐在椅上兀自沉思,神色似痛苦又似惘然。

「帮主?」刘长老又喊了一声。

「有什么事吗?」白无璧回过神来,却完全未听到刚才刘长老说了什么。

「帮内又有弟兄被毒器所害。」刘长老尽责地又重复了一遍。

「哦,是什么时候的事?」白无璧这一个星期都住在青龙帮帮主叶胜,所以对帮内的事情消息不是很灵通。

「昨晚。」刘长老不敢马虎。

昨晚?

「在下有一事想问帮主。」刘长老又开口道。

「什么事?」

「青龙帮这几日没发生什么吧?」

「这倒是。」白无璧回答。

「一定是得帮主护佑,」刘长老又说,「既然青龙帮无事,可否请帮主回本帮主持事务,免得帮中兄弟人心惶惶的。」

「不可,我既已答应青龙帮主,就要守到刺客再来。」

「帮主,听在下一言,恐怕青龙帮主遇刺客也只是他与仇家的个人恩怨。」

「刘长老此话差矣。凶案既已发生在本帮和青龙帮,大家又同意联合追查,就更该同舟共济。现下青龙帮帮主有难,我们又答应过他帮忙,就更应该尽力而为。」

「是帮主教训得是。」刘长老当下赧然,无话可说。

「有刺客!」

青龙帮帮主所在地龙目堂的院子里传出一声大叫,顿时整个院子沸沸扬扬起来。

「在哪里?」

「快,在那,别让他跑了!」

「保护帮主!」

青龙帮的弟子全都摸黑穿了衣服拿了武器,打着灯笼来到帮主房中,院子里。

但人声鼎沸,乱成了一团,谁都没抓到刺客,只见一个黑影从帮主房里窜出,杀了几个人,一跃便跳上了屋顶。

白无璧从听到叶胜那一声喊叫后,便马上披衣操刀赶了出来。正待蹑手蹑脚地走到叶胜居所,却正撞上那个刺客,一身黑衣,与他过了几招,他却无心恋战地虚晃了一下,便跃上了屋顶;正待追去,却见白光一片,一阵烟雾;待要看时,刺客早已失去了踪影。

不是辟玉!

白无璧很笃定地想,心里松了一口气。那天晚上见到一身黑衣的辟玉时的怀疑和猜测都推翻了,他暗自为此庆幸。虽然都是一身黑衣,但他还是一眼就能从眼神中认出辟玉来。但,那天他一身夜行衣还蒙着脸又是去干什么呢?

白无璧一边思索着,一边脚步未停,直往叶胜房里去。

第七章

「白帮主可是有抓到刺客?」叶胜一见到白无璧进来,立刻焦急地问道。

「没有。让他给逃了。」白无璧有些气恼地说。

「是吗?」不知为什么,白无壁觉得叶胜似乎松了口气。是错觉吗?没抓到杀自己的刺客,反而是松一口气?

「叶帮主可有看清刺客面容?」白无璧问道。

「没有。我正在睡觉,忽然一把刀横砍下来,我万分惊险才闪过这一刀,哪来的时间看他面容?而且刺客一般都蒙着脸。我想应该是上那一个吧。」

「那叶帮主是否有仇家因恩怨而找上门?」

「这个倒也有过一两,你知道,人在江湖上走,仇家是一定少不了的。」

「那你看他可能是你的仇家吗?又可能是哪一个?」

「这个……刚才太慌……又有伤在身,看得不是很清楚……而且仇家太多,也不知道哪个最有可能。」叶胜有些支唔。

「白帮主看到了刺客样貌?」

「不,说来惭愧,我也并未看清。」这是实话,除非是辟玉,他绝对能一眼认出。

「看来还得更加强防范了。」叶胜看向白无璧,「白帮主,你会留下来吧?」

「那是当然。」

很奇怪。

白无璧其实今天听到了刘长老的一番话后,也是想:青龙帮既然短期内无事,那么他就向叶胜说明去意,暂时回丐帮坐阵;怎么他刚想开口,就又碰上这样的事呢?那也真是太巧了点。

而且这个刺客又与上的是同一个人吗?叶胜说看不清楚,但也未否认是同一人,还说应该是同一人所为……然而上的刺客武功高强,据叶胜描述是用空手对白刃打斗方式,用双手便能对抗叶胜的青龙刀,而且是在他并未受伤时,可见武功之了得;而这一叶胜还有伤在身,卧病在床,怎么刺客倒用上了武器呢?还有,叶胜那对刺客并未被擒,竟似松一口气的放心神情又是怎么回事?

这种种问题都让白无璧百思不得其解……

「今晚行动,万事小心!」

「知道!绝不会再失手的。」

屋顶上猎猎的风吹得两个人的黑衣飞扬,像是两个从天而降的魔鬼,但一眨眼间,两个黑色的身影便一闪消失在夜色里。

月照当空,清风送爽的夜里隐隐酝酿着一股血腥的味道。

不知死神又会在哪一降临。

「啊――」

时隔三日,龙目堂又传出了耳的尖叫,划破了寂静沉的夜,扰得人心惶惶。

只是这一回,更加凄厉一些。

「什么事?」

「刺客又出现了吗?」

「帮主,你还好吗?」

「捉刺客!」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青龙帮中众人倾巢而出,到搜寻着刺客,有些人则奔到帮主房中查看动静。

「帮主……帮主死……了……」一个丫环双腿发软坐在地上,茶杯碎片烂了一地,茶水沾得她的裙子都湿了。

青龙帮帮主的床一片狼藉,叶胜的身体倒在床外,脖子外的血淌了一地,还喷了一地,头颅已不知去向。

这就是又被惊起的白无璧赶到时所看见的情景。

青龙刀上血迹斑斑,还滴着鲜红的血。虽然,白无璧看到了一双眼睛――不,是察觉到了那一道让人无法忽视的视线,正由屋顶上一棵高耸入云的古木边射来,古木茂的枝哑和叶子将他的身形遮掩得很好,加上他又是一身夜行衣,更融入了这夜色之中,但却还逃不过白无璧的眼睛。

水无尘!

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件事比面前的这一个事实更令白无璧震惊了。杀叶胜的刺客竟是水无尘?

白无璧本来不想相信也不敢相信的,但眼光一转,看到了他右手提着的一个黑色包袱,正滴滴答答地落着某种液体……是血!错不了的,那个包袱内就是叶胜的人头!

院子中央,一群人的哄闹吵杂之中,白无璧与屋顶上的人隔着互相对视着,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那夜行衣后的眼睛,那一双曾经那么熟悉的眼睛,竟会令他感觉那么陌生,甚至毛骨悚然?

白无璧竟如人定了似的,一动都不能动。一股寒意从他心中涌出,渗透四肢百骸。

时下正是炎夏,虽然已是夜晚,却不消暑意,然而白无璧却觉得从来没有一个夜晚这么寒冷。有生以来的寒冬与这晚相比,竟都不值一提。

水无尘是刺客,是一个杀手!

白无璧知道作为一帮之主,作为青龙帮的盟友,应该立刻一跃上屋顶去抓住刺客,给青龙帮一个说法;但他就是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双脚像生了根似的无法动弹,直到水无尘提着叶胜的人头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水无尘与叶胜有仇,还是有什么其它原因?

为什么十年不见,小尘成了武功这么了得的高手,还杀青龙帮帮主叶胜?是因为个人恩怨,还是他背后组织的命令?

小尘变了,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小尘了,但万万没有想到他竟变成杀手!

更大的变故发生在三天以后。

青龙帮的帮众本是乌合之众,现下又死了帮主,更是一盘散沙,但仍未解散,听说是因为背后有一个厉害人物在暗地里维持着帮内事务,手腕之娴熟高超,不得不令白无璧怀疑是叶胜生前的一个心腹人物或是青龙帮中的高层干部。

当然,他与青龙帮相交才一个多月,所以也不十分了解青龙帮帮内的事务,这个人他也未曾见过一面,

只是白无璧从那一夜叶胜被杀,他心怀愧疚,也不便久留青龙帮,毕竟人是在他眼前被杀的,他也有一部分责任。

但从那以后他便搬回了丐帮坐镇,三天过去帮中也无大动静。

这三天他可是跑遍了整个杭州,寻找水无尘。但说来也怪了,自从那天晚上见过水无尘之后,水无尘似乎从这座城中消失了。

怎么办?找不到他,就无法给青龙帮交代,他可是承诺了青龙帮要找出杀他们帮主的凶手的。

找不到水无尘,就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叶胜,也无法向青龙帮交代呀。

这天晚上,白无璧坐在房间里为三天前这个令人头痛的事件烦恼,也为不久前两帮发生的惨案思考:

这两者之间有连系吗?

从杀人手法上来说似乎并不相同。之前贾护法及其它几个弟子是被人一掌震碎头骨或身中暗器而死,应该不是水无尘所为,以他的身形力道很难使人一掌致命,虽然不排除暗器毒杀的可能,但惨案发生的时候,水无尘和他一起在扬州,有不在场证据。

看水无尘杀叶胜的手法,并不需要自身携带武器,只要夺过对方的武器便可以反手杀人了,武功很是了得。显然前面发生的案件与叶胜的死应该不是同一人所为。虽然前面的几桩惨案不是水无尘所为,但如果他背后还有一个组织,那么可能就和他脱不了干系了……

「谁?」

即使还在思考之中,屋外的一丝动静还是引起了白无璧的警戒。

是刺客吗?

「出来!」白无璧大吼一声。转念一想,会是水无尘吗?

「无尘,是你吗?」白无璧大声对着窗外问道,希望对方能够现身。

「嗖――」

一枚飞镖擦过他的脸侧,险险地插在后方不远的床柱上,一张纸片被它钉在上面。

白无璧飞身跳出窗外,往方才声源寻去,没有人;又巡了一递院子和四周屋顶,不见人影。那人不知何时已离去了。

他又回到房间,见到床柱上的纸条,赶忙拆下来一看,只见几个字映入眼帘:

明日下午,城南小树林见。

辟玉

无尘?果真是无尘!

白无璧未见过水无尘的笔迹,所以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在杭州这个地方,相信除了他,也没多少人会知道水无尘的另一个名字;再加上水无尘在江湖上并不有名,应该也没有人会冒用这名吧?所以白无璧对这张纸条也不怀疑,认为就真是水无尘所为。

他约自己什么事?是想说明杀叶胜的原因,抑或杀人灭口?

但无论如何,明天下午还是要去会他一会。

这天中午,白无璧往南出了城。未到小树林,远远便听见厮杀之声。

侧耳一听,是两个人在打斗。

――无尘?

