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罐子破摔
作者:非天夜翔

下一秒,又是一条好汉

命运的车轮在某个酒吧的门口碾过,把阿粲送了上西天。
黑暗中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来生要当什么?”
阿粲大喊道:“要当倾国倾城的……”
话未完,一道传说中的白光闪过,阿粲穿越了。
初穿:睁眼时身锦纱帐内,惊觉胸前累赘;转头朝铜镜望去,只见镜中婀娜女子国色天香,体态丰腴,尖叫一声:“不是吧!穿成女的!”
心想女的便女的罢,既来之则安之,再招侍婢,连唤数声,无人应答
半晌后阉人惊慌而入,惶急喊道:“娘娘!禁卫哗变!杨国舅被杀了!”
“……”
“我改愿望!要当离皇帝最近的男人!”
再穿:睁眼时蹲踞九龙金殿下,双腿大张,脑中嗡嗡声不绝,似被重物击过,心头一惊,伸手去摸胯前,万幸带把,再微笑望向金殿上诸人,俱是面有惧色,当下好生不解。
又听一人疾呼:“王负剑!王负剑!”
“……”
“改……我改愿望!当帅哥皇帝!”
接着穿:睁眼时身宫,仍是带把,身穿绫罗绸缎,旁有绝世美人相伴;料想不是王公便是贵族,遂志得意满,笑道:“行了,老子喜欢男人,你跪安吧,叫个帅点的侍卫来伺候。”那美人去了。
低头见案上白纸胜雪,欣欣然提笔蘸墨鬼画符之:“春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复又举首对殿前皎月喃喃吟诵,好一派佳公子风度!
半晌后英俊侍卫未来,一阉人手捧玉壶款款而入,尖着嗓子道:“皇上赐酒陇国公――!”
“……”
“我要当长得漂亮的太子或者王子中途不能夭折而且皇帝老爸只有我一个继承人的……哇啊!让我说完再穿!”
继续穿:睁眼时伸手一摸,带把。提心吊胆,转头四望,身宫,周围静悄悄一片,没人。
总算安定下来了,举起小手掌对着窗外天光端详,嗯,少年郎,再看铜镜,又是公子哥儿,唇红齿白,小帅哥一枚。锦帐熏檀游香暖,芭蕉分绿上窗纱,房间装潢高贵典雅,很不错,只是这小身板着实虚弱。
阿粲翻身下床,探头召来侍卫,旁敲侧击问明身份,时代。
问完嘴角抽搐,转身入房,四下寻长条物,缆绳没有,床单亦可将就。随手搓一搓,卷一卷,朝头顶一扔,绕过横梁,打了结,爬上凳子,把头探了进去,双脚一蹬,只听房外侍婢高声尖叫:
“小主公上吊拉――!”
我继续穿!就不信穿不到好的!阿粲死前心想。
许久后再睁开眼,吭哧吭哧喘了几口气,背心被一只大手反复揉着。
“我怎么没死?”
“混账!”那大手猛然一巴掌扇来,扇得自己脑中嗡一响,好容易从那天旋地转中清醒,再看那男子时,却见其身着亮银甲胄,头戴白龙钢盔,盔上朱缨如血,剑眉星目,眉目间神情气朗,一张极为英俊的脸上满是尘灰。
这侍卫显是匆匆赶来,连盔甲都顾不上卸。
阿粲哭笑不得道:“那啥……大哥,咱打个商量……我不是……”
侍卫怒不可遏,眉目间现出极忿神色,痛心疾首道:“你不为师父当年百万曹军中把你救来,也为你早死的娘亲争一口气!”
“如何能效那无知愚人之行,受几句教训就自寻短见!”
“……师父,你是我师父?你听我说……”
冒牌小主公还未说完,那银铠侍卫却似听到了什么,忙把他护在身后,房门砰的一声开了。
“……”
阿粲目瞪口呆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一大群人。
那时间又有无数武官,达官贵人鱼贯而入,亦是目瞪口呆,看废物般看着阿粲,仿佛他只是一滩墙角的烂泥般不堪入目。
“竖子留之无用!”
中年男子双手过膝,耳垂及颈,长着一张胖大白脸,此刻胖脸却是涨得通红,走一步,喘三喘,被几名侍婢扶着进房。
“主公!”
房内数人忙上前行礼,床上那银铠侍卫已顾不得自杀未遂的“小主公”,忙下地来单膝跪于大白脸身前,沉声道:“主公!”
中年胖子……男子喘道:“子龙!你若再惯着他,我后汉基业便要败在这小畜生手中了!苍天呐!!早知当初该把他摔死!”话未完,那语气中竟是有歇斯底里,号啕大哭之意。
阿粲惊魂犹定,眼睁睁看着众人安慰那大耳朵胖子,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想死也死不掉了,阿粲惊心动魄地回忆起,原来历史上阿斗和杨贵妃、荆轲、李煜等倒霉鬼不一样……注定是不会在这时候死的。
听说小时候,面前这便宜老爸倒是把自己摔过一回,现下十余岁了,纵使送上门去让他摔,只怕也是力不能及了。
呜呼!难道自己真要当刘禅一辈子?!
好吧,刘禅就刘禅,大不了破罐子破摔,谁怕谁。

文材武技

一个蚊子哼哼哼……
一群苍蝇嗡嗡嗡……
待到房中悲恸的,嘲笑的,喝骂的,恨铁不成钢的,吵来吵去乱糟糟的主公大臣退场后,阿斗看了赵云一眼,小心翼翼道“师父。”
阿斗见赵云眼眶微红,心知不可把这家伙刺激得太狠,方提心吊胆说:“我……徒弟没打算上吊来着,在屋里呆得气闷,光想荡秋千了。没想到这床单太滑,我左脚进去一叉,然后就这样,这样……嘎吱一溜……”
赵云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不复言语,起身离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阿斗眼望赵云背影,忽然觉得他怪可怜的。当年赵云拼死拼活,把甘夫人和阿斗从乱军中救出来,甘夫人没过多久便染疾归天,留下的阿斗却终日呆呆傻傻,烂泥扶不上墙,没做过争气的事。
刘禅文从诸葛,武从赵云,咋就学成了这么个废物咧?阿粲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随手扯过用来上吊的床单朝头上一蒙,倒头睡了。
隔天日上三竿,阿斗懒洋洋地起床,连叫数声,方有侍婢不情不愿地打着呵欠过来伺候。他对这时代的一应物事俱是好奇,那漱口刷牙的紫石,镶金的痰盂,吊蚊帐的玉钩,什么都想伸手去摸摸弄弄,随口问了几件,打碎了个瓶,发现那侍婢像看傻子般看着自己,便不问了。
洗漱完,小厮摆了早饭,桂粥,油炸丸子,荆人嗜辣,桌上泡菜二三碟自是少不了的。“小主公”吃得很是满意,喝那粥时忽听门外侍卫报:“虎威将军请小主公午膳后,到校场习武。”
当即一口粥喷了出来,自有侍婢手忙脚乱上来擦拭,阿斗问道:“虎威将军是谁?老子昨天才上完吊,就不能让我休息几天?”
待得搞清楚虎威将军就是赵云后,阿斗方一路乱逛,寻那府中校场去了。走廊曲曲折折,晃荡半天,边问边闯,才找到于荆州州牧府西侧的校场,虽已入秋,太阳却依旧炽烈,看校场内空空荡荡,唯有一名少年手持木戟,汗流浃背,不断虚刺。
今日却不见赵云穿甲教习,只换了一身武士袍,看那身高,纵无丈余也有八尺,身形英伟,颇有美男子姿态。
此刻赵云立于场边与一女子小声谈着什么。阿斗远远听着,只觉语气甚是不善,又有“功课、荒废”等词传入耳中,不由得心中打了个突,正想走,那女子却见了刘禅,唤道:“小主公――!”
赵云勃然大怒道:“你自去回话,小主公功课未习完,不得偷懒!”
阿斗望望赵云,吞了口唾沫,又望望那多嘴的美貌侍女,听口音甚是奇怪,不像荆楚人,磨磨蹭蹭过去了。
侍女被遣走,赵云面容稍缓,温声道:“你昨夜疲惫,今日在场下休息便是。”说毕解开外袍,铺在阴凉石椅上,让刘禅坐,便径去教那少年习武。
阿斗只得规矩坐着,却见场少年与自己年岁相仿,时不时拿眼来瞥自己,显是心猿意马,赵云又教了一会,见徒弟无心练武,只得停了。
那少年疾步走到场边,道:“你昨夜怎了?”阿斗直勾勾看了他片刻,只觉师父俊朗,收的徒弟也是帅哥胚子,看那模样十来岁年纪,却已可见清秀眉目,薄唇明眸,直是与自己外表不相上下。当不会蠢得问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只胡乱拿话搪了过去,反问道:“那女的来干嘛?”
少年微微一怔,显是觉得今日这“小主公”与往常说话大不一样,奇道:“那是主母的侍女,你不认识了?”
阿斗方恍然大悟,道:“她找我?主母……”一面回忆,道:“主母是孙尚香?姨娘?”
少年点头道:“主母遣人去你,扑了个空……”
话未完,赵云又远远喊道:“伯约,说什么呢!”
伯约吓了一跳,不敢再言,朝阿斗使了个眼色。
阿斗震惊了!
这小子是姜维姜伯约!姜维不知其心中所想,只坐在阿斗身旁,一手搭在他肩上,两人显得甚是亲密,可见平日交情不浅,又小声问道:“你脖颈怎的有道红印?昨天下午我走了,军师没难为你罢?”
阿斗茫然无比,一个劲地摇头,隐隐约约猜到点端倪,八成昨天阿斗才被“军师”骂过一顿。
刘备取荆州后拜诸葛亮为军师中郎将,“军师”指的肯定是孔明了,这倒霉催的刘禅四挨骂,被孔明苦口婆心说得横梁自尽也不是什么奇怪事,正好让他背个黑锅。
赵云又道:“伯约随他去见主母,再去军师走一遭,去完伯约须继续练武,公嗣可回房休息。”
阿斗一听此言如得大赦,忙拉起姜维便走,临走时回头望了赵云一眼,只见他赤膊立在毒辣日头下,脚旁积了一滩汗渍,忽有阵莫名的心酸。
“师父和那女的吵啥?”
“主母急着见你,师父说每日功课不可停,便吵起来了。”
阿斗点了点头,又获得一条有用消息,看来孙尚香生不出小孩,还是挺喜欢自己的。
姜维虽是少年郎模样,谈话老成,又说:“师父昨夜一宿未眠。”
阿斗嗯了声,两人在园后停了下来,转头与姜维对视,姜维双眸清澈如水,带着一丝真诚的笑意,道:“你今天怎的不太一样了?”
阿斗打趣道:“哪有,老子向来是这德行。”
姜维还想再说点什么,阿斗已掀开门帘,进了孙尚香房内。
江东刺绣天下闻名,孙权嫁妹时,封的丰厚嫁妆便有一项是上等好布千匹,刘备闲服,阿斗身上所穿,均是孙尚香陪嫁的婢女亲手裁剪而成,入得内间,阿斗只觉眼缭乱,那床上铺的,桌上垫的,轻罗帐,碧床帘,无一例外都是吴绣。唯有墙上挂的长弓鞘剑,刀斧等物,闪着寒光。
孙尚香长年习武,剑眉漆目,带了一分须眉英气,走上前来时那身段,比较普通府婢弱柳拂风的姿态,却是别有一番风韵。
刘禅呆了片刻,孙尚香方冷笑道:“好个虎威将军!”
那话竟是直斥姜维。
阿斗方醒悟过来,赵云派姜维陪着自己一同前来,便是来挨骂的。忙道:“娘……姨……”一时间不知叫什么好,索性道:“娘,别骂他,再骂我走了。”
孙尚香先是一愕,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蹙眉道:“今日这是怎么了?”以冰凉手掌覆在阿斗额上,板着脸道:“昨夜玩什么虚名堂,一府人被你折腾得团团转,你不为刘豫州厚望,也顾着你死去的……”
“娘。”阿斗道:“一晚上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以后不会了。”
此乃标准的认贼作母是也,然而若说面前冒牌阿斗前世……不提也罢,总之孙尚香听到又一句“娘”,眼中多了温暖之意,拉着阿斗坐于桌旁,幽幽叹了口气,道:
“这话当着旁人不可乱叫,痴儿,叫姨娘,甘夫人温柔贤良,怎是我这舞刀弄棒的……罢了,这有江东送来的点心,姨娘知你喜欢,着人去唤你几,均被你师父挡了。”
说话间阿斗欣然就坐,偷瞥姜维,后者只垂首站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孙尚香显是眼中只有阿斗,全不跟姜维说半句话,只任由他在堂下罚站。自与阿斗谈笑风生,竟把姜维当作摆设一般不去理会。
绿豆糕,桂糕,黄金糕,生酥摆了满桌,姜维只吞了下口水,便转过头去,不再看桌上,眼睛盯着窗外投进来的一缕日光。
孙尚香自嫁到荆州后日久思乡,府中人又对其不甚敬重,隐隐有提防这孙吴内线的心理。
唯有阿斗愿意与她亲近,她亦十分宠爱阿斗,只似哄小孩般照顾着。正取了手帕要为阿斗擦嘴,冒牌货终于老脸一红,装不下去了,忙不迭道:“我自己来,谢姨娘。”把吃不完的糕点包好,道:“我拿回去吃,军师叫我还有事。”
阿斗与姜维从孙尚香出来,寻了个亭子,从怀中摸出吃剩的糕点,递到他手中,拍了拍姜维肩膀,道:“对不起,害你挨骂了,她对我还挺好的,看这份上,就别计较了。”
姜维点了点头,接过糕点,阿斗又笑道:“好吃么?我从小没娘,不像你们。”
姜维被绿豆糕噎得直翻白眼,缓过来后才道:“我也……没爹没娘,你怎说这话?”
阿斗愣住了,旋即想起姜维自小便是孤儿,方明白原来两人幼时交好的原因,兴许便是彼此都丧母,身世相似,更显亲近。
阿斗抱歉道:“我忘了,伯约。”
姜维摆了摆手,终究小孩心性,吃了一半,把剩的糕点收进怀里。与阿斗相视一笑,均知对方之意,异口同声道:“给师父留着。”便站起身。
阿斗思来想去,心生同情,姜维是太子伴读,在自己不知道之定遭了许多白眼;自己闯了什么祸,他便兜了一半去,又无父无母,不受荆州人青睐。那摔小孩上瘾的便宜老爸,出了教育问题总不会跟赵云算帐,责罚八成便着落在这可怜的伴读身上,所幸有赵云与诸葛亮两个师父照顾,姜维才在乱世里有一地容身。
阿斗想到此,不由自主地牵起姜维的手,彼此手指扣在一,轻轻紧了紧。
姜维也不多想,牵着阿斗的手,片刻后道:“怎么?”
阿斗笑了笑,答道:“伯约,等老子当了皇帝,一定不会亏待你。”
姜维扑哧一笑,答道:“那是当然,不枉我天天替你挨骂么。”
说话间两少年手牵着手,朝府后军机去了。
陈寿说得半点不错,诸葛亮果然是个身高八尺的英俊谋士。
阿斗一见诸葛亮,便知他与赵云孙尚香等人不同,绝对是个厉害角色。遂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窝囊样子,不敢与其对视,垂下头去,脑中尽是这绝世军师的锐利目光,他睿智的双眼尚且在阿斗吭声前,就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紧紧盯着这冒牌阿斗不放。
“徒……弟来见师父了。”阿斗迟疑道,半晌不敢抬头。
诸葛亮不答,放下手中羽扇,道:“伯约到庭院去,把石桌石椅,栏杆擦一遍。”
姜维领命去了,堂前只剩阿斗一人,令其更是心慌,诸葛亮却单刀直入,道:“抬起头来。”
“你是何人?”
阿斗听到这问题时,唯一的念头便是转身逃跑。刹那间心念电转,想了数个问题,诸葛亮知道这身躯已换了主人!

妙辩机锋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大不了杀了便是,反正破罐子破摔,杀了老子,老子继续穿,下回穿成你老子。
阿斗想来想去,终于镇定,抬头凝视孔明,壮着胆子道:“先生说……说啥?”
说话时又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只见诸葛亮双目清澈,眉头微蹙,似乎发现了不合常理的事,阿斗视线与孔明一接,竟是无法挪开,只觉那邃黑眸中有股吸摄力,令自己脑中浑浑噩噩,喃喃道:“我是谁?”
“你从何来?”孔明缓缓问道,那话声如带着催眠的妖力般。
“我从……”阿斗双眼迷离。
须知诸葛孔明幼年时曾师从张道陵,学得一身道术,张道陵乃是天师教教祖,太平道张角,东吴于吉等辈若追溯道法根源,均与这天师教有脱不开的干系。此刻孔明一见阿斗,察觉异状,便在话中暗暗带上几许道家真法,当即把其魇住。
然而世间之事大抵无常,魏延也有匆匆冲进军帐,踏倒大油灯一盏的时候,只能说诸葛孔明使计一向倒霉。
阿斗来之前狼吞虎咽,吃了满肚子的绿豆糕,那玩意儿入肚涨得难受,便打了个饱嗝。
饱嗝打得煞是响亮,“嗝”的一声令他全身激灵,清醒过来,孔明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此嗝,冷不防吓了一跳,未回神,阿斗眼中已恢复清亮神色,笑道:“我从来来。”
阿斗反问道:“先生从何来?”
这下轮到孔明被魇住了,几千年里这佛家谒语的唯一正确答案便是“我从来来”。阿斗才答完,孔明又不能拾其牙慧,落了窠臼,要回个有新意的答案,纵你身为一代无敌军师,也是撕掳不开的,总不好粗鄙地回答:“我从娘胎来。”
师徒二人对着站了半晌,阿斗傻笑几声,竭力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问道:“先生叫我来做啥?阿斗刚从姨娘那来。”
阿斗仿佛见到孔明头上冒出许多乱七八糟的,缠成一团的黑线,间中又有无数问号此起彼伏。少顷,孔明头顶灯泡叮的一亮,道:“你昨夜做了何事?”
阿斗心内暗笑,把那床单荡秋千的谎话编得错漏百出地说了,孔明显是借坡下驴,其用意不在此,一时间神智不定,不知是在想那句反问,还是在想阿斗今日不同以往,又道:“昨天交你的书读了?”
阿斗眼珠转了几转,笑着反问道:“书?忘了。”
孔明本未交予刘禅任何书,此话意在试探,孰料冒牌货阿斗圆滑无比,“忘了”二字既可理解成“忘了书”又可理解成“忘了读”,孔明只觉今天的烂泥大改以往作风,竟是有大智若愚之象,正要再问句什么时,却见姜维已擦完桌椅栏杆,生怕刘禅挨骂,畏首畏尾地进来了。
孔明只得道:“罢了,为师近来政事忙,明日起你与伯约不用再来听课,待我腾空再着人唤你,去罢。”
阿斗至此方松了口气,然而此刻神情却收于孔明眼底,正要招呼姜维离去时,孔明却道:“慢。”
阿斗心头一凛,只听孔明问道:“怎的满身是汗?”
阿斗吸了口气,再转过身,答道:“啊,先生,我刚看着你的眼睛,想到一个人,不,见到一个人。”
孔明露出一抹颇有意的微笑,道:“但说无妨。”
阿斗诚恳无比道:“先生的招子真亮,我看到人影子,本以为是自己,晃来晃去看不真切,再仔细瞧,突然看到死去的娘亲在对我笑……”
这话一出,纵是孔明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嘴角微抽,忙挥扇把阿斗与姜维打发走了。
出了军机,阿斗忽见一侍婢捧着木盘款款从庭前走过,盘上似是羹汤,遂叫住她,道:“你干嘛去?”
那侍婢起先不理,径自一路急行,姜维挑眉喝道:“大胆!”侍婢无计方停了脚步,答道:“军师为主母熬的药。”
阿斗疑道:“药?”
侍婢面有犹豫之色,道:“主母水土……不服……”
姜维拉起阿斗的手,道:“罢了,别与下人一般见识。”侍婢方悻悻走了。

日渐西斜,姜维还须练武,阿斗虽不舍亦无法,只得自己回房歇下。
荆州本是暑地,房内被西晒日头蒸得如铁坊一般,这时代一无空调二无风扇,阿斗只是坐不住。自己不是太子么,叫人来摇摇扇总是可以的,召侍婢。一声两声,叫得只想踢桌砸椅,忍不住探头出窗,见两侍女廊前坐着,不知织补何物。
“来给本少爷……本太子……”阿斗想了又想,竟不知如何自称,道:“给我摇扇!热死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阿斗坐在榻边,侍女却是摇一摇,停三停。他瞪她一眼,她便继续摇,不瞪时便偷懒耍滑,半天没动静。阿斗憋了一肚子火,一把抓过羽扇来自己使劲扇,道:“算了算了,开饭吧,中午喝粥,老子肚子打鼓了。”
侍女不认识般地看着阿斗,失笑道:“没到戌时不能开饭,小主公饿昏头了?”
“什么?!”阿斗抓狂道:“谁定的规矩?晚上七点才开饭?!!”
经那侍女解释后,阿斗才知道,刘备向来生活俭朴,夏夜戌时点灯开饭,除了东吴嫁过来的孙尚香,荆州牧府内厨房不为任何人开小灶,每顿饭都统一做好,再分到各房。
诸葛亮、张飞、关羽等几人与刘备亲如手足,粗茶淡饭均在一。孙尚香的饮食则不敢怠慢,厨房加一小菜一汤,捧了食盒去伺候,若把大好东吴公主养得面黄肌瘦,两国恐怕便有刀兵之祸。
“……”
阿斗欲哭无泪,把羽扇狠狠一摔,唯一的念头就是:去他【哔――】卖草鞋的便宜老子!

赵云初为公孙瓒麾下大将,十七岁便成婚,生有二子;后其妻病逝,投奔刘备。大好男儿孤身从军,无法照顾两名幼儿,只得让七岁的长子赵统带着四岁弟弟赵广,随驿使回了母舅家。
二十余岁的年轻鳏夫,在荆州士族眼中,自是择婿的最佳人选,然而赵云却无半点续弦之意,只带着徒弟姜维过日子。
傍晚教完武技,师徒二人便回到居所――州牧府外的一间民宅内。姜维入内间做晚饭,赵云拾起草叉,朝马厩食槽中添了些许干草,一手抚上马的前额,微笑道:
“成日在院里呆着,快跑不动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师父还未到暮年,怎么也发这穷感慨呢。”带着些微调侃的语声从背后传来。
赵云哭笑不得,转身道:“怎到这来了?!”
进院的正是阿斗,赵云盯着阿斗看了片刻,只觉昨夜过后,今天的阿斗竟是全然不同,但那模样,却又完完全全的,是自己所熟悉的阿斗。
阿斗敛去眼中那抹狡猾的笑意,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道:“我肚子饿了,府里不开饭,来师父这儿讨吃的。”
赵云哑然失笑,只得把刘禅让进内间,又吩咐姜维加菜。
赵云身居牙门将军之位,住竟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一切亲力亲为,姜维更是诸葛亮的继承人,这两师徒便挤在一间破败的民宅中,民宅内光线昏暗,直至夕阳落山,赵云方点了油灯,阿斗见之心酸,姜维却兴高采烈地摆上晚饭,道:
“你怎来了,常说府里饭食好,放着好好的菜不吃,跑我这……”
“别提了。”阿斗哀嚎道:“那府里简直不是人呆的。”
赵云刚斟了一杯小酒凑到唇边,一听这话险些被呛着,道:“主公开拓基业亦是不易,你不体谅着也罢了,哪有朝外人说这话的道理?”
阿斗驳道:“师父和伯约不是外人,我被丫鬟下人欺负还不兴说了?”
赵云投刘备亦有年余,早知州牧府中下人均瞧不起阿斗,遂一手揉了揉阿斗额头,道:“别想了,吃罢。”
那桌上几碟小菜,酱味倒是够足,油煸茄子,嫩青菜炝炒腊肉,又有一瓷碗,盛着青椒炒田鸡,田鸡肉质幼嫩,白玉般在青椒簇拥中折射美味光泽,看得阿斗胃口大开,遂把烦闷丢到九霄云外,伸筷狼吞虎咽,不时与姜维说说笑笑,扒了两大碗米饭下肚。
饭后阿斗与姜维收拾碗筷,一同蹲在地上,就着个木盆洗碗,姜维才小声道:“府里人欺负你了?我去与军师说。”
阿斗忽然想开了,笑道:“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不有你和师父么。”
姜维见阿斗衣袖沾湿了些水,遂伸手为他卷了卷衣袖,两少年都是一般的眉清目秀,形如美玉,俊脸又挨得极近,呼吸交错间,依稀能见姜维唇上绒毛;阿斗心中情不自禁地一荡,再看姜维双眸,彼此均是目光若水,只想就着势,凑上前去亲一口。
忽听赵云在隔间唤道:“公嗣。”
“唤你呢。”姜维脸上泛红,道:“你去,我来洗。”便埋头下去。
阿斗起身揉了揉太阳穴,仍有点泛晕,踱到赵云房内,自朝竹椅上坐了,侧头端详赵云英俊容貌,见赵云放下手中书卷,道:“军师吩咐,你与伯约不须再去听书?”
阿斗笑道:“嗯,没说几天,忙完后再让人来通知。”
赵云沉吟片刻,道:“你知师父在想何事?”
阿斗只是顺口回答一句,并没想这许多蹊跷,此时经赵云提醒,才认真思忖,诸葛亮不会无缘无故停课,赵云该是想问停课的时间,料想孔明安排了某个计划,无暇他顾之时,便是停课持续时间。
一想通关窍,便反问道:“我爹要出兵了?军师忙不过来,才停的课?”
赵云微笑道:“你怎的聪明了不少?以前那碌蠹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如今为何又想开不装了?”
不待尴尬的阿斗糊弄几句,赵云又道:“此主公进军汉中,就连军师也拿不准多久能竞全功……”
阿斗心头一动,问道:“庞统,那啥,凤雏也去?”
被问到这句,赵云略觉意外,道:“那要看主公与军师安排,何来此问?”
阿斗面色迟疑,摇了摇头,想起庞统雒城中箭一事,刘备伐汉中,取道益州,却趁机夺了川蜀,庞统在此战中不幸身死。
凤雏与卧龙齐名,自己要在乱世安身立命,不说争霸天下,起码别当被软禁的安乐公,也少不了这人辅助。
只是要怎么保庞统性命,倒是个难题,阿斗尚在思索中,赵云却转过身,把温暖大手覆在刘禅手掌上,道:“现说不准师父是留守荆州,还是随军出征,公嗣,你是个好孩子。”
阿斗笑道:“那是自然的。”
赵云凝视阿斗双眼,微笑道:“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我该如何治乎?”
他的双眼中蕴含的神色,如同旭日般温暖,令阿斗心中不自觉地生起一丝温情,正要问时,赵云却笑道:“回去罢,别让人不见了小主公,寻得着急。”

竹马成双

翌日。
孙尚香睡眼惺忪,一肚子下床气,道:“军师停了晨课不正合你意,不好好睡觉,这一大清早便来做甚!”
阿斗只笑不答,与姜维忙活得不亦乐乎,两人面前摆着一副薄钢武衣,正是孙尚香陪嫁时带来的女子甲胄。久不习武,这钢衬武衣早被压在箱底,被刘禅起了个早兴冲冲来寻,翻了出来,孙尚香只睁着一对杏眼,不知他为何又拆又改,作何用。
日前闷气早已消了八分,孙尚香见姜维与刘禅均是俊秀少年,忍不住调侃道:“俩孩子如玉人一般,倒显得姨娘老了。”
“哪能呢。”阿斗头也不抬,只取了把镊子,把线一挑,唰一声钢鳞散了满桌,笑道:“姨娘在江东,可是和二乔齐名的大美女,又不像那俩娇怯怯,黄怏怏的病西施,兰有兰芳幽,梅有梅铁骨,怎就说……”
孙尚香一听此言大笑道:“谁说的?我长嫂可不是病西施。”
阿斗只笑着又道:“都传四大美人,江东得三,洛阳得一;貂蝉二乔孙尚香;我荆州倒好,一个没有,多亏姨娘远嫁,否则让我爹爹一张脸往哪搁?”
姜维听得起了一背鸡皮疙瘩,这马屁也拍得太过了点,孙尚香顶多只能算面容姣好,要和闭月羞的貂蝉比简直就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孙尚香却不知这话是滑头瞎编,只道阿斗半大小孩,听什么便说什么,八成是刘备说过的话;又想自己容貌竟能与大小乔,貂蝉……呃这个虽有点勉强,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说不定,自己在武人们眼中真与貂蝉不相上下呢。
当即被阿斗哄得心怒放,笑逐颜开,道:“你大姨虽不擅武技,一身本领,比之须眉,却决计只强不弱,来日若有缘拜会,可千万不能说什么病西施的话,知道么?”
阿斗疑道:“她有啥本领?”
姜维忽地插嘴道:“女子少修武技,不是奇门遁甲,便是岐黄之术。”
孙尚香心情正佳,听姜维插话,倒不着恼,只笑道:“正是,小乔擅医,大乔擅毒,自古医毒不分家,我这小姑子也得让她们三分。你若有心想学,哪天我回娘家时,带了你去,她俩看我面子,指点一二,便足可成一代名医了。”
说话间孙尚香又取过剪刀,帮着阿斗剪开布条,叹道:“我嫁过来也有一段时日了,没能给你生个弟弟,下回娘家得让小乔给我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这水土不服也太久了点。”
阿斗正要说几句来日方长的话,忽听门外有侍婢请安,捧着一个木盘款款进来,道:“军师请主母用药。”那正是日前他在军机出来后,见到的侍婢。
孙尚香未及多看,正要接瓷碗时,那侍婢却脚上一绊,惊得失色,飞扑上来。那瓷碗竟是朝着阿斗与姜维二人头上摔下。
孙尚香怒喝一声:“大胆!”随手一掌掴在侍婢脸上,连着药碗直甩出去,稀里哗啦响了一间。
骤变突生,房内数名侍女被吓了个惨,忙慌张上前收拾,阿斗还不知发生何事,姜维已狡猾一笑,把横出去的腿伸回桌下,朝阿斗动了动唇,作了个“报仇”的口型,阿斗终于回过神,苦忍着爆笑,目睹那侍婢脸上带着孙尚香的掌掴印,灰溜溜出门去了。
在孙尚香帮忙下,阿斗与姜维收拾停当,薄铠被拆改成一件衬钢马甲,阿斗试了试,便捧着马甲与孙尚香告别,带着姜维离去。
孙尚香本就不擅女红,三人合力只把那马甲缝得歪歪扭扭,蹩脚四,惨不忍睹,阿斗看了心中好笑,不防出府门时,却被一名府卫喝住去路。
“姜伯约休走,军师有请!”
阿斗心里打了个突,定是那侍婢回去告状,板子来了,遂把姜维护在身后,朝那府卫道:“你去回军师,我召伯约有正事做,不容耽误。”
那府卫看清是阿斗,却吓了一跳,烂泥何时变这么利害了?一时间拿不定主意,片刻后又道:“属下不敢擅作主,小主公若要留伯约,还请随属下一同面见军师。”
姜维却吐了吐舌头,笑道:“不妨,师父顶多骂几句,我去去就来,你先办事,别耽误。”说毕又拍拍刘禅手上马甲,使了个眼色,阿斗无奈,只得让姜维走了。

阿斗独自来到州牧府后,长街尽头偏僻,站在一间幽寂院落前。秋季梧桐凋零,眼看这宅邸条件比赵云居所不知好了多少,暗骂刘备真是个看菜吃饭的主,赵云拼死拼活,帮他救儿子救老婆,竟还比不上一个领闲职的师爷,这年头,脑力活果然比体力活值钱。
又听院中传来竹椅摇曳之声,主人在家,遂一整衣襟,道:“刘公嗣有事求教。”
站了片刻,不见应答,阿斗可不像刘备有三顾茅庐的兴致,边腹诽边抬腿迈入院中。见那梧桐树荫下,竹椅上半躺着一肥胖男子,男子眯着双眼,任由秋末阳光透过梧桐叶缝隙,照在一张满是横肉的脸上。
阿斗装出一副谨慎模样,恭敬道:“先生。”
胖子身上长袍油腻邋遢,头发如鸡窝般纠成一团,双手交握,搁在隆起的小腹上,像只躺在摇篮里的猪。阿斗连唤几声,胖子俱是置之不理,片刻后,抬手拭了一把嘴角流出的口水,朝着刘禅甩去,“啪”的一声轻响,正甩在阿斗脸上。
“……”
阿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怒极反笑,左手紧握,只想狠狠给这肥猪鼻子一拳,想了又想,终于克制住,若没这气量,不免令人小觑。
阿斗清了清嗓子,道:“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我该如何治乎?”
那胖子眼皮微动,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于竹椅摇动的“嘎吱”声中,缓缓道:“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
胖子睁开双眼,眼中精光只是一闪,便即敛去,看着刘禅,续道:“……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阿斗见过庞统先生。”
胖子懒洋洋答道:“庞统先生见过阿斗。”
阿斗忍俊不禁,只觉凤雏庞统十分有趣,擦了脸,正色道:
“阿斗夜前做了个梦,问先生,先生没空搭理我;听说庞先生跟先生一样聪明,想来想去,只好来找庞先生解梦。”
“何梦?”
“梦中有个地方,叫雒城,城周有许多冤鬼,尖叫声把我吓得一背冷汗。”
“唔,雒城恐有刀兵之灾。”
“阿斗从雒城走出,到都是白雾,大河滚滚流过远。”
“唔,十里阴曹路漫漫,阴司路上,景色又如何?”
“忘了,雾气一散……见一块石碑,被断箭密密麻麻掩住,阿斗好奇,把碑外折箭撇开,看到碑上写着三个大字,识不全,连猜带蒙,好像是……落、凤、坡。”
庞统倏然坐直身子,睁大双眼,盯着阿斗,阿斗却笑吟吟地捧了那马甲,躬身道:“这是我亲手为庞先生制的内甲,还请先生出军时穿在袍里,别让阿斗提心吊胆。”

终于解决要紧事,庞统穿不穿那马甲,阿斗倒不如何担忧,谋士看似狂傲,却最怕死,且十分相信天命,不然何来“气数”一说?离了凤雏居,阿斗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府去,只不知姜维怎样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暗自祈求,别因为帮自己出气挨板子才好。
孰料浑身大汗跑回军机,只见诸葛亮书房大门紧闭,庭中横着一条丈余黑石,撩起裤脚,跪在院中,双膝贴在黑石上的不是姜维又是谁?!
“先生呢?”阿斗一看险些肺也气炸,上前便去拉姜维,姜维跪着的正是行军用的磨刀石,那石上沙砾点点,姜维膝盖抵着这粗砺物,已泛红肿,艳阳高照,所跪之地湿了一大滩。全身衣裤更被汗浸得如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姜维本被晒得昏昏沉沉,见阿斗回来,有了精神,忙道:“庞先生没难为你罢。”
“先生!”阿斗朝那紧闭木门叫道,便要上前踹门,却被姜维一把拉住,道:“先生不在!议事去了。”
阿斗气不打一来,恨道:“不是说被骂几句就完事了么?”
姜维道:“我也不知,先生今日火气很大,罚我跪到酉时,平时从不会这样的。”
阿斗无奈,被姜维扯着衣袖,一挣便会令跪在地上的姜维磨破皮,只得回转,姜维方松了手,讪讪道:“你回房去,回去,别中暑。”
阿斗骂道:“奶奶的。”不理姜维,径自卷起裤腿,朝那磨刀石上一跪,杵在那儿便不动了。
姜维软硬兼施,阿斗只是横眉以对,不说半句话,姜维只好由得他。跪了不到半个时辰,阿斗只觉膝头如同万针乱贯一般的难耐,两腿又酸又麻,烈日照得脑中嗡嗡作响,面前有虚蝇飞来飞去,怕撑不住晕倒,只得强打精神道:“嘿,这刑罚也不知哪个混账东西想的。”
姜维同情道:“方才我也是,刚跪下痛得很,过一会儿便好了。”
过了一会,阿斗果然觉得膝上疼痛渐消,两腿像木桩似的没了知觉。见姜维东摇西晃,忙微微侧过身,把他扛住,俩少年肩膀互抵,斜斜靠在一。随口扯着闲话,苦中作乐,倒也不甚无聊。
阿斗早把诸葛亮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听得姜维浑身恶寒,阿斗又道:“你说,打翻个药碗,姨娘不喝那药就死了?犯得着发这么大火,军师是更年期还是怎么的……”
姜维灵机一动,笑道:“是我傻了,该让主母先喝药,喝完再绊那侍女,这样八成不会挨罚。下回得等送完药,出房时再整她。”
阿斗笑道:“对,军师定是气那碗……”
不知为何,心里忽生一念,阿斗打住话头,转头看了姜维一眼,道:“先生为什么要亲手熬药,再让人送去,不让姨娘自己……”
姜维目中颇有惧色,似与阿斗想到同一件事上,失声道:“公嗣,你想多了,主母身体不是好好的么?”
阿斗忙打了个“嘘”的手势,蹙眉低声道:“姨娘生不出小孩,会不会就是军师弄的鬼?”俩少年想到此,头上烈阳炽热,浑身却如坠冰窟般地打了个寒颤。均是约好般的不敢再提这事。
早饭是在孙尚香吃的,午饭未吃便来罚跪,挨罚的正主儿还没倒,陪跪的却要倒了。阿斗实在扛不住,见姜维闭着眼,便垂手动了动,把袖子垫进膝下,再转头偷瞥姜维时,只见他嘴角微翘。
“笑什么。”
“没笑什么。”姜维把头侧过来,蹭了蹭阿斗额角,道:“你别跪了,起来罢,待会咱俩都倒了,谁背我们回家。”
阿斗一想也是,看诸葛亮那样一时半会回不来,军机今天定不会有人,若跪完都走不动,说不定都得在这躺到明天早上,自己不能再跪,才能把姜维背回家去。
阿斗手足并用,转了个身,咬牙坐在磨刀石上,揉了揉腿,膝下已是红肿,道:“我人不跪,心陪你跪。”
姜维更是好笑,点了点头,二人一同望向那院中日冕,已近酉时。
许久后,姜维忽道:“我以后当你的将军,为你披甲征战。只要你高兴,赢了,我不要封赏;输了,我战死沙场。”
阿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片刻后方答道:“像我爹和二叔,三叔,军师,师父他们那样。”
姜维“嗯”了一声,不再出言。
这一刻,阿斗隐隐觉得,自己那个大耳朵长臂猿老爸,其实还是很有点本事的。

丹青绘卷

公元二一一年,刘备亲自率军,发兵汉中,取道益州。
大战前夕风声鹤唳,城内却是传报奔马,火把满街夜不眠,军需用品源源出城,于城外装车,粮草从四面八方运来,聚于平原外。
城门搭起誓师高台,油盆烈火映红半边夜暮。
刘禅背着姜维,两名少年郎穿过长街,回了赵云住。赵云不知去了何,料想这时间不论留守还是随军,交接预备之事均忙得焦头烂额,无暇再顾他们。
阿斗推门进屋,背过身,让姜维坐在榻上,看姜维肿得发红的膝盖,姜维问道:“你肚子饿不?师父不在家,晚饭还没着落呢。”
阿斗耸了耸肩,转身去打了盆水,蹲在地上帮姜维洗脚,清水浇上膝头,冰凉沁骨,姜维舒了口气。
阿斗为他洗完脚,童心忽起,重重捏着姜维脚踝,那本是个穴位,姜维吃不住酸,失声道:“停!”使力挣扎,便把水溅了他满身,当即二人扭来扭去,笑成一团,阿斗方正色道:“我去买点吃的,师父有留钱么?”
出了外间,听姜维在内间道;“红桌小木屉里。”
阿斗随手拉开木屉,见屉中孤零零躺着一枚铜板,“啪”地一声把屉摔上,弯腰去拉下面把手,道:“第几层?”边拉风箱般把抽屉开来开去,最后一层只有一块大理石镇纸,压着一张薄宣。
内间答道:“第一层便是,别的没了。莫乱翻师父东西,否则等他回来,仔细你的皮……”
阿斗笑着展开宣纸,纸上以水墨绘着一个女人背影,浓墨氲得满纸均是冬气,那女子身穿一袭素衣,袍带直拖到地,与满地皑皑白雪同成一色,一根梅枝挽起满头青丝,高雅出尘之气尽显无余。
“画功不错。”阿斗道:“师父的老婆还是情人?”
姜维笑道:“不知,上回我偷看一眼,便挨了十板子。”
阿斗撇嘴道:“说不定转过脸来就是个对眼儿!”姜维发出一阵爆笑,阿斗径取了赵云留在抽屉里的铜板,心生难过,小声道:“师父存款就这么点,真不会理财……”
阿斗把赵云的全副家当――大钱一枚在手里抛来抛去,出门右拐,买了两个烧饼,烧饼里破开两半,夹着红油腊肉,烧饼摊边有腌制泡菜,供买家取了配饼。阿斗把烧饼用油纸一包,又取过盛泡菜的海碗,兜起衣襟,不由分说就朝里倒了半碗。
“怎么。”阿斗见那烧饼摊老板与数名顾客均瞪着自己,便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心中不忿,又道:“泡菜值几个钱,老子是荆州城太子爷!”
“……”
籍着昏黄夜火,顾客与老板终于认出,那抢了半海碗泡菜,扬长而去的正是荆州牧独子……顿时呼啦啦晕了一大片。

夜间阿斗姜维二人吃一口烧饼,就两三口泡菜,只吃得嗓子咸涩,喉渴无比,又各灌了两大瓢水。阿斗也不回州牧府去了,便在姜维旁边睡下。跪了一天,均是疲惫,阿斗拉过姜维手臂,枕在身下,互相抱着便入睡。
梦里,那水墨画女子背影朦胧,阿斗总觉得她与自己关系极近,然而中间终究隔了一层,似是笼着一层轻纱,想伸手去触,却摸不着半分。

“她是谁?感觉倒挺亲近的。”
阿斗又看到这幅画了,却是半个月后的清晨,在孙尚香房中。几是一样的泼墨技法,那画裱着金边,悬在极不起眼的角墙上。
孙尚香还未起床,侍婢把一坛蜜封好口,放在桌面,这是小主公大清早过来索要,欲带回去给姜维调蜜水喝的。
“信?”阿斗朝桌上看了一眼,一封锦青薄笺安静躺着。
侍婢小声道:“江东送来的家信。”
阿斗点了点头,见那侍女眼中颇有惧色,便不再问,转头端详那画,他不急着回去了。少顷孙尚香洗漱完毕,打了个呵欠,盈盈坐到桌旁,慵懒一笑道:“阿斗想娘了?这月家信早来了十天?”
阿斗只道“娘”是孙尚香自称,遂回头笑道:“想姨娘这儿好吃的来了。”
孙尚香嗔道:“别在你娘画像下站着了,待会又眼红红的,过来。”
阿斗失声道:“什么?她是我亲娘?是甘夫人?”
孙尚香怔在当场,阿斗顿时觉得这一问大是不妥,忙笑着拿话来岔,道:“不不,我是说,我都忘记我娘长啥样了。起得早脑子没昏完……”
孙尚香叹了口气,道:“过来罢。”阿斗踱了过去,忍不住又蹙眉问:“我娘长得如何,好看么?”
孙尚香只道阿斗傻气发作,让他坐下,玉手揉了揉阿斗头发,笑道:“你娘不好看,怎地生出你这瓷人来?照照镜子,这眉清目秀的小美男胚子不就与你娘似了个八九分……”孙尚香见阿斗魂不守舍,怕勾起他怀母悲伤,道:“来,姨娘给你念念,看东吴有啥好玩事儿,别再想那画了。”

阿斗注意力浑不在孙尚香的家信上,无数场景呈于脑海中:
甘夫人曾是三国著名的美女,当年赵云如何单骑匹马,突破十万曹军防线,回头搭救甘夫人与糜夫人,糜夫人跳井,甘夫人却被赵云拦住。甘夫人是三国时代著名的美女,英雄救美,赵云如何力阻她寻死,如何劝慰,如何担保……
是“子龙奉主公之命前来搭救夫人,纵是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亦不让夫人受半点伤害,求夫人万勿轻生。”
还是“人谁无死?”又或是彼此凝视,简单一句话:“子龙绝不会败,夫人请把性命托付于我。”
然而千言万语,终化成一道枷,六个锁;朋友妻,不可欺。
原来这许多年,赵云一直把倾慕藏在心里,是在长坂坡救主时爱上甘夫人的,还是在投奔刘备时,便对她一见钟情,却从无半分表露?
赵云自来到刘备麾下,便坚持不再娶,料想已是在赤壁之战以前。
过了数载,甘夫人身染重病,魂归离恨天,赵云每天对着容貌颇似甘夫人的小徒弟,那又是怎样一种折磨?
抛妻弃子,狼狈奔逃的刘备;力敌万军,重情重义的赵云……阿斗的思维便似脱缰马匹,再听不到孙尚香的哭声,喊声。
许久后一房侍女忙碌,阿斗方回过神来,孙尚香早已一阵风似地出了门,他朝桌上摊开的家信扫了一眼,只见白纸上触目惊心的一句。
“母亲病重,恐不久长,速归。”
“姨娘!”阿斗忙追了出房。
接孙尚香之人恐怕只等在二门外,一见主母出来,牵过备好马匹,上马绝尘而去。

一骑奔马,匆匆到了码头,阿斗翻身下马,疾步奔向远一艘中型帆船,帆船停于江面,远晨波粼粼,极目所望,江水与天齐。万里晴空下,那船似早有预备,船上跳板未收,帆扯了近半,唯有一带刀兵士与孙尚香并肩垂头说着什么,把她带上船去。
还来得及,阿斗吸了口气,喊道“姨娘!”脚下不停,二人离得甚远,孙尚香已低头进了船舱,兵士却听到阿斗所唤,手按刀柄,转过身来。
那小兵一脸蛮横之相,目露凶光;压低了声音道:“何人斗胆?”
阿斗冷笑道:“你分明听到我唤她才转的身,既听到了,怎会不知我是谁?!这是荆州,非是你江东地盘,好胆!”
阿斗有意把事闹大,码头上数名船工纷纷转头侧目,声音传到船舱内,孙尚香道:“周善不得无礼!阿斗,你且过来,先别开船。”
小兵正是已故孙策麾下周善,曾是名擅偷鸡摸狗,拦路打劫的水匪。见其面有豫色,忽地似想到了什么,侧身让出跳板,道:“周善不知,冲撞了小主公,小主公请。”
阿斗冷笑道:“好个悍奴,只怕我上了船,你把帆扯了……”
“阿斗,你连姨娘也信不过?”
阿斗只得探身进了船舱。
阿斗见孙尚香双眼微红,怔怔坐在椅上,身旁只有一名江东来的女侍伺候,遂道:“你出去。”
侍婢低头告退,出舱时又把帘子盖了个严实,船随着江面波涛微微起伏,阿斗只道:“姨娘,你这去江东,就再也别回来了。”
孙尚香先是一楞,声音干涩,道:“你说什么?”
阿斗并不提诸葛亮熬药之事,只道:“我爹在乱军中能弃了我两位娘亲径自逃跑,这种男子,你背井离乡嫁过来,又有何益?阿斗跟姨娘在这荆州府里俱是一般地遭人白眼,受人冷落……别哭!”
见孙尚香眼泪滚滚而落,显是被自己说中心事,阿斗忙伸手去拭,道:“你回江东去,等阿斗当了皇帝,再去接你回家。”
孙尚香哽咽道:“阿斗,你长大了,只有你明白姨娘心思,不枉姨娘疼你。”
须知孙尚香远嫁荆州,身边只有数名侍婢,刘备麾下武将,诸葛亮等谋士对其毫不尊重,只把她看作一颗政治交易婚姻中的棋子,甘糜二夫人失陷敌阵,赵云尚且浴血去救,却敢于顶撞孙尚香,可见从未有人真正把她当成主母过。
幼年阿斗呆呆傻傻,几与孙尚香受到一般看待,孙尚香无子,对这孩童倍加关切,二人确是同病相怜。
阿斗双臂抱着孙尚香,在她颊上轻轻吻了吻,道:“姨娘,保重。”
那江上水鸟鸣叫传来,孙尚香悲戚稍解,道:“你回去,好好与军师分说,姨娘也是身不由己。军师政事缠身,还悉心为姨娘熬药看病,姨娘很是感激,这恩情,只有来日图报了。”
阿斗嗯了一声,看着孙尚香发红的双眼,孙尚香叹了口气,道:“水鸟哺育幼儿,临到老时,父母病重,儿女连喂上一口粥食都这样难。”
“阿斗,有朝一日你有了子嗣,不要让他像我这样苦。”孙尚香凄然一笑,道:“姨娘在江东等你,姨娘走了,你千万得好好照顾自己。”
阿斗忍着鼻内的酸楚,不再说话,再开口,定是哭腔。他撩开舱帘,却停了脚步,一拳握得紧紧的,咬牙吸了口气。
那船竟是在他与孙尚香诀别之时,离了河岸,扯满了帆,顺流朝吴地驰去。
阿斗眼望已成了小黑点的荆州,气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银龙横江

阿斗走到船舷旁,双手微微发抖,一再告诉自己要镇静;眼望周善时,那悍奴却不见踪影,整艘船上,侍婢已退了个干净。
潜心思索片刻,阿斗想到,诸葛亮早间会派人送药,不见了孙尚香,荆州府内此刻应乱成一团,暗骂自己草率追来时,又苦笑终得倚仗这绝世军师。
他站在船头,只看那万里滔滔江水,无人敢来扰,不见小主公大发雷霆,颇出下人们意料。
许久后,阿斗嘴角微翘,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淘尽……也罢,正好与姨娘多聚片刻。”转身时,却见周善守在舱口前。
周善冷冷道:“郡主已歇下,还请小主公在甲板上看看风景。”
阿斗登时便知这厮定奉孙权之命,使了什么手段软禁住孙尚香,冷冷打量其面容,嘲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看那江上谁来了?”说毕随手一指。
周善心头一凛,顺阿斗所指望去,冷不防脸上已“啪”地挨了个清脆耳光,中了刘禅之计,当即大怒,阿斗料定这奴才不敢冒犯自己,甩手激道:“痛唷,脸皮这么厚?”
周善怒不可遏,如斗牛般面红耳赤,连喘粗气,却终究不敢还手,阿斗眼角余光瞥见那大江上一个小黑点,倏然一怔,忙收敛心神,目若秋水,再指向船头,笑道;“你再看?谁来了?”
周善这再不中计,冷冷哼了一声。
然而下一刻却猛地色变。
“常山赵子龙在此――!休得带走我家小主公!”
石破天惊的爆喝尚在千步外,寒芒闪烁的箭光却是到了面前!
江水分,白浪涌,无双一箭带起尖锐呼啸,旋转着飞向船桅,帆索断,箭光冲向湛蓝天幕。
周善大骇之下抬头!
刘禅反手拔出周善腰畔长刀,争的便是这一时错愕!
赵云足下扁舟与大船一撞,沉了下去,白衣武士身影如虹,一足踏上船首!
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几息内。白帆铺天盖地的罩了下来,船在江心打了个旋,阿斗被那旋力带得横飞出去,摔出老远。昏头转向中,阿斗仍紧紧握着周善那把大刀,惊惧后退,舞起长刀乱砍,裂开帆布,透了口气,却见甲板上已乱成一片,水兵,弓手,均是从舱内纷纷奔出。
赵云白衣在空中翻飞,身型如矫健游龙,大喝一声,手执短匕,狠狠朝周善刺去,周善已不知从何取来一柄钢桨,舞得水泄不通,与赵云斗作一团。
两岸山峦飞速旋转,阿斗只觉快吐出来,勉力扶着船舷,缓步挪动,奈何船转得太快,竟是手脚发抖。提心吊胆,想叫却唯恐赵云分心,惊疑不定地摸到酣斗二人身后,手中长刀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连着几,拿不定主意。
赵云觑到空隙,手中匕首沿铁桨朝上平挥,顿时把周善四根手指削了下来,周善一声痛嚎,余光瞥见阿斗,转身扑来!
赵云旋身飞掠,一脚狠狠踹在周善背上,口中清喝道:“刀起头落!”
这一喝,阿斗心思清澈,生出无穷勇气,抡起钢刀,朝着狰狞扑来的周善砍去,刀锋砍入周善脖颈半寸,阿斗气息一窒,只觉手上,心中,俱是传来无穷阻力。
电光火石的一瞬,他下定决心咬紧牙关,狠命前推,周善惊愕之色凝固于脸上,颈中喷出漫天鲜血,一颗头在半空中拖出红线,落进了江里。
那是他杀的第一个人。
赵云借那一踹之力,在船头站稳,英伟身型随着江水波涛上下起伏,笑道:“好徒弟!”旋即伸出一臂。
阿斗终于松了口气,弃了钢刀,扑进赵云怀中,赵子龙轻飘飘转了个身,背朝船上架起的无数弓弩。
箭矢如雨飞来,赵云把阿斗护在怀里,朝那滔滔大江飞落,咚的一声溅起泛红水,沉了下去。
大船被江水推向下游,渐漂渐远,终不可见。

阿斗不谙水性,入江被那冷水一激,本能地猛抓猛蹬,反手捞到一根木条,便死死揪住,用力扳过,倏然口鼻上被温暖大手覆住,方稍定了定神,一手紧抓那木条,另一手搂着赵云脖颈,随着江中乱流漂去。
江中泥沙浑浊,几睁开双眼,均无法辨物,他只朦胧觉得赵云死死护着自己,于水中借力纵跃,几个来回,上江面吸了口气,又沉入水底。
无数回忆迎面扑来,兵荒马乱中的呐喊,女人的哭叫,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回忆,却又奇妙地与他此刻思想连在一。
曾经也是这充满安全感的臂膀,熟悉的无助惊慌,他甚至能清楚感觉到,许多泪水纷纷离开自己的眼角,融入湍急的水流中,一滴滴折射了正午的,江面上的一轮烈日,载浮载沉,闪烁奇妙的光芒飘向远方。
那光芒照清浅水区域时,却见黑黝黝一物迎面扑来。赵云抱着阿斗手臂紧了紧,随即松了些许。
日光如匕首,切割着他们的梦境,体温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寒冷。阿斗在赵云的怀抱中醒了。
“啊呸!”阿斗猛地吐出一口水,勉力坐直身体,转头四顾,惊魂未定地咳着。
“师父!师父!!”阿斗哭道。
赵云头上被尖锐礁石撞出的伤口已隐约泛白,血液似是流干,英俊的脸苍白得吓人。阿斗全身剧颤,难以置信地摸上赵云肩膀,那里插着一枝箭,是二人落水时,自己死死抓着的救命稻草。
箭矢拔出的时候,赵云痛哼一声,又晕了过去。
阿斗抹了一把眼泪,撕下衣襟,把赵云肩上箭伤包紧,奋力架着他手臂,咬牙把他背进几块大石遮掩的一小块空地里。
他比阿斗高了许多,两只长腿在地上拖出一道水渍,阿斗让赵云背靠一块岩石坐着,方转身揽着他,哭了出来。阿斗再说不清自己是谁,那唯唯诺诺的刘禅,似是与自己前生的灵魂融于一,唯一感觉到的,便是源自心底,刻入骨髓的悲伤。
是恐惧,抑或感激?他的鼻梁抵着赵云侧脸,双手紧紧抱着他,生怕这保护神一般的男子,随时会离自己而去。泪水与鼻涕蹭在赵云冰冷、水淋淋的脸上,许久后,赵云动了动,伸出有力的臂膀,反手把阿斗搂在自己怀里。
“你做得很好。”赵云有气无力道:“让师父歇会,再带你回家……”
周善铜铃般的双眼布满血丝,闯入他的思想,阿斗惊叫着醒了,却被赵云按住。
“方才还像个大人,怎的又哭?”
赵云之声依旧虚弱,然而阿斗听到这话,便知他精神与体力都恢复了不少。他定了定神,把头伏在赵云身前,湿透的武士服下,依稀可见强健的胸膛与健康的肤色。
阿斗微微仰起头,吁了口气。眯起双眼。两人的唇近在咫尺,呼吸彼此交错。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赵云会低头吻他,然而他没有。
他们在落日余晖下分开,赵云便摇摇晃晃站起。
“南阳郡与江夏郡的交会。”赵云声音沙哑,把武士外袍披在阿斗身上,拉起他的手,道:“我们朝西走。”
一脚浅一脚的行于乱石中,江水拍打石岸,溅起泡沫,赵云额头的血已止住,脸色仍是苍白,察觉到阿斗正在看他,微笑道:“当年师父抱着你,你只这般大小。”说毕随手比划了个小包裹模样,又唏嘘道:“如今伤重,有心背你,却背不动了。”
阿斗眼望西天那抹紫红色的光芒渐黯淡下去,答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赵云沉吟片刻,笑道:“从军师学的?君已老,又如何?”
阿斗摇了摇头,一笑置之。
漫天星斗,蜿蜒长龙般的火把出现在夜空下,那是沿岸搜索二人下落的荆州军,领队的正是姜维。

荆州全城戒严,阿斗裹在毛毯中,坐在姜维身后,两名少年一骑,马匹疾奔,穿过长街而剧烈颠簸。
阿斗看着道路两旁的军士,忽道:“伯约,你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军士高举火把,全城彻夜不眠,一个个皆是神情漠然。
阿斗又道:“他们在庆幸,庆幸小主公终于回城,否则守城将领,沿江巡逻队伍,俱逃不脱军师的责罚。”
姜维道;“还有不平。”
阿斗嗯了一声,缓缓道:“不平的是,这么一个无能的,到碰壁,连自己都照顾不好,险些被掳去当人质的废物,竟是荆州城未来的主人;连累师父也以身涉险。”
姜维勒停马匹,阿斗下马,走进军机,房内灯光昏暗,诸葛亮就着那星油灯,埋头看着手中一封信,兴许是西川前线发来的战报。
诸葛亮并不抬头,道:“千金之体,不坐垂危之堂。你到江边去做何事?”
阿斗闭着眼,微笑答道:“我到江边去看水鸟儿。”
不待诸葛亮出言,阿斗自言自语道:“我见一只鸟儿,占了另一只鸟儿的窝,把另一鸟儿全家大小都赶走了,这叫啥来着,请先生赐教。”
诸葛亮吸了口气,抬头蹙眉望向阿斗,道:“鸠占鹊巢。”
“嗯。”阿斗挠了挠头,道:“就是这话,阿斗一时忘了。”
诸葛亮之手竟是不受控制地颤抖,那封军报上,传递的便是庞统朝刘备献计,趁借道之机夺取西川一事,刘备踌躇再三,发回信来,询问诸葛亮之意。
诸葛亮问道:“最近可曾梦见不寻常的物事?”
道家,佛家常有“天眼开”“参悟天机”之说,刘禅近来表现实在出乎意料,诸葛亮方有此一问,只觉完全看不清面前这曾经呆傻的少年。
诸葛亮亦有看走眼的时候?
阿斗只静静站着,许久后,点了点头,诸葛亮又道:“公嗣,睁眼。”
阿斗睁开双眼,他的双目清澈如水,诸葛亮之眸则如邃暗夜,二人对视良久,这诸葛亮不再使那魅惑之术,许久后道:“郡主回东吴去了?”
“主母”之称改为“郡主”,诸葛亮言下之意,便是已把孙尚香从荆州政权里除了名,更警告阿斗,孙尚香始终代表东吴,与他并非同一阵营的人。
阿斗点点头,道:“姨娘走了,着我回来多谢师父的药汤。”
诸葛亮微笑道:“你呢?”
阿斗微笑道:“阿斗自然也多谢师父的药汤。”
师徒二人均是心下了然,孙尚香来自孙家,纵成刘备之妾,荆州集团却是决计不容她为刘家延续香火的,否则他日孙尚香为刘备生的孩子长大,背后又有东吴势力撑腰,难保刘家祸起萧墙,子与阿斗争那继承人之位。
万一孙尚香母子胜了,荆州大权必会被江东逐步蚕食。
此计极不光彩,却保证了刘禅的正统地位,阿斗亦知这绝世军师高瞻远瞩,自己不过仗着对历史的了解,才想到这层;孔明却是洞察大局,在一片迷雾中,作好了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打算。
孙尚香是个可怜人,所以回归东吴是她唯一的出路,否则以诸葛亮之能,怎会只派赵云去追,任由大船离去?
“这短短数月,你竟是长大了不少。”诸葛亮道,语气中带着一抹不容置疑的欣喜与唏嘘。
阿斗轻声答道:“原来杀人便能长大。”
诸葛亮道:“去睡,睡醒后,你一身血气便消。”
阿斗躬身执师徒之礼告退,走出军机,秋末冷风吹来,这大半夜里,落江之时的风寒被尽数捂着,姜维迎上前那刻,阿斗咳了几声,只觉天旋地转,全身发烫,便一头栽了下去。

青虹宝剑

阿斗发起高烧,畏寒哆嗦,虚弱睁眼时,姜维把熬好的药汤喂进自己嘴里,半呛半吞地喝了一碗,阿斗道:“这里是……”
“先生的卧房,先生说你内惧虚,外受寒;气血不继,开了方子给你调理。你总在梦里惊叫,满身大汗,喝了便好。”
阿斗点了点头,断断续续道:“我做噩梦了,我总梦见周善的头……”
姜维叹了口气,和衣上榻,从背后搂住了阿斗,二人安静依在一,阿斗昏昏沉沉合上眼,便又入睡。
这一病,便是病了月余。
诸葛亮不仅精通术数军政,更擅药理,开出的安魂汤药竟是能解梦魇,亲手杀死周善的噩梦终于逐渐消散,阿斗却只叹自己仅杀一人,便畏惧如此,来日又要如何统领千军万马,收复天下?一刀砍下去,也不是这么简单的,比起杀人不眨眼的武将们,或许自己真的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迷迷糊糊,听见欢笑声此起彼伏,离过年还远着呢,过什么节?
阿斗坐起身,见姜维跪在榻上,俯身于窗沿,朝外好奇张望,遂扯了扯他衣袖,问道:“看啥?”
姜维笑着转过头来,眉飞色舞道:“赢了!你爹取了西川!全城正庆贺呢!”
阿斗忙下床穿戴整齐,拉着姜维的手朝外奔去,府内冷冷清清,不见一人,料想是都看热闹去了,园外传来喧闹声,汇成一股欢乐的海洋,在这秋晨笼上了荆州。两名少年安静穿过回廊,听见冷落庭院内,隐约有男子声,阿斗忙躲在柱后,示意姜维暂勿出声。
“玄德大哥令云长留守荆州,军师还有何忧?莫非云长守不住?!如今是我大哥做主,还是军师做主?!”
声若洪钟,传到阿斗与姜维耳中时,二人均是不由自主地心头一凛,再望出去时,见庭中诸葛亮身前站着数名武将;全身白袍的是赵云,满面通红的定是关羽无疑,关羽身后又站着一名年轻将领,阳刚英气飒爽,身穿银铠,却不知是谁。
史书记载关羽身长九尺,果然站于庭院中,直是高了赵云诸葛亮半头,关云长眯着一双丹凤眼,话声中气十足,不怒自威。
阿斗一见之下只觉得这武人气势强悍无比,直是压着包括诸葛亮在内的与会者。
然而诸葛亮却丝毫不惧,淡然道:“关将军多虑,西川现势未稳,我荆楚武将一拥入川,未免令川中士族人人自危;孔明留将驻荆,为的是与主公分忧,绝无丝毫小觑关将军之意。”
阿斗一听之下便即明白,刘备占领成都,夺了刘璋地盘,此时派关羽与那年轻武将前来换防,让诸葛亮、赵云带着荆州旧部与大部队汇合。让关羽全权负责,诸葛亮却放心不下,想为他安插人手,免得大意失荆州。
关羽素来自负,一听孔明之言便全力否决,诸葛亮摸其脾性,巧妙寻了另一藉口:即刘备根基不稳,麾下武将进驻成都,势必分薄了川中士族权利。由此迂回堵住关羽话头,可谓把语言艺术发挥得淋漓尽致。
事实上历史的分歧点便是关羽在不久后受陆逊算计,大意失了荆州,更被擒杀。导致刘备不听劝告,倾军为关羽报仇,彝陵之战一败,蜀军退居川内,从此偏安一方,三足鼎立之势成型,再无一统天下之望。
要改变历史,改变自己的命运,荆州就不能失,退一万步,即使荆州重回孙权之手,关羽亦不能死!刘禅只觉心跳得剧烈,若就此不闻不问,诸葛亮定了留守人选,一切都无法再挽回。
阿斗又看赵云铁青着脸,要被留在荆州的武将八成就是他,纵是赵云脾气好,听这二人推皮球般来回搡自己,心中也是决计不好受。
“军师可是顾忌江东那驴脸?”关羽冷笑道。
诸葛亮哂然置之,并不作答。
阿斗先是一怔,好半晌才想起江东诸葛瑾是诸葛亮族兄,因脸长像驴,曾被孙权戏弄,关羽说到诸葛瑾,便是暗指诸葛亮与东吴势力的关系,隐隐给孔明扣了个帽子。想明白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人?”关羽怒喝道,震得庭中秋枝扑簌作响。
诸葛亮淡淡道:“不好好养病,又出来乱跑做甚。”
显是早已发现躲在柱后的刘禅与姜维。
阿斗吐了吐舌头,从柱后转出,抬眼望向赵云时,二人对视,赵云却转过头去,不再看他,那一瞥的眼神极是复杂。
阿斗收敛心神,笑道:“想二叔了,偷偷来看一眼就走。”
关羽缓颜笑道:“是你,没被二叔吓着罢,过来。”遂朝阿斗招手。
上一刻还神色俱厉,这时却如和蔼父亲般,关羽的表现大出阿斗意料,看来美髯公亦是极宠自己,阿斗觑到时机,躬身朝关羽见礼。
不防被人高马大的关羽一把揽在身前,哈哈大笑,道:“庞军师对你赞口不绝,阿斗,你长大了,这多亏了你,雒城之战,该给你记头功!”
话出,庭内数人皆大惊,一向只见关云长争功,谁料得到他能说出这番话来?赵云神色顿变,虽不知刘禅背着自己做了什么,但只见关羽爱护至此,夸奖也太过了些;关羽出了名的倨傲,这样下去,说不定连刘禅也被夸得飘飘然,生出自大之情,当即冷冷咳了一声。
所幸阿斗听了夸奖并不得瑟,只是松了口气,谦道:“是阿斗死去的娘亲托梦,我才为庞军师做了内甲。”
关羽正微笑时,忽听这话,疑道:“嫂子托梦?阿斗,你且细细为二叔道来。”
甘夫人生前貌美,善解人意,持身甚洁;常与关羽,张飞二人兄妹相称,对待刘备属下极好,病逝后,刘备旧部军中常感念甘夫人淑德,怀念不已。
诸葛亮会心一笑,知道关羽已中了这鬼灵精的计谋,只听阿斗把甘夫人托梦一事添油加醋地说了,关羽方唏嘘道:“人鬼殊途,竟是真有魂魄入梦一说。”话未完,竟是目中隐可见泪。
阿斗不禁动容,没想到关羽武圣人一名非是虚传,会如此有情有义,一时间只忘了接下去的陷阱,抬头怔怔望着关羽。
诸葛亮咳了一声。
阿斗回过神,道:“还有,得风寒卧床那段时日,我又梦见娘了。”
不待关云长询问,阿斗已一五一十道:“娘亲说,这爹爹入川,可告大捷,想必不再回荆州;她生在沛城,后辗转葬在南郡,未目睹爹成就大业便去了。要把灵枢迁去成都,只怕还需一段时日,顾念当年师父救命之恩……”
阿斗握关羽的手掌,盯着关羽青龙袍,缓缓道:“大家都走了,剩她一人孤零零呆在南郡,想请师父为她守几个月墓,陪到来年入春时,再去不迟。”
庭中一片死寂,阿斗说完这句话,不敢看赵云,只把侧脸贴在关羽胸膛上,淡淡道:“二叔要坐镇荆州,自然是无暇天天去陪着的……”说话间揉了揉眼,笑道:“阿斗不懂,听二叔打算罢了。”
许久后,赵云斩钉截铁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既是如此,云将镇守南郡。”便转身离去,竟是再无商酌余地。

秋末,旷野中满是铁丝般的锈草,随风零散滚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离城。
马车中,阿斗半躺在长椅上,背脊倚着姜维,一脚斜斜架于窗沿,随着行路颠簸身体摇晃,望着漫天败落秋色出神,许久道:“你说我这么算计师父,会不会太伤他的心了。”
姜维腾出一只手,侧过身搂着阿斗,道:“你有你的打算,先生不也想让他留守么?”
阿斗忍不住道:“我对不起师父。”
直到此时,他仍说不清自己做的事是对是错,万一东吴那日来攻,连着赵云也战死,自己又该怎么办?想到此,不禁打了个寒颤。
姜维微笑道:“别想了,师父不会生气的。”
“得洛”马蹄声渐近,阿斗坐起身来,疑道:“怎的又有马车入城?”
姜维茫然俯到阿斗身旁,两人只见官道上数辆马车与自己一行人擦过,却是入城。
“洛阳的车?”姜维蹙眉道:“什么人从洛阳来了?你看!”
阿斗循姜维所指望去,只见对面马车窗帘下,伸出一只纤纤玉手,都是吸了口气。
青葱般的手指随意搭在窗沿前,手背洁白无暇,腕上戴着一只晶莹通透的镯子,肌肤吹弹可破,纵是远远一瞥,只觉令人砰然心跳,手尚如此,那女人该有多美?
姜维与阿斗面面相觑,均是一头雾水,那是曹操派来的使者?女人?与关羽有什么关系?
姜维吞了下口水,道:“是个大美人。”
阿斗嘲道:“你小子长的跟个女人似的,也喜欢美人?”一时兴起,使劲挠姜维的肋下,俩人闹成一团,姜维讨饶片刻,阿斗仍不松手,姜维猛地一挣,反把阿斗扳了过来。
刘禅成日不是翘课就是走神,怎比得上勤奋学武的姜维?没几下便被姜维制住,姜维笑道:“小爷是男人,你才像女人……”说着把阿斗按住,对视时,俩人脸上均是泛起红晕,阿斗忽勾了勾手指,道:“来,凑近点儿。”
姜维讪讪看了片刻,闭了眼,阿斗手肘撑起些许,二人薄唇轻轻相触,便吻了起来。
汉代男风时盛时衰,十分普遍;三国时期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更题诗咏诵龙阳安陵之事,可见当时社会原不禁男风,公子侍卫,太子伴读,常传旖旎之事;少年间行鱼水之欢,得那一朝愉乐,过后各自成人,娶妻生子,本是寻常,相传曹植与杨修亦有断袖情谊。
阿斗与姜维都是半大男人,终日彼此陪伴,正满心春意无发泄,吻得片刻,气喘吁吁,上衣扯得凌乱,阿斗“嗯”了一声,全身舒畅无比,随手乱揉,正要去摸姜维身下时,却听马车外有何物敲了敲车壁。
姜维忙从阿斗身上起来,探头到窗边,道:“马超将军?”
阿斗暗骂一句,整了衣领,凑上前,一手搂着姜维的腰,另一手接过递来的长剑。眼望骑马之人,正是数日前,自己在军机园中见的那名年轻武将,原来他就是马超。
姜维惊呼一声,道:“这是师父的佩剑!”
阿斗手掌抚过剑鞘,上刻“青虹”二字,想起青虹宝剑正是赵子龙神兵,那日赵云领了留守之责便离去,自己想去拜别,却遍寻不得,只似有意躲着自己。入川后不知何日再见,心中惆怅,却无可奈何。
马超大声道:“虎威将军有言,着超转告小主公!”
“兵者不祥之器,望小主公不可擅动刀兵。”
“须谨记,勿乱启杀戮之事;更须谨记,勿惧杀戮。子龙无法日夕守护小主公身旁,以青虹剑相随;青虹出鞘,饮人颈血,乃是子龙所杀,与小主公无关!”
“一切血灾业报,均由子龙代主消受,愿小主公此去,一路平安!”
马超说完,眼望姜维与刘禅,目光中满是鄙夷之色,一催马匹,离了车旁,唯余阿斗握着那青虹宝剑,久久说不出话来。
“把窗帘放下,有点冷。”阿斗叹了口气,抱着剑转身,朝姜维道。
姜维却笑道:“等等!你看那是谁?!”
阿斗忽觉厌烦,道:“管他是谁。”
姜维转身拉着阿斗的手,把他死拽了过来,阿斗无奈只得再凑到窗边,愣住了。
枯草漫山遍野,绵延不绝,直铺到天幕下,与那灰黄天光同成一色,草坡上站着的伟岸身影,一袭武士白袍长襟在劲风中飘扬。
赵云身型如秋风中孤倔白桦,孑然而立。
阿斗这辈子,唯一的保护神在山坡上默默站着,目送自己离开他的怀抱,去迎接未来无穷无尽的挑战。
“我很快就回来找你,师父,你千万别出事。”阿斗喃喃道。
阿斗眼角微湿,心酸难耐,吸了口气,扯着嗓子,猛喊道:“师父――!我爱你――!”
这不伦不类的表白引得姜维捧腹,片刻后,姜维也学着阿斗,大叫道:“师父――!我爱你!”
赵云忍俊不禁,伸出两指,触于眉心,朝外一挥。
继而转身纵跃,白影如天际苍鹰,消失在秋暮之中。

大俗大雅

成都城外堆起遍地粮垛,马车在金黄小山中穿行,川中一派丰衣足食之像,人民安居乐业,与千里之外饿殍遍野,民不聊生的关东,汉中大相径庭,川渝之地竟似这乱世中的一桃源。
车到城门,一行人以阿斗居首,不敢乱了主臣之序,依下车,阿斗不由得唏嘘道:“老爸真是选对了基地,这下要炸洛阳炸建业都没问题了。”
再放眼望去,那城门站着一人,却是庞统。
阿斗见庞统无恙,欣喜不胜,叫了声“庞先生!”
“成都政事忙,何以亲身来迎?”诸葛亮清朗之声笑道。
庞统笑答道:“非亲身来迎,不得表统感恩之心!”旋即撩起前襟,朝刘禅便跪了下去,阿斗忙上前去扶,庞统却不为所动,又恭敬磕了个头。
荆州众面面相觑,不知庞统为何行此大礼,再望阿斗的目光时,顿时收了几分轻视之意。阿斗笑吟吟地把庞统扶起,二人小声交谈几句,庞统塞过一张纸条,阿斗心照把它收进怀中,众人换了骏马,朝城中不疾不缓驰去。
成都平原地势平坦,大道纵四路,横四路,井字型划据全城,古称“天府之国”。成都府便赫然占据了城中心,市井华,农产,冶铁业俱是发达,蜀绣更是天下闻名。见此城锦荣昌盛,随行荆州武将均眉飞色舞,跟着刘备辗转流浪多年,终于有了一块安定乐土,怎不令人心怀大畅?
府前刘备等候已久,众将抱拳参拜。
阿斗装出忐忑模样,怯怯叫了声“爹”,心中却是手舞足蹈,等着看好戏。便宜老爸啊便宜老爸,你搬了个漂亮的新家,打了个胜仗;家里老婆却跑了,我看你这回要哭还是要笑。是先笑后哭呢,还是先哭后笑?
孰料刘备只是朝阿斗招了招手,让他到身前,顺手摸了摸他的头,叹道:“幸亏倩儿在天之灵庇佑,为我汉室留了一点香火。”
阿斗不禁动容,刘备竟是全不顾孙尚香出走之事!看来诸葛亮那碗药,说不定也有刘备的意思,想到此,心中打了个颤,刘备又温言道:“我为你打下的基业如何?”
这是试探?若是原本的阿斗,该如何回答?
阿斗一脸茫然,拉着刘备的手,正要回答,庞统却咳了一声,笑道:“小主公旅途劳顿,坐了这许久车,想是累了。”
刘备呵呵一笑,眯起的双目中眼色如刀,只是一现,旋又隐去,拍了拍刘禅的头,把诸葛亮,庞统等人让进府内,却打发刘禅前去歇下,不提。
成都口音与荆楚一带大是迥异,家中侍婢没跟来,身旁仅一个姜维,阿斗反而有点想念荆州府内下人。
新家侍女长得俱是漂亮,脾气也泼辣,偶有大声叽呱,那话阿斗与姜维却全然不懂,直有种把鸡丢到鸭窝里的恐惧感,亦不吩咐人伺候了,两人便自己收拾行李。侍婢们有的掩嘴偷笑,有的小声议论这两名清秀少年,这下令他们更是不自在,片刻后姜维出去搬书,阿斗便怔怔在榻上坐着。
姜维回来时,手中却多了两张条子。
“这啥?”阿斗挥手示意侍婢出去,展开纸条。
姜维茫然答道:“这张是军师给的,这张是法先生给的。”
“法先生?”阿斗疑道,忽想起入城时庞统也给了自己一张条,遂把三张摊开,并排铺着。
庞统的纸条:“青城殿前车马碌,都江堰中白水浑;蚕从千丝绕指过,蜀地锦芳万古存。”
阿斗莞尔道:“庞先生怎的写了首打油诗。”蚕从王,蜀锦的典故他是懂的,看了半天,看不出蹊跷,又看诸葛亮那张,道:“山河……吞……这字怎么念……我靠,先生老写生僻字干嘛!”随手便揉了,扔到一旁。
姜维拾起来笑道:“先生的也是诗。”一面推道:“我不懂,都给你的,你自己看着办。”
阿斗又取另一张纸,字体娟秀,极似女子手书,嘲道:“法先生?法正?这字倒漂亮。”
法正递的条子却是一首中规中矩的描景诗。阿斗翻来覆去念了几遍,把诸葛亮的扔了,不解其意,只得作罢。诸葛亮、庞统、法正,这三名蜀国最有名的谋士都给自己递了诗,有何用意?
直到十天后,江东派来使节,刘备设席接风时,阿斗才知道,这三首诗是干嘛用的。
高智商谋士果然从不浪费时间,做那无意义的事,可惜诸葛亮的诗被他拿去擦墨笔;庞统的诗被拿去引火烧秋叶,烤地瓜;法正的诗则被拿去垫了茶杯。
来使以虞翻居首,又有吕范数人,俱出身江东望族。
刘备取了益州,孙权自遣人道贺,其中曲折按下不提,先说席间主客把酒,虞翻一再以言语试探刘备政见,并旁敲侧击,只避开诸葛亮庞统。
虞翻年岁本高,又身为客,言语中提及借荆州一事,便颇有微词,刘备身边谋士虽有不忿,亦奈何不得。
阿斗坐在马超背后,与姜维二人叽叽咕咕,分那酱肘子分得乐不可支,忽听刘备提到自己,心中便打了个突。再认真听去,说的却是荆州一事。
“……玄德公如今在位,可保荆州风调雨顺,稻香鱼肥;然而他日之事,却难下定论。”
刘备诚恳答道:“备常言传身教,行政当以万民为命,公嗣虽小,却也知得人心者得天下之理。”
虞翻却哈哈一笑,答:“都道刘景生之子若豚犬,只怕……”
那话说得极是不客气,借刘表的两名废物儿子来影射刘备之子刘禅,阿斗还未制止,姜维便冷冷哼了一声。
虞翻终于觑到时机,莞尔道:“席后那一表人才的少年郎,可是刘公嗣?”
不待阿斗应声,虞翻又嘲道:“我江东能人寥寥,然观孟德之子――曹子建却是出口成章,文思惊世。诸葛先生上来江东,辩才无碍,大家都是领教了的。须知长江后浪推前浪,有此名师,公嗣却又如何?”
阿斗此刻想挥起青虹剑,捅个对穿的人不是虞翻,而是诸葛亮。
再给自己活两辈子,估摸着也不够给曹植塞牙缝的;诸葛亮舌战群儒,跟你们结了梁子,不敢寻师父晦气,就来找徒弟麻烦,这算啥?还搬曹子建上来和刘禅比,唯恐自己丢脸丢得不到家么?
诸葛亮一笑道:“既是如此,虞都尉随指个题目,让公嗣吟几句便是。孔明虽所学浅薄,教导之责却须臾不敢忘。”
阿斗无可奈何,只得起身立于殿中,浑身只觉如芒在背;庞统,法正,诸葛亮三士俱眼望刘禅,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选择背谁的诗,同时也代表着自己的立场,是倾向于刘备旧部、荆州士人、还是益州望族?
虞翻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戏谑道:“既取益州,便以蜀为题如何?”
这下阿斗油然生起钦佩之情,三张纸条竟是全部点中正题!
阿斗撩起袖子,擦了擦油光贼亮的一张嘴,笑着扫了殿上一眼。
唇绛红,眉凝墨,星眸朗目,好一副翩翩文材公子佳容!虽是竭力装出痞子模样,那眼中却蕴有灵气跃动,隐隐切合了造化灵秀之意。
“公嗣曾在荆州城遇过一名隐士,乃是前朝得道高人。”阿斗懒洋洋道:“其诗颇有……”
虞翻不待阿斗说完,便讽道:“隐士?荆州城内一无名川大山,二无潭老林,何来高人隐士之说?该不会是被那市侩小人……”
阿斗翻了翻白眼,反唇相讥道:“虞都尉此言差异,须知小隐隐于山林,大隐隐于市;五岳总共就这么点地方,若高人们都挤在一,不掉价么?还是方便随时互相踢馆子?”
虞翻本想出言奚落,不料阿斗一张嘴竟是与诸葛亮同样犀利,不敢再小觑,遂缄默不语。
、 只听阿斗道:“阿斗曾有幸伺候这名前辈润笔磨墨,见其作诗一首,借献佛,让虞都尉见笑了。”
阿斗忽地怒喝道:“噫吁剑 
“……”
先前还满脸惫懒模样,下一刻便如疯子般中气十足爆喝,虞翻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把酒尽数泼了一身。
刘备睁大双眼,嘴角抽搐,不敢相信般地看着阿斗,只求这场闹剧快点结束,想令他滚回去继续啃肘子,却被诸葛亮使了个眼色阻住。
闹剧的始作俑者却闭着双眼,站在殿中央,沉默了许久,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的微笑,直令刘备按捺不住,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时,阿斗方开口道:“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蚕从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阿斗睁开双眼,双眼直视刘备,继而一口气诵道:“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勾连!”
听到此,场内众人不约而同心头一凛,坐直了身体,诸葛亮转头望向庞统,只见庞统亦是一脸茫然。
李白之诗何等精妙?此刻纵是由一名少年郎诵出,未入声情并茂之境,然而光听那词句,亦令人有回肠荡气之感,阿斗一路背到“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倏然停了下来。
半晌后,阿斗嘲道:“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说毕又向虞翻,吕范等江东来使露出一丝嘲讽神色。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阿斗喃喃道,笼了袖子,垂头立于殿前。殿中落针可闻,虞翻瞪着双眼,浑忘了置词。
庞统打破了这宁静,道:“较曹孟德之子何如?”
只听虞翻吸了口气,实在无法相信这诗是阿斗作的,事实上当然也不是他自己作的,然而剽窃狂事先言明,取自高人手书,真真假假,谁能分辨?虚虚实实,你能奈何?别说事先请人抓刀做好,纵是诸葛亮作诗,亦决计无此厚功力;再者,有这般才华的诗人会愿意给一个废物当枪手?
阿斗忽地一笑,侧着头,道:“公嗣自然不及子建,再给大家讲个笑话罢。”
“话说曹操有天遇了蒋干,便问候道:‘干,令堂好吗。’”
“蒋干答道:‘家母很好,操,令尊令堂呢?’”
“没了,这个才是我自己想的。”阿斗嘿嘿一笑,转身回席,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你们想说,娘当初怎不把我一并扔进井里。”
三秒后,主桌上,张飞方爆出一阵轰雷般的大笑,庞统,诸葛亮,法正,马超,刘备诸人俱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数日后。
一间不大的院落中,阿斗躬身推着磨,姜维则一脸同情,搬了张小板凳坐在角落,剥起了黄豆衣。
“你不说那笑话多好,画蛇添足。”姜维忍不住道:“白白罚推这十天磨。”
“我要是他,我也会说。”院里房中,传来笑盈盈的女声,那女子不屑道:“一群自以为是的男人,什么破玩意儿。”
阿斗动了动腰,腰上酸痛无比,嚎道:“师娘就别拿阿斗消遣了。”
那女子正是黄月英,停下手中活计,道:“那诗真不是你写的?”
阿斗苦笑道:“我写得出来么我?”
黄月英皮肤色泽黯淡,虽不是历史上描述的丑女,亦称不上美,然而这么一个长相平庸的女子,眸中却满是慧黠之气,想了想,笑道:“那也未必。初时都道你是个碌蠹,此刻再瞧你这鬼灵精模样,却连我也看走眼了。”
阿斗不答,直起腰,擦了把汗,姜维忙上前帮他揉肩膀,黄月英又道:“荆州哪有什么高人;纵有也决计逃不过我眼。”
阿斗知黄月英素来混迹荆州市井,与三教九流交好,这话瞒得过诸葛亮,须瞒不过黄月英;虽是这么想,却仍调侃道:“师娘就没有看走眼的时候?那刚才说的啥?”
黄月英先是语塞,继而笑得枝乱颤,少顷正色道:“磨也推一天了,还杵着不走,想喝豆浆不成?要问就问罢。”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阿斗整理了一下思路,道:“我在出城时见了一辆洛阳来的马车,那车上是谁?”
黄月英蹙眉道:“你也看到了?”
不待阿斗接话,黄月英说:“那是曹操送来的人。”
姜维补充道:“女人。”
黄月英嘲道:“别小看了女人,说不定二爷这得栽个……”那话敛了半截,阿斗却听得色变,反问道:“孙权与曹操何时联手的?先生会不知道?”
黄月英答道:“知道又如何?家里黄脸婆应付不来,还去跟二爷抢女人?”
阿斗站了片刻,忽道:“师娘借两匹马成不?”
黄月英慵懒起身道:“借马做甚?”说毕转身进了内间。
阿斗道:“我去看看那女人,指不定给你娶个徒媳妇呢?”虽说着调侃的话,却无半分笑意。
曹操在荆州埋下了奸细?孙权派虞翻前来探口风?诸葛亮纵是猜到,也无计可解?以关羽那作风,绝不会服,那女人又是谁?
正忧虑抬头,见黄月英抛出一个包裹,阿斗伸手抓住,黄月英又道:“马在后院。凡事有我担待着,去罢,好好劝你二叔,别毁了一世英名。”
秋鸿漫天,桐叶遍地。
阿斗与姜维上了马,一路出城,朝荆州疾驰而去。