白无璧加快了脚步,向小树林飞奔而去。

进得小树林,枝叶扶疏中,见到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正是水无尘,另一个身影衣色暗红,仔细一看,似曾相识。白无璧一下子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哪见过,但眼前两人似乎打斗正酣,都未注意到白无璧的出现。

只见水无尘招招凌厉地攻向身着暗红衣衫的男子,而且招招都朝着要害招呼过去。但那男子似乎武功也不弱,每一都能险险地避过水无尘的凌厉攻势。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那男子显出了疲态,慢慢地开始于下风;水无尘的力量和速度却仍未改变,眼见他就要击倒那个人了。

正在这时,变数又起,只见那男子身形一跃,避开了水无尘攻向他下盘的攻势,同时在空中左手一挥,袖中光芒一闪。

有暗器!

白无璧正待出声提醒水无尘,却见那几枚飞镖都以蓄着紫色的毒芒飞向水无尘,水无尘似乎没有提防,但还是闪身躲过了。同时飞起一脚,正中男子面门,将他踢得飞了起来,落在三丈开外。

这时,水无尘从靴子中抽出一把匕首,向着那男子走去。来到男子躺卧的地方,水无尘竟又加了他几拳,顿时打得他头青脸肿,然后又提起他的头,在他脸上划了一刀。

「啊――」男子惨叫起来。

「叫呀!」水无尘恨恨地又划了他一刀,「竟敢暗算我!我本来打算给你留一个全尸,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划你的脸再割下你的头!」

「住手!」

一声大⒁起了正在对峙的两人的注意,水无尘转过头去。

白无璧!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又要在我眼前杀人了吗?这是白无璧的想法。

水无尘难道真的杀人成性?还特意留了张纸条把他引到这里,这片小树林来看!天哪!这太可怕了。

「白帮主,白帮主,救我!」

「你认识我?」白无璧觉得奇怪,因为自己对对方没有印象。

「当然,我是青龙帮的暗影呀。」暗红衣衫的男子看见白无壁,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

青龙帮?哦,白无璧一下子想起了那时在小院凉亭中看见叶胜与另一个人说话的情景,看来这个人就是那天那个同样身着暗红色衣物的人,怪不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是见过。

「我们叶帮主就是他杀死的!白帮主,你一定要为叶帮主报仇呀!」暗影指着水无尘对白无璧说。

水无尘听了这话顿时一怔。乘这个空档,暗影挣扎着推开了水无尘,向白无璧跑去。

水无尘正待追回暗影,但身形一晃,险些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可恶!你又暗算我!」他指着暗影,恨得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我是为了自保。」暗影在白无璧身后怯怯地说,「白帮主,你一定要保护我,杀了这个凶手,给叶帮主报仇呀。」

白无璧看着水无尘那凄绝的眼神,略一犹豫,没有回答。

「您当日不是承诺过本帮要捉住凶手,给叶帮主的死一个交待的吗?白帮主。」暗影见白无璧犹豫不决,不禁急了。

「无尘,你为什么要杀叶帮主?」白无璧还是想给水无尘一个机会解释。

「他是受了组织的指令杀了叶帮主的,他是一个杀手组织的顶尖杀手!」暗影不待水无尘回答,就抢着说道。

「你不说话吗,无尘?」白无璧对暗影的话不置可否,直直地盯着水无尘。

「他不是都说了吗?」可恶,脚上越来越麻了,看来那枚暗器的毒开始随血液蔓延到全身了。水无尘不禁恨起自己一时大意疏忽造成的失误。

「那你为什么要约我来这里?」来看你杀人吗?看你的身手有多么出神入化、炉火纯青?

「什么?」水无尘一时会不过意来。

「你约我来这里看着你杀害青龙帮的又一个人,不是吗?说!以前丐帮和青龙帮那些弟子的死,是不是与你的组织也有关系?」

「我没有约你来!」水无尘激动地说:「而且那些什么狗屁弟子的死又与我们组织有什么关系?是与青龙帮有关才对!」

「什么?」这回轮到白无璧惊讶了。

「不要听他胡说,白帮主!」暗影连忙插话,「他是见事实俱在,难以脱罪,才想把罪责推到青龙帮头上的。」

「你才胡说!」水无尘狠狠地瞪了暗影一眼,举起了匕首。

「不,白帮主,你看,他想杀人灭口了,因为被我说出了事实而恼羞成怒,看来那些事果真与他脱不了干系的。」暗影又开始在旁推波助澜。

白无璧本来想追问水无尘是什么意思的,但见他举起匕首,又听了暗影一番话,就信了暗影八九分,对水无尘戒备起来。

「无尘,放下匕首。不要再杀人了。」白无璧力图劝服水无尘停手。

却不见暗影眼中闪过一丝阴谋得逞的光芒。

「不要!」不被白无璧信任的气愤又中了毒,让水无尘激动起来。

「白无璧,你这个胡涂蛋!被人家卖了还帮人家数钱的笨蛋!丐帮中死的那几个人,被震碎天灵盖的是叶胜所杀,被暗器毒杀的是暗影所为,又关我和组织什么事!我帮你除掉他们两个,你不感激就算了,还听他诬赖我!」

白无璧听到此话一惊,暗影却在一旁说:「别听他胡说,白帮主,我们有什么动机要这样做呢?」

「有!」水无尘一口打断:「你们青龙帮不过是三流的无名小帮,在杭州又久居丐帮之下,于武林中又被丐帮的赫赫声名盖过,自是心中早巳不忿;而前任帮主石贺――也就是叶胜的师傅,又在几年前的比武中输给了丐帮前任帮主尹天尊,回去后不久便郁郁而终,他的徒弟和青龙帮帮众自是对丐帮恨之入骨,只是平时又不奸表现出来。于是你们帮主叶胜听了你这个小人的毒计,暗地里你们两人策划了这些案件。叶胜天生神力,可以用巨灵掌击碎人头骨取人性命,而你则擅长用暗器和毒药,暗箭伤人地将人毒杀。」

「你不要忘了,本帮也死了两个弟子。」暗影见事迹败露,还想扳回一成。

「哼,那是你们为了让丐帮相信不是你们所为所使的诡计,而且这样就可以对丐帮声称要联合寻找凶手而与丐帮合作,从而与丐帮帮主同居一,伺机对他下手。除掉了白无璧,那么丐帮就会群龙无首,你们乘虚而入,一举从内部击溃丐帮,取而代之。可惜你们的计划中少了一项――」

「是什么?」暗影问。

「沥血门。你们当时没有想到我们组织――沥血门,会派出我来刺杀你们帮主;发现了以后又想嫁祸于沥血门,把丐帮的凶案推到我们头上。

叶胜被刺过一刀后还不学乖,见丐帮太过平静,又派你去毒杀了两名丐帮弟子,同时又怕白无璧会因此而回到丐帮,不在他身边保护,一不做,二不休,又叫你假装成刺客暗伤他一,以此让白无璧确定刺客又出现,短期内脱不开身回丐帮,留在青龙帮对付我。

只是他没料到我卷土重来得这么快,而且干净利落地取了他的人头。」

「这是真的吗?」白无璧听了水无尘一番有条有理的话,受的震惊太大,久久才挤出这一句话来。

「不,不要听他的,白帮主!我们叶帮主死了,死无对证呀!」暗影见事迹败露,惊慌失措地扯住白无璧的袖子,力图挽回颓势。

见他手中又是银光一闪,水无尘道他又要暗器伤人,又见是朝着白无璧的方向,更是心惊――原来他想要杀掉白无璧!说时迟,那时快,水无尘支着已快麻痹的左腿,拖着上前几步,匕首便向暗影心窝投去。

白无璧没有看到暗影的动作,只见得水无尘的动作,以为他是要杀人灭口,下意识地击出一掌,正打在水无尘的右胸,但匕首却早已没入暗影的心口,暗影当下便没了气。

白无璧随即身体一麻,低头一看,右肋中了暗影的一枚暗器,细看之下竟与昨天打在床柱上的那枚飞镖属同款暗器,才知水无尘西言不假,原来暗影引他出来想设圈套害水无尘,又怕打不过水无尘,故想要他来助阵,没想到反而被水无尘揭穿了阴谋,气急之下便对自己暗下毒手……

这时白无璧已气血翻涌,暗器上的毒发作了,才知刚才水无尘那一刺本是为了保全自己,却被自己错怪,一掌击伤。

但此时他已想不了这许多,眼皮逐渐沉重,想是毒发将亡,只是心中还想着被自己打伤了的水无尘,又愧疚难当。

眼睑合上之前,他只看见了水无尘那一双凄离的眼睛……

「这种人死了便罢,救他做甚?」一个轻佻斯文的男子声音。

「闭嘴!」一个冷漠清脆的声音。

「他都不相信你耶,活该死掉!」

「这不关你的事。」

白无璧半昏半醒之际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但随着意识的飘远,脑袋中又恢复了一片清静和迷茫。

再醒来时,白无璧身边已围了一众丐帮弟子。

「太好了!帮主终于醒了!」

「帮主,你没事吧?」刘长老在旁关切地问道。

「我怎么了?」白无璧刚醒过来,脑袋还是一片茫然。

「您在南郊小树林中被人暗器所伤而昏迷,是一位公子叫我们接您回来的。」

「暗器……」哦,是了,暗影的飞镖。

「是啊,帮主,那暗器的形状与那上面的毒都与杀本帮弟子的暗器一模一样,想必是倒在帮主身旁的那人所为。」

「唔。」

「那位公子还给了我们一瓶解药,说是从那人身上搜来的,已给您抹了,叫我们以后两天继续给您用,这才救回了帮主性命。」

是了,就是梦中的那个声音吧!另一个,是凌南风吗?

「那位公子长得什么样?」白无璧问。

「瘦瘦白白的,瓜子脸,很清秀。对了,左脚好像受伤了,脸色有点发青。」刘长老形容着。

一定是水无尘!