绝代芳华

诸葛亮正在与法正埋头商量益州稳定后,州中政务人事调动事宜,诸葛亮手持一份名单,仔细听法正阐述名单上诸人的性格特点。
庞统却不合时宜地伸着懒腰,缓缓踱了进来:“一场秋雨一场凉。”
诸葛亮头也不抬,与“今年入冬晚,庞军师若实在闲着没事做,不妨到庭院内扫扫落叶。”
法正哑然失笑,庞统被轻轻奚落一句,倒不如何着恼,只道:“令夫人已出城去,把荆州到益州沿途官道的落叶都扫得干干净净……”
诸葛亮猛然抬头,沉声道:“她也去了?”
又见庞统狡猾一笑,诸葛亮顿知中计,冷笑几声,不予作答。
庞统道:“孔明,两名十来岁少年出远门,你放得下心?主公问起,你又如何作答?”
诸葛亮答道:“论大策,月英不如我;谋小计,我不如月英。不知庞先生自比月英如何?”
庞统登时被噎住,好半晌说不出话来;片刻后,忽听法正感慨道:“诸葛先生果是有体会!”
庞统直笑得弯下腰去,道:“罢了,荆州有赵子龙坐镇,想必无碍,年轻人总是坐不住的,本想让马超将军代子龙行教习武技之责,我自回去疏解。”

阿斗与姜维在一驿站歇下,才拆开那包裹细看。
黄月英递来的包裹中装了碎银些许,又有木钗衣裙,唇纸脂粉等物,看得阿斗与姜维面面相觑。
姜维疑道:“女人衣裳,胭脂也包进来做啥?”
阿斗拾起一个小包,翻来覆去地看,姜维道:“这八成是迷药,不可乱拆。”又拣出一根细物:“这该是迷香……师娘简直就是开黑店的,下三滥行当怎一件不缺。用这招数,不是好汉。”
阿斗哭笑不得道:“她本来就是女人,又不是好汉。”阿斗抬头道:“你知道我们去荆州做什么?”
姜维凝视阿斗双眼,疑道:“不是给你娶媳妇去么?”
彼此都是扑哧一笑,阿斗只伸手去捶姜维,道:“滚!我告诉你,这事儿与二叔,师父他们性命攸关……”
未等阿斗说完,姜维已打断道:“知道,孙权与曹操勾结,要趁先生与你爹都不在荆州,暗算关二爷,你道我真傻呢。”
阿斗点了点头,道:“关心则乱,来之前也忘了朝庞先生讨教,却是莽撞了,照理说,孙权未正式朝爹讨回荆州,应该不会贸然开战才对。”
姜维却摇头道:“不,孙权若真要行偷袭,绝不会先宣后战。”
阿斗从姜维眼中寻到了那抹自信的神色,几与赵云同出一辙,只听姜维分析道:“若孙权先遣使节来索,你爹拒绝后定会起了防备之心,万一再加强荆州防守,到那时候下手便难了;所以让虞翻等人来探口风,稍有讨不回的迹象,便须偷袭,不可讲理……”
阿斗点头道:“对,正如讨债,撕破脸的话对方一有防备,更讨不到了。”
二人借宿一夜,便又上马朝荆州飞驰,沿路官道畅通无阻,今年竟是迟迟不入冬,天空秋雨如丝,如此数日过去,鞍马劳顿,终于到了荆州城。
在荆州生活已久,阿斗自是轻车熟路,带着姜维寻到州牧府前,只见今日家家烧金,户户焚红,满城烟雾缭绕,却不知是何意。
姜维笑道:“今天是下元节,把这给忘了。”
农历元月十五,七月十五,十月十五是为道教“上元,中元,下元”三节。分祭天官、地官、水官。谓之“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
荆州三面环水,无数宅前自挑起天杆黄旗,上书“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等字。工匠祭祀太上老君,望炉神庇佑。又有城民焚烧金银包,内附红绿纸仙衣,锡箔银锭,祭拜祖先亡灵。城中一派节日气氛,好不热闹。
阿斗与姜维沿路猴儿似地看了又看,终记起正事,才偷偷摸摸,循后园翻墙摸进了荆州府。
时正过午,府内冷清,侍婢显是都回家祭拜祖先了,阿斗见从前孙尚香住的房间外,园里守着一名侍卫,一手拄戟,打起了瞌睡。
“要不先去南郡找师父?”姜维躲在假山后,小声朝阿斗道。
阿斗否决道:“不,我猜那女人现在就住姨娘的房间。”先小声交代如此这般,姜维会意,整了衣襟,把黄月英给的布包捧在手中,走上前去。
“二爷送来给……小姐的。”姜维眼珠子转了转,灵机一动道。
那守卫迷糊半晌,被姜维唤醒,恼道:“这园子里除了二爷,女人进得,男人进不得,没听过么?去!周校尉定的规矩,要进园先拿周校尉信儿来,免得老子挨罚。”挥手赶开姜维,不住把他往外推,口中喃喃咒骂,显是被扰了清梦。
姜维与阿斗本意只在试探,庭院外墙两丈余,绝爬不过,寻思片刻,阿斗方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道:“以后惹谁都行,千万不能惹师娘……我看师娘竟是比先生还要恐怖。”
姜维茫然道:“什么?”旋即阿斗掀开布包,抖出来前黄月英包好的女裙两件,姜维张着嘴,一时半晌回不过神来。

收拾停当,假山内转出两名美貌小侍女,笑颜如,脚步轻盈款步而来;左侧那小姑娘怀中似是揣着沉甸甸重物,眼内颇有笑意,二人走上前去,朝那侍卫福了一福。
“二爷着我来请小姐出去逛逛。”阿斗捏着嗓子,尖声道:“大哥辛苦了。”
那侍卫吞了口唾沫,疑道:“你是府里的?怎没见过?”
姜维“嗯”了一声,拉着阿斗走过侍卫面前,侍卫虽疑却又盘查不得,待阿斗走出几步,忽地醒悟,喝道:“回来!你是哪的人?!二爷前日才领军前去襄阳!怎会请小姐?!”
阿斗这一惊非同小可,荆州府内防御如此薄弱,难道只有周仓留守?!正满面忐忑转过头来,那侍卫疑惑之心更甚,连招手道:“小丫头,过来!”
姜维使了个眼色,走了过去,忽喝道:“好胆!小主公都认不得了么?!”却是使足中气,那侍卫被吓了一跳,正愣神间,阿斗已神不知鬼不觉亮起袖中神器――
五斤重青石大板砖一块,神器出手,天下无敌,当即狠狠一拍,正中那侍卫后脑勺,侍卫哼都不哼一声,两眼翻白,倒了下去。
姜维正忍笑间,阿斗却忙道:“现不是玩的时候,你快骑马到南郡去,通知师父;二叔率兵去攻襄阳,想是中了曹操的计!”
姜维心头一凛,道:“不会吧?!那要师父做什么?带军去救?”
阿斗竟是也想不出办法来,只得道:“听师父的,他有办法。”姜维得令去了。
阿斗提着手中板砖,试探着走进园中。孙尚香走后,留下的刀枪武器等物被抛在墙角,已生了一层锈,庭中一名少妇正手持小剪,修着一盆儿。
“这季节海棠竟会开,可见今儿有贵人来。”那少妇漫不经心道,显是已发现了走进园中的阿斗。“你现去襄阳,还追得及。”说毕抬头朝阿斗笑了笑。
她是阿斗活过的短短两世中,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
双眸盈若水,面容静如月;展颜瞬间,秋末刺寒竟是瞬间褪去;仿佛刹那间春意满园,草长莺飞,其声悦耳如风,惊艳而不媚,颖慧而不娇。
阿斗直直愣在这倾国倾城的美人面前。
这世上,美到这个地步的,除了她,还有谁?
然而,那美人亦是愣住了,失声道:“甘倩?!”
阿斗怔怔道:“貂蝉?”
貂蝉一听这男子声,方回过神,笑着转头,继续摆弄那盆海棠,道:“你是甘倩与刘玄德的儿子,刘公嗣。”
阿斗败了,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唐突佳人,操起板砖砸貂蝉,只得随手抛了青砖,道:“你认识我娘?你遣我二叔去攻襄阳?吕布死了以后,你不是已经被曹操关起来了么?曹操把你送给我二叔?曹操自己占着襄阳,你为何让二叔去……你到底是孙权的人还是曹操的人?”
面对这连珠炮般的质问,貂蝉只是淡淡一笑,道:“把我送给关羽?你师母没告诉你,女人不是货?”
阿斗方暗骂自己太轻敌,来前黄月英才特地叮嘱过,只见貂蝉抬眼望向自己,那双水眸竟是如一个无底洞,直欲把自己的魂魄搜攫进去,阿斗打了个寒颤,这是诸葛亮的魅惑之术!
貂蝉神秘地眨了眨眼,那道无形的精神之索顿时解开,阿斗已是满背冷汗,朝后摔去,失声道:“你也是……你也是道门中人?”
貂蝉淡淡道:“先师左慈曾言,貂蝉此生有见帝王之命,然貂蝉活到此时,所见之人,无不是乱世枭雄,篡位奸相;常以为师尊说错了。”
“今日见你,方知一点不错。”貂蝉唏嘘道:“时日无多,竟得见脚踏七星之人,可见冥冥中天意不可违。”
阿斗听这话不知其意,只知貂蝉曾被王允送给董卓,又在董卓吕布这对义父子间使尽美人计,挑拨离间,最终吕布杀了董卓,吕布被曹操所杀;貂蝉功成身退,朝野不再传这三国第一女人之名。虽说貂蝉行的是义举,除去董卓这残忍枭臣,但追溯过程,均是利用感情,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阿斗只想到这,便生不起钦佩之心,只冷冷道:“外人都道你是用绝世美色套住了吕布……”
貂蝉答道:“却不知我亦学了天师道旁支的魅术?你怕云长成了第二个吕奉先?我本无意谋害云长,只对樊城太守于禁辱我之事约略一提,云长便提刀去为我报仇,围的是襄阳,其意却在樊城。”
阿斗不答,道:“曹操吩咐你来做什么?”
貂蝉答道:“他让我来还人情,我曾求他一事,他办到了。”
阿斗吸了口气,貂蝉转过身,纤指中捏着一张锦笺。
“曹孟德之情我已偿清,再过几日,便要远走高飞,从此不问红尘中事。你携此笺到荆州城十里外,那有一坡,坡下有一荆家村,寻村口最大那棵梧桐树,树下房中有我家奴,把信交予他,带他去助关云长罢了。”
阿斗将信将疑,接过信笺,观貂蝉颜色,却不似说谎,料想对方要施魅术制住自己不是难事,本无须用话来蒙。遂抱拳沉声道:“你……你好自为之。”
转身离去时,却听貂蝉极轻声地叹了口气,阿斗立在当地,转头问道:“你对吕布使过魅术?”
貂蝉笑了笑,道:“自然,否则你以为,以一个女子之言,能令男人……”
阿斗不待貂蝉说完,又道:“对我二叔呢?”
貂蝉这则摇了摇头,道:“没有。”
阿斗忽起同情之心,道:“你过得不快活。”
貂蝉一笑置之,转身入了房,轻声道:“你不过是个小孩,又知道什么是快活,什么是不快活了……”

阿斗把锦笺揣入怀中,出园后又踢了踢那昏迷的侍卫一脚,见他哼了一声,忙蹑手蹑脚地逃了。
转过长廊,记起自己仍是作女人装扮,须得找个地方洗去脂粉,遂快步朝荆州府自己曾经住的房间走去,忽见长廊末端有一男子,当即难以置信地站在原地,捂住了嘴。
只见男子长身而立,抬头看着长天秋色,少顷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阿斗几乎便要失声叫出“师父”二字。
赵云来了江陵城的荆州府?关羽要出兵,让他镇守江陵?!
阿斗忙轻步上前,凑到窗格外,捅破窗纸朝房内望去。
城内过下元节,四俱是香火烟气,赵云睹景思人,喝了几杯酒,脸上微有醉意,坐在阿斗平素睡的塌上,忍不住伸手去弄悬在帐角的小布虎。
阿斗听姜维提过,那是甘夫人在许多年前,亲手为自己缝的,甘夫人死后,幼年阿斗整日大哭,抱着那布老虎,并顷刻不离手。两少年后来又做了顶小草帽,扣在布老虎脑袋上。
赵云手指勾了勾布虎下颚,看着它用纽扣镶的呆眼睛,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微笑,不知在想何事,旋即拍了拍枕头躺下,双手枕于脑后,长腿屈曲,另一腿架在床沿,闭上双眼。
阿斗忽觉心酸,忍不住叹了口气。
赵云不睁眼,温言道:
“是谁?进来罢。”

荆村哑侍

睁眼时,赵云眸中满是迷离神色,一手扶着榻边,几想坐起,有力的手臂竟是在发抖。
阿斗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内心天人交战,最终选择了沉默,走上前去。平日那个熟悉的,声音时而清朗,时而沉厚的武士不再,那是他第一听到赵云话中的震颤。
“倩儿。倩……”赵云喃喃道:“我为你守墓……我为你”他竟是呜咽起来,阿斗心头一揪,只听赵云语无伦道:“你来了,你……我为你守墓,我不走,倩儿……”肩膀不停抽动,阿斗只看得又害怕,又难过。
他伸出手指,触到赵云的唇,后者又是微微一颤,阿斗便闭上双眼,侧过脸吻了上去。
阿斗的心跳得剧烈无比,赵云双唇比他的手指更冰凉,那是恐惧与陌生带来的局促感,阿斗达到了目的,却没有分毫愉悦,他吻着赵云,又吻了吻,唇间感觉到温热的眼泪,睁开双眼,与赵云对视那刻,见他眼神恢复清澈之色,他畏缩了,朝后退去。
“师父,是我……”阿斗吱嚅道,拉起赵云的手。
赵云的梦醒了。
阿斗臂上传来一股大力,把他直推出去,撞翻了圆桌,顿时房中书架倾塌,桌椅横垮,阿斗在一片碎瓷中手足并用地朝后蹬去。
“师父!我错了!对不起!”
“师父――!”阿斗求饶的大喊声中带了哭腔,“我错了!师父!我害怕!别这样!”
赵云两手握拳,不断喘着,站在阿斗身前,那一瞬间他给阿斗的唯一错觉便是,他会亲手杀了自己。
赵云的眼眶通红,手臂颤抖不休,不知过了多久,才伸手把阿斗拉起。旋即缓缓跪在他面前。
阿斗手中刺进一片碎瓷,赵云吸了一口气,捡出那块碎瓷,看着阿斗手掌,沙哑着声音缓缓道:“师父老了,经不起这玩笑,饶了师父罢。”
阿斗只觉心中万刀掼得难受,忽然不知哪来的勇气,缓缓道:“师父,那不是玩笑,不是玩笑……阿斗是……”
赵云叹了口气,截住刘禅话头,道:“罢了,你何时来的荆州?想师父了?”
“有点,不,很想。”

南门,江陵城内一片未烧尽的彩纸飞来,轻飘飘落在阿斗头上,赵云伸手把它拈了,又扶阿斗上马,沉声道:“我已分出探报两路,前去南郡与樊城,你且先办事,送完信便去寻关将军,不必挂念。”
阿斗欲言又止,赵云微笑道:“我不知你为何会担忧至此,但有师父在,可保江陵无恙,你可是信不过师父?”
“你用剑,师父。”阿斗正解腰间青虹剑,却被赵云按住,二人手掌一碰,赵云便即收回,道:“若有万一,不必惊慌,师父定会来救,去罢!”旋即一手拍在马股上,那战马仰头嘶鸣,载着阿斗离了江陵城,成为一个小黑点。
送别阿斗,赵云眉目间颇有忧色,转身回江陵,一路阔步走进荆州府,后园外侍卫不敢拦阻,只得眼睁睁看赵云进了内园。
赵云推开那房间门,却站住了,抬头循那绣鞋望去,罗衫飘飘,梁上悬着一人,香消玉殒,正是貂蝉。

阿斗催马疾行数里,天际变得灰蒙蒙一片,黄豆大的雨滴落在头上,顷刻间那雨说来便来,竟是铺天盖地的下了起来。
荆家村内唯有十几户住民,此刻都退进房舍内躲雨了,阿斗绕过篱笆,寻到貂蝉吩咐的梧桐树下人家,放声道:“有人么!送信的!”
忽的一个暴雷炸响,把满面雨水的阿斗映得脸色白亮,阿斗忿道:“贼老天,都快入冬了,这时间下什么大雨。”
推开屋门,房内昏暗,空无一人,阿斗又寻那后院去,见一戴斗笠的农夫蹲在地上,以短锹锄着菜圃。遂道:“你是这家主人?”
农夫直起身来,阿斗吸了口气,知道貂蝉要自己找的家奴,定是此人。
这人足比赵云还高了半尺,几可与关羽相匹敌,肩膀宽阔,胸膛平坦,手足均是匀称,露出的手腕上又有数道疤痕。
阿斗记得赵云在教武技时,曾说过习武重骨格,观此人身型,定是极佳的学武料子。
农夫转身入房,阿斗忙跟上,道:“貂蝉让我来送信,你是她的家奴?”
男子身形一顿,转过身,阿斗方觉失言,改口道:“你是他的侍卫?”
他微微抬起头,从斗笠下看着阿斗,阿斗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若说赵云之眸如浩瀚之海,此人眼神便是长空疾电;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在那一瞬间锁定了阿斗全身,虽无动作,却似苍鹰搏兔般,随时有可能把他一击而毙。
阿斗心中涌起一股极强的威胁与压迫感,强自镇定后,从怀中掏出貂蝉的信,递了过去。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雨水从那男人斗笠上滑下,嗒的一声滴在锦笺上,他接过信,把雨水抹去,带着阿斗进了屋。
他摘去斗笠,生起火盆,扔过一条毯子,阿斗接了坐下,擦干头发后裹在身上,两人对着火盆默默无语,他低头看信时阿斗亦端详着他;许久后,阿斗不敢造,恭敬道:“我叫刘禅,字公嗣,受貂蝉小姐所托前来;请你与我一起去协助关将军。请问大哥叫什么名字?”
男子抬起头,阿斗方看清了他的容貌,失声道:“你……”
这农夫浓眉如断剑,鼻梁高挺,略作鹰勾,唇薄如刀,眉眼间带着一股英气与自信,实是个不下于赵云,诸葛亮等人的英俊男子。观其容貌,不似常经农活的人,仿佛是战场上一员英姿勃发的大将。
然而他却似曾受过极重的伤,一道刀疤从右眼眼角斜斜拖下,惊心动魄地拖到鼻旁,就这么被毁去了半张脸。阿斗只看那疤痕,便觉得不自主的疼痛,又问道:“你叫何名?”
那男子再低头,把貂蝉的信揉成一团,抛进火盆中。
“你是哑……你不会说话?”阿斗忽道。
男子点了点头,阿斗才明白过来,这是个哑侍,三国时期竟有这种人才,而未被曹操,刘备等人搜罗,心甘情愿留在貂蝉身边,可见貂蝉识人用人之能亦不容小觑。
哑侍取了蓑衣斗笠,让阿斗穿戴好,领着他出门,二人上马,阿斗道:“去樊城。”
哑侍一抖缰绳,驱马疾行,这一路,便是走了足足三天。

阿斗起初还怀疑这家伙是故意装哑巴,免得被套出话来,然而熟络后,却见其住店,打尖均是用手语,才不再怀疑。观其面容,约摸二十七八模样,或是因那道疤而不显老?高手不会凭空冒出来,阿斗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是在这个年纪成名退隐的。
阿斗时而口若悬河,时而拿言语试探,哑侍却均是面色如常,不见丝毫感情表露,这人是个面瘫。阿斗下了结论,便伸手去摸哑侍脸上疤痕。
幸而哑侍除了第一阿斗提及“家奴”时现出凌厉目光,其余时间却对他十分客气,全无冒犯。
所谓老虎不发威当你是病猫,一来二去,阿斗胆子便大了起来,这日二人在一件破庙中过夜,阿斗兴起,用手指在哑侍疤上一戳,道:“家奴?”接着迅捷无比地缩回手。孰料哑侍比他更快,一把便握住阿斗之手,旋即翻掌松开。
阿斗讪讪盯着他看了片刻,哑侍别过头去,阿斗又忍不住道:“你会写字么?”转身捡来炭条,塞到哑侍手中,道:“你不想被唤家奴,便把名字写给我看。”
哑侍接了炭条,在手中搓了搓,少顷那炭条不见了,阿斗一脸茫然,不解其意,倏然间哑侍的大手兜头盖脸罩了上来,那方位却是避无可避,把他抹得满面漆黑。
阿斗先是一楞,继而大笑,出外沾水擦了,回身又以干净衣袖帮哑侍抹脸,小心顺着那疤痕轻拭,直擦到脖颈,唏嘘道:“可惜了这么帅的一张脸。”
哑侍依旧是那副面瘫表情,阿斗又道:“等我空了给你打个半边脸的银面具戴上,遮了这疤,女人们一定会尖叫‘啊,帅啊!’……”
哑侍鄙夷地看了阿斗一眼,阿斗续道:“就连貂蝉说不定也……嘿嘿嘿嘿。”
哑侍微微眯起双眼,倏然间又恢复了凌厉眼色,阿斗按在他脖颈上的手察觉到极轻的颤动。
是愤怒,抑或哀伤?
终于套出来了,阿斗吸了口气,作好了挨打的准备,问道:“你喜欢貂蝉那小娘皮?”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哑侍闭上双眼,摇了摇头。
这是他第一正面回答阿斗的问题,是夜阿斗不再试探他,只得抱着诸多疑问入睡。

暴雨兼程,赶到樊城外时,阿斗几乎认不出何是天,何是水,放眼望去,世间均是一片汪洋。波涛从汉水上游而来,沿途携着无数断木呼啸着冲向低地,那远被水淹到屋顶的显是樊城,此刻外城城墙已被泡得多垮塌,城中驻军兵营乱成一团。
低有大小战船不断靠拢,逼近高地,船上弓箭齐射,高则以滚木,投石相阻,两军正战得不可开交,雨声中遥遥传来关羽之声,似在怒喝,又似劝降。
阿斗松了口气,道:“终于赶上了,快,我们去和二叔汇合!”
二人沿江岸疾奔,哑侍忽地停了脚步,一手拦住刘禅,只见树林茂密中,有十余名黄衣步兵一路掩去,手中各执银光闪闪利器,正寻下水之,阿斗道:“凿船?”说话间曹军派出水兵已口咬钢凿,接连扑通落水。
阿斗忙扯着嗓子,朝远的战船大喊:“当心水底!”
哑侍俯身拾了块拳头大的碎石,于手中掂了掂,甩手朝那满目汪洋中甩出,继而看也不看,又去寻就手石块。
阿斗的话卡在喉里,目瞪口呆地看着远一具浮尸,缓缓飘上水面。正要转头,听石穿空激水,片刻,凿船兵再死一人。阿斗张着嘴,面部肌肉抽搐不止,旋即马上弯腰拣石头,江边大的甩石,小的拣石,顷刻间一具又一具浮尸漂起。
“什么人――!”
荆州军终于发现这江边接二连三的飞石,有兵士划着小船过来,阿斗数那死尸,下水十二人,竟是死得干干净净,骇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见哑侍甩得兴起,又一块圆石飞出,登时把那划船小兵砰然击下水去。
“疯子!”阿斗哭笑不得,咬牙道。
幸好哑侍手下留情,那兵冒头大骂,哑侍只是不理,夺了船来,压低斗笠,挥篙于岸边一点,小船登如离弦之箭,朝关羽船队疾射而去。

万夫莫敌

将船甲板上跪着一人,显是敌方俘虏,周遭兵士散开,眼望关羽俱是面有惧色。此时,关云长怒发冲冠,喝斥的对象却非那名降将,而是刘禅。关羽本得大胜,擒了敌方守将于禁,志得意满间忽见刘禅上船,以为是诸葛亮派他前来,便生了几分不忿。
孰料刘禅绝口不提关羽战绩,没几句便说起貂蝉,关羽极其不愿提到此事,攻打樊城,竟是为了一名女子?此事若传出,关云长定丢尽了脸,当即不问原由,勒令阿斗回赵子龙身边,阿斗自然不走。
说来说去,语气渐重。两叔侄却是当着降将于禁、哑巴侍卫与一众亲兵的面大吵起来。
“……战场凶险,你当是儿戏!若有闪失,教我他日如何向你九泉之下的母亲交代!”关羽不留分毫情面,怒道:“回去!备船!马上送小主公回江陵!”
阿斗与关羽争得额上青筋暴现,道:“凶险凶险,你们就知道让我躲在后面!不是烂泥也被你们踩成了烂泥!一出城师父就说被抓不要挣扎,等他来救,我……”
“你听我说!二叔!”阿斗道:“貂蝉是曹操派来的,江东和洛阳早有勾结……”
关羽颜面本赤,一怒起来脸色更涨得通红,听也不听,只道:“你回不回去!?”又道:“还看什么!拖下去杀了!”后面那句却是说于禁。
阿斗大叫道:“于禁不能杀!”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回江陵!”关羽吼道。
“不回!”阿斗斩钉截铁答道:“你不听我说完,我就不回!水淹于禁七军不过是借了天时,如今南郡……”
“闭嘴!”关羽怒不可遏,狠狠吼道。
霎时哑侍无声无息地上前一步,以身躯挡住了刘禅,并抬起手掌平推。
关羽中气本是洪亮,不知不觉运上了内家真气,龙吼功一震,竟是震得周遭兵士眼前发黑,于禁被捆缚在地,首当其冲,登时口吐鲜血直挺挺栽在甲板上。
然而哑侍抬手那瞬,手掌中却是生出一股柔力,化去了关羽的气袭。
关羽正惊觉分寸不当,唯恐伤了刘禅,哑侍已侧身退开,让出一脸茫然的阿斗。
关羽眯起丹凤眼,打量这不速之客,从他与阿斗上船到现在,自己却是完全忽略了这人的存在。
只见哑侍垂头,立于一旁,双臂懒懒抱在胸前,全身灰黑布衣,腰间别着一把短刀,脚下踏着一双木屐。
他的斗笠压得极低,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瘦削的下巴,斗笠上又有雨滴滚滚而落,滴在他赤 裸的脚踝旁,溅开水。
关羽怒气渐敛,道:“你是何人?为何鬼鬼祟祟,遮头掩面,不出一声?”
阿斗忿道:“他是貂……是我朋友,一路护送我来此,他有哑疾,脸上带伤,是我让他戴着斗笠的。”
关羽点了点头,捋须道:“原来如此,大丈夫不论出,不论身疾;是云长冒犯了,还请壮士恕罪。”
哑侍仍是无动于衷,阿斗见关羽语气有所松动,找了个台阶道:“二叔你别费心赶我了,走了还得回来。”
关羽冷冷道:“也罢,你便留在船上,看二叔如何擒那庞德。”
言下之意,竟是丝毫不考虑阿斗通报的一场危机。

小舟如蚁群,从战船边上散开,舟中兵士三五人成队,顶着木盾,划向樊城最后的一道防线。
阿斗站在主船西侧,眼望滔滔黄水,恨道:“死去的娘死去的娘,个个都拿她来压我……”
哑侍伸出一手按在阿斗肩上,阿斗转头道:“曹操尚且对夏侯渊说,为将者需有怯懦之时,不可一味呈勇斗狠,否则终将败在勇上。要是师父带兵,绝对不会罔顾他人的意见。”
哑侍缓缓点头,似是十分赞同阿斗的话。
正思考间,水上又有一叶扁舟前来,船上挂着旗,旗上赫然是个“陆”字。阿斗忙道:“糟了,东吴的使者来了!”
“他带着陆逊的信,要送给我二叔,怎么办?!”
关云长水淹七军后不久,陆逊便托使者送来信与厚礼,假意恭贺关羽战绩云云,并信誓旦旦,开湘关粮仓赠予荆州军,以励关羽一鼓作气,夺取与樊城一水之隔的襄阳城。然而此信送到后,吕蒙,陆逊二人却暗中排布商船,逆流而上,江陵防守薄弱,南郡太守傅士仁反水献城,里应外合下,两城尽失。
其时关羽攻襄阳不破,再被曹操大将徐晃逆袭,当即损兵折将,败走麦城,最终遭擒,不屈身亡。
如今阿斗又一站在了历史的分岔路口,只颤声道:“那信不能到二叔手里……该怎么办?”
他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忙吩咐船上守兵道:“取弓箭来!”
只听木头断裂声响,阿斗再回头,甲板上空余一双木屐,船舷已缺了一块!被硬生生掰下的断木,连同一道灰色人影直掠出去,哑侍身若惊鸿,单足在落水的断木上一点,继而再平掠,在阿斗抑制不住的大声喝彩中,利箭般射进了来使船舱。
阿斗紧张喘息,见那小船轻飘飘在水心转了个向,船篷“砰”的一声爆为碎片,万千碎竹横飞中,又有一薄笺旋转着朝自己飞来。
阿斗伸手抓住那信,马上揣进怀里。小船已沉了进水,半晌后,哑侍方湿淋淋地在战船下现身,阿斗忙取过缆绳,手足并用把他拉上船。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杀人、夺信、沉船。干净利落,不留一点痕迹。
阿斗此刻唯一的感想就是,这人我要定了!家奴也好侍卫也好,主子不就是个貂蝉么!老子打完天下把江东都送她成了吧!哑巴,你是我的了!
关羽第二收兵,又带回来一名武将。樊城已破,荆州军清点伤亡,重整队伍,准备进军襄阳。庞德极是硬气,宁死不屈,只跪在舱外破口大骂。关羽任人包扎臂上箭伤,抬眼朝阿斗道:“如今你还有何忧虑?”那话虽严峻,语声中终究带了些许笑意。
阿斗心内窃喜,却装出佩服模样,从怀中掏出哑侍夺来的信笺,道:“刚才二叔出战,东吴送了信来,我便先收下了。”
“哦?”关羽擦了手,接过信,问:“来使何在?”
阿斗道:“听你出战,急急忙忙就走了。”待关羽低头看信,便拉起哑侍手掌,捂住自己耳朵。
关羽冷哼一声,拆开那信,看了几行,顿时爆怒,大骂道:“陆逊黄口小儿,气煞我也!”一脚踹飞木案,着手下道:“取我青龙偃月刀来!”
“慢慢慢――!二叔!”
那信早已被阿斗掉了包,本是陆逊歌功颂德的台词,却被换成了挑衅言语,先言关羽苛待南郡太守傅士仁,又嘲其沉溺美色;继而义正严词,指责刘备言而无信,借荆州不还,威逼利诱,点明东吴早与曹操联手,关云长成了瓮中之鳖,只有闭目待死的份。
关羽一看之下怒气上涌,阿斗事先准备好的台词还未派上用场,关羽已提刀把庞德劈成两截,可怜阿斗本想求得这人性命,日后可辅助自己。不料弄巧成拙,害得一员猛将归西,当下心痛不已,追了出去,道
“等等!提防曹贼反间计!”
关羽杀了人,怒气消去些许,道:“有理,你见那来使容貌如何?”
阿斗答道:“看不清楚,你且传那于禁来,我自有计较。”
关羽旋吩咐人去传于禁,不知不觉之间,自己竟是听了刘禅吩咐,遂道:“好小子,二叔真小看你了。”
阿斗不知这话是褒是贬,赔笑道:“哪能呢,阿斗不也关心二叔么。”说多错多,只好先不语,待得于禁来了,阿斗便道:“于禁,我只问你一事。”
于禁茫然抬头,阿斗道:“貂蝉是自己来荆州的,还是曹操让她来的?”
于禁知无法再瞒,此刻关羽安危便关系到自己的命运,诚恳道:“是曹丞相……曹贼令她来荆州,然而貂蝉小姐与丞相……曹贼谈了何事,小将却不清楚。”
阿斗道:“她跟你怎么说的?”那话却是问关羽。
关羽冷冷道:“吕布白门楼被斩后,我曾与貂蝉有一面之缘,数月前她举目无亲,前来投靠于我,曾与我言明,来荆州之事,与曹操无干。”
关羽又道:“自凤仪亭一事后,天下对此奇女子无不敬重,曹操岂敢奈何于她?以她身份,安能听曹操吩咐?此计不通。”
阿斗道:“她倒是对我说,曾欠过曹孟德人情;这来荆州,了结此事后,就要远走高飞,不问世事。”又道:“二叔信谁?”
关羽想也不想,便怒道:“自然信你,这还用问?!”大喝道:“收兵!回江陵!”
阿斗松了口气,真是成也貂蝉,败也貂蝉。
关羽留下数千人进驻樊城,着降将于禁领一万水兵,乘船逆流往江陵去。自己则下船骑马,带着阿斗与哑侍,亲兵五千人迂回沿陆路奔往根据地江陵。
然而急行军一日后,阿斗最害怕的事情终于来了。
“报――!”信差满脸泥水,跪于赤兔马前,拱拳喊道:“公安太守傅士仁、南郡太守糜芳投敌!南郡受江东所夺!姜维将军领三千兵马于北门杀出!”
关羽抽了口冷气,未及置词,另一探马竟是同时从西方疾奔而到,愤然道:“吕蒙偷袭江陵城!请关将军回援!”
南郡江陵两地竟是同时受袭,关羽朝阿斗望来的眼神煞是复杂,若此刻仍自恃武勇,攻打襄阳,后果直是不堪设想,所幸赵云留守,只要回援及时,料想江陵不陷。
就连赵云,亦是阿斗巧妙设计安排留下的棋子。
“二叔,你去帮师父,我去接应伯约!”阿斗道。
“不可莽撞!”关羽怒道:“我知你心中所想,行军分兵之事你须得听二叔的!”
不待阿斗坚持,关羽又道:“孙权要的只是城,伯约无碍,跟二叔走,先解了子龙之围,再夺南郡。”

此刻江陵。
下元节刚过,江水便暴涨,赵云已在江边设下无数高哨,日夜监视长江动静。
五百商船排成战阵,于浓雾里逼近码头的一刻正是清晨,吕蒙有备而来,在这寂静中射出一支箭,落在船坞区正中央的街道上。数千兵士悉悉索索摸进江陵,手执钢刀,准备开始攻占这座古城的战役。
然而下一刻,惊天惨叫顿起,无数箭矢于道路两旁的房屋顶上射出,铺天盖地笼罩了他们头顶!
“吕将军远来是客,为何不先打个招呼?!子龙必将倾力款待!”
清朗笑声从高哨上传下,吕蒙顿时手足冰冷,知是中了瓮中捉鳖之计,登时战船上吹响号角,战局已开,偷袭再无意义,江陵城内守军薄弱,己方仍有优势。吕蒙把心一横,以武力恃强抢滩!
赵云却是且战且退,弃了船坞区,退向城中,江东军以无数鲜血铺红了长街,那长街两旁防不胜防的流箭,飞石在不知不觉间消磨着江东军的战力。
“报!曹营有两百战船逼近!”
赵云猛地一惊,道:“果然联手了!主帅是何人?!”
“于禁!”
赵云蹙眉道:“于禁本在守樊城,为何会来此?”
船上一人高声喊道:“于禁已归顺关将军,闻江陵受袭,特来相助!”
只见曹营战船与东吴战船堪堪撞在一,船上放下跳板,两方竟是短兵相接,开始交战!
江东军冷不防遭了偷袭,腹背受敌,只得不断朝岸上逃去,然而江陵城内又有无数弓兵虎视眈眈,来一个杀一个,抢滩战演变成了大屠杀。
于禁新投关羽,为表忠心,冲杀起来直是全力以赴,未到正午,江面上已被血水染得通红,无数浮尸顺流而下。赵云见吕蒙大势已去,分出一部分兵力留守,自己则骑马奔向东门。
江东万军围城,只等城内传来吕蒙捷报,便要里应外合,攻陷城门。
然而己方战报迟迟未至,主帅只得按兵不动,背后,关羽的大军终于到了。
江陵城墙前是一万吴军,吴军的背后则是五千荆州军,关羽一露面,便引起骚乱。周仓正狂喜间,着人去通知赵云,却见子龙几步跃上城头,遥望吴军后阵。
关羽倒拖青龙偃月刀,驻马阵前,赤兔马不安分地嘶鸣一声。身旁阿斗见城墙上那人是赵云,欣喜不胜,大叫道:“师父!”
赵云转头去调城防,又听阿斗阵后竭声喊道:“你果然没――让――别人把――家――给――抄――了――!”
这下江陵守军尽笑得打跌,赵云怒喝道:“师父没这么窝囊!”
赵云中气十足,传出百里,阿斗忍着笑,问关羽;“二叔,现在怎样?”
关羽正拿不定主意要强攻还是绕道,城内已连番擂起战鼓,阿斗忙道:“我们冲过去?”背后却有一人拍了拍他肩膀,转头时见是哑侍。
哑侍指了指赤兔马,阿斗会意,道:“二叔,借你赤兔马骑骑?”
关羽道:“他要领军破阵?可以。”
哑侍翻身上马,朝阿斗伸出一手,阿斗疑道:“怎么?”把手放在哑侍掌中时,却被拉上马去,稳稳坐在哑侍背后。
还未想清发生何事,哑侍已劈手夺过身旁亲兵长戟,双脚一夹战马,赤兔仰头长嘶,一团红云滚进了敌阵!
那一刻,关羽、赵云、阿斗俱是大喊,城外万军哗然,两人一骑,竟是杀进这万人军阵!
阿斗瞳孔剧烈收缩,只见哑侍抖起长戟,那戟舞出一片银光,遇箭挡箭,遇人杀人!
钢戟撞上骑兵,便连人带马一分为二!撞上步兵,便连人带盾劈成两截!
顿时城内城外大军俱是胆寒了。
许久后关羽才回过神,高声喝道:“冲阵!随小主公冲阵――!”
战阵如纸,在那柄长戟下破开一道血色的裂缝,沿路断肢纷飞,鲜血漫天,阿斗恐惧得紧紧抱住哑侍的腰,连声大叫。关羽领军如一把尖刀紧随其后,堪堪撕开了上万吴军的防线!
哑侍长腿一跨,落地,阿斗方发着抖,拉着他的手下来了,两人站在城门,回头望去,遍地血污。
哑侍杀过之,竟是无人敢填空位。
他随手把长戟当啷一声抛在城墙下,那戟已卷了刃。

生财之道

哑侍不知去了何,城外大军已退,吕蒙损兵折将,偷袭不得险些全军覆没,荆州军正打扫战场,赵云、关羽、刘禅三人站在城外,互道别来之事。
赵云拾起那柄卷刃钢戟,沉默良久,道;“关将军能办到?”
关羽想了想,答道:“若是只身以青龙偃月刀破阵,沿路杀百余人,能办到。”
虽说有万人,然而作方阵算,横百数百,斩杀百人一路闯来,关羽要做到亦是不难,关羽又道:“但若马后带人,要分心顾及阿斗性命,却是凶险。”
赵云点头道:“我曾有青虹剑在手,带二人出阵;但若用这钢戟,也是凶险,可见此人膂力极强,能把一柄凡兵使成削铁如泥的利器。”
阿斗插话道:“那时师父在曹贼十万大军里,救我和我娘,把他们杀得溃不成军……”
赵云斥道:“没有的事,曹操向来虚报兵力,长坂坡一战,困我兵士顶多六万,师父斩敌尚不足五百。”
虽是谦责之词,却令阿斗肃然起敬,刚一路闯阵杀来,哑侍斩了上百人,却令自己到现在心神还未定,赵云带着甘夫人,七进七出,又是如何一种英雄气概?
综上得之,便宜老妈没失手把自己摔下马去,或是拿自己去帮赵云引流箭,看来也是个视死如归的淡定角色。
说话间只见哑侍横抱一人,从城内走出。阿斗与关羽俱是楞住了。
“她死了!?”阿斗失声道,正要上前去,却被赵云一把拽住。
貂蝉死了三日,尸体却仍保持着死前的模样,只是脸上少了几分血色,脖颈仍带着悬梁时那道触目惊心的紫黑色勒痕。
哑侍把她放在一辆木车上,拾来战场上断木,堆叠于一,取了火把点燃。
烈焰熊熊而起,一股黑烟升上天空。
哑侍笼袖看着,关羽却缓步上前,跪下,恭恭敬敬朝燃烧的烈火磕了三个响头。
阿斗与赵云俱是为之动容,原来关羽一直对她怀着敬慕之心。阿斗愧疚无比,顿觉前番对关羽与貂蝉的猜测甚是不堪,叹了口气。
倾国倾城的一代美女,便在烈火中灰飞烟灭。关羽虎泪纵横,唱起不知何的民谣,那吐字浑浊难辨,在茫茫荒原上飘荡。他朝城内走去,观其步履,竟是隐有蹒跚之意。貂蝉尸体烧完,平地一阵狂风卷来,骨灰散入旷野,阿斗正发呆之际,哑侍已走到他身旁,与他一同望向天空。
骨灰在风里穿梭来去,灰白天幕下又有无数轻柔白点飘落,今年的第一场雪来了。
阿斗转头朝哑侍道:“你主子死了,你有何打算?”
哑侍微低下头,与阿斗对视,双眸在这一刻充满了温柔,依稀有几分赵云看着他时的神色。
阿斗道:“你以后跟着我罢,别回去种田了,等我当了皇帝,我一定会……”
沉默旁观的赵云忽道:“公嗣,诺不轻信,故人不负我;诺不轻许,故我不负人。须得想好再说。”
阿斗心头凛然,正色道:“你跟着我,嗯,其实你有这本领,想混个金饭碗,也不是什么难事……说实话,我还真没有什么能给你的,只能让你当我侍卫……”
阿斗说到此,哑侍便点了点头,转过身,朝阿斗单膝跪下,双手抱拳。
“哎哎,起来起来。”阿斗忙伸手去扶。
赵云微笑道:“他答应了。”旋伸手拍了拍阿斗的肩膀,道:“当年我投主公,主公从未许过何事,阿斗,你还得学着点。”遂笑着进了江陵城。
三日后,从南郡脱离的姜维率领残兵与赵云、关羽汇合。
益州方面终于有了动静,洛阳,建业,成都,无数信使穿梭来去,最终一张载满锋利字迹的信笺飘进江陵城。
刘备指示,放弃南郡,关羽固守江陵,不得再贸然出兵,赵云带姜维、刘禅二人回益州。刘备的命令截停了正整装待发,重夺南郡的荆州军。
“师父,打不打。”阿斗忿道:“别整那些虚玩意,我知道你想打南郡,那里埋着我妈。”
赵云看着那信,出了会神,阿斗又道:“打不打,师父,你一句话。”
赵云最终摇了摇头,微笑着摸了摸阿斗的头,答道:“师父与你一同入川,回家罢。倩儿会明白的。”

是年冬,洛阳,成都,建业,三方势力聚焦点俱在荆州,荆州聚焦点又在江陵,而最终着落于刘禅身上,幼虎崭露头角,雏凤初鸣清啼,刘禅在荆州之乱中一举扭转了战局。
然而提及他真正起到的作用,却无人说得清,这个装傻装楞的小子,究竟是误打误撞,还是早有预谋,进行着由诸葛亮远程操控,关羽,赵云协助的一场政治计划?
战报终究认为关羽战败,失了南郡城,刘备仍保有长沙、零陵、桂阳三郡,新得樊城,曹操退守襄阳,三家分荆之势成型。孙权派出重兵,接管南郡。
“你心中可是在埋怨,为父阻了子龙之兵?”刘备缓缓道。
阿斗笑了笑,转身把油灯挑亮些许,嘲道:“老爹说哪的话,不就一座城么,先给他们,待阿斗以后有空,再把孙权绑到南郡,给娘出气罢了。”
刘备微忿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你以为我不想重夺南郡?”
阿斗打断道:“爹,我不是小孩了。”
许久后,刘备方道:“我从未把你当作小孩,否则今日宣你来,岂是为了听你这不着边际的废话?”停了一停,刘备又重重出了口气,道:“你看到了什么。”
阿斗答道:“我看到二叔老了,他栽了个跟斗。”
刘备点了点头,道:“云长向来倨傲,生平未有败绩;此失了南郡,对他来说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原来如此,你是为了让关羽败,方让他驻守荆州,阿斗无言以对;可是老爸你这手段耍得也太过了点,要是自己不去,便会酿成一桩历史悲剧……想到此,阿斗倏然明白了,为何关羽身死,刘备会不顾一切为他报仇,而兵败回成都后不久便撒手西去。
关于荆州之战,历史的疑点终于在这一刻,刘备的书房中解开,真相水落石出。
刘备又冷冷道:“你可是觉得自己功不可没?我且问你,若此战少了伯约,子龙,云长,甚至军师夫人,乃至那苟且偷生,受你奚落的于禁,你如今又会如何?”
刘禅从未想过这事,此时经刘备一提,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子。
少了黄月英,姜维,赵子龙,关羽,于禁,只要少一个人,自己此行又会有怎样的结局?再说哑侍,如果不是他夺来那封信……阿斗认真思考,却是生起后怕,只觉背脊寒渗渗的一阵,手臂汗毛尽数竖了起来。
刘备见阿斗不答,知其心中所想,又道:“此战非你之功,不过占了些许人和,你真把自己当成……”
阿斗吸了口气,躬身道:“孩儿谨尊父亲教诲。”
刘备见儿子明白,便点到为止,道:“好好想清楚,我刘玄德之子,当不是废物。”
阿斗转身带上房门,又听刘备忽在内间道:“来日为父亲征,遣你作先行官,定会把倩儿接回来,如今,且任其嚣张。”
“你喜欢我娘么?”阿斗忍不住在房外问道:“有多喜欢?”
刘备淡淡道:“军师有事找你,去罢。”

初冬时节,诸葛亮只穿着一件单衣,手中朱笔于书册上圈点,见刘禅来了,道:“你这做得很好。”
诸葛亮竟会肯定自己,实大出阿斗意料,阿斗忙道:“都是大家的功劳……大家的功劳。”
此言确非故作谦虚,来前一路,阿斗已被刘备点醒,知自己生出倨傲之心。阿斗不想多提,又道;“先生叫我做啥?”
诸葛亮笑了笑,道:“称赞你,没了,你可以走了。”话中带着笑意,却依旧正眼不看刘禅。
阿斗楞了半晌,诸葛亮只是不语,直把他当了静物般,阿斗好奇道:“先生在看啥?”
诸葛亮也不赶他走,道:“治州之道。”
阿斗正要说点什么,诸葛亮又道:“法,儒,道,你喜哪家?”
不问哪家好,却问他偏爱哪家,话中带话,果然是诸葛亮的一贯作风。阿斗想了想,答道:“我喜欢法家,依法治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无规矩不成方圆。”
诸葛亮“嗯”了一声,微笑道:“我也喜欢法家。”
阿斗却又道:“但是治国不能全靠法家,否则法律严苛,人民痛苦。应该以法治国,以儒治人,以道治心。”
“心不受拘束,扶摇而上九万里,方有王者风范;对麾下臣子,则要抱着仁心,天下大同;治辖之内,又要有井井有条。阿斗觉得,单凭法家或儒家,都是不行的。”
诸葛亮笑了起来,道:“纸上谈兵,说得轻巧,回家去,把你心中所想,作篇文章上来。”
阿斗差点晕倒在地,只想狠狠甩自己俩耳光。

一日后,黄月英住。
阿斗把毛笔狠狠一摔,抓狂道:“啊啊啊,好多字不会写!不写拉!”
黄月英坐在外间,手上缝补,口中懒懒道:“不会写就翻书,书中自有黄金屋。”
阿斗忽想起一事,问道:“师娘,我要打个银子面具给我侍卫,要多少材料?”匆匆奔到黄月英身旁,道:“你做这些小玩意儿最在行是吧。教教我?就这般大。”说着双手比划。
黄月英正色道:“写你的文章去,又闹什么,安分几天成不。”
阿斗只是不管,猴儿似地磨了半天,黄月英方怕了他,道:“三两上银,一两工钱,你若自己动手,便不用工钱,自己看着办。”
“很好!我自己动手!”阿斗兴冲冲跑了。
不到半日又回转,哭丧着脸道:“师娘,银子里能掺点别的不,我一个月银子就两钱……”
黄月英笑得枝乱颤,随手一指院里石磨,道:“现成的赚钱活计,推完磨,面粉拿去卖了,还我本钱。”

两日后。
阿斗腰酸背痛,气喘吁吁道:“师娘,这面粉够三两银子不?”
黄月英看也不看,嘲道:“早呢,再推一年吧。”
阿斗嘴角微微抽搐,道:“一年?!”
黄月英细细算道:“你每天磨一袋面粉十斤,换十二文钱,百文串一吊……六吊钱换一两银子,照你这样……”
话未完,阿斗又跑了。
当天,成都府内,几乎所有人都受到某泼皮不分程度的勒索、骚扰。
“伯约,我们是好兄弟对不对,借我三两银子。”
“……”
“你那啥表情,嘴都亲了,借三两银子会死么!”
“哑巴,你有二两七钱银子外加一吊半零钱么?算了,看你那穷酸样也不可能有。”
“三叔,我知道你有钱,借几两银子使使。”
“几两!俺媳妇一个月就给俺发一吊钱,阿斗,你要几两?”张飞瞪着眼道:“几十文有,几两没有,你要几两?待我写个条子,找你婶子要去。”
“……算了算了,我可不敢去惹三婶……”
“先生,阿斗来借点银子用。过几个月翻倍还你。”
“……”
“先生,你是军师,师娘手又巧,我知道你家一定很有钱……”
“你要这么多钱做甚?吃喝之事,奢侈浪费,嫖赌一道,更不能沾;有时间不去潜心阅卷,反四借钱?来益州才这几日,哪里便交了狐朋狗友?让你写的文章……”
“我错了!先生!我一定是失心疯了才来找你借钱!”没等诸葛亮说完,阿斗便屁滚尿流地逃了。
“师父。”虽知赵云有钱的可能性不大,阿斗却心中忐忑,抱着一丝希望到赵云问道。
“给我二两七钱银子外加一吊半钱……成不?”
“现银没有,抽屉内有钥匙,开了后房箱子,内有点值钱物事,你取去典当就是。”
“哇!啥东西,古董?这镜不止三两银子了,师父你哪来的好东西?怎不早说!”
“祖传护心镜。”
“……还是算了,你自己戴着吧。”
“你要便给你。”
“我对不起你,师父,拿你的命去换钱……我先走了,当我没问过。”
“喂,等等!”
赵云莞尔道:“命都卖了你父子,何况一面护心镜?”此刻阿斗却已跑得不见踪影了。
“庞先生……借几两银子使使。”
“嗯,你去厨房拿菜刀来,把我头砍去,挂猪肉摊上不定能卖两吊大钱。”
“……”阿斗嚎道:“这世道就都这么穷么!我不活了我!”
庞统狡猾一笑,道:“我只与你说;法正乃是益州名士,又写得一手好字,川中妇人小姐均仰慕不已,你去求他几个字,拿去市集上卖了,三五两银子是没问题的……公嗣?”
阿斗终于找到生财之道,在房中翻得鸡飞狗跳,找出一团墨纸,哆嗦着翻开一看。
“靠,是先生的,算了,这个说不定也能值几个钱。”
再翻,终于在茶杯下找出法正字迹,可怜值三两银子的名士墨宝,已被氤了一滩茶渍,阿斗当即似见了财神般把它亲手裱好,兴高采烈地捧到市集上去了。
又过一日。
阿斗垂头丧气回到月英院内,道:“师娘,咋赚几个钱就这么难哩。”
黄月英笑得打跌,道:“你还是继续推磨罢了。”
阿斗悲摧道:“胖桶骗我!又说法正的字能卖三两银子……”
黄月英美目一亮,道:“法正的字?拿来我看看。”阿斗忙掏出裱得工工整整的那张纸,递了过去,纸上还是第一回成都时,法正帮自己抓刀写的描景诗。
黄月英嘲道:“诗狗屁不通,字倒是还勉强能看。”
阿斗忙顺竿爬道:“要不师娘帮我卖了?卖多卖少凑点钱,我再去借?”
黄月英又看了片刻,道:“师娘跟你买,三两银子?”
裂缺霹雳!丘峦崩摧!
一道曙光划破天际!绝望中的生机!黄月英简直就是那黑暗中的启明星!黎明前的破晓之光!海啸后的救生船!
阿斗涕泪横流,只差给黄月英磕头,又摸出那团黑乎乎的,诸葛亮给自己的纸,道:“这个也一起送给师娘了。”
“那是什么?”黄月英瞥了一眼,道:“不要。”
“师父写的,买一送一,这个不值钱我知道,嘿嘿。”阿斗赔笑道,把那团擦过墨笔的宣纸塞进黄月英手里,拿了三两银子,跑去找炉子了。
阿斗走后,黄月英转身入房,取来一柄小刀,把那裱框裁出,把诸葛亮写的,被弄得黑糊糊的诗仔细摊开,裱好,嗔道:“被弄成这德行,丢脸丢到家了。”
左看右看,又照着念了一,黄月英开了柜子,笑盈盈把孔明的诗收起,锁上。
另一张垫过茶杯的宣纸却依旧躺在桌上。
黄月英随手把法正的诗一团,扔进炉子里,烧了。

路人皆知

阿斗掏出那副千辛万苦做好的银面具,帮哑侍戴上,啧啧道:“这手艺真没得挑的,看我对你多好。”
哑侍漫不经心瞥了阿斗的手一眼。
阿斗忙讪讪把满是伤口的手藏到背后,笑道:“当然,你本来也就长得还可以……”
阿斗端详哑侍许久,只觉实在难以把他当作一名平常的侍卫;他与阿斗所认识的所有人都不同,那张英俊且瘦削的脸,带着一股山林气质,或是猎豹、苍鹰等等蛰伏的猛兽。
他的眉线粗犷且浓黑,唇角转折坚硬,与自己所习惯的,赵云那种刚毅果敢,包容一切的伟岸男子气质不同。
哑侍仿佛生下来,就是为了掠夺,杀戮与破坏而存在,直似一头潜伏于暗的猛兽。
阿斗又看了许久,吞了口唾沫道:“真他妈的帅。”
哑侍起身进了内间,阿斗先是一愕,继而大笑道:“你脸红了!你刚才是不是脸红了!”
正要追进去调侃一番时,却忽地有人叩门。
“马超有请小主公!”
阿斗作了个吊死鬼的表情。
赵云入益州后军政事务多,又是大战稍停;每日教习姜维,刘禅练武之人已经商酌,改为马超。赵云仍时不时来巡,免得阿斗偷懒懈怠。
马超年纪只有二十出头,摊上两名太子党,其中又有一名鬼灵精,每日只有战战兢兢,唯恐教得不尽责。然而新师父本身武技彪悍,教弟子的本事却是一般般,阿斗看在眼中,便没完没了地冷嘲热讽。寻衅戏弄,马超只是横了心,该教的教,该罚的罚,这师徒关系一度紧张得令刘禅想挑拨哑侍出马,一根手指揉死他丫的。
按赵云的道理,传道授业即为师;莫道年纪比你大,就算比你小,只要教得你也是师父,阿斗只得悻悻前去开门。门一开便没好脸色,道:“干嘛,都酉时了,还要抓我去扛砖头?”
马超打量阿斗几眼,道;“随我来。”
阿斗无可奈何,跟着马超穿过走廊,马超又道:“整理衣冠,尽傻笑什么。”
阿斗在心内答了句“关你屁事”,跟着马超走入府内大厅,马超拱手道:“小主公请到。”便退于一旁。
阿斗懒洋洋瞥了厅上一眼,却见诸葛亮,赵云,法正数人正众星拱月般围着一名少年,那少年与自己差不多年纪,唇红齿白,眉目间带着一股书卷气。
赵云道:“这便是我徒儿公嗣,公嗣过来。”旋朝刘禅招手,并指了指嘴角,阿斗会意方把嘴角口水擦了,慢吞吞蹭了过去。
诸葛亮道:“你二人俱是世家子弟,兄弟相称便可。”
那少年倒不如何拘束,拱手时却是有模有样,俨然一名年轻文士的风范,道:“既是如此,司马昭见过贤兄。”
阿斗一见这女子般的温柔少年,顿时觉得自己成了伟丈夫,当即热情道:“贤兄刘禅,字公嗣,愚弟你好。”
“愚弟”之称一出,那少年愣在当场,厅上众人表情惨不忍睹。
阿斗回过神来,道:“你叫何名?”
“司马昭……”
“……”
这娘娘腔竟然就是未来的晋朝开国太祖,攻陷成都,把自己软禁在洛阳,还赐封“安乐公”的司马昭!阿斗下意识去摸腰间佩剑,却摸了个空,旋即转头去寻折凳,板砖等神器。唯一的念头就是拼着血溅五步!也要把他亲手击杀当场!
当然,有赵云诸葛亮在,这想法绝对是不切实际,痴心妄想。
司马一家乃是河内望族,与同期俱为川中名士的法正,素有世交;每年临近年尾,均会着家人携礼物入川,与法氏一族互通信息,今年随车队同来的,却多了他的子:司马昭。
曹操与刘备,孙权三方势力在荆州的烂账还未算清,此刻派什么使节前来都是多余的,是孙曹抗刘,还是曹刘灭孙?抑或是更早时期,自赤壁之战后便订立的吴蜀联盟?
一切局势还未明朗,司马家族派出的,以私交为目的的礼队,无疑是极好的一个突破口。司马昭年岁比刘禅还小,说话,思考却彬彬有礼,颇有世家子弟风范,抵达成都后,竟是倍受士族们的喜爱。
也正因此,司马昭与刘禅,在见过二者的所有人心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日马超教射箭之术,阿斗心不在焉,寻思要如何才能先下手为强,灭了这混球司马昭,一了百了,免得日后被司马昭兵临成都,掳回洛阳去当安乐公。
下毒?算了吧,有法正庞统诸葛亮在,下鹤顶红说不定都能解得开。
谋杀?带他去峨眉山玩,然后推下悬崖去?且不说自己有没有这本事,万一赵云不放心,跟着去,那更不可能了。
暗杀?让哑巴去砍了他的头下来?那万一,不,诸葛亮一定能查出是谁做的……阿斗打了个寒颤,好不容易才招了一名武将,荣华富贵没给,害他被砍头就太窝心了。
一面忖度,一面射箭,那箭歪来歪去,全没准头,只见场上校吏抱头鼠窜,唯恐遭了小主公的毒手。
“想什么!认真点!”马超大声斥道。
阿斗被吓了一跳,弓弦一松,旋即兴高采烈叫道:“射中了!”
马超怒道:“你中的是隔壁的靶子!再吊儿郎当,罚你练到天黑!”
阿斗嘴角微微抽搐,又看隔壁偷笑的姜维早已完工。
阿斗哭丧着一张脸,道:“射中三红心才能走……老子哪有那本事。”
练了一会,忽见校场外来了二人,阿斗当即来了精神,笑道:“师父!”
来人正是赵云,然而身边又跟着司马昭,二人有说有笑,阿斗一见之下脸色阴沉,顿时觉得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了一般。
“我带子上在府中随走走,你们自练箭。”赵云微笑道。
既来了,怎能放他走?阿斗见司马昭身体文弱,有意戏弄,便道:“练射箭,愚弟会么?”见赵云脸色不善,只得改口道:“贤弟过来玩玩?”
司马昭也是孩子心性,欣然接过刘禅递来的弓,笑道:“愚弟只跟渊世叔学了一点。”
旋即拉弓放箭,一箭正中红心!
赵云与马超均忍不住喝彩道:“好!”
阿斗丢脸丢到家了,司马昭竟是跟着夏侯渊学的箭技!
司马昭一箭博了满堂彩,赵云见阿斗脸色青灰,明其心思,笑道:“公嗣幼时体弱,我便有意懈了功课,实是当师父的偷懒了。”
言下之意,却是把阿斗出丑包揽到自己身上,又温声道:“来,今日与你好好分说,须得用心记住。”
赵云接了司马昭弓箭,站在阿斗身后,让他背依自己胸膛,双手揽着阿斗,轻轻把弓放在他手中,旋即俯身,在他耳边小声道:“夏侯渊曾说,射术以目指心,以心指手;师父以为,此是下乘。”
接着,赵云微微挺直背脊,扶着阿斗的手,环抱着他,把弓拉满,闭上双眼,嘴角微有笑意,道:
“如何达到上乘?要用‘心’瞄靶,从心到手,只隔了一层,比起以‘眼’瞄靶,隔了两层;当更洒脱自如。”
旋即两人同时松弦,那箭“嗖”的一声飞去,射中先前钉在靶上的,司马昭所射之箭的箭尾,把它一分为二!
“太强了!”司马昭忍不住赞叹道。
“明白了?”赵云看阿斗怔怔出神,又微笑道。“再来一?”
阿斗未回过神来,赵云再把着他的手拉弓,道:“这你来放箭,以心指手,勿受双眼欺瞒。”
阿斗手上微微发抖,却觉赵云虽说让他松箭,实是有意放水,只帮他瞄准靶子,又稍微偏了些许,阿斗会意,松了手,第三箭射中靶子,只离红心不远。遂笑道:“明白了。”
旁人都道这箭是阿斗射的,却不知是赵云为他挽回面子,只听司马昭不住口赞叹:“都道天下神箭手中,云叔排名第三,今日一见,盛名无虚!子上大开眼界了。”
赵云忙谦道:“哪里的话,徐将军,夏侯将军的箭术是神乎其技,子龙这点本领,只够教教徒弟的。”
殊不知阿斗听到这排名,便忍不住好奇道:“师父排第三?前头还有谁?”
司马昭笑道:“黄忠黄老将军箭术天下第一,这是公认的。”
马超听他夸奖蜀将,心中高兴,道:“那是自然,军中都传黄将军是箭神。”
阿斗嘴角抽搐,心想这“贱神”称号不要也罢,幸好师父不是“贱神”。
又听司马昭道:“父亲说,举世所观,箭术第二除温侯外无他人,温侯辕门射戟,一箭射中百五步外方天画戟尖。平素试箭能射中不稀奇,然而当时局势,不容失手,淡然自若,随口说来,便中戟尖,当属难能。”
吕布曾让刘备,纪灵停战,便夸下海口,若射中了,刘备与纪灵不得再打;那是极大的心理压力,一射不中是很丢脸的事。司马昭言下之意,却是隐隐认为吕布比黄忠更强。
马超虽有不平,终究得尊敬死者,点了点头,不予评判。
赵云微笑道:“吕布为解主公与纪灵之战,使此妙计,箭术如神,子龙自问不及吕奉先。”
阿斗听得热血沸腾,叹道:“只恨我生得晚,他死得早,未能结识此人。”
司马昭又道:“还有,江东太史慈,洛阳夏侯渊,徐晃,张辽世兄等均擅骑射,小弟便不提了,公嗣兄请。”
阿斗拿着弓,知道不能再射了,须得见好就收,忽想起一事,道:“我去叫我的私房侍卫来,看看他怎样。”说完拔腿就跑。
“哑巴,跟我来。”阿斗见哑侍蹲在自己房门外,手捧一碗红油凉面,正往嘴里夹,想是饿了去厨房偷来的点心。忙道:“别吃了!老子被欺负了!来帮我出气,完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哑侍擦了擦嘴,跟着阿斗走到校场,那时间校场上数人目光俱是汇在他身上。
司马昭眼前一亮,拱手道:“这位世兄大名?”
阿斗道:“他叫……嗯,他叫荆沉戟,他不会说话,失礼了。”阿斗随口给他起了个名字,正省得成日哑巴哑巴地叫。
哑侍笼着手,无动于衷,似是对身外事毫不在乎。
阿斗把弓拍在他胸前,道:“沉戟,射一箭给司马愚……贤弟看看。”
阿斗亲眼见过哑侍投石毙敌,对他的信心近乎盲目,不亚于对赵云,哑侍掂了掂弓,摇头,把弓丢到一旁。嫌这弓张力不够,继而瞥见校场旁摆的破城巨弓。
那铁弓是诸葛亮亲自设计制造,须三人合力才能拉开,佩有一人高长箭,专为攻城而设,只见哑侍取了那弓来,在众人目中脚踏巨弓,手拉铁弦,肘一沉,长箭当啷上弦。
这还不一箭把靶子射个粉碎!阿斗狂喜道,天生神力,太彪悍了!
哑侍踏了踏,单脚站稳,身体原地一旋,优美到极致地把那张巨弓拉成了满月!在场众人均是平地一声轰雷般的喝彩,旋即哑侍错身松弦,那箭迅捷无比朝箭靶飞去,阿斗只见眼前一,长箭已越过一排箭靶,飞出校场,继而越过围墙,消失无踪。
“……”
如此声势浩大的前奏,却换来一个哭笑不得的结局,连靶子都没射中!
哑侍懒洋洋把弓扔了,拢手立于刘禅身后,众人面面相觑,俱是忍着笑,生怕刘禅恼羞成怒。
阿斗道:“你你你……再来一,这认真点……”
赵云笑道:“好了,休得胡闹。沉戟兄神力过人,偶尔失了准头,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司马昭好奇无比,不住打量沉戟,正要说点什么时,又听远传来一声钟响。
赵云道:“吃晚饭了,散了吧,公嗣你还得勤学苦练,知道么?”
阿斗无计,只得悻悻拉着哑侍走了,一路不住数落这丢人的哑巴,忽疑道:“今天太阳还没下山,城外老君观怎么就敲钟了?才吃了午饭,老子一点还没饿呢。”
成都城西侧设了老君观,乃是青城山上入世的道士,供奉太上道德天尊之所。每日香火不绝,傍晚敲钟报时,钟响遍全城,从未有误,成都府内早已习惯了老君观一日三钟敲响,遂不再设日晷,滴漏。
然而今天晚饭却比平常早开了一个多时辰。
诸葛亮回到家,换了官服,见满桌的菜,疑道:“晚饭吃得这么早?连油灯都没点。”
黄月英盈盈笑道:“听城里人说,今儿不知哪飞来一枝你督造的长箭,射中老君观顶上那口铜钟,还钉了进去,道士们了好大一场功夫都拔不下来,只得任它在那儿了。”
诸葛亮颔首道:“想是操演时走了准头,不小心放了出去。”
黄月英又笑道:“走了准头还能正好钉上铜钟,可真稀奇;八成是放箭那人,满脑子想着早点吃晚饭。”
诸葛亮忍俊不禁道:“便是天意?”

是夜,司马昭终于遭到毒手。
先是窗纸被捅破了一个小洞,继而黄月英的独门法宝――杀人越货,居家旅行必备妙品,五更香,燃出一个红点,从小洞内捅了进来。司马昭睡得正熟,守在外间的侍卫早已软绵绵倒了下去。
片刻后,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跳进来一个面蒙黑巾,极其神秘的“神秘人”。他轻手轻脚跃过守卫尸体……不,身体。接着把司马昭扛起,身法灵动,从正门大摇大摆走了出去,好一派大侠风范!
阿斗扛着司马昭,走一会,歇一歇,直走得气喘吁吁,骂道:“天杀的,这么重……”
忽见回廊中,高大身影杵在身前,先是心头大惊,紧接着认出那是哑侍,才松了口气,道:“你怎么不睡觉跟着出来了?快回去!”
不叫姜维,沉戟,便是唯恐阴谋败露时连带着他们受责罚,然而哑巴耳目向来聪敏,竟忘了这茬,阿斗使劲赶,哑侍只是不走。
阿斗无奈只得道:“那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哪天被拆穿了我跟你一起死就是。”吩咐哑侍道:“把这家伙抱到后园去,累死老子了。”
哑侍不知阿斗要做何事,只以为是少年人的玩笑,便协助他把司马昭放在后院角落。
那离府内有人居住之极远,原是一荒院,未经打扫,院内长满杂草,地上散落着绳索,马鞭,铁链,破布等物,自然是大侠早就准备好的了,旁边又有一口井,可见选了个好地方。方便先□后杀,再弃尸古井,一条龙服务,周到贴心。
阿斗毛手毛脚地把司马昭绑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打了一桶水,泼在司马昭脸上,于是司马昭醒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晓。

两小无猜

“子上愚弟?愚弟?”
司马昭醒了一,接着又晕了过去。
阿斗已成了邪恶的化身,嘲道:“装,给我可劲儿装,嗯?还装么?”
接着竟是不问缘由,狠狠一鞭抽至!那马鞭早已浸过水,当即把司马昭抽得两眼翻白,一声惨叫被堵在嘴里,脸白得像纸一般。
“听说愚弟被誉为建安第八子。”阿斗随口胡诌,道:“想必是不把贤兄放在眼里的了……”
司马昭只急得“呜呜”作响,不知何事触了这小太岁霉头,却也无论如何想不到,白日间窝囊废般的刘禅,竟会如此嚣张!竟敢侮辱一个连来使都算不上的客人!
此刻纵是有千般辩才,嘴巴被堵住了也出不得声,只听刘禅像个痞子般骂骂咧咧,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那无良老子要篡位,可惜死得早,这断子绝孙的差事就着落在你们一家身上了……”
司马昭听得脸色大变,司马懿纵有反心,这些年来也隐藏得极好,刘禅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市井流言已到这地步?
阿斗抽了几下,手就酸了,把鞭子递给哑侍,说:“我休息一下,你接力,累了再给我。”
哑侍接了那马鞭,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面上表情极其古怪,从斗笠下看着司马昭。嘴唇动了动,似在疑惑这家伙怎么惹上阿斗的,不似少年争强好胜,更似有杀母之仇一般。
司马昭目中露出哀求的神色,哑侍是看得懂的。司马昭呜了几声,眼中隐有泪闪现。哑侍终究不忍欺负少年,束手站于一旁。
孰料阿斗一看更是有气,怒道:“少装这可怜模样!你骗完师父又来骗我家哑巴!”只听刘禅边骂又边抬起手来,反反复复扇了司马昭几十个耳光,可怜司马昭一张清秀的脸被扇得如猪头般。
阿斗冷笑道:“隔着衣服抽不死你,看我……”旋即伸手去扯司马昭衣服,哑侍按捺不住,咳了一声,阿斗只是不理会,三下五除二,把司马昭上身扒得精光。
司马昭上衣被扯去一半,绑在树上,胸前交叉捆了粗绳,皮肤白皙。
阿斗看得吞了下口水,哑侍早已大窘转过头去。
到这时阿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随手取了马鞭,一鞭抽了下去,道:“这是替被你篡了位的曹操孙子抽你的!”
鞭落,司马昭身上顿起红痕,阿斗又一鞭,“啪”的声响,道:“这是替我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诸葛先生抽你的!”
“这鞭是替我师父抽你的!”
抽到后来,阿斗只见司马昭身上鞭痕纵横交错,眼睛直勾勾看着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年裸 体,竟是有种异样的快感,又见司马昭胸膛已隐现胸肌轮廓,显是长期刻苦锻炼的结果。
阿斗目光顺着这副身躯下移,忽然发现了新鲜事,司马昭胯 间那物,竟是隔着薄裤微微隆起,阿斗失笑道:“你?你喜欢被抽??”
司马昭闭上双眼,不再出声,屈辱的泪水却从眼角滚滚而下。阿斗玩得够了,也折辱得差不多了,伸手取下他口中塞着的破布,道:“说点临终遗言罢,说说看,有什么心得?感想?”
虽知道他没力气再大叫,手却依旧抓着破布,定在司马昭嘴边,以防他大叫求救,方便随时塞回去。
“我……”司马昭全身颤抖,出乎刘禅意料的,双眼中却没有丝毫怨毒神色。
“你你你。”阿斗嘲讽道:“你就是那受伤的小兽啊小兽,怎么,还要么?”说话间又以鞭柄隔着外裤,来回戳弄司马昭半硬的阳 根。
“公嗣兄。”司马昭泪汪汪道:“小弟不知何事得罪了你……请高抬贵手,饶了小弟罢,小弟以后不敢了,也一定不会朝他人提起今日之事……求公嗣兄高人有大量,放子上一,子上以后做牛做马……”
阿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你们司马家都是说一套,做一套,你当我刘公嗣像曹操一家子那么好骗呢,不说别的,光是你粘着我师父,就已经该死!”
“那我再也……”司马昭急得大哭出来,却未说完,又被阿斗塞住口。
阿斗吸了口气,旋即缓缓从腰间抽出赵云的青虹宝剑。
绝世神兵出鞘,一抹寒光映上了司马昭的双眼,那眼中满是恐惧与绝望。
他终于知道,刘禅今天不是在开玩笑,他的目的是杀了自己。司马昭开始用尽全力挣扎,并在喉中发出临死的大叫,如同一只咆哮的野兽。
刘禅楞了一楞,仿佛连他自己也不相信,青虹剑杀的第一个人竟是晋朝的皇帝,他下意识地希望有人来阻止他。在那瞬间,心中转过无数念头,最后终于咬牙狠狠把剑锋朝着司马昭心脏捅了过去。
剑尖在离司马昭胸口半寸远定住了。
刘禅不用回头亦知道,那只钢箍一般,锁住自己手腕的大手是哑侍的。
刘禅与司马昭对视许久,对方眼中一抹感激的神色转瞬即逝。
这瞬间激起刘禅的愤怒,他大叫道:“你们都是一伙的!老子才是你主子!让我杀了他!”
他使劲抽手,哑侍却如一块坚硬的磐石般不为所动,阿斗双眼中满是戾气与忿恨之色,吸了一口气,清醒过来,喝道:“松手!你不让我杀他,他会毁了我们!”
哑侍缓缓摇了摇头,双眼中满是疑惑之色。不过是一点少年之间的争执意气,何以下杀手?这更不似刘禅的性格,他十分怀疑,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哑侍的手松了些许。
阿斗挣扎道:“滚!让我杀了他,这小子是个祸害!”
哑侍倏然松开手,朝侧旁退了一步。阿斗闭着双眼,颤声道:“我……其实也不想的……”旋即抬起长剑,横挥而过!
在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后脑嗡的一响,仿佛被重锤击了一记,继而无止境的黑暗袭来,耳中最后听到的那句是赵云的声音。
“你与子上究竟有何解不开的恩怨?”