白无璧无法想象自己这样对待他后,他还会救自己一命,顿时心中万分懊悔。

「那他人呢?」

「走了。通知我们后他便离开了。」

走了,他走了……他以后也不会再见自己了吧……白无璧绝望地想。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短……」

西湖上,夜晚的微风中岸边树影摇曳,湖中水波粼粼,湖心的凉亭上,传出一人大声朗诵的几句诗,还夹着爽朗的笑声,与这西湖美景相得益彰。

「怎么不喝酒呀,小玉儿?」见另一个人兀自沉思,都不配合一下,凌南风不得不出声相邀。

水无尘没好气地看了凌南风一眼,又将目光转向了凉亭外的风景。

「这大半夜的,有什么好看呢?」不满水无尘不看自己,凌南风抱怨道。

「你也知道现在是大半夜,还找我喝酒?」

「人家见你在凉亭这里吹风,怕你着凉,拿些酒来给你暖暖身子嘛。」

是啊,专门来打扰人家的情绪。本来是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一个人清净一下,理清自己混乱的思绪,结果还没几分钟,凌南风这个家伙就拿着个酒壶和两个酒杯跑来了。

怕他想不开吗?还是想让他借酒消愁?水无尘无奈地笑了笑。

凌南风看见水无尘的笑容倒是吓了一跳――错觉吗?他怎么觉得小玉儿的笑容有些绝望和无奈?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

「小玉儿,你真的不喝吗?」凌南风还是不死心地问。

「咳……」水无尘无意问抑制不住咳了一声,那日被暗影所伤而留在体内的毒素似乎还未完全清除。

「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有伤在身,不宜喝酒。」凌南风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内疚地道歉。唉,亏他还特地买来的陈年佳酿,看来是完全派不上用场了。

两人又吹着夜风在凉亭上静默了许久。

「可以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吗?」先打破沉默的不是聒噪的凌南风,反而是水无尘。

「那……」凌南风还是不放心。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水无尘仿佛知道他的心思,打断了他还未开口的话。

「那我先走了。」凌南风恋恋不舍地轻叹了一声,晃着纸扇在手心里拍了几下,还是无可奈何地走出了凉亭,飞身掠过湖面,上到岸边去了。那蜻蜓点水的身影离开前,还是担心地看了水无尘一眼……

水无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白无璧还好吧?那一天,见暗影偷袭,他想都没想地奔上前去,没想到白无璧竟向他一掌击去护住那个小人。幸亏那一掌不重,然而他本身中了毒,差点就痛晕了过去。但视野之中白无璧摇晃着倒下,他竟咬咬牙地又清醒过来,爬着到了暗影旁边找出解药,自己服下后又爬过去喂给白无璧。

终究还是放不下。即使被伤了很多,即使已被伤得很,还是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白无璧死去。

直到赶来的凌南风给他服了沥血门的灵药白雪丹,又输真气帮他将体内的毒逼出体外,包扎了受伤的左腿,他才感觉好一点,就又跑到白无璧身边去察看伤势,气得凌南风大骂。

虽然他在白无璧心中也许不算什么,但白无璧在他心中却永远都是第一位。

想不到做了四年的杀手,以为自己已非常冷血残酷的今天,才知道自己其实做不到真正的无情。

沉思着,水无尘嘴边泛起一丝苦笑,摇摇头,想把脑中混乱的愁思甩出脑外,不再想白无璧。

任务也完成了,那么,回去吧。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这个伤心之地,这个不眠之夜……

有人!水无尘的耳中闪过有人飞掠过湖面,直奔凉亭而来的衣袂飘动声。

是凌南风去而复回吗?他又来干什么?

不,不是他!那是谁?夜半三更竟跑来此……

水无尘一转头,朝向那人飞掠而来的方向,正待离开让出这个小亭子给他算了,但定睛一看来人的长相竟也吓他一跳,震惊得忘了提起脚步运功离开。

「无尘?真的是你!」

来人见到他似乎既意外又高兴,声音都带着兴奋的色彩。

水无尘半晌说不出话来。

眼前正是他刚才一直在担心着的人,已下了决心要忘个彻底的人,老天却偏要作弄于他,又让那个人出现在自己眼前。

为什么要一再考验他的决心?他已经决定要离开了,他也已经决定要忘记了的……

第八章

「无尘?」见水无尘久久没有反应,又不理睬他,白无璧不由得担心地呼唤着眼前有些心不在焉的人儿。

水无尘已下定决心不再理会,于是调转脚步往另一个方向,准备提气离开。

白无璧慌了,眼疾手快地拦在水无尘面前不想让他离去。水无尘闪过白无璧的阻挡,换了个方向,结果白无璧身形一换,又再拦截成功。

几番努力都失败,水无尘忍不住有些气恼地开了口:「白帮主一再拦阻在下离开是什么意思?」

「我有话对你说。」

刚才白无璧正乘夜晚宁静,出来舒缓一下心口的愧疚。总想找到水无尘并道歉,为自己那日的错怪及卤莽,他夜夜后侮得无法成眠。当然,也因为担心水无尘的伤势是否已痊愈。

但从那日小树林一会后,水无尘便像消失了似的,毫无音讯。要从那么大的一个杭州城里找一个藏起来的人,即使动员了整个丐帮的弟子,仍如大海捞针,而且还不知道他是否已离开杭州去了扬州,找起来谈何容易!

这天夜晚他本想出来透口气,放松一下几天来绷紧的神经,双脚却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西湖边上。这时,一个人影从波心亭掠出,不清几秒便上了岸。从身形动作来看是个武林中人,武功应该不弱,是哪一号人物呢?白无璧出于都是练武主人的警觉,便想知道他是否是自己认识的人物,于是便躲在柳树后仔细一看,却骇得他一惊。

凌南风!他怎么会在这里?想到前些天见过他和水无尘在巷口亲热,白无璧心中就很不是滋味。

但凌南风在这里,是否也说明水无尘并未离开杭州?难道水无尘在波心亭里?

白无璧再定睛一看。果然,湖心的亭中还有一抹人影。

是水无尘和凌南风在波心亭相会吗?良辰美景,好月圆。确实,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很合适的时间,但他就是忍不住心中那一团越烧越旺的火。

于是在凌南风消失在视野中后,他便运起轻功直奔波心亭。

不出所料,水无尘正在亭子中沉思。那纤瘦的背影和随风而动的衣脚,显得他更瘦了。不知是否是因为伤的缘故,他的背影显得更憔悴了,让白无璧有一种忍不住想上前抱住他的冲动。

当他转过头来的那一刻,憔悴而疲倦的神情让白无璧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刚才看到凌南风而燃起的那一股怒火,那一股想质问的冲动,一下子清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对水无尘的心疼与愧疚。

所以他要求得水无尘的原谅,就算要他打自己一掌,也是毫无怨言,无怨无悔的。而且只要水无尘肯原谅他,就是打多几掌,打到他吐血内伤也行――毕竟这是他应得的惩罚。只要水无尘不要不理他,他愿意用任何方式赎罪。

「我和你无话可说!」水无尘没好气地说。

「无尘,你听我说,那天是我不对,是我该死,竟然打伤了你,我误信小人……我……你原谅我,好不好?」

「白帮主做错了什么,需要在下原谅?」水无尘冷冷地说。

「小尘,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白无璧受不了水无尘用那么陌生而疏离的口气和他说话,他的小尘一直都是叫他无璧哥哥的呀!

「哦,那我应该怎么样?」

「我错了,小尘,那天我不该怀疑你,不相信你,更不该打伤你……」白无璧越说越内疚。「你可以打我,打到你高兴为止;你要用刀子也可以,只要你肯原谅我……」

「你以为打你几拳,刺你几刀,就可以消我心头之恨吗?」

白无璧一惊。确实不行。如果是他自己被人如此对待,他也很难说会这么轻易就放得开,更何况水无尘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危,反而被自己误会而打伤。

「那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只要你可以消气。」白无璧怕水无尘不肯原谅自己,又马上着急地说。他怕,怕水无尘又一消失在自己面前,永不相见。

「哈哈……」水无尘不怒反笑,他的笑声在宁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凄惨,比哭还难听。直到笑得牵动了体内残余的毒素,又咳了起来,直到咳得出了眼泪,他才停了下来。

见水无尘笑得那么凄惨,咳得那么痛苦,白无璧的整颗心都揪了起来,想冲上前去抱住他,却又不敢妄动。

半晌,见他停了笑,也不咳了,眼泪却一串串地掉了下来,一下子让他不知所措起来。

「白帮主,你以为无论做错了什么事,都是可以挽回的吗?」

水无尘的声音极为平静也极为冰冷,让白无璧的心一沉。

「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吗?」水无尘的声音极轻极柔,却让人无法反驳。

他的双眼毫无表情地盯着白无璧,直盯得他一阵阵发冷。

「你是真的不愿意原谅我吗?」白无璧知水无尘心意已决,却仍不愿放弃那一点点的可能性。

水无尘转开了放在白无璧身上的眼光,不再看他。

白无璧扳回他的肩膀,他不能忍受水无尘从此不看他,那个小时候所有的眼光都在自己身上的小弟弟哪里去了?

水无尘反应极大地挣扎了一下,挣不开,于是开口:「白帮主,请自重!」

「住口!不要再叫我白帮主,叫我无璧哥哥!小尘,我们回到小时候那样,好不好?就像从前一样……」

「不可能的!请放手!」水无尘挣扎起来。

「我不放手,除非你肯原谅我。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白无璧一把抱住了不住挣扎的水无尘。

白无璧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水无尘不禁动摇了。

「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做……」白无璧已经有些语无伦了,他目前只想求得水无尘的原谅,只要水无尘留在身边就好。

「我给你一个机会――」

水无尘声音低低的从白无璧的胸膛里传出。白无璧不由得又振奋起来,静下来听他说下去。

「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你说!」白无璧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的人一样,这个问题至关重要,关系着他与水无尘从此陌路还是和好如初。

「在你心目中,我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简单至极,但在水无尘心中却是十分重要,他要确定他在白无璧心中到底是一种什么地位。

而对于白无璧来说,这个问题若是早十年问,他会毫不犹豫地说是他十分重要的邻家小弟;但在今时今日,他与水无尘发生了关系后,他的心绪已为水无尘的一举一动所扰乱,他知道心中不知哪一已悄悄改变,而水无尘也不再仅仅是邻家小弟了。但他能回答什么?他又要回答什么?如果回答了「邻家小弟」,水无尘会高兴吗?如果回答了自己对他的那种想法,他会不会厌恶自己龌龊的想法,觉得自己亵渎了他?

白无璧一时之间极端矛盾,举棋不定;水无尘却把白无璧的犹豫当作了没有诚意和介意自己的身份。

「有那么难回答吗?白帮主。」

「我……」白无璧还是说不出口。

「你很介意我是青楼的小倌和沥血门的杀手吧?」

听到这句话白无璧身体一僵。

哼,水无尘在心中苦笑起来,他毕竟还是介意的,那自己的动摇又是为了什么?又是何其可笑!