翌日,赵云居中,刘禅左,马超右,三人跪在成都府后园,膝下垫着那条行军用磨刀石。
阿斗动了动,赵云便峻声道:“跪好。”
阿斗挠了挠脖子,眼望墙上的三个人影,道:“那啥,师父,打个商量,咱俩并排跪成不,马超小……师父就免了吧,没啥责任。”
阿斗对马超多少抱着点愧疚,才教自己几天,被气得半死,捅了篓子还得一起罚跪。
然而对司马昭一事,他绝无半点后悔之心,要怪就怪自己心不够狠,无论是折辱司马昭,还是最后,连着几刺不出手,实际上缘由都在于自己的懦弱。
若真的杀了司马昭……赵云现在该是对自己失望,愤怒到极致了罢,阿斗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也有后悔的时候?”马超忍不住道。
许久后,赵云温言道:“阿斗,告诉师父,你究竟为何要杀他,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马超一听之下便即色变,道:“你要杀他!你可知道他是谁?!”
赵云示意马超噤声,事实上他对诸葛亮隐瞒了刘禅挥刀一事,又恳求司马昭勿对刘备等人提起。
阿斗想了许久,道:“师父,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丢了你的人。”旋即吸了口气,答道:“如果我说,我不杀他,日后他就会杀我,你信么?”
马超苦笑摇头,赵云却认真道:“因为他日后会杀你,所以你便需使这下三滥招数,先发制人。这与战场上两将对决,其中一方苟且偷生,不择手段又有何区别。”
阿斗被说得哑口无言,赵云缓缓道:“师父不苛待你每日习武,便是为了保你性命,不愿你上战场冲锋陷阵,如今却令你变得胆小,怯懦了。”
“有师父在,你又何惧会死?”
“若师父比我早死呢?”阿斗忍不住道:“师父终究会老会死,到那天,阿斗又该怎么办?”
赵云沉默了。
许久后,赵云道:“若这是你真心所想,原是我多事。”旋即伸出手,搭在刘禅肩上,手臂紧了紧,道:“既是如此,你开始便该让沉戟拖住我动作,接着拔剑取他性命,再杀我灭口……”
阿斗一颗心揪了起来,急分辩道:“那不可能!师父!你说什么话呢!”
赵云会心一笑,答道:“所以,你亦不是这种人,谁告诉你成大事者必先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
阿斗正思索赵云话中意,忽听园外,诸葛亮之声传来。
“我夜观星相,知你此去洛阳,必一路平安……”
“谢诸葛先生。”司马昭答道。
又――来――了!
司马昭来做一客,自己一天好日子都没过成。
只见诸葛亮领着司马昭前来,正色道:“公嗣,子上要回家了,特意前来和你告别。”
阿斗跪着只是不理,司马昭却面有豫色,小声朝孔明说了句什么。
诸葛亮听了那话,道:“你且放心过去,他不会再为难你。”又唏嘘道:“子上为你求情,如今还使这倔驴脾气?”遂摇头好笑,道:“子龙,孟起请过来,有事相商。”便转身走了。
马超,赵云二人识趣起身,与诸葛亮出了园,唯剩刘禅一人跪在那磨刀石上。
司马昭许久后方上前去,试探着道:“世兄……小弟……愚弟今日要回家,来与你道个别……这便去了。”
都到这份上,阿斗也不能再找他麻烦了。只得欲哭无泪道:“哦,去你的吧。”
这究竟是什么世道,被□完还跟犯错了似的,来跟自己道歉作别。阿斗只觉窝了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泄,司马昭不察,又道:“子上还想跟沉戟大哥说句话。”
阿斗无奈,只得作势起身,膝盖跪得红肿,双腿乏力,几站不起来,司马昭见状忙伸手把他拉起,肌肤相触,司马昭手掌却是温暖清润,两人脸上俱不约而同的一红。阿斗忙把司马昭的手甩开,领着他拐进回廊。
“哑巴!”阿斗在门外喊道。“出来接客了!”
见哑侍出来,司马昭撩起前襟,跪了下去,恭敬道:“子上拜谢沉戟大哥救命之恩。”
哑侍却微一蹙眉,侧过身去,竟是不愿受司马昭这大礼。
司马昭也不管他,磕了三个头,方起身道:“子上必铭记于心。”旋即朝刘禅笑了笑,道:“愚弟走了,望来日与兄有再见之时,公嗣兄当多保重。”
目送司马昭的车队消失于平原尽头时,阿斗心中着实不是滋味。
司马昭一走,年就来了,虽然二者间并无直接联系,然而阿斗兴高采烈地送走了瘟神,却又被迎头浇了一盆冰水。
作为跪磨刀石的后续惩罚,除夕夜直至整个正月,小主公均不得出府一步。
这诸葛亮是铁了心,要好好管教刘备的犬子了。
眼看成都府迎来搬家后的第一个年,四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自己却要守着哑巴孤零零地,两个人吃一碗阳春面。
想到此,阿斗只觉当时没直接把司马昭推进井里去,实在是亏大了。

除夕夜・物色旧时同

赵云来了益州,这地位仅于关羽与张飞的首席大将,待遇自不能再与以前一样。赵子龙分到了一间稍大的宅子,亦有亲兵若干守护。姜维自是与赵云两师徒住在一,反而疏了阿斗。
阿斗住成都府后院,不习惯女子伺候,又受够了下人的流言指点,遂把侍婢遣得一个不剩。睡房分内外两间,阿斗住内间,哑侍住外间。一应物事,自己动手,两人倒也各得其乐。
当然,阿斗对哑侍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似在躲着刘备诸葛亮等人,不愿与他们朝相?又或者阿斗害怕自己老爸会横刀夺爱,一见哑巴之下,对其本领赞不绝口,硬生生把他招去麾下,那可就糟糕了。哑侍是自己的人,可千万不能变成老爸的人。
哑侍尚不知自己在阿斗眼中,已变了一块被狗争来争去的肥肉。这天正是年三十过午,阿斗住的那院内冷冷清清,一大一小坐在桌前,阿斗尽东拉西扯,无聊得紧,哑侍却随手翻着一本书。
哑侍对诸葛亮交给阿斗,让他修习道家真气的手抄本十分感兴趣,看了又看。手指沿着图样来回比划。
“……所以老子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当然跟谁说,谁都不信的,我看就算通晓天机,也没命当皇帝……不然会掐会算的家伙多了去了,胖子桶怎么就没想到,自己会被箭射死?”
哑侍停了翻书的动作,头也不抬,拇指朝向自己,点了点头。
阿斗扑哧笑道:“你信?别哄我了。”
哑侍屈起一只长腿架着,挠了挠干净的脖颈,继续看书。
阿斗又道:“反正我要杀司马昭,是为了师父,先生他们……”他如今仍对那事耿耿于怀,纵不觉得自己有错,亦无法反驳赵云的理论,翻来覆去,只朝哑侍不断念叨,像是在坚定自己的某个信念。
哑侍是个忠诚的旁听者,他的点头只代表“对”与“知道了”。极少的摇头,则是表示不赞成阿斗的观点,但保留意见。
既不像腹黑诸葛亮,两三句可以把人打趴下;又不像大嗓门马超,说几句话就会发飙炸毛。
与这人在一起,实在是修身养性,跟哑巴成亲说不定也是件好事。阿斗心想,目光落在他翻开的一页上。
“这是什么?”阿斗疑道:“我怎么从来没发现?”
图为裸 体男子,全身穴道以朱点标出,又以蓝线绘出经脉,哑侍看得入神,以手指在自己身上摸索,一路朝下。阿斗好奇道:“是内功?”凑到哑侍身旁,把书从他手里拽了出来,煞有介事地看了一会,道:“考你,肩井穴在哪。”
哑侍随手按了,便按中阿斗肩井,阿斗来了兴致,念道:“此穴被制,手臂酸麻……唉呀!唉呀!轻点!”
哑侍收回手,阿斗又道:“风会?”
哑侍看了一遍,竟是过目不忘,阿斗顺着那图一路念下来:“稀奇,还有笑腰穴?”
“我没说!”阿斗被哑侍一指戳中最后根肋骨末端,顿时岔了气,手足并用要爬开,哑侍却一手抓着他臂,横拖回来,阿斗笑得眼泪直飙,连声讨饶,哑侍只是不松手,二人推来推去,搡成一团。
好不容易在阿斗哀求下,哑侍终于笑着松了手。阿斗擦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怔道:“你刚笑了?”
哑侍微笑着点了点头,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旋又低下头去,顾着看他的书。
阿斗一手去揉哑侍嘴角,说:“再给小爷笑一个?”却被哑侍扣起中指一弹,弹中手腕,当即半身酸麻,鬼哭狼嚎地躲了开去。
少顷厨房上了年菜,一桌摆得琳琅满目,又有一小壶酒,丰盛菜肴多少抵消了这除夕夜的落寞之感,阿斗笑着为哑侍斟了一杯,两人碰杯,正要喝时,忽听外间响起叩门声,马超大声道:“军师请小主公去殿前吃酒。”
阿斗询问般地望向哑侍,道:“殿上菜好吃,一起去吃?”
哑侍摆了摆手,示意让他自己去,阿斗想了想,答道;“小师父,你先问军师,待会我去了要作诗讲笑话,看他还请我去不。”
门外响起不知何物被碰倒的声音,想是马超吓了一跳,转身走了。
阿斗喝了杯中酒,痞气十足,笑道:“八成不敢再让我去丢人了,还是呆家里清静。”
过了半晌,又有人叩门,阿斗想是马超回转,正要再编话来堵。
却见门一推,院内雪卷入,姜维携樟茶大板鸭一只兴冲冲地奔了进来。
“陪你过年!”姜维的脸冻得红扑扑,呵出一口雾气,笑道:“殿上一群酸溜溜的家伙在那饮酒对对子,没趣儿。”
阿斗忙去翻那食橱中备用碗杯,莞尔道:“老子没上场,庞军师八成是对输了。”
姜维一愕道:“你咋知道?”
阿斗嘲道:“先生一派,庞军师一派,法正一派,对不?”
姜维笑道:“聪明,我想好久才想明白的。”
阿斗笑吟吟为姜维斟酒,忽地房门又一开,黄月英臂挽大竹篮一只,兴冲冲奔了进来。
“陪你过年!”黄月英道。一见哑侍,却是愣住了。
哑侍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黄月英方会心一笑。
阿斗与姜维未发觉异状,姜维只失笑道:“月英师母怎么也来了?”
黄月英怒了,说:“大年三十的把老娘叫来,尽听一群不学无术的文人拼打油诗,还让不让人过了!”
阿斗捧腹笑道:“师母说哪里话来!你才高八斗,怎不把他们都赶回家去。”
黄月英从竹篮内捡出生一碟,酱熏猪肝小菜若干,嗔道:“一个女人诗压全场?纵有这心,也没这胆呐。”一言出,只笑得姜维和阿斗肚痛。
“你,你。”黄月英笑道:“俩猴儿对着抛生,嘴巴接了,没接到的罚酒。”
姜维正连声叫好,择了生米朝阿斗抛去。
不防大门忽地又被推开。阿斗一见门外那人,险些令生进了鼻孔。
只见赵云兴冲冲闯了进来,一见黄月英与姜维,莞尔道:“我道你俩去哪了,原是凑年夜饭吃来着。”
“师父没带吃的,怎么办?”赵云打趣道。
阿斗忙道:“请都请不来呢,师父快坐。”
赵云朝哑侍抱拳,后者亦回礼,赵云方坐了。不知为何,阿斗只觉过了这段时日,与赵云竟是隔了一层似的,那酒意微有点上涌,想拿点话来逗赵云,思来想去,却生怕说错话。只得缄默不语,任黄月英在那胡扯。
赵云本想年三十晚上,小徒弟与哑巴二人凄清冷静,倍感寂寞,心中不忍特地来陪。不料黄月英与姜维早已先一步凑了热闹;想与刘禅说点什么,又顾忌生□八卦的月英在场,亦只得随口应和,任黄月英胡扯。
如此师徒二人俱是讪讪不语,目光偶有交接,又似见了鬼般躲了开去,黄月英讲了个笑话,阿斗心不在焉,连说的什么都没听清,便跟着“呵呵”傻笑几声。过了片刻,席上竟是静了下来。
赵云略有点不自在,微笑道:“夜也了,我还得巡城,你们自乐着,师父先回去。”说完起身,告礼正要走。
黄月英却忍不住道:“今夜不是排的三爷巡城?又关你啥事了?”
阿斗听了便明赵云是借故回去,心里忽地仿佛有什么堵着似的,道:“那师父早点休息。”
赵云笑着走了,阿斗全没了心思,又与姜维月英混闹了一阵,显出倦怠之样,月英见阿斗意不在此,亦寻了个藉口,拉着姜维去了。
不知不觉,已是亥时,厨内小厮来收走碗筷,于是房内又冷冷清清,仿佛方才这许多人都没来过。此时他身旁又只剩一个哑巴。
他唤道:“沉戟,你在做啥?”
哑侍坐回木案前,摘下自己为他打的那副银面具,以清水洗净,擦干,又仔细收进一个小木盒中。
阿斗看了一会,更觉无趣,惆怅道:“马上新一年就要来了。”说毕朝着床铺趴了下去。把脸埋在枕上,只觉心里憋得难受,双手抱着枕头,忽摸到枕下几个薄封。
掏出来一看,两个红封。封里装着小银锭。
“月英师娘给的。”阿斗端详那画了梅的封儿。再看看另外一个,画了松树。“这个八成是师父的。”阿斗道,再伸手到枕头下,孰料又摸出一封,疑道:“这个是谁给的?”
随手抖了抖,抖出大铜钱一枚,当啷啷滚到哑侍脚旁,哑侍装作看不到,避了开去,阿斗明白了,大笑道:“你这死穷鬼!”
拣回铜钱,开心了片刻,阿斗侧躺在床上,忍不住又喃喃道:“都当我是小孩儿呢。”旋叹了口气,拉过被子睡了。
远,老君观的钟声依稀传来,又过一年。

过年便是吃了睡,睡了吃;转眼便到正月十五。
阿斗百无聊赖,在府里随逛,只听成都府中下人议论,今日何有庙会,明天何又有灯节,街上有多热闹,帅哥成群……心中暗道诸葛亮这招使得着实毒辣,恐怕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
“你不在房里呆着,又四乱走!”马超一见阿斗便斥道:“让我一顿好找!”
阿斗气不打一来,骂道:“禁足禁的是府里又不是我房间,你管太多了吧!”
按马超那性子,本会再教训几句,然后两人一路大吵一路走,走到回廊尽头不欢而散――碰面时出演率高达九成的戏码,然而今天马超转念一想,大过年的,还是算了,犯不着再教训他,遂竭力装出温和语调,道:“整理衣冠,主公唤你去。”
阿斗臭着一张脸,把衣领狠狠拉直,跟着马超走到殿内,刘备正坐在殿中,与法正不知谈着何事,诸葛亮却没在。
刘备见儿子来了,待他行礼后道:“免你禁足令一日,晚上灯市收了,便须回来。”
阿斗喜出望外,道:“为啥?”
刘备脸色一沉,阿斗方意识到这蠢问题,忙吐了吐舌头,道:“一定,一定回来!”沿着墙边一溜烟小跑,撒蹄子奔了出去。
跑到府门口,又见马超站在门前,阿斗心里打了个突,不会吧,出门还带保镖?
孰料马超却道:“记得去给你先生、师父磕头拜年!”
阿斗道:“哦。”不情不愿给马超拜了下去,马超本没这意思,一见阿斗行大礼,吓得上前把他拉起,连忙解释道:“不是说我……”又胡乱把一封红封塞进刘禅怀里,道:“快去罢,仔细夜里人多推搡,早点回来!”
出府的第一个目的地便是诸葛亮家,只求把这事儿越早解决了越好,来到孔明家院子外,只见黄月英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朝六七名孩童讲着故事。诸葛亮则坐在门前一张太师椅上,闭着双眼,脚旁立着火炉,春意融融。
满地俱是五颜六色的糖纸,显是黄月英刚给孩童们散了糖。
“猴头出笼了?”诸葛亮眯着眼,笑道,显是早已知道阿斗今日会来。
阿斗知道肯定是诸葛亮朝刘备说了,老爸才会放自己出来玩一天,便笑着上前道:“公嗣给先生,师母拜年,谢先生为公嗣求情。”说着给诸葛亮,黄月英磕了头,诸葛亮方从怀中取出红封,笑道:“公嗣颇有为师昔时风范,须得勤学苦修,不可懈怠,来日必能成就经天纬地之业。”
这话一听,阿斗全身骨头都酥了,只觉两脚不沾地,飘然上天去。正接了那封儿,诸葛亮又道:“作首诗来为师听听?”
阿斗嘴角抽搐,只得老着脸皮,再去抄前人/后人诗句,苦思冥想许久,道:“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
诸葛亮扑哧一笑,道:“跟庞军师学的?”
阿斗窘得无以复加,黄月英却道:“别理会他,蛮好的,接着说。”
阿斗想不起来了,只得胡诌道:“灯映春来春似黛,月照人来,人压……人挤人。”
这打油诗般的收尾足把黄月英笑得够呛,忙挥手让他快滚。
离了诸葛亮家,阿斗终于松了口气,直奔赵云住。
“师父!”阿斗伸手一推,赵云家门便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亦没有,连护卫都走了个干净,想是都被放出去逛灯市了。
赵云家没钱可偷,纵有,也没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行窃,阿斗等了许久,知赵子龙一时半会回不来了,只得失望离去。
成都城内已是人山人海,街上挂满彩灯。
见街上男女成双,形态亲昵,阿斗叹了口气,除非有天意做主,否则今天是寻不着赵云了。

上元节・情味中年别

古言“少不入川”,益州富饶无比,人民生活安逸,川中女子更是性格开朗,容貌惊艳。平生受中原礼教拘束极少,一到上元节,便都出了门,任是怀春少女还是新嫁妇,俱手挽情郎,于那绰约灯影下徘徊。
又有欢声笑语,和着街旁戏曲传来,成都城内灯万盏,众妍竞芳,灯市跨越东西长街,老君观上更是香火弥漫。
人潮如水,热恋中的男女均涌向城西老君观,为太上道德天尊点上香火,祈今生好事成双成对,比翼齐飞。
阿斗混在人群里走着,四张望,只牵挂赵云,然而男子极多,一目看去,又哪能辨得出是谁?左看右看,只见路上都是一对对,心中忽觉说不出的落寞,挤到路旁,掏钱买了块麻糖,掂在手里抛了抛。
“怎么?”阿斗转身,却见身旁一男孩在那发呆。
那男孩约摸十三四岁大小,肩上扛着一根竹竿,竹竿上缝着直布旗,却是一柄张罗算命生意的招幡。
上元节神棍满街,都趁热闹出来看手相脸相,拉着满街情侣,讲几句好话骗钱。想是哪家骗子带的学徒偷溜出来买糖吃。
男孩矮了刘禅一头,匝吧着嘴,看了看阿斗,又看看他手中麻糖,笑道:“哥,给我也买块吧。”
阿斗闷道:“给你了。”随手把糖朝那男孩手中一塞,便随步跟着人群走了。
“倾世……元囊……”
男孩笑声从背后依稀传来,阿斗听在耳里,只以为是算命的说疯话,茫然走向老君观。听耳旁情人调笑声不绝,又有温言柔语,止不住地钻进耳中来,忍了又忍,终究觉得鼻内发酸。
老君殿上跪满善男信女,俱是手持香火,阿斗怔怔看了片刻,只觉老君容貌甚是慈蔼,目中又有怜悯之色投向自己。
阿斗小声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旋取过香烛,恭敬拜了,喃喃道:“老君可怜可怜我吧,孤苦伶仃的。”把香插上铜炉内,见道观一侧摆着募钱的木匣,便伸手入怀掏钱,走了过去。
“今天是上元节,让我见见师父,钱给你了啊。”阿斗掏出过年收的几个红封儿,倒了点银锭出来,便塞进香火匣里。想了想,索性把全部红封里的钱都掏了出来,只余哑侍给的那个大铜板,道:“我就留一文钱买点小玩意,没了。”
一股脑儿把钱都扔进去后,阿斗惆怅站了片刻,嘴角微抽,又道:“老君,你该不会是连我这一文钱也想要罢。”
正要把铜板塞进去时,肩上倏然被人一拍,铜钱脱了手,骨碌碌滚进匣子里,阿斗吓得大叫,转过身去,见到赵云。
“真的有用!”阿斗狂喜大叫道:“师父!”
“做什么傻事。”赵云微笑道:“我以为你还被关在府里,正想去看看你……”
阿斗忽记起那枚铜钱,道:“最后的不算!”旋伸手进箱去掏。
赵云忙阻道:“别胡闹!”
“哑巴给我的铜钱……”
“快走!都看着你呢!”
赵云拉着阿斗要走,阿斗那手却卡在募捐箱的洞里,周围香客哭笑不得看着这一幕,议论纷纷,直折腾了好一阵,刘禅才胜利了,取出一个铜板。
赵云颜面尽失,挟着小徒弟逃之夭夭,一世英名,付诸流水。

两人并肩出了观,走在街上,头顶悬着琳琅满目的灯,阿斗只觉心情大好,此刻美景良辰,方有了欣赏的兴致。
阿斗笑着问道:“师父去老君观里祈愿?”
赵云随口解释道:“本在猜灯谜,街角遇到个算命的小先生,指了观里让我去拜,说有命中注定的……有人在那等我。”
阿斗听了前半句,“啊”了一声,便没去想那后半句,问道:“小先生?长啥样?”
赵云形容了一番,阿斗微愕,正是先前那扛着招幡的小男孩,还好给他买了糖吃,这世道高人可真不少。
阿斗拿着铜钱对灯光端详片刻,翻过来道:“好像不是我那枚……”
赵云哭笑不得道:“收好,想要什么,师父给你买就是。”
这承诺不亚于情侣之间的六字箴言“这是卡,随便刷”,直听得阿斗心怒放,想买东西的人往往不计较价值多少,却爱听此类应允,唯为那一点满足感而已。
阿斗本没想买的物事,这时却来了兴头,随眼瞥去,见一人扛着麻杆,上插无数五颜六色风车,在春夜风里转得缭乱,心中一动,仿佛朦胧想起一件事来,却又说不真切,遂笑道:“师父给我买个风车罢。”
赵云笑道:“还记得从前那事呢。”旋截住那人,买了个风车来,递到阿斗手里,又买了包糖炒栗子,二人沿街缓缓走着。赵云只占了靠街一旁,有意护着阿斗,免得人来人往挤了小徒弟。
阿斗好奇问道:“啥事?不记得了。”
两人寻河边一干净地坐了,眼望无数浮灯沿河水缓缓飘向下游,映得黯夜水面如星点点,银河浩瀚。
赵云笑道:“既真忘了,何以要买风车?”
赵云似是沉浸在回忆中,又道:“你三岁那年,师父上元节去逛灯市,也给你买了个风车回来,你喜欢得很,搬张小板凳,坐门口看了一晚上。”
阿斗失笑道:“有这么傻?”
赵云笑着点头道:“我看你傻乎乎的,没想那许多,有事便走了,后来你睡着了,被侍婢抱回房去。”
“夜里雪一下,把风车冻住,大风一来,吹得只剩根光秃秃的竹篾。”
阿斗听了大笑,赵云莞尔道:“隔天早上一起来,见风车没了,你便大哭,直哭了许久,当真不记得?”
阿斗摇头道:“好像记得,又记不清楚,后来呢?”
赵云答道:“后来年年我都记着这茬,逛灯市得给你带个风车,想让你放在房里,可又不转,只得鼓着腮帮子吹一晚上,真是遭麻烦事……”
阿斗笑得捧腹,赵云又唏嘘道:“到前几年,你便说不是小孩儿了,不要这玩意,师父才没再买。”
阿斗忍不住问:“还有啥糗事儿,师父再给我说说?”
隐隐约约,他对这具身躯空白的记忆很是好奇,曾与赵云有多少交集,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隧道,末端又有一点光在吸引自己不断探索。
真正的阿斗,是否也像现在的自己这样迷恋赵云?还是只把他当成父亲一个普通的臣子,不屑一顾?
赵云想了想,择几件趣事细细说来。
无非就是赵云给阿斗堆了个雪人,雪人化了,大哭。学走路摔跤了,大哭。在府里被狗追了,大哭……总之只要是他的事,便无一不是与哭有关,最后都在赵云的怀抱中入睡告终。
阿斗微笑看着赵云,有点诧异,他竟是对自己这么在意,远远超出了一名武将对小主公的关怀,且对从前的那些鸡零狗碎的小事,记得如此清楚。
“那只布老虎,你还记得不?你每天抱着它,睡觉被拿走了便会……”赵云说到此,忽然沉默了。
阿斗知道他想起了甘夫人,心中难受,忙笑着岔道:“看来我有老爸的真传么?”
赵云被逗乐了,笑道:“你刚出世那会,水镜先生抱过你,是这么说来着,嗯……”赵云学着一副老学究的口气,正经道:“颇像其父,颇像其父!”
阿斗与赵云同时大笑,不约而同地想到,那时刘备被司马徽讽刺爱哭,脸色定是与茄子无异。
河面上浮火已逝,长街中灯被纷纷摘走,人散市声收,渐入冷清之境。
“夜了。”赵云拉着阿斗起身,道:“回去歇下吧。”
阿斗微有点失望,道:“这就走了?”
赵云看着阿斗清澈双眼,笑了笑,答道:“来日方长,过完一年又是一年,何必感伤?”
那话一语双关,仿佛在告诉他什么,然而此时阿斗却全然不懂,有什么东西正挤满了他的内心,是一种酸楚与冲动,又似乎是迷路后的恐惧。
阿斗忽道:“师父,阿斗喜欢你。”
赵云啼笑皆非,点头答道:“师父也很喜欢你,本事没学好的徒弟,往往最得师父宠爱。”说着为这狗屁不通的逻辑笑了笑。又道:“也不知伯约是否会怪师父与军师偏心……”
阿斗不顾一切地打断道:“不是那种喜欢,是……师父,是月英师娘对先生的那种喜欢,是我娘对我爹的喜欢。”
他昏了头,接着道:“是师父,对我娘的那种喜欢。”
说完这句,阿斗下意识地觉得不妥,心头难过无比,自己又一伤害了赵云。
他剧烈喘息,把涌到鼻间的酸楚艰难地忍了回去,等候一个迟早要来的审判。

锦囊妙计

上元节的灯火仿佛筹备了整整半个正月,只为了在这游灯时节昙一现地绽放,元夜一过,灯笼便被收了回去,干净且彻底,不留丝毫痕迹。
那转瞬而过的欢娱尽数消失,一如阿斗在这寥落子夜的心情。
行人三三两两从他们身旁经过,并好奇打量这面对面站着的二人,那眼神中充满好奇,以及对他们身份,关系的揣测,是父子?师徒?公子与他忠厚的,执着的侍卫?抑或是另有其他?
阿斗只觉嗓子干灼,几想转头离去,却终究迈不出第一步,只得等候赵云的回答。
许久后,赵云道:“阿斗,你知道荆州江畔,渔家养的鹅不?”
阿斗茫然摇头,赵云微笑道:“雏鹅于蛋壳中破出时,第一眼见到之物,必将把它当成父母,于是便认了个死理,譬如第一眼所见是人,终日便跟在人身后,所见是块红布,亦会日夜守在布旁。”
阿斗明白了,赵云想说的是雏鸟情结,他无力反驳,只得任由赵子龙仿佛遥远的声音传入耳内。
赵云又道:“师父不是草木,很承你的情,但……”
说到此,赵云踌躇不语,似在思索该如何对阿斗说,方能令他稍稍好过。阿斗看在眼中,忽对自己生出说不出的厌烦与疲倦,答道:“我知道了,不用说了。”
他只想转身逃离赵云的面前,却被赵云一把拽住手臂,沉声道:“公嗣!”
他认真看着刘禅双眼,道:“公嗣,你不过是未分清这依恋之情,倾慕之心,你终是要娶妻生子的,师父此生唯一的期望,就是能有朝一日,亲眼看着你当个快活的小皇帝,坐在龙椅上。”
“为此事,师父纵是粉身碎骨,亦不会有丝毫怨言。”
“之后呢?”阿斗道。
“之后。”赵云沉声答道:“你让师父去哪,师父便去哪。我可为你镇守边疆,战死沙场,统领禁军……你用沉戟给你的那一文钱,便可买到师父的命,”
“然而现下,你若仍把我当作师父,便不得再想此事。”
“终有一日,你会长大,会想明白,到那时候,师父已经老了,你亦会有你的家。”赵云微笑着摸了摸阿斗的头,道:“在你想明白之前,师父决不会离开你身边。”
阿斗道:“师父,你喜欢我娘么?”
赵云点了点头,不再瞒他,答道:“你已长大了,看到你,我便想起倩儿。”
阿斗明白了,他喃喃道:“我不过是棵枇杷树。”
赵云不解道:“何来此言?”
阿斗摇了摇头,道:“师父,马超小师父叮嘱我,来向你磕个头。”旋即拜了下去,把额头碰在砖石地上,一阵生痛,再起身时,赵云却不伸手来扶,目光中露出一丝自己所熟悉的温柔神色。
“我回去了,师父早点睡。”那是上元节过去之前,阿斗对赵云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走过冷清长街,街上漆黑而空无一人,不用回头也知道,他的保护神正默默站在远,目送着自己走向那未知且阴暗的归宿。
他转过街角,选了一僻静蹲下,想认真地哭一会,忽听赵云喊道:“阿斗!”脚步声起,子龙大步追了上来。
阿斗却起身就跑,在疾喘中跑回了家。

明亮且温暖的房间,与窗外无边无际的寒冷黑暗,形成了鲜明对比,就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哑侍依旧是独自一人,坐在案前,不知捣鼓着什么小玩意,阿斗在门口站了片刻,与哑侍对视一眼,哑侍又漠然低头,聚精会神地贴着什么。
阿斗忽然觉得自己早就该回来的,不,也许上元节这夜,本就不该出去。
他端起哑侍手旁的杯子,喝了几口热水,旋即走进内间,扑倒在床上,酝酿一会,呜了起来。呜了一会,哑侍正如他意料中的没有半点反应。
阿斗又大嚷几声。转身一滚,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双眼望着天板。
“我去逛灯市了,哑巴。”阿斗喃喃道,他忽有点愧疚,上元节顾着自己,却把哑侍给忘了,早知道该叫上他。
接着,他把今夜的事一五一十地朝哑侍说了,说着说着,又道:“兴许师父说得没错……我只是仰慕他。”
这个理由连自己亦骗不过,阿斗心里难过得很,叹了口气道:“但我天天想着他,一刻也不想离开他,看到他就很高兴,看不到他就很难过,他在荆州,我在成都,我天天念着,今天好不容易敢说了,结果、结果……这不是喜欢又是什么……承认吧,你这个废柴,你被发好人卡了。”
“他只是把我当成他和我妈之间的一个纪念,看到我,就想起我妈……”阿斗突然想到一件令人心里发毛的事,背脊涌起凉意。
正要细想时,哑侍却做完了活计,把手中一物用三个手指拈着,放在刘禅枕旁的小架子上。
阿斗转头看了看,好奇道:“这啥?”
哑侍给他做了一个小兔子灯笼,插进一小截蜡烛点亮了,火光在白色的兔子肚里跳跃不定。
哑侍走出外间,吹熄了灯,上床睡了,只余阿斗看着那灯笼发了一会呆,道:“他不会是我爸,想太多了。”
“哑巴,谢谢。”阿斗道:“明儿起来说不定我就忘了。”旋把被子朝头上一捂。
漆黑的夜里,只余那只小兔子温暖、安静地发着光。
插在床头的风车轻轻转动,把那一条条的影儿投在墙上,仿佛无尽的时间、光暗的回廊,融进太多的往事,太多的酸甜。

第二天站在刘备与诸葛亮面前的时候,阿斗心中嘀咕,浑没半点心情与这两只老狐狸打交道。
“额头怎么了?”刘备不悦道。
阿斗漠然答道:“磕头磕的。”
刘备朝他招了招手,道:“能磕得又青又紫?过来。”
阿斗不情不愿蹭了过去,刘备便抬手在他额上揉了揉,这个动作令阿斗很是意外,退了一步,讪讪道:“不痛。”
诸葛亮笑道:“可见小主公是重情重义之人。”
刘备点了点头,道:“昨夜成都城如何?”
阿斗答道:“荣似锦,火树银。”
刘备道:“如今汉室屈居川中,正是韬光养晦之时……”
阿斗倏道:“爹,有什么话想说你就直说吧,我知道你和先生叫我来,不是来和我拉家常的。”
刘备微微眯起眼,阿斗在他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陌生,仿佛在哑侍眼中见过,那气质又有些许差异,刘备目光是枭,而哑侍是鹰?
刘备道:“日前听军师说,你曾向他面谏治川之策,让你作的文章呢?现且向为父细细道来,看看你这段时日,都学了些什么。”
阿斗便把儒,法,道三家融汇治国的想法说了;接着言语踯躅,孔明便道:“亮先行告退。”
“不妨。”刘备阻住诸葛亮,又道:“诸葛先生不是外人,你直说就是。”
阿斗想了想,道:“成都不能呆太久。”
诸葛亮颔首,阿斗又道:“可以暂住,不能定都,天府富饶,长久在这里生活,人就会偏于安逸,不思进取。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如果想一统天下,趁将军们还没习惯,该出兵的时候就得出兵,不能拖。”
刘备想也不想,反嘲道:“口若悬河,不过是纸上谈兵,你道川中兵士都能一呼百应,为父现便去灭了东吴?”
阿斗却认真道:“不是东吴,该先打曹操,曹操是窃位自居,又受九锡之礼,你是……我们是汉室正统,宣战名正言顺。要打曹操,就必须先收复汉中。”
刘备缓缓道:“此话是子龙教你说的?”
阿斗忿道:“别没事就把我和他扯一,我难道不能有点自己的想法么!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什么也不懂,只能当传话筒的小孩?”
刘备受这无礼顶撞却不生气,反笑了起来,道:“你还须修身养性才是。”
诸葛亮亦笑着与刘备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显是达成了一致意见。刘禅看在眼中,心下起疑,却不能问,只得随口答道:“师父平时教我射箭来着,多练习就是了。”
刘备却淡淡道:“你不是学武的料子,亦不是学武的命;我刘玄德之子,自是治国安邦的材料,岂可上战场厮杀?”言下之意,竟是让刘禅少学点武艺,虚应着光景。
“罢了。”刘备道:“先前你说之事,与军师不谋而合。为父开春便要去汉中拜谒系师张鲁……”
阿斗心头一凛,刘备要亲征了?说是拜谒,实际上便是要明目张胆地抢汉中,打张鲁了。只听刘备又道:“然而荆州之势未稳,又作何打算?”
阿斗仔细思考这话中含义,刘备想让自己做什么?他明白了。
“爹想和东吴重新修好。”阿斗道。
刘备“嗯”了一声,答道:“孟起,翼德随军,庞先生,法先生不可少……军师须留守。”
到此时,纵是傻子也明白了,阿斗吸了口气,遂道:“公嗣愿为父亲分忧。”
这么重的责任可头一遭,想是诸葛亮极力为刘备推荐自己,只不知随行的又有何人。
刘备点了点头,阿斗忽道:“不要师父和我去,我带姜维……和……”
刘备疑道:“怎么?子龙一听你要出使江东,便铁了心要与你同去。本想让他镇守成都,如今却只能让魏延留守,你师徒间发生了何事?”
阿斗执意道:“有师父在,我放不开。”
刘备又道:“子龙待你哪点怠慢了?军师因此还与子龙争执了一番,你为何要辜负他的一番盛情?”
阿斗坚持道:“我不想再倚靠师父了。”
知道是托辞,诸葛亮与刘备虽疑亦不再问,许久后刘备道:“为父自有计较,你此去江东,与孙仲谋重修旧好,只须着眼两件事。”
“一、接你姨娘回成都。二、带你堂妹关凤,去江东成亲。”
又是两桩政治婚姻。

“你怎么跟先生在一块的?”阿斗忍不住问道:“我看先生很喜欢你么?”
黄月英秀手轻抖,抄起草席,那均匀铺在草席上的芝麻便翻了个面,随手甩出,草席又规规矩矩,落回地上,接着继续绣她的荷包,笑道:“就是,我这么丑,你先生咋就爱上我了?”
阿斗讪讪道:“我不是这意思……”灵机一动,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师娘实在是太缺德了!”
这话逗得黄月英笑了起来,想了想,道;“那棒槌儿鼻孔朝天,向来瞧不起人,男人都没几个瞧得起,何况是女人?”
阿斗知她话里有话,遂不敢打岔,认真听着。黄月英又正色道:“他起初娶我,不过把我当作一块敲门砖,用过就算。”
这话不假,起初诸葛亮为了在荆州士族圈内混出名堂,娶了黄承宪之女黄月英,黄家在当地是有名的望族,诸葛亮名声传开后,徐庶等人为刘备推荐,方有三顾茅庐一事。
以诸葛亮这种人,断然不可能耕一辈子的地。
“成婚久了,碰也不碰我,每天那个举案齐眉唷,客气得跟不认识似的。师娘知道他装出一副柳下惠的样子,心中却是瞧不起人,只求家里不给他添麻烦,也就算了。他瞧不起师娘,师娘自然也瞧不起他。”
阿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推想而知,诸葛亮后来定是被黄月英修理得很惨。
果然月英又道:“然而这口气我是咽不下的,你不是有才么?来来,比一比,输了的怎么着,洗碗做饭去。凭什么每天要我做饭,我绣一天香包能卖五钱银子,他一个月官禄也不过五两,遇上你爹哪天扣了公饷,我们俩就得一起饿死了。”
阿斗笑道:“那你和他比啥?”
黄月英沉吟片刻,笑道:“不过是些墨家,农家的小玩意儿,说实话你先生这人,治军修政,大本事还是有的,小伎俩却不行,师娘觑了这点,便占到便宜。”
阿斗道:“那师父输了?”
黄月英笑道:“自然就洗了三个月的碗。”
阿斗笑得险些摔到地上去,月英笑道:“从此他就蔫了。外面他管去,老娘没空折腾,回家里来,就得听我的。”
阿斗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只听月英又正色道:“说啥这不行那不行,都是扯蛋。心里不过觉得不般配,俩人对不上眼,收拾收拾就服帖了。”
阿斗忽道:“要谈恋爱,就得让双方站在同个高度上。”
黄月英想了想,明白其意,点头说:“就是这个道理,不管什么条件,若是两边差得太远,他不会把你看作良配,什么我把你当妹妹当哥哥,都是推托,要真瞧上,还不早抡膀子上了。”
阿斗正思考间,月英忽又道:“你这去江东,给我仔细着,别嫁妹子嫁不出去,到时二爷把关凤塞给你,你可就麻烦大发了。”
阿斗方想起今天是来向月英讨教的,忙问道:“师娘你认识大小乔不?这去江东,我该跟姨娘怎么说才能劝她回来?”
月英道:“我与孙尚香不熟,走一步算一步就是。只要拖得过,让你爹打完张鲁,嫁谁带谁回家都不要紧了。只与你说一句,大小乔可是厉害角色,与师娘向来有嫌隙,你在她俩面前千万不可提我之名。”
阿斗哀嚎道:“不是吧!我还指望你修书一封,让我过去能讨点便宜来着。”
月英道:“我师门与她俩师门向来是死对头,你还是别……”
阿斗又道:“你是谁的徒弟?我怎没听说过?”
月英答道:“以后再告诉你,去罢,这有俩厉害家伙陪着你,没我做主意的时候。”
阿斗虽疑那“俩厉害家伙”的说法,再问,黄月英却不说,只得回去收拾东西了。

数日后,江东使节团定下人选。
刘禅,姜维二人前行,赵云沿途护送南下荆州,哑侍自然是要跟着的。左看右看,都只有一个厉害家伙么,难道关凤是藏不露的高手?
一行人抵达荆州,接了关羽之女关凤,便上船顺流而下,前往江东主城建业。
这使节团竟是由自己做主,刘禅心中忐忑得要紧,亦知这是诸葛亮早已算准的,孙权集团再怎么不爽,也不可能难为自己与姜维两个小辈。
以刘禅向来的名声,要装傻充楞不难,还可混水摸鱼一番。
然而一路上,赵云却是未与自己说半句话,江陵乘船离岸那时,亦不见他来送行,兴许是因为阿斗拒绝他的加入而动了真火。
阿斗在船头站了许久,吹了一会风,想起当初赵云来救自己的那天,感慨实多。
也罢,得站在同个高度上,你才不会再把我当小孩。阿斗笑了笑,转身入舱,去寻姜维商酌出使之事。
“姜――小――维――”阿斗懒洋洋走进姜维舱房,叫唤道。
光线黯淡,横梁矮小的房里空无一人。
阿斗疑道:“才上船一会,又跑哪去了?”旋即瞄到桌上一个香包,正是那天黄月英亲手缝的。遂微张着嘴,终于被自己见到活的锦囊妙计了!
回过神来,阿斗又恨恨道:“先生还封锦囊?怎么不封给我,封给姜维那小子。”说着忽生一念,毛手毛脚地把那锦囊提前拆了,嘲道:“我偏要看你写的啥,是不是真的料事如神……”
锦囊中果然塞着一纸条,上书一行字:“若歇斯底里,当以糖哄之。”
阿斗嘴角抽搐,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手里拿着纸条,叫唤道:“伯约!”
“怎么了?”带着笑意的沉厚男子声音在身后响起,阿斗忙把纸条藏起来,转头道:“没什么,啊,师父?!!”
船已开,赵云怎么会在船上?!
赵云显是刚卸下盔甲,只穿着短裤单衣,春日船上闷热,汗水浸湿后,在光线下紧紧贴着全身,现出小麦肤色,隐约可见男子强健裸 体的轮廓,他的体形极其匀称,英俊的笑容带着一丝温暖。道:“那是军师亲手给师父的锦囊,着我上船后拆。”
阿斗心神一荡,倏然察觉不妥,结巴道:“师师师……父,你怎么会在船上?伯约呢?”他愣住了,把纸条递给赵云,赵云展开纸条,边看边笑道:“偷梁换柱之计,上船前我把伯约替了下来,他留守荆州接应,我陪你出使。”
“让你和伯约去江东,师父怎么放心得下?师父说过,此生陪着你,与你寸步不离,忘了?”
阿斗方清醒过来,抓狂道:“喂这到底是什么事!这出使江东的队长是我!你们把我当成什么!当猴耍么!”
赵云看了那纸条,耳边却是刘禅抓狂的大嚷,忙吓得四乱翻,从匣子取出一个纸盒来,递到刘禅手里,道:“莫气!莫气!师父都上船了,总不能游回去,来,吃糖。”
阿斗攥着那块生糖,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卷一・鸿渐于陆・终――

甥舅会武

何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
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
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辛弃疾
虽说诸葛亮使这奸猾手段,把赵云安插到自己身边,煞是令人郁闷,然而再见赵子龙,阿斗终究觉得说不出的欣喜与满足。
心中阴霾一扫而空,他在船舷旁站了一会,便转身进了船舱。
本想和哑侍聊聊天,不料却见赵云在哑侍房内,两人各持墨笔,在一张纸上圈着什么。
那纸上以简笔绘出地形,江流曲折,丘陵密布,仔细看却是一块平原地势图,其中河流纵横交错,无数湖泊点缀图中。
赵云沉吟半晌,墨笔点下,道:“我分一千弓兵占此山头。”
哑侍随手画了一条线,赵云又道:“你骑兵行军不利……”
哑侍刷刷几笔,赵云会意,笑道:“放火攻山,若我这是诱敌?”
哑侍竖起一根手指,朝另一横推,赵云想了想,道:“你孤军百人,抵我三千左翼,如何能过此?”
哑侍指了指自己,赵云一笑置之,道:“我亦可以一挡百,这不能算。”
哑侍不再坚持,阿斗看得好奇,插嘴道:“这是哪?”
赵云放了笔,笑道:“吴郡。”
阿斗头上满是黑线,道:“你要打吴郡?打建业?我们是去出使,你就要强攻孙权地盘了?”
赵云却道:“始终有一天要打的么,未雨绸缪,不过和沉戟老弟聊聊,怎样歼灭江东军更快更准。”
赵云说起行军布阵却是充满了自信,取人都城竟如吃顿饭般轻松,阿斗不知该如何置词,又道:“那你们谁赢了?”
赵云评价道:“沉戟老弟险招,一如其人。现未分胜负,来日若有机会,师父倒想……”话未完,舱外号角声忽起,赵云起身,用力去捏阿斗肩头,捏得后者嗷嗷叫,赵云笑道:“终于到建业了!快换衣服!”遂快步走出舱外,吼道:“亲兵列队,听命!”
大船降帆,船上,船下号角齐鸣,舷后抛出数十粗索,纤夫各拾绳头,使力拖拽,荆州船只砰然靠岸。
赵云再出现时,已是换了一身银色铠甲,盔顶红缨如火,英容刚伟,阿斗一见之下,心头微觉酸楚,笑道:“师父真帅。”
赵云笑了笑,不予作答,道:“孙权虽比主公年轻,但绝非易于之辈……”
“知道了。”阿斗笑道:“师父怎么老把我当闯祸精。”说毕双眼又在不远的关凤脸上瞟来瞟去。
关凤忐忑不安,且充满紧张恐惧,她即将嫁给孙权的儿子孙亮,以修补出现了裂缝的吴蜀之盟。她抿着嘴,不发一言,双眼略有点肿,想是船上哭过不少。
“关凤!”阿斗难得地与她说了句话。
关凤转过头来,看了阿斗一眼,阿斗道:“孙亮会当皇帝,不骗你。”
他救过她的父亲,她对阿斗说的话信不疑,遂笑了笑,点头。阿斗想到,自己扭转了荆州之战的结局,东吴会不会随之受到影响?太子是不是孙亮,还真不好说。
“怎么?刚夸完海口,便拿不定主意了?”赵云淡淡笑道,显是猜到阿斗心中所想。
赵云又说:“孙权与人交流素来有点小麻烦,待会你须得拿捏好分寸……”
阿斗疑道:“‘小’麻烦?啥意思?”
正要问个明白,却听江岸边水军猛的齐声呐喊,把他吓了一跳。刚出口的疑问便被盖了过去。船到岸,搭起跳板,众人整装,阿斗还是第一踏上东吴的地盘,心头紧张。益州军派来的亲兵队已收拾妥当,分列站于刘禅身后。
“走啊。”阿斗拉赵云道。
赵云道:“别乱了规矩,我现在是你亲兵队长。”
阿斗方醒悟过来,这使节团依旧是以自己居首。只得阔步走下船去,右后紧跟着关凤,关凤之后才是赵云与哑侍。二人领着十余名亲兵,护送刘禅下船。
曾经无数跟在赵云身后,如今却走在他之前,阿斗忽有种莫名的感觉,兴许是成就感,亦是孤单。
东吴兵一个个眼神充满陌生,以及仇恨地看着自己这一行人。
“有朋自远方来――”迎接官员却是虞翻,数十名衣着华贵,相貌堂堂的江东士族子弟沿码头走来。
“尚能饭否。”阿斗随口答道。
两方人员俱是不约而同的一愕,继而忍俊不禁,这两句话断章取义,拼在一,显得异常滑稽。
笑过之后,虞翻道:“刘公嗣之才如何?”众江东文士各自点头,轮番上前拱手与刘禅见过。
虞翻逐一介绍,这是孙辅孙亭孙宣……陆仪陆玢陆,虞林虞X魏Y魏XX……直听得阿斗头晕脑胀,找不着北,魏虞陆顾是江东四大家族,其中又夹杂孙氏族人若干,阿斗听到后来,只觉眼前晃来晃去的油头粉脸,都长着同个模样,不住道:“世兄好,久仰久仰……”
再对比自己一行人,个个风尘仆仆,唯有子龙一身飒爽银盔勉强能看;亲兵们坐了一路的船,本就疲倦,个个蔫茄子似的。幸好哑侍面色如常,不受礼,亦不回礼,一直沉默站着。
乡下人入城般地正式走进建业,吴越之地温言软语,放眼望去,女子俱是娇媚温柔,身着吴绣,那手工精巧,竟是与蜀绣不相上下。沿江之地空气清新,令船上闷气一扫而空。
虞翻趁诸人不备,拉过阿斗,小声叮嘱道:“主公言语稍有不便,少顷面见后,公嗣世侄须得多担待。”
阿斗忽想起船上赵云也这么说来着,疑道:“什么不便?”
虞翻神情古怪,指了指舌头,不再多说。
抵达建业府,阿斗为这华贵装潢正咋舌间,听那铜钟倏然“当”的一响,被吓了一跳。
“主公登殿――!”一侍卫唱道。
一名中年男子缓步走上殿来,朝石椅上坐了,众江东文士齐作揖,同声道:“参见主公。”
搞得跟皇帝上朝似的,孙权八成是皇帝梦做多了,刘备压根就没做过这傻事。就算与手下说话,也是以官衔,兄弟等互称,怎的一个江东土地主,便有这么多麻烦礼节。
孙权未说话,虞翻却已替阿斗一行人介绍道:“荆州使节团方才抵达。”
孙权“嗯”了一声。
阿斗正腹诽,见孙权朝自己望来,便跟着躬身,道:“刘禅领家父之命,前来拜见吴王。”
说完这句,阿斗又撩起前襟,跪了下去,道:“公嗣拜见二舅。”旋规规矩矩磕了个头。
曹操册封孙权为“吴王”,刘禅于公于私,都尽到礼节,同时提醒孙权,我是你外甥,要怎么接待,你看着办。
跪完不待孙权吩咐,便径自起身,再抬头看孙权,只见孙权碧眼紫髯,阿斗顿时心头一凛,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
若论这三国君主,也许只有孙权才是具有天子之气的第一人。光看那双眼神色,虽威严却不失亲和。大耳朵刘备比起穿一身黑袍金绶,目光如炬,耳头饱满,鼻如悬胆的孙权,简直就是差了几万里。
然而这身具帝王之威的江东霸主,却只“呵呵”笑了几声,又“嗯”了一声,殿内便冷场了。
阿斗嘴角微抽,疑惑望向虞翻,又看看赵云,被赵子龙凌厉眼色吓了回来,站了片刻,只听孙权连着道:“嗯……嗯,那个……”像是在措辞。
孙权不是哑巴,阿斗可以肯定。
接着,孙权像是在嘴巴里塞了个大枣般,努力憋出来一句:“阿斗,坐。”
坐?阿斗满脑袋问号,看了看周围,椅子都没给一张,坐地板?
三秒后。
“坐坐坐……坐船可惯?”
“……”
千煌雷烈,五岳崩殂!
孙权竟然是个大舌头!
要控制那一声爆笑,又要令脸色如常,阿斗只觉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唯恨赵云不讲清楚这事。
过了许久,阿斗抽动的肩膀才稍稍平息下来,颤声道:
“还行,阿斗以前在荆州坐过……”
“……累累累了就去休、休……息,二舅刚有客、客人,没去……接”
原来孙权后面半句还没说完,阿斗简直就要疯了。
总算觐见完孙权,阿斗死死攥着拳头,进了房,直挺挺把头朝床上一杵。
“哈哈哈哈哈――”阿斗笑声闷在被子里,听起来甚是诡异。
赵云怒道:“怎可讥笑他人!平日教你的都忘到天边去了!”
阿斗好容易爬起身来,惟妙惟肖地学着孙权语调,学了几句,又在床上滚来滚去。
赵云正峻容要斥,终究把不住笑,扑哧一声,一指点了点刘禅额头,道:“你现便笑,待会吃饭时千万给我忍着。”
阿斗笑了许久方停,打趣道:“师父你怎么忍住的。”
赵子龙转身去卸盔,从镜中看着阿斗,踌躇半晌,方道:“师父第一见他时……也没忍住。”
阿斗笑得更是夸张,子龙忙正色道:“幸好有张将军笑声盖住了。”
稍停,子龙躬身把换洗衣裤整理好,放在外间一张塌上,又道:“孙仲谋其人十分了得,万勿被外表所蒙骗,从当年周瑜,张昭心甘情愿辅助于他,便可得知。”
阿斗点了点头,道:“我光顾着他说话好笑,我不会轻敌。”旋疑道:“师父你给哑巴铺床做啥?”
“沉戟和师父换岗,船上便已商量好,他当关凤护卫,师父守你。”
“……”
“免得你夜间乱跑闯祸。”赵云自顾自笑道,双臂枕在脑后,于那床上躺着,只等府中下人来传吃晚饭。
阿斗忍不住道:“你去休息吧,我不会乱跑,不然你看着关凤也成。”
阿斗透过屏风,看着赵云的侧脸,傍晚的光柔和照了进来,把他侧面的轮廓映在屏风上。赵云笑道:“你的命比关凤那丫头值钱。”
阿斗道:“原来如此。”
赵云像是料到阿斗的淡淡酸意,暗自好笑,补充道:“嗯,其实是藉口,师父想和你在一,行不?”
是夜孙权父子大排筵席,招待来自益州的刘禅一行人。孙亮终于正式露了个面,席间却不见孙尚香。
关凤未过门,不能与孙亮朝向,便未出席,哑侍自也留在关凤房外。阿斗特意嘱咐人,把各色菜拼了一个食盒过去,又特意捎带一壶酒给哑侍,方安心入席。
席间酒过三巡,东吴群臣极尽吹牛拍马,歌功颂德之能事,孙权乐呵呵地坐在主位上听着,一轮敬酒后,便到阿斗,只听阿斗道:“二舅真有本事,小时候在荆州住,常听姨娘说,二舅十五六岁,便能亲手射死一只老虎,是真的么?”
吃饭前赵云便认真教了阿斗,与孙权交谈,须得尽量让他做判断题或选择题,切记不可涉及长篇大论的问答题,否则今晚就等着听他说到天亮,别想回房睡觉了。
阿斗一听正中下怀,这交流方式与跟哑巴聊天差不多,择那简单明了的话先说,列出条件,再问孙权“是”或者“不是”。当可顾全孙权面子,又有话可谈。
果然孙权这没结巴,答道:“是,老虎。”
阿斗笑道:“甥儿可就差远了,习箭连靶子都射不中,来,阿斗敬二舅一杯。”遂端起酒杯喝了。
这坦白自嘲,惹得席间众东吴官员一阵哄笑,孙权笑道:“嗯,嗯,我练得……勤。”
阿斗本以为孙权会喝酒,孰料他端着酒杯不喝,又道:“二舅跟你……跟你说,射、箭箭,箭之道,在于……勇!”
所有人心中不约而同地“咯噔”了一声,心想完了。
接着孙权断断续续说了半天,听得阿斗先想掐死他,最后又想掐死自己,心里欲哭无泪,偏生又不能打断,只能端起酒杯,怔怔听着孙权的“射箭技术以及瞄靶全方位心得面面谈”。至于孙权到底说了什么,阿斗早已听得神游太虚,完全忘我了。
不知过了几个世纪,孙权终于说完了,呵呵一笑,把那酒杯一放,道:“刻苦!”
场上石化已久的众人才再劝酒,饮酒,动了起来。
坐于孙权身旁的那少年正是孙亮,孙亮约摸比阿斗大了几岁,出言安慰道:“表弟颇有文才,来日又要接刘世叔肩上重担,少修点武艺,原是不妨。”
“嗯。”孙权点头表示赞同,“一切有……手,手下人,担当……喜、喜欢披挂上、上、阵的,不……是好主、主公。”
孙权话音甫落,角落中却传来呵呵笑声,阿斗瞥去,见是一须发白的老头,那老头捋须道:“刘豫州麾下猛将无数。孔明先生学富五车,世侄师从卧龙,对武艺不甚精通,想必也情有可原。”
阿斗此刻尚不知这老者是谁,只听话中隐有扬文抑武之意,却未想到他更有一层意思。正要作答,赵云却放了酒杯,轻咳一声。
只听赵云轻描淡写道:“听子布大人此言,云不以为然。”
席间众人一齐向赵子龙望来,眼中俱有怨色;阿斗忽然明白了,张昭先提诸葛亮,引起众人旧恨,待他答话,便要想方设法出题目刁难自己。
看来诸葛亮舌战群儒那,实是把这一群人羞辱得有够难堪。
幸好赵云把话接了过去,阿斗险些便中了张昭的陷阱。
赵云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自若笑道:“都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道精髓在于何?依子龙看来,学武非是为了武技,而是为了武心。”
席下便有武将冷笑道:“未知武心何指?还请赵将军赐教。”
张昭辈分在那压着,赵云礼貌到了,对其余平辈便不甚客气。那温和微笑看在江东武将眼中,却充满嘲弄之色。
赵云答道:“何谓武心?吕布勇悍无筹,若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白门楼兵败身死,便是只修武技,未习武心之故。习武者不可一味逞勇,须得刚柔并济。
“上善若水,胸怀广博。为君者亦是如此,公嗣该学的不是武技,而是武心。”
阿斗知道这话是对江东人说,亦是在提醒自己,不得荒废武技。忽觉赵云说得没错,他的本领正如广袤之水,温润如玉,胸怀广博。
那江东武将却不以为然,嘲道:“一吕二赵三关四典……温侯已死,如今赵将军自然是天下第一了。”
赵云忙谦笑道:“子龙些微末技,不敢称雄。”那笑容却是充满自信。
赵云终于成功吸引走了朝向刘禅的炮火,只听张昭道:“既是如此,不若子龙将军指点我江东二郎几式?”
阿斗疑惑不解,纵观江东,如今除了太史慈,还有谁能在赵云手下走得过几招?张昭这提议不是给自己找丢人么?
然而事情并没这么简单,孙权听了这半晌,忽道:“阿斗……斗,也……练几招?给……二舅看,看看?”
三国时期席间酣饮后,比武,对诗本是寻常,这下江东众将一听轰然允诺,纷纷请战,张昭却笑道:“不急!待我计较!丁奉将军,凌统将军,你二人且与这小甥爷,子龙将军切磋切磋?”
阿斗头上宛若一道晴天霹雳!不会吧!要对丁奉,还是对凌统?还不捏小鸡似的把老子捏扁了!
赵云笑道:“子龙素闻二位威名已久,轮番上阵如何?”
群将竞相动容,赵云你太嚣张了!竟要以一挑二!
张昭却丝毫不为所动,只笑道:“哪有主人车轮战客人的道理?”
赵云沉吟片刻,朝阿斗道:“如此,你便与丁奉将军学几招。”
阿斗脑海中一片空白,茫然点头:“好……好……”
话音未落,只见殿外匆匆奔来一武将,猿臂宽肩,形貌英朗,笑道:“子义巡城来迟!自罚三杯!”
太史慈一到,众将纷纷起身来迎,反而把赵云晾在一旁。待得敬完酒,太史慈问明席间之事,笑道:“如此趣事,当算上子义一份!”
赵云微一沉吟便想通,低声在阿斗耳旁道:“取彼上驷,对其中驷;取彼中驷,对其下驷……准备叫沉戟老弟来。”
阿斗尚不明白,只听张昭又道:“赵将军只有师徒二人,我们这边却有三人?三位将军如何计较。”
丁奉,凌统兴起,自是坚决不退,虞翻又识趣道;“我见刘世侄随行还有一位侍卫长?不妨一起唤了来,三对三?”
阿斗总算懂了,不管是比文还是比武,一定是孙权早就准备好的,今天自己只怕是逃不掉了。

飞来横财

哑侍来了,益州使节团三人,对江东武将三人。
凌统对赵云;丁奉对刘禅;太史慈迟来,对战沉戟。阿斗暗自抽了口气,心想若不是有哑侍这张暗牌,赶鸭子上架的“切磋”定会成为一场羞辱。三战两胜,若换了一个普通侍卫,赵云纵能打败凌统,另两场亦是输了。
孙权却兴趣盎然地打量着三人,道:“三战……两,两胜,阿斗,鼓劲!”旋即朝刘禅竖起大拇指。
哑侍甫一露面,便吸引了场上所有武将的眼光,这穿着暗蓝色武士袍的瘦削男人,竟比赵云还高了些许,他与子龙并肩站于刘禅身后,表情漠然。
虞翻又唯恐天下不乱地道:“单比无趣,不如挂个彩头?”
虽说孙权做东,益州使节为客,然而阿斗毕竟代表了刘备,阿斗又要参战,原无孙权打赏的道理,不能打赏,便唯有押钱下注了。
张昭想了想,笑道:“除了主公,还有谁能坐庄?”
孙权伸出一手,点了点阿斗,笑道:“好……好,阿斗,你要,要什……”
阿斗想了想,道:“跟二舅赌钱?没问题!我赢了,二舅打赏十两黄金?你们赢了,阿斗给二舅十两黄金?”
武将们登时哄堂大笑,这彩头也太小气了点,虽说黄金十两对于武将来说实不亚于一笔小横财,然而刘备占益州为王,天下尽知,成都又是富饶之地,这土财主来送钱,才送十两黄金?
太史慈便摇头嘲道:“十两黄金。”言下之意,竟是阿斗前来送钱,收钱的还嫌他小气了一般。
殊不知阿斗确实缺钱,开口只说十两黄金,正是为了布下一个泯灭人性的大陷阱,等着太史慈众人朝坑里跳。
阿斗一见太史慈入套,心中狂喜,老子这吃定你们了。便道:“十两太少,那……十万两?”
满堂皆静,落针可闻。
孙权坐直身子,看了三人片刻,实在想不通便宜外甥是真傻还是假傻。又寻思半晌,这侍卫到底是谁?
纵观刘备麾下,不仅是见所未见,更是闻所未闻,观其型是学武之人,然而却从未听过名头,太史慈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侍卫,当不会败才是。
“阿斗,你……你……”孙权一手连指。
赵云忙道:“吴王切勿当真,公嗣开玩笑呢。”又一手按在阿斗肩膀上,小声道:“我们哪有十万两,别害师父被主公……”
赵云声音压得恰到好,正被孙权听到,又显得极其鬼祟,虞翻当即便扑哧一口酒喷了出来。
阿斗想了想,道:“也是,十万两,待会二舅肯定不认账……”
“二舅……舅……”孙权额上青筋突起,那在半空中挥舞不休的手指头终于重重落到实,竭力吞了口唾沫。
“还是算了,十两就好。”阿斗诚恳道。
“舅……赌!”
一锤定音。
自吕布死后,三国时代武将便以赵云居首,长坂坡七进七出,江陵城临江救主,都显示出其非凡实力与厚修为。
阿斗依稀记得,上一见到赵云出手是在船上,那时他一箭射断帆索,跃上船后,短短几个回合便解决了周善。船中弩弓手上百名,百箭齐发,在如此密集的箭雨下,赵云又以血肉之躯保护着自己,背脊挡住疾飞利弩,只受了些许皮肉伤。
如今是阿斗第一亲眼见他展示武技,不由得呼吸急促,认真看着场中赵云。
天下第一是个极其响亮的名头,顶着这光环的人亦如履薄冰。若非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便是碌碌无为,被无数后起之秀超越,赵云又如何?
赵云与凌统互抱拳、躬身为礼,凌统知此战必败,竟是紧张得双手微微发抖。
赵云青虹剑给了阿斗,此刻手中握着一把未出鞘的,普普通通的侍卫佩剑,嘴角微微上扬,道:“公绩兄请。”
旁观者俱是聚精会神,唯恐错过了强者的动作,无数道目光锁定于赵云身上。
凌统答道:“不敢,今日有幸向子龙兄讨教,公绩此生将引以为荣。”说毕拔出剑,沉肘平视,剑身不住震颤。
双方便这么对恃,许久后赵云眉毛一扬,笑着重复道:“公绩兄,请。”
凌统鬓角一滴汗滑下,嗒的一声落于地面,继而大喝一声,长剑横挥而去!
赵云手中剑并未完全出鞘,半截剑身寒光一闪,锋芒毕露,“叮”的一声两剑相交,继而子龙一手握剑鞘,另一手握剑柄,不退反进,两人彼此错身而过!
阿斗忍不出惊呼,赵云斜斜转身那刻,优美地抬起左手,连剑带鞘竖起!那动作正是对着自己,电光火石的刹那,阿斗看得一清二楚,赵子龙借力打力,粘上了凌统手中剑,再倏然“诤”的一声巨响,半出的剑已归鞘!一呼一吸间,剑只拔出一半,竟把凌统兵器硬生生地夺了过来!
赵云收剑,一抖袍袖,笑道:“承让。”凌统之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四周只余席间众人呼吸声。
快得连发生什么都未见到,凌统此刻方回过神来,吁了口气,至今他仍未明赵云是如何夺剑的。
赵云退到刘禅身后,太史慈出众道:“子龙将军以气贯剑,好功夫!只不知这位仁兄如何称呼?”
“你……”孙权抬手点了点,道:“你转、转过来……给我看、看……”
哑侍别过头去,把戴着银面具那面朝向孙权,孙权蹙眉想说点什么,嘴唇微动。阿斗突发奇想,说不定孙权与哑侍认识?
阿斗心跳得厉害,道:“他叫荆沉戟,是我家侍,他不会说话。”
阿斗期望孙权能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然而他没有,过了片刻,孙权目中满是疑色,道:“子……子义……不可……轻敌。”
太史慈略一颔首,便道:“大好男儿,原不计身疾,荆兄请。”遂一手按在剑柄上,却不拔剑。
赵云忽道:“让他先手,只怕子义兄走不过十招。”
一听此言,殿内众将竞相哗然,江东武将素以太史慈独占鳌头,若连刘禅的一个普通侍卫长都打不过,那其他人都该去跳江喂王八了。
更遑论要在十招之内将太史慈放倒,谁能办到?纵是关羽张飞等辈,亦有所不能。
哑侍随手拔出佩剑,剑尖指地,嘴角不易察觉地扯了扯,迈出一步。
那一瞬间,他仿佛变了个人,从一个默默无名的侍卫,走上了风起云涌的战场,如同登上王座而睥睨天下!
太史慈心中竟是生出一股惧意,身不由己朝后退去!
哑侍再迈一步,太史慈终于猛然抽剑,大喝一声,稳住身形。
太史慈手中之剑乃是名器龙型,传说是董卓于洛阳一口古井中发现,被孙坚带回江东,再亲手赐予爱将。龙型剑锋锐无比,所向披靡,当年太史慈便是仗这剑锋,
太史慈抽剑的气势堪堪抵住了哑侍那无声无息的压迫。
连抱拳施礼亦不需要,哑侍便长剑一挑,撩向太史慈,随着双剑诤然相碰,太史慈手腕酸麻,虎口剧震,险些拿不住那剑,哑侍只站在原地,连着刷刷三剑过去,均被太史慈架住。
双剑相碰声不绝,哑侍的动作沉稳而缓慢,剑走中锋,俱是行的大开大合路子。
完全不似比武,更似是试剑。阿斗望向赵云,后者亦是面有疑色,小声道:“子义取守,沉戟抢攻,此招极是行险;沉戟气力必会先行耗尽,子义再抢先机时……”
剑式不快,亦不险,太史慈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凝神对敌;只需等到哑侍力竭,自己再行应对,这场一定能胜。
阿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喃喃朝天祷祝,哑侍别再像上射箭那样临场失误,否则自己推磨推到太阳系毁灭都赚不回那十万两黄金赌债……还不如下一场直接杵在丁奉剑上送死算了。
双剑相碰声先是清脆,继而暗哑,赵云抽了口冷气,沉戟的剑要断了!
最后三声,如击破锣,沉戟手中剑直劈,一剑下去,众人齐声惊呼,龙型剑竟是先一步断为两截!剑气在太史慈额上激出一条血痕,鲜血汨汨流下。
太史慈呆了许久,无论如何亦想不到这结局,脑海中一片空白,旋即如发狂的狮子般怒吼,扑上前去,要与沉戟拼命!
沉戟手中长剑未断,唰然一挥,架在太史慈颈上,厅中一片死寂。
赵云最先明白以凡剑对神兵,能把龙型砍成两截的原理,抽了口气。
原来沉戟自第一剑起,每一式都恰好砍在龙型剑锋的同个点上,破开缺口,继而二人真气互相碰撞,把缺口逐渐扩大,最终,一柄削铁如泥的神兵折断。
沉戟收剑,随手一抖,铁剑早已不堪激荡,破成数片,他把剑柄抛在地上,朝太史慈拱手为礼,退回阿斗身后。
回过神后,有两个人同时眼前发黑,险些晕倒,一个是刘禅,另外一个则是孙权。
孙权捂着胸口,摆了摆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起初想与阿斗随口打赌,挫挫少年人锐气,教他知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本来阿斗定是输的,一吕二赵三关四典五张飞,第六便是太史慈,关羽在荆州,张飞在成都,典韦在洛阳,如今还有谁能打败子义??
必赢的局,得了便宜,嘲弄嘲弄也就算了,孙权怎能去跟一个小辈讨十万两黄金?
孰料这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竟然输了!
一场豪赌,总额等于全东吴整年的收入,孙权刚刚便险些归天去见其兄孙策。
阿斗好半晌才缓过劲来,道:“赢了?该我了?”
赵云低声道:“见好就收。”
阿斗不理会,道:“丁奉将军?”
赵云咳了一声,道:“既是三战两胜,依子龙看,就不用……”
阿斗却道:“让我出战,师父,我能打。”
赵云微一怔,原先他只道阿斗是得了便宜卖乖,还要嘲弄丁奉一番。此时看来,竟是十分认真,赵云忍不住道:“你可想好了?”
阿斗虽有点紧张,却竭力装出淡然神色,道:“自然,阿斗可不是不战而降的懦夫。”
赵云明白了,眼中充满温暖笑意,答道:“不可轻敌。”
这俩师徒对话本无别意,此刻听在江东众人耳内,却直是一唱一和,不停扇着所有人的耳光,丁奉一把抽出长剑,把剑鞘摔在地上,喝道:“欺我东吴太甚!来战!”

数个时辰后,月渐西垂,洁白银光照在庭中,投下树梢之影;关凤房中灯火通明,传出刘禅兴奋的声音。
“然后师父就随手拣了一颗生米,咻的一声弹出去,没想到,恰恰好弹中丁奉的膝盖……”
关凤啼笑皆非,道:“哥,你说第六了。”
阿斗不理会,又道:“接着我就把剑这样一撂,丁奉就扑了上来……”
“够了!”赵云在外间哭笑不得道:“不甚光彩,你说一就算,听得我们耳朵都起茧子了!”
阿斗选择性无视了外间满头黑线的赵云,抓起关凤小手,唏嘘道:“十万两呐!老妹!十万两!”
“哥只跟他们要五万两,如果以后孙亮那小大舌头对你不好,哥再来讨债,他们父子把柄在老子手里,就得把你供起来!就是叫投鼠忌什么来着……”
“哥还留两万给你当嫁妆,一万给哑巴打个金面具,他立了头功么。然后我自己一万,师父一万……”阿斗也没想到,在哑侍头上放个六百多斤的金面具,会有什么结果,又笑道:“当然,就算哑巴输了,哥最后也赢了!没影响,嗯,其实没影响……”
“十万两……你说我那大舌头二舅会给么?”阿斗又道:“我跟你说,老妹,本来我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去跟丁奉打的,没想到我还是学了点东西,就算不赢,多少也能打个平手,正打得难分难解,师父就随手拣了颗生米,咻――”
“……”
还没“咻”完,赵云的理智终于“啪”的一声断线,从外间冲了进来,把阿斗抓起扛在肩上,道:“早点睡觉!明天带你们去逛建业!钱!”
旋即不顾肩上阿斗跟个小孩似地大声呱噪,大步流星,走了出房。
阿斗尚且挣扎不休道:“记得提醒我给你两万黄金啊!老妹!”旋竭力挥了挥手,喊道:“哑巴,晚安!”两师徒已去得远了,留一扇房门在那晃荡。
哑侍朝他摆了摆手,终于忍俊不禁,摇头笑了起来。

甘字招牌

翌日赵云领着关凤,刘禅与哑侍数人到城内随意游玩。常听建业华,不下于成都洛阳,此刻阿斗一见之下,果然对孙权叹服,心想不能小觑了这大舌头。
建业税赋极低,常年水运发达,吴郡,海外等地货船往来,令这东吴主城隐有自由港的气象。货物种类千奇百怪,大小货摊上琳琅满目,行人着装各异。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柳絮纷飞,于城内交错往复,建业主街人来人往,正是“无不飞“的浪漫春景。
关凤长这么大,尚是第一离家,对这热闹市集的好奇感,多少冲淡了思乡之情。只笑着与刘禅逛街,并肩立于一摊前,挑拣竹器,见一笼枕,笑道:“爹爹上说脖颈睡得疼痛,正好买个枕儿给他。”说毕蹲下去,拾起枕头放在脑后试了试。
刘禅笑道:“自用就好,这一时半会,也回不去,嫁人后须得三年才能回……”说到此,忽觉不妥,唯恐勾起关凤伤情,忙打住话头。
关凤倒是豁达,又道:“哥给我捎去么,回荆州时给爹爹也就是了。”
赵云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待关凤把那笼枕轮番试过,挑了个好的,便付了钱。
哑侍看了一会,蹲下身去,拣了根竹笛,一掌五指分开,比划着那竹笛的长度。他的大手虎口摊平,手指正与短竹笛等长,阿斗奇道:“你会吹笛子?吹给我听听?”
哑侍无动于衷,把竹笛揣进怀里。
阿斗买了一双木屐,换下靴子,在手里提着。又给哑侍买了一双,一大一小,二人木屐叩击青砖路声响,相映成趣。赵云莞尔道:“快吃午饭了,回府里吃,还是在外面用?”
阿斗本想找间酒楼,好好吃它一顿贵的,却见关凤神情恍惚,显是乏了,遂道:“回府吃罢。”
哑侍随手指了指指阿斗,再指赵云,意思是他要离开一会,有私事要办,让赵云先带阿斗回去。
阿斗忙拉住哑侍,道:“喂,你去哪?”旋回头朝赵云使了个眼色,道:“你们先回去。”
赵云一直以来亦对哑侍身份充满疑惑,这侍卫实在强得太不像话,若让刘禅跟着,说不定能找到他身份的蛛丝马迹,然而要尊重沉戟,却不应让阿斗牛皮糖似的粘着,正踌躇不定间,阿斗已追上哑侍,沿街去得远了。
哑侍腿长,走路比阿斗快了许多,阿斗追得气喘吁吁,本以为会被甩开时,哑侍无可奈何地停了脚步,微微躬身。
阿斗兴高采烈道:“你去见你的朋友么?”旋跳上哑侍的背,搂着他的脖颈,任他背起自己朝城外走去。
阿斗胡乱说着些什么,哑侍只是不作声,走了许久,离市集喧闹渐远,在一僻静地停了下来。哑侍让阿斗下地,又拉着他的手,绕过一荒草丛生的废弃城墙。
城墙后,白茫茫的春雾笼着一片荒坡,雾中又有人声依稀传来。
哑侍忽察觉到了什么,以身躯挡住阿斗,阿斗会意,遂不作声,二人躲在树后,见一名身穿鹅黄色绣袍的贵妇人,由贴身侍婢掺下坡来,上了早已在那等候的轿子离去。
哑侍方从树后走出,弯腰拾起一块石头,在手里掂了掂,像是想朝轿子甩去,又拿不定主意。阿斗嘴角微抽,道:“你很讨厌那女的?”
哑侍随手抛了石头,朝坡上走去。阿斗忙随后跟上,停下脚步时,这里却是大大小小,林立了无数墓碑。
此是江东望族的墓陵。
阿斗明白了,哑侍是来拜祭的,他好奇问道:“这里埋着你喜欢的人?”
哑侍摇头,依分辨墓碑,阿斗道:“朋友?”
哑侍点了点头,沿着墓碑寻找,阿斗试探道:“你的好兄弟?”
哑侍摇头,阿斗又道:“普通朋友?”
哑侍想了想,点头,阿斗正要再问,哑侍却嫌其嗦,扣起手指,阿斗忙跳到一旁,道:“别!我不说话成了吧!”
哑侍终于找到一空地,那空地上立着两块墓碑。墓碑前留有小酒,香刚刚燃尽,显是才有人来祭拜过。
阿斗见那并排立着的墓碑,还以为是两夫妻的合葬,待得看清楚时却愣住了。
左碑刻:武勇烈贤明汉将军伯符之墓
右碑刻:英隽异才建威中郎公瑾之墓。
孙策官拜明汉将军,周瑜官拜建威中郎将;竟是周瑜与孙策这对结义兄弟的墓。
哑侍默默站着,不知思考何事,阿斗不敢出声,亦不敢起丝毫亵渎之念,这三国时代最出名,亦是最重义气的两名男子,死后葬在一,这两座墓碑是建业,乃至整个江东的保护神。不知为何,阿斗一见之下,便心中凛然,说不出半句冒犯的话来。
也许纵是孙权,仍不敢怠慢。破了族规,把周瑜之墓迁到此。
美周郎,美孙郎,当年笑谈英姿,如今却俱成白骨,任是英雄恣意,朱颜清风,死后亦不过是这么巴掌大一块地方罢了。
阿斗明白了哑侍让他跟来的用意,他转头看了看哑侍,哑侍依旧站着如一块磐石。
“你……嗯,你在这,沉戟,我下去走走。”阿斗小声道,转身缓步离去。
他明白自己与江东是敌非友,更抱着有朝一日,荡平东吴的决心,此刻站在两座墓碑前,却是浑身不自在,只求早点离开这里。
阿斗走下坡,才舒了一口气,不再感到压抑,附近农家小鸭叫唤,几只黄毛小鸭在草丛中蹒跚,寻着水塘,阿斗随意在山下逛了逛,从鸭子面前经过,小鸭便抬头看,接着一摆一摆,跟在他身后。
又过一会,阿斗十分好笑,自己身后已跟了一排雏鸭,俨然自己成了母鸭,他走到哪,那十来只毛茸茸的小东西就跟到哪,玩了一会,他转身道:“嘘、回去,我不是你们……”
接着,阿斗微张着嘴,话却说不出来了。
一排十余只小鸭整整齐齐,俱是抬头看着自己,鸭队的末尾,站了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男孩身穿明黄色道袍,肩上扛着一人高的招幡,睁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笑吟吟看着自己。
正是上元节夜,他在成都遇见的小风水师?他怎会在建业?
阿斗未问,男孩笑道:“小鸭破壳那刻,见到谁,就当谁是妈。”
那句话依稀熟悉,正是赵云曾对自己所言,当时这风水师也在旁边,自己怎没发现?阿斗蹙眉问道:“你是谁?”
男孩认真点了点头,道:“哥,那晚上,大鸭子去找你了么?”
阿斗方想起他指点赵云,到老君观上去一事,莞尔道:“多亏你呢,去了去了!你叫啥?”
男孩随手一挥招幡,那十余只小鸭砰的一声,化为烟雾散了,阿斗吓了一跳,道:“这这这……这是你变的?”
男孩笑答道;“我叫于吉。”
阿斗目瞪口呆,道:“你不是……你不是被孙策杀了么?”
于吉嘲道:“他?他就斩了我一只稻草人儿。”说毕忽地察觉什么,微微别过头去,耳朝山上,又对刘禅作了个“嘘”的手势。
阿斗静静听着,山上传来暗哑笛声,是哑侍在吹笛。
江南之笛向来悠扬婉转,然而哑侍吹出的那曲调,却颇有北方男儿豪迈之气,似是带着一股大漠民风,旷天荒野,笛声不受拘束地荡开雾气,隐隐有种草原中的铿锵之感。
阿斗喃喃道:“哑巴吹笛子倒是奇怪,不像江南江东丝竹的女人味。”
于吉正色道:“他本就是塞外来的,跟中原人不太一样。”
哑侍吹毕曲子,收笛入怀,循山上寻了下来,却在一坟包后立定,蹙眉听着刘禅与于吉小声交谈。
“……你咋知道师父跟我会在老君观碰面?”
于吉神秘兮兮道:“天机,我能掐会算,你看这玩意,虽然看上去像破烂,其实它有名字来着,叫‘弹指天机招幡’,跟你一样,也是天地造化的灵物儿。”
阿斗疑道:“跟我一样?”
于吉支吾几句,欲言又止,像是顾忌什么,阿斗虽疑亦不再追问,又道:“那你帮我算算?我跟师父会怎样?”
于吉又道:“这还用算么?连老君都成全你俩了,倒是金龙……”
阿斗只是不解,又道:“什么金龙银龙?银龙是师父么?金龙是谁?”
于吉道:“你脚踏七星,身旁自然有龙护着,金蛟剪儿双龙,护着你这灵物儿,金龙嘛,就是……”
话未完,忽听一声轻响,于吉嚎道:“唉唉!”忙不迭地一手捂住后脑。
阿斗茫然道:“怎么了?”转头去看,却见背后没人,帮于吉揉了揉,又喊道:“哑巴!”起身去寻,不久前还在墓前的哑侍早已失了踪。
于吉道:“哥,你以后是要当皇帝的,管顿午饭成不。”
阿斗听了高兴,忍俊不禁道:“哑巴该是先走了,我们也走吧,哥请你吃好的,哑巴没份。”旋拉起于吉的手,两人笑着下山去了。

建业长街车水马龙,小流氓和小神棍手拉着手,站了一会,选定那间“鱼羊楼”,便大大咧咧走进去。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阿斗虽说家贫……当然,这是在曹刘孙三者中比较而言,但仍为太子,又常年跟着文武第一的诸葛亮赵云学艺,自然带了一分出凡脱俗。外加新得黄金十万两,暴发户之气尽显无遗。
店家一见之下,不敢怠慢,遂恭恭敬敬把二人请到楼上雅座。
此店乃是黑店,专宰外来客,阿斗与于吉俱是不知,甫一坐下,阿斗便对这雅座评头论足,大放厥词,颇有建业不及成都生活条件的感慨。小二手搭毛巾,在旁听得一愣一楞。
于吉只是傻乎乎听着,浑不知阿斗说这话,是为了方便拐带人口作的铺垫,阿斗嘲完这江东第一黑楼简陋后,正色道:“这地方不是人呆的,要不你跟哥回成都去?”
“以后哥吃啥,你吃啥,每天管饭。”
于吉先是一怔,继而笑道:“那正好。”
“太好了!”阿斗拍案道,转头吩咐小二道:“挑贵的上!”心头正狂喜间,浑不知楼梯口正有人直勾勾盯着自己二人,心内亦是狂喜。
谈到此楼渊源,实是三岁死了娘,说来话太长。话说江东不似益州洛阳,官吃黑,黑吃民。东吴本是各大士族根蒂固之,黑道,路霸,海霸等常与士家勾结,重金买官卖官,士族当政后,又对地头蛇蓄意照顾,演变为黑白勾结的形势。
像鱼羊楼,便是建业城内,地头蛇老大名下的产业,此人又在孙权麾下当武将,直是当权、揽财。权钱两不误。
还有一事,建业城内只有寥寥几人知道的是,这地头蛇老大有龙阳之癖。偶见长得漂亮的少年误打误撞入楼喝酒,便惯以蒙汗药放倒之,再以催情药迷之,诱得美貌少年入房,继而【――哔】之,再【――哔】之,最后【――哔哔】之。
当然此人还是讲究情义的,一朝欢好,玩过就算;若那美少年哭哭啼啼,黑老大便奉上重银若干,聊表补偿,打发其回家去,权当银子买这一夜风流,银子封得多了,自能堵上少年们的嘴,不提。
但若美少年破口大骂,不肯罢休,纹银不收,软话不吃,黑老大偶尔恼了,说不得拿麻袋一套,辣手摧,沉江了事。
纵是在此软硬兼施下,不少被玩弄过的少年却还会回头来找。这可是稀奇事,黑老大便对自己的英俊潇洒万人迷的魅力产生了几分自信。
今日黑老大在酒楼打瞌睡时,双眼忽地一亮,瞧上了明眸若水,眉眼间带着一股自己最爱的野猫戾气,脸上又有几分得瑟之意的阿斗。看了一会,黑老大叫过店家,吩咐了几句。
于是店家去准备迷药了。
阿斗不知道那地头蛇名字叫甘宁,是个很麻烦的家伙。
于吉知道,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甘宁麻烦,因为对街坐在茶铺里喝茶的那个哑巴,随便伸个手指,就能捏蚂蚁般把甘宁给揉死了,自己还是安静吃饭来得划算。
甘宁又心猿意马地看了半天,心中赞叹这少年看上去着实不一般,等得心焦,小二终于把家庭装蒙汗药绿茶给端上来了。