见水无尘脸上露出绝望的苦笑,白无璧心中一急,一句话脱口而出:「不是的!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那个纯真无瑕的小尘弟弟!」

纯真无瑕?多么讽刺!在他的双手已经染满鲜血的今天,在他成为一个血债累累的杀手之后,在他做了娈童小倌十年以后。

小弟弟?原来在他心目中,他一直都只是个小弟弟,除了这个,什么都不是,无足……轻重。

「对不起,白帮主,答案不合格。」

水无尘冷冷地扔下这一句话,乘白无璧愣在原地还回不过神来的当口飞出波心亭,掠过水面,消失在岸边浓浓的夜色之中,只留下白无璧大受打击地怔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究竟答错了什么。

简陋房间内的摆设已有些岁月影子了,烛影摇曳,一个人正襟危坐地坐在桌前,眉头锁,似在思索着什么。

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床头还有一个小几,一个黑木柜子。屋里的摆设仅仅如此,可见屋子的主人生活极为简单朴素,并不求奢华。

夜已了,蜡烛也快烧尽了,白无璧仍不想上床休息。

那日波心亭与水无尘一会之后,他一直在思考着他们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若说是邻居,十年前是,十年后已经不是了;是兄弟,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而且也没有哥哥会对弟弟做出那种事来的吧?应该也不是情人,虽然现下男风渐盛,但在白无璧的认知中,两个男子是不能在一起的,所以他与水无尘也称不上情人关系。

因为一直沉浸在这样的矛盾思绪中,白无璧这几日心烦意乱,帮中的事务也无心管,都交给刘长老了。即便如此,他还是很烦,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浮现水无尘那日的表情,或冷漠得刺人,或泪流满面得令人心痛。无论是哪一种表情,都是他不愿看到出现在水无尘脸上的,他只希望能一直看着水无尘的笑,如明媚的春风一样的温暖笑容才是最适合他的。

就如同十年前他们在扬州的街头巷尾讨饭,日子过得极苦,食不裹腹,遭人嘲笑,但即使是在那样的日子里,小尘也从未少过笑容,有时是因为他早回来了,有时是因为讨得了多一些的食物,有时仅仅是因为看着他吃也会开心得大笑――那才是小尘真正的面目,那才是小尘应该拥有的表情。快乐,满足。

但什么时候开始,他不会笑了呢?

从他们重逢的那一天开始,每一看见他都是一副漠然的表情,一张冰冷的脸,让人心痛,也让人心寒。

是因为这十年来他吃了不少苦吧?

在李府做了几年的娈童,年龄那么小,过的也是生不如死的生活,而那时候自己却不在他身边,他该多么害怕呀!如果可以重来,他恨不得能代替小尘受苦。

而在李府将小尘卖到青楼,小尘纵火烧了李府后,又变成了沥血门的杀手……才出油锅,又进火坑。

这些年小尘都是怎么挺过来的?想到这里,白无璧心中又是一痛。

想起那日的重逢,水无尘平静无波的表面下其实也是记着自己的吧。带他到丽春院,只下过是想试探一下,可惜当时的自己太放不开,反应一定伤到小尘了,所以小尘才那么冷漠地要送客。如果当时自己是另一种反应,也许结果就会大大地不同……

这时,窗边闪过一个影子,脚步飞快,身形轻盈。

「谁?」白无璧在出声喝问的同时已飞出窗外。院子很安静,只有风吹过竹叶时的沙沙声,不见人影,侧耳倾听了半晌,没有异样的响声。看来人已远去,白无璧放弃寻找,走回房中。

进了门,只见桌上蜡烛边赫然摆着一张纸条。白无璧飞身取下纸条一看――

「明日午时,黑木崖见。」

这没有署名。会是谁呢?

小尘!

这是白无璧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可能人物。但是没见过他的笔迹,不排除有人会像上一样假装是他而引自己去暗算的可能。如果是这样,那么去了就中了对方的圈套。

但若这纸条真是水无尘所写,自己不去赴约,是否会让小尘与他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反复思考了半晌,最后还是下了一个决定――去!

他要给自己一个机会,即使是圈套,但只要有一点点可能,他就要去。他要赌一赌。

黑木崖。

这里丛林茂密,古木参天,崖高十丈,下有一潭。平地起风,飒飒作响。相对于杭州其它景色,显得特别阴森。在人们的传说中,这里崖下的潭中曾淹死过许多人,白骨累累,所以一般人是能避则避,平日是绝对不会踏入这里一步的,免得死于非命都无人知晓。

「白无璧在此,阁下请现身一见。」

虽然还是中午,但炎热的阳光却穿不透这里茂密的林叶,林中又是阴风阵阵,让人背脊发寒。白无璧找到这里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究竟是什么人约他在此相见?如果是小尘,为何偏挑这么阴暗的地方?

耳后传来一阵声响,是从空中飞落时衣服的飘动声。

白无璧立刻转身一看――是水无尘!

奇怪的是,水无尘脸上却闪过一丝惊讶,从他脸上的表情看来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会来此似的。

白无璧一阵奇怪,却还是开口问道:「小尘,是你约我来的?」

「不是!」水无尘有些气恼地说,眼睛却不看他,而瞪向另一个地方。

还有一人!Y b m5J5D H

「呵呵,白帮主,约你来的正是在下!」一阵轻快的笑声中,一个人从天而降,正是凌南风!他方才一直在树上?怎么自己这么大意,竟没发现!

「原来是凌老板,阁下找白某有何要事?」言外之意是你不待在你扬州的酒楼,跑来杭州干什么!

每看见水无尘就会看到凌南风,这不禁让白无璧心里一肚子气,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呵呵,有趣了。凌南风看着白无璧不善的脸色:心中大乐,看来他对小玉儿也不是完全没感觉。于是又向水无尘靠了靠。

可恶!他还得寸进尺靠小尘靠得那么近!白无璧恨不得将凌南风拉离水无尘的身边,然后扔得远远的。

「南风,你叫我来这里什么意思?」水无尘不解地问凌南风。

南风?他们怎么这么亲密,已经好到只叫名字了吗?白无璧心中大为不爽。

「小玉儿,你说呢?」凌南风下答反问。

「如果你想撮合他和我,那就免了。」水无尘以为凌南风又要鸡婆牵红线。

白无璧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不,不,小玉儿这回你可猜错了哦。」难道他给辟玉的印象就是这么多事的吗?「这是组织又下新任务了。」

「又要杀谁?」要下任务为什么非要在白无璧面前说?「还要白帮主指点我们这些黑道门派的事务?」

「白帮主一定要来,不然的话你完成不了任务。」

「为什么?」水无尘一下子转不过弯来。

「因为他就是你这任务的对象。」

凌南风似笑非笑地淡然悠闲地吐出,却一石激起千层浪。

「什么?!」这组织要杀白无璧?

就连旁边听到他们讲话的白无璧也吓了一大跳,原因有二:

第一,凌仙酒楼的老板凌南风也是黑道中人,而且是暗杀组织沥血门的人;第二,水无尘这的任务是要杀他。

「相信以你的身手,与白无璧应在伯仲之间,而且白无璧应该也不会还手吧,那你的胜算就更大了。」凌南风将视线掉转向白无璧的方向,眼神直看得白无璧一阵手脚发凉,「白帮主,你不会反对的,对不对?你不是还想求得『小尘』的原谅吗?」

他怎么知道?

「你不是说为了求得小尘的原谅,什么事都愿意做的吗?这句话不会是开玩笑的吧?」凌南风笃定地看着白无璧。白无璧很不喜欢他的眼光,那就像一只猫在看一只老鼠,一条蛇在盯着一只青蛙的眼神。

「小玉儿,你知道如果拒不执行任务的话会有什么下场吧?」

凌南风此时脸上的温柔尽去,只剩下冰冷和残酷,用话语一句一句地敲击着水无尘的极限。

水无尘不禁一僵,身体的所有感觉似乎都麻木了,只剩下无边的恐惧。脸上血色尽褪,苍白得可怕。

「什么下场?」白无璧不明所以地问了一句。

看到水无尘的反应似乎很害怕,那个沥血门的惩罚很恐怖吗?

「你想知道吗?白帮主。」

白无璧看着凌南风,点了点头。

「不要说!」水无尘大声地喝止了凌南风。他不想让白无璧知道,然后怜悯他。

「那如果我一定要说呢?」

「南风,」水无尘扯住了他的衣袖,「看在我们共事多年的份上,你杀了我吧!」

看着水无尘眼中满是无望凄绝的恳求,凌南风不禁气不打一出来。

「你宁愿自己死也不杀那个姓白的?」

水无尘低下了头,不让别人看到他的表情。

哼,那是默认了。他就那么舍不得杀那个懦弱假正经的人?

「这个姓白的忘恩负义,又迂腐又懦弱,连自己的感情都不愿承认,又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他去死?」

凌南风突如其来的吼声惊得整个树林里的鸟儿都飞了起来,还回荡着回音,但这几句话却像铁锤一样重重地击打在白无璧的胸口上:心上,有一种钝钝的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被凌南风一说,他才发现自己确实是这样的一个人,迂腐、懦弱、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还对水无尘忘恩负义,亏他还是丐帮帮主,又有什么意义呢?多么可笑!

「不要再说了!」水无尘听不下去,阻止了凌南风。

「为什么,我偏要说,帮你骂醒这个大笨蛋、大呆瓜!」凌南风气极又骂:「白无璧,你这个伪君子,你敢说你不在乎吗?上见到我亲他时,你如果不在乎的话,会那么气愤吗?还拉着他转头就走!不要说那是什么两个男子之间不应该做这样的事之类的屁话。枉你们这些人自认正道人士,你自己还不是也对他怀着同样的念头!」

白无璧心中一惊,这句话正戳中了他的痛。但这是不可以的,两个男子,怎么能……而且他一直当小尘是他的小弟弟……

但白无璧却觉得自己心中的那一个理由相反驳越来越无力,真的如此吗?还是只是一种逃避?

「我告诉你,如果辟玉不完成组织下达的命令的话会有什么后果――」Q g n H#G N%O T

白无璧心中一凛,马上竖耳倾听。

「他会被组织关进骨灵洞,终年不见天日,半身泡在水中,任千丝万毒蚁啃啮,看着自己的骨肉腐烂在水里,生不如死。如果他逃跑,组织的眼线遍布各地,一定会派出杀手追杀他到天涯海角,然后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折磨他,结果一定会比关在骨灵洞凄惨百倍。」

这样的后果,难怪水无尘会求凌南风先杀了他,以免受到比这更可怕百倍的恐怖折磨;而无尘明明知道这种结果,却仍然不肯杀他。这让白无璧大为感动――无尘还是放不下他的。他还是这么护着他,这时原谅和不原谅都已经不重要了。

「你要干什么?」水无尘被白无璧的动作吓了一跳。

只见白无璧跪在了水无尘面前,「无尘,你杀了我吧,我绝不还手!」

水无尘一惊,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反应。

「哦,想求得原谅吗?白帮主,真是个好办法呀,又可以让小玉儿原谅你,又可以让他完成任务,免于惩罚,真是一举两得呀!哈哈哈哈……」凌南风倒幸灾乐祸,乐得自在。

「出手吧,小尘。」白无璧闭上眼,拾起头对着水无尘,已做好一死的准备。

水无尘不禁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可惜白无璧眼睛闭上了,看不见。

凌南风递了一把匕首过来给水无尘,「用这个。」

可惜拿的人不领情,只定定地双手抓着未出鞘的匕首,动也不动,泪水却不断地涌出眼眶。

水无尘拿着凌南风递过来的匕首,看着白无璧跪在地上决绝的神情,视野不禁逐渐模糊,直到白无璧的身影也朦胧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又流泪了。

止不住的泪想停也停不住。他十年中都不曾流过几的眼泪,不知为何自从见到了白无璧,几乎每都会不由自主地汹涌而出。似乎这些泪水都只是为了白无璧而流的,而他的眼泪也只有白无璧才会激发出来。他这重遇白无璧的一个多月中流的泪,比十几年来还要多,还要苦。

爱一个人,真的这么苦吗?