混元仙丹

阿斗笑道:“这江南的茶也没成都好,喝起来又酸又涩,府里有云南贡的普洱,等哥带你回家,你就知道了。”
于吉瞧了一眼那杯中碧绿色茶叶,像头小狗似地嗅了嗅,双手捧着杯,喝了一口,笑道:“这茶里的味,师兄爱请人喝。”
阿斗好奇道:“你还有师兄?”
“嗯”于吉点了点头,认真道:“一老头,长得跟枯树似的,我师兄师弟都是老头儿。”
阿斗忙道:“你师兄师弟出名么?你师父是谁?你被孙策砍头都死不掉,是不是风水学里的借物代形?还是叫啥移接木?”
于吉眉开眼笑,道:“师兄叫左慈,师弟叫华佗。”阿斗一听这话险些摔地板上去,于吉,左慈,华佗是同门?
小神棍又屁颠屁颠道:“唉他俩不行,老吹胡子瞪眼的,没趣,还是师叔好玩。”
阿斗道:“你们是同个师父教出来的?”
于吉笑答道:“当然不呢,左慈的师父是个狐狸,我师父是个琵琶,华佗的师父是只鸡――”
阿斗嘴角抽搐,哭笑不得道:“左慈跟华佗都这么老,你几岁了?”
于吉屁 股杵着那椅子,摇了摇,悠然道:“这你就不知道拉,以前我跟师叔玩弹酸枣,地上仨小坑……”
“……”
于吉眉飞色舞,朝阿斗讲述了半天他的辉煌战绩,阿斗才明白过来,原来于吉的师叔是一只“太古母鸡仙”,太古鸡仙医术举世无双,得道尚在天师教始祖,诸葛亮的师父张道陵之前,传说与金仙广成子是一辈,已修成地仙之体,实是隐世高人。
鸡仙曾采天地灵气,练了数枚返老还童,长生不老,容颜永驻的“混元长生丹”,自己又不吃,随手便搁着。这些修道神仙每日便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那天兴起,睡醒午觉碰上于吉,两人便头碰头玩起弹酸枣,地上挖数个小坑,拇指掀着椭圆的枣儿弹来弹去……
“等等等!”阿斗听到此,已觉五雷轰顶,努力吞了口唾沫,道:“你就这么赢了一颗不老不死的仙丹?然后就吃了?”
阿斗第一个念头便是想到赵云,听于吉那话中,混元长生丹绝不止一颗,鸡仙能拿出来当糖豆般打赏,自己就算性命不要,也得诓着于吉带去,讨一颗回来给赵云吃!阿斗心下狂喜,喝了杯茶,润了润嗓子,又问道:“你师叔会炼仙丹,那华佗是她徒弟,不就也会?你们三个的师父都是女人?”
于吉茫然摇了摇头,道:“华佗八成不会,找那材料难着呢……我倒记得他出师门的时候,师叔把四颗混元长生丹全给他了。”
“后来听说他收了好几个徒弟,长生丹就被这个骗一颗去,又被那个骗一颗去……我就……啥也……不知道……了。”于吉终于发现异状,吓了一跳,道:“哥你没事吧,刚那会儿,你眼里全是金元宝飞来飞去……”
阿斗回过神来,正色道:“没事没事。”又好奇问道:“吃了就能不老不死么?”
于吉一笑道:“哪儿能呢,人命听天意的么,凡人顶多吃了年轻个二三十岁,道士吃了不会变老,被打得半死的人吃了会好,等到阳寿用完了,该死的还得死么。”
阿斗点了点头,心中叹息,看来吃这药年轻的只是表面现象,不知于吉这小正太几岁了,忽想到貂蝉曾言,拜左慈为师,又问道:“华佗会医,那左慈会啥?”
于吉笑道:“他会魅术,房中术!真气采补,他收了俩徒弟,专教她们瞪眼儿,这么一瞪……”
说着于吉努力突眼睛。
“你就被她迷拉,拐上床去……连这茶都不用喝,人就倒了。”
阿斗吐了吐舌头,提起壶来,给自己斟了一杯。看看那碧绿的茶色。意识到于吉说的最后那半句,试探问道;“你说这茶……?”
于吉:“春天的茶。”
阿斗:“?”
于吉:“喝了会发芽。”
阿斗:“……”
“这家是黑店?黑店不是都下迷药的么?怎么会下春药?”阿斗终于觉悟了。
于吉傻乎乎道:“你背后那人等你发芽,等得焦急。”
阿斗费了好大力气才按捺住,不回头去看,小声道:“这样,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装死……看他要做啥。”
“一,二,三。”
数完后,阿斗和于吉同时朝桌上一趴,不动了。
甘宁走上前来,怔怔看了一会,接着轻手轻脚把阿斗拦腰抱起,掌柜小声问:“老大,这小道士呢?”
甘宁想了想,道:“丢江……算了。先丢柴房里关着。”
于吉被丢在柴房里,外面上了锁,于吉便一个打滚站了起来,捡起地上招幡,扒在窗旁看了看,旋把招幡在墙上轻敲,墙壁无声无息现出一扇门,就逃了。
他一路颠儿颠寻到茶铺,拿招幡捅了捅背对自己,坐着喝茶的哑侍,道:“大个子,你家宝贝被人抓走拉。快去找他,不然得发芽了。”
哑侍无可奈何起身,于吉方上前取了他喝过的茶碗,咕噜噜灌了大半碗。
不知走了多久,门发出“吱呀”声响被推开,被甘宁一脚轻轻踹上。
阿斗喝了一杯茶,迷药多少产生了点影响,然而此刻神智依旧是清醒的。
他只觉那人把自己放在一张软绵绵的床上,甘宁搬过一张椅子,坐了一会,显是在看他。阿斗好容易忍住爆笑,想睁眼却不敢,过了一会,甘宁转身去翻橱柜,不知翻了何物出来。
阿斗把眼睁开一条缝,眯着瞥了瞥他,甘宁转过身来,阿斗马上把眼闭上。
甘宁一张硬气的脸上,须根刮得铁青,穿着一件短褂,袒露出□的手臂。臂上纹的不知是何图样,似是蛟,又似是鱼,他的脸上有一道不太明显的刀疤,却分毫不影响那流氓十足的帅气。
真是乌龟瞧王八,对眼了……阿斗心想,被这毛贼看上,简直就是自己的悲剧。
又听淅淅索索,忙了一阵,甘宁再坐好,咽了口唾沫,便伸手来解阿斗衣领,他的手粗涩,手指的动作却是极其轻微,仿佛生怕惊醒了他。
至于么,阿斗心想,现不醒待会还得醒的不是?谁要被爆菊不会醒,你那玩意儿也太……纤弱了点儿。想到此,终于把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翻身坐起,道:“喂!有完没完!”
甘宁冷不防被吓得大叫,险些朝后摔去,突眼道:“你你你……你醒了!”
阿斗一坐起,脑子里昏昏沉沉,先前迷药之意又涌上脑子,甘宁见状笑道:“格老子滴,把老子吓了一跳。”
甘宁原籍是巴人,说话带了巴蜀口音,阿斗在成都住了数月,此刻听这川渝之语,倒是觉得亲切,哭笑不得道:“你把我搬到这来做甚?我同伴呢?”
甘宁来了兴头,毛手毛脚又坐到床前,使出一贯骗少年的伎俩,答道;“被抓去柴房的说,这是个黑店,你俩来了被放倒不知,差一点点就当了人肉大包……”
阿斗忍俊不禁,只觉这毛贼煞是有趣,遂直着舌头道:“爬!你可知道老子是谁?”
甘宁亦觉有趣,诧道:“哟,你也是川人,稀罕!”这美貌少年不似先前掳来的男孩们羸弱,一睁眼就是泪汪汪,倒出乎甘宁意料。
甘宁坏笑道:“老子不知道你是谁,道上人?兄弟伙,你咧?知道老子是谁?”说毕大拇指朝着自己指了指。
阿斗先前匆匆一瞥,未及细看,此刻再仔细端详,只觉这悍匪看上去实不似一般的毛贼。虽说眉目粗犷,脸上又有斜斜一道浅伤,却掩不住那股兵戎之气。土匪转业?被招安了?这人该是毛贼才对,看那颐指气使的模样,说话间又把自己当小弟,显是平日坐老大交椅坐多了。
大流 氓对阿斗倍感亲切,阿斗也觉这人与自己平时打交道的赵云,马超等武将们忒是不一般。甘宁转身去开了个桌上的盒子,取过一枚药丸,递给阿斗道:“把咧个吃了,解药,不然你脑子不好使滴。吃了大哥就跟你说,老子是谁,嘿嘿。”
一会儿大哥一会儿老子,这混乱称呼也只有在成都住过的阿斗才理得清,阿斗接过药,想了想,递到嘴边,忽停了,道:“这是哪儿,还是鱼羊楼?”
甘宁微张着嘴,催道:“这是老子家,吃了,待会大哥带你出去喝酒,吃饭。”
阿斗一听吃饭,肚子倒是饿了,拿着药丸,凑近嘴巴些许,又道:“我朋友,那小道士,被关在鱼羊楼的柴房?”
甘宁眉毛一挑,又想到了什么,耐心道:“对,待会大哥带你去救人。”
阿斗心里笑得半死,装作要吃,又不吃下去,道:“大哥你叫啥名?”
甘宁脸色一沉,阿斗楞道:“这药要有毒咋办,你先吃?”
阿斗见甘宁脸色不善,又道:“好好,我吃我吃,我信大哥你是好人!”便把药塞进嘴里,压在舌头下,作了个吞咽的动作,吁了口气。
甘宁被发了张好人卡,神采飞扬,反手捞了盒子来,眼睛直勾勾看着阿斗,小声道:“等等。”旋即又取了颗蓝色药丸自己吃了。
阿斗嘴角抽搐,这是啥?春 药还带吃两份的?
殊不知甘宁这欢好药丸确实是两份,一份称“眼儿媚”,专喂被压的;另一份则称“腿儿软”,专喂压人的那位仁兄。这药平素甘宁原舍不得用,今日见了刘禅方拿出来,准备从中午玩到天亮。
阿斗原是打算把药藏嘴里,待会甘宁上前亲吻时再化了半亲半喂地渡过去,让他自己去折腾个够,再下床跑路。只不知腿儿软外加眼儿媚药性混在一,自己攻自己会有什么效果……
甘宁吃了药,阿斗只道:“肚子饿了,先吃饭?”
甘宁气息略粗重了些许,道:“不急,再……等等。”旋一阵风似的上前,单手支在阿斗背后坐稳,抬指揉了揉阿斗眉心,把脸凑上前去,道:“兄弟伙,你看大哥怎样?”
那药已融在口中,阿斗不敢说话,唯恐不小心吞了下去便完蛋,嗯嗯几声,大流氓那张帅气的脸已挨得极近,二人彼此凝视了一会,鼻息交错,阿斗呼出的暖气中已带了一股春 药的甜香味。
甘宁呼吸粗沉,唇微微颤抖,几想去亲,却似顾忌什么,阿斗自觉地闭上双眼,甘宁便把他压在身下,吻了下去。
甘宁身上的男子气息,经那药力蒸出,嗅在阿斗鼻中,令后者不自主地心神一荡。甘宁唇舌灼热,一手环过阿斗的腰,把他紧紧抱着,听不清嘟囔着什么,便来扯衣服。
阿斗被揉搓得心烦意乱,自己又在下面,几被嘴里春药险些呛着,待得吻得彼此身躯都热了,他竟是颇为迷恋这灼热感。
“唔……”阿斗微微侧过身,睁开双眼,见了甘宁眼神,先是一怔。
他的目光竟是与子龙有些许相似,似乎在看一件自己舍不得碰的东西?喜欢又不敢动的玩意?
甘宁本是床上老手,只撩得阿斗情不自禁,另一手却不住乱揉,把阿斗外袍扯得凌乱,又伸手进亵衣里,手指一路朝下,摸到他的腿 间。
他的手指皮肤粗糙,阿斗身上皮肤柔和,摩擦间带来异样的快感,甘宁把手指探到阿斗的后 庭,又模模糊糊道:“难受不,大哥好好疼你……”旋手指轻揉,把两根手指试着插入。
“唔!”阿斗来不及细想,已近乎沦陷在甘宁那半是强迫,半是诱惑的粗鲁热吻中。几便要不受控制地投入进去。
所幸最后还是留了一分神智,把舌间的春药竭力喂进甘宁口中。
紧接着,谁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黑影一闪,哑侍一手攀着二楼外的屋檐,在外面空中来了个三百六十度飞旋,借那回旋之力,一脚从窗外蹬了进来,反身狠狠踹中甘宁,把他从阿斗身上蹬得直飞了出去!
甘宁发出一声大叫,从床上飞起,把房门撞得支离破碎地飞出,背脊又撞上了二楼的栏杆,继而如炮弹一般,狠狠飞下一楼,掼在大堂正中央的一张桌子上,把那张桌子压成粉碎。
“哑巴?!”阿斗吓了一大跳,还未明白发生了何事。
哑侍转过身,朝他伸出手,阿斗方惊魂未定道:“你……下别这么夸张,想吓死人吗?”忽意识到一个灰常严重的问题。
自己什么时候把春 药给吞肚子里去了!

悬壶济世

“砰”的一声门被踢开。
面红耳赤的哑侍喘了几口气,把背上阿斗惯在床上,抹了抹被吻得通红的脖颈。
赵云忙从内间奔出,道:“怎么了,你又是谁?”后面那句,却是质问探头探脑,跟进来的于吉。
于吉一见赵云,忙吓得躲到哑侍背后,哑侍却伸手把他揪了出来,于吉方支支吾吾,说了个大概。
赵云脸色便沉了下来,峻声道:“那是谁的店?”
于吉茫然摇头,赵云道:“这药毒性如何?沉戟在此守着,小兄弟你与我去寻解药。”
于吉却躲了一步,笑道:“这药无解,有人陪着……几个时辰就好。”
赵云此刻真是一个头两个大,看那药当不至于危及性命,然而阿斗侧躺在塌上,一身衣衫扯得凌乱,呼吸急促,赵云不想看,又不得不看,道:“你们先……沉戟回位。”
哑侍依旧气喘不休,显是背着阿斗回来的一路上,被折腾得口干舌燥,喝了大半杯茶,点头把于吉拎了出去。
那药性甚烈,若化开后一时三刻不得交合,全身便如火燎一般难以忍受。阿斗眼中似有泪,小声呻吟道:“师父……”
这下赵云更是难堪,站了一会,斟了杯茶,递到阿斗嘴旁,阿斗神智尚有一丝清醒,瑟缩着喝了,只拉着赵云衣袖,哀求道:“师父,别走。”
赵云不敢与阿斗对视,只沉声道:“忍住。”本想斥责几句,却想此时终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引开其注意力,阿斗已摸索着揽住赵云脖颈,呜咽道:“师父……抱我。”
赵云心中直是天人交战,那句“师父抱我”只令面前少年与当日幼小阿斗重合于一。
赵云终于反手轻轻搂住了阿斗,道:“师父陪你,你且……尽力忍着。”
阿斗眼神迷离,俯在赵云胸膛前,不住伸右手去扯赵云衣领,赵云一面按,又腾不出手来去抓阿斗左手,此刻他左手正在赵云胯 下不住揉弄,直弄得赵云也热了。
赵云叹道:“罢了,前世就欠你的。”旋道:“躺好。”让阿斗躺下,一手抱着他的腰,俯身于他面前,阿斗又去舔咬赵云锁骨,赵云只哭笑不得,道:“把眼闭了。”
阿斗凑上前去要吻,赵云却别过头去,让他吻在自己脸上,阿斗哀求道:“师父……亲我。”
赵云极力避开,解下武士服的腰带,反手蒙在阿斗眼上,打了个结。
继而取过阿斗的腰带,蒙在自己眼上,他吸了口气,抱紧阿斗,一手摸到阿斗身下,探手进去。
“啊。”阿斗抱着赵云脖颈的双手紧了紧,感觉那手指正探入他的后 庭。他因赵云手指的进入而轻声呻吟,赵云压在他身上,亦起了反应。
“你……”赵云之声在他耳旁温柔道:“徒弟,来日你须忘了此事。”
他的手指轻揉阿斗后 庭,少顷进了两根,旋即以指缓慢揉插,快感如潮水般蔓开,令阿斗声音大了些许,赵云的呼吸逐渐粗重,几乎便要吻下去。最终子龙仍按捺住,只加快了手指插弄的频率,任由阿斗在他身上不住呻吟,并在他脸上乱亲。
眼前是黑暗的,他本能地搂住赵云肩膀,不知何时,赵云的外袍已褪了,他感觉自己被放倒在榻上。
灼热的英伟男子身躯与他紧紧相贴,彼此互相摩挲,赵云却始终不进入,阿斗小声哀求,赵云却置之不理。
阿斗伸手握着赵云抵着自己的硬物,那前端渗出些许汁液,赵云的喘息渐重,拉过被子,盖在二人身上,阿斗忍不住抬起腿,赵云却几把他的腿推下去。
赵云的硬根灼热,汁液沾湿了阿斗的手指。阿斗以手掌摩挲,赵云却加重了插在他后 庭内两指的按压与揉搓,阿斗断断续续叫着。
“师父,求你……”阿斗哀求道。
赵云喘息着道:“不行……”他似与阿斗较劲,一手揉搓他的阳 根,另一手反复揉弄他的后 穴,只求让阿斗尽早泄出,解了这全身泛红,汗水淋漓的药效。
阿斗终于忍耐不住,蒙着眼的布带浸出些许泪水,在颤抖中大声呻吟起来。
赵云把头埋在阿斗肩上,舒了口气,疲惫道:“好受点了?”两人搂在一,不知不觉,赵云身下抵着阿斗的阳 物,在彼此摩挲中竟是不受控制地泄了出来。
于吉扒着窗门朝里面瞧了一眼,旋用脚踢了踢屈腿坐于门口的哑侍,微微动嘴,作了个口型。
哑侍背倚红漆木门,银色面具上映出碧蓝天幕,于吉又自顾自地好奇看着。
赵云解了二人蒙眼布条,一臂让阿斗枕着,侧身搂住了他。
阿斗的药性缓了些许,面颊上红晕仍未全褪去。
他不住揉搓赵云胸前两点,前番如火交缠下,那两点已被弄得坚硬发红,赵云锁骨上更留了他的零星咬印。
阿斗呼出一口甜腻之气,再摸赵云胯 下,那物虽泄过一,却再抬头、笔挺。赵云道:“忍着,我知你药性缓了。”
赵云握紧了阿斗的手,笑道:“别再让师父难堪成不?”
话中却是带了些微暖意。阿斗只得停下动作,把脸埋在赵云颈旁。
“师父,亲亲我好么。”阿斗小声道。
赵云在他眉上吻了吻,他的唇不似上一阿斗吻上去时冰冷,那吻已是温暖。阿斗与他对视片刻,见到那抹曾经在甘宁眼中出现过,熟悉的眼神,他明白了。
阿斗想要的终究没得到,但他读懂这眼神的含义,其他都不再重要,毕竟过了一年还有一年,来日方长。
隔日他在草药刺鼻的气味中醒来,却是回了自己的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软被,脚旁还放了个暖袋。
“师父?”头疼无比,阿斗挣扎着坐起,不听赵云应答。
他一手揉了揉太阳穴,竭力清醒些许,不知为何,此时脑中想到的另一个人却是那喂他吃春 药的毛贼头子。料想那药是双辅双成,每人一颗,不知贼头吃完会如何,是不是也像自己这样头疼欲裂,阿斗不禁好笑,又想若能购到,该准备几颗以备不时之需。
本就想瞧瞧春药有何作用,不然诈死做甚?谁有空陪那毛贼头子玩妖精打架,现知道了,效果看来煞是不错,得想办法找人坑几颗,来日给师父吃个;天下第一武将,起码得吃两颗,小爷自己吃一颗……这样就……
(这家伙没救了)
“师父!”阿斗笑着下床,却见哑侍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小炉前熬着药。他愣住了,再看看床铺。
哑侍漠然望了他一眼,阿斗问道:“师父和你换了岗?”
哑侍点点头,把药倒好,让阿斗喝了,阿斗匝了匝嘴,眉毛拧在一起,哑侍又给了块糖,阿斗笑道:“师父弄来的药?还糖,哄小孩呢。”
哑侍指指隔壁,阿斗便穿好衣服,推门冲了出去。只余沉戟一个人留在房里,收拾药碗与药炉。
关凤房间掩着门,隔壁赵云房中却传来谈话声,阿斗听了一会,辨出虞翻声音,进门只见赵云与虞翻交谈着什么,见阿斗来了,一齐望向他。
赵云道:“身子好了?”
阿斗点了点头,外人在场,倒不知该说什么话好,虞翻呵呵笑道:“江边春寒,夜里须得注意保暖才是。”
十万两黄金的比武,令虞翻张昭等人被孙权结结巴巴地骂了个狗血淋头,当即无人再敢小觑这扶不起的阿斗,虞翻虽曾在成都受刘禅顶撞,然而长辈之风,终究爱才,外加刘禅又是益荆两州未来唯一的接班人,须得修好关系才是。遂笑道:“来得正好,如此我便带他过去?”
赵云笑道:“去罢,都等了这许多时日,公嗣时时念着,不宜再拖。”便把他二人送到门外,又道:“你喝的药,是周夫人开的,若有缘该去拜谢才是。”心想有虞翻照看着,该不会闯祸,遂不跟出。
阿斗尚且云里雾里,跟着虞翻出府,府后马车等候已久,一老一小便出发。
“去哪?”阿斗坐定才问道。
虞翻笑道:“主公今日心情颇佳,着我带你去见郡主。”
经虞翻断续解释,阿斗才知道,孙尚香自从荆州回归后,不再住于建业府内,而是寻了城中一僻静住下,自此足不出户,每日倒也过得悠闲。然而观虞翻几番欲言又止,阿斗隐隐觉得其中有什么内情不容为外人所道。
少顷马车到了一院落外,这巷内极少有人路过,死气沉沉,围墙倒是砌得蛮高,阿斗看了看,方喊道:“姨娘!阿斗来看你了!”说着大摇大摆便走了进去。
院内只听惊呼一声,瓷器破裂,想是打碎了碗,孙尚香迎了出来,失声道:“阿斗!你怎会来此!”
不待阿斗接话,虞翻已笼袖笑道:“主公着我带刘公子前来探望郡主。”
孙尚香不理,拉过阿斗,蹙眉道:“谁跟你一起来江东的?”说毕眼望虞翻,仿佛略有不满。
阿斗只以为孙尚香是忿这大臣们至今仍不告诉她,自己来接她一事,忙笑道:“爹让我和四叔来接姨娘回去。”
说话间娘俩坐了,虞翻却走了开去,认真端详院内铺着的一副吴绣,锦上绣有鸳鸯戏水,百年好合之图,看样子是孙尚香为新人筹备的贺礼。
孙尚香拉着阿斗到院内井旁坐了,柔软的手掌握着阿斗的手,显是仍把他当作了小孩,道:“刘豫州要纳吴懿的妹妹为妃?”
阿斗想了想,关于刘备的事情,他倒是所知寥寥,料想刘备若有安排,也不会特地告诉自己,遂答:“不知道,我带关凤来和孙亮成亲,再把你接回去。”
阿斗终于意识到一丝不妥,自己来了东吴,按理除孙权以外,该见的第一个人便是孙尚香才对,何以拖了这段时日才让自己来见面?孙尚香为何会住在与建业府天差地远的一座民房里?
再看孙尚香,其眉宇中颇有一抹隐不去的忧色,阿斗忍不住道:“姨娘,收拾东西,跟我们走吧,母以子贵,你虽不是我娘;但我保证,只要阿斗在益州一天,绝没人敢亏待你。”
孙尚香缓缓摇了摇头,道:“你爹要纳妃,姨娘便不回去,由得姨娘罢。”
阿斗一时间无言以对,许久后方道:“姨娘你想太多了,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说时自己脸上一阵火辣辣,虽是不屑,却仍要说出这话来,自己一个现代人,竟也会沦入此俗套中?
孙尚香笑了笑,对阿斗仍是小孩般,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温柔道:“是啊,阿斗你来日三妻四妾,姨娘自然替你高兴,到了自己身上,你爹爹要纳妃,姨娘却高兴不起来了。”
“你月英师娘与先生,倒是一对神仙眷侣,可惜姨娘在荆州的时候,没能与她聊几句。”孙尚香语气带着些许遗憾。
阿斗握着孙尚香的手掌,道:“你在这住着有什么好的,不也和在荆州的时候一样?院里冷冷清清,连个练武的地方都没有,姨娘,我新收了个哑巴侍卫,你……”
孙尚香回过神来,看着阿斗道:“阿斗,姨娘不回去了,也……回不去了。等我过几日把这绣完了,你带给他,权当姨娘贺他新婚的一点心意。”
阿斗此时才知道,那吴绣竟是为刘备纳妃而准备的,然而更令他震撼的却是孙尚香那句“回不去”,何意?她被软禁了?
阿斗抬眼望向远虞翻,终于明白孙尚香回归东吴后,为何会搬到这院里来住。
“我知道了,姨娘。”阿斗低声道:“待我想个周全办法。”
那声音压得极低,孙尚香柔软手掌一颤,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境,正要说什么时,背对二人的虞翻却转过身来。
孙尚香道:“你帮姨娘带点东西,去给你小乔姨,来了江东,原该给你大小姨问好才是。”
孙尚香入内捧了一个匣子出来,交到阿斗手里,又道;“去罢,姨娘今天头疼得很,过几天你知道路了,自己寻来便是,咱再好好聊聊。”
旋冷冷道:“虞都尉,不送,走好。”
虞翻笑了笑,不以为意,朝孙尚香拱手为礼,径自带着阿斗出了院落,上马车时又道:“公嗣世侄,莫怪老朽多言,东吴始终是你娘舅家,俗话说……”
“见舅如见娘,公嗣明白。”阿斗沉声道,心内却暗自好笑,与你孙家没半点血缘,咋就攀上了这便宜关系?
他知道虞翻实际上在警告自己,孙权此时是得罪不得的,阿斗眉目间多了一股解不开的忧色,叹了口气,只得等回去与赵云商酌后再作决定。
再下车时,却是在建业城西的市街,偌大一条街道,两旁竟是没有一个摊子,沿街叫卖的小贩亦无人到此来。
黑木招牌上书三大金字“紫藤堂”,笔法苍劲有力,落款却是孙伯符。见这三字,阿斗不由得站直了身子。
紫藤堂是一间药房,大门排出长队,显是春寒料峭,受了风寒的建业居民在紫藤堂外依序等候,咳嗽声不止,见马车停下,知是达官贵人,纷纷让出一条路。
虞翻护着阿斗,进了药房内,阿斗笑道:“药店也这么热闹,看来小姨蛮会做生意的么。”
虞翻微忿道:“贤侄,这话不可乱说,小乔姑娘是义诊。”
阿斗先是一楞,见堂上伙计来回穿梭,忙着抓药称药捣药,大夫则坐在一张红漆木桌后,为人看诊,忍不住道:“义诊?一分钱不收她养得起这么多人?”
小乔却不在厅上,虞翻只轻车熟路,带着阿斗转入内间,又压低声音解释道:“紫藤堂赈的是百姓,道上的人,自是特别上心……”
阿斗点了点头,从厅上拐入回廊,再出后院时,却是被那突如其来的女子声音吓了一跳。
“老大不小的人了也不学点正经的!成日行那龙阳断袖之事,像什么样子!连个踢馆子的乞丐都打不过,你还当老大?!”
尖锐女声充满怒气,令阿斗打了个寒颤,虞翻却似见怪不怪,大喜道:“今儿来得是时候,你大小姨都在,正免了再跑一趟。”说毕抹了把汗,道:“侄女儿!”
阿斗看着院中三人,险些两眼翻白,一口气不顺背了过去。
院内三人,竟是见过两个。一身鹅黄色锦袍的正是大乔。日前阿斗还在孙家墓园下瞧见她的背影,大乔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容貌身段保养得极好,此刻却是杏眼圆睁,柳眉倒竖,狠狠训斥椅上晃荡的一名男人。
另外一个端着药碟,忍俊不禁,穿着一身天蓝缎子的恬静女子,想必便是其妹小乔。
然而……坐在竹椅上,鼻青脸肿,一边挨骂,一边让小乔涂药的那人,赫然是鱼羊楼的贼头老板!
甘宁跨坐在竹椅上,懒懒抱着椅背,想是常挨大乔训斥,习以为常,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流 氓样子,两手架在椅背上,双脚一蹬一蹬。
转头时,甘宁亦愣住了,旋即与阿斗俱是一般表情。
双方头上黑线三条,同时倒抽了口冷气。

诺不轻许

阿斗支吾了半天,眼睛不敢看甘宁,挤出一句话,道:“阿斗来见大……小姨……”
大乔怒容渐敛,端详刘禅,蹙眉道:“你是刘豫州的儿子?”那语声不怒自威,仿佛想找他麻烦已久。
甘宁哈哈一笑,道:“原来是孔明徒弟,怪不得……”
大乔疑道:“兴霸,你们认识?”看看阿斗,又看甘宁,甘宁忙装出无辜模样,猛摇头道:“不认识,刘兄弟是贵人,老子这种粗人怎么认识?”
大乔虽知这其中定是有鬼,却也问不出什么来,望向刘禅,只道:“长得不像刘豫州,更像甘倩,赵子龙也是你师父?”
阿斗心中一凛,大乔说这话,料想是觉得自己眉宇间带了几分子龙的气质,听时既喜又惊,喜的是知道自己常与子龙在一,逐渐被他感染,说话,行事俱不自觉地把赵云当成榜样;惊的却是,大乔那话触及了他一直不敢多想的某件事。
所幸小乔轻笑道:“好拉,姐,公嗣也是你外甥么。”
大乔冷哼一声,道;“虞世伯来得正好,侄女有事问您。”说着作了个“请”的手势,竟是对阿斗不置理会。
一直旁观的甘宁此时方开口道:“大姐和都尉先去罢,待会我送你外甥回去。”
虞翻乐呵呵拱手道:“既是如此,少顷便有劳甘将军,送甥爷回府了。”
甘宁翻了翻白眼,道:“虞都尉好走。”说毕又在身前偷偷朝阿斗竖了下中指。阿斗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几乎便要抱着虞翻的大腿嚎啕不要啊带我走吧,被甘宁抓到自己还有命?!
阿斗欲哭无泪道:“我……我就是来送个东西,我马上也得走了……”
小乔放下药碟正色道:“公嗣,你怕啥?怕兴霸吃了你?”
甘宁不屑嗤道:“行了,老子不得作弄你。”
说话间大乔与虞翻已去得远了,阿斗料想也追不上,只得恭敬朝小乔作揖,道:“阿斗见过小姨。”遂递过孙尚香交来的物事。
小乔随手接了,笑道:“家姐脾气向来如此,公嗣还请别见怪才是。”阿斗忙谦不敢,小乔又吩咐下人搬来竹桌,椅子,片刻上了茶水,三人才各自坐定,阿斗不时充满恐惧地看看甘宁,又看国色天香,温柔恬静的小乔,感想只有一个:这事儿放别人身上就是故事,撂自己身上就是个事故……
只听甘宁悻然道:“听说你送妹子来成亲,老子那天有事,就没去吃酒,现看来错过一场好戏了。”
小乔眸子明亮,与阿斗清澈双目不相上下,显是常年服食药材调理的结果,倒显得甘宁杵在这院里不合时宜了。
小乔调侃道:“十万两黄金想好怎么了么?啥时候请小姨去鱼羊楼吃一顿?不然咱把甘老板的酒楼买一半过来,一块开店去?”
阿斗正喝了口茶,倏然喷了出来,大笑间又听甘宁怒道:“格老子滴,连陆伯言都被他阴了,老子不被他吃干抹净才有鬼!”
阿斗知甘宁是说先前荆州之战一事,忙道:“不敢,那原没阿斗啥事儿。”说毕看着脸上仍带着淤青的甘宁,忍不住好笑,心想这贼头倒挺可爱,只是跟陆逊之间又不知有何关系。
果然甘宁又道:“你收拾得好,看陆伯言那小娃儿这还嚣张。”
莫非甘宁泡陆逊,没泡到手也被整过?又或者是山贼瞧不起文匪,争功邀赏时被算计了?阿斗尚且胡思乱想,忽记起自己来时的正事,忙寒暄了几句,便把话引到这紫藤堂上去。
阿斗问道:“以前在荆州,姨娘就说让我来找大小姨学本事来着,看小姨这药铺生意真好,真是妙手回春。”
小乔笑道:“哪儿的话呢,不过闲着没事,学了这许久的医术,总不能白荒废了,甘老板又掏了点钱,我便在这开起药店来。”
“虽是这么说,小姨要做的事儿也不多,小病都有大夫们瞧着,不过当个撒手掌柜罢了。”
阿斗才知道紫藤堂原来是甘宁出钱建的,难怪门前地痞行商被收拾了个干净,便对他印象稍好了点。
又道:“以前在荆州见过张仲景先生,本来想拜他为师,只是功课太忙,终无法分心。”
张仲景是洛阳名医,传与诸葛亮交好,阿斗自没见过他,只是顺口胡诌。
小乔笑道:“公嗣来日大业可待,也想学医?孔明先生自然是不允的了。”
阿斗正色道:“岐黄之术,学一辈子也不能说会了;公嗣想学的是非是医术,而是医者之心,治这全天下的人。”
那话却是循赵云指点的“武心”所说,小乔听后,静了片刻,点了点头,道:“你和他想的倒是像,既是如此,小姨送你点东西,不枉你白来一趟。”说毕起身入内。
阿斗忍不住转头问甘宁道;“跟谁像?”
甘宁伸出手,在阿斗脸上捏了捏,阿斗吃痛,忙不迭地躲开那钳似的手指,甘宁嘲道:“愿学医者心,医尽天下人,周公瑾说的。”
小乔取出一本发黄的册子,递到阿斗手里,阿斗一见之下,顿时抽了口冷气。
那本册子封皮上书三大字“青囊经”,这是华佗的心血?!小乔与华佗有何关系?
“师父传给小姨的医书,这便送你了,有空你可多研习,若有不懂,朝孔明先生请教便是。”小乔笑道。
“小姨师父……是华佗?”阿斗颤声道,他想起于吉说的混元长生丹,此刻猜想得到证实,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小乔微笑点头,道:“师父此时也不知去了哪里,倒是想念得他紧。”
阿斗随手翻着《青囊经》,脑中一片空白,该怎么才能把话题引到丹药上去?看小乔容貌倩丽,说不定便是混元长生丹的作用?
也合该天命助他,阿斗未想好,甘宁已好奇望向医书,忽疑道:“咋个缺了一页?这书不全?乔姐,你咋拿本破书出来骗小孩?”
小乔先是一怔,继而淡淡道:“书不全,要问公嗣那位师娘才是,我又怎知道了?”
阿斗茫然抬头,小乔眼中忿色只是一闪即逝,似是竭力控制了自己的怒气,这美人淡淡道:“小姨今儿乏得紧,时候也不晚了,甘老板,你送阿斗回府里去罢,免得让子龙将军久等。”说毕作势起身,便要送客。
阿斗知道此时再不问,说不定以后就再也没机会问了,忙拉着小乔衣袖,正色道:“小姨!”
小乔略有点不耐,道:“怎么?”
甘宁瞠目结舌看着这幕,想不通小乔为何脸色说变就变,阿斗心内转过无数念头,最后只得赌一把,遂道:“来江东前,师娘着我传句话儿……”
小乔冷笑道:“果然是听了月英指点来的,你且说,她让你传何话?”
甘宁吐了吐舌头,道:“老子先出去一会,你们慢慢说。”
小乔蹙眉道:“回来,谁让你走的!”甘宁只得又规规矩矩坐回竹椅上。
阿斗知道这里面一定有戏,先是暗自祈祷,谎话别被揭穿,又在心里朝黄月英道了个歉,为了混元长生丹,说不得委屈一下您老人家了,别见怪才是。
遂道:“师娘说,她从前做了些事……对不起小姨,过了这些年,已经想通了,只是隔得太远,没办法亲自来道歉,便让阿斗来试试……”
说到这里,阿斗又诚恳道:“其实,月英师娘想让公嗣先探小姨口风,如果小姨不对当年的事介怀了,再让公嗣代替她向小姨磕头道歉,如果小姨还是一听她的名字就生气,就千万别说。”
说毕阿斗却跪在小乔面前,朝她磕了三个头,心想师父啊师父,这老子为了你,实在是下足血本了。
阿斗磕完头,直挺挺跪在小乔面前,额上带着红印。小乔看了许久,终究不忍难为一个毫不相干的少年,叹了口气,道:“你先起来。”
阿斗那谎话编得煞是高明,尤其探口风那段,由不得小乔不信。
小乔怔了许久,才道:“都已过了这许多年,旧人都死了,原不该念着才是。”
“连貂蝉也去了。”小乔幽幽叹了口气,道:“也罢,你且回去告诉她,来日若有缘,叫上你先生,去江前听风楼再摆桌小菜,大家吃吃笑笑,说开就算了。”
“貂蝉?”阿斗忽听这美人之名,想起她死在荆州城外,一把火,倾世红颜顿成灰烬,不由得好奇问道:“我见过貂蝉,跟她也有关系?”
小乔回过神来,朝阿斗道:“你不知道,这里面事情复杂得很。”

经小乔把这段曲折故事讲述后,阿斗才知道,其中恩怨纠葛,实是到了自己难以理解的地步。
华佗离开师门时,携了四枚混元长生丹,后悬壶济世,路过江东一带,恰值那时江东大面积爆发瘟疫,便停驻吴郡,设医点赈救民众。
其时大小乔之父乔老,正为此瘟疫焦头烂额,听得华佗愿留在吴郡行医,求之不得,遂散财相助。
大小乔那时仍是少女,常见华佗,纷纷要求帮忙看诊,打下手。一来二去,华佗老无所依,不想一身医术失传,索性把两名江东姊妹收为门徒。
小乔说得轻描淡写,阿斗却不由得对这娇怯怯的美人儿生出钦佩之情,瘟疫来时,达官贵人避之惟恐不及,那时吴郡官士两族定是跑得只剩乔老一家,空留满城病号。二乔竟是不畏感染,参与救治,可见其仁心。
周瑜与孙策果然是娶到了好女人。
华佗把本领倾囊以授,全不留私,医毒本不分家,大乔学了毒,小乔学了医。待得瘟疫过后,华佗又取出两枚混元长生丹,作为师父对徒弟的一件留念,分交予二乔。仙丹有固颜神效,或许华佗亦是不忍看着这绝代芳华老去。
神医又把毕生心血《青囊经》传予小乔,便是如今传到阿斗手中的这本珍贵典籍。《青囊经》最后一页,记载的正是混元长生丹炼制之法。
“这页……”阿斗瞠目结舌道:“被我师娘撕走了?!!”
小乔淡淡道:“书被她撕了,药被貂蝉偷了;姐夫好友遍天下,亦是如此,才招来了这些贼……”
阿斗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孙策向来待友大方,与各大士族交好,吕布死前曾携貂蝉进江东游玩,孙策自然热情招待,席间把酒言欢,谈到大小乔师门,貂蝉便留了心思,蓄意笼络。
貂蝉原师从左慈,左慈华佗本是同门,三代弟子间虽晓得,彼此却不认识,这时见了大小乔,互相论起辈分,一拍即合。更要求借阅青囊经。吕布虽投身丁原,董卓二主时忠效可圈可点,为人行事却是堂堂正正,不玩权谋。
小乔不虞有他,借了貂蝉医书,归还后貂蝉便问起混元回春丹一事。过了数日,吕布貂蝉离去,大乔忽觉神智恍惚,一睡不起,直是过了近半月方恢复,那枚仙丹却丢失了。
不久后,孙策遭刺身死,大乔万念俱灰,不再想长生丹之事。
再过数年,赤壁之战前,诸葛亮携黄月英作客东吴,周瑜倾江东全军抵抗曹操;黄月英忽闻大小乔乃是同一门派,执意拜见。
“你说……师娘的师父,也是左慈?”阿斗简直就是遭了晴天霹雳,难以置信问道。“她是貂蝉的师妹?”
小乔嘲道:“她们俩自己还斗个不停呢,貂蝉不是被她收拾死了么?”
阿斗想到貂蝉入住荆州,黄月英遣自己前去施计一事,隐隐约约觉得,黄月英定也不简单。
这小乔留了个心眼,熟络后只借《青囊经》,却不再提丹药之事,唯装作不知。不料数月后,曹军败走,刘备取荆州,小乔那枚丹药亦是丢了。
二乔各自的混元长生丹本是为孙策、周瑜预备下的,小乔哭得伤心,又想起那书上有记炼丹之法,便去寻来,终究抱着一丝希望。
谁知道书的最后一页,却是早已不知何时被撕走。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人命终有天定,周瑜死后,小乔亦不再起半点长生念头,初守寡时只想……
“……只想在墓前一头撞死,随着周郎去才是计较。”小乔淡淡道。
阿斗只是静静听着。
小乔又叹了口气,道:“吕奉先也死了,姐姐那枚丹药,料想貂蝉偷去自己服下。她是否还是二十来岁的模样?”
阿斗想了想,忽道:“她像三十多……快四十,但还是很美。”
小乔幽幽答道:“那她应该是想明白,把丹药扔了。你师娘呢?”
阿斗答道:“看不出来。”
小乔道:“嗯,她本就不显老,都听说你先生年轻,料想她把长生丹给孔明服了。”
阿斗忽道:“小姨你不记得那方子么?没抄下一份?”
小乔道:“谈何容易,那页是师祖抄给师父的,密密麻麻近一页,又施下道家禁术,为的就是免被转抄,流落世间;光是第一味主药东皇钟血,我便不知是何物。周郎倒是豁达,只说由它去,该死的就死。”
“该死的终究得死才是”小乔泫然道:“周郎太狠,留我一人在这紫藤院里熬日子;料想温侯也是如此,丢了貂蝉便去。”
“说到底,还是你师娘最聪明,把那丹儿给孔明先生喂了。”小乔说到此,叹道:“小姨真的累了,你回去罢,空了你知道路儿,当可常来。”
阿斗见状只得告退,随着甘宁出了紫藤院,面上忐忑,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一时间竟是梳理不出个头绪来。
甘宁带着阿斗走了片刻,回过身来,嘲道:“怎么?你也要那不老不死的仙丹?”
阿斗瞥向甘宁那粗朗眉目,反唇相讥道:“要来也不是给你吃的,做你的春秋大梦罢。”
甘宁呵了几声,阿斗又道:“长生丹吃了未必就长生,年轻个二三十岁倒是可以的,于吉又说能令重伤濒死之人痊愈……料想也就只有这点效果。”说毕贼溜溜嘲道:“你不过就二十来岁。”
“老子二十七。”甘宁纠正道。
阿斗又嘲道:“寻来后给你吃颗?让你变个七岁小孩儿,每天揍死你丫的。”
甘宁哭笑不得,只呸了口,不知如何反驳,道:“罢了罢了,别想那事,老子带你喝酒去。”
阿斗心念一转,或许从这贼头身上能问出关于孙尚香,与建业这许多水下势力之事来,遂点了点头,道:“你不下药,我就跟你去。”
甘宁不耐烦道:“赵子龙的徒弟,谁敢给你下药,格老子滴,早不说。”
又正色道:“叫声大哥,你来建业玩,大哥包你玩得尽兴。”
阿斗笑了笑,又起一念,遂打蛇随棍上,道:“大哥不能白叫,你要帮小弟忙,就喊你大哥。”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赵云在建业手脚终是放不开,自己需理的事情太多,若有甘宁相助,想必许多麻烦会迎刃而解。
说话间甘宁却忽地转身,一手撑着院墙,杵在自己面前,眼中蕴着一丝笑意,道:“少拿话挤兑老子,你说,你打什么鬼主意?”
阿斗心跳微快了些许,忽觉有点愧疚,自己正是在利用这贼头,索性老实道:“现还没想好,走一步算一步。”
甘宁神色严肃了些许,不再是那吊儿郎当的模样,撑墙困着阿斗的一只手却不撤走,另一手插在腰带旁,端详了他片刻,道:“不叛主公的事,大哥能帮就帮,你放心不?”
阿斗忍不住问道:“要叛主公呢?”
甘宁一笑,懒洋洋答道:“叛主公的也帮,你这小混球只要开口,大哥一定帮。”说毕用手指勾了勾阿斗侧脸。
阿斗知这话定是情场惯用的套路,当不至于蠢得相信。心中一动,忽道:“我问真话。”
甘宁笑意一敛,想了想,又笑道:“大哥若叛了主公,不会被杀头,最多挨一顿狠板子;有多大的事,不能白帮你这龟孙子。你拿什么来换?嗯?”
阿斗愣住了,心想这地头蛇定是与孙权关系极好。
事实上甘宁确实是有恃无恐,背后有大小乔撑腰,若犯了大错亦不会被杀头。只听甘宁又道:“陪大哥一晚上?大哥就帮你。”
要是在走之前,把孙尚香劫出来,那上了船就可走,陪一晚上?跑得快的话该不会被喂春 药才对。
想到这里,阿斗道:“行啊,只要你办得到,喂!干嘛!”又竭力推开甘宁凑近前的脸。
阿斗怒道:“我还没想好,想好我再陪你。”
甘宁得意洋洋,像偷到腥的猫儿般,贼笑道:“先付定金,这都不懂?亲个嘴儿。”
阿斗无计,况且甘宁力气极大,自己也挣不脱,只得无奈闭上双眼,甘宁那灼热的唇便凑了上来。

背后是满墙紫藤,瀑布般从院内流溅而出,每一缕藤上,星点芳香四散。
那是他第一没有半点恐惧地接吻,唇微一碰,甘宁便长驱直入,把他紧紧贴在墙上。贪恋地吻着,吸 吮着。
在这春日间盎然的暖意中,甘宁吻如其人,霸道却又小心。
唇舌交缠片刻,阿斗便情不自禁,反手搂住了甘宁的脖颈,只觉腰间被甘宁揽紧,二人都感觉到,衣裤下坚硬的勃 起抵着彼此身体。
少顷唇分,甘宁凝视着阿斗双眼,抬手轻轻扇了阿斗一耳光,小声道:“格老子滴,你把老子当成别人,等着老子干死你……”
旋狠狠紧了手臂,又吻了下去,同时以大腿不断在阿斗身下摩挲,直把他吻得几欲窒息,阿斗竭力要推开他,却彻底陷了进去。那火热的湿吻更是令甘宁亦动了情,许久后,阿斗喘息着,把头俯在甘宁肩上。
甘宁伸手朝阿斗身下摸了一把,道:“□快湿了,够爽不?跟了大哥吧。”
阿斗清醒些许,别过头去,出了口长气,反嘲道:“你亲俩嘴儿了,算数都不会。”
甘宁唯一的念头就是把阿斗捏死。

伯言游说

“我爷爷跟他来翻脸,惨被他一棍来打扁……”
阿斗哼着歌,走进房内,赵子龙与哑侍正看着一张纸,阿斗从他俩面前经过,又哼哼道:
“我奶奶骂他欺良民,反被他捉进府,强 奸了一百遍啊一百……”
“什么乱七八糟的!”赵云怒道。
阿斗也不进内间,只朝赵子龙的床上一躺,望着天板出神,少顷舔了舔嘴唇,转头时见赵云与哑侍都看着他,赵云蹙着眉,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阿斗挠了挠头,道:“看啥?”
赵云与哑侍又转过头去,赵云目中颇有笑意,答道:“看关凤的婚期。”
原是问“你俩看我做什么”,却被赵云巧妙避过问题,阿斗哭笑不得,问:“日子选好了?”
赵云只淡淡道:“且不提这事,我问你,今日都做了什么?如实说。”
阿斗略有点不自在,只得把见孙尚香之事交代了,又取出《青囊经》,赵云只看了一眼,便道:“收好。”
阿斗隐瞒了混元长生丹一事,还隐瞒了与甘宁的交换条件,只道得到医书,便回来了。
说话间与哑侍目光交接,便略有点心虚别过头去,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哑侍知道许多事,也知道他在撒谎。
阿斗见再说下去便要露馅,遂道:“他们软禁了姨娘,师父你得想个法子。”
赵云不作声,阿斗道:“我和甘兴霸谈了,他答应帮我一忙;到时候我们走之前,把姨娘偷偷掳出来……”
赵云沉声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阿斗愕然,赵云道:“来前军师便已猜到,主母回江东后会遭关押,此事你无须插手。”
阿斗问道:“那要怎么办?”
赵云答道:“师父自有计较。”
赵云与阿斗对视片刻,显是发现他心虚,阿斗却先声夺人,道:“别骗我!”
片刻后,赵云道:“由她。”
阿斗失声道:“这是什么道理?!先生的主意?”
不待赵云回答,阿斗已连珠炮般道:“你见过她住什么地方?我爹要娶新欢,你们怎不告诉我?她还在为爹绣贺礼,你们觉得这样对一个女人,就公平了?”
赵云反问道:“我有什么办法?按你说的办?”
“你且把孙尚香强行带走。”赵云意识到语气过冲,竭力控制,又道:“孙权本就疑她与主公暗通消息,荆州一败,方令她被关。你把她带走,正落了嫌疑,来日江东定以此为由,大军压境;此刻逞那一时之快……”
阿斗依旧顶撞道:“都言女子三从四德,她嫁了就得从我爹,就算我爹死了,她该在哪过日子也是听老子的!跟孙权有什么关系?”
赵云道:“你问过她意思没有?她究竟对你有多好?令你罔顾两国修好之务,铁了心要带她回去?”
阿斗却道:“荆州府里就她一个人对老子好的,老子把她当作娘,怎么了?”
他先前对赵云撒谎本已心虚,此时本想停火,孰料赵云听了这句却只觉话中带刺,怒道:“你娘是倩儿!与她有何关系!”
阿斗嗤道:“见都没见过,早不知死哪……”
刚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脑中嗡的一阵天旋地转,脸上已挨了赵云重重一耳光。朝后摔在床边。
“刘公嗣!谁教你成日与地痞流 氓混作一堆!认贼作母!回去面壁!”赵云吼道,显是动了真火。
听到赵子龙的怒吼,关凤与于吉拉着手,从隔壁房奔来,呆呆站在房外,看着阿斗勉力爬起,鼻血长流;赵云一时情绪失控,未想阿斗竟是这般狼狈,回过神来,叹了口气上前道:“阿斗,是师父不好,你……”
话未完,阿斗已抹了一把眼泪,死命挣开赵云臂膀,却未发现他手肘上裹着一层纱布。
他把上前来的关凤推开,冲出房去。

鱼羊楼外。
阿斗抹去鼻血,却迎面碰上走出门来的甘宁,甘宁才在小乔治疗后回来,过了不到半天,一张脸竟是又被打得鼻青脸肿,显是刚经一场烂架,鼻下有血迹,二人朝向,俱是愣住了。
阿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甘宁挥拳恼道:“格老子滴,不许笑!”
阿斗笑得肚痛,推开甘宁,道:“老子也被打了,来你这躲躲。你答应请我喝酒的咧,快。”
话说不管是家中父子不和,还是夫妻互殴,离家出走正是解决问题的妙招。利用亲人担忧,躲一段时日,直至家人寻得忧心忡忡,再回家去,到时旧怨也偿了,错也清了,照旧大鱼大肉,笑脸伺候,此招屡试不爽。
唯可怜那动手打人的肇事者遍寻不得,担够了心。
也罢,阿斗给赵云减了刑,离家出走一晚上,明天回去便好,不给你玩失踪十天半月的了。
甘宁要拦阿斗,却拦不住,只得任他进去。
阿斗一进鱼羊楼大厅,却见空无一人,桌椅被拉到一旁,又有许多打翻的杯盘,碎瓷等物,讶道:“有人来踢馆子?咋在自己家里开打?”
甘宁脸上淤青未消,随手扯过一条湿毛巾捂着,道:“你还是别问的好。”说毕揽着阿斗肩膀,上了二楼雅座坐下,阿斗又问:“不去看大夫?”
甘宁嗤道:“你不吃饭?老子刚出门看大夫,你就赏脸来吃顿饭,谁敢去看大夫?”
阿斗兀自好笑,先前被赵云打了一巴掌的事早已丢到九霄云外,这里还有个比自己更倒霉的,遂掏出青囊经翻了翻,寻到治跌打伤的那页,吩咐小二取来烧酒调了,细细为甘宁涂上。
甘宁痛得呲牙咧嘴,阿斗笑道:“你最近招太岁。”
甘宁忿道:“也不知招了哪个太岁。”那话中有话,阿斗却是不解,少顷店家弄了满桌菜。俱是蒸鱼熘虾等江边物事,阿斗笑吟吟地提筷就吃,心情好了不少。
甘宁动了几筷便不吃,看着阿斗,时而又给他夹菜。
阿斗瞥了甘宁一眼,面有笑意,道:“你人还是不错的么。”
甘宁嘲道:“请吃顿饭就对你好了?哪天大哥把命交你手里,你该说啥子?”
阿斗笑道:“命要给了我,说不得我也只得拿命来换……”
说到此,忽想起每自己犯险,俱会浴血来救的赵云,心内颇不是滋味,遂停著不食。
甘宁伸出手,捏了捏阿斗的脸,旋懒洋洋倚在椅上,嘲道:“你这龟孙子看似鬼灵精,实际蠢得要死,对你好点就上了心,哪天被拐了都不晓得。”
自己究竟为何宁愿与甘宁在一,却又对赵云的一巴掌念念不忘?说起来,赵云是自己最亲的人才对。
甘宁见他呆呆不知在想什么,道:“晚上在大哥这里过夜?”
阿斗道:“算了,我还是回去,免得师父着急。”说这话时心中愧疚无比,只想现在就回府与赵云道歉。
孰料甘宁一手搭在楼边栏上,却道:“着急个锤子,派人跟着你,你不知道?”说毕又朝栏努嘴,笑道:“那高个子真猛,老子不是他对手,也不敢留你过夜。”
阿斗道:“你给我包些好吃的点心回去吧,我给师父赔个不是……”说话间顺他眼光望下去,见对街茶铺内熙熙攘攘,棚寮角落坐的一个身影,正是哑侍。
甘宁又道:“连慈老大都败他手里,你从哪找来的侍卫?”
阿斗道:“我不知道他本领这么强,他是个哑巴,我也从来未问过……大哥,那是谁?”
阿斗指向一人,那人背对哑侍,那人却是全身文士装束,坐在另一张桌前喝茶,阿斗总觉得有点不妥,这两人的存在特别扎眼,与茶铺格格不入。
甘宁随意嗤道:“看出来了?眼力不错么。”
说话间阿斗色变,年轻文人付了茶钱,俯身在哑侍肩旁说了句什么,便径自离去。
甘宁又调侃道:“小混球,你手下要被挖走了,你猜那高个子会不会跟去。”
阿斗又看了一会,心内突突地跳得厉害,千念万念,哑侍还是起身站了片刻,仿佛在考虑,最后离开茶铺,走上长街,想是寻那年轻文士去了。
阿斗咬牙道:“操!”旋即顾不上告别,匆匆跑下楼去追哑侍。

日暮西山,把红光沿着僻静小巷投来,哑侍的身影被拖得许长,映于青砖地上,他小心避开巷内玩着家家酒的两个孩童,走向长巷尽头等候已久的那人。
“伯言就知道荆兄定然会来。”那年轻文士风度翩翩,虽面带稚气,眉目间却有一股毋容置疑的自信。
约哑侍在此一谈的正是陆逊。
哑侍伸出一手,示意他但说无妨,陆逊点了点头,道:“伯言不才,猜测荆兄定曾在我江东有过一段往事。此番比武,荆兄轻松击败我江东武将第一人,虽说子义习武不勤,然这世上,能在十一招内令其落败者,唯有寥寥几个。”
“伯言对此极是好奇,与荆兄打个商量,兄台把面具摘了,让伯言看一眼,伯言便把先前所提之事,全盘托出可否?”
哑侍取下面具,陆逊籍黄昏天光,蹙眉仔细端详,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哑侍又把面具戴好,沉默等候陆逊出声,告诉他方才在茶铺内说到的大秘密。
陆逊沉吟半晌,遂一笑道:“荆兄武技令人匪夷所思,伯言看不出荆兄身份,此事暂放一旁。反正前尘往事,尽作浮云,若非如此,荆兄当不会再入世,并投身刘豫州麾下。”
哑侍点了点头,陆逊却眯起双眼,轻声道:“然而荆兄可知,你投错了人?”
哑侍付诸一笑,像是对陆逊高见颇为不屑,陆逊却沉声道:“莫道伯言危言耸听,刘玄德不日便将于汉中兵败身死,而那独子刘公嗣,亦是你跟随之人,却非是刘备亲生血肉。”
陆逊顿了一顿,缓缓道:“刘公嗣乃是昔年于吉道长之徒甘倩,与刘备麾下武将赵云之子。此二人早在赵云投刘备时便已私通。”
“刘备亦早知此事,却苦于膝下无子,只把刘禅当作亲生看待。”
“此事听来荒谬,然而你且细想,赵云为何对刘公嗣关怀备至,为将者效忠的是主公,而非储君。赵云表的是父子之情,何来忠义之心?
“荆兄是聪明人,跟了刘公嗣这许久,料想不难从细节推测。”
哑侍沉默了,显是在思考陆逊说的话。
陆逊又道:“此事唯有数人得知,当初伯言亦是冒着极大凶险探来。”
“除刘公嗣外,刘备尚有一子,其母不详,为当年辗转征战时所留,更比刘公嗣年长。诸葛亮、黄月英,赵云等辈俱是知晓,关张二人,只知刘备有一长子,却不知刘公嗣非是刘备亲骨肉。”
“荆兄可知如今你正身险境?刘备死到临头,此再回益州,荆兄便要面临一场朝中大战。”
陆逊又道:“自古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储位之争,若非全胜,便是全败,更何况刘禅并非刘备所生?关张二人与刘玄德结义已久,他们护的是汉室,而非扶不起的刘阿斗。诸葛亮更是如此。”
“孔明师从张道陵,其妻黄月英更是左慈老道高徒。光是夫妻二人,荆兄便有把握一战?”
“伯言敢说,不久后,益州定是乱成一团,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荆兄不可行险。且为将之人,需投明主,若说功名荣华,俱是过眼云烟。借公瑾一言,为君为臣,毕生所念,唯大地苍生而已。荆兄若有意来投,主公可与荆兄结金兰之好,八拜之交。”
此时阿斗终于赶到,匆匆听见了陆逊最后一句。
陆逊说完,径自转身离去,天色渐黑,哑侍站在巷口出神。许久后刘禅方走进巷内,道:“哑……沉戟,他要招揽你?”
哑侍转过头来,那双眸子在昏暗天色下显得明亮清澈,他仔细端详阿斗,像是想从他的容貌中辨认出谁的影子。
“沉戟,那个人是陆伯言?”阿斗努力回忆陆逊说的话,疑道:“他想让你跟着孙权?你要跟他走么?”
哑侍点了点头。
阿斗愣住了,脑海中一片空白,吸了口气,颤声道:“你要……你不要我,不,你要离开我了?”
哑侍笑了起来,伸出两指,戳了戳阿斗眉心,摇头无奈叹了口气。
“你骗我的对不?你在开玩笑?”
哑侍只是微笑看着他,阿斗靠在墙上,一手握拳,反手朝墙壁锤去,话里带着一丝哭腔,恨道:“我他妈的……真是个废物。”
他忽然觉得,自己太不珍惜赵云与哑侍这二人,就连司马昭都比自己知恩,暗道以后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终有一日,就算没人来挖,他说不定也会走的。
阿斗拉起哑侍的手,道:“沉戟大哥,我没给你什么好的,都是你在帮我忙……要是你被孙权挖走了,我真的……”
说到此,见哑侍闭了双眼,心不在焉听着,嘴角却是带着一抹狡猾的笑意。仿佛只把这当作一场玩笑。
阿斗心内松了不少,回过神来道:“肯定是那大舌头让他来的,陆逊现在要去回报?他说益州要乱成一团,是什么意思?能追得上他不?”
哑巴睁开双眼,目中颇有赞许之意,是夸奖,亦是承诺。
阿斗道:“我们去追他。”
哑侍微微俯身,一手搂着阿斗的腰,把头埋在他脖侧,高大的身躯压了上来,阿斗心头一荡,正想说点什么,下一秒便身子腾空,却被哑侍有力的臂膀拦腰抱起。
沉戟抱着阿斗,悄无声息的跃上了房顶。
建业城内万家灯火,哑侍如一只展翅的黑枭,于夜色中,轻飘飘尾随陆逊追去。

计都罗喉

陆逊并未回家,也未去建业府,而是在一间不大的院落前停下脚步,他缓步走过栽满山茶的庭院,满庭幽香扑鼻。
屋檐上黑影掠过,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轻响。
此刻哑侍挟着刘禅,已在房顶上落定,二人趴下,俯在房顶,把瓦片轻手轻脚拣开一小片,透出厅中灯光。
哑侍身躯压在阿斗身上,下巴颇为享受地搁上阿斗肩膀。
二人的侧脸贴在一,阿斗咬牙嘘声道:“你很重。”旋即朝厅中望去。见厅中数人,俱是认得,孙权,丁奉,才见过没多久的大乔?小乔不在,还有两个人是谁?
主人家亮着灯火,显是等候已久,数人见陆逊毫发无伤地回来,俱是松了口气。
下人把房门反手关了,退得一干二净,孙权问:“他……他没,没为难,你,你罢。”
陆逊对孙权十分恭敬,拱手道:“伯言全身而退,那哑侍似有所松动,只需等待数日,汉中军情印证,料想自知利害。”
大乔点了点头,道:“伯言是细心孩子。”
客位一中年男子捋须道:“若曹彰所言无虚,此曹操与张鲁联手,当可把刘玄德留在汉中,只需……”
曹操与张鲁联手!阿斗听到此心头一惊,那日自己抵达建业时,孙权说在会客,难道洛阳来使就是曹彰?
吴蜀,吴魏,向来关系错综复杂,荆州之战中吕蒙陆逊便是与曹操暗中达成条件,围堵关羽,把刘备势力驱出荆州,现下荆州未失,难道曹操与孙权又达成了一致目的,把眼光投向张鲁统帅的汉中?
这一分神,那男子的话便没听清,只听又有一人道:“蒙观曹孟德之意,只须把赵云,刘公嗣拖在建业,便可担保无失。”
这人一定是吕蒙,吕蒙与曹营向来有所勾结,阿斗又猜另外一人八成是鲁肃。
果然孙权道:“子……子敬,我东吴……素,素无武力……拔萃之人。”
鲁肃微一沉吟,便已知孙权意思,答道:“主公放心,若此人不愿归顺,放其离去时,派人凿船便是。”
阿斗心中窃喜,想道:别人正计划着怎么杀你,哑巴你听清了么?
只听鲁肃又道:“伯言可认出那侍卫容貌?”
陆逊不答,想是摇了摇头,道:“我去取纸笔来,待我绘出此人,看乔大姐是否认得。”
厅内纸声悉索,阿斗只觉贴在自己背后,哑侍坚硬的胸膛内,心跳快了不少。
他微转过头去,呼出的气息交错,唇几与哑侍的脸贴在一,心中突突跳得厉害,却见哑侍双眼明亮,流露出担忧神色。他抱在自己腰上的一臂紧了紧,阿斗明白了,哑侍在催自己回去,向赵云报告此事。
然而他隐隐觉得,说不定还有何内情,轻挣了一挣,哑侍无奈,恐出声惊动了厅内数人,只得任他再听下去。
陆逊一面画,一面道:“主公之计实是天衣无缝,伯言自愧不如。”
孙权呵呵笑了几声,道:“他……他听到阿斗,是赵云,是、是、赵云与甘倩、所、所生,有何回答?”
陆逊摇头道:“此人城府极,神色如常。”
“……”
哑侍瞬间抬起一手,捂住刘禅的嘴。
阿斗只想知道厅内是否有人认识沉戟,不料却听到孙权抖开这么一个惊天大秘密!
顿时如同晴天霹雳,脑内轰的一声,直似停了心跳,五指尽数冰凉,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惧感令背脊汗毛倒竖。
他不受控制地发着颤,随手想抓点什么来令自己镇定,哑侍的大手温柔地握紧了他冰凉的手掌。
房顶“啪”的一响,丁奉猛然转头道:“是谁!”
大乔随手抛出一物,丁奉伸手接了,与鲁肃、吕蒙几乎同时跃出庭中,哑侍身影已消失于院外。
鲁肃吕蒙各朝不同方向追去,丁奉手持大乔抛出的木匣,稍一沉吟,便攀着院墙,跃上隔壁房顶,一路疾奔。
哑侍高大的身影在漆黑屋顶上一闪即逝。
建业城内,夜市熙熙攘攘,街灯华灿烂,屋顶却有两个黑影此起彼伏,追逐不休。哑侍的身影如黑暗中的猎豹,在城内四绕圈,丁奉吸一口气,他对城内地形更为熟悉,不断拉近距离,直至他看到了那失神的双眼。
阿斗脑中已是茫然无比,眼睁睁看着丁奉。
冷不防哑侍踏上一废庙房顶,瓦片一滑,阿斗顿时被甩了出去!
哑侍忙俯身抓着阿斗手臂,荡了个回旋,另一手抓起房顶碎瓦,看也不看,背手投出。
那一瞬间。
哑侍捞住阿斗,反手紧紧把他的腰揽住。
阿斗面朝丁奉,瞳孔倏然收缩,映出他抬起的一手。
丁奉手上平端小小金匣,匣内飞出闪着寒光的短箭。
短箭箭头闪耀着剧毒蓝光射来,碎瓦拖着凌厉风声飞去,在半空中交错,
继而“叮”的一声轻响,毒箭正中阿斗左胸,阿斗蹙着眉,唇动了动,竭力吸了口气。
瓦片稀里哗啦地散了,哑侍与阿斗摔进那废庙中,惊起院外无数乌鸦,如死神般拍着翅膀,大声呱噪,飞向夜空。
丁奉在院外落定,侧耳仔细辨认庙内的声响。先是扑一声,便一切都静了。
那是见血封喉,曾经暗杀过交趾太守士燮的毒箭。
“当年那箭杀过不少人。”大乔慵懒道,目光盯着陆逊笔下。又道:“仲谋刚继位那会儿,山茶院里的计都罗喉瞬狱箭,只要出箭,中者必死。不服仲谋的,都死这箭下了。”
“若那刺客是赵子龙。”大乔笑道:“倒是一箭双雕,只怕万一是仲谋要招的哑巴,被丁奉失手射死了,说不得回来得挨一顿军棍。”
陆逊摇头笑了笑,把先前画坏了的纸揉成一团扔掉,又取了张纸重画。
孙权亦是聚精会神看着陆逊动笔,忽道:“你……伯言,你,你在想……那事,赵……”
陆逊一面画,一面答道:“伯言不敢欺瞒主公,伯言确是觉得,此计虽是离间,然而却坏了赵子龙名声,实在有点……”
孙权点了点头,不予置词,大乔却道:“仲谋的伎俩,只能骗骗小孩儿。”
孙权呵呵笑道:“刘玄德,马上就死,死无对,对证。”
陆逊把哑侍的肖像描毕,交给大乔,陆伯言丹青之术极佳,强记之能又好,竟是把哑侍的容貌画了个八九不离十。
大乔看了片刻,道:“有点像那人,不,决计不可能,那人就算没死,也不是这模样了……”
“又有点像许贡手下,来刺伯符的那小子,但早就被我罗喉箭射死了,也没这般高。”
看了许久,就连大乔也说不出是谁,只得道:“罢了,先收着,明儿问张昭世伯看看。”
孙权眉间颇有忧色,想到了什么,道:“他……他们、还、还没、没回?伯言……”
“我去看看。”陆逊忙道,拉开木门,满庭月光洒了进来。

破庙中,蒙满了尘灰的泥塑神像静静注视着二人。
月光透过长满蜘蛛网的破窗照入,阿斗颤声道:“怎么……怎么了,我做了……一场梦。”
“哑巴……别这么用力,很痛……”阿斗咽下一口唾沫,只觉那抱着自己的一手,勒得自己肋骨发疼。
哑侍撕下衣襟,一手颤抖着解开阿斗衣领,彼此俱是在剧烈喘息,那是阿斗认识他以来,第一见到哑巴会紧张得发抖,他在害怕什么?
他伸出手指,捏着那毒箭,箭头卡在阿斗的胸口,借着月光,他看见阿斗贴身内衣上,有一件圆形物事卡住了箭头。
哑侍蹙眉拔出箭来,并未带出血迹,阿斗看了看胸口,讪讪笑了笑,道:“啊,这啥玩意儿……”
哑侍沉默摸出阿斗胸口衣袋的那物,大铜钱一枚,毒箭箭头正是卡钱眼儿里了。
阿斗又红着脸,小声道:“好像……不是你上回给我那枚……”旋即“啪”的轻响,被哑侍赏了一耳光,那耳光打得甚轻,哑侍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仿佛在表达什么,接着虚脱般地站起,抹去额上大汗。
哑侍走到泥像前,朝那不知名的神跪下,磕了个头。
转身时,阿斗籍着明亮月色,似见到银面具上有道发光的水痕,接着斥道:“老子今天被人赏仨耳光了!喂,哑巴,你去哪!”
不待他说完,哑侍已如离弦之箭,从窗口飙射进去,丁奉手持金匣不断靠近,却还未在反应过来之间,被紧紧扼住了喉咙。
丁奉筛糠般的不住发抖,力气终究达不到指尖,无法按下机括,紧接着,喉中发出沉闷的响声,垂下头去。
哑侍捞起落地的金匣,另一手扼着丁奉脖颈,抓着他摔向院墙,砰的一声,竟是把丁奉摔得脑浆迸出。
空旷长街上,阿斗手里捏着罗喉箭匣;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恍惚,漫无目的地走着,哑侍只安静跟在他身后。
阿斗迈出一步,哑侍亦迈出一步,阿斗停下脚步,哑侍亦停。
路虽长,却终究有尽头,远便是建业府。
“我……”阿斗叹了口气,道:“我们今晚别回去了?”
他转过身,却见哑侍站在身前,不让路。
哑侍指了指阿斗手中金匣,阿斗会意,把它收进怀里,道:“我还没想好,你回去罢,我到甘大哥那里去睡一晚。”
“看来甘兴霸没被打趴下,还有力气招待你。”
赵云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阿斗心头一凛,只得再转过头去。
赵云双臂抱在身前,背倚建业府后门口的一只石狮,双脚交叉蹬着,显是听到了阿斗的话。
阿斗欲言又止,许久后道:“师父,你在这等了多久?”
赵云不答,片刻后方道:“舍得回家睡觉了?”此刻才从石狮后转过身来。看着阿斗,笑道:“你闯祸,师父都没怪你,师父不过做错丁点事,你就揪着不放?”
阿斗沉默上前,抱着赵云,把脸埋在他胸口蹭了蹭,吁了口长气,已不知该说什么。
赵云却是会错了意,只道阿斗心中愧疚,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阿斗稍带着点恐惧,离了赵云身前,一言不发跟着他回房。
赵云为阿斗收拾好床铺,让他睡下,自己却坐在外间榻上,解开武士袍袖子的细绳,脱靴解腰带,道:“今日跑哪去了?如实说。”
阿斗怔怔看着屏风上,赵云英俊的侧脸剪影,许久后道:“师父,今儿我知道了很多事,明儿待我想清楚了,再一件件跟你说。”
赵云道:“公嗣,不可太相信江东人,毕竟我们是敌非友,各有利益所取。”
阿斗答:“知道,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赵云又道:“正是这说法,孙尚香一事,你有何主意,明天好好与师父说清楚,师父尽力而为,绝不会再打你,今日是脑子昏了,别往心里去。”
阿斗“嗯”了一声,只听赵云踌躇片刻,似在措辞,许久后方认真道:“阿斗,你是师父的……性命,师父是为你好,奈何有时候这脾气太冲……”
孰料此时这话听在阿斗耳中,更是令他难受,阿斗不敢再听下去,打断道:“师父,你和沉戟换换,让他过来这房睡行不,我有话问……我想和他聊聊。”
赵云先是一怔,继而笑道:“我现去叫他。”

油灯俱灭,一室皆静,院中椿树影儿绰约摇晃,阿斗只穿着单衣短裤,露出脚踝,一脚屈曲坐在哑侍床上。
哑侍已除下银面具,半躺下盖了被子,静静听着阿斗的话。
“你说,师父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就算我是他亲手救出来的,又把我养大……”阿斗低声道,“孙权说的话是真的么?”他蹙眉望向哑侍,伸指轻轻触了触沉戟脸上伤疤。
“你觉得呢?”阿斗凝视哑侍双眼。
哑侍不点头,亦不摇头,指了指阿斗,又指自己胸口。意思是凭你自己心内所想,旁人无权评判。
阿斗道:“按道理,他该忠于大耳朵才对,为啥会向我效忠?”
“他像我爸……大乔在院子里也这么想,这到底是计谋,还是真的?”
阿斗道:“哑巴,说你的判断,我会是师父儿子吗?”
房外,赵云只穿着贴身单衣短裤,却在侧耳偷听,听到这话时,表情极其古怪,一手扶着木门,直是想大笑,又苦忍着。他终于知道阿斗心里装着什么烦恼了。
在他身旁,于吉早已笑得满地打滚。
赵云抹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摇头无奈正要走,于吉忙把他拉住。
阿斗怔怔看着地上白月光,浑不知门外有两人正在偷听,过了片刻,又道:“我他妈……真的喜欢师父,喜欢他喜欢得要死,他怎么会是我爸……”
赵云止住笑,沉默了。
阿斗把头朝哑侍身前一杵,伏在被子上道:“怎么小爷谈个恋爱就这么多波折,见鬼了这贼老天……靠!哑巴!你硬了!”
哑侍略有点尴尬,伸出一手,在阿斗头上摸了摸,身子朝里挪开些许。
阿斗道:“当然你对我也好。”
说完他打了个喷嚏,悻悻回自己床上去睡了。
赵云方扳着于吉肩膀,让他转了个向,食指竖于唇前,轻手轻脚地赶着小神棍回房。

洞房机关

翌日,阿斗把梁上偷听所得朝赵云仔细说了,见赵云沉吟不答,忍不住道:“要真像他们说的这样,曹彰代表洛阳,来与孙权结成同盟,老爸就危险了。”
赵云想了想,道:“现告诉你也不妨,系师张鲁与孔明先生原有同门之谊,此主公去汉中,孔明修书一封,本是打的招降旗,刀兵之事能避则避。你父本是仁主,又有庞军师与马将军,张将军随行,当无恙才是。”
阿斗道:“要是张鲁已经降了曹操,乘机把我爹困住呢?再说,万一我爹死了呢?”
赵云沉默良久,答道:“你道张鲁是容易受摆布的人?”虽是如此判断,却亦觉得有几分不妥,片刻后道:“无论如何,你有一点是判断对了,我们须得尽力瓦解孙曹联盟,孙权早已与曹操达成交换条件,关凤不能再嫁,否则便无异于亲手把人质交到孙权手里。”
赵云道:“说,你想怎么做。”
阿斗想了想,道:“我觉得这地方不能再呆了,我和关凤、于吉去准备船,事成以后马上就跑路,二舅输的黄金我也不要了。今晚我老妹就得跟孙亮成亲对吧,师父你去看看孙亮躲在哪,捉了就走;哑巴呢,你拿个大麻袋去把姨娘套了,抗肩上,来码头跟我们会合。”
赵云斥道:“胡闹!”
阿斗反道:“你不是说关凤不能与孙亮成亲么?他想让关凤当人质,我们就把孙亮抓去,孙权总不能把自己儿子杀了。”
赵云看了阿斗许久,目中隐有笑意,道:“这样……”
待得赵云说完,阿斗几乎便要掀桌,抓狂道:“你这不是更胡闹么?!”
赵云笑道:“你既胡闹,师父便只有陪你一起胡闹了,只是你独自一人行事……师父实在放心不下。”
阿斗眉毛一挑,正要寻话来驳,赵云却道:“除了方才所说,还有何事?”
说毕看了哑侍一眼。
一时间房内静得只余三人呼吸声,许久后阿斗道:“没别的事了。”
赵云一笑置之,阿斗从怀中摸出那金匣,交到哑侍手中,哑侍摆弄片刻,便寻到发动机括,无声无息的射出一根毒箭。
“喂你干嘛!”阿斗吓了一跳。毒箭擦过赵云脸畔,钉在门上。
赵云笑道:“好利害!”那话也不知是说哑侍,还是说罗喉箭,旋即起身道:“现便去罢,阿斗,若被捉了……”
阿斗无奈道:“等师父来救……”
赵云笑道:“正是如此。”旋叩指敲了敲阿斗的头,三人便散了不提。

是夜正值孙亮与关凤婚期,建业府中张灯结彩,群臣到贺。
东吴魏、虞、陆、顾四大士族,陆族与太子孙和交好,自不会站在孙亮这一阵营,余者数臣,俱是心怀鬼胎。
阿斗作为关凤娘家人,拢袖立于一旁,只朝不住上前道贺的大臣们行礼,所说无非便是吴蜀百岁交好,终年兵戎不犯之话,也不知鞠了多少晚辈躬。
终于稍得喘息之时,再认真看这喜气洋洋之景,不由得大有人算不如天算之意,谁能料到最后竟是孙亮当了皇帝,而陆逊因为卷入嫡幼之争被孙权流放?
想到此,瞥向主位上孙权,见其乐呵呵地与臣属劝酒。孙权似有所察觉,朝他望来,阿斗心中打了个突,见其目光凌厉,只是一闪,便又恢复了那老实可亲的神色。
孙权撇下道贺的部下,端着酒杯,朝阿斗走来,道:“公嗣……二舅,敬、敬你……”
阿斗谦道:“公嗣敬二舅才对。”忙取过酒杯与孙权对着喝了,孙权又道:“子龙……”
阿斗忙道:“师父刚与子布世叔喝酒,现不知去哪了。”
厅内厅外摆了数席,大臣们走来走去,原是寻常,孙权虽疑却终究无计,阿斗正寻思要如何脱身时,甘宁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一手搭在阿斗肩上,笑道:“来来,大哥与你喝酒。”
甘宁每出现都是在最巧的时候,阿斗不由得大叹天助我也,笑着与甘宁离了厅,回头望时,却见孙权拉过陆逊,吩咐几句,陆逊点了点头,想是寻赵云去了。
这下事情要糟,阿斗忙转过身来,却瞥见甘宁眼中一抹狡猾的笑意。
走了许久,只觉酒气上涌,冲得脑子昏昏沉沉,阿斗随意找了个亭子,坐在栏杆上,吁了口气,眼望甘宁,笑道:
“酒酣时拈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
甘宁道:“酸溜溜的,老子是粗人,听不懂。”旋欺上前来,两腿跨坐着石栏,道:“你要做啥子?赵子龙呢?”
阿斗从肩后望去,见树后有人转出,忙“嘘”了一声,小声道:“陆逊在找我师父,你想个办法把他晃点走……”
甘宁“嗯”了一声,骑在栏杆上,两手环过阿斗的腰,搭在亭中的红漆柱子上。紧紧抱着他,便作势要吻,在他耳旁蹭了片刻,甘宁小声在道:“你动一下,让陆伯言看清楚,老子有计较……”
阿斗哭笑不得,只得揽着甘宁脖颈;甘宁亲吻,挑逗俱是落在少年人最易受撩拨之,两人灼热呼吸交错,亲热正酣,陆伯言走到亭侧池塘对岸,冷冷道:
“兴霸兄,你不惧赵子龙?”
阿斗一惊,装作才发现陆逊到来,忙朝后退去,反被甘宁揽住,甘宁骂道:“滚!莫来坏老子好事。”
“乔姐早就……”甘宁像是意识到说错话,道:“快滚!”
陆逊听甘宁那话,料想甘宁定是撺掇着大乔把子龙支开,好把阿斗勾到手,再看阿斗满脸通红,遂嘲道:“兴霸兄自求多福。”便转身离去。
俩人看着陆逊走远,阿斗推了推甘宁,甘宁转过头来,嘲道:“自作聪明要不得,懂?”
阿斗忍不住亦笑了,甘宁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调侃道:“你的诗比周公瑾写得好。”方不舍松手。

红绸,红布,四俱是刺眼的大红,阿斗觉得自己简直成了一头公牛,体内奔腾的热血在这喜庆的洞房里蠢蠢欲动。
“哥,别看了。”关凤小声道:“快躲起来!你下太多了!待会他喝出酒里有味儿……”
阿斗毛手毛脚地在那交杯酒里下了一把蒙汗药,又探头道:“丫鬟们呢?”
关凤答道:“刚被支开,马上得回来了……你快躲……”
阿斗去拉衣柜门,险些被倒下来的厚被砸死,咬牙把它扛回柜子里去,道:“躲哪?”
只听新房外锣鼓声渐近,阿斗去掀关凤背后被子,却被关凤掐住手臂,吃痛道:“好好,不闹了,我下去。”旋爬进床底。
阿斗一躲进去,房外喧闹声大作,宾客拥着孙亮到了。
关凤容貌本就倩丽,穿了大红嫁衣,烛灯映照下,更显美艳不可方物,然而此时却浑无半点新娘子的心情,宾客纷纷出言调笑,关凤只随手扯了凤霞,道:“我哥呢?怎没来?”
这台词亦是赵云设计的,既打了掩护,又显关凤忐忑之心,果然一听之下,来宾纷纷起哄,陆逊笑着接口道:“公嗣世兄与甘宁将军在一,想必自寻快活去了。”
少顷闹够洞房,陆逊方笑着带上房门,关凤与孙亮俱是沉默不语。
孙亮除了胸前红,解开外袍,去拉衣柜,险些也被那摞成山的厚被子砸死。
忙咬牙抗着柜门,道:“洞房内还设机关。”
关凤先是忍俊不禁,继而大笑,新婚尴尬便消去不少。
片刻后,阿斗看孙亮靴渐近,走到了床旁坐下,只听孙亮道:“银屏。”
关凤紧张无比,又觉今夜实是荒唐,“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孙亮坐到床边,道:“银屏……你……嗯。”
大舌头的儿子果然是个小大舌头,阿斗躲在床底,险些便要爆笑出声。
关凤柳眉一蹙,道:“有话就说。”
孙亮停了片刻,料是在笑,道:“银屏,你想家不?”
关凤沉默不答,孙亮又道:“你哥过几天就得回去,以后你一个人在东吴,我……我要是让你生气了,你还得多担待着些。”
“父亲和刘世伯那些事儿,终究是他们的恩怨,我知你不想嫁过来。但我既娶了你,定会好好对你,哪天江东和益州……起了战火,有何争斗,我孙亮始终是你夫君,这……这事儿……唉。”
孙亮词不达意说了几句,阿斗忽觉这便宜妹夫,也不是太讨厌,他知道孙亮的意思是,即使吴蜀二国结下仇,关凤的地位亦不因此而有所动摇,这对于作为孙权儿子的他来说,无异于一个承诺。
关凤轻声道:“我是关羽的女儿……”
孙亮叹了口气,答道:“我知道。”
孙亮与关凤对视片刻,竟是心意相通。孙亮转身,取过交杯酒来,道:“喝了罢,来日方长,过了一年还有一年,从今夜起,我们便是夫妻了。”
听到这里,阿斗忽想起上元节那夜,赵云对自己说的话。
有些话纵是今夜说不出口,来日方长,又有何差?
静了许久,料想是二人把交杯酒喝了,又听当啷一声,关凤紧张无比,忙不迭地来拣酒杯,却被孙亮阻住,道:“我来。”
阿斗嘴角微微抽搐。
你这白痴丫头!连个酒杯都拿不稳!
接着,他与弯腰捡酒杯的孙亮呆呆对视,孙亮亦是决计想不到阿斗会躲在床底,失声道:“大舅??!”
阿斗拉着孙亮的手,从床底钻出来,嘿嘿笑道:“我……我来那个……我来闹洞房,结果酒喝太多……睡着了”
孙亮刚喝了下过蒙汗药的交杯酒,头脑略有点昏,只觉阿斗会出现在此煞是不妥,若存心来闹洞房,方才关凤怎地会问……想到此,蒙汗药性发作,头昏欲呕,道:
“我,我肚子难受,大舅你玩。”说毕转身就要出房去呕吐。
我玩?玩我妹子?阿斗哭笑不得,知道孙亮快昏了,这时间怎容得他走!当即与关凤一左一右,架住孙亮胳膊,孙亮神智清明些许,知其中定是有诈,道:“你们要做什么!”更死命挣扎,一下甩开关凤,拖着阿斗朝房外冲去。
“喂!等等!”阿斗既怕大叫招来侍卫,又奈何不得不敢出力拉扯。
只见孙亮就要逃脱,忙急中生智,伸脚朝那衣柜门一勾,孙亮喊道:“来……”
那声“来人”尚未出口,柜内厚被已排山倒海砸了下来。把他俩一并压在下面。
阿斗挣扎出来,见孙亮已快倒了,辨不清方向,昏头昏脑从被下爬出
关凤操起板凳,凄然道:“夫君,银屏有负于你。”
旋朝孙亮后脑勺上一砸,安静了。
阿斗喘了几口气,心跳得厉害,朝关凤道:“这小……大舌头不错,可以嫁。”

与此同时,建业城外。
曹彰领着数十名随从,于今夜离城,一骑青骢在黑暗中奔驰。却在城西官道上不自觉地停了脚步。
曹彰疑惑不解,拍了拍马头,马儿仿佛意识到黑暗中有什么恐怖物事,转头想离去。
随从们纷纷上前,见一棵树下,站着全身黑衣的一人。
“曹子文?”那男人的声线带着吸引人的磁性,吐字却略有含糊,像是许久未说过话,发音艰涩。
曹彰沉声道:“正是,未知兄台大名?”
曹彰本就勇猛,膂力过人,武技精湛,在洛阳小一辈中,武技隐隐以他为首。见这黑衣人背倚大树,漫不经心地站着,极有可能是敌非友,旋即一抖长剑,道:“兄台有何赐教?”
那黑衣男子不再答话,曹彰欲再问,忽地喉头一凉。继而全身麻痹,尽失知觉。
被计都罗喉瞬狱箭钉上喉咙的那瞬间,他听到的最后一句嘲笑是:“小心暗箭。”

几个时辰前,近破晓,油灯下,孙尚香睁着疲惫通红的双眼,把最后一根线咬在牙上扯断,收了刺绣的尾。
赵子龙道:“郡主起得早。”
“不是起得早,是一宿没睡。”孙尚香缓缓道:“我嫁过去那年,关凤丫头只这般高。”说着在膝旁比划,抬头笑道:“没想到这一晃眼就嫁人了,今天她成亲,二哥也不让我去瞅瞅,看来是铁了心,把我在这院里关一辈子了。”
赵云想了想,叹了口气,道:“我把阿斗抱出来时他更小,如今一转眼,也到该成亲的年纪了。”
孙尚香点了点头,微笑不语,把那刺绣叠好,道:“你们要走了么?”
赵云点头道:“四周暗哨已被子龙拔去,小主公着我来带郡主回益州。”
孙尚香道:“回去再喝军师熬的那苦药?”
赵云疑道:“郡主何出此言?”
孙尚香回东吴后,经小乔把脉,方知前番诸葛亮那药中有蹊跷,此时见赵云来接,忍不住当场揭出此事,但观赵云神色,又不似同谋,旋叹了口气,道:“你帮我捎点东西回去,我不走了。”
赵云听这话中有话,然而时间不容拖延,望向房中墙壁,见墙上挂的兵器,心起一念,只道:“听闻郡主少时学武,曾立志与男儿一般征战沙场,如今蜗居小院,不问世事,可是心境已变?若心境已变,为何还在闺房中悬上刀兵?”
孙尚香想了想,道:“也罢,与你明说了罢,你不可告诉阿斗,免得再生事端。我那大嫂子每日着人送了药来,喝了那药,我便不能离开江东半月。”
赵云脸色顿变,吸了口气,不知该如何作答。
孙尚香一笑道:“未知子龙将军也如此关心我安危,倒是出乎意料。”
孙尚香被大乔下了慢性毒药,若不得解药,离开建业也是死……饶是赵云智勇双全,此时也没了计较。
赵云随口答道:“你对阿斗极好,子龙看在眼中,自不应亏待你……虽说军师……”想了许久,又蹙眉道:“这药你可知配方?大乔住在何?你且带我去走一遭。”
孙尚香不答,反笑道:“日间坊内颇有流言,都云阿斗是子龙将军所生,将军可有对策?”
赵云扬眉道:“谣言止于智者。”
孙尚香道:“将军是否想过,阿斗听到此话,会如何作想?”
赵云沉默了,孙尚香叹道:“你独自前来,其余人呢?你不守着他?”
赵云微笑道:“阿斗不再是小孩了,他已能独当一面,你,大乔,孙权,江东诸将,此实是低估了他,来日定会后悔不迭。”

关凤撕掉大红裙摆,从房间后窗爬了出去,阿斗嘿哟嘿哟地把孙亮身子用肩膀扛出来,关凤在窗外接了,两人摸黑在后园中溜过,巡夜侍卫没几个,想是都吃酒去了。
阿斗把点燃的一截迷香塞进后院厢房的门缝里。过了片刻,连侍卫房内守夜人也没了声音,关凤轻手轻脚攀着院墙,爬上墙顶。
“刚没把他拍死吧……”关凤担忧问道。“哥,他死了我可就得守寡了。”
阿斗咬牙扛着孙亮,又抓着他手臂朝高递去,答道:“嘿……哟……没拍死……死人的身子会……硬。”
爬上院墙,喘了良久,道:“你看这不还软着么,硬不起来……孔子说,以德报德;以之……椅子报怨,拍人一定要用……椅子。”接着跳了下去,稳稳落地。
正要回头时,关凤已把昏迷不醒的孙亮推了下来,吧唧一下把阿斗砸了个趔趄,险些归天。
时近五更,街上空无一人,远江水如潮,拍打石岸,最东面一艘大船亮着昏黄的灯。那是于吉准备下的接应船只,想必益州来的随行侍卫已准备就绪。
阿斗和关凤半拖半抱地沿着码头外长街一路小跑,把孙亮带向大船。
倏然间路旁民宅内,灯火一齐亮起,照得长街如昼。
太史慈全身钢铠,手持长弓,箭在弦上,指向阿斗,冷笑道:“原道陆伯言作这安排,是多此一举,未想今夜真守到贼了。”
“哥,怎么办……”关凤小声问道。
“凉拌。”阿斗答道。

战神冲锋

太史慈居中,甘宁、凌统各占左右。此时能帮阿斗的,只有甘宁了。
甘宁穿了战甲亦不似将军,蹲在屋顶上,俨然一副流氓的惫懒模样,抬起拇指,刮了刮嘴角,嗤道:“慈老大放箭悠着点,莫把孙亮射成了刺猬。”
双方一听之下俱是动容,太史慈暗道你这不是提醒敌人么。阿斗却登时会意,让关凤躲在孙亮背后。
关凤挟着半睡不醒的孙亮,道:“哥,过来,看他箭朝哪射。”
阿斗答道:“小大舌头只挡得住一个人,你别出来,朝船上走。”
二人言下之意,已把孙亮当作一块免死金牌,这滑稽对话几乎便要惹得江东士卒笑出声。
关凤一面不住后退,周遭无数劲装弓手俯在屋顶上,地上又有骑兵数百,直是布下天罗地网,朝阿斗掩来。
阿斗却站在码头上,并不畏惧,直至东吴兵士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把他围在中间。太史慈逗小孩般嘲道:“兄留江东,妹归荆州,倒也不妨,关姑娘且去,刘公嗣,随我去主公座前走一遭罢。”
关凤站在船上,把孙亮放上甲板,着于吉看着,回舱去找兵器,便要来救阿斗。四周已有东吴水鬼,从码头各个方向无声无息潜入水底,朝大船游来。
该死的,怎么师父还没把事办完?阿斗竭力镇定,心中却是惶然无计,只得朝甘宁投去求助目光,却见甘宁犹豫不决,像在考虑,眼看那包围圈不断收拢,阿斗心内叹了一声,不易察觉地朝甘宁摇了摇头。
下一刻,甘宁背后现出一个高大身影,阿斗先是狂喜,继而又失声叫道:“别杀他!”
众人不知何意,刹那太史慈松弦,箭如疾影飞向阿斗,说时迟那时快,哑侍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于阿斗身前,借着冲势身形一伏,翻掌握住那箭!
太史慈尚未看清场内骤变,哑侍登时甩手箭出,那箭挟着凌厉风声反飞而来,贯向他的银盔!
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几息间,太史慈钢盔落地,发出“当啷”声响。
哑侍一手撑地,如同黑暗中潜伏的猎豹,此刻方缓缓直起身。包围他们的江东士卒,俱不自觉地朝后退去。
接着,他打了个喷嚏。
阿斗还未从这兔起鹘落的变故中清醒过来,便捧腹大笑道:“该!让你耍帅。”

哑侍对这嘲弄毫不理会,先是微躬沉肘,太史慈猛然爆喝。“放箭!”
一时间场内箭雨纷飞,阿斗大叫一声,已被哑侍提在手里,朝后甩去。
阿斗大喊道:“哑巴!”
哑侍随手一指,指向大船,示意阿斗先逃。
码头上九成利箭竟都冲着哑侍去,阿斗只得抽出腰间青虹剑,咬牙大喝,转身狠狠撞上了面前士卒!
“抓住他!”
“哥!”关凤手持双剑,从船上冲下接应,那拦在大船跳板与码头之间的士兵已被哑侍冲散,唯余十余名,阿斗横了心,拼着刀兵招呼,拔剑乱砍,横冲直撞。
有人堪堪架住青虹剑,若此时有子龙或沉戟膂力,神兵当能把士卒砍成两半,无奈阿斗气力不够,只得拼死压剑,咬牙切齿,狰狞笑道:“死死死……”
忽起一念,旋脸色瞬变,力道松了些许,沉声悲痛道:
“壮士!你怀上了!”
那士兵面现错愕神色,阿斗已觑准时机,大喝一声,削向敌方手腕,一脚踹了他下江。
哑侍身形已化作一道黑影,在那漫天箭雨下竟是毫发无伤,太史慈看得心惊,只见哑侍一人赤手空拳,竟是放倒了数十名弓兵!再这样下去,阿斗定会逃脱,太史慈转头道:“出将!甘兴霸!”
“我我我……我不是对手。”甘宁忙不迭地朝小巷中躲去,道:“陆伯言去请主公了,慈老大稍等啊稍等……”
太史慈正拿不定主意,是否该抢进这混乱战团时,关凤与阿斗已破开拦船防线,二人退到船上。哑侍将最后一名兵士飞身踹下水,伸手抓住船上抛来粗缆,轻飘飘跃了上船。
“主公到――!”
太史慈松了口气,管事的终于来了,旋大喝道:“调战船!堵住江面!”
“师父怎么还没来……”阿斗紧张得手脚冰凉,眼望不断逼近码头的东吴禁卫,连孙权都换了戎装,策马领着数百骑兵奔来。
又一拨弓箭手纷纷跃上房顶,对船虎视眈眈。
“去,关凤。”阿斗转头吩咐道:“把孙亮架到船舷旁,拿刀撂他脖子上……于吉你在干嘛?!你还有这闲工夫!”
于吉笑嘻嘻道:“我在喂鱼儿。”旋即把手里馒头搓成碎块,丢进江里,众人看不到的角度,船边水面上飘起数十具浮尸,俱是东吴派来凿船的水鬼。
“哑巴。”阿斗颤声道:“你说……师父会不会死了。”
哑侍把一手按在阿斗肩头,他镇定了些许,吸了口气,竭力不朝最坏的方面去想。
赵子龙迟迟未到,只有靠自己拖延时间了,然而时间拖得越久,便越凶险。该怎么办?
见孙权白马排开众将,缓缓踏入码头,阿斗只得竭力理清混乱无比的情绪,走到船舷旁,与孙权朝向。
“散散散……散……了,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什么?”孙权瞪着船上阿斗,道:“跟二舅、舅开玩笑?阿斗,莫胡闹,下来!”
那句“下来”竟隐隐有股帝王之威,然而阿斗却浑然不惧,只见陆逊,虞翻,鲁肃,凌统等人涌到孙权身前,团团护住了各方位,局势已混乱无比,赵云若死,回益州也没多大意义,索性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
阿斗打定主意,在船上站了片刻,笼袖“嘿嘿”一笑,道:“那啥,老舅,阿斗只是想把妹夫带回荆州,给我二叔看看;这天赐良缘么,原本成亲第二天就得回娘家去……”
阿斗只是信口胡诌,陆逊的命令却一个接一个传了下去,调集战船于江面阻截。
孙权听得气不打一来,见关凤拿利剑架于孙亮脖上,孙亮又不知死活,虎毒终不食子,只得道:“阿斗,你……回便回,切莫伤了你妹夫,放他下来。”
阿斗如小痞子般懒洋洋笑道:“二叔脾气虽然大,不过阿斗尽力护着,也就是了。”
甘宁忽道:“陆伯言,你调那么多战船做甚,要谋孙亮性命?”声音不大,却传到孙权与阿斗耳中,双方同时色变,孙权目露疑光,知陆逊向来拥护储君孙和,打量片刻,陆逊忙道:“我已派出百名水鬼,决计伤不得孙亮。”
孙权小声道:“让他走便是,水上再截,他为何不走?”
太史慈低声道:“在等赵子龙。”
孙权恍然大悟,道:“我在此拖住他,你调、七千骑兵,三千……弓兵,沿、沿街守着,勿让赵子龙上船。”说毕孙权乐呵呵一笑,道:“阿……斗,你,这、这便去、代我……朝你,你二叔问好。”
“……”
阿斗愣住了,赵子龙还没回来,看来孙权已掐准自己死穴,怎么办,继续拖时间?
孙权得意洋洋看着阿斗,少顷又道:“阿斗,坐、坐船一路顺、顺风,去罢。”
师父,快回来啊,我就要玩儿完了。阿斗心想,忽听孙权道:“这没、没好好招、招待,唉……”
听到招待,阿斗想起一事,清了清嗓子,道:
“二舅,上回那十万两黄金的赌……”
所有人心头咯噔一响。
“……没忘了吧?”
这下换孙权哭笑不得,阿斗得意洋洋道:“妹夫去荆州玩一圈,吃的喝的,还得顺带给我关二叔捎点礼物,府里我爹我三叔,我先生……上上下下打点……这女婿去娘家,总不能太寒酸是不?”
“十万两黄金……算了,就当公嗣给妹夫先垫着,反正咱都是一家子嘛……”
孙权直气得额上青筋暴突,未料小流氓此时犹如砧上鱼肉,还惦记着那十万两黄金,虞翻道:“这……”
“给、他、”孙权咬牙切齿道:“越多越好,半路船沉了,再捞就是。”
跳板再放下,留出三人并肩通过的空位,甘宁带人护送着数个大箱,送上船去,兵士把装满黄金的木箱放在甲板,便眼望哑侍,恐惧地退了下来。
甘宁用刀撬开箱盖,金灿灿光芒耀眼无比,甘宁嘿嘿一笑,道:“这可是真金,验个清楚,免得说主公骗小孩。”
旋即小声道:“还不滚?人为财死。”
阿斗嘲道:“你当我没见过黄金么?”又低声道:“师父还没回来,大哥,你派人去寻他,要我做什么都成……”
甘宁道:“滚,寻到赵子龙我派人陆路送他回去就是。”
阿斗正拿不定主意,哑侍伸手取了一个金元宝,随手捏下去,元宝上登时留了三个手指印。
甘宁坏笑着取了个元宝,随手抛了抛,道:“给大哥一个。”便转身跳下船去。
阿斗哭笑不得,见一箱箱黄金源源送上船来,只觉船沉下去不少,咽了口唾沫,道:“这几……几万了?”
一箱是五千两,才上了十来箱,船便似吃不消了,十万两全上,估计不用战船拦截,自己便要被无数黄金拖着沉底去,阿斗正要见好就收,忽见孙权后阵起了骚乱,松了口气。
赵云终于来了!

“鼠――辈――让――路!”
那声爆喝令近万人不约而同地一颤。
旭日初升,一轮火样朝阳把红光尽数洒于赵云银盔上。
长枪如虹,英雄热血,骏马飞奔,挡者披靡!
那是阿斗第一见到赵云冲锋,体内涌起一股莫名的战意,仿佛全身的血液随着赵云一喝,尽数沸腾。
他看到了赵云当年长坂坡一战中,独力冲散曹军十万的勇气与辉煌。
单骑冲阵,那气势却如有千军万马
恍若战神的巨锤从天的尽头挥下,轰然一声重重敲在长街上,一股气劲直撼战阵,卷起无人能挡的冲击波!
随着第一名士兵的身躯被银枪挑飞,众兵士竟是发出丧胆的恐惧呐喊,朝两侧退去!
“稳住!”太史慈双眸中闪现一丝恐慌之色,短短瞬间,一身金辉流转的赵云竟是沿路挑飞了上百人!
“合围!”孙权大吼道:“后阵变前阵!逆冲锋!”
他实在是低估了赵云,竟只派七千人来挡他!
吕蒙刚抽出腰间利剑,那银枪已到了面前!旋即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从马上飞向空中,重重摔向阵内!
仅仅几下喘息,凌统败!吕蒙败!鲁肃败!太史慈败!
“师父――!”阿斗难以抑制那激动之情,把一枚金元宝狠狠砸在船舷上,它从高落下江中,阿斗大喊道:“杀――!”
一袭白色战袍,披风如云翻滚,路旁飞起无数身躯,无数战马嘶鸣,乱军之中,竟无将能抵赵云一枪!
七千骑兵,步兵竟被一人冲乱,眼看赵云挑飞诸将,已堪堪冲向无人护卫的孙权!
孙权已惊得险些摔下马来,赵子龙旋腕大喝一声,长枪横扫而去,登时把孙权撩下马来!孙权慌张大喊,却被枪尖勾住衣领,直拖到江边!
长街上一片肃静,清晨朝晖金光万道,战马仰头嘶鸣;赵云拨转马头,枪尖点着孙权的咽喉,看着人仰马翻的江东军。
那枚元宝方落进水里,激起一阵涟漪。
“……”
阿斗兴奋难抑,喘息许久,未料赵云竟会行此疯狂之举,要是把孙权杀了……这……天那!他见赵云手臂因使力过度而微微颤抖,许久后道:“师父!”
赵云“当啷”一声把银枪抛了,孙权一手支地,惊魂未定地朝后退去。
“承蒙吴王倾力款待,子龙无以为报,此枪为赠。望吴蜀修百年之好。”赵云话中带着一丝笑意,缓缓道。
接着,他不再看孙权,驱马上了跳板,喝道:“开船!回家!”
疾风满帆,逆流而上,一夜未合眼,各人双目俱是通红。关凤与于吉倚在一,打起了瞌睡,哑侍抱着一膝,膝盖抵着下巴,侧坐于船舷上,望着被金鳞铺满的江水出神。
赵云一臂揽着阿斗,两人背靠船舷,于甲板上坐着,赵云道:“回荆州后,你可责师父四十军棍,以罚我办事不力。”
阿斗哭笑不得道:“我他妈担心死你了,就怕你有个闪失,姨娘不走就不走,至于么?她愿留在江东,就让她留好了,你要是死了……我这辈子也……”阿斗又叹道:“我早说该拿个麻袋套了就跑……”
赵云道:“她不是不想走,是不能走,罢了,待他日万事停当,师父再与你一同来攻建业,保她周全便是。”说话时又想起与孙尚香黎明时分的对答。
“他是子龙的性命,然而子龙纵是有心,亦不能把他捆在身旁。毕竟,小主公来日是要君临天下的。”
“君临天下?”孙尚香失笑道:“你们可知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军师,子龙将军,刘豫州,你们加在他肩上的责任……”
“子龙知道。”赵云沉声道:“正因知道,方与他寸步不离。他做的许多事,俱是为我,子龙一条性命,便是回报。”
于吉与阿斗的惊叫把赵云的思绪拉回现实,猛然抬头时,却见江面已横拦了数十艘东吴战船。
“转舵!”赵云道:“倾帆!”
船在江心别开些许方向,朝对岸缓缓驰去。
阿斗道:“果然……”
赵云笑道:“果然来拦?着人把你那黄金抛进江中,不可拖延!”
说话间数船齐射,箭矢飞来,赵云忙护着阿斗躲去舱内。
“能不扔么?”阿斗心痛无比,哭丧着脸道。
赵云道:“有师父在,莫怕,不过破财消灾,你们躲好,切记不可出来。”说毕跃上船头,稳稳站定,目望一字排开的横江战船,手握舵杆。
“我靠!关凤,把孙亮那小大舌头绑到船头挡箭!”
“别胡闹!”赵云回头斥道。
一根利箭飞来,于吉忙缩头躲避,箭钉在门旁,于吉见阿斗黄金不保,表情如丧考妣,笑道:“哥,别难过拉,我变个戏法你瞧瞧。”
阿斗仿佛窥见救星,一把抓住于吉猛摇:“快快快,想个法子,念咒,让这些船沉了!”
“快念咒!于吉哥!于吉大爷!爹!我的黄金就全靠你拉!!”

风雨如晦

于吉屁颠屁颠地举着手里招幡,东挥挥,又西挥挥。
于吉转过头来笑道:“你娘……”
“别嗦了!”阿斗抓狂般叫唤道。
“嗯嗯。”于吉转过头去,对着赵云道:“待会这船不怕撞。”
“……”
赵云猛力把舵,把船转向另一侧。道:“什么?!”
于吉想了想,又道:“金刚咒。”旋扛起招幡,闭眼喃喃念颂。
远方江面上,有不知何物跃出水来,仿佛是水蛟龙,现出黝黑背脊,只是一现,复又隐没。
“那是什么?”阿斗疑道:“你弄出来的把戏?”
于吉好奇看了一眼,笑答道:“那不是,自个出来的。”
江中那物竟是一头黑龙!
黑龙一个盘旋,跃出水面,阿斗张大了嘴,愣神看着那龙,出水瞬间,周遭风浪大作,远战船上,飞来箭矢被风刮开,似有一层无形护罩,笼住了这艘载着真命天子的大船。
黑龙纵声嘶吼,江面生雷,奔涛狂涌,刹那间江心风浪大作,关凤扶着孙亮出来,眼望天顶,孙亮蒙汗药效刚过,已骇得变了脸色,道:“这……这怎变了天?”
阿斗回头见是孙亮,两人之间本无嫌隙,此时又要把他掳去益州,心生恻然之意,伸手把他扶住,道:“这黑龙,我也不知道哪来的。你们江东有听说过么?”
孙亮抬头望天,疑道:“什么黑龙?”
阿斗道:“你没看见?”手指天上盘旋咆哮的巨大蛟龙,又问关凤,关凤亦是茫然摇头。
阿斗见赵云与哑侍俱抬头望,忙问道:“哑巴,师父,你们能看见那龙?”
哑巴跳下船舷,于甲板上走来,点了点头,顺手捏了捏阿斗耳朵。
“能看见!”赵云遥遥笑道。“天降灵物助你,可见你是脚踏七星之人,这回家,定是有惊无险。”
于吉念毕咒,笑道:“这是先秦时,长江中便住的灵物,传说只有天下至贵,至富,至勇,至刚之人才能看到。”
“至富?”阿斗嘴角微微抽搐,道:“我是至富,师父是至勇么?”
赵云忍不住笑道:“睡在十万两黄金上,你不至富还有谁至富?”
阿斗的问题尚未得到解答,于吉已扬起招幡,清脆童声喝道:“坚若磐石,凛若黄山,金刚笼罩,风起云涌,去!”
大船嗡的一声爆发出璀璨金光,在于吉道术驱动下,竟是泛起金属色泽!
天上盘旋那黑龙仿佛得到感应,龙躯旋绕间,转过龙头,长吟一声,朝着船帆喷出一口黑气。
气一出口,登时形成无人能阻的飓风,掀起滔天巨浪,把大船吹离水面,朝远战船群飞去!
“快回舱去!”赵云喝道,竭力紧握船舵,风雨如晦,阴云密布,江浪卷成呼啸巨墙,托起大船横冲直撞。
“师父――!”阿斗叫道。
赵云一足稳踏船头,如永不被击败的战神般屹立,他的声音破开了怒吼的江浪与呼啸的狂风。在天幕下回荡。
“操吾歌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那是什么!”重重阴霾压了下来,大船猛的一倾,阿斗被甩到舱内,不住叫唤。
孙亮忍不住呼应道:“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赵云爽朗笑声从船头传来。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随着那声落,金刚咒笼罩下的大船,摧枯拉朽把横江战船撞得粉碎。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旋即风云退散,晴空万里,漂橹四,碎木满江。
黑龙发出撼动九天九地的长吟,一头扎进江底。
船上金光消离,和风吹来,扯满了帆,推着它离开了东吴的最后一道防线,朝荆州驰去。
黄金保住了,小命也保住了,这是红果果的大团圆结局呐,阿斗幸福得如云里雾里,站在江陵城港口,看着十余个大木箱傻笑。
“清点过了,每箱五千两,共十二箱。”
“阿斗!”赵云笑着在他耳旁喊道:“十二箱!六万两!”
阿斗方回过神来,笑道:“我那大舌头便宜老舅……没在箱底压点石头秤砣什么的吧。”说着又拿眼瞥向孙亮。
孙亮尴尬无比,心中忐忑,未料到自己当了人质,此后生活会如何。
关凤打趣道:“哥你答应过给我二万两的,别忘了啊。”
“嗯”阿斗点了点头,道:“你跟小大舌……你得把钱看好,以后你跟妹夫俩过日子,钱让你做主。”
阿斗又转过身,拉起孙亮的手,诚恳无比道:
“妹夫,以后你可就一个人在荆州了。我妹要是惹你生气……你可得千万担待着点。”
孙亮哭笑不得,那话正是新婚洞房夜他对关凤所说。没想到全被这躲在床底下的流氓大舅子听了去,此刻又来嘲笑自己。
阿斗却还没打算放过他,不依不饶道:“父亲和大舌头二舅那些事儿,终究是他们的恩怨,我知你不想嫁过来。”
“嗯,但是你既然当了倒插门女婿,我保证关凤一定会好好对你!”
“哪天江东和益州,起了战火,有何争斗,你都是关凤元配!正室!有大舅给你撑腰,关凤绝对不敢欺负你!钱不够,妹夫你说话就是。”
阿斗握着孙亮的手,那表情真挚无比,孙亮只想转身跳江一了百了,胜过在这丢脸。
所幸终有看不过眼的赵云为他解了围,只听赵云笑着斥道:“又说疯话!”顺手抛来一个包裹。
还有黄金四万,暂时押在孙权那罢了,料想也讨不回来,做人还是要见好就收,不能太贪心。阿斗心中想着,解开包裹,唏嘘道:“这个我见过,是姨娘给老爸绣的贺礼。”
打开包裹,宽锦上为鸳鸯戏水图,针虽拙,针脚却细密,显是拆了改,改了拆,用心绣了许久方成,阿斗叹了口气。
包内又捎了一木盒,盒中是绿豆,芝麻生等什锦糕点,孙尚香对自己仍极是关爱,想到此,阿斗鼻中酸楚,强颜欢笑道:“姨娘还当我是小孩呢,捎这一堆零嘴儿。”
阿斗取一块吃了,又递给关凤,道:“剩的留给伯约,他最爱吃这玩意。”
“伯约和二叔还没来?”阿斗咽下糕点,在衣襟上擦了擦手,举目望向码头远。
“哥……”关凤接了盒子,眼睁睁望着阿斗。
阿斗愕然道:“怎么了?”
码头上忙碌指挥兵士的赵云停了动作,转头看着他。
那一刻,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他身上,就连哑巴亦停下了动作,仿佛成了一尊雕塑。时光的流动变得异常缓慢。
阿斗疑道:“都看我做什么?”旋觉得鼻下略湿,伸指抹了一把,再看手指时,染了一层殷红。
赵云恐惧得不断喘息,四周一片死寂。阿斗眼中发疼,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天,地,码头上的屋舍,人影,俱是一片血红。耳内不住嗡嗡作响,他竭力迈步,想走向赵云,却摔了下去。
“阿斗!”
“哥!”
他的喉咙内涌出血沫,艰难地咳了几声,抓着赵云冰冷的大手,道:“师父……”
临死前的眩晕无边无际地袭来,扯住他的灵魂,令他坠入永恒的黑暗里。眼中所见均染上了一层鲜血的颜色,天幕像一块紫色的布。
“阿斗!”
“我……怎么……突然就要死了……”阿斗气息虚弱,却睁着被血浸着的双眼,他仍未想明白,为何瞬间一切都不同了。
他勉力道:“别慌,别……”
“师父……别哭……”阿斗颤抖着抬起手,断断续续道:
“等我死了,你安顿好……哑巴,别让他……被人欺负”
他把手伸向赵云的脸,道:“我不是你的……阿斗,你的……阿斗早就……死了,我……谁也不是……”
接着,他极轻,极轻声地说出了这辈子唯一的愿望。
“师父……亲亲我罢,我真的喜欢……”
他剧烈咳嗽,鲜血顺着七窍流下,染满血的手触到赵云脖颈,似想揽住他,求一个简单的吻。
但他的话终究没说完,想要的,亦没得到。
阿斗的手指在赵云脖颈上留了几道血印,便滑了下去。
他临死前的最后念头是:我对不起赵子龙,骗了他这么久。

黑暗中那声音道:“来世想当什么?”
阿斗伸出手,去触那邃的无尽的黑暗,答道:“能不能不穿?我不想再当别人了,累的很。”
“你是谁?”阿斗忍不住又问道:“人死了以后都会到这里来,这是阴间?咋啥都没?”
那声音带着一份笑意,答道:“我是你祖宗。”
阿斗反唇相讥道:“去!我是你祖宗!”
那声音笑道:“真是你祖宗,神州之人统称炎黄子孙,我怎不是你祖宗?”
话音落的瞬间,周遭无数金光焕发,阿斗吸了口气,自己正站在一个空空荡荡的巨大金殿中。
金甲巨人神像屹立于面前,阿斗仰望那神像面容,只觉脖颈发酸,道:“这究竟是哪里?你又是谁?”
先前与自己交谈的声音正是来自神像,它道:“姬轩辕。”
神像的手掌虚握,那仿佛本有一把兵器,却被抽走。阿斗失声道:“你是黄帝?!”
若这巨人是姬轩辕神像,那说不得还真是自己祖宗,只听巨人道:“还想转世?看你腕上,此时纵想转世,我亦帮不了你。”
阿斗低头,抬手,只见右手手腕上系着一条极细的红绳,红绳末端牵出大殿,另一头延伸向殿外无尽的虚空。
他道:“我本来就不是这具身躯的主人,你让我转生到阿斗身上……”
那巨人打断了他的话,笑答道:“何以见得?”
阿斗道:“不是么,原来的刘禅死了,我附在他的身上,鸠占雀巢这么久,骗了赵子龙。”想到赵云,他难过得很。
金甲巨人却道:“你便是刘禅,刘禅便是你,你若忘却前尘,是否还是如今的你?若哪日想起前番数世,是否还是往昔的你?”
刘禅与自己是同一个灵魂?隐隐约约,阿斗明白了些许事,重生转世,若一个人想起之前数辈子的经历,却忘了今生,一梦浮云,他还是他么?
正要询问,黄帝神像又道:“让你想起前世,不过是为了扭转时间的节点,如今你成功了一半,这个时代,已脱离了历史轨迹,你且回去,把事情办完,休得偷懒。”
“什么意思?”阿斗茫然问道:“改变历史?”
黄帝不答,只道:“循你的缘,去罢,你若办得到,神州便能从时间轴中脱离出去,飘向未知的将来,一并解救了沦陷的后世。”
阿斗满腹疑问,却又偏生不得解答,殿内金光黯淡下去,阿斗又连着问了几,黄帝神像不再做声。
他转头打量大殿,那里林立着二十八面石碑,上刻古朴文字,光线于昏暗殿中游移,阿斗见四周越来越暗,知道此不能再呆,旋转身朝殿外走去。
他沿着红线指引,走出了黄帝神殿,黑暗把他背后遮盖,前方浮现一缕破晓时分的光明。
阿斗睁开眼,略动了动。手腕上红绳牵动了榻畔一人。
赵云伏在榻旁,阿斗一动,猛然把他惊醒:“阿斗!”
“啊,别,师父!”阿斗手臂被握得生痛,喘了几口气,嗓内浮起一股火辣辣的灼热感。
他的手腕,与赵云的手腕,被一条短短红线牵着,赵云臂肘以下,浮现出剧毒的污黑,阿斗沿着肩膀以下的毒迹却是缓慢褪去。
“这是哪?”阿斗疑惑打量四周,这里是个山洞,春末夏初的梅雨天气,令山洞内十分潮湿,角落生着一盆炭火驱潮,阿斗躺在一张竹床上,身下垫了厚厚被褥,赵云坐在床边。
阿斗看了看彼此系在一的手,赵云忙把衣袖拉下去,道:“这是于吉缓你性命的道术。这幸亏有他与华萱姑娘。”
“别解!”赵云阻住阿斗,“毒还未除净,莫胡闹,听我说。”
自阿斗在江陵码头中毒,竟已时隔数十日,被下毒的糕点不用问,亦知出自何人之手。
阿斗一失去知觉,于吉便匆忙奔上来,以一根线系住阿斗与赵云这对师徒的手腕。
那红线乃是道家的一件宝物,为千年玉石琵琶弦制成,称“续元真丝”,取灵物元气,补自身运命,此时于吉把琵琶弦绑定,便把赵云阿斗二人真元连于一,大乔下的猛毒循此转移至赵云身上。
赵云常年习武,拼着废去一只手臂的代价,把毒压在臂弯以下,暂缓得阿斗性命。继而关羽赶到,赵云上了赤兔马,沿于吉指点,一路西去,到南疆来寻解毒之人。
南疆本是蛮王孟获地盘,数年前华佗养女华萱行医经过此,便择地而住。
赵云寻到华萱,体力已是不支,华萱一看便知这二人是中了大乔下的毒,却碍于同门颜面,不敢着手理。
阿斗恨恨道:“华佗还神医……门下没一个好东西……”
赵云微笑道:“收徒不慎,亦是无法。”
“何况大乔,华萱本无错。”赵云又唏嘘道:“敌我分明,对敌仁则伤己,我们不也杀了曹彰么?两国交战,原无慈悲一说。”
“那我怎么又好了。”阿斗话中微酸,不住打量赵云。
赵云数日以来,显是担惊受怕无比,面上满是尘土,胳臂上又有无数荆棘,树枝划出的血痕,银盔凌乱抛在山洞角落。似是察觉到阿斗心中所想,赵云笑道:“那马儿本是神骏,一路上没经什么波折,可见你命本贵,中这剧毒,还不至于……”
阿斗打断道:“你对华萱提出什么交换条件?”
赵云笑了笑,道:“你当都和你与甘兴霸那痞子一般?”
冷不防被揭破这事,阿斗登时大窘,赵云又道:“不过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华萱是明理人,师父磨人本领了得,磨得久了,她自然不忍心看着你死。”
阿斗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完又叹了口气,从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中,他仿佛看到赵云抱着自己,跪在华萱面前,恳求她救他。
阿斗不知道赵云在华萱门外跪了多久,说了什么,如何恳求,如何叩首。
更不知道,他的毒虽除了,却并非解去,那毒本无药可解,纵是华萱也解不去。
她所能做的,唯有把毒转移到赵云身上,再由他不断压制,然而赵子龙的左臂,终究是废了。
益州与南疆敌友未明,华萱不敢留二人,赵云寻了一山洞,借来一张竹床,把阿斗安顿好,便疲惫交加,昏昏睡去。
赵云抬起一手,不住揉搓自己眉心,像是竭力压抑住什么,许久后道:“是……师父不好,原没想到那点心里……有毒,糊里糊涂就给你了,老了……”
阿斗忙伸手去摸赵云的脸,笑道:“我这不好好活着么,师父哭啥呢。”
赵云摇了摇头,看着山洞外,片刻后笑道:“赤兔几日前跑得不见踪影,这畜生。”
再转过头时,赵云道:“那时,嗯,阿斗,你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不?”
他腾出另一只手,抱着阿斗,让他凑近了些许,二人额头触于一,阿斗所见,唯有赵云通红的双眼,以及充满了疲惫与悔恨的眼神。
赵云想吻他。
阿斗心内酸楚难耐,竭力咽下眼泪,道:“师父,我对不起你,先,欠着……”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赵云是自己生父的现实,唯有日后再想办法查证,然而此刻,心中终究与他隔了一层。
赵云却不容阿斗挣扎,温暖的手掌揽住他的脖颈,低声道:“师父欠你的太多,已不知何时能偿。”
旋闭上双眼,不顾一切地吻了下去。
都道来日方长,然而有些话未曾出口,一旦人去了,便无法再说。
他明白了,他亦明白了。
赵云的唇因干涸而微裂,带着一星血的味道,那个吻浅得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倏然一声女子尖叫,阿斗忙朝后退去,却被赵云一臂揽住。二人同时转头,望向洞口。
哑侍已不知何时来了,手中抓着一名女子。
赵云淡然自若,为阿斗拉好衣物,道:“沉戟,你做什么去了?血腥味如此重。”
哑侍漠然把手中提着的一女子抛在地上。
那女人惊恐地看着赵云阿斗,又转头看哑侍。赵云又道:“你把华萱姑娘捉来做甚?放她回去!”
哑侍一身灰色武士袍上已染满乌黑血渍,像是在血泊中打过滚般。华萱爬到山洞一侧,被那血气激得大声呕吐不止。
“哑巴,你杀了人?”
沉戟看了阿斗许久,似在确认他已无恙,目光移到赵云被毒侵袭的手臂上,点了点头。
赵云沉声道:“你杀了何人?”
沉戟缓缓走上前来,伸手时,一身修罗般的血气刺得阿斗蹙眉,旋即他意识到了什么,随手在自己衣襟上擦拭,方以轻轻摸了摸阿斗的额头。

身入虎穴

那年春夏交接的时节,发生了太多的事,导致三方势力唯一的感觉只有四个字,措手不及。
从荆州一战开始,神州局势便如脱缰之马,一瞬间背离所有谋策士预料的轨迹。几以无法拦阻的势头横冲直撞,冲向渊。
一切发生得荒唐无比,却又顺理成章。
短短数月,三家分荆,本应远嫁东吴,重新修补吴蜀联盟的关银屏却胆大无比。绑架了新婚夫婿孙亮,掳到江陵城。
水面下的曹孙联盟,因为一个人的死而分崩离析――曹彰。
曹彰死得不明不白,脖上钉着一根毒箭,那是来自山茶院内的计都罗喉。曹彰只修武技,无意卷入争储风波,曹操本对这勤学苦练的儿子疼爱无比,收殓曹彰后,因丧子之痛而一病不起。从此与孙权结下仇大恨。
计都罗喉箭匣的存在唯有寥寥几人得知,黑夜中的神秘客,更无人知道是谁,当即洛阳把曹彰之死归咎于孙权。孙权正欲修书分辨,却迎来了更大的噩耗。
大乔死了。
一夜间,山茶院被抄了家,婢女侍卫四十七名,俱被杀得干干净净,未留活口,大乔被捏断了脖颈,弃尸丛。
那年,院内茶被血泊浸没,成了触目惊心的紫红色。
数日后全城缟素,百姓为孙策夫人披麻戴孝,消息从建业传出,散向吴郡,南郡,扬州等地,所有城门均挂上白帛。
虽是孙策遗孀,大乔却在孙权当政的这些年中起到了不容忽视的作用,只要有她在一日,江东便须忌惮孙策旧部,无人敢质疑孙权。
然而就连双目血红的孙权亦说不清楚,这究竟是招了哪路凶神,竟会令大乔惨死。
而远隔千里之外的汉中战场,情势并不如孙曹二人预料般乐观。
汉顺帝年间,张道陵于四川鹤鸣山创“天师道”,入教者须得缴五斗米,后人又称天师道为五斗米教。张道陵被尊为张天师。
然而随着五斗米教影响力日益扩大,张天师晚年却离开了汉中,把教掌之位传予独子张衡,便云游名山大川。传说他行踪飘忽不定,已届一百三十岁的高龄,指点过司马徽,诸葛亮等人道术,更曾与周瑜结为忘年之交。
直到张鲁继承五斗米教,并被称为“系师”的今天,张道陵是否还活着,谁也说不准,亦正是因此,曹操,刘备方迟迟不敢大军压境,吞并汉中这块肥肉。
张鲁不是任人欺压的废物,否则如何能维持天师教的独立性?
但按这大局发展下去,汉中终有一日要朝其中一方低头,不归顺,便只有等着被两派联手剿灭。而要投向刘备、刘禅还是曹操、曹丕,便是目前张鲁难以定夺的最大问题。
所以他把刘备困在定军山下,等待曹操的条件,亦等待刘备的条件。
价高者得。
“很好……”阿斗抓狂道:“他带着马超法正,又带了点兵,就往张鲁的地盘上送?!!自己去让张鲁关起来?!!这究竟是什么逻辑!你别告诉我,这又是先生想的歪点子!”
姜维点了点头,道:“你猜得没错,军师和主公便是这么打算的。”
“先上马再说。”赵云道:“此不宜久留。”
姜维带着二十余骑益州侍卫,在赵云动身的翌日便尾随其后,入南疆,然而赤兔实在太快,竟是甩开了近五天路程,南疆地形本不谙熟,曲折寻路又颇了些时日。
待得寻到阿斗,姜维方松了口气,沿路护送数人回成都。
“我老爸真的,只带几百人就到张鲁的地盘上去了?”
“真的。”
“姜小维,你别骗我。军师又在搞什么诡计。”
阿斗眼望不远的成都,他直至现在还无法相信,刘备会蠢得做出这种事情来。
姜维转头小声道:“抱紧。”旋一抖马缰,“驾!”胯 下战马一个猛冲,顿时甩开了身后数十骑,风驰电掣的感觉令阿斗稍有点眩晕。
姜维的肩膀宽阔,给他一种安全感,他长大了。
刘禅与姜维共乘一骑,瞬间甩开了平原上的数十侍卫,甩开了哑侍与赵云,风声呼呼在他耳畔掠过,阿斗紧紧搂着姜维的腰,冲向城门。
城门大开,一骑奔马冲进,沿路百姓愕然相望,继而欢呼道:“小主公回来了!”
这场面让阿斗茫然无比,姜维方勒慢了马匹,道:“好玩么?”
阿斗情不自禁笑道:“兜风不错。”
姜维道:“城内都传你在东吴一场豪赌,让孙权输得断手断脚……又传你把他儿子也掳了回荆州……”
“嗯。”阿斗点了点头,道:“先生派人散播的消息?”
姜维笑了笑,不置评价,到了成都府门口,姜维长脚一跨,下马,继而拉着阿斗的手,让他下来,单膝跪地,行了个武将的礼。方走在他身后,护他回府。
“你发什么傻……”阿斗笑道。
姜维笑答道:“他们敢这么做,是因为有你在。”
阿斗停下脚步,终于想明白了。
刘备老了,曹操快死了,群雄逐鹿中原,又将是谁家天下?
诸葛亮把一卷兵书收起,抬眼望向刘禅,道:
“只要你还活着,主公便能说动张鲁归降;若你身死,主公无幸,蜀汉亦无幸。”
“你可想清楚了?你的命,不仅牵系一人。”
阿斗道:“清楚了。”
诸葛亮道:“时间紧迫,不容叙话,兵已替你点好,你且回去准备,明日便领军出征。”
阿斗反问道:“去汉中?”
诸葛亮点头道:“三千精骑,赵云将军为副将,姜维领参军一职。”
“再算上定军山外围五万,你且与张将军,黄老将军会师,大军压境,曹孙联盟已瓦解,曹操再无凭恃,此去你与主公联手,汉中可得。”
阿斗叹了口气,执师徒之礼告退。
却听诸葛亮在其背后道:“你做得很好,不负你父威名。”
威名?阿斗心中苦笑,大耳朵有何威名可言?若是自己领军,当势如破竹,直捣黄龙,大军冲进汉中,管他什么张天师李天师,铁蹄先把你家踩平,不怕你不投降。
然而当他站在阳平关外的那刻,却不得不说,刘备实是作出了最正确的抉择。
定军山西陲,秦岭绵延的最后一段,是黄忠,张飞率领的五万益州军。
巴中城东北部,却驻扎着近十万曹军,清一色的骑兵。
如此阵仗,怎么打?益州军只要稍有异动,曹军便会倾巢而出,以王道之名压境,双方势力在汉中盆地展开一场大战,届时无辜百姓便成了战火中的飞灰。
“我要是我爸……我呸。”阿斗道:“我要是……不管了!总之如果是我带兵,我也会进城……劝降。”
庞统微笑不言,道:“主公已入巴中城十数日,小主公有何应对之策?”
中军帐内,姜维、赵云、黄忠、张飞各坐本位,数道目光投向帅席上的阿斗,沉戟默然立于阿斗身后。
黄忠冷哼一声,道:“小主公未知军情,何以定计?”
阿斗正觉头疼,赵云却先出言道:“黄老将军,曹营何人为帅?何人为将?”
黄忠虽已年近七旬,却丝毫不见颓老,胡须与眉毛均是白,颇有点得道高人的面相,只听黄忠瓮声道:“曹真率军,张文远亲侍,夏侯渊、典韦副将,贾文和参军。”
“……”
听这几个名字,阿斗只觉背上寒得慌,曹操也派出了自己的儿子,看来此对汉中是绝不容失。张辽,贾诩,夏侯渊,俱是厉害角色。
虽说战场不似游戏棋,能把武将实力换算完毕后决一胜负,但阿斗仍忍不住暗自比较双方将领。
黄忠射术如神,对阵夏侯渊当不会有问题;赵云臂上带伤,那毒却不知何时才能痊愈,阿斗实在不敢让他去挑典韦,庞统对贾诩,张飞对张辽……天呐!一堆乱麻!阿斗唯一的愿望就是,摇身变为太古神兽哥斯拉,踏平敌阵再喷火把洛阳烧成白地算了。
等了许久,庞统悠然道:“小主公可有对策?”
哪有什么对策?阿斗道:“容我想想,姜小……伯约跟我来……大家先洗洗睡吧,明儿再说,那啥,黄爷爷,老年人熬夜不好……”
黄忠正要怒斥几句,阿斗却早扯着姜维一溜小跑逃了。
漫天星月不明,秦岭在黑暗中如同匍匐的妖兽,拦住了定军山那头的火光。
刘禅与姜维并肩坐在马厩外的一草垛下。
“快,把先生给的锦囊交出来……”
“别乱摸……没那玩意儿。”姜维斥道。
阿斗伸手进姜维怀里摸来摸去,道:“老子头一遭领军,怎么可能没有。”
“没有。”姜维小声道。
“真没有?”
“真没有!”
阿斗倒也干脆,道:“那走吧,回家。”姜维哭笑不得,忙伸手把阿斗扯住,正色道:“小爷就是你的大锦囊,别跑。”
阿斗恍然大悟道:“哦,你这会不满口说主公主公了?”
姜维方知中计,笑道:“至于拿话挤兑我么,你去江东那会儿,我可是读了不少书。不过最后还得你拿主意才成,说吧,你怎么想的?”
阿斗吁了口长气,背靠草垛,道:“这仗得打,否则老爸也不会带五万人来。”
姜维点头道:“张鲁就算向你爸投诚,曹操也一定得宣战;张鲁要是归顺曹操……”
阿斗道:“所以我们应该绕过巴中,跟曹操打了再说,只要打赢了,张鲁自然不敢怎样。”
姜维忽道;“我猜庞军师也是这么想,否则你看他和黄忠老将军……”
阿斗会意,知道来前黄忠与庞统定是在这战与不战上意见产生了分歧,忽听赵云清朗之声响起。
“若打输了呢?”
那草垛作方形,赵云两臂交叠,背靠草垛另一侧,并不与两名少年朝相,却不知何时跟来的,听了许久,终在此时发言:“我若是曹真,当不会蠢得任由敌方派人游说张鲁。”
阿斗道:“对!曹真一定也派人进城去了,会是谁呢?贾诩不可能,万一被扣住,他就没军师了,典韦那老粗更不可能……夏侯渊……我猜八成会是张辽。”
赵云只出言点醒,便不再吭声,任由二人讨论。
姜维道:“要是曹真派张辽以使节之名,里应外合,趁我们去打的时候,分出一部分兵力,把张鲁儿子女儿什么的……绑去当人质……”
阿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这计谋可真流氓。”
姜维打趣道:“这不你一向爱干的么。”
阿斗沉吟片刻,挠了挠耳朵,道:“我们想办法跟马超小师父通个消息,让他也当一回流氓?”说到此,他心中已有大致轮廓,姜维与其心意相通,认真道:“这计儿不错,问题是该怎么进城里去,我走一遭?”
阿斗当然不敢让姜维涉险,想到此,思路便被卡住,翻来覆去,只拿不出一个好方法,阿斗道:“明儿问庞军师,看他有没法子。”探头要招呼赵云,却见赵云走得远了,正与身旁矮胖身影交谈着什么。
阿斗诧道:“刚庞军师居然也在偷听,胖子怎不吭声……算了,亲个嘴儿,早点睡,乖。”旋死皮赖脸地在姜维脸上蹭来蹭去,直把姜维弄得大窘,方贼笑着散了。
赵云唏嘘道:“竟与庞军师所思如出一辙,伯约实是智将的好料子。”
庞统苦笑道:“这年头混碗饭吃也真不容易……”
赵云煞有介事点评道:“就连思路,亦卡在同个地方,此乃英雄所见略同。”说毕不禁莞尔,又道:“有劳军师,子龙先歇下了。”
庞统苦就苦在这与马超互通消息上,要里应外合夺城本不难,然而派谁去?有心想派信使,却终顾忌张鲁,恐令其起了疑心,又不知刘备进展如何,方耽搁了这许久。
阿斗转过草垛,却见哑侍静静站着,竟是先前与赵云各站相反位置,谁也看不到谁,阿斗拉起哑侍大手,打趣道:“你听了干嘛,你有办法也不会说话。”
哑侍像是在思考何事,过了一会,点了点头。阿斗浑然不知这点头的意思,便拉着他回帐。
刘禅日常安全本由赵云安排,自招到哑侍后,赵云相信此人实力,便让他充当阿斗贴身侍卫,纵是领军出征,哑侍仍在阿斗帐内打了个铺,以毯子垫在地上便睡。日夕与阿斗寸步不离。
阿斗坐在床上,想了想,道:“现在要能见见大耳朵就好了,我只怕莽撞行事,打乱了他和法先生的计划。”
抬头看哑侍时,只见他修长手指握着一根炭棍,在一张布上写着什么,阿斗好奇心顿起,忙凑上前去看,却被哑侍一指杵着额头,不许他过来。
顿时阿斗的好奇心简直就要爆炸了,哑巴在写信?哑巴会写字??
啊啊啊哑巴你到底在写啥?你在给庞军师写情书??
不八卦毋宁死,阿斗几变换方位要凑上前,却被哑巴黑乎乎的手推开,直推得满脸乌黑,哑巴方写完了那信,把它拧成一束,接着起身,出帐,随手一指床铺,示意阿斗睡觉,别嗦。
这时间想要阿斗留在帐篷里,那是一件就算砍了他脑袋也不可能达到的事。
哑侍随手在帐外兵器架上取了一张铁胎弓,又拈了钢箭,把信系在箭上,继而走出营帐,走了许久,阿斗跟在他身后,见哑侍在平原上停了,再走便要迈进张鲁的势力范围。
他沉默抬头,看着夜空星辰。
阿斗的心突突跳得厉害,他要把信射去哪里?
哑侍横端铁弓,旋指一错,长箭上弦。
他把铁弓拉成一轮满月,紧接着,手腕略略偏转了一个角度,竟是又把那钢制的弓弦拧了一圈。
他的身影如英仙座俊美的猎人,在这寂静的星下轻轻松了手,铁弓发出“嗡”的一响,钢箭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斗已不再关心他把箭射去何,方才那射向星空的一箭,令他窥见了武技巅峰的境界。
那是一种挥洒自如的艺术。一技知会,万法触类旁通。
如同醍醐灌顶,天心顿开。
阿斗忍不住走到他身旁,拉起他的手,仔细端详,他是怎么练的,能练到这境界?
哑侍手指修长且干净,指节分明;阿斗与他手指互扣,摩挲起来,有种肌肤相触的惬意感与温暖。阿斗略略抬头,看着哑侍,道:“你刚这么拉弓,手指头不痛么?”
哑侍有意逗他,五指倏然一紧,箍住阿斗指根,阿斗吃痛下眼泪横飚,鬼哭狼嚎地一顿猛甩。
正推搡得不亦乐乎时,忽听平原上马蹄声传来。却是从巴中城内策马奔出一名将领。
“那是谁?是你朋友?”阿斗问道。
巴中城外的平原尽头,年轻将领翻身下马,走上几步,不信任地打量着这一大一小。他开口道:“方才那箭是你射来的?”
哑侍取下银面具,面朝那武将。
籍着微弱星光,阿斗看到年轻武将的脸,那是震惊,难以置信与愧疚的复杂表情。
武将仿佛遭到极大的打击,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吸了口气,正要下跪,哑侍却侧过身,让出阿斗,并把他朝那人轻轻推了推。
阿斗茫然走了几步,道:“你们,你们是朋友?”
武将看上去比阿斗更是不知所措,片刻后方稍稍镇定下来,答道:“你是刘公嗣?”
阿斗点了点头,武将道:“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你父。”
阿斗不虞有他,跟着那武将上马,又道:“哑巴,你不来?”
哑巴摆手示意他放心,接着便转头回营。
“驾!”武将带着阿斗朝巴中城内驰去,阿斗忙道;“你刚从巴中城里出来?”
武将不答,阿斗又问道:“你怎么认识我家哑巴的?”
武将道:“你不疑我会杀你?”
阿斗嘲道;“哑巴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这时他便起了招揽之意,那谦虚语气,仿佛这时间帮了大忙的人,反而是阿斗兄。
阿斗大方道:“有什么信不过的?”
那武将嘲道:“哑巴?以他这种人,竟会当一个侍卫……”
“是侍卫长。”阿斗讪讪反驳道,他自知以哑侍技艺,当个侍卫长实在是一种屈辱。又道:“以后他会当将军,等我坐上我老爸的位置。”
那武将不再说话,阿斗又问道:“他放心让你带我走,看样子你俩关系很铁么,你是曹操的部下还是张鲁的部下?”
武将答道:“曹贼向来疑我,我自始自终,都只是他的部下,他是我父,我兄,我师。”
“谁?”阿斗疑惑道。
“……”
阿斗瞬间明白“他”是指哑侍,顿时心怒放,好比中了头奖――大半夜的,天上掉馅饼了!
“那那那……你、你叫什么,名,名字……?”阿斗瞬间被孙权附体,兴奋得结结巴巴,问道。
哑侍走了几步,在营门前停下脚步。面前站着神色凝重的赵云。
赵云手执长剑,剑锋如水,虚指哑侍,沉声道:“荆沉戟,小主公去了何?”

荆沉戟,凭君莫话封侯事!

哑侍召来的武将把阿斗带进了巴中城,沿路竟无人阻挡,阿斗暗自揣测,此人在张鲁或曹操阵营中定是身居高位。
然而无论他怎么问,武将却是拒不透露自己身份。
他们在一宅邸前下马,那武将道:“玄德公便住此,你且进去,不可惊动他人。天明时我来此接你,再带你回营去。”
宅中一星油灯如豆,刘备案前摆着数本发黄经卷,此刻再抬头,见到阿斗,却如同遭了晴天霹雳。
“谁让你来此?可是军师之意?”刘备沉声道。
阿斗答道:“我自己来的。”
“孽子!”刘备勃然大怒,操起那沉甸甸的大理石镇纸便朝刘禅摔去!
“主公息怒!”马超惶恐道,一个箭步上前,转身把阿斗护着,闷哼一声,耳后被尖锐大理石棱角撕出一条口子。
“你……”阿斗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刘备竟会下此狠手,那镇纸沉重逾斤,若是砸在自己额上只怕立马得昏过去。
他推开马超,冲近刘备道:“你别不识抬举!我他妈是担心你!”
“放肆!”刘备咆哮道:“行此莽撞之举!你要我绝后不成!”旋即抬手狠狠给了刘禅一耳光。
刘备虽不似赵云、关羽等辈武技精湛,然而年轻时亦曾刻苦习武,否则何来三英战吕布之说?那一巴掌在盛怒之下全力甩出,登时令阿斗天旋地转,把他打昏过去。
闻声而来的法正匆匆奔入厅内,惊道:“主公怎可下此狠手!”连忙上前扶起刘禅,又以衣袖沾湿冷茶,在阿斗脸上反复揉拭。
阿斗惊魂未定地剧喘着醒来,脑中兀自嗡嗡作响,头痛欲呕。
那是他第一见识到刘备的怒火,然而他什么也顾不得了,挣扎着爬到厅堂一侧,大声呕吐起来。
他被那一耳光打成了轻度脑震荡。
“老爸……你想打死我吗……”阿斗转头时愤恨望着刘备,喘息几声,那恶心感缓了些许,阿斗咬牙道:“我果然,不该来的……”
若诸葛亮赵云等人在此,情形又会有所不同。然而眼见父子反目,马超法正竟是不敢相劝。
刘备双眼通红,剧烈喘息,阿斗豁出去了,骂道:“老子耐打,不然我看你死了……怎么朝我娘交代!”
“闭嘴!”马超终于怒斥道。
刘备一手握拳,支着额头,剧咳了几声,一口血喷在案前经卷上。
过了近半个时辰,阿斗的眩晕与恶心方得纾解,喝了几口茶,稍稍压下忿气。
法正端过一碗气味刺鼻的药,让刘备喝了。
阿斗有气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终于出言道:“你在看什么。”
刘备答道:“天师教藏经,史册。”
“何人带你前来――”
“我准备这样――”
父子二人同时开口,刘备冷冷道:“说。”
阿斗把他与姜维先前所想计谋告知刘备,又道:“到时候师父佯攻曹营,先拖住曹操兵马,我和姜伯约来破城,马超小师父带点兵,杀出去开城门……”
刘备不置可否,又道:“赵子龙护着你进城来的?”
阿斗忿道:“别管这个成不,我能进来,也一定能出去,你别太小看我了,法先生怎么看?”说着瞥向法正。
法正道:“此计行险,却不失为奇谋。不若待张鲁再来时,马将军把他制住,再点齐城西四百亲兵,一路杀出城去?”
刘备道:“不妥,张鲁近来已有降意,每日俱与为父长谈,如此莽撞行事,恐有损生灵。”
直到此时,刘备才把阿斗真正当作参谋,只见刘备沉吟片刻,似在思考提议的可行性,又道:“此计虽待商酌,却并非无可取之,带你来那人若能助我父子……”
庭外响起琐碎脚步,刘备,马超,法正同时色变,说时迟那时快,刘备反手拉开背后柜门,马超一扯刘禅,不由分说,与他同时躲进柜内。
法正把手一翻,掀起桌上经卷,盖住刘备先前咳出的血迹。
张鲁来了。听那脚步声,却不似只有他一人。
柜内满是陈年经卷所积的灰尘,阿斗几想打喷嚏,却又强行忍住,与马超挤在狭小空间内,阿斗十分疑惑,知道张鲁要来,藏好自己也就算了,他也一起躲进来做甚?
阿斗嘘声道:“小师父,让我看看。”
马超朝内让了些许,耳旁伤口的血浸出些许,阿斗明白了,马超带伤定有蹊跷,恐引起张鲁疑心。
“马孟起将军何在?”张鲁背后那壮汉粗声粗气道。
壮汉脸色蜡黄,浑不似健康面相,偏生又中气十足,阿斗两手抱着马超的腰,好奇侧过头,循柜门朝外看了一眼,顿时剧颤,马超瞬间抬手把阿斗口鼻捂住,极轻声斥道:“这时间还发疯!”
阿斗炸雷般的爆笑声被闷在喉中,煞是难受,只因看到那壮汉长着一张方方正正的黄脸,两撇八字眉直似墨样的浓,一张嘴极宽咧着。
阿斗险些笑岔了气,那分明是张辶常⊙蛲障啵∩袷弈牛≌馊说降资撬?黄脸,莫非是典韦!!
倏然惊觉不妥,典韦怎么会到这里来?他忙转头,却与马超嘴唇猛地一触,二人尴尬无比,然而阿斗却顾不得这么多了,忙揽着马超脖颈,凑到他耳畔小声道:“这下糟了,张鲁投降曹操了。”
刘备淡然道:“夤夜来访,不知典将军有何事?孟起日前偶染风寒,抱恙在床。”说毕看了案上药碗一眼。
张鲁点头道:“春夏交接,天气无常,须得及早预防才是。”那话中有话,似在提醒刘备什么。
“你打得过典韦不?”阿斗小声在马超耳旁问道:“我们绑了张鲁,杀出城去?”
马超小声道:“听主公吩咐,不可莽撞。”
阿斗蹙眉心想马超使唤不动,真是件麻烦事,万一典韦反把刘备当了人质……果然张鲁话音刚落,典韦便道:“曹真将军有请,玄德公请随我来。”
张鲁被贾诩逼降?!此刻来掳刘备做人质?!阿斗几要冲出去,却被马超死死按住。
“别乱来!”马超咬牙道。
只听刘备欣然答道:“如此甚好,备正有事想与曹世侄面谈。”说毕起身,典韦虽不见马超,却不敢多拖恐生变故,目望刘备与法正各整衣冠袍带,法正又道:“马将军在厢房睡着,唤他同去?”
刘备笑道:“不妨,留孟起在此打点,明日送他回去便是。”
那句“送他回去”说得似是而非,像是在说让马超带领随身侍卫出城,既解了典韦疑心,又一并暗传命令,着他护送阿斗离去。说话间刘备、法正竟是看也不看立柜一眼,随着典韦走了。

厅内空空荡荡,阿斗从柜内钻出,连打几个喷嚏,茫然望向马超。
“跟我走。”马超明白了刘备所托,忙出院外去解马缰,道:“不可再耽搁了!”
“等等,按原计划来!”阿斗吸了口气,知道马超这倔强脾气只听刘备的,要说动他实在要费一番唇舌,顷刻间心念电转,终于理清头绪,道:“小师父,你去点兵。”
果然马超喝斥道:“我只听主公命令,上马!”说毕伸手来拉刘禅,阿斗却退了一步,道:“你觉得我爹还能活下来不?”
不待马超回答,阿斗又道:“你不按我说的来,他一定会死,到时我就是蜀王,你还得听我的。你若按我说的来,他不会死。给我想清楚了!”
马超吸了口气,沉默站在原地,阿斗知他内心在挣扎,又道:“我有内应,他送我来,自然也能接我走。你记得我们躲进柜子前,老爸的最后一句话不?他赞同我的提议,你现在必须相信我,去点兵,你们带了四百人进城?”
马超沉声道:“四百侍卫,俱是精兵。”
阿斗道:“在城门内散开埋伏,听到我和姜维攻城,杀弓箭手,开城门。”
“快去!”阿斗猛然喝道。
马超此时再无选择,翻身上马,回头那一瞥,目中颇有意,继而一抖马缰,出了府邸,朝城东侍卫驻扎营地飞驰而去。
阿斗走出庭院,眼望天际那抹触目惊心的曙光,方意识到自己下了多大的赌注。
万一那名武将不来接,他便会被困在巴中城内,此刻蜀营定是已乱成一锅粥,寻不到自己,谁会发兵?他回不去,计划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一切条件都建立在能回营的前题下,若稍有闪失,刘备,法正,马超,连带自己,大家一块玩儿完。
最坏的结果是,父子嗝屁归天,益州再无刘家后裔,树倒猢狲散,诸葛亮带着大家回去耕田。
赵云当然是要来给自己报仇的,把能杀的杀个精光,杀得手软了,再一头撞死城门上?姜维小样儿……哑巴……嗯……阿斗胡思乱想,想到哑侍,心中安稳不少。那个人一定会来。
他对沉戟的信任近乎盲目,若没人来接,一定就是那名武将背叛了他,而不是沉戟背叛了自己。
阿斗忍不住喃喃道:“哑巴,这赌注可都押你身上了,老子挂了你也凄凉,还有我那死鬼老妈……千万保佑着点……”
他抬眼望向小巷,此时正值清晨,路旁小贩已纷纷开业,刚出炉的包子摆上摊,偶有病弱乞丐沿街乞讨。
接应之人还没来。
巷尾坐了一全身流脓的小女孩,显是重病无家可归,其兄兴冲冲奔来,烧了一张符纸,化灰入水,抱着那重病小孩喂了下去,眉目间可见喜色,料想低声说着喝了这道家符水,病便会痊愈一类的话。
生病不吃药,光求神,怎么好得了?阿斗心生同情,摸出怀中《青囊经》,远远端详女孩病容,正想对症下药一番。
“趁死前……呸”阿斗自言自语道:“先积点德,老天帮帮忙啊,赶紧让那家伙来接我。”
忽听奔马喧哗,城内惊呼声四起,像是起了突变,数十名汉中军兵士从街北奔来,沿街撞翻了无数摊子。
“小师父已经开始抢内城门了?”阿斗沉吟片刻,看着又一匹战马遥遥奔来,把那小女孩踏过,她瘦弱的身躯不断痛苦打滚,眼见是不活了。
他把书随手塞进怀中,喃喃道:“死者已矣,生者,等着,我会给你们一个没有病痛的汉中。”
旋大喝一声,猛然抽出腰间青虹剑横劈,朝那落单的最后一名骑兵狠狠砍去,鲜血喷溅,顿时把他砍下马来,阿斗抢了战马,一路驱向城门。

“城破了――!”
城内城外呼声震天,阿斗心头猛然一惊,只见旌旗飘扬,上书大字“姜”,近千骑兵冲了进来。
四俱是血泊,汉中军未来得及调派弓箭手,便被马超与姜维内外夹击,夺取了城门。骑兵冲散了汉中军数道防线,百姓四哭喊,火把烧房,战马嘶鸣,断肢纷飞。
阿斗喊道:“伯约!你太上道了!”
为首那将正是姜维,与马超会合的瞬间姜维便听到阿斗呼喊,茫然转头,寻那呼声。阿斗忙策马朝他奔去。
马超纵声道:“巷战!不可松懈!”坐骑冲过姜维身旁,夺了他令箭,喝道;“众将听令!背城门备战!”
马超接过了指挥权,姜维与阿斗才松了口气,知道有他坐镇,汉中军无法再反攻。阿斗喊道:“你怎么知道这时间来攻城!”
姜维笑道:“咱俩心意相通么!”
不待阿斗再问,姜维略现忿色,道:“昨夜哑巴送走你后,便被师父截住!那混账是条野狼!设计害你,师父就跟他打了起来!”
阿斗心头咯噔一下,愤然打断道:“不可能!”
姜维驱马靠近些许,道:“师父着急得要死,你竟信一个外人?带你来的奸细,接你回去了么?”
阿斗只觉心头堵得说不出的难受,问道:“师父呢?”
姜维道:“庞军师让他去牵制典韦的曹营大军,让我来救你。”
阿斗道:“哑巴怎么跟师父动手的?你跟我说清楚。”
姜维对此事亦是一知半解,只道:“你从江东带回来那小道士,他刚到定军山下来寻你,碰上师父和哑巴打起来……”
阿斗疑道:“于吉也来了?”
姜维点头道:“哑巴和他一起逃了。”
他决计无法相信哑侍有谋害之心,沉戟每天都有机会杀自己,为何要绕这么大个弯子?只有等佯攻典韦的赵云回来,才能问个明白……想到典韦,阿斗失声道:“典韦在城里!这一定是贾诩安排好的!”
姜维亦是怔了,旋明白过来,贾诩定是料到以赵云、张飞、黄忠牵制主力部队,再分兵派人攻打巴中城的计策,才把典韦派过来,胁迫张鲁就范,绑走刘备作为人质!
“等等!”姜维喊道,阿斗却已纵马疾驰,去得远了。
一轮疾奔,阿斗才定下心,眼望这陌生长街,百姓早已逃了个干干净净。
败了,千算万算,还是栽在了贾诩手下。
战略失误,无关战术。典韦抓走刘备,张鲁投曹,该尽最后努力,撤出姜维与马超率领的七千军队,保全将士性命,还是背水一战,死拼到底?
阿斗拨转马头,然而火光黑烟中,却仿佛有人声不断传来,像是魅术,又像是咒文。
这是天师教道法?自己可谓是一败涂地,竟未把张鲁计算进去!
“玄黄之初,兵戎之气,寒光肃杀……万兵……”那是张鲁的声音,传遍全城。
长街地面上已出现无数滚圆珠,细小且泛着金光,犹如诡异的液体颗粒,朝他聚集。
阿斗带着惊惧的眼光看着包围了自己的数十颗圆珠,平地烟尘大作!金珠竟化为双目血红的士兵,朝他涌来。
马匹惊慌嘶鸣,把他掀了下去。
那一瞬间,小巷中冲出一匹马,马上武士伸手紧紧抓住他衣领,让他坐在自己身后。
“哑巴!于吉!”阿斗欣喜不胜,大喊道:“我靠!你们搞什么名堂!”
哑侍手持钢槊,运力横抡一圈,登时把围上前的士兵齐刷刷劈为两半!
于吉从哑侍背后跳下马来,笑道:“我们来救你。”
“有妖法……于吉你悠着点……”阿斗尚未说完,哑侍已双腿一夹马肚,带着他冲进火海,奔向张鲁所的汉中府方向。
于吉笑道:“撒豆成兵,小玩意儿。张道陵的子孙真没点长进。尽丢你爷爷的人。”
说毕于吉祭起弹指天机招幡,朝空中一敲,喝道:“破!”
那一声清脆童音竟是于兵荒马乱的喧闹中,清晰无比的传遍全城。
张鲁脸色一变,胸口如遭大锤重击,吐出一口鲜血。
于吉伸手撒出一把符纸,符纸飘于空中,砰然化为无数血鸦纷飞,携着刺耳鸣叫冲向天际,又齐刷刷一个俯冲,朝着祭坛上扑去!
“哑巴。”阿斗坐在马后,兴奋且激动得难以自抑,只反复道:“我就知道不会这样,我就知道……你不会叛我。”
“哑巴你的手怎么了?”阿斗注意到沉戟左臂无力,只以单手控缰,失声道:“怎么流这么多血……”
他随手摸去,手掌浸了一层粘稠的血液,哑侍先前与赵云一番剧斗,显是消耗甚大。
“我们先回去!跟师父汇合了以后再……等等!”
奔马已冲近府门,哑侍抡起钢槊,阿斗惊叫:“你要做什么!”
“抱紧。”
阿斗瞳孔倏然收缩,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能说话!”
“张文远何在!”沉戟一声咆哮,长枪怒震,一击轰爆汉中府门,奔马以无法阻拦的冲势把两扇红漆大门激开,横飞出去!
阿斗脑海中一片空白,沿路断柱,木屑齐飞,马匹纵声长嘶,冲出汉中府后门,两人一骑,撞进了押解人质的近千曹军部队中!
马车后,五大绑的武将正是把自己带进巴中城的沉戟旧部,他是张辽?!
典韦一见变故突起,爆喝道:“起盾!拦住他!”
奈何沉戟冲势太猛,银光爆闪,单骑冲锋,已把曹军队伍冲得散乱!
典韦仓皇后退,聚拢残兵,哑侍钢槊一挑,挑断捆缚张辽粗索,冷冷道:
“玄德公,请下车。”
周遭兵士目现惊惧之色,打量着这与战神一般的人物。竟是无人敢上前。
“老爸!”阿斗翻身下地,不顾典韦在一侧虎视眈眈,寻来战马,把刘备与法正分别扶上马去。
刘备剧烈喘息,目光须臾不敢离开沉戟片刻。却不便走,道:“你,你……”
连着几,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曹操,刘备,生平最怕的便是此人!
“你们快走!”阿斗道:“到城门那里,姜维和马超等着!”
沉戟直是把典韦当作无物,只低头看着刘禅。
许久后,他温言道:“张文远,带他走。”
“末将遵命!”
沉戟缓缓道:“主公……保重!”
“等等!”阿斗被张辽死命按着,一听那句“主公”顿时心被揪了起来,疯狂大喊:“哑巴!你别死!”
耳中传来的声音遥远且虚幻,令阿斗难以抑制地失声痛哭。
典韦一振双斧,怒吼道:“来将通名!”
战神臂持钢槊,刷然斜挥,微微抬头,注视典韦充满恐惧的双眼。
一戟在手,万夫莫挡;片甲遮身,千人难敌。
爆喝声响彻旷野!
“九原吕奉先在此――上来领死――!”