十多年前,家乡闹饥荒,父亲死了,母亲也死了,当时还小的他不懂,也不知道如何找吃的,饿死本来是迟早的事。

但他还来不及体会那种饥饿,白无璧就出现在他面前,安抚他,照顾他,并且承诺不会抛下他不管的。刚开始时为了养活他,无璧哥哥到找工作,想要挣点钱让他们不再食不裹腹;但他找了半个月,跑递了扬州城里大大小小的饭店酒楼,磨得脚板都起了水泡,还是没有人愿意雇他。当时水无尘急得都快哭了出来,本来以为到华富庶的扬州城后,他们的生活不会再那么困苦,但看着无璧哥哥在找差事中吃尽的种种苦头和屈辱,到头来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就禁不住悲从中来。他伤心,一方面是为他们以后的生活担忧,更重要的是为无璧哥哥的辛苦和磨出水泡的双脚感到心痛。

当时见到他哭,无璧哥哥慌了手脚,手忙脚乱地安慰着,说总会有办法的……结果第二天,无璧哥哥就不知从哪找来了一个破碗出去讨饭了。也不知挨了多少人的冷眼,不知被多少人轰走赶人,也不知走了多少条大街小巷,千辛万苦才讨来了一点点的剩饭和两个发黄的馒头……

吃着有史以来第一餐嗟来之食,想起无璧哥哥这一天历经艰苦才讨来这么一点点食物,水无尘压下满腹的屈辱,在白无璧面前装得兴高采烈地吃得津津有味,但夜里在白无璧睡着后却哭得不可抑制,直到天明……

一双红肿的兔子眼被无璧哥哥问起时,也只模糊地以昨晚被蚊子咬得睡不着的理由搪塞过去。他不想让无璧哥哥担心。即使日子过得再艰苦,再屈辱,他也要和无璧哥哥一起活下去,一辈子都要陪在无璧哥哥身边。只有在无璧哥哥身边,他才会快乐。虽然后来他被李府的家丁抓了去,尔后又做了丽春园的小倌,沥血门的杀手,但这个想法却从来不曾改变。

抓着匕首的手不断颤抖,十年前的情景历历在目,十年来的感情汹涌而出,水无尘心中千回百转就是下不了手,身体动一动都很困难。不要说完全不抵抗的白无璧他下不了手,就是白无璧反抗他也不会下得了手的,因为白无璧一直都还是那个关心他、爱护他、照顾他的无璧哥哥――在他心中一直都是。

所以白无璧对他是丽春院小倌的身份反应厌恶时,他才会那么难受,在白无璧发现他是杀手时那冰冷的鄙弃眼光落在他身上时,他才会那么痛苦。

那是因为他一直都爱着白无璧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感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却又甜蜜。也许是从八岁那年无璧哥哥带着他背井离乡时,也许是无璧哥哥为了让他吃饱找工作找得脚底冒水泡时,也许是无璧哥哥不顾别人眼光为他讨到第一饭时,也许是更早以前无璧哥哥逗他开心时,也许是重逢后,也许是十年中思念的哪一天,也许……他发现他开始爱上无璧哥哥,不是一个小弟弟的爱,而是情人之间的那种爱。他希望无璧哥哥也能回应他的感情――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不仅仅因为白无璧介意两人都是男子,还介意他是娈童、是小倌,更无法接受他是一个杀手的事实。

哼,他是正派人士,是丐帮帮主,而他却是一个小小的娈童,丽春院的小倌,沥血门的杀手,从身份上他们是绝对不可能在一起的。

更何况,白无璧根本不爱他……

尽管如此,要他杀白无璧,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

「怎么,还是下不了手?」见这二人对峙了半晌仍无任何动作,凌南风急了。

「无尘,你快……」白无璧本想叫水无尘快下手,却在一睁开眼时看见水无尘的泪光而噎得无法出声。那晶莹剔透的泪水闪着光芒,就像一枚枚针刺在他的心上,痛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你别忘了小树林那日他是如何对你的。」凌南风又出声了。

这句话让两人同时一僵。白无璧是因为那日的事确实是自己不对在先,竟错手伤了当时已中毒的无尘:而水无尘则是因为想到那日自己说明真相之后,白无璧仍然怀疑他,又想到白无璧一掌击伤了为救他而将匕首捅入暗影心窝的他,不禁悲从中来。

第九章

「杀,还是不杀?你自己定夺。但别忘了这可是组织的命令。」凌南风又出声提醒。

「无尘!」白无璧焦急的出声催促。要他死在无尘的手下,他是无怨无悔的。毕竟要他眼睁睁地看着无尘被关在骨灵洞受苦受难,或是被追杀到天涯海角做亡命之徒,还不如让自己死在他手下,让他完成任务落得轻松。

「我下不了手!」水无尘同时狠狠地将匕首扔得老远。

凌南风眼光一黯。

「南风,你杀了我吧!」水无尘直挺挺的站在凌南风前面哀求道。

「小玉儿,在我的印象中,你可从来没求过我呀?」

「是,我从未求过你任何事。这是我第一求你,也是最后一,你成全我吧。」水无尘已下必死决心。

「似乎很难拒绝,是不是?」

水无尘抬起头来看凌南风。这个男人虽爱油嘴滑舌,轻佻不羁,但在正经事前从不糊涂。他的眼光沉得可怕,从脸上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又将会做什么。水无尘这时才发现自己平时都被他无害的外表骗了,低估了他。现在才发现他的不简单,会不会太迟了?

「我答应你。」

水无尘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落了地,松了一口气,闭着眼睛等着死亡时刻的来临。

白无璧听到他们的对话,却再也跪不下去了,他一跃而起,就要去护住水无尘!

下一瞬间,一个情景却让他震惊得无法动弹。

水无尘闭上了眼睛,本来应该下杀手的人却将头低了下去,对着水无尘娇嫩粉红的柔软唇瓣吻了下去。水无尘闭着眼没有防范,便被凌南风夺去了气息,只愣愣地毫无反抗地任他亲吻;甚至在凌南风的舌头顶入口腔时也没有来得及闭上嘴。

乐得在美人发呆的时候乘虚而入一亲芳泽的凌南风一边消受这美人恩,一边用眼角余光向骇得无法反应的白无璧瞥去。

下一刻,变故突起。

只见凌南风匆匆结束了和水无尘的一吻,轻轻将水无尘推离身边,飞身一跃就拿着扇子向白无璧攻去。

这个变故,水无尘料不到,白无璧也料不到,但出于条件反射的身体由于多年练武,下意识灵敏的避过了凌南风的攻击。

见白无璧险险地避过了攻击,凌南风也不气恼,反手又将扇子甩了开来,用扇页划过白无璧的脖子。白无璧又是一躲,身子后闪去,一丝液体从他脸上滑落,用手一摸,才发现脸上不知何时已破了一道口子,那一丝液体正是从伤口中流出的血,鲜红鲜红的。白无璧心下一惊,朝凌南风的手上看去。他印象中凌南风并没有武器,只有一把扇子。

扇子!

待白无璧细看之下,凌南风手中的那把扇子原来并不是纸扇,而是一把铁扇!扇骨和扇面覆了一层纸,不细看还道是纸扇,加上平时凌南风又将这把本应沉重得难以甩动的铁扇使得轻如纸扇般的自然,便轻而易举地欺骗了他的视觉。

见攻击未中目标,凌南风又将那铁扇转了个方向,立刻往白无璧的左边攻去。

白无璧知道了那把扇子的危险和厉害,不便直挡,便又闪身往右躲;但在铁扇将接触到白无璧的衣袂时,凌南风又改变了招数,抬起左脚,飞腿一踢,正中白无璧右腰。白无璧料不到凌南风的这一招,未及躲闪,被踢个正着,痛得轻呼一声,便飞出五丈之外。

「南风,你要干什么?」水无尘回过神来,看白无璧勉强地闪躲着凌南风那把锋利的铁扇,还被划伤了脸,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

待他反应过来时,白无璧已被凌南风虚晃一招,提腿踢出了老远。他大叫一声,立即飞身到白无璧的身边去察看伤势。

白无璧没有提防这一脚,被踢得五脏六腑一痛,呕出一大口血来,溅在地上,煞是刺眼。凌南风下手一点都不留情面,有多重踢多重,一点都不马虎。

水无尘却心痛得不得了,平日冷静淡漠的表情不知哪去了,只剩下满脸的关心着急。

「无璧哥哥,你不要紧吧?」水无尘跪在白无璧身边,担心地问。

「不……咳咳……」他终于肯叫自己「无璧哥哥」了,这代表被原谅了吗?白无璧看着水无尘满脸的关心,想想原不原谅也无所谓了,小尘终究是关心他的。本想逞强说没事,但话到嘴边,又气血翻涌,一口血又呕了出来,怕是肋骨都被凌南风踢碎了……

水无尘见白无璧伤得严重,又气又恨地转向凌南风:「南风,你究竟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我在替你完成任务!」

「你……你不是答应了我么?」

「答应你什么?我可不记得答应过你不杀他!」

水无尘仔细一想,凌南风确实没有答应过这件事。

「那杀了我,放了他!」水无尘只能恳求凌南风。

「不可能!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放了他。」

「你答应过……」

「我只说答应你,没说答应什么。现在加上内容――杀了白无璧!」

见凌南风又招式狠厉地向白无璧袭来,水无尘一惊,伸手格开他攻向白无璧的铁扇。凌南风的武功不弱,但因水无尘在白无璧身旁,扇子的攻势便减了力道;水无尘的身手也不错,所以挡开了凌南风的铁扇。

「你还帮他!你小命就快不保了,你知不知道!」凌南风一边说话一边攻击,丝毫不马虎,可惜招式都被水无尘无形中给化解了。也许因为他并非真的想跟水无尘打。

「你以为组织会放过你吗?别做梦了!」凌南风还在劝水无尘。

水无尘毫无反应地继续与他拆招。

一只手从背后格开了水无尘与凌南风,原来是白无璧,他站了起来,捂着伤口,脸上豆大的汗珠因为疼痛而不停地冒出来,脸色也因痛苦而变白,双眉紧皱,神色却极为坚毅。

「凌南风,你杀了我吧。」他坚定地对凌南风说。

「不闪躲,也不反抗了?」

「你不是替无尘完成任务吗?他下不了手,你杀也一样。」白无璧一脸视死如归的神情,「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说!」

「我死后好好照顾小尘。」

「好。这么简单,不用你说我也会的。」

水无尘的泪又落了下来,「不要!我不要你死。」

听到白无璧交托凌南风的那一句话,水无尘心痛得不可抑制;见白无璧去意已决,而凌南风举起了铁扇作势要往白无璧脖子上抹,他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下一刻,水无尘已闪到凌南风面前,再挡下了他的扇子,两人又厮缠地打斗起来。

「你和我打便是与组织作对,你知不知道?」凌南风想喝止水无尘胡乱的攻击。

他管不了那么多,什么组织,什么任务,他的心思只有白无璧,唯一想的便是不让白无璧死。即使是与组织作对,即使之后会生不如死失去生命,他也不要白无璧死。

「你疯了!这个人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他和组织作对?」凌南风见水无尘仍在死命地攻击着他,不由怒火中烧。

他是他的无璧哥哥,他不要无璧哥哥死!

「你还是这么死心场地?这种人哪一点值得你为他死心塌地?他根本就不喜欢你!他不爱你!」凌南风说出了关键语。

不出凌南风所料,水无尘果然一僵,攻击的速度慢了下来。抓准这一个空隙,凌南风飞掌而出,拍在水无尘的右肩上,将他震出三丈之外,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无尘!」白无璧想飞奔过去看无尘伤势,却被架在脖子上的铁扇阻止,只能出声询问:「你还好吧?」

「……」无尘痛得发不出声。

「只要你死了,他自然好得不得了。」凌南风冷冷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白无璧的脖子一痛,才发现凌南风架在他颈旁的扇子前进了一分,顿时边刃陷入了血肉之中,划开一道鲜红的口子。

白无璧心里明白凌南风扇子的厉害,也知必死无疑,即使可寻空反击,但想到凌南风是在为水无尘完成任务,心下也豁然了。满含情地看了不远的无尘一眼,转头对凌南风开了口:

「你杀了我吧。」

「哦,想开了?不用你说我也会杀了你的,」凌南风缓缓地说:「你以为我会像小玉儿那么心慈手软吗?」

「但是你让小玉儿伤心了那么多,就这么让你死了也大便宜你了,」凌南风气定神闲地作思考状,似乎知道猎物已在掌握之中不再抵抗,就开始思考起置方法来。

「你说该怎么办呢?」凌南风故意问白无璧。

白无璧将头转开,一声不响地沉默着。反正死就死吧,想到自己确实多有意无意地伤害过无尘,凌南风就是用再冷酷毒辣的方式来置自己,也是应该的。

这时脖子边一空,白无璧一惊,转过头来一看,只见凌南风拾起了刚才水无尘扔在一边的匕首,又走了回来。

「知道吗?这把匕首上淬有剧毒。本来是为水无尘准备的,让他看看你被匕首所伤后毒发身亡的凄惨模样。」凌南风慢慢走近白无璧,「不用担心,这毒剧烈无比,毒发时间又短,除了首领,世上没有人有解药。」

凌南风向白无璧举起了匕首。

「一路顺风。」

手起,刀落――

血,鲜红的血从胸口涌了出来,不一会便变成紫红色。这毒果然剧烈。

只见白无璧倒在不远,一口血吐了出来;而水无尘的身上正插着那一把剧毒无比的匕首。

「不――!」凌南风一声大叫。

「为什么?」白无璧看着倒在地上,脸色开始发青的水无尘,喃喃自语,无法动作。

千钧一发之际,水无尘从原地用尽全力挣扎着起来,飞身挡在白无璧身前,一掌把白无璧推开。凌南风没料到这个突发情况,匕首来不及收势,落在了水无尘身上。

「不,不会的!」凌南风飞快地伏在水无尘身边,抱起他软绵的身体,「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己的匕首伤了水无尘,这是凌南风最不愿意看见的。毕竟他也是爱水无尘的,亲手伤了自己心爱的人让他心痛无比,而水无尘竟为了白无璧连命也不要了,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这一刀更让他愤恨不已。

毒发一个时辰内找不到解药便必死无疑。他恨不得一掌杀了白无璧,但当务之急是带水无尘去找解药。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水无尘死!

刚要抱起水无尘,一只手压在他肩膀上。

「放手!」

不用看也知道是那个可恨的白无璧。他还要干什么?再耽误就来不及了!

「你要带他去哪里?」白无璧以为水无尘必死,心痛的想看他最后一眼,至少也要让他死在自己身边。

「废话!」

白无璧误会了凌南风这一句话,以为他要带水无尘回组织:「不许带他走。」

「你究竟想干什么?让开!」

「凌南风,你杀了我吧,我要和小尘死在一起。希望你能把我们合葬在一起,不要带他回组织。」

「哈哈……」凌南风一下子笑得不可抑止,笑得整个山林中都是他阴阴惨惨的笑声,笑到眼泪都出来了:「我一直在想,你这种摇摆不定的人,到底有哪一点值得小玉儿为你死心塌地,甚至连命都不要呢?」

白无璧身体一僵。

「现在我明白了。我输了,彻底地输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凌南风直直地望向僵硬的白无璧。

「为什么?」白无璧下意识地问。

凌南风没有回答,抱着水无尘又走了几步。

「让开,再晚一点就来不及救他了。」

白无璧听了这句话,又惊又喜,「你是说小尘还有救?」

「等等,我要跟你去。」见凌南风兀自走着,白无璧赶上了他的脚步,就要从他怀中抱过水无尘。

「你知道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吗?」凌南风转过头来,制止了白无璧的动作。

「什么?」

「因为小玉儿喜欢你。不是朋友兄弟的喜欢,是情人间的那种爱。从来不曾变过。」

后面这一句话回荡在崖上的黑木林中时,凌南风早已抱着水无尘消失在黑暗的树木,只留下白无璧一人僵立正原地,久久无法接受刚才听到的事实。

「无璧,怎么老坐在这呀?」

西湖上的波心亭中,传出一句音量不小的问话。

他这徒弟是不是有心事呀?尹天尊想。

真是怪了,他回到丐帮也有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来,他这老实的徒弟怎么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了呢?见到他这个师父也不多问候几句,还老爱往这波心亭跑。虽然从这里看西湖的景色极美,天高地阔,水天一色,杨柳依依,但也不用在这一坐就是一日,几个时辰都不动一下呀!搞得帮中的长老都不敢找他商议帮中的事务。结果好了,他倒是落个清闲,长老们把「要务」都往他这个前任帮主身上堆……早知道不回来了,隐居山林,不问世事,落得逍遥。

想起半个月前,他因为还是有点放不下心,于是瞒着朱柳回来,但还是被朱柳发现了,怒气冲冲地追了来。当然,后来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平息了他的怒火,甚至还不惜用上了色相……想他丐帮之主尹天尊英明一世,也会有要出卖色相来解决问题的时候。真是,悔不当初呀!

他和朱柳间的恩怨纠缠了十五年,朱柳最终还是感动了他。应该说也许是逃不掉了,也放弃了,这一生就在朱柳的掌握中也不错。偶尔这样子想也就不再那么遗憾了。

直到半年前,他们才终于在一起。不再是那么暧昧不明的关系,整个人也随之轻松很多。发现了自己的感情所在,也就不再那么迷茫和逃避了。

人的一生中总有许多事是不得不去面对的,逃也逃不开。人不能一辈子都在别人的标准下生活,别人有别人的人生,自己的人生要靠自己来把握,如果只顺着别人的想法,那么自己的人生便不再有意义了,只是随波逐流庸庸禄禄而已,对他人,对自己,都不具任何价值。

人总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想爱的人,想过的生活。这一生有些东西有些人,和我们一再错过,又一再重逢,但有些是经不起太多错过的,也许这一错过,便是一辈子的永别了。

如果没有明天,那你今天会怎么过?如果没有未来,你现在最想和谁一起度过最后一刻?只要这样子一想,那么人生想做的事情,心中最重要的人便一目了然了。

这也是他选择了和朱柳一起的原因,也是他离开江湖离开丐帮的原因。

朱柳爱他,他也爱朱柳,这便是一切了。

沉思回忆了片刻,尹天尊灵光一闪:这个呆瓜徒弟心情不好的原因,该不会是――

「无璧,你老实告诉师父,你是不是恋爱了?」

白无璧一惊,抬起头来瞬也不瞬地盯着尹天尊。

嘿,说中了!瞧,眼前这个前半日还风吹不动的人,刚才还对他视若无睹,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现在则是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知道你师父神通广大了吧!

「再让我猜猜:你这些日子老在波心亭发呆是因为……失恋了?」

白无璧不知道自己这些天来一蹶不振是因为失恋,还是因为怕失去水无尘。他还好吗?凌南风应该救活他了吧?如果他死了……这些天他脑中心烦意乱反反复覆净是这些事情,他想不通自己对水无尘究竟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

「天尊!」一个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飘过了江面,传人两人耳中。

只见尹天尊脸色一变,眉宇舒展,面露喜色,但又似夹着一缕忧思。

「柳儿?」他似乎已看到了岸边的人儿正双手叉着腰,两腮鼓鼓气呼呼地瞪着他,又畏缩了一下。

「看什么看,快点抱我过去!」朱柳见了他的样子,气不打一来,又气势汹汹地吼了一句。

白无璧注视着江边男子与师父间诡异的气氛,觉得十分诧异:这个男子正是八年前师父到扬州时追着走过自己面前的人。这八年来,师父除了那一外,对这个男子都避如蛇蝎,所以他始终都搞不清楚他们的关系;今日见此情状,更是感觉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那厢朱柳话音来落,白无璧便见他已入得亭来。原来是尹天尊还未待他吼完,便飞身而出,片刻便抱着他又掠了回来,身负人仍身轻如燕丝毫不感吃力,可见武功境界之高。

「柳儿,你不要……」

「啪!」

尹天尊的「紧」字还未出口,便听得亭中响起一个耳光,刚把朱柳放下地的尹天尊脸上便多了一个巴掌印。霎时间亭中三人的气氛极为尴尬。

朱柳气冲冲,尹天尊不明所以然,白无璧则是因为目睹师父被人打耳光,当真是见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左右为难。

这日,西湖上凉风习习,波光荡漾,波心亭上的三人却都无心赏景,气氛僵硬。

第十章

「你为什么打我?」尹天尊百思不得其解。朱柳也太不给他面子了吧,居然在他徒弟面前打他耳光。

「你……你昨天晚上……」朱柳被他一问倒脸红了起来。他还好意思问!