――卷二・龙战于野・终――

曹丕选妃

东边路西边路南边路,五里铺七里铺十里铺,
行一步盼一步懒一步,
霎时间天也暮日也暮云也暮,
斜阳满地铺,回首生烟雾,
兀的不,山无数水无数,情无数。
――张鸣善
“奶吉你想酸死老子……有别的么?”
阿斗侧躺在帐篷角落的地铺上。把脸挨近帐边缘,那地面被掏成一个狗洞般的小坑,小坑连着帐内帐外。
此刻帐篷外的坑口,挤着于吉的脸。
于吉想了想,又塞进来另外一个果子,道:“这个有点儿涩。”
阿斗想,涩就涩吧,总比酸的好。正用果子在衣襟上擦了擦,塞进嘴里。
帐帘一掀,送饭的人进来了。
“滚出去――!”阿斗骂道,从铺上翻身而起,操起食盘劈头盖脑便砸出了门外,又如发怒的公牛般喘息,喝道:“滚!”
刘备与赵云立于帐外,见内里摔出午膳,白饭撒了一地。赵云叹了口气,刘备却淡淡道:
“这才两日。待他再饿几天,自然便想明白了,子龙,你不可太惯着他。”
赵云点了点头,刘备便转身离去。
今天是巴中城破后的第十天;张鲁死后的第七天;典韦擒到吕布,押回洛阳后的第五天。
吕布被问斩的倒数第五天。
也是阿斗绝食的第二天。
局势完全脱离了刘备的掌握,亲生儿子的幕僚实力已达到了自己无法相信的程度,于吉弹指间便轻松破去张鲁道术,姜维马超在混乱中冲散汉中军。
张辽反水,带来四千步兵部属,如此攻陷了巴中城。曹军大势已去,撤回洛阳。
而那自己一生中最惧怕的人竟未死!还成了刘禅的侍卫!想到此,刘备抹了把冷汗,幸好吕布已被典韦抓走了。否则若清算起白门楼旧账,自己一家人的命都不够偿。
吕布武力冠绝天下,自己麾下武将,有谁能制他?
所以当阿斗愤怒要求派人前去救吕布时,刘备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你可知他是谁?!他是吕奉先!你忘了丁原董卓是怎么死的!”
“我他妈不认识什么劳什子吕奉先!他是我的哑巴!”阿斗勃然大怒吼道:“他救了我的命!也救了你的命!”
“绝不许你去!”刘备气到极致,喘息中带着惊恐与愤怒,断断续续道:“为父未责你害得子龙中毒一事!你竟……”
赵子龙挡在阿斗身前,沉声道:“主公息怒!”
“你他妈的给老子闭嘴!”阿斗不由分说狠狠推开赵云。
“大胆!”刘备重重喝道。
阿斗失去控制般朝赵云吼道:
“我被张鲁豆兵围困的时候你在哪里!要不是你伤了哑巴,把他赶走,他怎么会一个人……去拦典韦,怎么会被抓……”
阿斗带着哭腔骂道:“都是你!我知道你压根就没相信过沉戟!等哑巴被曹操砍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跟你说一句话!”
“滚回去守公孙瓒的地盘!”阿斗已近歇斯底里,吼道。
赵云脸色铁青,刘备气得发抖,拔出长剑,怒气难抑,道:“孽子留之无用!”
此刻阿斗反而平了气,冷冷道:“砍啊,一剑砍死我,等你归天了,看谁给你送终。”
“现在你不砍死我,等你死了,老子当了皇帝,赵子龙就得给我滚去守辽东,一辈子别想回中原!”阿斗又大骂道,旋即眼前一黑,脖后已挨了一掌,晕在赵云怀里。
“主公息怒,不过少年人意气!”赵云道:“此事是云疏失,愿请其咎!还请主公从重责罚!”
赵云把错误揽到自己身上,刘备已再无话可说,颤巍巍坐下,随手打发赵云,让他抱着阿斗出帐。
吕布已去,赵云自请,连降数级,受罚八十军棍,从将军一职降为校尉,补了储君亲卫队长空缺,把他看得紧紧的,不许离开军帐周围。
军中无人再敢提哑侍之事,他就像一个从未出现过的人,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在白门楼被曹操斩了。
沉戟是谁?查无此人。
刘备亦不敢再想,只巴不得他越快死越好,当初曹操本有意接纳他,是自己从旁阻碍,方说得曹操动了杀念。他潜伏在刘禅身边,是为了报仇?刘备百思不得其解,曹操又是如何饶他的?莫非是因为貂蝉?
一哭二闹三上吊,哭闹没达到目的,赵云摸准了这小徒弟脾气,把房内绳索型物事一并收走。
阿斗醒来以后看到赵云,又吼了他一顿,开始绝食了。

数日以来,阿斗就没给过赵云好脸色,虽然心底也明白,赵云在当时的情况下,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况且也未起杀心,只想擒住吕布,再行逼问。
然而他无法理解,为何自己能相信沉戟,而赵云办不到?要说其中没有一点点私心,阿斗是半点也不能接受的。
所以他冷嘲热讽,一口气就是顺不下来,给尽了赵云难堪。
赵云只是不出一言,随他发火,担当了软禁的爪牙。等待他想通的那天。
可阿斗就是想不通,饿得头昏眼,更令其情绪恶劣。他摔走了送饭的侍卫,正要砸点东西发泄,却听于吉在帐外小声道:“哥,有好东西,这个管饱……”
于吉在外面使劲把一件东西塞进来,阿斗斥道:“你这笨蛋,不会竖着塞?这啥?”
于吉叽咕道:“关凤亲手包的粽子……”
“哦。”阿斗把脸贴着洞口,看那木盒,道:“快过端午,都忘了。哑巴都快死了,也没粽子吃。”想到吕布,眼便红了。
于吉又用力杵那食盒,道:“待会分我一个吃成不。”
阿斗“嗯”了一声,道:“也给师父一个吃罢。”这数日来,他的气已渐消,终有些觉得对不起子龙,想到这里,心内忽生一计,道:“等等,你先拿着。待会这样……”
说毕从枕下掏出小包东西,递过去道如此这般,于吉听得云里雾里,接了小包便去了。
阿斗刚转过身,赵云便回来了。把一物放在桌上,便径去卸盔甲,阿斗拿眼去瞥,见桌上那物是一只土黄色的小虎。
端午节民间皆以此去秽,手制布老虎,交予孩童,取快高长大,除乖戾之意。想必赵云是去巴中城里买来的。甘倩以前也给阿斗缝过一只,布偶内塞满干艾草,挂于帐内除蚊虫。
赵云卸去全身盔甲,提帐前一桶冷水照头浇下。
冷水浇上不久前挨过军棍责罚的,伤痕累累的背脊。令他吸了口气。
赵云转身入帐,怔怔坐在桌前。阿斗见他进来了,便侧过身面朝内,不去看他。
赵云薄薄白色衣裤贴在身上,随手扯过布来擦了擦头,温声道:“还在生师父的气么。”
“徒弟,师父给你买了个玩意。”赵云道:“过来坐会。”
等了许久,阿斗依然静静躺着,赵云又道:“师父想和你聊聊。”
阿斗揉了揉通红眼眶,爬起坐到案前,赵云看着他这凄苦样,心内亦是不好受,想了许久,不知如何开口,只道:“快过节了,带你去城里看看龙舟?”
阿斗随手捏了捏那只案上布虎,不作声。
这时候于吉捧着盒子,探头探脑地进来了。
赵云道:“怎么?”
于吉笑道:“关凤给哥包的粽子呢。”旋把食盒放在桌上。
赵云笑道:“小丫头倒是有心。”
阿斗“哦”了一声,去开那食盒,盒内整整齐齐码了八个粽子,捆线各异,阿斗正要取个来吃,却被赵云按住。
赵云先拿了个起来,解开线,笑道:“师父先尝个。”旋剥了粽叶送进嘴里。
赵云恐怕点心内有毒,为避免再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有人送来的点心都由赵云亲自试过。
他一面吃了,又道:“公嗣,记得以前你养的那只狗儿不?”
阿斗淡淡“嗯”了一声,赵云又笑道:“味道不错,吃罢。”
旋觉头脑昏沉,不由自主地伏在桌上,被蒙汗药迷了过去。
于吉拿招幡小心翼翼捅了捅赵云,道:“他真的吃了,哥,你聪明。”
阿斗心头难受,答道:“那是自然,天底下……没人比我更清楚,他会做什么了。”
说到此,他忍不住伸手去摸赵云的额头,道:“师父,我去救哑巴,要是被抓……别来救我,让我死了吧。”
阿斗把桌上那小布老虎揣进怀里,抽了抽鼻子,道:“我们走。”拉着于吉逃了。
阿斗走后不久,赵云方抬起头,一手握拳支在鼻梁前,出了口气,咽下热泪。
他起身出门,寻来一侍卫,极力控制不让人发现他哭过,沉声道:“解了赤兔缰绳,任它跑;再牵主公的卢马,再请姜维将军为我点五百骑兵,东营门口候命。”

阿斗和于吉共乘一骑,飞奔穿越汉中盆地。
于吉笑道:“这马儿有灵性,真奇怪,它咋就等在门口呢?”
阿斗眼望平原景物不住飞掠,笑道:“知道要去救它主人呢。”旋拍了拍赤兔脖颈,道:“赤兔,你太惹眼,送我们到洛阳城外就该停了。”
于吉好奇问道:“大鸭子刚说那狗,是怎么回事?”
阿斗笑道:“别给他起怪外号。”
“有一年春天,先生家大狗生了小崽儿,师父就抱了只给我养,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想找只小动物陪我。”
“狗儿乖得很,天天跟着我,朝我摇尾巴,贼讨喜了。”
阿斗遥望茫茫旷野,悠然道:“养了几个月,过端午节,老爸摆午饭,让我去吃席。我偷了块骨头揣袖子里,回家喂它。”
“……那骨头半大不小,我还是个小孩儿,哪懂这事,直接喂给它,它吞喉咙里,就噎住了。”
“我不知道怎么办,只站着哭,师父匆匆跑来看,挖不出来。他只得抱起我,我又抱着狗儿,一路冲去找先生医,可惜到的时候已经死得硬了。”
阿斗喃喃道:“后来我和师父一起,把它埋在荆州府后院,还插了块小木板片儿……”
他想到自己养死的小狗,忽然间无尽的哀伤涌上心头。
那天江陵码头上,赵云看着他吃了自己亲手递过的糕点,又在自己怀抱里死去。坠入黑暗中的恐惧与无助感,自己正曾切实经历过一。
于吉浑然不觉,只笑道:“多大的时候?还记得呢?”
阿斗笑道:“六七岁罢,怎么我也记得……那不是我才对……真奇怪。”旋叹了口气,道:“算了,这种事,早该忘掉的。”
阿斗最后下了结论,道:“我这辈子,再也不敢养小动物了,万一没照顾好,心里添堵,死去活来的……真不是个事儿。”
端午节前一日,时值盛夏,洛阳满城柳叶低垂,骄阳胜火,照得全城滚烫。犹如一个充满了热情的大炉。
阿斗与于吉在傍晚时分赶到了洛阳城外。四底朝天架着翌日将入水的龙舟,松漆在夕阳下折射着瑰丽色彩。
阿斗翻身下马,于吉却递过一叠符纸,道:“哥,你……小心,那城里有个很厉害的老头儿,我可有点儿怕他呢,不陪你进去了,在这儿等你。”
阿斗忽觉意外,想了想,多带个人也容易暴露目标,遂道:“好,你看着赤兔,别让它乱跑。”旋问明符纸用法,二人约定了汇合地点,阿斗便朝城门走去。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虽看得到大城,却令他徒步走了两个多时辰,待到了城门口,天已全黑,大门掩了,弯月上柳梢,阿斗在城门等了片刻,知道自己身负重任,不能贸然行事,只得躲到一旁,窥探时机。
城外便是洛水河,白日间烈日带来的余温仍未消散,河水波光粼粼,像把无数碎银带着飘向下游,阿斗看了片刻,心中赞叹这美景,忽听边侧小门吱呀一开。忙转头望去,见有人出城,正想悄然摸进去,门内却驰出一辆马车,继而紧紧关闭。
“天杀的,守这么严实。”阿斗暗骂道。
本以为马车会出城,却见它在洛水桥上停了。阿斗心下好奇,探头望去,只见车上走下一名妇人,倚在桥栏上,望着满河银水出神。
唉唉,老娘看的不是河,是寂寞!
阿斗暗自讥笑,八成又是城里哪家贵妇人伤春悲秋,出来无病呻吟了。他眼望马车,过了片刻,心生一计,轻手轻脚,借着河畔树木掩护,要上前去躲在马车底。
正走到一半,忽见那妇人袍袖一展,轻飘飘跃上桥上玉石栏杆。
这这这,这是什么!阿斗犹如遭了晴天霹雳,轻功?险些要叫唤出声那刻,妇人却已一脚踏空,摔进了水里。
没有意料中的惊呼,亦没有落河的水声,那女子竟是亭亭立于水面,如白玉般赤 裸的双足点起一道涟漪,飘向洛水中央。
阿斗看得呆了。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u兮若流风之回雪。
洛水卷起千粼残雪,静夜下月光如纱,无声无息地聚于她的身上,融为一团光晕,水波层层荡开,她在河上翩翩起舞。
转身时,阿斗死死盯着她那不带丝毫烟火气息的面容。
太美了,平生所见,唯有貂蝉能与她抗衡,她是谁?
月色收于她完美无瑕的玉足下,又化作无数飞絮,随着她一转身,四散飘开,霎那卷起天地间万点星尘,沿着洛水直铺到水天相接的尽头。
舞毕,朦胧月光散去,河水发出沙沙声响,缓慢流淌,甄宓挽袖立于洛水中央,幽幽一叹,那声叹息仿佛牵动了整条长河,天际乌云掩来,飘起了如丝细雨。
她转头上桥,回了马车,城门再打开,马车驰入洛阳。
“环儿。”甄宓柔声道:“子恒要选的那些女人们,你可见全了?”
婢女轻声道:“见全了,姿色均不及夫人万一。”
马车底下,紧紧抓着车轴的阿斗听得心中惊叹,曹丕要在端午节选妃?娶了甄宓这种女人还不满足?难怪她心头惆怅,要到洛水来。
然而他猜错了,甄宓接着道:“纳妃也好,省的夜夜来烦……前几日宫外押来囚车,你可打听到了?”
婢女答道:“环儿不清楚,只听侍卫们说,囚车里绑着一个极厉害的家伙,丞相已把他收进缚虎牢,明儿就得……”
甄宓沉吟半晌,蹙眉道:“极厉害的家伙?什么人要关进宫里,不入天牢?”
缚虎牢在皇宫中,阿斗得到了一条极其有用的消息,曹操定是要亲自问斩吕布。婢女茫然道:“环儿去打听了,只有丞相和曹真将军才能提人。”
甄宓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马车在皇宫中停了,甄宓带着贴身侍婢下车离去,阿斗忙溜进假山后藏好,心中计较片刻,也不知缚虎牢在何,唯有先抓个人问清楚才行。
甄宓住的地方定不可能关人,这点他是清楚的,得去找宫内杂役房,阿斗跟甄宓走了反方向,爬在一间窗外朝里望,这间住的太监,算了,尖嗓子,讲话跟吹哨子似的。惹不得。
这间,侍卫,找死么。下一间。
这间没人,好臭……靠,是茅房。
阿斗哭笑不得,转身正要走,忽见一女子提着衣裙出来,站在树下拨弄头发,有了!宫女!
他随拣了块板砖,笼在袖子里,痞子般上前去,问道:“这位姐姐,请问……”
那女子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尖叫出声,阿斗骂道:“你心理素质太差!”只得扬手把板砖狠狠拍过去,当即把那女子拍昏在地。
浪费NPC一名,阿斗嘴角抽搐,正要转身去找下个目标时,见那女子一身罗裙轻纱是好布料,忽地心生一计,毛手毛脚把她拖到假山后。
片刻后,小美人诞生了!
“哎呀――!”
刚理好钗裙,挽好发簪,便有阉人十万火急赶开,道:“你怎在此!嬷嬷动了肝火!仔细被乱棒打死!”
阿斗正要操起板砖顺便把这阉人拍晕,忽想到侍卫房内还有人在,闹起来恐怕惊了众人。
这女的不知是何身份,走不见了,太监来寻,太监不见了,又要派嬷嬷来寻,嬷嬷不见了……
如此没完没了,多半坏事,阿斗只得咳了一声,挤着嗓子道:“来了来了,人家来了。”
遂欣然跟着太监走去,只想找个僻静,抽刀子架上,再行逼问。披甲上阵杀不死人,欺负欺负小太监总是可以的。
吕奉先,老子为了你,做这么没出息的事,可是下了血本呐!

殿内灯火通明,阉人引着阿斗,尽走那人多的路,阿斗无可奈何,偷袭失败,转来转去,走过几个回廊。
不是吧――!阿斗心中不住叫苦,自己竟被带到一间大殿前!这是要干嘛!
大殿内乐声传来,显是一群粗人武将猜拳饮酒,门口侍婢排成两列,队末唯缺了一人,料想便是方才去蹲茅房的宫女。
生米煮成熟饭,阿斗只好硬着头皮填上空位,嬷嬷目光恶狠狠扫来,阿斗忙低下头去,见前一名侍婢款步离去,忙亦步亦趋跟着。
刚走进金碧辉煌的饭厅,便听一男子声音响起。
“……这是今年江南,辽东,冀州各地送来的美女,各位将军且看看,有无钟爱。”
案后数名将领忙纷纷辞谢,道不可逾越之言,男子又道:“子桓内人……哈哈,各位无须客气!来,都抬起头,让将军们看看。”
哦,阿斗终于知道了,自己正撞上曹丕选女人。
然而他的噩梦远远没有结束,刚把头抬了一点,就听到一句话:“世子好意,子上心领……”
他和司马昭对视一眼,后者愣是把那话咽了回去。

真假侍婢

司马昭与刘公嗣俱是五雷轰顶,此刻也说不出谁更焦一些,司马昭满头问号,几番想上前来确认身份,然而他刚要站起,阿斗便微微侧过身子,亮出袖内神兵一角。
那是他在御园里拣了,笼在袖里,一路带到殿上的板砖。
电压再度攀升十万伏,达到九天神雷境界!
司马昭的表情刹那间变得极其古怪。
曹丕随口打趣道:“怎么,子上贤弟?见了梦中情人?”
司马昭长相俊秀,颇有温柔之态,待人彬彬有礼,在场武将大多与其交好,遂纷纷出言调侃。
司马昭回过神来,忙自嘲道:“方才想起故人,失礼了。”
司马昭把自己惊疑不定的神色掩饰得极好。道:“世子莫笑,子上忽地改变主意了……”
席间一阵哄笑,这下武将们更是不罢休。曹丕只大笑道:“一十八位美人,究竟是哪位入了贤弟的法眼?罢了,那便……”
正要让司马昭挑选时,席间又有曹真麾下一名武将,咳了一声。
曹丕记起正事,此曹真虽败,然而曹操却为他封了军功厚赏,等同凯旋归来,虽不知何意,然而论功行赏,还得让曹真先选才是。
司马昭理解地笑了笑,见阿斗朝后退去,料想曹真当不会选到他才对。于是拱手道:“曹真将军先请,小弟不敢拔这头筹。”
说到曹真,此人本姓秦,其父于曹操有救命之恩,之后一家身死,便被曹操收为养子,虽非己出,曹操对其人却是十分宠爱,与亲生儿子无异。
曹真常年纵横沙场,时刻以家国天下为念,行事公正,忠心耿耿,不计钱财,颇有赵云的脾性。洛阳又有时闻曹子丹散家财以犒赏将士,说的便是曹真。
曹真年仅二十六,尚未成婚,此征战归来,曹丕名为选妃,却亦抱着为曹真寻侍妾之意,当即便请他先选。
曹真本对美女不甚着迷,此刻见这十余名美女如货物般供人挑拣,更生厌恶,只得推辞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小弟敬谢不敏,各位大人请。”
这句话一出,却是把众人都给扣了帽子,谁还敢选侍婢?只听司马昭失笑道:“这才是男儿本色,子上敬曹将军一杯。”遂端起酒杯喝了。
阿斗不禁暗暗佩服,知道司马昭接下来就要招呼自己过去,这话挤兑得不漏痕迹,实在是高。
果然司马昭放下酒杯便道:“子上却无此伟丈夫胸怀,说不得先抱温香告退了。”登时惹来哄堂大笑。曹真亦面露笑意,打量司马昭,见其望向侍婢末尾那人,便也抬眼望去,目光移到阿斗袖上,忽道:“慢。”
“既是却之不恭,子丹亦只好……你,过来。”
阿斗还想插科打诨一番,无奈曹真领军已久,话中带了一股威严,不容自己抗拒。只得朝司马昭抛了个无比幽怨的眼神,不敢说话,缓缓走到曹真背后。
席间鼓乐再作,众人喝酒调笑,观赏歌舞。
司马昭半是怅然,半是悲摧,简直一副快郁卒的表情,只得强打精神,点了一名美貌侍婢过来,阿斗看在心中,暗自好笑,不知这家伙该怎么折腾。冷不防听曹真低声道:“你袖中藏了何物?拿出来。”
阿斗只得乖乖把那板砖拿了出来。
“……”
曹真哭笑不得,道:“揣此物上殿作甚?想暗杀世子?”
阿斗忙道:“哪儿的话呢,人家顺手拣了垫脚。免得跟姐妹们不一般高,害曹将军落了笑柄。”
曹真失笑道:“声音怎的如此沙哑?”
阿斗又道:“前日入宫,住不惯,染了点风寒。”
阿斗变声期未全过,平时尖着嗓子,倒也有模有样,曹真听这声确实像女子,只是感冒后嗓子略沙,便不再问,只道:“可知我为何选你?”
阿斗忙低首娇羞答道:“人家又不是将军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知道。”
曹真觉这侍婢讲话跟普通女子大不一般,说没脸没皮吧不至于,但话里又带了点儿流氓气,虽是她在伺候,被调戏的人反倒像是自己,心道不能这样,否则堂堂大将军便被收拾了。遂正色道:“可曾读书识字?”
阿斗道:“那是自然。”
曹真点头笑道:“听你谈吐不似庸脂俗粉,作诗一首本将军听听,过了,便饶你袖内藏凶器之罪。”
那话自是随口说说,曹真也不期望一名侍婢能作出什么诗来,不待阿斗劝酒,自顾自端起酒杯便要喝。
阿斗心想,你既当我是女流氓……说不得就让你见识见识。
旋清了清嗓子,幽幽道:“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愁容先惨咽。”
头两句恰恰击中曹真心事!凑到面前,端着酒杯的手便停了。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曹真道:“你自己作的?”
阿斗不答,又道:“离歌且莫翻新阙,一曲能教肠寸结。”
曹真怔怔不语,片刻后摇头道:“太悲。”
“直须看尽洛阳,始共东风容易别。”
“好诗。”曹真吸了口气,喃喃道,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漠然看着殿上莺歌燕舞,认真道:“我要定你了,跟我走,你叫何名?”
“刘翠。”
“……”
“你……我给你想个名字。”半个时辰后,曹真把阿斗领了回房,看着椅子的阿斗。只觉今日不知是走了桃运,还是桃劫。
阿斗穿着一双绣鞋,架着二郎腿,得意洋洋坐着,随手操起小银锤,啪的一声把桌上核桃砸了个粉碎,挑拣出肉来,丢进嘴里吃了,翻白眼道:“起啥名,刘翠蛮好,身体发肤姓名,受之父母,岂可随意更改?”
曹真端详阿斗片刻,不禁莞尔道:“你,实在不一般。容貌虽……”想了想,又道:“你别有一番……嗯,很美。”
曹真本想说这痞子气质非同寻常,虽大大咧咧,五官却亦是极清秀的,只苦于寻不到合适形容。
阿斗反笑道:“红颜弹指老,百年芳华,终成枯骨。长相美丑有什么要紧的。貌不惊人,才被你选中了么,可见缘分这玩意儿,本就跟美丑没关系,一切都是命,懂?”
曹真会心大笑,道:“很好!”
阿斗撇嘴,曹真又道:“但你我夫妻二人,总不能翠翠……也太土了,你随我姓,既想留原名,便叫秦芷如何?”
阿斗懒洋洋道:“随便。”反正待会就要找机会溜走,管他起什么名。
忽意识到不对头,楞道:“夫妻?!”
曹真眉毛一扬,笑道:“自然,明儿子丹便去择吉日,与你成亲。”说毕径自解下外袍,撩起铜盆面巾擦脸。
“等等等……”阿斗五雷轰顶,哭笑不得道:“我是来伺候你的,是你丫鬟,成什么亲?你不娶王公大臣们的女儿么?”
曹真正色道:“你只道曹子丹与三妻四妾的薄幸男子一般?从今日起,我便是你夫君,休得尽问傻话。”
阿斗失声道:“你才说傻话!”
这家伙脑子一定是不知道哪根筋短路了!
曹真板起脸,又道:“放着正室不当,将军夫人不当,要当小妾丫鬟?”
阿斗嘴角抽搐,反问道:“我不就是来当小妾的么。”
曹真忍俊不禁道:“你纵是想当,本将军也不许。”旋抖了抖长袍,铺在椅上,道:“吃够便去睡。”随即一指帐中大床,“你睡内间。”
“你睡外面?”阿斗已经完全傻眼了。
曹真笑道:“对,若是夜间打鼾,还请贤妻多担待。”接着把头枕在一张椅上,两只长腿悬空架在另一张椅上,两张椅子,半个身体腾空,架着便要睡。
那“贤妻”二字另阿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得掀开帘子,正想睡觉是不是得宽衣解带,然而老子现在是个平胸受,万一被瞧出来了可不好。
正忐忑间,曹真又道:“成亲前子丹定会守礼,安心就是。”
阿斗爬上床去,和衣便睡下,道:“嗯,那很好。”满脑子只想着等曹真睡着了便趁机逃跑。
过了一会,听曹真呼吸均匀,显是睡了。阿斗便轻手轻脚下了床,蹑足朝门外走。不防曹真忽道:“上哪去?”话中笑意盎然。
阿斗心中只想把曹真掐死,嘴上却娇嗔道:“你管我。”
曹真大窘,忽想到兴许是要上茅房,红了脸,便不再问。
阿斗出外溜达一圈,夜皇宫中各院门紧锁,曹操那老乌龟怕死,院墙砌了三丈高,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只得绝了爬墙跑路的念想,从怀里摸出于吉给的符纸,对着月光拣出一张,又转回房内。
曹真这像是真的睡了,当然阿斗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曹真装睡,阿斗则装作以为他入睡,蹑手蹑足走上前去,看了又看,假装好奇他这横着椅子,身体架空便能睡觉的功夫。蹲下去打量,确实架空。
曹真身材修长,匀称,两道一字粗眉如墨,唇薄如刀,鼻梁高挺,眉间带着一股迷人的英气。
他的皮肤略显白皙平整,手指交扣着叠于身前,阿斗看了许久,轻戳他的大腿,又俯到他胸前,鼻息交错。
曹真呼吸急促了些许,嘴角微翘,眼睫毛微颤了颤,像是想睁眼。
阿斗假装吓了一跳,道:“你没睡!骗人――装睡什么的,最讨厌了!”
旋瞬间抬手,把一张符“啪”的一声贴在他胸口上。曹真身体一震,定身符上道术如电流般蔓延至全身,这下曹真不能动了。
阿斗只笑得满地打滚,曹真却在定身符效力下,全身僵硬,莫说开口呼救,就连睁眼亦无法。定身符本是鸡肋,试想与高手对战时,谁容得你欺到身前,贴这符纸在胸膛上?然而在此时用出,效力却是非凡,怪就怪曹真太轻敌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
阿斗笑了片刻,方爬起清了清嗓子,不再装女子声线,懒懒问道:“愚夫,贤妻这小玩意儿如何?”
曹真竭尽全力,只动了根指头,阿斗知道他此时心里定是在进行狂雷万倾的悲摧控诉,又笑吟吟道:“那个……贤妻是大老爷们。”遂伸手拍了拍曹真的脸,暧昧道:“愚夫,贤妻这辈子都会记得你的。”
接着伸手进曹真怀里乱掏,心想找点信物什么的,待会逃了也好唬人。摸了半天,摸出一枚古朴玉佩,阿斗老实不客气把它收进怀里,这家伙也是穷鬼一只,跟赵云有得拼。
找到信物,正要离去,阿斗笑着俯到曹真身上,捏了捏他英俊的脸,道:“来亲个?”再摸曹真胳臂,见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阿斗笑吟吟地看了曹真片刻,忽道:“曹子丹,你人不错,成亲就算了,今儿谢谢你。”
司马昭匆匆穿过御园,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弹弓,瞄准灯笼,石子飞去,两盏灯笼俱熄了。他左右看看,拿了钥匙,低头去开门锁。
门上高,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蠕动,蠕动许久后,直挺挺摔了下来。
“唉!”
“啊!”
阿斗从两丈余高的院墙上摔落,把司马昭压得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愚弟!贤兄太感动了!”
“别说话!”司马昭低声道。好不容易爬起身,拾起钥匙,拉着阿斗便没命地跑。
俩少年一路跑过园。
“你来这里做什么!丞相快死了,曹丕那小子正想篡位……”
“救沉戟,那个哑巴,你还记得不?”
“子上,这我得求你了,做什么都成,一定得把他救出来。”
“别说傻话。”司马昭斥道:“他被关在何?”
“缚虎牢。”阿斗答道。
司马昭抽了口冷气,把阿斗推进假山后,一队巡夜侍卫走过。
司马昭难以置信问道:“沉戟大哥做了什么!会被关进那!”
阿斗答道:“你别管,我知道有曹真信物才能见人,我刚骗到手了。”他忙掏出那枚玉佩,司马昭只觉天旋地转,道:“这是他生父唯一留给他的物事……你怎么骗来的?!”
阿斗道:“快,你带我去,带到门口,我自己想办法进去救他!”
司马昭又道:“你可知缚虎牢是关什么人的?!只有丞相铁了心要杀,不容说情的罪犯才会关进那,当初孔融荀就是……”
阿斗捏着司马昭的脸,把他压到石上,沉声道:“救不救,一句话,别嗦,不带我去,我自己找,等着给老子收尸。”
两人脸挨得极近,司马昭脸上发烫,最后道:“跟我来。”
“你不懂路出宫,门口又有侍卫……我去帮你引开,待会来接你。”
“别做傻事,待会把你也牵扯进去了,老子自己去。”
“千万小心……”
阿斗把司马昭的叮嘱甩在身后,掏出曹真的玉佩,走上前去。
那侍卫一见玉佩,竟是十分合作,乖乖便打开缚虎牢大门,带他进入。
为何这里关着吕布,却只派两个人看守?
侍卫开了门,容其进入,便不再理会,阿斗心中忐忑,一步三回头,生恐门突然一锁,把自己也关了进去,忽听“咻咻”二声,牢外侍卫闷哼一声,便没了动静,料想被司马昭射死了。
他抬头看着缚虎牢邃的通道,墙壁湿漉漉的一片,也不知走了多久,兴许已走到了洛水之下。两旁无数铁门,挨个望去,空无一人,有的房中只关着一具尸骨。
这条隧道恐怕从汉朝建国初始,便已挖成。说不定是皇帝老儿逃生之用。阿斗胡思乱想,终于瞥见一个囚牢中有人,遂拔出青虹剑,插进门缝,神兵削铁如泥,把那门锁砍开,推门进去,却见一具垂头,倚墙而坐的老者尸体,身周苍蝇缭绕,嗡嗡作响,尸上不住爬出蛆来。
阿斗疑道:“这是谁?”
他拿剑拨了拨,见那老人腰间系着一个药囊,伸手扯过,发现里面是几味草药,那药他在《青囊经》上读过,是止血生肌的灵药,便把它收进怀里。蹲下掩着鼻子,看那老者,心头默念:老前辈,你都挂了,留药也没用,给我吧,我好救人。
说毕心中一动,伸手进老者怀中去掏,忍着恶臭,掏出一个以蜡封口的小瓷瓶,拍去封口,倒出两枚滴溜溜打转的红色药丸。想了想,朝他磕了个头,默念道:保佑我救走哑巴,等我以后杀回洛阳,给你厚葬。便匆忙转身去寻吕布。
阿斗极轻的脚步声回响于走廊中,他朝又一扇门的囚窗内望去。
“谁让你来的。”
“……”
“哑巴!”阿斗哭喊道,一剑砍开门锁,便冲了进去。
吕布被铁链穿了锁骨,浑身血迹斑斑,一身武士袍被撕得破破烂烂,两手绕过一根石柱捆了起来,双脚脚踝上扣着镣铐。
他别过头去,面朝墙壁。
阿斗弃了青虹剑,搂着吕布,大哭道:“你他妈的混蛋!想死老子了!”

猛虎脱牢

“捆得……真紧。”阿斗剧烈喘息,不断以青虹剑猛砍铁链,他了太多力气去抑制自己的眼泪,然而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只得放任它源源不绝流出。
吕布漠然道:“绑老虎,不得不紧。”
阿斗砍开最坚韧的一根,心神略定:“我扯出来……你忍着。”旋即拔出穿在吕布锁骨上的那根链子。吕布痛哼一声,阿斗见那锁链带着血肉缓缓磨出,心头剧痛,眼泪直流。
待得把镣铐全解开后,阿斗竟已是满背冷汗,如虚脱一般。
他从药囊中掏出先前拣来的草药,塞进口中,一面哭一面咀嚼,断断续续道:“没事的,过几天伤就好了……你是天下第一……”
吕布看着阿斗,许久后道:“我的手筋、脚筋尽断,武技全失,杀了我罢,回去也是废人一个。”
阿斗茫然摇了摇头,吸了下鼻子,道:
“回家你就坐着,什么事都别做,你不能动,我以后每天喂你吃饭,成不?你别死,什么都好说。”
“杀了我,听话。”吕布道。
阿斗摇了摇头,只当听不到,抹了把眼泪,把药草敷在吕布锁骨伤口上,血渐渐止住了。
阿斗把吕布的一手搭在自己肩上,拣了青虹剑,拖着他出囚牢去。
吕布的身体沉重,然而此时阿斗却有用不完的勇气,咬牙半背着他,出了囚牢,朝外走去。
阿斗断断续续道:“我……待会被曹操抓了……我就一剑捅死你,再一剑捅死自己……”
吕布只是静静听着,像在做一个遥远的梦。
过了一会,吕布的耳朵稍动了动,道:“来人了,捅。”
阿斗茫然道:“你听到了?”
吕布不答,阿斗便转过身,扛着他朝囚室通道的另一头走去。
阿斗昏头昏脑,又道:“……晚一会儿死,好不容易能跟你说说话儿。”
脚步声传入长廊,真的有士兵下来了。
阿斗浑然不顾追兵,喘了几声,道:“刚才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你听到我说话了?”
吕布漠然道:“当了这么久侍卫,听得出你的脚步声。”
阿斗答道:“哦,跟狗似的。”
阿斗又笑道:“你说话好听,我想……”
兵士喧哗声大作,显是发现了地面拖出的血迹,“他们进去了!”曹真的声音传来。
阿斗筋疲力尽,把吕布放在缚虎牢走廊的尽头,倚在他肩上,喃喃道:“我不后悔,就是……对不起师父。”
吕布沉默看着他,阿斗抬手帮他擦了眼泪,坐在他身前,拉起他手,抱着自己。
阿斗把头微微后仰,靠在他肩膀上,道:“你抱着我,我把剑捅下来。死了……不冷。”
未等他说完,吕布低声打断了他的话,答道:“我也不后悔。”
吕布耗尽力气,举起一手,在背后石壁上摸索,摸到头顶的一块砖,用力按下。
一道暗门无声无息翻开,阿斗瞳孔倏然一缩,两人朝那黑黝黝的甫道中仰面摔了进去。旋即暗门合拢,发出一声轻响,就如什么都未发生过。
与此同时,洛水岸畔,一轮烈日照得大地几乎融化,蒸腾而上的空气在高温下把景物扭曲,龙舟下水,鼓声轰然作响,洛水桥上早已清出道来,达官贵人的马车一字排开。贵妇小姐们手举罗帕,遮在头上,挡蔽日光。
曹操支着病体,眯起双眼,身周御林军围得水泄不通,他昏昏沉沉望向水中五颜六色的龙舟。
曹操呼出一口浊气,朝身旁人问道:“真儿去了何?”
曹丕笑道:“昨夜贪杯,估摸着晚起了几个时辰……”
曹操“唔”了一声,甄宓又道:“今年端午怎这般热,公公先回去歇下罢。”
曹操道:“不妨。”数人再无话。曹操眼望龙舟入水,道:“子恒,你可记得那年,你几兄弟来看龙舟……”
曹丕笑着接过话道:“父亲怎光想那陈年往事。”
曹操叹道:“人老了,自然想得多,冲儿被你推下水去,摔成落汤鸡那事,你是忘了,为父还记得。”
那话中又有话,听得甄宓暗自心惊,曹丕正要接口,甄宓却以手肘稍碰了碰他,盈盈笑道:“子桓小时候也这么淘气,还是子建听话得多。”
曹丕登时会意,曹操是籍此事警告自己,不许再找曹植的麻烦,忙道:“如今长大了,自不再行那乖戾之事。”
曹操不置可否,像是在思考何事,河面上鼓声咚咚作响,数百龙舟擂鼓之声竟是有条不紊,汇成一股声波,重重传来。曹操心跳得剧烈,被那鼓声敲在实。
源源不绝的鼓点惊心动魄,眼前景物不断模糊,他神智恍惚,依稀觉得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却又说不清楚。
他微微蹙眉,望向河面的龙舟,领鼓之人高高扬起鼓槌。
烈日下,时间的流动仿佛变得异常缓慢,鼓槌划出一道弧线。随着船头壮汉纠结肌肉一紧,重重挥下。
观赛人群中,一根钢箭离弦,箭羽在空中拖起射箭之人的晶莹汗水,悄无声息越过河面。
鼓槌缓缓落下,箭到跟前,射中侍卫额头。
鼓槌击向鼓面。钢箭激起无数鲜血,穿过曹操面前那侍卫,再穿一人。
钢箭钉在曹操耳畔。
槌落鼓,发出“咚”的声响。
桥上瞬间沸腾,“有刺客!”曹丕惊慌的大喊。
甄宓尖叫道:“保护丞相――!”
“父亲――!”
赵云伸出二指,打了个唿哨,继而转身,一道白影在人群中穿梭,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送丞相回宫!”曹丕沙哑着声音大喊道:“缉拿刺客!”
“慢!”曹操沉声道,然而未待他出声,曹丕亲卫却不由分说,把曹操推进马车内。“大胆!你们要做什么!”曹操痛喝道,旋即脸色一变。
曹丕声音隐隐传来,“丞相遇刺!”
那时间河畔河中,桥上城内,俱是一片混乱,百姓彼此推搡,又有赵云麾下部属,混在人群中高喊道:“丞相遇刺身亡――!”
“曹操死了――!”
“曹孟德遇刺身亡!!”
曹丕蹙眉道:“怎不是我们的人?”
甄宓与曹丕互视一眼,甄宓道:“这可奇了,你派的人呢……”旋知失言,噤声,看了河面许久,又道:“这是怎么回事?”
洛河如开锅的沸水般蒸腾,水中窜出无数长蛇,纷纷上岸,蛇群密集冲向洛阳城中,甄宓尖叫道:“怎会是道术!”
曹丕道:“局势有变,快请先生来坐镇!”
洛阳城正街。
恐惧的人潮四散奔逃,绕过街中一名身穿明黄道袍的孩童。无数惊疑不定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于吉肩上扛着比他足足高了一个头的弹指天机招幡,额上满是豆大的汗珠,一手来回变换指诀,指挥着满城水蛇四窜。
必须在那人出现之前离开此……于吉眼神涣散,吁出一口滚烫的血气。
然而正当他转身那刻,嘶哑的老者声音在城门响起:“我道甄姬被何物扰了兴头。”
于吉瞳孔倏然收缩,一阵凉意涌上背脊,终于惊动了左慈。
左慈满头须发白,头上戴着一顶破草帽,一身油腻的道袍如乞丐般,他的手上握着一把拐杖,指甲内尽是污黑。然而他拦在城门,却是令于吉心下忐忑。
“恭喜师兄……收了个新徒儿。”于吉扛着招幡,惴惴朝左慈鞠躬。
左慈随手把那弯拐朝地上一顿,讥道:“既还知是师兄,何以又入洛阳?”弯拐下半截破开,竟是一把锋芒如雪的短剑。
随着左慈之剑牢牢钉入砖缝,一道黑烟冲天而起,喷至高,化为千万乌鸦嘶声大叫,纷纷扑向城中水蛇。
道法被破,于吉恐惧地退了一步,左慈手中弯拐与其招幡相似,称“拐子剑”。俱是一件极厉害的法宝,昔年三徒各自出师门历练,唯有华佗身无法宝,却得了四枚长生丹。
想到华佗,于吉心下稍定,道:“生死乃是天命,华佗躲了你这么久,最后还不是被师兄借刀杀了么。”
左慈端起拐子剑,遥指于吉道:“既知如此,你又何来送死?”
于吉只答道:“师兄,我这去成都,见了你那女徒弟儿……她没把丹药和青囊经最后那页交给你么?”话音落,几乎是同时一手背在身后,睁大双眼,
这话击中左慈心病,瞬息把他激怒,左慈骂道:“那泼贱与你说了何事!”霎时间,左慈无声无息地到了跟前,一剑捅穿了于吉胸口!
下一刻,拐子剑上穿着一只稻草人,于吉道法祭起,穿过数十里之遥,一头狠狠栽倒在洛水岸畔。
于吉捂着胸口,虽是逃得快,那仍被利剑刺穿些许,渗出血水来。他惊魂未定,幸好左慈未来得及补下阻挡缩地之术的道术结界,否则这真的逃不掉了。
城中升起黑烟蒸腾,无数黑鸦朝着他飞来,于吉吸了口气,忙挥动招幡。冷不防一声马嘶,于吉被赵云有力的胳臂提起,放在马后。
赵云骑着赤兔,眼望城内追兵与漫天鸦群,吼道:“公嗣在哪!你怎会在此!”
“他没事!快跑!左慈来了!”于吉惊惶喊道。
江上水声传至地底。
“你是头一个。”
“头一个……什么?”阿斗茫然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有个暗门?”
吕布又沉默了。
阿斗知道此时尚未脱险,只得在黑暗中不断摸索,勉力寻找逃跑的路。
幸好这不是一个封闭石室,远有些许微风吹来,一定是个通道。
阿斗想了想,道:“对,以前……董卓那档子事,他死了以后,洛阳就是你和王允当老大。做过一阵子皇帝,你知道……我挺傻的。”他笑了笑。
阿斗忍不住问道:“吕布,你还活着么?”
吕布在黑暗中答道:“你知道得挺多。”
“你是我的偶像。”阿斗轻声道。
吕布疑道:“偶像?”
阿斗笑着摇了摇头。
走了许久,阿斗眼前逐渐朦胧,两人同时眯起眼,适应突如其来的炽烈光线,阿斗道:“这里是洛河。”他转头望去,只见四俱是嘶声游移的蛇,不由得心中发毛。
所幸蛇群绕过他俩,朝城内冲去,阿斗明白了,道:“于吉的道术,我们走。”继而咬牙扛着吕布,朝人少的地方逃去。
城外已乱成一团,无人注意到他二人,阿斗不断透支自己的体力,每一刻都以为自己会倒下,然而下一刻,却又奇迹般地撑了下来。
他已近两天未吃过东西,昨夜只在曹真房中吃了一点核桃,现在饿得头晕眼,摇摇欲坠。一身大汗,如水中刚捞出来一般。
日暮时分,他们找到一个树林,便一头栽了进去。
此离洛阳城已颇远,夕阳余光在树杈间温柔地投下。
阿斗终于消耗完了体力,上气不接下气地倒下。
“哑巴,我走不动了……”阿斗躺在潮湿的泥土与落叶上,仰头望向紫蓝色的天幕。
那里有一颗璀璨的星辰在发亮。
吕布把耳朵贴在地上,片刻后,他以手肘支起身体,高大的身躯覆在阿斗身上。
阿斗瞳孔倏然紧缩,呼吸变得急促,吕布极低声道:“勿作声。”
凉风吹过树梢,一片树叶落在吕奉先背上,树林外响起“咔”的一声轻响,沙沙声如细雨传来。
那是什么?
阿斗感觉到吕布的身体微微一震,反手搂住了他的脖颈。
那是散天矢,司马懿亲自督造的兵器。
落箭只响了短短几息,周遭便安静下去。树林外传来曹真之声。
“不在此,下一。”
阿斗极力呼出肺内空气,要起身查看吕布伤势,却被他死死按住。
又过了一会,马蹄声渐近,在树林里绕了几圈。才奔出林外,曹真道:“走罢。”
吕布沙哑着声音,在阿斗耳畔缓缓道:“你……以后当心,不可……轻敌。”
阿斗几想伸手去摸吕布的背脊,却提不起勇气,鲜血顺着他的脖颈淌下,滴在自己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树林中一片死寂。
“痛么?曹真走了么?”
吕布越来越重,阿斗勉力抽身,摇了摇他,道:“吕奉先。”
“哑巴?”
“沉戟。”
“沉戟、沉戟……吕奉先……”
阿斗眼神空洞,茫然摇晃着他唯一的侍卫,他的肩背上钉了数十根利箭。
吕布死了。

造化弄人

“沉戟……醒醒,别睡了。”
阿斗拉起吕布的手,双眼空洞无神道:“怎么会在这里……在这里……”
阿斗掏出一把药草,塞进嘴里咀嚼片刻,茫然把吕布尸体背后的箭矢拔了出来,又把药敷上去。
他无法说服自己,吕布已经死了。
那血液粘稠,带着尸体的余温渐渐冷却。阿斗又漫无目的地伸手入怀,摸出赵云给自己的布虎,塞到吕布的大手里,让他握着,说:“这个给你,快醒醒,看……”
“吃点药……你就好了。”阿斗又道,把药草胡乱塞进吕布嘴里。
最后他终于接受了现实,伏在吕布身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吕布的手微一动,继而握紧了布虎。
天空中一道闪电横过,轰雷爆鸣,大地摇撼。
吕布的手抚上阿斗额头,道:“你给我吃了什么药。”
阿斗呆呆看着吕布,许久后,他模糊道:“我也不知道……你,没死。”
接着,他的精神再受不了这反复刺激,闭上双眼,昏了过去。
高空中云层凝结成水,第一颗雨水穿过几万尺的距离落下,滴在吕布的头上。
大雨铺天盖地的下了起来。
他抬头看了看,嘲道:“贼老天。”旋轻轻抱起阿斗,穿过树林,朝山上走去。
再醒来时,阿斗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耳内尽是大雨的哗哗声响。炭盆旁摆着一张椅子,椅上晾着几件衣服。料想是在边境或山上的客栈里。
阿斗喃喃道:“吕布,你刚才……”
“沉戟。”吕布沉吟片刻,答道:“你从何得了混元长生丹?”
他把衣服抖了抖,拨暗些许炉火,掀开被子,坐了上床。
阿斗裹着被子坐起,只觉头疼欲裂,混元长生丹?他倏然想起囚牢中那老者,难道是华佗?!
华佗曾为曹操看病,后被栽上谋害丞相的罪名关押死,曹操没杀他?只把他关在缚虎牢中?
阿斗忙伸手入怀,却意识到自己一丝 不挂,问道:“药囊和布包呢?”
沉戟一指桌上,阿斗取来药囊,把药材倒了满桌,吸了口气,还剩一枚香气扑鼻的红色丹药,明白了。
吕布死的那会,自己匆忙间把混元长生丹喂进了他嘴里。阿斗松了口气,只觉造化弄人,因缘际会,其中微妙实在难以言喻。
他摸沉戟额头,沉戟全身是汗,呼吸急促,阿斗道:“你发烧了?”
沉戟答道:“吃了那药丸,自得虚弱几日,出完一身汗便好。”
阿斗才放下心来,坐回吕布身旁,后者随手摸了摸他的头,二人一同望着跳动不定的炉火。
阿斗笑道:“你命好。于吉说这药能起死回生,手脚伤呢?”
沉戟点了点头,不再作答。
阿斗知道他想起与貂蝉的旧事,兴许貂蝉也曾让他吃过一颗,便恐其感伤,忙嘲道:“小爷救你两条命了啊,你这辈子命是我的,下辈子还欠着一条,别想着再乱来。”
沉戟嘲道:“牲口。”
阿斗笑道:“你就一牲口。”转头一手扳过沉戟下巴,让他转过头,道:“脸上的伤会好么?”
沉戟漠然转过脸,伤疤已在丹药作用下愈合,留下一道淡淡红痕,阿斗伸手摸了摸,料想再过几天,红痕也会淡去,恢复一张原本英俊的脸。
“这药真厉害……”阿斗看着沉戟转折的唇线,小声道。“吕帅,打个商量,我都救了你,你便是我的人了……亲个嘴儿成不。”
沉戟一手紧紧揽着阿斗的腰,霸道吻了上来。他的吻灼热而具有侵略性,全不容半点犹豫或抵抗。连喘息的机会亦不给,直把阿斗吻得几欲窒息,彼此唇舌交缠时,阿斗几想推开透气,却挣扎不动。
直到他心跳剧烈无比,恨道:“想弄死老子吗。”方大口喘气。
“喂!”阿斗吸了口气,紧张道:“别乱摸……”
沉戟的手指已滑到他腿间,顺着后 庭探了进去,阿斗去抓沉戟的手,却被他猛然戳入,全身脱力,失声道:“靠,轻点……”
沉戟的手指猛力来回戳弄。
阿斗脸上滚烫,探手到沉戟身下,他的阳 根早已硬涨,前端更渗出体 液来,阿斗忍着被手指玩弄的难堪感,断断续续挑衅道:“喜欢……喜欢老子对不……”
沉戟不答,目中隐有笑意,两指一下进到指根,阿斗吸了口气,咬牙道:“别那么狠,吃不消。”
他一手握上沉戟肉根,那硬得如铁的肉根发烫且硬挺,竟比他的手掌更长,阿斗以手指扣着,亦无法全握住,又道:“真他妈的……”
说是如此,心中却情 欲难耐,只感觉沉戟加重了手指动作,便握起他肉根反复套 弄,过了片刻,忍不住呻吟起来。
沉戟低下头来,与他接吻,他回应了。
阿斗加重了手劲,单单是这缠绵的吻与彼此简单的手上动作便令他经不住,再唇分时,阿斗两指捏在沉戟前端的茎棱,来回挤揉,边道:
“对不?快说……”
沉戟抿着坚硬的唇,不作声,阿斗只觉沉戟的动作停了,自己手上倏然沾满滚烫液体,沉戟猛地抽出手指,掀开被子,剧烈喘息。
阿斗忍不住调侃道:“小爷手上功夫不错?”
阿斗顺手把那沉戟泄出的滑液抹在他身下,被子一掀,二人赤着相对,沉戟泄过一,竟未疲软,依旧昂挺着,被抹上白液后犹如沾了一层柔脂,阿斗看得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沉戟反手揽着他,道:“坐上来。”
阿斗扶着他身下,坐了上去,沉戟的手松了些许,低声道:“忍着。”
阿斗咬牙道;“不……不太痛。”
他泄过一的器具已不似先前粗大,令阿斗勉强能承受,白液润滑了他的後穴边缘,进入的时候,令他颇有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他感觉得到沉戟顶开了他的内 壁,并一路顶进体内,他不敢乱动,先适应了刚进入的胀痛,搂着沉戟脖颈,道:“进去……了么。”
沉戟“嗯”了一声,抱着他侧躺下,拉起阿斗一腿,架在自己腰上,开始抽出,插入,他的动作极其霸道。令阿斗身下一阵剧痛,险些晕去。
“慢点……慢……”阿斗语无伦地反抱着沉戟:“呜啊……”
他双眼失神,头脑眩晕,几眼前发黑,在撕裂痛感中不断大口呼吸。
沉戟那物进入后不久,竟又坚硬如铁,每以一个极大的幅度抽出,再插入后,准确顶上他小腹的敏感点。疼痛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酸麻,阿斗受不了这大幅度的冲撞,连连喘息,不住哀求。
沉戟在他耳旁漠然道:“别这么浪。”
阿斗死死抓着沉戟有力的胳膊,瞳孔中映出他英俊的脸,道:“歇一会……我……不成了。”
他的肉根涨得比先前大了许多,令阿斗经受不住。沉戟又道:“还未全进去。”
说着把他抱起,放在房内方桌上,道:“挺直腰。”
阿斗转头看着房内镜子,呼吸急促,全身皮肤泛起细密的汗水,显是积聚的情潮到了极致;见沉戟那物果是只进了大半,遂竭力挺直背脊,道:“不行,进不去。”
沉戟道:“能进去。”又拉过阿斗的手,让他摸住自己根部与他身后相连接之,阿斗满脸通红,视觉与触觉的双重刺激把他推上顶峰,感受着沉戟一点点地进入,他不断颤抖,咬牙道:“不能……”
“能。”沉戟不由分说,按住阿斗。
他把整根都捅了进去,直没到根部,阿斗手指摸着那,简直就要崩溃了。被沉戟几下轻轻插弄后,他全身颤抖,终于在剧喘下射出一道滚烫液体,溅上胸口。
“我泄了。”阿斗难堪道。
沉戟随手把他淌在胸前的滑液抹开,嘲道:“细皮嫩肉。”阿斗正要起身让他出来,沉戟却不容他挣扎,把他抱住,道:“还没完,想去哪?”
“不不,先让我……休息一下……啊!”阿斗道。沉戟却未打算放过他,依旧轻轻抽动,这幅度却比先前小得多,亦不以冲撞为主,阿斗连番推开,却对他无计可施,短短一会,他粗大的肉根来回摩擦自己后壁,竟又令他有了快感。
“我……”阿斗剧烈喘息。
沉戟道:“这回才是入戏。”
阿斗不再挣扎了,沉戟说得不错,第二更持久,亦更彻底;他被插得筋疲力尽,只觉全身没了气力,却又无比迷恋这潮水般一波波冲刷着自己全身的惬意与满足。
情酣时,他喃喃道:“很……舒服。”他死命搂着沉戟脖颈,二人火热的舌交缠在一,体内再被反复摩擦,双重快感无法形容,占据了他的全副身心。
他们相对凝视着,喘息片刻,沉戟轻轻扳过阿斗下巴,道:“看。”
他们看着镜子,接着沉戟抬起一只长腿,踏在桌上。硬根捅在阿斗腿 间,于镜内看得一清二楚。
阿斗满脸通红,看着镜中自己被反复抽 插,禁不住大声呻吟起来。
沉戟把他紧紧搂着,猛地顶到尽头,阿斗失声大叫,感觉一股热流注入体内,全身剧颤,与他同时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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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暴雨酿成山洪,泥泞黄水扩大溪流,滚滚而下。越过连绵山野,便是汉中。曹真未派人地毯式搜索,并非真正放过他们。而是阿斗与沉戟俱不知道,昨夜曹操归天,洛阳已乱成一团。
知道从汉中绑回来的哑巴是吕奉先,只有曹操,典韦,曹真三人。
吕布被挑断手脚筋,武艺尽失,连马都不能再骑,不足为患,曹丕正于极其激烈的政治斗争中,在曹操的遗愿里,他要铲除一切敌对势力,再登基为帝。
曹真便被召回洛阳,与曹丕寸步不离,再无暇他顾。
也幸而如此,阿斗与吕布方能顺利离开洛阳,朝汉中地区一路行去。
阿斗光着脚四趟水,过了一会,沉戟斥道:“快走。”
阿斗哼唧道:“走不动。”
沉戟“哦”了一声,便自顾自走开,阿斗怒道:“走不动!哑巴你背我。”
沉戟笑了笑,蹲了下来,阿斗奸计得逞,扒了上去。
“脚软?”
“你这混球,老子跟被只马操了似的……”
“你被马操过?”
“……”
夏日晴空被雨水洗过,呈现一片清蓝,遍野绿意绵延,风卷起直到膝头的草海,推着它如浪潮般卷向远方。
阿斗吸了一口这雨后清新空气,顿觉心旷神怡。
沉戟侧过头去,听了片刻,把阿斗放了下来,随手抽出青虹剑,交到阿斗手里,又取了他剑鞘,沉默望向草海尽头,仿佛在等待什么。
阿斗知道武技达到吕布这个层,耳目聪敏如心开天籁,此时定是察觉远有兵士接近。
他倒是不紧张,随手劈草,道:“抢匹马,回家去是正经,别乱杀人。”
沉戟微微俯下身去,以剑鞘驻地,犹如一只充满了爆发力的猎豹,地平线上现出一面旗帜,旗帜后则是数百名骑兵。
“等等!”阿斗极目西望,拉住沉戟,道:“是自己人。”
黄底黑字,确是蜀军,然而旗面上却是一个“刘”字,那是谁的兵?阿斗未曾听过麾下将军级别有刘姓。
此人叫刘升,字清羽,是骑着的卢马,捧着刘备尚方宝剑,出来捉拿其犬子和犬子师父的。
除了刘备,这世间便唯有刘升有资格捉赵云回去。

帝家手足

距刘升离开巴中城已过数天,离营前,刘备亲手交给他一把蓝鳞剑,见此剑如见刘备亲临,务必让赵云回城。
至于阿斗,刘备没有说,甚至没有提及他的存在,反正只要找得到赵云,就等于是找到了犬子,不可能发生一个死了,另一个还活着的情况。
于是刘升捧着剑去找庞统调兵,庞统拨给他五百“精兵”,所谓精兵,后备役兵员,未上过战场的杂鱼炮灰是也。
汉中战乱方停,本照常规,该让姜维随行,一方面不至于大海捞针,另一方面,遇见成群结队的逃兵与盗贼团,也有一战之力。
但刘升在投奔刘备前,从未带过兵,亦不懂战术,只学了点粗浅刀棍之法,让他出去晃悠,没精兵猛将护着,明显就是去送死。刘备本意是让刘升小作历练,来日也好掌兵权。然而对于这点,出乎意料的,庞统与法正的意见达成一致――装傻,借刀,杀人。
法正更巴不得刘升快点死,与庞统商量良久,给刘升指了一条最危险的路。
刘升从未领过兵,自不知道兵员好坏,在营里练习了小半日骑马,便匆匆带着一应杂鱼出发了。
这人不死不行,庞统送别刘升的时候心想:的卢年事已高,被他骑着走了,赔上一匹好马,可惜,遂摇头唏嘘,回营。
刘升连马都不太会骑,幸好的卢是刘备爱马,善解人意,知道背上这人是……主人的另一个儿子,也就是小主人。否则换了用势利眼看人的赤兔,没几下就把他给颠到地上踩成肉饼了。
他觉得这群杂兵不太指挥得动,那是自然的,杂鱼兵有何军纪可言?
若是阿斗指挥,说不得先拖几个去乱棍打死再说,刘升一路走走停停,行军速度缓慢,也是他命不该绝,竟连着数与汉中大股盗贼团擦身而过。
小股逃兵则见官家军旗,不敢前来挑衅,这后妈养的刘备长子在汉中盆地瞎撞数日,便稀里糊涂地撞上了从洛阳逃来的阿斗与吕布。
刘升不认识阿斗,阿斗也不认识刘升,然而刘升对这同父异母的弟弟却有一股说不出的亲切感,问道:
“小兄弟,你有没有见到一位白衣服的男人?那是我们的大将。”
阿斗打断道:“白色武士袍?”
阿斗心念一转,便猜到此人是来寻赵云,朝刘升描述了一番赵云容貌,竟是全无差错,阿斗又取了佩剑,道:“两日前在洛水岸边遇见他,那位将军让我帮他来汉中讨救兵。”旋把佩剑递给刘升。
刘升看那剑绝非凡兵,便信不疑,道:“小兄弟,请你带我去找他?”
阿斗见其脑子蠢得像块石头,一方面懒得抢他兵权,另一方面正想去寻赵云,便讨来一匹马与沉戟共乘,跟上了大部队。
反正有吕布在,杀个万把两万人小意思,阿斗确实是这么想的。
阿斗对刘升身份疑惑不已,沿路旁敲侧击套问,刘升却避而不答,只道是新投刘备的武将。
殊不知刘升在此之前,住于汉中盆地一个极偏僻的山村内,是刘备当年辗转征战于那村中留的种。刘备军旅生涯日久,难以抑制,寻了美貌村姑草率欢好,数日后便离去,那村姑生下刘升,把他抚养长大。
刘升小时只被视作逃生子欺负,所幸天生皮粗肉厚,待得二十年后,村姑身染重病,才告知其父乃是荆州牧刘备,又交予当年刘备信物。刘升一听之下,难以置信,只觉云里雾里,数年后刘备亲征汉中,刘升方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来投。
刘备自己的儿子,岂有不知之理?无须信物,血缘之亲彼此呼应,亦能认出刘升乃是亲生。刘升又长得方头大脸,颇有刘备年轻时的容貌。
然而,刘备麾下武将、谋士们的目光他是看得出来的,亦知道这里的所有人都不欢迎自己。虽想不明白,却也不敢恃着自己身份提什么要求,反而小心谨慎,唯恐招了旁人蜚语。
此时阿斗问起,刘升便极力掩饰。数日后到了函谷,部队安营扎寨,等待翌日入山。
夜间阿斗走出大营,眼望黑暗中群山,未想自己刚离洛阳不久,现又得送上门去,赵云吉凶未卜,心中极是忐忑。
自己有吕布相护,无论如何不会死,然而刘升带的人一眼就可看出,士兵素质与赵云麾下直差了十万八千里,连姜维的亲卫都比不上,到时害他丢了性命反而于心不安。
正忖度是否该让他先回去时,只见山石上坐着一人,正是刘升。
“还不睡?夏天晚上露水多,仔细身子。”刘升朝阿斗笑了笑,手掌按在青虹剑鞘上。
阿斗道:“你尽拿着那剑做甚。”
刘升笑道:“看着这剑,大哥就想到赵子龙将军英姿。”言谈间对赵云事迹竟是十分神往。少顷又道:“秦兄弟,你过来看看,这俩字怎么念?”
谁跟你兄弟呢,老子兄弟是姜维,你算老几,阿斗心想,忍不住道:“你不识字?”
刘升自嘲般摇了摇头,阿斗随手拣了根树枝,在地上比划,教他念了一,又道:“上头怎的不给你派个参谋,不识字,就像睁眼瞎子。”
刘升唏嘘道:“军队里都是论资排辈,不容易,只盼这立了功,能排我去跟着将军们学学东西。”
阿斗想了想,道:“蜀军会文的不少,但要说精通谋略的武将……就没几个了,师……赵子龙是一个,姜伯约也是不错的,锦马超……应该也挺厉害的。”
刘升瞪着眼,像听天方夜谭般道:“跟子龙马超将军学?!再修八辈子也没这福分。”
阿斗笑得打跌,心内隐隐有股优越感,问道:“那你想跟谁?”
刘升笑着说了一个人的名字,所说之人却是姜维麾下裨将,阿斗暗自好笑,成日跟姜维混闹,只知那人之名,却是从未正眼看过,跟军帐内一截木桩无异。遂点头下了决定,心想到时调刘升到姜维麾下便是。
阿斗对刘升带着一丝同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还得加把劲。”那话确是日间见刘升指挥不动兵士,出于真心而言,刘升感激地笑了笑,阿斗便转身回去歇下。
若是让他知道,姜维,赵云,吕布,马超这群武将成日被自己使唤来去,赵云更当了人工试毒机,不知刘升会不会骇得下巴掉地。
这土包子武将确实怪可怜的,然而如果自己不是刘备的独生儿子,说不定比他更落魄。想到此,阿斗躺在榻上,思考了片刻。
如果他不是阿斗,还会有今日的地位么?马超黄忠张飞关羽等人自然是对他不屑一顾的。姜维,赵云等人也难说。
沉戟在地铺上翻了个身,阿斗忍不住问道:“吕布,我要不是刘公嗣,你还会当我侍卫么?”
沉戟不答,过了片刻,阿斗自嘲道:“你是献帝封的温侯……我要不是大耳朵亲生的,你八成也……”
沉戟漠然道:“会。”
阿斗开心了些许,片刻后道:“小师父他们只效忠于我爸,我要不是他生的,嗯估计他得杀了我。”
万一孙权所说如实,他便只剩下姜维、赵云与吕奉先,还有个稀里糊涂的于吉。想到此,阿斗叹了口气,只觉心里颇不是滋味。
翌日,五百骑正要入山,却意外地发现了一股骚乱。
山内传来惊慌呼叫,又有错杂兵刃碰撞之声,阿斗心中生疑,便要求刘升停下行军。
一行人匆匆奔往高,朝山谷内望去,见一匹火样的红马被近千人围困,山坡上又有无数弓箭手埋伏,虎视眈眈。
正是赵云!阿斗一眼便认出了赤兔马,又见赵云身后坐着一身明黄道袍的于吉,两手抱着赵云的腰,俯在他背上,精神萎靡不振。
于吉搞什么鬼?受伤了?踏破铁鞋无觅,得来全不费工夫!阿斗忙朝刘升道:“赤兔马上的那人就是赵子龙!”
刘升忙传令兵士,要杀进山谷中去救,阿斗却把他一把拽住,道:“敌方人多,看样子起码有两千。把令旗交给我,我来指挥!”
刘升疑道:“令旗?”
阿斗登时五雷轰顶,抓狂道:“你没令旗令箭怎么打战?!”
他算是彻底服了刘升,只见赵云一骑于人群内左冲右突,汉中流寇直如杀不光似的蝗虫群盯着他,转去何,都有寒光闪闪的刀兵。
阿斗忙道:“现在我当军师,你听我的,五百人分开两队,每队两百,留一百坡上射箭。”说着夺来兵士手中将旗掂了掂,道:“我在高指挥,你们看这旗子命令。”
刘禅师从赵云诸葛亮两家,又有姜维伴读,虽然平时吊儿郎当,兵法武技俱学了个皮毛,然而就这一丁点皮毛之术,在行军布阵上亦足以跻身二流武将行列,怎是刘升一介粗人可比?
阿斗排布,只有五百余杂兵,在他指挥下亦是有模有样,发出命令,竟不容众人抗拒。
当即荆沉戟领两百尖刀队形冲军,刘升马上游击接应,为赵云杀出一条通路,无须歼敌,一击得手,便马上撤走。
待得安排停当,阿斗把大旗一挥,沉戟便舞起钢槊,从山坡上一个俯冲,领着两百余骑兵杀进了贼寇队里。
困住赵云的流寇登时大乱,正要围堵这不知何方冲来的武士,赵云却已心神领会,大喝一声,两面夹击,那厢又有刘升不住干扰外围,赵云终于在掩护下堪堪杀出一条血路。
待得沉戟且战且退之际,阿斗又命伏击兵士拉弓射箭,一时间乱箭齐发,直把那千余名盗贼射得溃不成军,朝山谷另一头败退。
釜战稍停,赵云堪堪勒住不受控制的赤兔马,眼望高大旗,那指挥之人已下了坡,刘升此刻对阿斗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声招他下来。
赵云道:“是哪位将军施以援手?子龙感激不尽!”说毕轻身落地,朝刘升见礼。
刘升忙自报家门下马还礼,却见赵云神色凝重,不待自己多说,赵云又道:“子龙有急事在身,要借将军亲兵一用,此事十万火急。”
旋忽然意识到接应自己时所用战术,正是他平素所教的风格,便道:“姜伯约也来了?你唤伯约来,我有事交代。”
刘升茫然道:“伯约将军?”
赵云道:“居高冲锋,外围游击,流箭追敌,除伯约外还有谁?唤他过来。”
阿斗此时已下到谷口与沉戟汇合,见赵云与刘升并肩走来,遂低声道:“我又要被扇耳光了……待会被打了你别帮我出头。”
沉戟笑了笑,不作回应。阿斗方排开兵士,走上前去,讪讪道:“师父,你怎么在这里,嘿嘿,我还想去洛阳找你来着。”
那声“师父”登时令刘升目瞪口呆,他眼望刘禅,又看看赵云,忽觉赵云的目光与先前不太一样。
“你过来。”赵云沉声道。
阿斗磨磨蹭蹭走到赵云身前,闭上双眼,然而预料中的耳光没有落下来,赵云有力的臂膀把他轻轻抱在身前,抬手揉了揉他的额头。
赵云眼望沉戟,后者漠然。
“没事就好。”赵云道:“回家!”旋把一手搭在刘禅肩膀上,不由分说把他抓上了马。
“你打算如何安排温侯?”
“他叫荆沉戟。”阿斗答道。
两师徒共乘一骑在平原上奔驰,赤兔马已交还吕布,赵云骑着一匹普通战马,双臂环过阿斗的腰控着马缰,竟是紧紧抱着他,不容他离开自己片刻。
阿斗问道:“你的手怎么还没好?”
赵云却道:“此回营琐事极多,师父先为你整理出个头绪,见到主公时,你须得平心静气,不可莽撞。”
阿斗心知赵云是为自己好,遂缄默不语,只不知自己离开汉中这段时日,又起了什么变故。
只听赵云低声道:“清羽从未参军,亦不知军中规矩,你不可设计陷害他。”
阿斗嘲道:“怎说这话……我像这种人么?”
赵云只笑不答,眼中流露出“你就是这种人”的神色,阿斗吐了吐舌头,探头看了刘升一眼。此刻他还未知刘升身份,见毛手毛脚,浑不似武将模样。
正是穿起龙袍也不像太子,戴起红缨也不似将军。
赵云接着道:“此乃其一。”
他微微低头,温暖的唇与阿斗耳畔相触,呼出的气息令阿斗柔情顿起,赵云又道:“其二,主公抱恙,你必须收敛言语,绝不可再激他发怒。”
阿斗听得心生愧疚,道:“知道了,不气他就是。”又想连赵云都这么说,法正,庞统等人应已看出刘备没有多少时日了。
若从这点推断,刘备强撑病体,攻陷汉中,其实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稳定的粮草基地,在他的有生之年,帮自己勉力再拓展些许汉家版图疆域。
正思考间,赵云道:“温侯是伟男子,武力冠绝天下,师父自知不及,绝不妒他,然而若你要为他安排军中职位,须得考虑诸将心理,绝不可意气用事。”
提到吕布,阿斗仍有点忿意,道:“他只当我侍卫,不会去抢将军们的饭碗。”
赵云叹道:“并非仅仅如此,若主公要囚他,或要逐他,你该如何自?”
不待阿斗回答,赵云手臂紧了紧,道:“这江山终究是你的,纵委屈他几月,几年,又有何妨?成大事者,须得先学忍。”
阿斗无可奈何道:“知道了。”
眼望远方出现的蜀军大营,赵云又笑道:“无论何人与你为敌,只需记得,师父俱站在你身旁,有时对你过于严厉,你要知道,师父是为你好。”
阿斗心内一动,探手入怀,摸出那枚混元长生丹,正要说点什么,赵云却勒停了战马,拍了拍他的肩膀,让其下马。
那时间蜀营前竟是站了一整排的人!听得赵云刘禅归来,营地内武将,谋士几乎倾巢而出,阿斗只觉满头黑线,不就是老子没死,回来了么?犯得着这么大的迎接阵仗?
“小主公洪福齐天,枉我们白担心了。”远,法正笑道。
群将附和,阿斗一眼望去,姜维早已快步奔出来,牵了赵云坐骑笑道:“早知你没事,小爷也不出去白晃悠半个月。”
阿斗莞尔道:“我这人命好。”又拿眼瞥去,只见马超,张飞,庞统……新归刘备麾下的张辽亦迎了出来,径自去为吕布牵马。
就连黄忠也站在营门口打量自己,这是怎么了?
阿斗吸了口气,或许刘备的日子真的不多了,这应该是在某种意义上对自己的表态。
然而他还未意识到愣愣站在一旁的刘升,阿斗摸了摸鼻子,道:“那个,姜小维,这人叫清羽,以后跟着你,你教他认字。”
旋道:“现怎样?”
黄忠捋须瓮声道:“去见主公。”
黄忠开了口,阿斗虽不情愿,亦只能跟上,黄忠又道:“清羽跟上。”
庞统忍不住道:“依我看……”
黄忠冷哼一声,庞统只得缄默了。
刘升此时方从震撼中清醒过来,一群武将几乎看也不看刘升,众星捧月般围着刘禅进了帅营,刘升只得讪讪跟在众人身后。
一直默不作声的赵云此刻才道:“宠辱不惊,方是男儿立世之本。”
刘升知道这句话是对他说的,忙转头谢过。
阿斗被张飞一手搭在肩上,挤向帅帐,手里还捏着混元长生丹,道:“等等!师父,这个给你!”
赵云不知是何物,莞尔来接,却被黄忠手一挥,拍中阿斗手腕,仙丹骨碌碌掉在地上,滚到人群里去。
“我靠!”阿斗骂道:继而忙不迭地爬到众人脚下去拣,在无数人脚底钻来钻去。
他终于找到那枚丹药,心痛吹掉些许尘,收了起来,却听一声暴雷般的怒斥。
“成何体统!”刘备刚见犬子,便被气得两眼翻白险些归天。
刘禅跪着抬头,刘升站着,俱是瑟瑟发抖,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
刘升看着刘备,被吓得不知所措,许久后两脚一软,也跪了下来。

秋窗夜话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
谁教岁岁红莲夜,两沉吟各自知。
――姜夔
阿斗直到三个月后,还如同做梦般难以相信刘升的存在,喃喃道:“我怎么就多了个哥呢?”
“就是,咋就多了个哥呢,还是亲的。”黄月英笑吟吟地翻着锅铲,拍了拍锅沿,道:“过来给师娘吹火。”
阿斗哭笑不得道:“师娘你别炒椒行不,这喉咙被呛的,我都快背过去了。”
月英正色道:“眼看就得入冬了,炒干这几大锅,供你们宫里吃用呢。”
时隔汉中平定已近一季,桐叶泛黄,大雁南飞,班师凯旋之际,不知不觉又是秋。刘备回成都后便一病不起,每日传诸葛亮到榻旁商量事宜。
治军,内政有孔明;财政,士族管理有法正;外交与领地事务有庞统,刘禅无心可操,只得搬了个小板凳,前来找月英恭聆教诲。
况且他也有许多事要问,这世间只有黄月英会明明白白给他一个答案。
“师娘。”阿斗正色道:“我问你个事儿,你可得认真回答我。”
“有屁就放。”月英嘲道。
“你说……赵子龙,会是我爹不,我总觉得……我跟大耳朵长得也不像……”
黄月英手持锅铲,靠在墙上,爆出一阵大笑,又不住抹眼泪,阿斗忿道:“我就知道你是这反应!算了!”
月英笑得全身酸软,招道:“你过来,师娘与你分说。”
阿斗蹙眉道:“你知道什么?”旋凑上前去。
“啪!”
阿斗大叫一声,冷不防挨了黄月英狠狠的一耳光。
他料不到月英亦有习武,出手带着女子武艺的阴狠力道,当时打在脸上火辣辣,后劲却是疼痛难忍,只觉万针掼刺,左脸登时肿了起来。
阿斗痛得流泪,月英却笑吟吟道:“谁教你混说这话的?”
阿斗明白了,黯然道:“谢师娘教诲。”
月英却嘲道:“谢什么教诲?你知道师娘为何打你?”
阿斗答道:“我是太子,这话不能乱说。”
月英又招手笑道:“谁要教你那肮脏玩意了?来。”
阿斗哪还敢上前去?只不住后退,道:“师娘,阿斗错了。”
月英嘲道:“主公身染重病,如今拖着病体平定汉中,为的是谁?若不是他亲生,你道这益州上下数百勇将谋臣,个个如狼似虎,谁容得你?”
“赵子龙当年长坂七进七出,救出你娘甘倩,你陷他一片忠心于何地?子龙守了你这许多年,你只以为他是你亲父,才把你当回事?自己两个儿子都没空照顾,有那心思替你送命?”
“你当子龙看你像你娘,心里时刻打着Z杂龌龊念头?”月英又笑道:“我只以为你心窍开了,多少上道些,未料……”
那话直刺阿斗心窝,令他难受得很,仿佛一瞬间心头所想,俱是被剥光了赤 裸裸呈在光天化日下,“我错了!”阿斗恼道:“我知道了!”
月英笑吟吟道:“你纵不是主公亲生,哪天众叛亲离,我看子龙也得拼着性命不要来护你,知足点罢。”
二人相对半晌无话,月英便转身去炒那椒。
过了许久,阿斗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道:“师娘,你撕下来的那页……给我成不?”说毕把青囊经从怀中掏出。
月英却是头也不回,道:“烧了。”
“哦。”阿斗答道。捂着脸讪讪告退。
阿斗回到府中,于院里打了桶水,撩起湿毛巾敷在脸上。那时间赵云正亲手教刘升习武。
果然赵云一见之下便峻声道:“谁打你了?”
阿斗没好气答道:“师娘。”
赵云莞尔点了点头,又径去教。阿斗道:“吕……沉戟安排妥当了?”
赵云答道:“偏军,闲职。”
阿斗知道以刘备的性子,绝不可能让吕布住在府里,幸好他亦作了让步,不至于把吕布囚禁起来,选了这么一个折衷的方式。
过了一会,赵云吩咐刘升回去苦练,阿斗才没好气道:“为什么听到我被师娘打了,都说活该。”
方才回府一路上,见了马超,黄忠,姜维等人,见小主公被殴打,无不义愤填膺摩拳擦掌,待得听到殴人者乃是黄月英时,却又讪讪不语。
赵云笑道:“师父何时嘲你?”
阿斗闷道:“你嘴上没说,心里在笑。”见赵云自顾自好笑,又道:“你来这做什么。”
赵云道:“师父擅离职守,军师下了责罚,现军饷也罚光了,级也降没了,本该去守府衙当哨兵,后转念一想,你这正缺亲侍,便来当个小兵,倒也清闲。”
阿斗忍俊不禁,转头看去,赵云不知何时已自己收拾好了物事,又把阿斗的床也铺得整整齐齐。
那只小布虎被悬在蚊帐架上,睁着纽扣做的双眼,呆呆看着他俩。
又见赵云臂上剧毒依旧,手肘下泛着紫黑,阿斗忽涌起一股心酸。
他探手入怀,道:“师父,给你吃个好东西,那天从洛阳回来就想拿出来的,一路上人太多。”
阿斗斟了一杯茶,掏出从华佗搜到的最后一枚混元长生丹。道:“嘴巴张开,啊。”
赵云笑了起来,道:“仙丹?”
赵子龙要伸手去接,阿斗却不给他,只吊着在赵云面前晃来晃去,笑道:“快,吃了你就……风中凌乱……飘飘欲仙……”
赵云推开阿斗的手,哭笑不得道:“你又何结识了地痞流氓?”
阿斗先是一怔,旋醒悟过来,赵云把这混元长生丹当了春药,直笑得打跌,正要解释,又忍不住逗他道:“吃不吃?师父,你不吃待会可别后悔。”
这句一出,赵云登时面红耳赤,看了阿斗许久,阿斗笑着作势要起身,赵云便怒道:“休要胡闹。”
阿斗心里笑得四滚地板,面上却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道:“师父,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
“你!”赵云被这麻烦徒弟闹得一个头两个大。
阿斗又抬袖揉了揉眼,道:“算了,我去喂哑巴吃。”
虽说心头终究有点难受,知道赵云不可能吃这“春药”,本打算见好就收,逗完再告诉他这是解毒药,骗他吃下混元长生丹。
然而他无论如何也料不到接下去的事。
赵云两指一伸,点中阿斗手腕。
阿斗手臂酸麻,丹药落了下来,被赵云反掌抄住。
接着,赵云看也不看,药丸抛进嘴里,继而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阿斗愣了。
院中,枯叶悄然飘落地面,发出“沙”的一响。
阿斗与赵云静静对视。
银盔骑士浴血冲出长坂万军的第十七个年头。
那些闪电般的时光,说不尽,道不完的故事,都在这一望中。
一瞥千年,瞳中岁月变幻,最终定格于这瞬间。
阿斗道:“师父,那是解毒药。”
赵云看着桌上的空瓷杯,默然点头,接着笑了笑,仿佛只把这当作一场玩笑。
“头有点昏。”他喃喃道,手臂颤抖,想摸上榻去,阿斗忙扶着赵云,让他睡下。
阿斗取来湿布,捂在赵云额头上,赵云朝他虚弱笑道:“这药劲猛,阿斗……师父睡一会,你别乱跑。”
阿斗嗯了一声,想说我不是小孩了,却又忍住,赵云才闭上双眼,不放心地睡了。
他仔细为赵云除下靴子,脱去武士袍,那洗得泛灰的袍服上打了不少补丁,阿斗默默把它折好,放在床头。
赵云呼出的气息滚烫,手臂上中毒的痕迹失去了内功压制,不断朝上蔓延,然而未曾蔓到腋,已逐渐随着全身不断渗出的汗水排出体外。
带着腥臭的黑色毒素,一点一滴地渗了出来,阿斗忙拿布来擦拭,手指沾到毒水,只觉皮肤一阵灼烧般的疼痛。
他以食指沾了些许,送到舌尖舔了舔。
“啊呸!!!”
阿斗险些被呛得翻白眼晕死过去。爬到房门口吐了半天口水,又灌下一大壶茶,喉舌间火烧般的感觉才褪去。
他定了定神,红了眼眶,上前去抱着赵云,把头俯在他胸口。
赵云的呼吸声均匀,汗水浸透薄衣短裤,他在变年轻。
他英气的双眉变得更浓密,漆黑,略锁的眉头,沧桑留在脸上的痕迹,如同被魔术师的手缓缓展平。
他宽阔的肩膀,有力的手臂上那些浴血奋战后的伤疤逐渐淡去,继而消失。
阿斗拉起他的手,发现赵云修长手指根部,因常年握枪形成的老茧亦变得柔软,恢复健康皮肤的色泽。
他刚强转折的唇线显得柔软,唇上略现出一层绒毛。阿斗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他迷恋他,那与一朝冲动的情 欲,单纯的欢娱无关,亦不似极度空虚时的渴望,需要。
他的心,自从在赵云怀中醒来的那一刻,就注定是填不满的。
他是他的保护神,那种舍弃一切,只为陪伴在他身边的信念,便如浩瀚汪洋,无止无尽,那信念的强烈程度,竟是令阿斗身旁的所有人亦能清楚感觉到。
正如黄月英的一巴掌,狠狠打醒了他。任谁都知道,赵云付出了全部,乃至生命来守护他,只有阿斗自己,仍是懵懂地,茫然地,浑浑噩噩地活着,浑然不察。
阿斗吻了吻赵云,小声道:“师父,只有你在我身旁,我才过得快活。”
他忍不住又笑道:“什么守辽东的话……千万当我没说。”
旋即他起身,拉开门,冲出庭院外。
赵云睁开双眼,吁了一口气,侧过头,蹙眉道:“又要去哪?”
阿斗早已去得远了,他踏上光滑砖石路,险些在落叶上滑倒,他奔到黄忠率领的左军营地,气喘吁吁地停下。黄忠正在校场上拉弓,射箭。
“老爷子!”阿斗顺了几口气,喊道。
黄忠正眼也不看阿斗,松了弓弦,怒道:“我人虽老,耳却没聋!喊甚!”
阿斗笑道:“吕奉先呢?”
黄忠朝后一指,阿斗穿过营帐,终于找到了坐在栅栏上吹笛的荆沉戟。
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沉戟只是漠然看了他一眼,便自顾自地吹笛。
“沉戟。”阿斗怔怔道:“我来给你说个事……”
沉戟笛声不停,穿过漫天暮色,悠悠传向天际。
“沉戟,对不起。”阿斗道。
笛声不易察觉地轻颤,阿斗恍若未闻,道:“我……想明白了。”
“对不起,沉戟。我喜欢师父。”
笛声停了。
沉戟的声音带着一股摄人的磁性:
“我不知你在说何事。”
阿斗想了想,道:“我喜欢的是师父,我不……我不能……”
沉戟漠然道:“上元节那夜,你便对我说过,忘了?”
阿斗站了一会,沉戟眉毛一扬,嘲道:“你以为如何?”
阿斗笑了笑,小声道:“没事……”
沉戟又道:“荆沉戟的命是你救的,自也是你的,与旁人无关,亦与我如何想,你如何想无关。”
“不喜欢。”沉戟又道。
阿斗怔住了,不知沉戟为何说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许久后,他才想起,数月前在那间客栈中,一个未得的答案,他略有点失望。
“谁打你了?”沉戟忽道。
阿斗笑道:“月英师娘。”
见沉戟脸色一变,阿斗忙道:“你别去找她麻烦!”
沉戟略现忿色,道:“我不是她对手。”
阿斗忍俊不禁,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笛声再响起,却换了一首高亢曲调,直令他心中一颤。
那曲如大漠荒风,利刀千万,携着无数碎石滚沙冲破天幕,洪流滚滚,冲向世界尽头。
秋雨绵延如丝,在凉风中纷飞,房内淡黄色灯光散发着强烈的家的归属感。
阿斗站在院外,想了想,转身吩咐小厮几件事,才推门进去。
赵云从《青囊经》中抬头,道:“又去了何?”
阿斗不答,只看着赵云,赵云蹙眉道:“傻笑什么?”
阿斗笑道:“没什么,犯贱去了。”
曾听人说,赵云年轻时是极英俊的美男子,在混元长生丹的作用下,他的眉眼,面容焕发出的那种强烈的生命力与儒雅风度,不禁令阿斗自觉形秽。
闲扯几句,便有小厮抬着大木桶进来,放在外间,赵云让开些许,阿斗道:“师父,我侍候你洗澡,刚出了不少汗,得浸一会,不然容易得风寒。”
说毕于药囊中掏了些许草药,倒进水里,赵云笑道:“哪有太子伺候侍卫的道理?你去歇下,师父自己来。”
“你都快能当我爸了,有什么关系!”阿斗一面笑,一面死皮赖脸地去扒赵云衣服,赵云大窘,却挣不开这直像猴子般挂在自己身上的小徒弟,无奈只得任他施为。
阿斗笑吟吟地为赵云按着肩膀,道:“舒服不?”
赵云扬眉嘲道:“软脚虾一般,武艺还得勤学才是。莫胡闹!”说话间忙挣扎,却被阿斗在肩膀上留了个牙齿印。
赵云忽想到一事,道:“你方才给我吃的药,可是起死回生的仙丹?还有几颗?”
阿斗心头一凛,忖度良久,道:“你想给我爹吃?”
赵云答道:“主公病重,你本该先……”
“没有了。”
赵云沉默了,许久后阿斗道:“我不骗你,师父,这是最后一颗,你已经吃下去了,也挖不出……”
赵云忽道:“药力想必已化开,破腹也取不出来了。”
阿斗道:“嗯,都化进你身子里了。”
赵云的沉默令他觉得微有点恐惧,阿斗道:“你揍我吧,师父。”
“我知道该给我爸吃,百善孝为先。”阿斗鼓起勇气道:“但我舍不得你,师父,我想到你来日会比我先死,留我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就……怕得很。”
阿斗轻声道:“我做不到,我喜欢你,喜欢得要死。”
“师父也喜欢你。”
“是吧,我猜师父也喜欢我来着……行了,你随便揍吧。”阿斗把眼一闭,讪讪道:
“别揍脸,师娘下午才打过。”
过了一会,赵云有力的手臂揽住他的肩膀。
阿斗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淌下,他不敢睁开双眼,伸指去触,颤抖着摸上赵云的眉毛,侧脸。
毕生期待的一个吻,进行得断断续续,夹杂着他绝望与幸福的呜咽。
他唯一想要的,终于得到了。
那夜赵云依旧睡在外间,阿斗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并知道外间的赵云亦是未眠。
他的心突突地跳着,几想横下心,蹑手蹑脚钻到赵云被子里,却又鼓不起勇气。
他倚在床头,半盖着被子,发呆良久,朝屏风望去,道:“师父,我想你了。”
赵云不答,阿斗便静了,片刻后,屏风外点起一盏灯,把赵云的手指影子投在屏风上。
“汪。”阿斗忍不住道。
手影作的狗儿点头,像是在夸他说对了,换了个手势,阿斗笑道:“老虎。”
赵云又两手一齐比了个手势,阿斗嘴角抽搐,道:“这是啥?”
赵云笑了笑,收回手,不发一言,阿斗转身怔怔看他英俊的侧脸轮廓,赵云似有所察觉,笑道:“睡罢,有什么好看。”
他伸手盖熄灯,月光洒了一室。
“那是两个人亲嘴儿……”阿斗拉起被子盖过脑袋,缩在被窝里闷声道。
赵云笑着点了点头。

重拾旧甲

生活在一瞬间变得灿烂无比,当然,恋爱尚未完全成功,小流氓仍需努力。从那天起,阿斗便只管每日死皮赖脸地挂在赵云身上,像只霸占好木的树熊,没人时须臾不肯放手。
赵云的性格注定了,他永远不会像江东那名贼头般不由分说推倒便【哔――】,这点没有谁比阿斗更清楚。
然而以阿斗的脾气,就连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觉得幸福,不过是亲个嘴儿,或许这种柏拉图式的恋爱,能带给他更多幸福感。
反正来日方长,小爷有的是机会,阿斗把信封好,盖上火戳,交给府中负责向江东送礼的管事,低声叮嘱道:“这信一定得交到甘兴霸手里啊,老子的性福就靠他了。”
那管事接了信离去。阿斗才整好衣冠,道:“师父,好了,走罢。”
赵云把满院的落叶扫了,堆在一,他带着忧色点了点头,跟上阿斗脚步。
天气越来越冷,刘备的病也不断加重,如今关银屏带着大包小包的荆州土产回成都,代替关羽特意来见刘备一面,刘备却连起身亦不行了。只得由诸葛亮代为接待。
“大伯不过是平日操劳……”孙亮的声音从内间传来,阿斗反而有种亲切感,笑道:“妹夫!”便提脚迈入。
关凤已一阵风似地扑了过来,险些把阿斗扑倒在地,叫唤道:“怎自个跑去洛阳!全家被你吓得鸡飞狗跳墙的……”
阿斗笑着让座,关凤却愣住了,道:“四……叔?你是四叔?”
说话间厅内众多人目光一齐投向赵云,俱是瞠目结舌。过了许久,马超才疑道;“赵将军?”
赵云一笑置之,立于阿斗座位后,许久后方道:“怎么?”
关凤摇头好笑,道:“怎地几月没见,四叔年轻了这么多?”
赵云此刻面容直是比马超还年少几分,眉目间那股沧桑成熟之气已不在,转成了少年人洒脱豪迈的意味。孙亮亦傻乎乎地看了赵云片刻,道:“赵将军确实年轻了不少。”
在场唯有诸葛亮猜到这缘由,看着刘禅,目中颇有意,似是责备,又似是理解,许久后笑着岔话道:“子龙已除军职,担任府卫副吏,称呼不可错了才是。”
赵云微一颔首,笑道:“现不过是个穷当兵的,将军之称,不可再提。”
孙亮方点头莞尔道:“原来降职便年轻了。”
这话令诸人一齐笑了起来,都知赵云领个闲职坐冷板凳,其实力却是无损,不过走个场子,来日定会让他官复原职,只把这当成玩笑话听了。
关凤与刘禅说个不休,孔明与孙亮谈了几句,话题却转到汉中一役上来。孙亮不住口称赞刘备丰功,阿斗听在耳中,便上了心。
孔明自知孙亮在说奉承话,只代刘备谦道:“汉中一场战乱,大小事宜未定,众多头绪纷杂,来年还得费不少力。”
孙亮道:“无非粮草过冬,百姓病难之事,赋税既免了,想必来年秋收便可恢复元气。”
孔明颇有赞许之意,却试探道:“世侄不妨说说?”
孙亮随口道来,却是对汉中局势一清二楚,阿斗听了便疑惑,孙亮住在荆州,关心这个做什么?
正忖度间,背后被手指轻轻一触,继而赵云在阿斗肩上以指虚划,写了几个字,阿斗登时明白过来。道:“不若妹夫去汉中走一趟,也好见见三叔?”
孙亮正是奉关羽之命前来,关羽对女儿极是宠爱,见其带婿归来,当即不顾孙亮复杂身份,要为他在刘备政权中谋个一席之地,来日自己撒手西去,女儿方能安稳生活。
正值孙亮在荆州也是碌碌无为,呆得气闷,便怀着忐忑之心,找诸葛亮谋个差事。
诸葛亮沉吟半晌,本想做个顺水人情亦是不妨,反正汉中有张飞镇着,料想不会出什么差池,正要说几句,却被刘禅轻飘飘一句,把空头人情揽了过去。
孔明狡黠一笑,道:“根基不稳,纵有能臣,亦是枉然,须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阿斗窃喜,这诸葛亮终于被自己阴了一把,反道:“不就是点粮食么,钱嘛,有的是,待会我写个条子,小大舌……妹夫去库房领一万两黄金,买够带着去就是了。”
众人耸动,财迷主子竟是如此大方。孔明与赵云交换了个眼神,会心一笑,又挤兑道:“区区黄金万两,只怕不足解汉中燃眉之急。”
阿斗愣住了,道:“要多少?”
一直沉默的赵云笑道:“子龙也出点。”
阿斗斥道:“别打岔,你哪来的钱?”忽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给赵云一万黄金,肉痛道:“好吧,那两万,多的没了。”
关凤直笑得打跌,道:“哥怎这般大方了?银屏也有两万,给子明一并带了去。”
阿斗怒道:“笨女人!怎这么不会过日子!算了算了,我再给你出一万,留点自个用。”
议定数目,阿斗便写了条子,交给孙亮,刘升已操练完士卒赶到,朝众人见礼,孔明便道:“既来全了,几名小辈便去见见主公。”
众人起身,刘升站在厅中,朝关凤打招呼,关凤礼节到了,态度却极是冷淡,显然也因与刘禅关系好,而对这半路冒出来的长兄抱着敌意。唯有孙亮待人平和,与刘升走在一块,方不致冷落了他。
关凤与阿斗小声谈笑,阿斗随口道;“自然的么,这他妈是老子的天下,汉中也是老子的,怎能一分钱不,让人做牛做马?”
这话听得孔明心怀大畅,三字经口头禅也被选择性无视了,孔明道:“如此甚好,今年成都有了余粮,当不至于……”说到此,后半句便掩去。
阿斗才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原来是被诸葛亮阴了。赵云却已推开门,带着阿斗,关凤,孙亮,刘升四人进房,唯余诸葛亮与马超在房外发出一阵憋得极是辛苦的笑声。
刘备真的老了,阿斗见到病榻上的亲父,不由得生出“风烛残年”的感慨。
病来如山倒,那样一个垂垂老去的病人,竟然就是四五个月前,狠狠抽过自己一耳光的,帝威十足的刘备。短短数月,刘备病得只剩一副躯壳,精神不知去了何。
关凤看得心酸,怯怯喊了声“大伯”。刘备招手,示意她与孙亮上前去,摸了摸她的头。
“云长如何?一顿吃几碗?”刘备问道。
关凤道:“父亲一顿能吃三碗。”她拉着刘备瘦削枯干的手,后者道:“你嫁人,大伯没去,让你哥陪着,也算……”
关凤忙道:“大伯安心养病,关凤过得很好。”
刘备咳了几声,眼望孙亮道:“仲谋之子,门当户对,天赐良缘。”孙亮忙笑道:“子明定会好好待银屏,大伯尽可放心。”
这话本该婚前便说,那时刘备未在,孙亮此刻补上礼节,刘备十分满意,道:“你父我亦是敬仰的。”
孙亮谢过,刘备又道:“星彩那丫头,还有公嗣,终究是放不下心。”
刘备提及的星彩则是张飞长女张慧,此刻见关凤小夫妻生活美满,便想到刘禅。
阿斗唯唯诺诺,不知该如何对答,孙亮见刘备精神不振,说了点闲话,便一拉关凤,数人先告退了。刘备却道:“子龙,清羽和公嗣留下。”
刘备艰难直起身子,刘升忙上前粗手笨脚把他扶着,阿斗看他折腾样子,只怕还没坐起就先被刘升侍候得休克过去,忍不住道:“我来罢。”
他把枕头放在刘备身后垫好,道:“老爸,你别操心了,好好养病是正经。”
刘备吁了口气,并不作答,浑浊的双眼望向刘升,道:“清羽在成都住得可惯?”
刘升诺诺道:“惯。”继而又有点尴尬,道:“就是菜有点辣。”
刘备缓缓道:“你在汉中住得久了,吃不惯辣,让厨房给你单独开伙便是。”
阿斗一听之下登时不满得很,小爷以前每天在荆州等饭吃饿得半死,没见你让人给我单独开伙?!这明摆着的就是偏心!
刘备又道:“两兄弟须得和睦相,公嗣……”
阿斗心中一凛,知道刘备要未雨绸缪,逼自己发誓了,只得恭敬道:“明白了。”
刘备冷冷道:“真明白了?”
刘升仍是一头雾水,却听刘备道:“我刘家乃是汉代宗室,无论如何,来日定不能祸起萧墙。”
阿斗叹了口气,道:“一定。我会好好对大哥。”
刘备点了点头,眼神落在一直沉默的赵子龙脸上,看了许久,道:“子龙。”
赵云答道:“子龙在。”
“带刘升出去。”刘备淡淡道,阿斗只以为他还要吩咐什么,却是朝赵云下了逐客令。
“军师所谈何事?”刘备问道。
阿斗如实说了,刘备仿佛知他心痛,从枕下摸出一把钥匙。
“去把角落的铁箱开了,箱内之物捧来。”
阿斗依言打开那铁箱,箱底竟是焊在地上的,料想地下还有一块基石,什么东西要藏得这么隐秘,不入内库,锁在刘备房里?
只见箱内放着三件物事,一根玉钗,一方石印,一张泛黄的纸。
刘备的手颤抖着接过玉钗,摩挲许久,长钗显是以上等好玉雕琢而成,历时良久,却色泽如新,表面如泛着一层翠绿油脂。
“是谁的?”阿斗忍不住问道。
“你娘的嫁妆。”刘备淡淡答道,却看也不看另两件物事,又道:“石印乃是袁术的传国玉玺,为父一直未敢动,如今传了你,明日起,你以太子之身监国。”
阿斗吸了口气,跪在榻前,刘备道:“纵是谏言,亦须有所取舍,不可盲从盲信,更不可感情用事。你行事有决断,尚在为父之上,唯憾易信他人之言,行事冲动,此二事是你死穴,须得谨记,时刻约束自己。去罢。”
阿斗知道从这刻开始,自己便是地位不可撼动的继承人了。他朝刘备恭敬磕了个头,道:“老爸,希望你的病早点好。”
刘备点了点头,枯柴般的手小心握着玉钗,阿斗直到此时,方感觉到了这父子间的一点感情,那句话确是出于真心。
他轻轻合上门,只见赵云等在回廊尽头,笑了笑,走上前去。
“让我监国。”阿斗道,随手把玉玺交给赵云,取出那张泛黄的纸,它折得十分小心,展开后,触目惊心的字令阿斗倒抽一口冷气,只觉一阵晕眩。
天地元气浩荡,混元真气取自鸿蒙之初,生生不息,源源不绝,续命固元,起死回生,返春回元是为长生,故称混元长生丹。
然药材难寻,千金不可求之,其一:东皇钟血。
之后,是密密麻麻一整面,数百类药材闻所未闻,赫然正是被黄月英撕走的,《青囊经》最后一页。
“他知道……”阿斗坐在校场旁,喃喃道:“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于吉坐在阿斗身旁,吃着关凤带来的点心,笑道:“那药丸儿有这般好?”
阿斗摇了摇头,道:“他知道有这玩意儿,也知道我把它给师父吃了……他说不定也知道先生吃过混元长生丹,知道吕布吃过,知道赵云也吃了,……他亲儿子得了两颗,却一颗也没留给他。”
想到此,阿斗半是畏惧,半是愧疚。
榻前那刻,刘备盯着赵云看了许久,应该便是发现了异常。
初冬午后煦阳温暖,阿斗望向校场上教习刘升武技的赵云身影,叹道:“算了,人总得选择,看师父模样,也不枉我被这事压一辈子。”
“不枉……我被这事铐着脖子,铐一世人。”阿斗喃喃道,只见赵云一身白色武士袍干净,身手利落,举手抬足间带着一股少年游侠气质。不禁露出会心微笑。
他伸手去掏,却掏了个空,抓狂道:“奶吉你把老子的份也一起吃了!!”
“大个子来了!”于吉忙把最后一块糯米团塞进嘴里,噎得直翻白眼。道:“快快……下注拉下注拉。”
阿斗掐着于吉脖子正摇晃,听这话疑道:“下注?”
于吉喉咙里叽叽咕咕,指向校场另一面,大树下的荆沉戟。
沉戟朝阿斗招手。阿斗奔上前去,跟着他走到府后,那有十余个大木箱排在路边。脚夫还在三三两两,朝下卸货。
“这啥?”阿斗疑道。
沉戟道:“这个是我的。”指向其中一个黑木箱子。阿斗明白了,这些箱子上贴了关羽的封条,料想是关凤与孙亮带来成都的岁贡,沉戟要这箱子做什么,拿土特产回去吃?
阿斗吩咐脚夫把沉戟指的箱子搬进他住,那箱子显得甚是沉重。竟需两人合力才能搬动。
“里面是?”
沉戟不答,随手撕了封条,阿斗好奇道:“我看看。”
箱内叠着罗裙,脂钗等物。阿斗道:“哦,是貂蝉的东西,难怪你……”
沉戟看也不看,随手把女子物事取出来放到一旁,阿斗咽了口唾沫,望向箱底的几件物事。
金鳞战铠,护腕,护膝,护肩,胸甲,鳞裙,金靴。
一顶战冠,带绦殷红,雉鸡尾足有两尺长。
阿斗道:“你想穿?”
阿斗笑道:“穿来看看,我还没见你穿过盔甲呢。”
他帮吕布换上那身金色战甲,心内通通狂跳,他伟岸的身形与盔甲配合得天衣无缝,纫钢耀目,战裙如鳞。
阿斗为他系上战冠,两条雉鸡尾于半空中虚虚垂下,不禁感叹道:
“真帅,这套劳什子叫啥?”
“战神铠。”吕布随口答道,继而转身离去。
吕布走出营门的那一刻,整个兵营都轰动了。无数人簇拥而出,目瞪口呆地看着冬日阳光中的金甲战神。
阿斗只是茫然跟在他身后,不知道他要去何。
铠甲一上身,吕布登时恢复了往昔叱咤沙场,勇冠三军的荣光。
他沿路穿过整个大营,身后跟了同样茫然的兵士,就连黄忠,马超等人亦放下手中之事,在这骚动中赶了过来,目瞪口呆看着吕布。
他在校场边缘驻足,眼望场中赵云。
教习刘升武艺的赵云亦停了下来,转身眼望吕布。
赵云抱拳,面上微现笑意,缓缓道:“吕奉先?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吕布抱拳,沉声道:“赵子龙?!久仰,今请一战!”

强者对决

这注定是轰动全城的一场比武。
它没有任何预兆地发生了,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阿斗只觉天降神雷,把自己劈得找不着北。
万人空巷,尽数挤到成都城偏军校场边缘,兵士,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三、二、一,action!
吕布发动灵魂献祭!消耗1点法力,12点生命值,对赵云造成9999点伤害!
赵云使用神圣祝福!回复己身生命值173点!同时降低下回合伤害5%!
吕布技能冷却中,赵云技能冷却中。
赵云使用辉煌之焰!消耗66点法力,大幅提升自身防御力。
赵云全身笼罩着白色光团。
吕布使用灾厄之焰!消耗68点法力,大幅提升自身攻击力。
吕布全身笼罩着黑色光团。
吕布发动地狱骑士冲锋!消耗36点法力,对赵云造成1点伤害!
赵云使用绝招――圣光审判!消耗1999法力,引天空圣光灼烧吕布!造成每秒损失32点生命值的伤害……
“……哎呀,哎呀!”阿斗耳朵被钳子似的手指捏着,大声呼痛,清醒过来。
赵云已径自离去换武盔,准备与吕布的比试。吕奉先则立于校场一侧,望着满是尘土的空地,不知在想何事。
黄月英把阿斗拽了过来,低声道:“怎这般蠢笨?纵铁了心要喂仙药,也须过个几年拿出来,你老子现病得不轻,若知赵子龙吃了混元长生丹……”
阿斗忙不迭道:“当时没想那么多,看到师父的手,心里难受得要死。”
黄月英叹了口气,目中尽是责备之意,与阿斗对视片刻,忽道:“师娘亦是不孝,当初把仙丹给你先生吃了。”
阿斗舔了舔嘴唇,不敢再说,忙侍候黄月英坐在石上,道:“他俩要打伤了咋办?师娘给我出个点子?”
黄月英冷冷道:“凉拌,问你先生去。”
黄月英又道:“只怕这不能善罢,猴儿,你盼谁赢?”
阿斗讪讪道:“当然是……”
他看到吕布孤零零站在校场中间,心里说不出的难过,虽常听赵云谦让武力不及吕布,然而阿斗却隐约觉得这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若真打起来了,只怕还是赵云的赢面高。
毕竟赵云那种沉稳如水,包容如海的气质,给他可靠的安全感,纵是无法彻底打败吕布,亦不可能会输。
若是和局,那便最好不过,否则哪方落败,他都无法接受。
俱是当世赫赫有名,立下无数战功的强者,输的那方添了败绩,该如何自?且对于吕布这自尊心极强的人……只要不能彻底击败赵云,亦等于是输了。
只怕这天下第一的交椅,今天便要换人坐了。
正忖度间,黄月英又道:“押一把?我押姐夫赢,你押子龙便是。”
听到此,阿斗忽地心念一动,眼望营帐,赵子龙还没出来,忙搂着黄月英脖颈道:“师娘,我们这样!”接着叽叽咕咕说了半晌,黄月英听完只觉哭笑不得,几乎想掐死刘禅,道:“你……你胆子也忒大了点。”
阿斗叮嘱道:“师娘千万配合着,千万啊!”旋拔腿就跑,在校场边缘招手道:
“来来来,下注拉下注拉!赌谁赢?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小主公与军师夫人联手坐庄,世纪盛大比武,地狱武士对圣骑士的巅峰擂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阿斗开了赌局,反把吕布晾在一旁,道:“小师父,来赌一把?决战即将开始,黄老爷子!”
益州兵原本便好赌,却碍于诸葛亮治军之风极严,常不得乐,这下小主公带头聚赌,登时便有不少人凑到黄月英与刘禅身前来下注。
黄忠斥道:“小主公胡闹也就罢了,你也跟着他胡闹!”
月英见黄忠是长辈,不敢造,笑道:“老爷子,这不给子龙将军鼓劲么?你道这点银钱,还有押外人的道理?”
黄月英想了想,又笑道:“要不……黄老爷子押温侯?这要是子龙输了――”说话间已轻飘飘抛了绳套,拖着黄忠朝那惨无人道的陷坑里拽。
阿斗登知黄月英之意,忙一手揽住黄忠,道:“老爷子!你看我师父这赔率都十赔一了,你可一定得押吕奉先,待会他赢了,你就盆满钵满,赚他个底朝天……”
黄忠怒极,吹胡子瞪眼道:“子龙岂会输给那小子!”
黄忠还不知自己中计,亦没注意到,从来只有“赔得底朝天”,没有“赚得底朝天”的说法。当即一时冲动,随手卸了护腕,抛在一块青石上道:“此物抵我府内四百两白银!押赵子龙!输了你来取银两便是!”
全场哗然,马超亦道:“不错!孟起也押赵将军胜!押八十两!”
黄忠跟随刘备已久,四百两料想是安养天年的养老费,马超军饷与诸葛亮月俸相近,八十两,也得省吃俭用三四年,看来这都下了血本。
消息传到成都府内,军师谋士倾巢而出,法正,庞统,就连诸葛亮亦搬来椅子坐定。阿斗又扯着嗓子,把人都喊过来。
待得众人或多或少都下了注,吕布赔率已暴增到一比四十七,显是无人看好他。都觉得赵云必胜。其中又以黄忠,马超,庞统,李严四人押得最多。法正家大业大,说不得也只好押了纹银百两作陪。
最后黄忠瞪着眼,想了又想,还是押了二十两吕布。
诸事停当,赵云穿戴好铠甲,出来了。
第一件事,众将,军师轮番上前与其握手,拍肩,声泪俱下,道:“子龙,我们的身家都托付给你了,这战绝不能输。”
赵子龙见众人凝重表情,茫然找不着北,只道:“子龙定尽力而为,不落了我蜀中猛将威名!”
有他这话担保,旁人才放心,赵子龙一言九鼎,只要答应了,自然不怕奸猾小主公再耍什么猫腻。
吕布已在场内等了许久。
赵云朗声道:“马背战?”
吕布答道:“你无好马。”
“既是如此,子龙承让,温侯请。”赵云沉声道,他心知吕布不愿占便宜。
吕布走到兵器架前,伸手去握架上长戟,抬眼望向阿斗。
阿斗唇动了动,那是一个口型“和局”,吕布看明白了。
吕布唇亦动了动,以此作为回答,阿斗愣住了。
月英笑道:“喜欢?喜欢什么?尽打哑谜。”
阿斗吸了口气,只觉肋下一阵刺痛,答道:“没什么。”
吕布伸手拔出架上长戟柄,赵云则接过姜维递来长枪,道:“子龙以家传银龙枪对敌。”
一戟,一枪,吕布与赵云同时背持兵器,指握剑诀,单手缓缓前推。
弓箭步,俯背,抬头,对视,凝神,彼此锁定对方动作。
马超取了鼓槌,“咚”“咚”“咚”三连响,场内万人肃穆。
冬日,阿斗额上一滴汗水滑落,滴在尘土地中,溅起粉尘四飞。
金锣砰然炸响,吕布爆喝一声,化作一道虚影,戟尖卷起旋风,黄沙滚滚,直如千军万马,朝赵云狠狠撞去!
无数人的惊呼汇为一股声浪,只见赵云一转身,银枪借腰马之力横扫,戟枪碰撞,发出一声巨响!
“赵子龙――!”马超发出一声愤喊。
场内赵云身如苍鹰,吕布型若猎豹,银枪与钢戟碰撞,每一下都直令人全身热血沸腾,到得后来,观战诸人已觉头昏眼,浑辨不出双方身形!
“赵子龙――!赵子龙!”场外诸人疯狂大喊道。
“吕奉先。”阿斗喃喃道,他的声音被无数人的咆哮淹没,犹如抛入怒海中的一枚小小石子。
正如一盘永远下不完的棋,子龙是帅,吕布是将!那无休无止的兵器碰撞之声每一下都蕴含着厚重且震荡耳膜,摧人肝胆的剧颤传播开去。
吕布出手正如滔天怒海,赵云却似磐石巍然防守,任你狂攻猛袭,我自硬接硬架,丝毫不退,两人竟是拼起了气力!
“这不是子龙的惯用招式。”黄月英蹙眉道:“这两人怎么了?疯了?”
阿斗只觉眼中景象依稀有种不真实感,赵云曾教过自己:刚极易折,上善若水。怎对敌之时,竟是耗尽全力,拼死不退?他想证明什么?
“拼命的打法……”月英道:“不行,得去找当家的,拦住他二人。”
话音一落,银龙枪绞上钢戟,竟是横飞出去,轰然撞上民宅院墙,气劲击至,把那墙壁轰去了半边,赵云与吕布同时发出一声爆喊,各抽腰间兵刃,唰然直挥而去!
便似同门拆招,时间在那一刻凝住,赵子龙长剑指向吕奉先胸口,吕奉先长剑点中赵子龙咽喉。
二人俱剧烈喘息,子龙满头是汗,黄月英喃喃道:“猴儿,你押对了。”
赵云手臂竟是不受抑制地颤抖,长剑离了吕布心脏数寸,若是生死相搏,仍需使力再刺。
而吕布那剑已逼至赵云咽喉,只要轻轻一送,便能取了赵云性命。
阿斗道:“他本来也想点吕布喉咙,左手抬不起来……”
月英缓缓道:“你也看出来了?”
阿斗点了点头,跟随赵云修习武技颇有些时日,此刻眼界已非昔时可比,他道:“师父的左手为我中过毒,还没完全恢复,缺了点力,只能去刺哑巴胸口。”
月英答道:“战场上可不管这嗦缘由,明眼人都看得出,子龙毕竟是输了。”
黄月英忽笑道:“他从一开始就不该与吕奉先力拼,拼了这许久,注定是败;小滑头,你怎猜到温侯赢?这下七成赌金落袋,你可……”
阿斗惴惴答道:“师娘……不是七成,是……十成。”
黄月英微微蹙眉,未曾开口,校场上的战局已给出了答案。
赵云正要认输,吕布已收剑沉声道:“未分胜负,来日再比。”
赵云却是豁达,收剑,一抱拳,道:“子龙服输。”
吕布又道:“你手臂原本中毒,膂力有损,最后一剑抬不起手,本是和局,你道我看不出?”
益州军早知赵云中毒之事,此时吕布点破,众人心下了然,一直静观的诸葛亮便笑道:“既是如此,和局便是。”
诸葛亮敲定,为益州将领挽回面子,武将们俱是欣然,赵云不再推辞,道:“待云养好伤势,再寻温侯讨教。”
吕布一言不发,长剑归鞘,转身离去。
赵云吁了口气,左手不住发抖,显是消耗甚剧,众人便纷纷散了,去取……赌资。
取赌资?谁赢了?
下一秒,所有人五雷轰顶。
和局?!这是和局??!!
“和局――”阿斗面无表情,挥手赶开一名伸手来取赌资的小兵,道:“庄家通杀啊喂,干嘛!你们干嘛!!”
“……”
于是黄忠挥刀自刎了,庞统横梁自尽了,马超跳井了,法正吞金了,李严寻东南枝去了……
满城愁云惨淡,养老金四百加棺材本二十两――全赔光的黄忠几度要寻诸葛亮拼命。
孔明好说歹说,只等着给黄忠磕头了,月英直翻白眼,吓得躲了起来。
接着,阿斗大方无比,既是和局,退五成赌资,庄家只吃一半,爱民如子!坐庄不可太狠嘛,不能赶尽杀绝。
士卒山呼万岁,武将感激涕零,一阵秋风吹过,卷起落叶打了个旋,终于知道发生何事的赵云额上三条黑线,站在校场中央,已没人理了。
数个时辰后。
“我开始原没想哑巴会这么听话来着”阿斗取了一串钱,塞到刘升手里,道:“哥,这钱还你,老弟没想着把你也给坑进去了。”
刘升听这一声“哥”登时心怒放,忙推让道:“给你用,哥没什么好的,给你了……本来也是你赢的。”
阿斗哭笑不得,老子库存黄金上万,今儿又收了几千两白银,还缺你这一吊家当零?旋怒道:“接不接!”
刘升讪讪接了,跟在阿斗身后,一入后院,四名管事笼袖立于墙边,见阿斗来了,忙不迭地递上礼单。
“甥爷,这是我们东吴……”
“洛阳司马家……”
“关二爷给小主公的……”
阿斗朝刘升道:“你去房里取点钱出来打赏。”刘升也不介意被当作下人使唤便去了。打发了三名管事,阿斗才笑道:“大舌头二舅倒也识相。”
刘升观那满院堆的吃用物事,被吓得不轻,摸摸这个,碰碰那个,显是头一见官家里丰厚岁贡。
东吴锦绣,干贝海味河鲜堆在墙角。其中甘宁封了整车美酒佳酿,另有晒干大对虾一箱。阿斗接过小匣子,知道这是他朝甘宁讨要的春药,鬼鬼祟祟揣进怀中,笑道:“甘大哥真好,得压点什么礼回去。”
“司马愚弟上道。”阿斗清点山鲜腊味数十箱,司马昭家里豪富,更送人参貂皮,只怕益州府里今年便是阿斗收的礼最厚。阿斗正寻思要怎么分,该捧些去给诸葛亮,庞统等人,却见还有一名管事战战兢兢立在墙角,领了打赏,只是不走。便道:“还有啥事?”
那管事恭敬递来一封信,封上书一个“曹”字。
“曹家也给小爷送礼?哑巴的事还没找你们算帐,送的什么?”阿斗蹙眉拆开那信,又满是疑惑地看了那管家一眼。
一看信,阿斗恍然大悟,会心笑道:“你主子的字漂亮。”
信上字迹挥洒,自成一格,飞龙走凤,如一件艺术品,可成名家书帖供人临摹。
字里行间,俱是殷殷赔罪之意。其言小将有眼不识泰山,触了刘家太子霉头,心内倍受煎熬,如今负荆请罪,痛定思痛,望与贤弟结金兰之好,同生共死,备下薄礼美玉若干,珊瑚若干,黄金若干,辽东人参若干……还请笑纳。
满纸诚恳之言,最终小心翼翼点出正题,贤弟顺走玉佩乃是愚兄亲父所留,睹物思人,盼贤弟归还……
阿斗嘴角微微上扬,对那玉佩作用倒是感意外,是曹真非常重要的东西?从洛阳回来后,早不知被自己扔了去哪个角落,现在看来,得寻出好好供起才行。
看完信,阿斗道:“也罢,我修书一封送去,免得你难做。”
这玉佩是断然不能还的,说不定来日杀进洛阳,还能拿着哄哄曹军,骗得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阿斗回房写信,又把曹真祖传玉佩小心收好不提。
开两朵,各表一枝,且先说数日后之事,那管家得了信件,便派人出城,星夜兼程,交回洛阳曹子丹手中。
曹真英气双眉拧起,道:“玉佩呢?”继而愤然展开信。
司马昭站在一旁,捏了把汗。曹真那表情极是古怪,嘴角直抽,像是想笑,又哭笑不得,最后气不打一来,狠狠把那信拍在桌上,提了刀剑,夺门而出。
“去何?!”司马昭忍不住道。
“我要杀了子建!”曹真怒道:“让那蠢货写信,尽给我出馊主意!”
司马昭笑得肩膀直抽,拾来信,抖开瞧了瞧。
愚夫!须知山无棱,天地合,贞节牌坊不可崩!今郎君负心薄情,置那前月下,海誓山盟于不顾,幸何如之!
红颜未老恩先断,贤妻唯有斜倚熏笼坐到明也!见定情信物如见愚夫,空对月嗟叹,呜呼!哀哉!此生……(斗大的四个字)
非、君、不、嫁!
司马昭只笑得乏力,倒在椅上,过了良久,又叹了口气。
再说那日,阿斗打点满院物事许久,让下人把干鲜,腊味捧去厨房,又把冬礼攒了数盒,作四色礼分发一应武将,真正做到跟着小主公混,吃香喝辣俱有的境界。不知不觉已近黄昏,城西老君观敲钟,阿斗方觉沉沉暮色,疑道:“怎黑得这么早。”
赵云忙完琐事,回了府中,笑道:“今儿过冬至了,天黑得早。”
阿斗才想起这事,忙喊过一小厮,吩咐如此这般,正要与赵云说笑几句时,庭外却传来庞统声音道:“都收拾齐了?”
“庞先生好。”阿斗只以为庞统输了钱心痛,特来报仇,正忖度要怎么还钱时,却见庞统背后一高大武将,便当场楞住。
吕布站在庞统身后,似乎有点不知所措,右手紧张地握着竹笛,修长手指不住把竹笛翻来翻去,左臂下挟着卷成一摞的褥子棉被。
赵云抱拳道:“两位有何贵干?”
不待吕布答话,庞统慢条斯理道:“荆沉戟将军自请回府任职,黄老将军已准,孔明却着我带他来问子龙意思。”
阿斗心头一凛,庞统以“荆将军”来称呼吕布,不再叫他温侯,显是默认了他的另外一个身份。与赵云一场比武,不分胜负,在万军眼里,说不得还是吕布强上几分。
军中崇拜武者,吕布虽威名远传,终究年代久远,如今一战,却是奠定了与赵云等同的巅峰强者地位。赢得了黄忠,马超等人的尊敬。
武人就是武人,不像谋士们的许多肠子,吕布提出要求,黄忠准了,诸葛亮却顾忌刘备命令,不敢自作主张,才派庞统带他来问赵云。半是尊重赵云看法,亦有让他监视吕布之意。
阿斗不由得暗赞庞统老谋算,别人把全副家当都搬着站家门口了,你还能赶他走?
忽又想到吕布这家伙,戎马征战多年,官居骑都尉,又封侯爵,可谓荣耀无比。
这官爵是献帝亲自册封,任他走到何,都是货真价实的贵族,纵是见孙权曹操等人亦不须跪拜。
然而贵族所有资产,却只有这么破破烂烂的一床被褥,外加赤兔马一只,赤兔还被自己老爸关了起来。想到此,不由得心酸。
果然赵云笑道:“沉戟将军勇猛盖世,云岂有不允之理?”旋让出路来,庞统稍稍安心,便叮嘱几句,转头离去。
虽说又添一名侍卫,然而储君住的院落里只有一间大房,阿斗睡内间,赵云睡外间,要沉戟去打地铺?
正没主意时,沉戟略带拘束,朝赵云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交给阿斗,走到庭院另一侧的小屋,自己动手,收拾床铺歇下。
那小屋与正间相对,不过十步远,赵云见其有主张,便不再说什么。
阿斗打开纸包,里面是几块北方过冬节吃的生姜板糖。
天一会便全黑了,厨房按阿斗吩咐,摆了炭炉,以椒,指天椒等各式调味料做菜,又煮了满满一锅美味炖菜搬到房中。另有江东送来美酒一坛,阿斗拍了封泥,笑道:“师父白天累狠了吧,晚上多吃些。”
小厮摆上二人碗筷,赵云只摇头笑道:“师父丢你的人了,没本事。”
阿斗斥道:“这不和局么,什么话呢。”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对面房间一眼,见油灯把沉戟影子投在窗上,沉戟安静坐着,不知在想何事。阿斗颇有点想招呼沉戟过来吃晚饭,想了又想,却顾及赵云与沉戟刚打过一架,坐一桌前吃饭,该尴尬不。
赵云见阿斗表情,已知其意,朝小厮道:“再摆副碗筷。”
赵云认真道:“徒弟,去叫沉戟过来一起吃。”
阿斗惴惴道:“他……说不定吃过了。”
赵云笑道:“吃过也能吃。”
阿斗只得推门出去,唧咕道:“我知道‘吃饱了’和‘不能再吃了’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要问阿斗平生有啥了不起的愿望,无非就是煮个牛肉火锅,叫上月英师娘、孙尚香,牧羊犬吕布、赵云、大嗓门马超、姜维、曹真愚夫、司马愚弟、甘老板、奶吉,关凤孙亮……大家坐一桌前,倒点小酒,呼啦啦吃上一顿辣的,酣畅淋漓。
若魅力无穷,倾国倾城,跟貂蝉甄宓选美有PK之力的老妈还活着,刘备不生病,人生就圆满了。
然而人生总是不圆满的,也正是因为有这许多不圆满,才有更多的事值得珍惜。

乱点鸳鸯

“吃饭了,一块吃。”阿斗小心翼翼推开门。
沉戟手指间绕来绕去,单手摆弄着地摊上买的竹笛。
“吕帅。”阿斗又道:“你打架打傻了吗?”
沉戟怒目而视,阿斗笑道:“给你庆功成不?来一起吃。”
沉戟跟着阿斗起身,穿过园,赵云朝他抱拳施礼,起身让座,沉戟看了一会,点了点头,不再推让,坐到桌旁。
砂锅内煮了猴头蘑,笋子等干鲜,切成大块的牛肉,腊肉腊鱼,炖作一锅,香气扑鼻。阿斗抬手要为沉戟斟酒,沉戟忙拦着酒杯。
“你是侯爷,我不过是个草莽王世子。”阿斗笑道。
沉戟才松了手,看着那锅,像是想起旧事。
赵云道:“沉戟老弟功夫了得,敬你一杯。”遂举杯,二人互敬喝了。
沉戟道:“酒非好物。”喝完自己斟酒,又帮赵云斟酒。
三杯下去,沉戟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亦不再拘束,跟赵云聊起武艺,这实是找对了人。
赵云所学甚杂,刀,枪,棍,剑,骑术射术无一不通;吕布学艺专精,亦是到了窥一技而通百家的境界。彼此间交流武学,避开旧事,谈性甚欢,反把阿斗晾在一旁。
阿斗只听得头昏眼,剩个帮他俩夹菜的份,谈到日间比武,沉戟忽道:“主公,你在场外聚众人押注那时,怎知是和局?”
这声“主公”尚且是吕布第一正式称呼,只把阿斗叫得浑身不自在,至今他仍未有主仆抑或君臣的概念,只讪讪道:“还是叫我公嗣吧,我从没把你当作部下,混叫着就行……”
沉戟笑了笑,不作言语,显是默许了阿斗的说法,阿斗又道:“我以为师父会赢,不知道为啥,我总觉得师父就算不赢,也绝对不会输。”
这话确是出于真心,在阿斗一向的印象中,赵云无论是单挑还是群殴,都从未有过败绩,是最能给他安全感的人。阿斗想了想,恐怕吕布生气,最后还是说了实话,道:“我想如果师父赢了,按他的脾气,一定会说和局。如果师父不赢,顶多也是个和局。”
赵云扑哧一声把酒喷了出来,与沉戟对视一眼,两人俱是摇头无奈苦笑。
“笑什么。”阿斗嘴角抽搐,怒道:“有什么好笑。”
吕布沉吟半晌,道:“我生平败绩甚多,说不得折了名头。”
赵云道:“于云所见则大不然,洛阳除贼一战后,温侯再无败绩。”
吕布点了点头,道:“该役实是我轻敌所至。”
阿斗好奇道:“什么?洛阳?”
赵云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无损威名。”正要把话轻轻带过,阿斗却好奇追问不休。
吕布道:“那年我与王允除去董贼,本以为乱局已定,便不再上心……”
阿斗才知道赵云与吕布所说,是指李儒杀了个回马枪一事。吕布刺死董卓后,董卓部下李儒,郭汜慌忙逃窜,带着大部队离开洛阳,解散军队。吕布进封温侯,任职武将军,仪比三司。与王允各掌文武大权。
不料两个月后,离开洛阳的李儒遇见贾诩,乱军中贾诩献计。二人听计召集旧部,攻回洛阳。吕布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得逃离京城。
“……那天朝上无事,献帝不来,我听反贼入京,心想群龙无首,败敌不难,便命文远去守南门,自回家去看,恐乱兵惊了……家人。”吕布淡淡道。
叛军入城,吕布第一件事不是守献帝,而是回家保护妻小,生怕貂蝉受了惊吓,阿斗听到这里,不禁莞尔,吕布把家看得比国更重,实在有违这时代的武将精神。
又想若不是这样,他也不是吕布了。阿斗会心笑道:“谁敢欺负她,她可是左慈那老不死的徒弟。”
吕布微忿道:“当时怎晓得,只道她是个弱女子。”
赵云笑道:“后来如何?”
吕布道:“果然已有不少人冲进府里,我想文远守不住城门,定会回来求援,便把进府的小兵都杀了,在家里等他。”
“家里死了几名侍婢,貂蝉躲在园中,见我回家,便不再害怕;我们在园里等着,仍有不少兵士源源进来,我便与她靠着院墙,一手枕在脑后,与她说说笑话,一手拿戟划拉那些小兵。”
“后来死尸堆了快有半堵墙高,文远还未过来,我才觉得不妥。”吕布悠然道:“只得起身唤来赤兔,带貂蝉出去看看。”
“结果人山人海,把我府门堵了,我便冲杀出去,街上满是骑兵,李儒料到我会冲阵,洛阳有兵无将,无人能挡我一枪,只得拿兵来填。”
阿斗吸了口气,吕布又道:“他只道我杀得手软便得降了。然而他算不到的是,我还带了个人。若是独自冲军,不定真会认输。”
“然而她揽着我腰,把头靠在我背上,我就有使不完的力气。”吕布望向赵子龙。
赵云点了点头,悠然道:“心有所系,原比孤军奋战有胆气。”
桌前静了。
阿斗知道赵云亦是经历过与吕布相同的境。许久后开口道:“后来呢?”
吕布答道:“我还未手软,兵就死光了。文远在城门与我汇合,一路冲杀出去,经那一战,貂蝉便小产了。”
阿斗失声道:“她有身孕?”
吕布笑了笑,不再提旧事。赵云把话题岔了开去,两人又谈了一会战术兵法,饭后沉戟回房歇下。
笛声悠悠,穿过园传来,冬夜院中白雪冉冉,赵云把小炭炉生起火,煮上建业捎来的好茶,茶叶浮浮沉沉,满室茶香。
阿斗捧起瓷杯,爬上赵云床去,倚着他臂膀,听了片刻,道:“这啥曲子,悲得紧,哑巴就不能吹点好的么?”
赵云莞尔道:“你当是愁绪?且听清楚。这曲子是蔡文姬所作,吹的乃是诗经名句。”
那曲声暗哑疲惫,阿斗听了半晌,忽听出一丝欣喜之意。
赵云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师父也懂音律?”
赵云微笑道:“较周公瑾,云泥之差。”
阿斗正在想那“曲有误,周郎顾”之典,赵云却似与其心意相通,一语道破,师徒二人都是笑了起来。
对房灯光灭了。赵云道:“冬天夜长,睡罢。”
阿斗也不赖在赵云床上了,进了内间,又听笛声再起,断断续续。
这不知为何,他听不出曲风,却听懂了笛声意,似乎源自直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阿斗轻声道:“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窗外大雪无止无境,发出轻柔的“沙沙”声响。
翌日,院内千树梨,雕栏玉砌,触目所至,俱积了一层厚雪。
大清早,阿斗正吃早饭,便听院内少年声音:“哎呀――!”
阿斗喝了口稀饭,险些被粳米粥给烫着,三两口吃完,探头去看,哭笑不得道:“于吉?”
于吉站在院里,一身冰渣扑簌簌朝下掉,走了几步,往前一扑,扑在雪面上,发出“哎呀”一声感叹,继而爬起身,再接再厉,继续扑。
“……”
“奶吉你在做什么!!”阿斗抓狂道:“那院里雪小爷要堆雪人的!被你弄得乱七八糟了!”
于吉一面扑,一面答道:“小亮叫你吃了早饭去呢。”
阿斗“哦”了一声,于吉又笑道:“你最好今儿别去。”
阿斗擦了脸出来,问道:“为啥?”旋学着于吉朝地上一扑。
“哇!爽!”阿斗打了个喷嚏。正爬起身,却横里飞来一个雪球打在他脸上,大叫一声,斜斜倒在地上。
赵云大笑,忙不迭地躲了开去,阿斗一面抓雪球大骂,一面追了上去。
赵云只是来回躲,冷不防在雪地上摔了一跤,阿斗这下得瑟,冲上前去,骑在赵云背上,抓着雪球就朝赵云衣领里塞。
“哎呀――徒弟,你快去……快去见军师,不可耽――哎呀――”赵云连忙讨饶,阿斗正狰狞大笑,要想鬼点子整他时,横里又飞来个雪球,把他打得倒了下去。
沉戟忍俊不禁,闪到柱后。
“混球,都一伙的!混球!”阿斗悻悻骂道,拉好衣领,随着于吉去见诸葛亮了。
议事厅中,诸葛亮与法正,庞统,李严四名谋士不知商议何事,见刘禅到了,便停下交谈,一齐朝他望来。
阿斗朝四人执弟子礼,诸葛亮欣然受之,另三人却不敢谮越,忙谦让并以小主公称呼。
阿斗刚坐定,诸葛亮便蹙眉道:“怎的一身是雪?”
阿斗笑答道:“刚吃饱饭,打雪仗来着。”
诸葛亮不悦道:“如今身为储君,太子监国,怎还行孩童之举?”
刚来便被教训,阿斗暗道于吉说不宜出门,真是神机妙算,遂装出诺诺模样道:“于吉那小混蛋害的……”
于吉虽是小孩模样,论起辈分来,却直是厅内四人加一起的份量,阿斗唤他“小混蛋”明显就是占了数名谋臣便宜。孔明知道跟这无赖辩不出什么好结果,只得作罢,又道:“你八字可是这帖子上所写?”
阿斗看也不看那帖子,道:“要干嘛?”
孔明答道:“主公身染重病,你身为嫡子,自当择日成婚,为父冲喜。”
阿斗脑中嗡的一响,失声道:“成婚?!”
他第一个念头不是与女人成亲,而是想到洛阳的曹真,哭笑不得道:“你……你们怎的不先告诉我?”
法正见刘禅难以置信,只以为少年高兴,笑道:“孝直为小主公做媒可好?”
阿斗道:“那八字帖谁的?”孔明答道:“你三叔之女,张星彩。”
阿斗抽了口凉气,斩钉截铁道:“开什么玩笑,我不娶她!”
这下轮到众谋士五雷轰顶,诸葛亮蹙眉道:“不娶她?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阿斗忿道:“我又不爱她,什么星彩,压根不认识,怎么娶?”
李严与法正相视莞尔,李严笑道:“张将军向来行事虽无拘束,家教却是极严,正方与孝直先生作保,娶回来定不会是个泼辣子。”
法正笑道:“小主公尽可放心,你那未过门的贤妻,绝非与翼德将军一个长相脾性,反而温柔贤淑。日后有甚麻烦,找我这媒人便是。”
诸葛亮本想斥责刘禅几句,听法正与李严二人打圆场,也只得卖个面子,遂温言道:“主公病重,盼你成家,此事不可再拖。方才我与于道长为你择了吉日,今年元月……”
阿斗抬头道:“先生,我不娶,不能娶。”
厅内静了下来,一直未出言的庞统此时问道:“小主公可否告知我等,为何不娶?”
诸葛亮却置庞统之言于未闻,冷冷道:“徒弟,休得意气用事。”
阿斗沉默了。
诸葛亮把手中帖子一抛,轻飘飘一张纸,倏然卷起风刃,朝阿斗刮来,狠狠掠过他的侧脸,留下一道血痕。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不娶!”
阿斗直至此时方惊觉,三国时代婚姻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诸葛亮让自己来,并非询问,而是告知他一个决定。
许久后,李严打破了死寂,笑道:“公嗣,这话只与你关起门说,你若有心仪女子,来日再纳入房,也就是了,星彩本就极好,张将军与你又是一家……”
阿斗知道此刻若要拒婚,绝不能倔,忽道:“父母之命?我娘早就死了,何来母命?你们又怎知她在天之灵想让张慧当她儿媳妇?不先找于吉来占上一卦?问问死人的意思?”
诸葛亮似早料到刘禅有此一说,冷笑道:“传赵子龙。”
厅内侍卫领命去了,庞统见这气氛闹得太僵,只得道:“公嗣看上哪家千金,不妨说来听听,若是门当户对,原也不妨。”说毕眼望诸葛亮,使了个眼色。
阿斗看着地板,低声道:“谁也没看上……我不想耽误了张慧,也不想勉强自己,就这样。”
正僵持间,赵云已匆匆赶到,诸葛亮简略朝赵云分说明白,最后道:“子龙与甘夫人昔年曾是结义兄妹。”
阿斗心头一凛,抬头与赵云对视一眼,道:“你是我舅?怎不早说?”
赵云却斥道:“休得无礼,何时让你出言?!”
诸葛亮道:“见舅如见娘,你母早死,子龙可代为决定,如今父母之命有了,法正先生作媒,正月十五……”
赵云沉声道:“且慢!”
诸葛亮像是十分意外,与赵云互视许久,蹙眉道:
“主公病重,子龙将军还有何话想说?”

刘备托孤

阿斗略略别过头,望着厅侧椅脚,忽然感觉到一只有力的手放在他肩上,心中安稳不少,赵云伸出手指,抹去阿斗脸侧伤口流出的一星血。
赵云温言道:“徒弟,为何不娶?”
阿斗缓缓答道:“没有理由,不想娶。”
赵云点了点头,朝诸葛亮道:“既是如此,子龙不允,请军师再为小主公另择良配。”
孔明峻声道:“教不严,师之惰。”
子龙扬眉微笑道:“军师亦有责。”
孔明缓缓道:“子龙,自倩妹与你我结义金兰,已近十七载光阴,小主公要成亲,你便不能劝说一回?!”
“师不忠,徒不孝!来人,押赵子龙下去,小主公禁足!”
阿斗不料孔明亦是母亲结义兄长,犹如遭了晴天霹雳,失声道:“先生!”
孔明冷冷道:“不娶也得娶,否则置你母于九泉之下何!置你父于病榻上何!正月十五成亲,你若敢离府一步,赵子龙便挨一棍!”
赵云沉声道:“公嗣,师父牢里陪你便是!”
老君观敲过第二遍钟,已是午饭时分,黄月英挽着一个食篮进了成都府。
“这又怎么了?就不能消停几天?”黄月英把篮内午饭摆在桌上,蹙眉道:“今儿城里都传你把子龙关进大牢,为的便是阿斗成亲那事?”
诸葛亮显是正烦心,道:“我何尝想如此?还不是被你们惯的,惯出这德行,主公卧病在床,储君也不成亲,尽跟着混闹……”
月英只略一想便想通,嘲道:“只怕是苦肉计罢,俩大舅没脸没皮的,尽挤兑你那可怜外甥。”
诸葛亮道:“此乃大事,月英,你少管。”
话到这份上,黄月英也不好再说什么,诸葛亮又道:“午饭给子龙也捎一份去,不可怠慢了他。”
阿斗离了诸葛亮,失魂落魄地回房去,见早间雪景依旧,庭院中却冷冷清清,唯余于吉在雪上扑的几个人印。
于吉个子小,扑的印子也小,旁边又有几个高大人印,料想是沉戟与赵云俩大个子,跟着于吉一起疯过。
院子正中,雪人静悄悄站着,眼睛只安上一边,另一只煤球丢在地上,显是赵云未来得及堆好,便被人唤去诸葛亮。
阿斗弯腰捡起煤球,装在雪人脸上,按牢,转身在回廊下坐了。
“大的是师父……小的是阿斗,手拉着手……”
“嗯,手拉着手,雪人不吃东西,哈哈,阿斗,回来!”
“……”
“莫哭莫哭,春到雪化,来年冬天又有雪,师父再给你堆雪人,莫哭,阿斗是好孩子。”
“……明年冬天……不是……雪人……师父……”
“莫哭,阿斗你看,雪化成水,两只雪人就融在一,分不开了。”
阿斗喃喃道:“化成水,就分不开了。”
他不知在回廊下坐了多久,直到天已全黑,园对面的小屋内亮起一盏灯。他看了不远的沉戟一眼,继而起身回屋,坐在赵云榻上,过了一会,抱起赵云的被子,那上面依稀还有他的气息。
房门被沉戟推开。
“我吃不下,难受得紧。”阿斗有气无力答道。
房门关上了,阿斗抱着被子,躺了下去。
这一躺,便是躺了十天,那天吹了一下午的风,他感冒了。
额头滚烫,也不知被谁的手摸过,每一只手都是冰凉的,不知谁把他抱到内间的榻上,亦不知谁在小主公地唤,唤得他厌烦无比。
睡醒时只见床前尽是来探病的武将,俱是不住劝说,他漠然看着他们诚恳的表情,回答他们一定会养好病……免得误了婚期……我担子重……等等。
他闻到外间浓烈的药味,看到枕畔的几个红封,道:“今儿年三十了?”
外间男子“嗯”了一声,阿斗又道:“哑巴,你吃了年夜饭么?”
药碗碰撞的声音,沉戟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哪有不成亲的道理?”
“无后为大。”赵云反问道:“成亲只为留后?星彩何辜?”
诸葛亮叹了口气,道:“于情于理,你这决断俱是不忠。何苦背负骂名?”
赵云沉默不答,许久后道:“子龙忠于刘家,忠于汉室,忠于良心,而非忠于礼法。如此草率成亲又有何用?主公终究会死,在两个孩子脖上套道枷,你道日后便能和乐百年?”
赵云又道:“以公嗣那性子,此刻纵是成了亲,来日亦会变着法子寻解,势必酿成大祸。”
黄月英笑吟吟地把食盒隔着栅栏递过,道:“吃罢,别想了。过了婚期,生米煮成熟饭,到时谁也不记得这事了,子龙在牢里好好呆着便是,免得再出什么差池。”
诸葛亮点头道:“委屈子龙多留几日。”
赵云哂然置之,道:“倩儿未能如愿,公嗣亦要被逼着成亲。”
赵云又道:“赵家亦是将门,料想配得上星彩,不若你二人去与张将军提亲……”
月英虽知这是玩笑话,仍忍不住打趣道:“星彩过了,还有月彩,月彩过了还有甚彩?来一个,子龙挡着,娶一个回去。来两个,你娶一双,忙得过来?”
子龙怒道:“星彩也小,提了亲,此事压着,过个两三年,主公……到那时候再计议,好好与张将军分说,也就是了。”
黄月英只笑得打跌,道:“子龙吃过仙药年轻不少,动了春心来着。”
子龙摇头莞尔道:“动了春心。”说话间,眉目却是颇有年轻神色。只似思念爱人的少年郎一般。
月英正色道:“若是只为留后,原本让刘升那小子生了儿子,过继一个给他也就是了,然而你如何对主公交代?况且不是亲生,其中隐患太多。”
诸葛亮斥道:“休得胡言乱语,怎不见你把这话朝主公说?”
赵云握着铁牢栅栏摇了摇,道:“罢了,我去说如何?”
月英忍不住又道:“你定是疯了,长生丹那事还未与你清算,此时去见主公,你想找死?”
纵是诸葛亮也没了主意,只觉思绪一团乱麻,道;“子龙你先歇着,不定过个几日,公嗣便想通了。”
“若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诸葛亮道:“我再与你去见主公不迟。”
年初二,离成亲还有十三天。
沉戟扫了院内积雪,道:“每天被人劝个没完作何想?”
阿斗冷冷答道:“跟被轮了似的。”
沉戟抬眼望向阿斗,道:“你被轮过?”
阿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帮你娶?”沉戟说毕踏了几下雪,又蹲下身去双手把雪拢成一团。
阿斗听这话,哭笑不得,道:“你帮我娶有什么用?是要我成亲又不是急着给星彩找夫家!”
沉戟“哦”了一声,阿斗又道:“他们要我有后,生怕老子断袖断出爱情来了,断得整个人生都完蛋了,刘家绝种了!最后一个小皇帝成了被压的货,懂么?”
阿斗有时候真怀疑沉戟的思考方式,感觉这家伙的脑筋直来直去,逻辑根本就是异于常人的。
沉戟反复拍打那雪,头也不抬,仿佛在思考一件极其难办的事,阿斗见他把那雪拢起来,顶端又崩下去,来来去去数十,弄得异常辛苦,忍不住道:“搞啥?”
沉戟终于下定决心,道:“你娶她回来,我帮你洞房。”
“你……”阿斗抓狂站在原地,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戟转头朝他笑了笑,阿斗对着这帅气笑容,根本发不出火,只哀嚎道:“饶了我吧,你把我一刀砍了,自己去当皇帝不更省事些,还搞吕不韦那套呢!”
沉戟想了想,又认真道:“好好对我儿子就成。”
虽是把它当作玩笑,阿斗想到如果自己养个小赵云、小吕布,直是忍俊不禁,半晌后问道:“你弄这雪究竟要干嘛?”
沉戟道:“给你堆个雪人。”
阿斗爆出一阵大笑,捧腹道:“白痴!不是这么堆的!要把它滚成一团,没看师父怎么堆的么?”
沉戟道:“我和他堆的不一样。”
阿斗叹了口气,正色道:“好意我心领,别给我乱来就谢天谢地了。”
沉戟又笑道:“我的雪人是方的。”
阿斗彻底疯了。
过了一会,阿斗又嘲道:“你跟驴跟马似的,星彩那丫头。”
正说话间,沉戟已站起身,笑道:“先教你几招,省的到时不会……”
阿斗忙叫唤道:“喂喂!堆你的雪人,别……”说毕拾起一捧雪,朝沉戟摔去,院外传来一声哎呀。
阿斗讪讪收了手,道:“谁来了?”
沉戟带着颇有敌意的目光审视刘升。
刘升无辜挨了一头雪,站在院门。
“弟弟。”刘升显是听说阿斗生病,特来探望,道:“病好点了?”
阿斗没好气道:“病好了,也快憋闷死了。”
刘升笑道:“父亲听你快成亲,身体好转,起来赏,后院里坐着,让我领你去,大家坐坐喝茶。”
春到雪化,院中桃竟是不约而同地一起盛开,桃满园,春意盎然,闹哄哄挤了一院人。月英更携精巧点心前来探望,摆了满桌。
阿斗见刘备今天似是容光焕发,上前与刘升一同恭敬磕头。
刘备心情甚佳,笑道:“今年是为父能给封儿的最后一年了。”从怀中摸出两个红封,递给阿斗与刘升。过年习俗,少年在成婚前俱可与父母领压岁钱,阿斗知道刘备指他今年就要成亲,是这许多年来的最后一封红包。
然而听这话间,又有不吉之兆,阿斗暗惊刘备怎么过了十天半月,精神变得这么好了?
阿斗忙打趣道:“这些天念叨个没完,看来亲还没成,老爸身体倒是先好了。”
再看桌旁,诸葛亮、李严、法正、马超,黄忠等人皆来了,黄忠膝下孙儿与关凤闹着讨糖吃,又有李严幼女胡闹,阿斗不禁会心微笑。当父亲的,享此天伦,或许成亲,生小孩亦是件乐事。
“子龙不在?”刘备忽问道。
李严数人不知该如何应对,最后诸葛亮寻了个藉口绕过。
黄月英散完糖,岔话笑道:“家父刚认识主公那会,公嗣还跟个湿猴似的,如今也要娶妻生子了。”
刘备笑道:“来日说不得还请月英接生。”
众人齐笑,黄忠呵呵笑道:“只盼小主公能让人少操点心。”
黄忠、诸葛亮赵云等人跟随刘备最久,刘备听了这话,便笑道:“公嗣,这桌前俱是你长辈,再加子龙,日后你若行事不当,意气用事,此桌前凡是长辈俱可杖责于你。”
阿斗哭笑不得,被刘备这么一说,自己还当个屁的太子,只怕龙椅没坐三天,就先被打死了。
诸葛亮忙笑道:“小主公雄才大略,目光远,行事颇有决断。亮是决计不敢打的,做错了事,责几句必能回头。”
刘备嘲道:“能回头便好,若是一味胡闹,孔明缚了他来,往死里打便是。”
不待诸葛亮回答,刘备又笑道:“待得打死了,君自取之,亦是无妨。”
这话一出,桌前众将俱是愕然,浑不知刘备是开玩笑还是试探,各自心惊之余,诸葛亮却是义正词严道:“臣定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
刘备缓缓点头,似是十分满意这个回答,又指院内桃,道:“公嗣。”
阿斗知道刘备有话对自己说,便试了试那木椅,木椅下安着两个轮子,想必不是孔明,便是月英发明的轮椅,方便刘备行动。
阿斗推着刘备,离了桌前,走到桃丛中。
刘备手中仍握着那日取来的玉钗,吁了口气,道:“以后,你需视军师为父。”
阿斗答道:“是。”
刘备又道:“看你模样,心中藏了不少事,有何话想对为父说?”
提到这句,阿斗心中实是千头万绪,混元长生丹,成亲等事堵在心中,不得宣泄,然而又要如何对刘备开口?
不待阿斗应答,刘备已淡淡道:“如今担子也卸了,再活,不过是熬段时日,汉家基业有你接过,为父是极欣慰的。这些年里无时无刻不念着倩儿,你成家立业,为父也有颜面去九泉之下,见你娘亲。”
“为父平生所愿,只想早日与倩儿相会。”刘备沉声道:“你不必烦忧自扰。”
阿斗吸了口气,跪在刘备轮椅前,长生丹之事,父子二人心下了然,阿斗知道刘备此刻虽不点明,隐意却是解了自己脖上的那道枷锁。
他的手握着刘备的手,刘备冰凉的手里握着甘倩玉钗,阿斗要说点什么,刘备却道:“阿斗,你看。”
阿斗与刘备转头望向院子另一头,关凤扶着一棵树,埋头不知在做何事,孙亮则一手抚着关凤背,关切地问长问短。
刘备目中微有笑意,道:“小夫妻,其乐融融。”
阿斗方醒悟过来,哭笑不得道:“老爸你连这都看得出来……”
关凤定是犯喜,看来要生小小大舌头了。阿斗笑个不停,未料刘备亦会有这促狭时候。
“就像当年我与倩儿。”刘备闭上双眼,欣慰笑道:“来日你取了南郡,记得把倩儿之墓迁来,与我合葬。”
阿斗笑道:“哪儿的事,老爸你不还要带我去打孙权么?”
“老爸?”阿斗摇了摇刘备。
玉钗落地,他轻轻拾起,塞进刘备手中。
公元二二三年,元月二日,帝星陨落,刘备归天,其子刘禅继位。
老君观传来三声丧钟,满城皆恸。
棺盖在如山成海的哭声中合上,发出一声震颤人心的巨响。
“过完头七,全城摘纱,守孝是我和刘升的事,大过年的,犯不着拉上整个成都治国丧。”
“关凤好点了?她得注意身子。”
“登堂过了,孙亮马上领兵去汉中,魏延去荆州,加派人手。”
“不,城防交给小师父,沉戟管我亲兵,师父抓紧时间,操练骑兵,总得打的。”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诸葛亮点头道:“正是如此。”
阿斗道:“来日洛阳登基,再治国丧。”
“吕奉先是我的剑,赵子龙是我的盾,有先生在,有庞军师在,有伯约在。”
“这天下,迟早是我的。”阿斗抹去眼泪,缓缓道:“老爸,你放心罢。”
暮霭如纱,小厮入厅点起几盏油灯,阿斗对着看不完的文书,疲惫出了口气。
“这是什么?”
诸葛亮头也不抬,道:“洛阳使者捎来的信。”
阿斗翻来覆去,道:“唁信不是都由法先生代回,给我做甚?”他拆开信,一目十行,笑了起来。
诸葛亮道:“为何发笑?”
阿斗笑道:“没什么。”遂提笔回信。
曹真来信,字迹潦草,不甚工整,提及老父病逝一事,感同身受,更劝贤弟节哀顺变,不可伤恸过度。令尊虽逝,贤弟目睹锅碗瓢盆,仍有怀念之物,愚兄唯一系念家传古玉,却已被贤弟顺走,还盼早日归还,并郑重封礼金若干,以慰悲痛云云。
“今天上元节,你可歇息一晚,随走走便是。”诸葛亮漫不经心道。
阿斗问道:“你呢。”
“我把事做完,回去与你师娘吃饭。”
阿斗点了点头,把回信封好,诸葛亮又道:“带星彩一同去,她来吊丧至今,还未与你说过几句话。”
星彩二字犹如紧箍咒,登时令阿斗头疼无比,道:“我想回房睡觉成不?”
孔明眼中颇有笑意,道:“不成。”
阿斗哭丧着脸道:“大舅……”
孔明不为所动,淡然道:“你总会明白的,时间是最好的老师。”
阿斗无可奈何,对着厅外长镜整理衣冠,驳道:“可惜它最后把所有的学生都杀死了。”
诸葛亮忍俊不禁,待刘禅走后,喝了口茶,去拆他回信,当即一口茶喷在信上。
嗟乎!贤妻每见亡父遗物,肝肠寸断,推己及人,为免愚夫与家翁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终感怀甚多,吐血而卒。贤妻代为保管,此生非君不嫁。
愚夫笔迹千姿百态,鬼斧神工,颇有大家神采,贤妻钦佩不已!
又及:玉佩什么的,贤妻最讨厌了。休得再提。
诸葛亮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墨迹早已被茶水化开,断不能再塞进信封里,直想咆哮暴走,却又无法,只得仿照刘禅笔迹,又把那信抄了一遍。
一代军师贤妻贤妻地写这不伦不类的信,真不知犯了哪门子的太岁。诸葛亮写得数想摔墨盘掀桌,才把信依样画葫芦的抄好塞回封内,并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拆刘禅的信了。
阿斗走到关凤房外,见张慧等在院中,道:“星彩。”
张慧唤了声“大哥”。
依古礼,夫妻成亲前不该朝相,然而张慧与刘禅乃是名义上的堂兄妹,有这层关系在,阿斗也不好不管,遂道:“该叫二哥,大哥是刘升。银屏丫头呢?”
张慧年仅十四,一副小女孩的模样,比阿斗矮了个头,却也是不逊于关凤的美人胚子,阿斗心想这时代婚姻也真是造孽,十七岁得娶个十四岁的老婆……
张慧怯怯道:“姐刚睡下。”
阿斗点了点头,道:“哥带你去逛灯市,走。”

上元节・人约黄昏后

依旧是上元节,依旧是灯千盏,依旧是人山人海,然而身旁已换了人。
刘禅与张慧一前一后走着,阿斗只觉说不出的滑稽,这就是未婚夫妻?逛灯市?真够浪漫的。
星彩步子小,阿斗时不时得停下来等她,走几步,停一会儿,还得顾着别让满街人挤了,占了便宜去,陪小女生逛街有够头疼。
阿斗站了一会,见星彩走上来,道:“哥给你买个东西?”
星彩笑了笑,指道:“好,过那街去。”
阿斗见一贩子抗着麻杆,上插五颜六色风车,在春夜里缤纷乱转,点了点头,道:“哥也喜欢这个。”正凑上前去选,星彩却看也不看,挤到一间临街店铺前。
店外悬着一面招牌,上书“玉”字。星彩笑靥如,招呼道:“哥!”
阿斗站了一会,打发走卖风车的贩子,自嘲道:“小爷这人生真够简单,一个风车就哄走了,还不带回头的。”
星彩选中两块拼在一起的鸳鸯翡翠,笑着看了看阿斗,满以为阿斗会讨一块去。
然而阿斗却问:“两块玉,多少钱?”
“三两银子。”
“三两打个银晃晃小面具……”阿斗哼哼道,掏出碎银付账,星彩听得一头雾水,阿斗又道:“收好,别挤掉了。”竟是毫不关心那鸳鸯玉另一半会给谁。
星彩略有点不高兴,默默走在前头,阿斗忽想到赵云,自己与他出门,却是从未有过一个等另一个的时候。
按道理,赵云走路该比自己快才是。
但每出门,只要自己在,赵云步伐却是能调整到两人并行,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沉戟那家伙步子就快多了,几乎每都是自己追在沉戟身后。
“想什么呢,哥!”星彩微有不豫,唤道:“快点罢。”
阿斗笑答道:“得照顾仔细了,不能走在你前头,也不能被你甩在身后。也真不容易。”
阿斗又道:“星彩,去老君观么?”还未来得及招呼,星彩又被新奇事吸引,挤到长街另一侧去。
阿斗忙不迭地跟上,见墙角那小道士扛着一面招幡,生意冷冷清清,登时哭笑不得,道:“小神棍又出来骗钱了。”
星彩疑道:“什么骗钱?”
阿斗朝于吉使了个眼色,后者乌黑的双眼一亮,笑着招呼道:“来来来,看相拉。”
星彩亦是孩子心性,上前去拈了个字儿,于吉接过,看也不看,闭着眼,颇有神棍气质喃喃念道:“金龙玉凤,天作之合……”
“咳!”阿斗怒了。
于吉后半句被吓了回去,楞楞眼望阿斗,阿斗蹙眉连使眼色,又以口型示意。
(谁让你测这个,换别的!少给老子找麻烦!)
于吉与星彩大眼瞪小眼,星彩蹙眉道:“怎了?”
“啊……啊……”
“姑娘!你、你印堂发黑!”
“你……”星彩哭笑不得。
于吉迅速组织起语言,连珠炮般道:“你你你,你所嫁非人!来日你夫君不忠,你命犯天煞孤星!克克克……”
于吉还没克完,星彩已楞在当地,继而黑了脸,一语不发,撇下阿斗便快步离去。
于吉“嘿嘿”一笑,道:“给快糖吃吧,哥……”
“你过了!”阿斗只觉一肚子眼泪没地方哭去。
于吉又笑道:“她跑拉,哥,你打算上哪儿去?”
阿斗追了几步,见星彩早已不知去了何,又回来道:“快,算算她跑哪去了。”
于吉笑道:“别管拉,老天爷给你安排好了。哥,你先自选一去贝。”
阿斗疑道:“什么?”
于吉接过阿斗给的银两,指指城西老君观,道:“西面?东面?命里的姻缘线儿牵着,只能选一去。”
阿斗微微眯起眼,道:“星彩怎么办?”
于吉把银两揣兜里,答道:“选了就不带悔的。说,选哪面。”
阿斗沉吟半晌,转身推开熙攘人群,朝城西老君观走去。
待得阿斗走远,于吉才转头道:
“去年上元节,大鸭子也和你一样,跟在他身后,去老君观来着。”
沉戟从巷内转出,问道:“大鸭子?和我一样?”
于吉吐了吐舌头,接过沉戟递来的银两,撇嘴道:“这么点儿。”
“没了。”沉戟漠然道:“先欠着,下月发了军饷再给你。”
于吉笑道:“他要死拉。”
沉戟疑道:“谁?”
于吉支支吾吾,不敢多说,沉戟看了他许久,继而转身朝老君观跑去。
那夜,他们宛如经历着一场灯下的追逐战,灯火映得元夜如昼,灿烂华。
阿斗与无数陌生人擦肩而过,快步奔上四十九级台阶。
沉戟不耐烦地推搡开挤在身前的人,奔向老君观,绳索穿着灯,在风中微微摇晃,照得他的面容充满期待。
他大步流星,一跨两级台阶,心中狂跳,匆匆上了老君观。
沉戟立于老君观外,静静看着远的几人,一番奔跑令他气力不继,喘息许久,平静了下来。
星彩似是扭了脚,坐在树下,低着头。
赵云俯身在她面前,一手为她按摩脚踝。
阿斗哭丧着脸,立于星彩身后。
赵云像是在替阿斗赔罪,又摸了摸她的头。
许久后,星彩才抹了把眼泪,点了点头。赵云转过身,要背她起来,抬头时看见了沉戟。
沉戟走上前,拉起星彩的手,漠然道:“我带她回去,你们玩。”
赵云忙道:“我来,你带公嗣随走走,不可太夜归。”
沉戟道:“我住府里,你现住城东军营,我顺路。”说毕单膝跪了下来,要背星彩。
阿斗几要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道:“要不……我背星彩回府,你俩逛街去?”
“……”
说完这句,连阿斗都只想仰天咆哮。
这是什么狗篮子的姻缘!老子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奶吉掐死然后推到井里!
沉戟背着星彩,穿过人声喧闹的街市,周围暗了下来,灯火离他们远去。过了一会,星彩又抽泣起来。
“他不喜欢我……”星彩哽咽道,伏在沉戟背上。
沉戟高大的身影在街中投得许长,他答道:“他也不喜欢我。”
星彩浑没注意沉戟在说什么,又哭了一会,道:“他连问也不问我,他……”
沉戟停下脚步,许久后道:“他问过我。”
星彩擦去眼泪,怯怯道:“谁?你也有喜欢的人?哪家姑娘?”
沉戟道:“嗯。”话中忽带着一丝欣喜之意,像是想到了什么事,过去的,未来的。
他加快脚步,朝府里走去。
数千盏浮灯在河面上映出点点火光,直蔓延到河的尽头。
“傻笑什么呢,师父。”
赵云不答,过了一会,并肩走着的师徒二人手碰了碰,接着,自然而然地牵在了一起。
阿斗手臂触到子龙的护腕,传来一阵钢铁的冰凉,那感觉令他砰然心动。他的手掌摩挲着赵云温暖而安全的大手,笑道:“你不巡城么?”
赵云打趣道:“一日没守着,你就闯祸,自己媳妇也跑丢了,还巡什么城?”
阿斗嘲道:“也不知谁是谁媳妇儿呢。”
赵云手掌热了些许,阿斗转头再看时,却见赵云笑着别过头去,眼望河上灯火,竟是如少年人般,不知如何作答,许久后咳了一声,道:“阿斗,你要什么,师父给你买去。”
阿斗忍不住又笑道:“老男人谈恋爱,如同旧房子着了火。”
赵云这下尴尬得无以复加,脸直红到耳根,道:“师父给你买个风车。”便借故要走开,阿斗忙扒在他盔甲上,半拖半抱大笑道:“师父你害羞个啥,害羞个啥……”
说话间那街上又有无数人朝他俩望来,赵云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
“你看这河面……浮灯……阿斗,师父带你去看灯……”
“嗯嗯,好!”
赵云终于寻到话题来岔,道:“往年只、只见这河上灯火,今年我们去下游看看,看这灯都漂了去何。”
“师――父――英――明!”阿斗也不管人多,像只树懒般挂了上去,赵云只好背着他,逃命似地沿着河岸一路朝下游走。
成都城外,一片树林的黑暗里发出忽明忽暗的火光。城里飘来的浮灯到了这,便被河面礁岩拦住。
河水淙淙流走,数千纸灯却在水面漂浮。把狭小的空间内映得如同仙境一般,灯光。
阿斗俯身捞起一盏纸灯,笑道:“看这盏。”
赵云笑道:“小树林里真亮。”
子龙摘了头盔,蹲在阿斗身旁,阿斗就着纸条念道:“与小兰……这还别字,生生世世……”
“情比金坚……”阿斗与赵云一齐笑了起来,阿斗道:“都是这玩意儿。”
赵云捡起一个灯,阿斗眼尖,疑道:“喂,师父,你干嘛,不放它走也别……”
赵云忙笑道:“没什么。”遂几下把那灯里纸条取了,揉成一团,阿斗登时好奇得快要爆炸,按着赵云索那纸条。
“那是什么?!”
“不是什么,不是……”
赵云把纸条塞进嘴里,阿斗伸手去撬,却苦于力气扳不过赵云,俩人摔在树林里地上,赵云艰难作了个吞咽的动作,笑道:“没了,没了。师父这戏法变得厉害不?”
赵云躺在地上,阿斗骑在赵云身上,使劲掐着他脖子摇晃道:“写的什么,一定有鬼!”
赵云只是不住地笑,阿斗摇了他片刻,两人看着彼此。
阿斗俯下身去,赵云反手搂着他脖颈。
他们接了个吻。
那瞬间,浩瀚星空的某一点化开无数流星雨飞来,掠过他们的双眸。
隔着彼此内心的一层柔纱,终于被神祗的手抽走。
压抑了许久,疯狂的依恋在此刻化为火般的缠绵,他时刻也不想离开赵云,亦知道他不会离开他。
那夜,赵云冰冷的,仍穿在胸膛上的铠甲令他颤栗,然而他却能清楚感觉到,钢铁盔甲下有力的心跳与滚烫的肌肤。
“冷不?”
“不,挺好……”阿斗抓着子龙的手,赵云翻过手腕,与他十指交扣,温柔地伏了上来。
阿斗在这接吻中趋近窒息,他的手指一路往下,抚过盔甲,摸上子龙的小腹,他的腹肌分明而厚实,他紧张地摸到下身,并把他的那物握在手里,轻轻套 弄。并同时感觉到两根手指探入自己后 穴,不由得紧张无比。
他生出一丝恐惧,莫名的恐慌,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师父……”
前戏已足,他却迟迟不敢面对那一刻,抱着赵云臂膀的手微微发抖。
赵云低声道:“师父太久没……怕弄疼了你。”
阿斗吁了口气,道:“轻点,受得了。”
“啊……”
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令他吸了口气。
他赤 裸的皮肤与冰冷的铠甲相贴,并感觉到腿 间被子龙粗大的那物顶开,不禁流出眼泪来,是感动,抑或是期待,就连他也说不清楚。
阿斗眼前发黑,咬牙竭力抑制自己不失声叫出。子龙停了动作,肉根滚烫,并在他体内阵阵搏动,显是忍得十分辛苦。
过了一会,子龙不知所措地抱紧了他,稍动了动,道:“好些了么?”
阿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迷恋地去摸子龙眉毛,道:“你破坏气氛了。”
赵云亦笑了起来,拉着阿斗的手,覆在自己英俊的侧脸上,低头吻了吻他的唇,道:“主公,子龙喜欢你。”
那声突如其来的主公,令阿斗生出不由自主的颤抖。
继而在子龙缓慢的□中,他感觉到难以言喻的快感,子龙的动作缓慢且入,每一插入,都直顶到他的兴奋点,令他心上如猫抓一般不得宣泄,唯有呜咽、呻吟不休。
他逐渐习惯了这持续的抽 插,并沉迷其中,与金属的摩挲,以及子龙可靠,有力的臂膀,每一下顶进最,都充满了力量。
阿斗肩膀剧颤,缓慢积聚起来的情 欲冲近□,他去摸按在自己胯 下的子龙的手掌,子龙翻过手来,与他互握。继而用无名指缓慢揉搓他的后 庭外沿,那阵酸麻直通过背脊传到头顶,令他头皮发麻。
“停一下。”阿斗筋疲力尽道:“师父,你太……我撑不住。”
子龙笑了起来,侧躺下来,两人身体相对,他伸出臂膀搁在阿斗颈下,另一手则抱着他的腰,道:“想玩什么招?师父陪你玩?”
阿斗又忍俊不禁,道:“你还会……呜……”
子龙与他说话之时却不抽出,只待阿斗开口,便以肉根轻顶,阿斗被弄得浑不知如何是好,一句话断断续续,竟是说不完整。
最后他发出一阵咔咔叽叽的声音,道:“师父,你学一……下。啊。”
子龙紧紧抱着他的腰,那一下顶中敏感点,温暖的唇在他耳畔亲了亲,道:“那是什么?休想玩促狭。”
“你……学就……是。”阿斗被弄得神智恍惚,双目失去焦点,赵云又停了,阿斗才喘息着回过神来。
接着,赵云学着阿斗那古怪声调,叫了几声,阿斗忍着笑,死命抱着赵云脖颈在他耳畔吸 吮,道:“帅呆了……啊!”说话间又被顶了一记,赵云呼吸急促,阿斗却情不自禁,先一刻泄了。
几是同时,一股滚烫热流注入他的体内。
赵云吁了口气,在他脸上温柔吻了吻,道:“那古怪叫声何意?”
阿斗摸了摸赵云的脸,笑道:
“师父,你是史上最帅的……变形金刚!”
说毕他别过头,按捺不住地大笑。
成都府前。
赵云抖了抖刘禅的貂皮外袍,拍干净袍上草屑,为他披上,又过狐尾皮帽,帮他戴好。
阿斗拍了拍那匹战马,笑道:“师父,我回去睡觉了,亲个?”
赵云眼望府门侍卫,点了点头,道:“先欠着。”继而纵身上马,不理会阿斗那无赖要求,催马走了。
阿斗径自好笑,回了府内,摇摇晃晃,念叨道:“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他一路穿过回廊,见房内亮着灯,疑道:“谁在?”
赵云领骠骑将军一职,已搬出府外,唯余沉戟住在园对面的小屋里。阿斗正寻思正好叫沉戟搬过来,免得那小屋狭隘潮湿。
伸手推开门,外间案旁坐的那人,正是沉戟。
阿斗与沉戟对视一眼,笑道;“刚想叫你搬进来呢,你铺盖就收拾好了。”
沉戟不答,低头去弄一件物事,阿斗心情极好,打趣道:“今年还给我做兔子灯?”
沉戟头也不抬,道:“喜欢?”
阿斗笑呵呵道:“喜欢。”
他舔了舔嘴唇,搅了这大半夜,口干舌燥,端起沉戟面前茶杯,仰脖喝了。
“好甜。”阿斗笑道:“大老爷们,怎喝这放了糖的果茶,哪儿送的?”
沉戟粘好了兔子灯,插进一截蜡烛点亮,放到桌上,继而盖熄了油灯。
阿斗呼出一口甜香气,眼望沉戟去取书架上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笑道:“别动甘大哥给的……”
下一刻,阿斗意识到不妥,道:“你刚给我喝的茶里放的什么?”
沉戟打开盒子,取了枚药,抛进嘴里,答道:“‘给’你喝?你自己喝的,与我无关。”
“……”
“荆沉戟!你在茶里放了什么!”
“混账!!我要死拉!!”
如是,于吉道长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铁口直断,再一语成谮。