「我昨晚干嘛了?」尹天尊得寸进尺地「质问」他。

「你……」朱柳被他激得一下子噎住说不出话来,脸更红了,像飞了两片红霞。

「我们昨晚不过是做了些该做的事罢了……」尹天尊还想说下去,朱柳却急忙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还好意思说!昨晚把他折腾得死去活来,直到今早才放开他,搞得他到现在腰还好累。这家伙倒好,一大早就不见人影,精力充沛的原来是又到这波心亭看他徒弟了……哼!

一只大手抚上朱柳气鼓鼓的两腮,一看原来是尹天尊又在毛手毛脚,朱柳气得放开了捂住他嘴的手,别开了头。

这个人都不知怎么了,半年前就像变了性一样,开始对自己百依百顺,而且甜言蜜语、油腔滑调、毛手毛脚,吓得他一下子不知如何应对,结果被吃得死死的。

「是腰太累了吗?」尹天耸柔声问道,双手放在了他的腰上。

见旁边的白无璧睁大了眼睛,朱柳又羞又怒,举起右手又欲来一个耳光,但却被有先见之明的尹天尊抓住,动弹不得。

「不许在无璧面前打我,否则……」开玩笑,如果老让徒弟看见师父被打,那多没面子啊!好歹要在外人面前给点面子嘛。

「否则怎样?」朱柳被尹天尊扣住了右手,左手又夹在他的右臂中,动弹不得,只将眼光盯着他,恨不得用目光在他身上多刺几个洞。如果眼光能够杀人,尹天尊早死了千百遍了。

尹天尊却一点也不介意他的神情,反正半年里他看多了,自从他反扑以后就发现了逗朱柳是人生的一大乐趣。

「否则……就这样。」下一刻,尹天尊做了一个朱柳和白无璧都吓了一跳的动作:他低下头,吻住了朱柳还在喋喋不休的红润嘴唇,辗转吮咬着今早才品尝过的美味。

朱柳则一副惊呆了的模样,张大眼睛看着尹天尊,脑袋里却一片空白。直到尹天尊吻完了放开他时,他的眼睛还兀自睁着。

这,这是真的吗?尹天尊居然在他的徒弟面前吻他!他以前不是很保守的吗?怎么现在这么放得开了?

白无璧全程目睹尹天尊吻上失柳的过程,也震惊得不知作何反应,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但脚就是生根了站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

师父在吻一个和他同性别的男子!

看见白无璧眼中露骨的惊讶,回过神来的朱柳气愤交加,下意识又欲给尹天尊一个耳光;当然这也没成功,又被尹天尊握住了右手。

「看来你没听清我刚才的话,」尹天尊老神在在地说:「我不介意再示范一。」

朱柳马上非常识相地收回了握在尹天尊手中的右手,转过身去,不看他。

「咳……」白无璧的一声咳嗽唤回了尹天尊的注意力。

原来无璧还在呀?尹天尊转过头看着白无璧。

「师……师父,您平常不是教导我要知礼义明廉耻的吗?怎么你……」

「礼仪廉耻又怎么了?」尹天尊不耐烦的问。

「你刚才和男子行男女之间才会做的事,不是太不顾廉耻了吗?」

「我是和朱柳才做,不是和随便一个男子都可以的。」

「但他是个男子,这是事实。」

「什么事实,什么礼义廉耻,我今天跟你说,那都是狗屁,是别人用来束缚你的枷锁。爱了就是爱了,那管得了那么多礼义廉耻?我爱柳儿,不过正巧他是个男子,我也是个男子罢了。

无璧,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时,你会发现性别并不是最重要的。你爱的是他的人,而不是因为她是女的而爱她,也不会因为他是男的而不爱他。这些与礼义廉耻不相关。你只知道你不想失去他,他对你很重要。明白吗?」

白无璧一惊。他心中对水无尘的感情与尹天尊对朱柳的极为相似,难道这便是爱一个人的心情?

他又想起了那一日凌南风抱着水无尘时对他说的那一段话。水无尘对他的爱不是兄弟朋友间的喜欢,而是情人间的那种爱,而且从来不曾变过……为什么自己会不懂呢?那个无尘跟在自己身后那么久了,小时侯也许还是懵懵懂懂的,但重逢后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中,只要仔细观察都会发现他流露出来的情意。那份感情那么真挚,那么沉,为何自己却一再有意无意地将他拒之千里?是真的不懂,还是因为被礼仪廉耻束缚了呢?自始至终他都是感情中的懦夫,武功再好又有什么用?而无尘虽经历悲惨,却比自己勇敢得多……

「哼!」见白无璧低头沉思,显然是默认了自己刚才的那一番话,尹天尊又问:「你该不会――也爱上了一个男子吧?」

师父怎么会知道?!

见白无璧神情反应那么大,想必是自己料对了。

「你在为和他之间的关系烦恼?如果是,那么为师给你一个忠告:理清自己的感情,该爱的千万不要被世俗的成见和礼义廉耻那些狗屁束缚了,等到你失去时,你会后悔莫及的。」

说罢,尹天尊抱起还站在一边生闷气的朱柳,踏水而去。

波心亭中,白无璧想起他和水无尘之间一幕幕往事,心情激荡得不能自己。

他决定即日去扬州,找到凌南风问一问水无尘,他已下定了决心要面对他和水无尘间的关系,他不再逃避了。

既然师父能那么坦然面对,那么,他也能。

确实,一个人的长大和懂事是从知道失去的意义时开始的。当知道他将永远失去水无尘时,他只能坦诚地面对自己内心的感情。和失去水无尘的绝望痛苦相比,什么礼义廉耻都是狗屁。

「白公子,对不起,我家主人不见客。」

这是白无璧马不停蹄地从杭州赶到扬州来,又衣不解带地奔到凌仙酒楼老板凌南风的府邸时,叫门丁通报了等了半天后,得到的第一句话。

凌南风不见他,白无璧如头上泼了盆冷水一样地大受打击。水无尘出了什么事了吗?到丽春院问了一遭,知道水无尘自半年前去扬州后就再没回来过,那么便一定是在凌南风那了。

但凌南风竟不见他。难道水无尘已凶多吉少?

「白公子。」通报的家丁见白无璧兀自发呆,唤了一声。

「什么?」

「我家主人叫我把这个给你。」

白无璧低头一看,才发现家丁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灰褐色的坛子,还有一封信。他当即心下一沉,颤抖着手拿过那封信,展开一看――

无璧哥哥:

我先你而去,望你切勿寻短。你我今生无缘,但求来土再续。

无尘

信中字迹极为潦草,显是在毒发之时气虚痛苦之下颤抖着写成的。信纸上还有几有紫色的血迹,应是无尘毒发时呕出溅到的。

白无璧拿信的双手在看完信时,已颤抖得不成样子。

无尘死了?无尘死了?!

白无璧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就要站立不稳。

家丁见状,赶紧伸出手去扶了一下。白无璧被家丁扶了一下,回过神来,见到了家丁左手托着的坛子。

「这是――」

「我家主人说是信中那位公子最后留给你的。」

无尘的骨灰吗?

白无璧终于知道为什么凌南风不见他了。接过骨灰,小心翼翼捧在手上,双眼温柔地注视着它,就似注视着无尘一样,右手缓缓地扶摸着它光滑的表面,良久,良久……

尾声

杭州的郊外。

山清水秀的景色中,一个人跪在一座墓前。孤单一人,形单影只。墓碑上刻着「至爱水无尘之墓」。

白无璧独跪在水无尘的墓前,黯自神伤。

已经五年了,他每天都会来水无尘的墓前坐一会。千言万语到得嘴边,却只剩无言,浓情蜜意到得手边,只剩下墓碑上的七个字。七个字,每一天他都会用手指反复描绘无数遍,似乎想要用满腔的痛苦和爱恋来穿透墓碑,穿越生死,传递给墓中的那个人儿一样。

但阴阳阻断,天人永隔,连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也是不可能实现的。

如果当时立即死去,那么一了百了,什么爱恨情仇都随风而去,痛苦只是一刹那。之后便归于平寂了,也许在九泉之下便已和无尘携手同游;但信中「切勿寻短」的叮嘱,虽说是无尘心中还念着他的表现,殊不知这正是对他几年前的所作所为的报应。五年来的每一天,那种思念、痛苦、爱恋,犹如蚁蛀般将他的心蚀得千疮百孔,只剩下身体这一躯壳,空空荡荡,冰冷彻骨。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失得人憔悴。但这五年,这近两千个日子中他无数的后悔:为何当初不早些认清自己对无尘的感情?

故人已逝,而今只落得个对碑兴叹,形影相吊的凄惨景况……

白无璧沉思之中心绪千回百转,双手却一直轻抚着墓碑上水无尘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目光和动作中都注满了的柔情。

凉风习习,纵雨霏霏,正是卧听雨打残荷的季节。只见一个白衣素里的人儿正倚在正对着池塘的厢房窗边,双目远眺,似在赏雨又似在赏荷,其实早已神思天外。

「小玉儿?」凌无风一走进听雨轩,就看见水无尘又失神似的在窗边吹风的景象,马上赶上前关了窗户,生怕水无尘被雨水打湿又得风寒。

「怎么又坐在窗边了。要是被风吹到怎么办?」凌南风轻声责备水无尘。

「想着一些事情想出神了,没注意到。」水无尘淡淡地绽开一朵笑靥,回应着凌南风的关心。

看着水无尘苍白的面容,无力的笑容,凌南风说不出的心痛。自从五年前水无尘为白无璧挡了那涂满剧毒的一刀后,他心胆俱裂,心急如焚地抱着他往回赶去找解药时,幸得碧清风也因放心不下水无尘而随后来到杭州,水无尘的性命才得以保全。但因当时毒性已发,那毒又狠烈无比,碧清风立即给水无尘服下解药,终究也仅仅保存了他的性命,水无尘的功夫却全废了。

碧清风借口水无尘已死,将他剔除在沥血门杀手名单以外,免除了他任务未能完成所应受的惩罚,之后将水无尘托付给了他,让他找个地方让水无尘彻底隐居起来。于是这地扬州郊外的「听雨轩」,变成了水无尘落脚之。

但水无尘的身体却由那时起开始变得虚弱,几乎每隔三五天稍有不慎便会感染风寒,咳嗽、发热、头晕等症状屡见不鲜。凌南风不知为他找了多少补品汤药内服外用,但始终不能根治五年前落下的病根。五年过去了,水无尘的身体也逐渐有了起色,但因为毒素所带来的后遗症,手脚仍是常显冰冷。时下正是秋凉方起,他已耐不了凉寒而穿上了冬衣。

「你总是不知道注意自己的身子。」凌南风整了整水无尘身上白袄的狐皮领子,嗔怪道。

「有什么关系呢。」水无尘风轻云淡地带过。眉宇间淡淡的,表情比之五年前的冰冷已柔和了许多,但却比五年前空洞了许多。

「不许这么说。」凌南风最见不得水无尘这种口气,「我说过多少啦。」

见到凌老大不高兴的表情,水无尘也自知失言。

确实,这五年来凌南风为了治好他,不知寻医问药多少,还千方百计想逗他开心。情意明显得局外人一眼都看得出来,更何况他这个当局者。只是自己虽是知道,但始终不能回报他什么。

「小玉儿。」凌南风忽然严肃起来。

「什么?」

「你实话告诉我:我是不是连一点可能性都没有?」虽然这个事实他五年前就已知道了,但五年来他始终还是放不开,还是抱着一丁点希望,只要水无尘不说出断然拒绝的话,只要不捅破这一层窗纸,他就能告诉自己坚持下去,也许有那么一天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但今天从杭州回来,他已决定不能再这么暧昧不明下去了,他要打破这种状况,得与不得不再那么重要了,他只想无尘幸福。这五年来看他愁容惨淡地无聊度日,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还不如成全他们。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能得到小玉儿的心他固然高兴,得不到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他也该死心了。

「什么可能?」

「你明白得很,又何必要我解释呢。」凌南风无奈地说。

水无尘低下头。沉默了半晌后,轻轻摇了摇头,咬着唇转过了头。

「南风,也许我这辈子欠你的人情太多……」一只手指在他嘴边。

「你不用再说了,我们是朋友,我对你的照顾也是心甘情愿的。」不等水无尘说完,凌南风已经知道他会说什么了,还不如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是因为他吗?」

水无尘身体蓦地一僵。

「你还是忘不了他。」虽是五年前为了让白无璧死心离开,还留了一封「遗书」给白无璧,但这五年来水无尘茫然沉思的时间愈来愈多,连生病昏迷时也还是喊着「无璧哥哥」……

他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但感情这种东西又岂是时间可以医治的?这个傻人儿,情丝哪是说断就断的呢?既然忘不了,那么……

「你知道吗?他为你立了一座墓碑。听丐帮弟子说,他们帮主天天都会去那座墓前跪坐两个时辰,一遍又一遍地和墓中人说话,还反复抚摩着墓碑上字……」

没反应?不要紧,看来还得下一剂猛药。

「……别人问他墓中是什么人,他说是他的爱人。」

凌南风话音未落,水无尘便蓦地抬起了头,双目注视着他,似在反复确定着他说的话可信度有多高。

「是真的,不信你可以亲自去确定一下。」凌南风似是看破了水无尘的心思,「你们没必要这么互相磋砣下去。」

爱了就不要轻易说放弃。十五年时间还不够久吗?不能忘的便不要忘,逃不开的便别再逃了。

「南风,我想求你一件事。」沉默了许久,水无尘似乎下了莫大的决心,缓缓而坚定地开了口。

「别说一件,多少件我都会答应你的。」凌南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无尘其实是不必跟他这么客气的。

水无尘感激得眼眶有些湿润,「送我去杭州。」

去再见白无璧一面,也许是最后一面。

「无尘!」

这天,白无璧正在水无尘的墓前跪坐,蓦地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定睛一看,竟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水无尘。

以为无尘的鬼魂回来了,白无璧一下高兴得不能自已。欣喜地奔到了水无尘的面前,怕转瞬间他又不见了,连忙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瘦了。

无尘在看到白无璧的那一刻,便发现自己仍然是放不下他的。时隔五年,见到白无璧,他的心仍会不由自主地怦怦乱跳。五年了,他仍教不会自己学会不在乎他,不爱他。

看着白无璧明显憔悴的脸色,瘦削的轮廓,脸上长满了胡渣,头发蓬乱得似乎很久没梳了。对于白无璧这副模样,水无尘说不出的心疼。

不变的是他的怀抱还是那么宽阔,那么温暖,那么有力,那么令人有安全感。陷在他的双臂中,水无尘感受着他的体温,暗自感慨。

蓦地一只大手托起了他的下巴,他一抬头却看到了一张放大了的脸,下一刻,他的唇便被堵住了。

温温的,软软的,白无璧反复地吻着水无尘的唇,疯狂猛烈地吮吻着,交换着彼此甜蜜的津液,直到彼此都快不能呼吸,才放开了水无尘略显红肿的嘴唇,改而用手反复摩挲着。

被白无璧性情大变的动作给骇着了,水无尘对于他极端相反的态度一时无法适应,以为自己还在梦里而呆住了。

「这是梦吗,无尘?」白无璧对着水无尘恍惚地笑着,他以为水无尘只是一个幻觉而已。但梦太美好,他不愿意醒来。「你变成鬼魂来见我了,来接我了吗?也好,也好……这五年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我每天吃饭、睡觉、做事,无论任何时候都会想你,停不了地想你……不过那些都不要紧了,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带我走吧……」

「啪!」一个巴掌声响起,白无璧看着面前的水无尘,呆住了。

「痛吗?」水无尘抚上白无璧的脸颊,鲜鲜明明地一个巴掌印。

白无璧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你不是在作梦,我也不是鬼魂。」

「真的?」白无璧还是不敢确定。

「真的。」水无尘抓着白无璧的双手抚上自己的脸颊,「你看,我还是暖的,我还活着。」

「还活着……」白无璧机械地重复着水无尘的话,半晌,终于反应过来――

「太好了!」白无璧高兴得眼泪都流了下来。五年的心心念念,五年的彻骨之痛,一时之间都化成眼泪,从眼里流了出来。

「无尘,无尘,你原谅我了吗?」转念一想,白无璧又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你爱我吗?」水无尘不答反问。

白无璧被这个问题唬得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对水无尘这一句直接的话不知如何作答。

「不说?那就算了。」他好不容易下了决心来的,白无璧的犹豫让他的勇气一下子似乎都消失了。水无尘转身欲走。

「不,爱!我爱你!」白无璧连忙冲上去从背后搂住了水无尘,生怕他一个转身,又要离开自己身边。

五年过去,他不要再承受一失去,那种撕心裂肺、万箭穿心似的煎熬已经让他懂得了太多。他爱水无尘,胜过爱自己的生命,和这比起来,世俗的眼光和那些礼义廉耻,都是狗屁。他爱无尘爱到可以为他去死,那么在他本人面前坦白自己的感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说一百,我就原谅你。」水无尘不禁想开一下玩笑。

「我爱你,我爱你……」没想到白无璧果真照做了。他紧紧地拥抱着水无尘,似乎用尽了一生的气力。

当然,他也没有放过水无尘滑嫩的嘴唇,说到最后两人间只剩下破碎的喘息、呻吟和嘤咛……

虽然已是冷落清秋节的秋天,但天地间却充斥着一片无边的春色……

后记

其实镜子看耽美小说也就三年,之前看的都是日本的耽美漫画,而且是一看就一发不可收拾。后来过了几年,机缘巧合之下在租书店看到了文字写就的耽美小说,也曾有过一段废寝忘食的时间;直到一年多前才知道可以自己写文投稿出版,所以一下之间便冒出了好多灵感来。

后来也一一地把它们变成了小说,而最先实现的便是这个故事。

镜子总在想:若是身份不同,性格也不同的人,会不会在一起呢?

若是一个身份正派,性格迂腐,他会不会爱上一个身份邪门,性格清高别扭的同性呢?

于是便有了因为种种原因分离的两人,成为了立场有点对立的人。虽然一个运气不好成了青楼的小倌,但是私底下却是一个暗杀组织的杀手(这其实缘于镜子喜欢武侠的缘故,总是希望文中的主角们能有武艺防身);另―个运气好点,被武艺高强的人捡去养大,还成为名门正派的掌门。好,到这里两人的对立立场就出来了。

虽然读者们可能会说哪里来那么多武功高强的人?这不得不说――纯粹是镜子的个人爱好,呵呵……但是有了这样的背景,才会有比较曲折的情节嘛,所以说这样的设定其实在小说中也未尝不可,是吧?

受过苦的无尘可能对这世间已经看透了,但是对于小时一直照顾他的白无璧萌生的那种感情,却始终无法释怀,这就有了再见列他时的那种表现――既想亲近,又害怕他会鄙视自己的身份。

其实恋爱中的人总会想给对方最好的印象,所以总是患得患失、如履薄冰。不要怪镜子把他们的性格写的郁闷,其实有的时候真的就是这样的。

白无璧的性格比较不讨喜,总有许多人说这小攻特没良心――也就是不能快点爱上小受,总是优柔寡断。这没有办法,是他的个性使然。

他有福气能遇贵人,生活前途也算一帆风顺,直到遇到辟玉――长大后的水无尘,惊为天人,虽然一向的行事教条让他无法解释对一个同性所萌生的感觉,他还是跟着水无尘到了青楼。这样的环境打破了他的幻想,性格迂腐的他虽然内心萌动,却还是有点无法接受这样身份的水无尘,直到之后一又一的相遇,才慢慢确定了自己的感情,最终义无反顾。虽然这个过程很漫长,但是让身为男性、性格正经的他,而且还极可能是异性恋者的人变得可以接受自己喜欢一个同性的事实,总不会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若是那么简单,这世上很多人都是同性恋了。

爱情其实有时候很奇妙,你越否定它的存在,它的感觉反而越明显。有时觉得自己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一再否认,一再抑制自己的心情,最终反而发现自己更加爱得无法自拔。爱了,就是爱了,也未尝不可。直视自己的心情比掩饰反而容易得多。

这个故事里白无璧便是这样。

不要说镜子郁闷,其实这个故事发展成这样,也是人物性格使然,一下笔,故事就自然而然的跟着人物走到了最后。

但是在这许多的纠缠和阴谋中,所萌生的越来越厚的感情,却是让两人再也分不开了。

可喜可贺。

不得不说的还有故事里的一个人物――凌南风。他行事潇洒,虽然不是没有为情所苦过,但他拿得起放得下,是自己的便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也没有强求,始终都是嘻哈调侃间,烦恼一笑而过。和这样的人做情人,是福气。做朋友,也不赖。

其实说白了,人物的塑造,总有作者自己的喜好在里面。但是只要有人喜欢,便是好事。

有句话说播种态度,收获行为;播种行为,收获习惯;播种习惯,收获性格;播种性格,收获命运。

这也许就是一种米养百样人的原因吧,不同的人有他们自己不同态度行为,也就有了几千几万种不同的人生,很好,很好。

故事到这里便说完了,但是人生还在继续。不同的人看同一个故事,可能也会有不同的感受;若是这个故事能让大家有所感触,或能搏君一笑,便已足矣,也欢迎大家和镜子交流。

在这里还要特别感谢倍乐文化给镜子这个机会,让这个故事能够出版,和大家见面。

罗罗嗦嗦说了这么多,便到此为止吧。

希望能够下再见!

言镜 写于二零零五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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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人,爱谁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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