上元节・人散市声收

满城灯依熄灭,墨一般的夜色从城的这头延到那头,温柔的笼罩了最后一个安稳的夜晚。
黑暗的海洋中,成都府里还有一星火光不住跳跃。火光透过薄薄的白纸,从兔子灯笼内照出,投在屏风上。屏风后,急促的喘息伴随阿斗难堪的呻吟,断断续续。
“喜欢不?”
“……”
阿斗全身都如散架般的疲惫,在城外回来后,后 庭依旧肿痛,然而心里那团情 欲又是火热的,由不得他拒绝。
药效令他酸软难耐,完全无法抗拒沉戟的侵略,只觉全身每一地方都如灼烧般的难受,他反复揉弄沉戟硬挺的,粗长的肉根,前端已渗出不少汁液来。
开过一的后 庭被沉戟略略一顶,便插进去了。上一欢好后,留在体内的的滑液充当了最好的润滑,由得他长驱直入,阿斗毫无抵抗能力地被那粗长之物顶进体内最,敏感点被死死挤住,发出一声羞耻的呻吟。
如此简单便把整根没入,令沉戟颇有些意外。然而他亦在春药效力下按捺不住,纵是想放缓亦有所不能。
比起上,今夜他从背后进入,进得更,也更彻底,每插到尽头时,再抽出时都带着一点液体。
“嗯……慢……慢点!”
沉戟不管不顾,眼神充满渴求,他侧抱着阿斗,健壮的胸膛紧紧贴着他的背脊,阿斗失神的双眼望向墙壁,紧紧咬着被子。
阿斗手臂竭力后推,想把沉戟推开一点,不让两人连接如此紧密。
他受不了,沉戟捅进来时只令他感觉被贯穿了,后 庭直至腹部,进入到底时,让他阵阵眼前发黑,并伴随着晕眩与作呕。
然而阿斗每挣扎着离开些许,却再度被沉戟有力的手臂抱着腰,死死拉回身前。喘息片刻后随之而来的,是更的冲刺以及一捅到底,并伴随着冲撞时发出的,耻辱不堪的“啪啪”声。
沉戟已无法自控,在阿斗断续的呜咽下抬起腿,趴在他身上,狠狠撞了几下,直令阿斗把脸埋在枕上,晕了过去。
刚陷入失神中,又被那硬得如铁般的长物捅得醒转,阿斗猛然疾喘,肉根前端在被褥上反复摩擦,像是泄了出来。
“你……快点,我要死……死了……”阿斗求饶道。
“快点?”
沉戟在他耳旁道:“你要我……快点?”
不待阿斗回答,沉戟一轮猛插,那频率快得令阿斗全身像是着了火,内 壁在反复且快速的摩擦下把快感传递到全身,冲撞猛得让他闷在枕上,发出一阵狂叫。
他语无伦地大叫,沉戟如狂风骤雨般的猛攻,他快要散架了。
最后当沉戟缓缓离开他的身体时,阿斗依旧微微抽搐,后 穴竟是翻了些许出来,沉戟留在他身内体 液的量极大,随着离开被带出,沿着腿 根淌了些许下来。
“小爷差点被你操死。”阿斗喘了几口气,喃喃道。倏然他感觉到沉戟湿滑的那物竟是未软,又捅进来了。
“求你,让……让我歇会儿……”
沉戟这不再乱动,插入后从背后抱着阿斗,缓缓侧躺下来。
他的硬物在阿斗体内发胀,显是泄一后余意未消,阿斗清楚感受到那物阵阵颤动,像是随时想再来一。
阿斗探手到身下,试着去摸沉戟留在他体外的半根,道:“别,别全进来,老子……吃不消。”
“喜欢么?”沉戟绝望的声音在耳旁低了下去。
“喜欢。”阿斗缓缓道:“喜欢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沉戟吁出一口滚烫的气,他像受到安抚的狼般平静下来,道:“转过头来。”
阿斗微微别过头与他接吻。
药性纠在一,于那唇舌交缠下融汇,窒息感给了他极大的满足,那种被压在身下,被毫不留情占有,以及被强者不由分说,保护着的满足。
灯笼内,蜡烛燃到尽头,无声无息地灭了。
许久后,阿斗艰难地喘了几口气,把手伸出被褥,却被沉戟按住。
沉戟端过茶杯,搂着他,喂他喝了点,阿斗方缓过劲来,道:“差点死了。”
他望向沉戟,沉戟眼中颇有丝疚意,道:“对不起。”
阿斗莞尔道:“什么?”
阿斗笑着摸了摸他健壮的胸膛。沉戟亦笑了起来,似乎得了什么奖赏,答道:“你睡罢。”说着为阿斗拉好被子,正要下床去。
更鼓于遥远传来,已是五更天,阿斗只觉浑身散架般的疲惫,拉着沉戟道:“抱一会罢,冷得很,别……嫖完就跑……”
沉戟笑了笑,喂他把冷茶喝了。
阿斗拉过沉戟的手,枕在脖下,闭上双眼,把脚架在他的腰上,过了一会,沉戟的长脚轻轻摩挲着他,并环过手臂,紧紧把阿斗抱在怀里。
哑巴的肩膀真硬……枕起来生痛……做的时候野蛮的紧……跟狗跟马似的,插得人难受,不过……好像也挺不错的……
阿斗迷迷糊糊心想,又感觉他温热的唇来回亲吻自己眉间。
过一会,沉戟便亲一下,时而亲他的眉毛,时而亲他的侧脸,鼻子,唇。
像是口渴的人,时刻惦记着喝水,怎么喝也喝不够。
沉戟像是一宿无眠,吻了整晚,阿斗却睡着了。
鸡叫,破晓,日升,他沉湎于这无边无际的梦境中,仿佛漂在一片极广阔的海面上,载浮载沉。
直至屏风被摧得粉碎飞散,震耳欲聋的一声爆响把他惊醒。
瞬间,帐旁悬挂的长剑出鞘,全身赤 裸的沉戟单膝跪于榻上,抬头。
如一副充满了张力的弓,锐利双目锁定赵云,拔剑,横于面前。
阿斗头疼欲裂,挣扎着坐起。
赵云一身铠甲未卸,双目通红,不知是因为昨夜一宿未睡,还是因为此刻的愤怒。
许久后,赵云道:“你手中所持,是我的剑。”
青虹剑剑尖竟是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阿斗伸手覆上沉戟手腕,取过青虹剑,归剑回鞘。
阿斗不敢与赵云对视,低头看着满地屏风碎片,道:“师父,什么事这么早。”
“国事。”赵云话中,沉痛之意尽显无余。继而转身出房。
房外传来一声巨响,令阿斗不由自主地一震,显是赵云不知又毁了何物。
诸葛亮,庞统,法正,李严,黄忠,马超……蜀中大将、谋臣俱在,竟是上朝的阵容。
庞统惊道:“主公身体不适?”
阿斗答道:“昨夜睡得晚了,一会就好。”
坐上金案后那刻,阿斗尚且眼前发黑,头晕目眩。手肘搁在案上,虎口支着额头,缓缓道:“说罢,什么事这么早。”
他的眼角余光瞥见赵云左臂,手背不停朝下滴着血,显是方才被屏风划伤了。
紧接着,一盆透骨冰凉的冷水令他彻底清醒过来。
“汉中反叛,张鲁之子张卫投曹。”
“司马懿领军,邓艾,钟会兵发祁山,直逼汉中。巴中城兴兵呼应。”
诸葛亮沉重之声回荡于厅内,竟是不容刘禅片刻喘息。
“张翼德将军战死!城内驻军全军覆没!”
“孙亮借城外哀兵士气反击,终未能重夺巴中城,仓皇撤出,定军山下遭到围困,生死未卜!”
“残兵一万,粮草告罄……请、主、公、示、下。”
茶被放在案前,阿斗伸手去取,端到面前,那手不住颤抖,杯盏叮当乱响,道;“传刘升来,你们……封锁消息,不要告诉星彩与关凤……”
元宵翌日清晨,成都尚未从节庆中醒来,奔马便穿过长街,唤醒了沉睡军营。
如心指臂,如臂指手,庞大的国家机器在这一瞬间动了起来。诸葛亮治军有条不紊,其功力在此刻尽显。仅一个上午时间,粮草到位,兵士编制名单递交。
当天下午,粮草先行,三军整装,搭起誓师高台。
骠骑将军赵云领兵、校尉廖化,主簿姜维,军中祭酒杨仪。
刘禅挂帅,散骑常侍荆沉戟随军出征,兵发定军山。
军师:黄月英。
院外侍卫见阿斗来,正要通报,阿斗却伸手阻住,小声道:“不妨。”
他推开门,迈进小院中,坐着低声安慰星彩的刘升马上站了起来。
“弟、你走了?”
阿斗看了星彩片刻,后者已哭得双眼红肿,又看了刘升片刻,点了点头。心想纸里包不住火,她终究得知道。
然而今天自己前来,却不是看她的。
关凤坐在榻前,脸色苍白,见阿斗进来,叫了声:“哥。”
阿斗道:“身子得保重些。”
关凤点头,过了一会,扑在阿斗身前,大哭起来。
“好了……哥会带他回来的。”阿斗道:“别哭了,仔细身子。”
“你看好星彩,三叔死了,千万别让她寻短见……朝中也照顾着些,虽说有孔明先生镇着,难保不出意外,你说话多少有点份量,刘升大哥我倒不指望了……”
“别哭了,妹夫不会死的,哥答应你定会救他回来。来日好事还长着呢……等破了东吴,让你俩去管?”
孙亮眼望定军山满坡荒草,以及山下黑压压的曹军,叹了口气。
孙亮道:“春寒雾多,只求老天下场雨。否则司马懿烧起山来便麻烦了。”
于禁答道:“孙将军,在此兵疲将怠,粮草不足,唯今之计,小将保着将军,冲杀出去方是生路。”
孙亮道:“不妥,城破当天,已派出信差朝益州去,汉中这么大变故,主公定不会置之不理。”
邓茂粗声粗气道:“刘玄德归天,益州乱成一团,谁还顾得我等性命?!”
孙亮几想发火斥责,然而终究忍住,道:“邓将军言之有理,容子明再想一夜,明日若曹军有放火烧山之意,再冲锋突围不迟。”
从荆州到益州,关羽派于禁、周仓随行,周仓乃是关羽近侍,于禁则是降将。孙亮离开成都,到汉中上任那时终究不放心于禁,便把他带在身边,留周仓看守关凤。
孙亮看于禁本是曹操大将,如今在蜀营坐了个冷板凳,与从江东被掳到荆州的自己无异,不由得同病相怜,有心培植他作为自己部属。
待得抵达汉中,巴中城内局势刚定,张飞又把降将邓茂派给自己,本一个于禁在身旁就是变数,如今又添了一名不听指挥的邓茂。
孙亮加入蜀汉政权未久,一个外人领着两个随时有可能叛向曹营的将领,敌人却是钟会、司马懿。
内有不安定因素,外有大敌围山,孙亮此时心情便如万丈渊上,凌空走钢丝,说不清楚,什么时候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这一万残兵,皆非自己部属,随时有可能兵变,邓茂的看法接近盲目,并抱着冲不出去便投降的态度,曹军定会受降。
然而孙亮怎么能降?关凤还在益州等着自己,若降了,从此成为蜀汉罪人,洛阳成都,天各一方。
只能拖,等那痞子大舅,不,二舅来援,拖到无法再拖,死。
孙亮躺在帐内榻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刘禅虽是吊儿郎当,没点正经,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强横之气,谁欠了他,便要加倍讨回来,料想早已把他,汉中,看作自己的物事,外加有赵子龙在,救是一定会来救的。
若在来救前身死,说不得痞子要发狠报仇。拖上曹军几万人一起陪葬,也算不冤,只可惜还没见到自己的儿子……想到此,孙亮嘴角浮出苦涩且温柔的微笑,侧过身去。
帐外忽有嘈杂人声传来,孙亮登时背脊发凉。
“兵变了!”
“孙将军――”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孙亮发抖的手取过长剑,吼道:“反了!各自回位!乱什么!”
孙亮提剑冲出营帐,帐外已乱成一团,转头喊道:“于禁何在!邓茂何在!”
倏然营帐西侧火把尽灭,一片漆黑,马嘶声撕心裂肺地传来,又有人喊道:“弟兄们,随老子杀出去――!”
一听便听出是邓茂声音,孙亮吸了口气,道:“快牵马!”
局势混乱无比,营门大开,邓茂带着数千人杀下山,还有谁管得到他?更有人高喊抓住孙亮,抓住于禁等话,孙亮倒抽了一口冷气,转身寻马。猛然横里伸来一只手,衣领一紧,被于禁提到马上。
“拦住他们!”孙亮喊道。
“拦不住!”于禁一脸血,腥气刺鼻,吼道:“孙将军在此!”
孙亮忙高举长剑喊道:“荆益两州旧部以我手中剑为号令!集军!!”
营地栅栏被马匹踏翻,山下曹军已发现邓茂突围,经过短暂的措手不及后,迅速组织起了防线,于禁寻了匹马,集合所剩无几的亲兵,与孙亮驻马高朝下望去,道:“孙将军,我们得撤进山。”
孙亮道:“不,邓茂一死,司马懿、夏侯渊定会率军追捕,山中行军缓慢,无异于自寻死路。”
山顶岩石上观望的哨兵忽然竭力大喊,“援军来了!”
孙亮心头一凛,匆匆登上高,见定军山外,平原远正有无数火把蜿蜒而来,当即松了口气。
不早不迟,刘禅率领的两万益州军前锋部队终于赶到。
山脚下,刘禅暴躁的喝骂随风传得老远,孙亮不禁笑了起来。
于禁道:“是子龙将军,我们有救了!”
蜀军一到,二话不说加入了战团,军队排山倒海掩来,以定军山为目标呐喊冲杀,暗夜里火光映得天空如昼。
孙亮一眼便认出了率领蜀军右翼的将旗,上书“赵”字,领军之将身穿银铠,带领数千人撞上了曹军防线!
司马懿布下的战阵瞬间被撕开一条裂口!孙亮看得背脊发麻,那阵中密密麻麻挤了上万人!赵子龙所过之境,竟如砍瓜切菜般不受阻拦!
短短片刻,银铠将军已冲到山脚,孙亮发得一声喊,赵云却是毫不理会,又转头回身冲去,刚组织好的战阵登时再被冲乱!
于禁道:“西侧那人是谁?”
话音甫落,只见又一支军队,上挑大旗,旗面书一“吕”字,加入了战团,来将一马当先,身披金鳞战甲,冲杀所至,竟是无人敢挡,士卒丢盔弃甲,仓皇逃窜!
孙亮看得热血沸腾,喊道:“咬着前队之尾,杀下去!”
乱军之中,邓茂已不知去了何,益州军只避开孙亮大旗,却是对曹军毫不留情进行冲杀。
司马懿、夏侯渊无数收拢防线,却被纵横冲锋的赵云与吕布无数击溃!
最终兵败如山倒,曹军在这突如其来的偷袭下丧失了斗志,抛下盔甲,朝巴中城方向逃去。
“二舅!”
“你他妈的弱智――!”阿斗臭骂道:“老子都来救你了,半夜三更冲什么!找死吗!”
孙亮指指被赵云领军围住的一小撮部队,喊道:“自己人!”
阿斗方示意赵云释放邓茂率领的兵士,孙亮满脸尘灰,笑着策马奔来。
横里发出一声轻响,他辨出那声音是……箭离弦!
阿斗瞳孔倏然收缩,看着一根闪烁着寒光的钢箭飞过将士头顶。
赵云与吕布同时转身,脱手掷出兵器。
银龙枪,方天画戟旋转,飞向远射来的利箭。
两把神兵折射着夜晚的火炬光芒,在同一点上碰撞。
枪尖勾住戟锋,发出清脆的“叮”一声。
钢箭从枪与戟的缝隙中穿了过去,再无阻拦,斜斜射中孙亮心肺。
箭尖横里穿透右胸,于他左肋下透出半寸,孙亮露出愕然表情,旋即一头栽了下马。
远,夏侯渊收弓回背,驱马疾驰,追上大部队。
――卷三・飞龙在天・终――

江畔何人初见月

“腕骨尽碎,左手不能留。”
“主母。”
“夫人?”
“我看看。”
“照这方儿煎药,缺的药材,库房里领去;置盏灯,这摆着。小女子未曾请教将军大名。”
“敝姓赵,名云,字子龙,不敢劳烦夫人。”
“把药汤服了,稍解疼痛,待会我为将军接骨。这是师叔给的方子,唤麻沸散,前儿听府里人说,赵将军从辽东来?”
“是,子龙从辽东一路到此,投奔刘皇叔。”
“公孙瓒的地盘上,冬天自然是很冷的,从未见过那满天满地的雪,赵将军给说说?”
“冬天……漫山遍野的白,白得晃眼……方圆数百里地,便只剩些光秃秃的,顶着雪的树,鸟儿找不着吃的……夫人尽可使力按,不必如此小心。”
“本怕赵将军呼痛来着。看来与关将军一般,也是硬汉。鸟儿找不着吃的,又如何了?”
“雪一下,大家都在营门里缩着发抖。”
“堆个雪人?打打雪仗?”
“哪有那闲心思,俱望着冬天快点过,每年只种一季麦,雪下起来没完没了,人饿着肚子,指望那点余粮……夫人为何发笑?”
“桃何时开?”
“没有桃。”
“荆南荆北,春到时都是桃,明年开春雪化,赵将军必会喜欢……接好了,赵将军?”
“夫人手巧。”
“那是自然的,常给府里母猪接肋骨来着……赵将军,为何表情如此古怪?”
“没、没什么。”
“过了一年,还有一年,将军在此安家,定能年年看这桃。”
“承夫人贵言。”
“子龙今日技压三军,一箭正中百步外红心,神乎其技,堪比飞将军李广,看来手好得差不多了。”
“有劳夫人挂心,子龙左臂已恢复如常,黄老将军射术如神,子龙班门弄斧,不敢担此盛赞。”
“赵将军眉目间似有忧色,可是有心事?”
“不瞒夫人,子龙自来荆州后,皇叔政事忙,荆州牧景升公着实……”
“着实瞧不起咱们外来户,赵将军在这领了个闲职,坐了个冷板凳,未能一展胸中抱负,心里烦躁?”
“正是。”
“将军锋芒毕露,恐比关二哥还略胜一筹,然而依我言,今日百步穿杨神技,却是献得不是时候。”
“子龙无知,还请夫人明言。”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刚者易折,坚者易摧。子龙可觉今日校场神技后,众将目光异样?”
“谢夫人赐教,子龙明白了。”
“对了,赵将军空了教我几式瞄靶子的功夫成不?省得我总被欺负。”
“……夫人说笑了,夫人身为主母,何来被欺负一说?”
“罢了,这一时半会,师父要教徒弟也练不来,过几天下了雪,你来帮我报仇就是。”
“帮忙?”
“……”
“月英!今儿你完了!”
“我道你要请黄老爷子压阵来着,这小子谁?去去,再搬十个来也不是我对手。”
“嘿嘿,赵子龙,我给你揉雪球,砸死她小样儿的!中十个我请你喝酒……月英!!不带偷袭的!”
“月英你说,大耳朵怎地老不重用子龙,一身武技比二爷只强不弱,又是聪明人,为人行事稳重得很,对门房小兵也客客气气的,来了这许久,就封个牙门将军?”
“我咋知道,当家的成日编他去当副手,主公又不让他领军,比起桃园结义的二爷,三爷,那愣头青也够倒霉的,要换了我,趁早收拾铺盖,回辽东去是正经。”
“该不会是我上回说的那番话害了他。”
“朝远了看,你那话倒是不错。近了看,该给他说门亲事,荆州士族里有钱有势的小姐挑一家,让他娶了,保证平步青云。哈哈,你瞧,那雪人倒是堆得有模有样的,换个媳妇儿也不亏。”
“唉……”
“这也不娶,那也不娶,笑啥呢?还笑。”
“没笑什么,夫人好意,子龙心领了。”
“那算了,等我来日生个女儿嫁你,当驸马爷就是,看谁还瞧你不起。”
“夫人莫开玩笑,折煞子龙了,子龙出身贫寒……”
“实话说,我倒是想过,生个儿子还好,生女儿,说不得养大了嫁出去,留不在身边,我可不情愿。唯有武将里找个,嫁了自己人,天天回娘家也方便;那天我和月英瞅来瞅去,皇叔麾下武将,就你一个顺眼的……又笑啥?”
“莫非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
“到那时候,子龙也老了,配不上你女儿。”
“师父说过,这世上有种仙药,唤什么长生丹来着,待他哪天云游来了荆州,我去给你骗颗来,吃了返老还童……到时你可记着,不带反悔的……你就当笑话听罢,真有这玩意儿,不许笑!”
“子龙?你在这站一天了。”
“今日无心练武。”
“子龙,倩儿她……”
“她怎么了!!”
“她让我……告诉你……她……对不起你。”
“……”
“她对不起你!她生了个儿子!哈哈哈哈笑死老娘了啊喂……”
“月英!你……”
“大耳朵成日忙得昏头昏脑,老婆儿子都不管了,你去陪她说说话儿?”
“罢了,没事就好。生儿子……嗯,刘家有后……主公,大喜。”
“倩儿,生个男孩也一样,我不会说话,你……保重身子。”
“哈哈哈,子龙,你这叫什么话,生儿子你也娶不成……哎哟,我道你来说啥,喂,子龙!你去哪?!”
“桃谁插进瓶儿里的?”
“回夫人,是方才那位将军带来的。”
“嗯,这桃枝儿倒是开得漂亮,坐个月子,闷死我了,看来院外桃都开了。”
“子龙!我就知道你会来,不枉我等了这许久,糜姐姐刚跳井了,你抱阿斗回去,找把剑给我。”
“夫人,皇叔命子龙来救……”
“别提那混账,剑给我!”
“倩儿,跟我走。”
“抱紧。”
“阿斗没哭,他睡着了。”
“什么七百七十三?”
“你杀的人。”
“要歇一会不?”
“不……能歇,我……此刻撑着,全凭狠劲,一停便无以为继,倩儿……别怕。”
“安全了,歇会。”
“子龙!醒醒!”
“喝口水……好些了?”
“我没事。”
“全身都是伤。盔甲也毁了,你这枪不能要了。我把钢片碎儿拔出来,你忍着,这回可没麻沸散了。”
“嗯,你手巧。”
“为此子,险损我一员大将!!”
“听到么?老娘性命是野草呢,大耳朵眼里只有他儿子,指不定刚才那会,子龙你若不接着,他还真给摔死了,等摔死了叫孔明给他生个去。”
“贫嘴,促狭,你被月英带坏了。”
“呸呸呸,我呸呸……你伤好些了?我看看,脸红什么?”
“我……自己来,倩儿!莫胡闹!”
“罢了,我唤你哥就是,过几天,去拉孔明月英一齐来结拜,免得给你治个伤也遮遮掩掩。”
“你救我救亏了,早该一剑把我给捅死,在他眼里,我就什么也不是……”
“子龙并非为主公救你。”
“嗯……其实我……明白,有些话,不如不说。”
“……”
“倩儿,夜里风大,你白天才使了道术,咳个不停,不回房去歇着,在这吹江风做甚?快回去!”
“我担心大哥借不到东风,若是几年前身子好些,此时还能撑着,今天勉力一试,师父从前教的呼风唤雨,竟是用不出个全来……万一明天……”
“阿斗睡下了?”
“睡了,今儿玩你给他的草蚱蜢玩了一天,还割了手。别拍那栏杆,你力气大,小心把这楼拍垮,我们娘儿俩就掉江里了。”
“借不到东风,依旧护着你俩,杀出去便是,有甚好怕?”
“也对,又不是没杀过,到时捎上月英,顺便把孙权那大舌头的妹子也救了……”
“成,回去睡罢,待我明日英雄救美,还有大小乔……”
“噗,你那马儿上要背五六个女人,也真是造孽。”
“赵子龙……在不?”
“倩儿!”
“去……唤子龙来,孔明呢?奶娘……把阿斗抱走……别让他在这儿……”
“倩儿!”
“夫君……倩儿去了,以后……你可得待、待阿斗好点……他没娘了,倩儿对不起……他。”
“子龙来了!子龙!”
“子龙,以后……阿斗就跟着你……好好带着他,养大他,别让他……死了。别让他……被欺负……”
“可惜我看不到,阿斗……当个乖乖的小皇帝……坐在……坐在……夫君……”
“倩儿!!!”
“娘死了……娘,没了……”
“别哭,阿斗,师父比你更难受……别哭……阿斗是好孩子……”
“师父,小狗儿不知道怎么了……帮我看看,我怕……”
“师父,它也死了……没了……”
“师父!我错了!师父,别这样!我害怕!!”
“师父好强,师父是天下第一!”
“师父――你――果然――没让人――把家给――抄了!”
“师――父――英――明!”
“师父?给你吃个好东西……”
“师父!!!我――爱――你!”
“师父,阿斗喜欢你。”
“不是那种喜欢……是,师父,是月英师娘对先生的那种喜欢,是我娘对我爹的喜欢。”
“是师父,对我娘的那种喜欢。”
“阿斗不是小孩儿,师父别买风车了。”
“现在你不砍死我!等老子当了皇帝!赵子龙就给我滚去守辽东!!一辈子不得再回中原!!”
“师父,我去救哑巴,要是被抓……别来救我,让我死了罢。”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已老,又如何?”
“阿斗,师父一辈子俱给了你,是你仍不满意,还是不懂师父心思?”
“阿斗,师父错了。”
“阿斗,师父昨夜高兴得很。师父以后,一定会好好听你的话,就像孔明军师,听月英的话……”
“阿斗,你得撑住,汉中破了,张将军死了;有师父在,拼着这条命,也得给你夺回来。莫怕。”
“阿斗?”
“吕奉先!你手中所握,是我的剑!!你怀中所抱,是我的人――!!”
“师父老了,开不起这玩笑,饶了师父罢。”
“师父,石头记告诉我们:凡是真心爱的,最后都散了;凡是混搭的,最后都团圆了,你说呢?”

玄德遗风

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遍吹行路难。
碛里征人三十万,一时回首月中看。
――李益
杨仪劝道:“主公,良机莫失!此时理应乘胜追击!”
廖化劝道:“主公!此刻巴中城内不稳,司马懿率军奔逃回城,城门大开……”
赵云沉声道:“休得多言!由他!”
阿斗带着哭腔喊道:“闭嘴!都给老子闭嘴!”
赵云怀中抱着孙亮,跪在阿斗面前,阿斗吼道:“太黑了!火把!”
孙亮艰难地喘着,几开口,口中鲜血却源源不绝流出,阿斗道:“别说话!”
阿斗发抖的手哆嗦着撕开孙亮外衣,颤声道:“孙亮,你给老子撑着点,我外甥没了爹……那日子可没法过……”
孙亮勉力点了点头,阿斗以刀割开孙亮肋下那,登时一股血狂喷出来,吓得周遭兵士大喊。
赵云道:“按他腋窝,止住血行。”
赵云的脸与阿斗挨得极近,却不与他朝相,阿斗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赵云又道:“阿斗,莫怕,他能活。”
这话不亚于给阿斗吃了一颗定心丸,令他心中升起无穷勇气,赵云说能活,那便绝不会死。
“先除箭簇,再折箭羽。”
阿斗的手稳了,他不再害怕,把那根钢箭从孙亮肋下斜斜拉了出来。
箭在肋骨卡住,他几使力去拔,感觉到肋骨略微摇动,孙亮呼吸渐弱,瞳孔已逐渐开始扩散,阿斗咬牙硬拔,孙亮的脖颈不住抽搐,令他恐惧无比。
那一刻,赵云温暖,有力的手掌覆住阿斗手背,一同握住那根箭,他稍偏了个角度,轻轻穿回去少许,再朝外轻扯,箭杆松了。并缓缓离开孙亮的身体。
“该进则进,该退则退,须知进退之道。”赵云如是道。
阿斗松了口气,眼前发黑,衣领上却是一紧,被黄月英提到一旁。
紧接着,月英素手银针,按着孙亮胸前,来回几下便把伤口缝合,止血生肌的药物如烂泥般厚厚抹了上去,登时止住了血。
月英忍不住叹道:“这世间,也只有你才敢把拔出来的箭再穿进去。连看的人都不住发抖,你师徒二人手能稳成这样。”
赵云此刻已大汗淋漓,苦笑道:“死马当作活马医。”
阿斗才明白,原来赵云亦无把握孙亮能活,先前所说之话,不过为安自己的心而已。
孙亮被抬回营帐内,接着唯有听天由命了。
东方露出鱼肚白,阿斗昏头昏脑地站了一会,跟着赵云到营帐外,那有条小溪。
赵云脱了盔甲,露出健硕的肩背,躬身以头盔装了一捧冰冷的水,泼在身上,出了口长气。
“师父。”阿斗两手是血,蹲在赵云身旁,笑道:“你真强,刚那会要是我自己一个人,怎么也救不活他,我手发抖,怕得很,还好有你在……”
赵云不答,阿斗要把手浸入溪流中那刻,赵云看了他一眼。
阿斗忍不住抬起手,去摸赵云的脸,赵云却别过头去,他的手指在赵云英俊的脸上留了几道血印,缓缓抹了下来。
“主公过誉,子龙不敢当。”赵云答道。
他擦干脸上的水,提着盔甲走了。
阿斗蹲在溪边发了一会呆,手亦忘记洗,转身回了大营,随找了个小兵,道:“伯约呢?唤伯约来,我和他说说话儿。”
大营内乱糟糟的一团,阿斗心情本就不好,蹙眉道:“怎么回事?”
“城破了――!”远方有呼喊传来。
“什么城破了?”阿斗疑道。
阿斗忽想起自定军山下一役后,尚未见过姜维吕布,忙大步跑过兵营,道:“伯约那混小子去了哪?!沉戟呢?!”
“荆、姜二将军乘胜追击!巴中城破了!”
有兵士站在栅栏上朝外眺望,只见巴中城内浓烟滚滚,把整个黎明的天空烧得发红,显是遭了战火,阿斗勃然大怒道:“滚下来!谁让他们去攻城的!”
大军刚安下营,下一刻又拔营而起,浩浩荡荡穿过汉中盆地,接应巴中城攻城军。
定军山决胜后,曹营逃兵散了整野。姜维接管前锋兵权,在沉戟指挥下,恃骑兵高速机动力衔尾直追。八千骑兵死死咬着三万撤退曹兵,冲杀不休。荆沉戟更是率领亲侍一千人视万军有如无物,横冲直撞。
司马懿连着几集结,皆又被沉戟打散。姜维则抢先一步,兵分两路形成了包围圈。
巴中城本是钟会驻扎,一见司马懿被阻,忙出城接应,实是犯了极大的错误。
本若曹营大军背水一战,逃到城外时后阵变前阵,追击军不过区区八千人,曹军却有三万!城上弓箭手支援,大军背靠城门,何虑追兵不去?
姜维正是吃准了钟会尚无对敌经验,又无法与司马懿传递消息,领军猛攻城门。
钟会决策失误,只想让司马懿、夏侯渊等人先进城,再图后计,不料沉戟骑兵实是太快,紧咬着逃兵断后队,一并冲进了城门。
饶是司马懿也漏算了吕布的存在,只觉这队骑兵悍不畏死,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南门一失,被沉戟浴血守住,姜维率领的骑兵又源源不绝冲进城内。
巴中城内兵士被打得屁滚尿流,已丧失斗志,当即北门大开,仓皇撤退。
战局来得快,去得也快,沉戟一路放火烧屋,几千人展开巷战,配合熊熊烈火,滚滚黑烟,竟如千军万马的气势一般。
待得阿斗与黄月英,赵云等人疲于奔命,终于赶到城内,只见满地疮痍,屋舍焦黑,巴中城已全面沦陷,曹军一退再退,终于在汉中盆地北面旷野中扎营。
沉戟满脸大战后的泥水,一身金甲上血迹斑斑,驻马立于长街正中,等着阿斗进城,目光中颇有得色。
阿斗忍俊不禁,骂道:“谁让你来攻城的?!伯约呢?你撺掇着伯约来的对罢!就知道是你!”
沉戟拇指朝着自己指了指,以一个快乐且得意的笑容作答。
大战稍停,月英却脸色不善,赵云一张脸亦是铁青,少顷,蜀军全面占领巴中城,汉中府内,众将疲惫不堪地聚在一起。
“那个……师娘。”阿斗见月英脸色,已猜到七八分,正想说几句情,黄月英却冷冷道:“主公是帅,主公说了算。”
阿斗见众将坐着,唯有姜维与沉戟二人无座,知道今儿这战虽胜了,然而按照军法,却是不得善罢,想了又想,终究得按规矩来,只得道:“罢了,军师说了算。”
黄月英冷冷道:“既是如此……荆沉戟、姜伯约两位将军!”
沉戟尚是一头雾水,不知月英何意,姜维却先一步跪下,道:“小将甘愿受罚!”
沉戟露出一抹难以置信的嘲笑,许久后才道:“罚谁?罚我?!若非我,巴中能破?!”
黄月英置之不理,又道:“赵子龙。”
赵云沉声道:“子龙在!”
黄月英道:“依军法,荆、姜二位罔顾命令,擅自攻城,脱离部队,该如何置。”
赵云答道:“斩首示众!”
沉戟睁大双眼,仿佛听到极其荒唐的笑话,阿斗握着茶杯那手,不住发抖,险些连杯带碟摔到地上,几番喘不过气来。
赵云又道:“念其破城解去巴中万民倒悬之危,死罪可免。然功终不抵过,可当营罚八十军棍。姜将军以从犯论,四十军棍足矣。”
阿斗只觉肋骨疼痛,要眼睁睁看着吕布挨上八十多棍,血肉模糊,浑身是伤,吕布不死只怕自己也得背过去,道:“慢,荆沉戟此举……我认为……我。”
阿斗理顺思路,终于找到切入点,道:“要不是伯约和沉戟夺了城门,来日我们硬攻,哪能以这么点伤亡得城?”
“主公。”赵云仿佛在听天方夜谭般嘲道:“治军之道,岂可以战果抵责罚?”
沉戟勃然大怒道:“赵子龙!我吕奉先一生戎马,征战天下!纵是大耳儿亦未敢出言不逊!如今我为蜀汉取巴中城,损的俱是我亲兵!洒的俱是我热血!你要治我之罪!?”
“赵子龙!你公报私仇!”
赵云不怒反笑,扬眉嘲道:“公报私仇?沉戟老弟不妨分说明白,何来私仇?”
“别说了!”阿斗狠命一拳槌在桌上,瓷片纷飞,割得手腕滴下血来。
阿斗心中怒火难抑,只冷冷道:“你不是吕奉先,你是我的荆沉戟。打便打,当还债就是!”
黄月英的令箭落地。
沉戟出乎意料的不再反驳,被拖了下去。
最后那句话,唯有赵云与阿斗明白,说的是赵云因守护阿斗不力而挨过六十军棍之事。此刻阿斗旧事重提,那语气嚣张到了极点。
赵云一手握拳,被气得不住发抖。
姜维四十军棍挨完,背上,裤上全是血,踉跄着走到一旁,连坐也坐不下了,阿斗看得心中害怕,八十棍,沉戟挨完不知是怎么个光景。
沉戟把上衣脱了,抛到一旁。
阿斗终于忍不住,朝月英哀求道:“师娘……少打几棍……成不。”
“打!”赵云怒喝如当头一棒!
那一刻,阿斗只觉孤立无援,仿佛这世上所有人都抛弃了他。
三秒后,他选择了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阿斗“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
军棍还没打下去,赵云却愣住了。
“打我吧,他妈的你们都是一伙的,杀了我吧!皇帝不做了给刘升做!谁爱做谁做去!师娘你是皇后行了吧!”
“做什么都是错!爹娘死绝了!师父也不要我了!哑巴和伯约帮我打个城!还要老子看着他俩挨打!你们都是混球!趁早整死老子吧!我谁也不要了!我回家去行了吧!”
阿斗一耍起无赖,众人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光哭号也罢了,然而却连诸葛亮也给捎上,当了挡箭牌。饶是月英,也只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险些晕过去。
古往今来,哪有皇帝耍泼的?!你让臣下怎么办?!
阿斗本抱着半真半假,混闹一场的念头,眼泪一掉,多少帮吕布折去几棍,不料后来自己却是动了情,想到甘夫人早死,前番作为又令赵云动了真火,只觉自己活在世上孤苦伶仃,好不可怜!
长久以来,无论闯了什么祸,犯了什么错,俱有赵云罩着,如今赵云不理自己了,要求人帮助,却又找谁去?
隐隐约约,只觉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少了一块,像是被赶出家门般的难受,自己活着也没多大意思了。
说到最后竟是假嚎变真哭,大声悲恸个没完。
那哭声直摧众人心肝,颇有其父风范!
阿斗恸到,悲戚道:“一群人商量好了,欺负我这没爹没娘的孩子……”
接着嘤咛一声,摇摇晃晃起身,弱柳扶风,一步三回头地寻路,自去找地方歇下。
这句话,终于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云几要去追,却又不知该说甚好。
吕布趴在长凳上,过了一会,见没人再敢打他,漠然爬起来,把衣服穿上,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去。
“去何!”赵云喝道。
吕布答道:“喝酒,去?”
赵云冷笑道:“喝酒?”旋想了想,跟上吕布,二人并肩走了。
唯余黄月英坐在椅上,泪流满面,把茶杯朝地上一摔,道:“这他妈的,究竟是个什么事儿!”
“真不能小看了这滑头。”月英叉着腰,气得胃疼,终于发现了墙角站着,不敢出声的姜维。
白挨了四十军棍的姜维痛得直咧嘴,道:“师娘,我能走了不……”
月英忽起一念,道:“等等,伯约,我有一计,你唤杨仪过来,我们三人参详参详。”

天外飞剑

“嗯,啊!好痛!”
“忍着,一会儿就不痛了。”
“轻点,别粗手粗脚的……”
“呀,都流水了,你看不到,我去把镜子转过来点……”
“别,这有啥好看的……弄你的就是。”
阿斗就着油灯光亮,仔细把药抹在姜维背脊上,又道:“伯约,真对不住。你被打那会儿……我也想哭,憋了好久,就是哭不出来,害你白挨了四十棍……”
姜维笑道:“行了,别想了,明明就是我没遵军令,怎到了最后还像是你犯错似的。”
“师父呢?”
“喝酒去了,你这几天怎了?跟师父闹成那样。”
阿斗叹了口气。
姜维道:“师父脾气那么好,能有啥天塌了的大事,痛!轻点!”
阿斗喃喃道:“就是觉得像天塌了……师父不要我了。”
姜维笑了笑,不作答,一会儿又道:“小爷要是死了,你会像今儿这般哭不。”
阿斗道:“这啥话呢,你死了,我就在……嗯,在成都城外,埋我爹那山坡上,给你挖个坑,以后咱埋近点,没事还能说说话儿。”
姜维似是十分满意这答案,想了一会,点头道:“那天塌下来,小爷给你撑着,大不了咱俩一起压死了……”
阿斗笑个不停,道:“你小子厉害,扮猪吃老虎,能把司马懿给打趴下,好了,回去趴着睡,别乱动啊。”
阿斗为姜维把上衣整理好,见其虽仍是少年模样,肩背却已隐约有些肌肉,干净的胸膛,脖颈肌肤,充满了蓬勃的青年男子气息。
姜维脸上微红,穿好衣服,摸了摸阿斗的头,笑道:“走了啊,想我啊。”
阿斗“嗯”了一声,目送姜维到房门口,姜维又回头笑道:“以后千万得天天想我啊。”
阿斗嘲道:“滚滚滚!嗦得你,早点睡,伤口别碰了水。”
姜维这才笑着走了,不是回房,而是去了赵云住。
赵云喝了酒,两眼微红,却不歇下,看着桌前一张地图,见姜维来了,道:“明日你得千万小心,司马懿不易欺瞒。”
姜维敛了笑容,认真答道:“徒儿懂。”
赵云又叹了口气,道:“行险……月英也真敢赌,换了孔明,绝不敢行此计。”
姜维想了想,认真道:“要真跑不掉,我一条性命,换曹军两万人性命也是值了。”
赵云蹙眉道:“纵是十万人……来换我徒儿性命,却是不值,你不单为我想着,也得为公嗣想着,务必无恙归来。你若死了,公嗣定要发狂,到了那时,便不是十万人的事了。”
赵云与姜维对视片刻,从他自信的笑容中,找到了自己昔时的影子。
赵云笑了笑,道:“师父知道你不会死。”旋伸出一臂,姜维凑上前来,与他抱了抱。
姜维临走前道:“师父,你别跟阿斗怄气了成不。”
赵云莞尔道:“他与你说了何话?”
姜维笑道:“他说,他的天塌了。”
当夜五更,姜维率领亲兵四千,于黑暗里沿巴中城北门离开,朝汉中盆地北部,曹军驻扎之地进发。
翌日。
“哑巴!”阿斗推门,进了沉戟房内。
沉戟宿醉未醒,睡在榻上,被阿斗摇了几,才头疼地支起身子来,阿斗只得道:“算了你睡罢,我自己出去走走。”
沉戟伸指不住去揉太阳穴,迷迷糊糊道:“找子龙陪着去,别一个人乱跑……”说毕又睡了下去。
阿斗嘴角抽搐,怏怏离去,在赵云房外站了一会,想了许久,终究不敢敲门,独自出了汉中府。
汉中城内战乱甫定,沉戟昨日一把大火,烧毁的屋舍此时冒着青烟。
房梁依旧烫手,炭烬于黑糊糊的废墟中闪烁着一星红光。百姓恸哭不休,于那残砖黑瓦中寻找值钱物事,阿斗沿街走了老远,只觉沉戟攻城掠地的方式,真是惨无人道。
巴中城内起码有三成人,因蜀军与曹军来来回回的争夺,流离失所,汉中本是乐土,近几年却在兵荒马乱中,成了不幸的牺牲品。
想去年初入汉中时,还承诺要给这城内人一个安定的生活。此时再看,罪魁祸首却赫然成了自己。
“百姓不会管谁得了天下,谁是王道,谁是贼寇。”
阿斗点了点头,叹道:“对,他们只想过安稳的日子。”
转头时,却见身旁多了个老道士。
老道士须发银白,鹤发童颜,显是已逾古稀之年,一身八卦袍漂得纤尘不染,汉中原是天师道地盘,常有道士来去,本不稀奇。这道士手提一把桃木剑,显是刚在城中行了超度之事。
阿斗恭敬执弟子礼躬身道:“未曾请教道长仙号。”
老道士呵呵一笑,不作答,道:“小兄弟请。”
一老一少,沿街随意走过,阿斗问道:“前辈高寿?”
老道捋须,望向远的一座道观,笑道:“不记得了,老朽不过痴长几岁,无须唤我前辈。小兄弟,我与你平辈论交便是。”
阿斗心中一动,隐隐约约已猜到这人是谁,忙道:“不敢,我娘师从于吉道长,说起天下道宗,本是三清一家,自该以后辈论。”
老道慢条斯理道:“既是于吉徒孙,想必精通奇门遁甲,弹指天机之术,依你看,这汉中城来日气运如何?”
路旁落下一片柳叶,被风吹落在桃木剑锋上,无声无息地分为两半。
阿斗不由得心中狂跳,桃木剑是削铁如泥的神兵?
他做完法事,不收剑回背,手持利刃,把自己引到如此偏僻的角落,是要做什么?阿斗忽觉背脊发凉,一股极强的气势笼住了自己全身。
阿斗答道:“从来不信气运。”
老道点了点头。阿斗又道:“天命这玩意儿,说穿了,什么也不是,都在人心。巴中城三年五载,是没法恢复元气的,就算房子盖好了,再来场大战,又毁得差不多,这么个拉锯拉下去,何时是尽头?”
“听说这被蜀军占了,曹军过几天又得来攻,满城民众,都得撤进益州,才有活路,不然两国交兵这事,原没个准儿。”
老道沉吟片刻,似是默许了他的看法,阿斗片刻后道:“天下一统之前,汉中交给军队屯田,局势定了以后,城里百姓才能再迁回来。”
笼在身上的元气锁撤了,阿斗方松了口气,知道老道已接纳了自己的看法。二人不知不觉已走到道观前,道观被烧得塌了大半,数名道童在内慌张扶起丹炉,泥像等物。
阿斗笑道:“是道长修仙之地?”
老道笑着摇了摇头,道:“若是自家,岂容贼子纵火嚣张?”
纵火嚣张的正是吕布,归根到底这黑锅得自己背着,阿斗被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闻到硫磺、硝石味与汞气,记起青囊经上正记载了药名,笑道:“续元小还丹。”
老道意外问;“你也懂?”
阿斗谦虚道:“略懂。”
老道看也不看阿斗,问:“久闻刘公嗣盛名,如今方得一见,倒是成大业之人,颇有你父遗风,然而观你面容,却现踯躅之色,可是有何烦忧,不得宣解?”
阿斗本想说几句生灵涂炭,万民水火一类的话,忽又想到,造成此局面的正是自己,可千万得避开这话题,免得老家伙再想起来,挥剑把自己给砍了,太不划算。
遂道:“公嗣忧的,不过是些小儿女之事,让张道长见笑了。”
老道眯起双眼,看着丹炉,道:“老君亦成姻缘之美,儿女私情,本不是小事。有情之人,方能有义,无情之人,则是暴君。”
阿斗心中一动,想起元夜老君观之事,忽侧头看了看老道士,笑道:“爱上这个,又爱上那个,不知该选哪个才是,又想专心……这日子难熬,当了皇帝,也撕掳不开。”
老道士捋须道:“你可知道家有一仙药,有医死人,药白骨,固颜续命之效,唤混元长生丹?”
阿斗暗自心惊,老道却悠然道:“此丹价值连城,若得其一颗,愿给谁吃,那便是你该选之人。”
阿斗一听此话,登时哭笑不得,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然而却只得恭敬道:“谢天师指点迷津。”
老道道:“罢了,助你本无妨,刘公嗣,为君者一言九鼎,来日须得谨记你今日所言。否则纵在万里之外,我定以飞剑取你项上人头。”旋松手撒剑。
阿斗不由自主一躲,却见老道御剑凌空,剑锋化作一道虹气,划破长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登时巴中城内近半人见老道士御剑腾空而去,万民膜拜,山呼张道陵尊号!
阿斗愣愣看着淡去人影,老道之声传来,如洪钟当空:“汉中子民,从此须奉汉室刘家后裔为主,望人间天子善待生灵。”
正仰望间,巴中城内已是跪了一地,身旁道观内,那炼丹铜炉倾倒,炉内硝石源源不绝倒出,遇火则燃,轰然爆响中,几名道童被炸得粉身碎骨。
阿斗吓了一跳,失声大叫,背后却有人扑上前来,把他带得趴在地上。
“呸、呸!”阿斗好不容易吐出满嘴泥巴,斥道:“老子刚当汉中王,就摔个嘴啃泥……师父?”
赵云抱着阿斗起身,为他拍去衣上泥土,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好好当你的王罢。”
赵云松了口气,显是被方才那阵爆炸吓得够呛,搭在阿斗肩上的手久久不离,片刻后,又把阿斗揽到身前,道:“下出门,记得叫人跟着。”
阿斗“嗯”了一声,把侧脸伏在赵云胸口,闻到他熟悉的气味。
他们之间,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赵云揽着阿斗肩膀,阿斗抱着赵云的腰,彼此搂在一。劫后余生,安静看着道观内燃起大火。
一切都如此自然。
赵云低头,伸手去揉阿斗额头,道:“那老道士是张天师?”
阿斗点了点头,问道:“师父,你一路跟着我么?”
这答案他心下分明,知道赵云已听到自己和张道陵交谈之事,阿斗又问:“你和那老头子打,谁赢?我猜他本来想杀了我,说着说着,又改变主意了。”
赵云避之不答,只道:“你做得很好。”
阿斗忽然道:“我想到个法子,夏侯渊这玩儿完了,快,我们走!”遂不由分说,拉起赵云,朝汉中府内奔去。
“一硫二硝三木炭。”阿斗喃喃道,一路冲进成都府,上气不接下气喊道:“师娘!伯约!哑巴!”
黄月英匆匆出来,挽了一把头发,美目圆睁,道:“空中说话那人是谁?你遇上天师了?”
阿斗仓皇不知如何作答,赵云已把张道陵把汉中托付一事告知黄月英,月英伸手去揪刘禅耳朵,怒道:“他是你先生的师父!见了也不磕头,作死了!”
阿斗这才记起诸葛亮乃是张道陵的徒弟,哎呀呼痛道:“师娘,快叫伯约来,我想到个好法子,这不用打了!”
月英收回手,看着阿斗,许久后道:“伯约被我派去曹营,投司马懿,施计去了。”
阿斗犹如五雷轰顶,方想到姜维昨夜所言,颤声道:“司马……司马懿那老狐狸?师娘是在开玩笑罢,你俩胆子大狠了,他能……他能瞒得过司马懿?!”
同一时间,汉中盆地,曹营。
姜维被五大绑,捆在钟会帐内,低下头,双目注视地面。
钟会吩咐道:“去请丞相来。”
姜维似是愤怒,又似是不屑,嗤道:“钟将军便是如此对待降将?伯约非虎,何以粗索加身?”
钟会忙道:“姜兄稍安,小弟亦是迫不得已,此乃丞相命令,若有蜀将来降,必先知会于他,免得中了黄月英……”
“休要提那贱妇。”姜维别过头去,低声道。
钟会起身,坐到案前,与姜维相对,双手握在一,温言笑道:“蜀寇任一女子作军师,可见其倒行逆施……”
话未完,大地轻微摇撼,只是短短片刻,便平息下去。
地震了?
姜维不明所以,抬头看钟会时,钟会同样茫然,二人对视片刻,姜维面容英俊,薄唇皓目,钟会竟是不由自主的脸上微微一红。
正要寻话来岔,帐外一兵士仓皇奔入,没命大喊道:
“祸事了!方才天外飞来一剑!将司马丞相当场斩杀!”

麒麟神箭

“司马仲达被天师一剑斩了?!!”
接到姜维密报后,黄月英的精神状态犹如十座火山一齐爆发,天崩地裂,神雷轰顶,无数熔岩飞石乱飙乱射。
饶是月英,此刻也觉得脑子完全不够用了,今天才撤出汉中全部居民,又在地下埋好满城炸药,只等着姜维把司马懿骗进城来,一把火把曹军炸上天去。
然而局势完全脱离了她的算计,曹军主帅若死,便不可能再来攻城,连带着姜维也陷了进去。
阿斗只朝赵云背后不住躲:“别……师娘,你设下的计谋,赶紧的,收尾,收尾……”
赵云亦是眉头锁,道:“莫非是诈死,诱敌来攻?伯约被套出话来了?”
月英哭笑不得,只得道:“派人快马加鞭回成都,问当家的怎么办。我们去探曹营。”
月朗星稀,沉戟,月英与阿斗偷偷摸摸,爬上山坡,开始偷窥远的曹营。
按道理,阿斗本不应参加,但在他死皮赖脸,手脚并用的招数下,一切拒绝方式都彻底失效,还是跟着来了。
“司马懿真的死了?”阿斗低声道,曹营一如既往,并无动静,又有后援部队于五丈原方向源源开来,在军营后扎寨。
月英沉吟半晌,道:“洛阳派人前来接管军队,姓曹……将旗是谁的?”
沉戟接口道:“曹真。”
月英看了沉戟一眼,点了点头,说:“那是死了……”话未完,忽惊道:“不对,险些被他骗过了!有将无军师,果真是诈死等我们袭营!”
司马懿料到姜维乃是诈降,来引曹军前去偷袭巴中城,遇上张道陵空中飞剑后,将计就计,便即诈死。
借姜维情报网把死讯传给黄月英,赵云等人,并召来洛阳曹真,营造出军队无主的假象,同时更在大营前设下无数陷坑,营内埋伏,只等蜀军来趁夜来袭。
若司马懿真死了,洛阳定会派出贾诩前来施计,不可能只有曹真一人。
想通这关窍,黄月英松了口气,阿斗却疑道:“真见鬼了,张道陵在天上灰来灰去,一剑还砍不死他?”
黄月英忧道:“八成是从我师父左慈那得了什么护身符,像于吉的草人一般,这还差点着了他道儿,罢了,想通便好。”
月英又道:“还是子龙带兵带得多,只有他猜中仲达诈死之事。”
阿斗忙问道:“那接下去怎办?让伯约先回来?我担心得紧。”
黄月英再被问住了。
接下去怎么办?
黄月英用的是请君入瓮,司马懿亦是请君入瓮,姜维诈降,司马懿诈死。局面演变为各使各的计,互不相干,都等着对方来攻自己大营……魏蜀军师各自摆好架势,来啊,放马过来啊,对方就是不动。
姜维此刻却还在曹营里,黄月英虽烦得要死,却终究得承认,自己逊了一筹。
正思考间,阿斗忽道:“看。”
一队骑兵出了营,朝坡下缓缓行来,那是夜间的常规巡逻,领队之人正是姜维。
阿斗把两指凑到唇边,正要打个呼哨,却被月英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连声呼痛。
“别害了他!”黄月英斥道。
只见姜维于月光下行来,看不清面容,那营中又奔出一骑,并在平原上喊道:“伯约――!”
姜维拨转马头,来者放缓速度,驰到他身旁,两匹马并行,绕过栅栏,朝营地后方转去。
于是阿斗吃醋了。
阿斗悻悻道:“那小子是谁?钟会?妈的,小白脸敢勾引老子的伯约……”
沉戟忍俊不禁,道:“谁的伯约?”一手挟起阿斗,不顾后者兀自挣扎不休,把他抓着下了坡去。
数日后,诸葛亮的锦囊终于送到,另有一封李严的信,上书“主公亲启”。
黄月英拆了锦囊,看也不看那信,道:“拿去交给主公。”
诸葛亮捎来的锦囊,囊内纸条书:将计就计,以棉布包裹马蹄,月黑袭营,引敌追击,一举撤入城内,再由巴中南门脱逃。
月英想了片刻,不由得感叹终是诸葛亮老辣,便着手安排布置。又见刘禅眉间有忧色,忍不住问道:“小滑头,李严那信写的什么?”
阿斗把信折好,塞进怀中,道:“没什么。”继而匆匆奔去寻笔墨回信。
沉戟两腿懒洋洋架在案上,眯着眼,窗外晚春气袭人,叽喳鸟叫,显是十分惬意。
阿斗一阵风般进了书房,斥道:“下来下来。”遂伸手把沉戟搁在案桌上的长脚搬开。
沉戟双脚张开,坐正,反手把阿斗搂在胯 间,道:“有计了?”
阿斗任他从背后抱着自己的腰,伸手去取纸笔,摊开纸来,提笔蘸墨,在砚旁描了描,开始回信。
那字鸡头鸭脚,惨不忍睹,沉戟只忍着笑,伸手取过笔来,交到阿斗左手,手指覆上他手背,握定。
沉戟道:“要写什么?”
阿斗好奇道:“你是左撇子?”
沉戟不答,手上力度极轻,随着阿斗笔势缓缓游移。
沉戟颇觉意外,道:“周公……?”
阿斗笑道:“你这字写得可真漂亮,还是左撇子,跟谁学的?”
沉戟答道:“我娘,小时住在草原上,她便教我念书识字。”
二人沉默不语,下笔如心有灵犀,沉戟字迹苍劲有力,一路龙飞凤舞写下来,阿斗赞道:“从前只以为你是个莽夫,没想到笛子也吹得好,还写了一手好字……真小看你了。”
沉戟漠然道:“漏说一事,床上功夫也了得。”
阿斗忍不住笑了起来,侧过头时,沉戟笑了笑,道:“闺房之乐,不过琴瑟合鸣,描眉化鬓,笔墨,音律,自然要学。”
阿斗呸道:“老子又不是女人,描什么眉。”
沉戟答道:“这不派上用场了么?”少顷看了那回信,正色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写给谁的信?”
阿斗晾了晾那纸,折好入封,道:“益州李严来信,说孔明先生有篡位之心,律令严苛……架空辅命大臣……”
沉戟哂然道:“周公当年辅佐武王,朝野议论纷纷,亦言其有篡位之意。”
阿斗点了点头,接口道:“王莽在位时礼待儒生……当朝上下,无人知道他狼子野心。”
阿斗忽问道:“那天你俩去喝酒,谈了什么?”
沉戟心不在焉道:“谈你的龙椅,谈你的江山,谈如何让你当个小皇帝,不哭,不闹,安安稳稳坐着,看到锦绣江山时,就想起……”
阿斗眼中蕴着笑意,道:“小爷才是货真价实的真龙天子,跟曹丕单挑,他等死罢。”
沉戟笑道:“伯约诈降,我也诈降,一板砖拍倒曹丕,便轻松简单了。”
阿斗打趣道:“省点儿吧,这世道上谁都能诈降,偏生就你诈不得降,谁还信你吕奉先呢,受了你降的,一个死得比一个早。”
“老子哪天薨了,你也逃不掉,八成天下人都道是你做的,你可得把我保护好了啊,免得又背黑锅。”
沉戟大笑起来,以指戳其腰部,道:“死在何?死在床上?”
阿斗手中握着那笔,吃不住痒,忙使力挣扎,墨笔在沉戟侧脸上划了一道,二人停了笑,彼此对视片刻。
阿斗看着沉戟的脸,指尖抚过他粗犷的眉毛,坚硬的嘴唇,略作鹰勾的高挺鼻梁,情不自禁道:“你笑的时候挺帅,做人该常笑才是,老板着酷酷的一张脸,多没劲。”
沉戟看着阿斗双眼,低声道:“和你在一,我才笑得出来,去罢。”
阿斗离开书房那刻,沉戟又道:“你的诗,比曹孟德作得好。”
阿斗头也不回,笑道:“抄的!”
桌上宣纸被风带得翻了个面,许久后,沉戟对着空寂一室,微笑道:“有一个人信我,便已足够。”
是夜,乌云蔽月,旷野中漆黑如墨,近万战马以棉布裹上马蹄。
赵云缓缓拉开长弓,架上一根燃烧的长箭。
姜维坐在栅栏上,眼望漆黑平原。
“伯约?”
姜维道:“士季兄还未睡下。”
钟会笑道:“春夜露重,难以入眠,今夜月黑,过来走走。”
他站在栅栏后,一手搭着姜维肩膀,道:“曾听伯约少时与刘公嗣一同长大,这许多年间皆为太子伴读,伴君如伴虎,料想日子亦过得不容易。”
姜维笑了笑,不予置答。
钟会又道:“如今入我大魏军中,论功行赏,军阶分明,伯约一身好武艺,他日荣华指日可待,还请听我一言。”
姜维略侧过头,端详钟会。
曹操已死,许褚,典韦等猛将已老;如今魏国是年轻将领的天下,曹真,司马昭,邓艾,钟会等人盛名流传,钟会面容英俊,谈话却是老成,其风度不下于曹真等人。
其父乃是曹操麾下著名谋士钟繇,钟家在洛阳显赫无比,钟会少年时才华横溢,又受众人赏识,若能令他归降蜀汉,当可为刘禅再添一员智将。
姜维见这能文能武的士族世子,便动念起了招揽之心。
钟会双目清澈,注视姜维许久,姜维正要出言时,钟会却道:“伯约……不如索性降了我大魏罢。”
姜维心下凛然,却佯怒道:“何出此言?伯约确是真心投诚,不必再假意试探了。”
钟会沉吟半晌,叹道:“我确是有心,伯约把此当作笑话,也罢。”
姜维斥道:“什么道理?你且说来听听。”
钟会双眼如一泓静水,许久后缓缓道:“丞相已料到你诈降之事。”
听到这话,姜维停了呼吸,只是一瞬,却又恢复如常,冷冷道:“原来司马丞相没死,那日帐内,是蒙骗小弟来着。”
钟会对姜维表情视若不见,径自道:“稍后蜀军若来袭营,伯约不可贸然倒戈,退入营后便是,此战胜后,我可保你无恙;听我一言,来日你我纵横沙场,快意平生,当比作个太子陪读要强。”
“切记。”钟会极轻声道:“为兄不想你身首异,此乃肺腑之言,望你珍惜。”
姜维手足冰凉,正寻思要如何脱身去通报蜀军,司马懿未死之事。
就在那刻,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有一点光亮,穿透了上千步的夜,如流星一般飞来。
姜维把手扶在营帐栅门旁。
着火的利箭“登”的一声钉在木柱上。
钟会沉声道:“保重!”旋即转身离去。
“杀――!”
静谧的曹军大营被怒吼声惊醒!旋即,上千骑兵无声无息地冲进了曹营!
营内机关发动!马匹惨嘶,士卒呐喊,带火箭雨覆盖了夜空,如一张网般从平原的尽头平地掀起,笼罩了曹军营地!
阿斗着急喊道:“该撤了――!都冲进去两千人了!”
赵云吼道:“不够!”
阿斗心急如焚,驱马在阵线上来回奔驰,又道:“伯约呢!”
赵云不理会他,挥手,登时又有一队人投入了战斗。
赵云道:“差不多了,你在这等着!见曹军反击,便带人后退,沉戟绕过去,准备截断司马懿后路!”
赵云与沉戟互相拱手,赵云沉声道:“此去险阻无数,保重!”
话音落,纵马驰骋,一骑当先,冲进了战团。
阿斗忽有种不祥的预感,疑道:“什么险阻?你不是绕到营地后面,去偷袭司马懿么?”
沉戟微一颔首,朝阿斗看了一眼,道:“小心照顾好自己。大胜之后,定军山下,树林里等我。”
他把阿斗扶上赤兔马,自己带领三千亲侍,循另一条路隐入夜色中。
阿斗听到这句,才安下心来,远大火连绵,烧穿了营帐,火海中响起呼声与无数惨叫,司马懿的伏兵发动了!
阿斗道:“撤!别集队!大家快散了!”
战况完全在双方的预料之中,伏兵一出,局势瞬间逆转,蜀军逃兵散了整野,又有一队上万骑兵,咬着撤退的蜀军之尾穷追不舍!
阿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极目眺望,队伍举起一面“曹”字大旗,料想是曹真追兵,再朝后看……
是姜维!
姜维单骑沿平原西侧飞速疾驰,曹军分出一个小队前来追捕,阿斗纵马奔去,吼道:“伯约!”
“别过来――!走――!”姜维之声远远传来。
追缉姜维的武将却是眼利,弯弓搭箭,一箭射中姜维战马,战马吃痛,登时把他甩了下地!
姜维摔得全身剧痛,堪堪爬起身,那队追兵已以箭瞄准姜维。
钟会驻马最前,叹了口气,道:“伯约,你终究不听规劝。”
战局再变,横里一箭飞来,一名骑兵大喊,被射下马去!
赤兔马停蹄,马背上,阿斗弯弓虚指钟会,道:“下一个,便取你性命。”
钟会缓缓转身,阿斗的手不住颤抖,又道:“伯约,过来。”
姜维剧烈喘息,走出一步,阿斗微微抬起头,与钟会对视,沉声道:“百发百中,跟黄忠赵子龙学的,你射他试试?小爷送你上西天。”
阿斗手中箭不下弦,那眼神轻蔑到了极点。
姜维翻身上了赤兔马,阿斗方收了弓,神驹如风,一转头,登时猛冲,把追来的箭雨甩在背后。
“司马懿没死!”
“知道!”
“他们要冲城里了!”
“师娘等着呢!”
短短两句,姜维与阿斗交换了各自情报,姜维才道:“你箭法怎变这么准了?”
阿斗笑道:“乱射的。随手射倒一个,吓吓他。”
姜维左臂揽着阿斗肩膀,阿斗会意,二人互相错身,换了前后位置,阿斗到了姜维背后,终于腾出空来,轻松笑道:“黄老爷子是指哪儿打哪儿;老子是打哪儿指哪儿。”
姜维爆笑,接过阿斗递来弓箭,道:“等着看小爷出风头罢!”
两名少年越过漫野逃兵,沿巴中城外墙逃去。
城内喊杀声不绝,黄月英显然成功地把近万曹军引了进来。阿斗与姜维隔着那堵城墙,听到惊心动魄的,临死前的呐喊。
诱敌之计伤的俱是己方士卒,虽知为达成胜利,这手段确实必要,然而听在阿斗耳内,终是心头不忍。
姜维转头低声问道:“你说的‘炸药’,引火的瓦缸在哪儿?”
阿斗道:“师娘安排杨仪守着呢,在城外的土坡,怎么?她说见南门开了,我们就得去和她汇合……”
姜维道:“先去看看,免得出了什么差错。”
两人策马朝坡上去,阿斗又道:“这一下得炸死上万人,老子晚上做梦……一群冤魂野鬼来缠,也真……作孽。”
姜维道:“你是帝星,怕甚野鬼,冤魂躲你还来不及呢,别怕。”
鬼神之说虽属飘渺,阿斗仍捏了把汗,此刻听姜维开解,心下宽慰不少,少顷,姜维停了。阿斗疑道:“怎么了?”
姜维静了片刻,方道:“千万别……探头出来。”
山坡上,夏侯渊驻马而立,注视城内火光,南门大开,无数乱兵冲出,没命奔逃。
坡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尸体,那是黄月英派来点火的士兵,杨仪被捆在一棵树上,满头是血。
“丞相早知那贱妇阴谋。”夏侯渊沉声道:“这究竟有甚机关,如今你还不招!”
杨仪咬牙不答,倏然大叫一声,身旁士兵已手起刀落,把他左手手指头削了一根下来。
夏侯渊冷冷道:“蜀寇大势已去,你再不言,此有甚机关,亦是无用,从实招来,本将军便留你一条生路!”
杨仪猛然抬头,嘴巴发抖,脸色煞白,道:“我……我招,我……”
“冲过去,抢火把,抛进瓦罐里。”
“不,你在马后,危险。”
“听老子的!”
“他要招了,不行!”
话音落,第一箭旋转着飞来,贯穿了看守杨仪那士兵的脖颈。
“来者何人!”
夏侯渊一扯马缰,转向飞箭来。
连珠箭发!阿斗只觉眼前一,数十人接连闷哼,软倒下去,咽喉上无一例外地钉上了姜维的箭!
夏侯渊避开耳畔掠过利箭,侧脸被划出一道血痕。
阿斗抓狂叫道:“你疯了!你敢惹那家伙!”
阿斗只想让姜维带着自己,二人凭借赤兔马的短距离高速,冲过去抢了火把扔进那瓦缸内,虽行险,逃生机率却至少有六成,然而他决计料不到,姜维竟敢去明弓明箭地招惹夏侯渊!
夏侯渊是谁!三国有名的神射手!司马昭的师父!
夏侯渊拉弓,放箭!姜维冷喝一声:“贴在我背上!”
姜维不退反进,双腿一夹赤兔,战马扬声长嘶,朝夏侯渊冲去!
连珠箭不断飞来,夏侯渊手起箭飞,竟如有三头六臂般,阿斗死死贴在姜维背上,随着他动作来回闪躲!
姜维竟是还有余力,抽箭上弓,回手射出!
七十步。
一箭飞至面门,姜维猛然仰身,把阿斗死死挡在身后。
带绦断,战冠落马。
姜维侧身,探手入腰间箭囊,空了。
四十步。
最后一箭闪着寒光,离弦破空。
三十步。
姜维吸了口气,伸手一抄,血飞溅,把滚烫的钢箭握在手中。
二十步。
姜维左手拉弓,右手搭箭。
十步。
两人同时松手,夏侯渊双眼现出愕然之色,旋即一手上扬,不知射了去何,松手前的瞬间,姜维利箭穿过他的眉心,射进脑内。
夏侯渊哼也不哼一声,摔下地去。战马受惊长嘶,转头奔逃。
姜维拉着阿斗下马,阿斗双脚打颤,道:“你……你小子,越来越……不听话了。”
姜维显是消耗极剧,喘息道:“我不敢掉头,你在我背后呢,万一中箭咋办。”
蜀军尽数撤出,乱军朝定军山方向逃跑,曹真守在南门,钟会率领援军来报。
“曹将军!”
曹真眼望夜空,乌云散了,现出一轮银月,汉中盆地上俱是败兵。
曹真道:“钟将军,你可见敌军主帅刘公嗣?”
钟会答道:“与叛将姜伯约在一。”
曹真沉声道:“夏侯将军呢?你领两千兵马去追捕他二人,捉到刘公嗣后,留其性命,待我亲自审问,我去截赵子龙与黄月英。”
钟会领命去了,曹真又派出传令兵去通知司马懿,旋即带着三千骑兵出了巴中城,向西南追去。
城外十里有一条小溪,溪水映出长空月色,白茫茫晃得刺眼,流向下游。
一柄银龙枪拦住了曹真去路。
“洛阳曹子丹?”
赵云全身钢铠,盔上银辉流转,犹如月夜武神。
曹真握枪右手,手心竟是冒出湿腻冷汗。
曹真道:“曾闻温侯单骑阻典将军千人,而后落败被擒身死;如今赵将军欲效之愚行?”
赵云眉毛一扬,枪尖挑起,曹真部属隔着一条小溪,竟是不由自主地齐齐退了一步。
赵云身后树林里,传来咔嚓声连响,瞬间架起百余把连弩,箭头寒光闪烁,指向曹真。
赵云嘲道:“自古兵家有穷寇莫追之理,子龙已成丧家之犬,不劳曹将军费心了。还请为我家军师带一句话给司马丞相。”
连弩架好,显是有备,纵要追也逾不过赵云的防线,巴中城已取,蜀军完败。曹真忖度片刻,凝视赵云之眼,后者英气双眸明亮,眼中隐约有道橙红色光芒,曹真道:“何话?”
赵云笑道:“提防后院起火。”
片刻后,曹真辨明了赵云眼中那道橙色火光,猛然转头,慌张喝道:“回城救火!”
火龙从远方土坡上喷发而出,一路蜿蜒,冲向城墙!
曹真竭尽全力,纵马急奔,下一刻,大地剧震,所有的声音都被掩盖,轰鸣声震得双耳失去了知觉,把他远远甩下了马背。
撼天动地的爆炸,烈火冲天而起,犹如地底喷发出的烈焰与熔岩,无情地摧毁了全城建筑。
突如其来的火海埋葬了城里两万曹军,曹真全身发抖,挣扎着再爬上马背。
所有人翘首以望,火焰熊熊腾起百丈,把夜空映得如同白昼。
漫山遍野的蜀军逃兵接到约定信号,齐声发出呐喊,朝平原上蜂拥而去,赵云运气纵声长啸,万人应声高呼,士气排山倒海,佯败的蜀军依序自发集队!
城外曹军早被这天崩地裂的爆炸吓得肝胆俱裂,主将不知去了何,战局再逆转!
司马懿大败,朝五丈原逃去!
曹真沿路仓皇集结残兵,赵云衔尾追杀,冲入秦岭!
钟会陷身火海,生死不明!
姜维阵斩夏侯渊!
蜀军以诱敌部队三千余人的伤亡,换取了曹军三万八千条性命,曹军元气大伤,从此退出汉中盆地,败军不足两万,司马懿再无回天之力。
破晓时分。
司马懿率领不足六百亲卫,沿山路匆忙逃窜。
“丞相!前方山道有蜀军阻截!”
司马懿喘了几声,抬眼望向黎明中,屹立于高的那名武将。
“吕奉先?”
“司马仲达。”沉戟缓缓道:“你生了一个好儿子,走罢。”
阿斗与姜维疲惫不堪地翻身下了赤兔马,俩人脸上都被烟熏得黑乎乎一片,蹲在小溪旁洗手洗脸。
阿斗见姜维眉间忧虑,问道:“怎么了?”
姜维摇头笑了笑,阿斗捧了水去泼他,姜维忙不迭地躲闪,两少年在溪旁闹成一团。
阿斗笑道:“大半夜的,居然就把夏侯渊给射死了,拼弓拼‘贱’,能射死夏侯渊,老子到现在还不信,真他妈的邪门。”旋比了个拉弓的手势,又学“咻咻”声。
姜维笑道:“真龙天子在我背后呢,怕啥,你瞧,那家伙也没传说中这么厉害,还不是死了。”
姜维又唏嘘道:“你真是帝星降世,王霸之气汹涌,罩得住。去哪找师父汇合?”
阿斗哭笑不得道:“‘王八’之气不管饱……是你本领强,哑巴说在这儿等,待会来接。”说着忽起一念,摸了摸赤兔马,道:“你聪明,带我们去找你主子?”旋爬上马背。
赤兔不安分地嘶鸣一声,别过头去。
“哎!畜生!”阿斗要翻身上马,赤兔却转了个身,害他直摔了进溪里。
姜维忙上前把阿斗拉起,阿斗茫然道:“这畜生怎么了?”
阿斗蹲在溪畔的大石头上,傻乎乎地等了又等。
直等到正午,乌云笼罩了天空,压得人呼吸不畅。
天地间飘起连绵细雨,沉戟还没有来。

冤家路窄

散朝后,曹丕撩起龙袍前襟,伸出手臂,甄宓挽了上来,两人摒退侍卫,匆匆往御园一路走去。
御园后,是一偏僻院落,院内百齐放,在四月春风中开得华无比。
丛间莺歌燕语,琴音飞扬,倾国绝色笑声不绝,数名女子柔若无骨,倚在左慈身旁。
曹丕甄宓踏入院内,琴声停了。
曹丕手中攥着司马懿的军报,拱手道:“仙师。”
侍婢俱施礼退下。甄宓上前去,为左慈拉好袒露的衣裳,左慈嘲道:“又有何事?仲达败了?”
曹丕敛容道:“前线军书。”旋把信递过,左慈把手按在信上,曹丕恭敬道:“司马丞相遭遇前所未有大败,现退守五丈原,五丈原若再失,蜀寇兵压长安……”
左慈眯着眼,似是发现了有趣的事,道:“奉先儿来投?”
曹丕正色道:“正是,此人留之不得,我已派人知会丞相,必杀之。”
左慈冷冷哼了声,曹丕心下一凛。
左慈道:“为师如父,你是我女婿,他亦是我女婿。你心机重,畏首畏尾,曹子建杀不成,现想杀吕奉先?”
曹丕沉声道:“仙师!吕奉先反复无常,屠君弑父,当年丁原、董卓之事便是教训……”
话未完,左慈讥道:“你不及子上。”
曹丕未知何意,甄宓却朝他连使眼色,道:“师父有何法子?”
左慈懒懒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甄宓忙接过,左慈道:“此药唤十日散,服后须定时吞服解药,否则十日一过,武力渐失,通体烧烫,百日后,全身溃烂而死。”
“着人带去长安,告知他此药效用,看他服还是不服,不服,杀之;服了,我再调解药予他。”
曹丕会意,点头带着甄宓告退,背脊却有一阵凉意,出得后园,在那空旷大殿上,低声朝甄宓道:“世上竟还有这等阴损毒药。”
甄宓不屑嘲道:“当年我那貂蝉师姐,便是服了这药,还有一丸给了江东大乔。”
曹丕道:“还有几颗?你可曾给我服过?现想起,我竟是怕他……”
甄宓停了脚步,旋即抬手,狠狠给了曹丕一耳光,清脆声音在大殿上回响不绝。
长安城曾是西周国都,当时又名“镐京”,而后汉光武帝刘秀中兴汉室,改都洛阳;直至黄巾作乱,汉献帝再迁都回过一长安,至今长安人口已达十万户。
时值晚春,千万牡丹盛放,宫廊间尽成海。
海中有一亭,数百年前建成,曾是光武帝刘秀与光烈皇后阴丽华定情之地。
该亭名唤“凤仪”――取“箫韶九成,有凤来仪”之意。
新上任的长安太守,侧坐在凤仪亭栏杆上,头上戴着一顶方冠,冠带绕过耳后,全身华绣锦衣,袍襟撩到腰畔,黑靴踏着栏杆,一脚架得老高,背依亭柱,不知在想何事。
他的脚下是昆明池,池水在春风中荡起无数涟漪,飘了半池牡丹瓣。
司马昭于牡丹丛后转出,沿着昆明池畔缓缓走来。
他站在亭前,端详这太守片刻,只觉此人:紫冠加顶便是文臣,片甲遮身便是勇将,实把“锦衣玉带”四字发挥得淋漓尽致,仿佛天生就是为了配这乱世荣华而来。
司马昭拱手道:“子上见过沉戟大哥。”
“吕奉先。”吕布看也不看司马昭,漠然答道:“又有何药?为何不是你老子?”
司马昭笑道:“子上不敢,那药吃了还好?”
吕布不答。
司马昭又道:“子上记得奉先大哥在牢里那时……”
吕布道:“论资排辈,你应唤我世伯。”
司马昭淡淡一笑,道:“子上早知,像侯爷这样的人,是决计不会死的,子上对侯爷还记得当时牢中之话,觉受宠若惊。”
吕布漠然道:“承你贵言。”
吕布放下脚,转过身来,两手搁在膝上,静静注视司马昭,片刻后道:“如今奉先已与你司马家捆在一,有何话,不妨直言,猛虎不可戏,牢中虎,仍是虎。”
司马昭道:“温侯说笑了。”旋探手入怀,掏出一个小小金匣,交给吕布,道:“计都罗喉箭匣,是温侯之物,子上特来归还。”
吕布手指掂着那金匣,司马昭又让出一名少年,道:“这是子上特地寻来的随侍,还望侯爷笑纳。”
吕布捏着计都罗喉瞬狱箭匣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颤。
少年明眸皓齿,双目晶莹如水,唇若点朱,皮肤白皙。
那眉眼,鼻梁,像极了阿斗!
然而只有眉目间的痞气,是决计模仿不来的,除此以外,更多了一股畏缩之意。
说是随侍,实则是司马昭不知何寻来的小倌,他猜到了吕布心意,遂送了一名床伴。
司马昭又笑道:“他名唤……”
吕布手中金匣发出一声轻响,一道寒光飞出,擦过司马昭侧脸,射中那小倌肩膀,后者大叫一声,仰面摔进了昆明池里。
池中之人一阵扑腾,最后落汤鸡般爬了出来。
司马昭剧烈喘息,几番想发怒,吕布看在眼中,戏谑道:“子上世侄,穿过的旧衣服,岂可送人?”
不待司马昭答话,吕布已把那箭匣朝他一抛,司马昭接住。吕布道:“把毒箭装回匣内,人我收了。”
旋跳下亭来,不顾全身是水的假刘禅,与呆呆站在池边的司马昭,转身走了。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方由一场暴雨浇熄,雷霆于天顶乱窜,铺天盖地的,白的雨水揭开了春天雨季的序幕。
大部队朝着五丈原方向移动,最终在阳平关停了下来,驻军,囤田,等待后续粮草接应,益州则由诸葛亮不断征兵,派出源源不绝的后援队,进驻汉中盆地。
直到大雨停的那天,刘禅亲征队伍人数共计七万,并占领了阳平关。
这么一支大军,几可抵得上曹操亲征赤壁的兵力,司马懿只有一万五骑兵,退居五丈原东北部,由曹真率领。
曹真与赵云出乎意料地采取了同一个战术――按兵不动。
“曹真被打得丧胆,当缩头乌龟也就算了,我们为什么也不动?”
“我们有七万人!师父,七万人!曹操打赤壁那会也才号称十万!现在面前就剩曹真的一万多骑兵,还是残的!不当压路机一般碾过去,还等啥!等洛阳增兵么?!!”
赵云疑道:“压路机是什么?”
阿斗哭笑不得,怒道:“哑巴还在长安!不快点大马金刀杀过去,怎么接他回家!这都快过端午了!你要他一个人过节?!”
于吉悠哉游哉地坐在椅上,吃着关凤捎来的点心,被阿斗猛地一把拽了过来,险些被噎死。
阿斗又道:“你看,我们有奶吉,明天,不,现在就冲出去,来个三百六十度无差别轨道炮,朝着五丈原‘轰咻――’‘轰咻――’丢一堆符纸,炸死他丫的,师娘不是在做火药罐么?到时候全部再给他扔上去……”
赵云又疑道:“轨道炮是……什么?”
阿斗只觉满腔激情全用得不是地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赵云颇有点尴尬笑道:“师父是土包子,不懂你那些,给师父分说分说?”
阿斗一手挥了挥,放开于吉。
于吉忙不迭地逃到一旁,道;“左慈老头儿来了,我可就死定拉――”
阿斗道:“没问你,闭嘴。”又转向赵云,正色道;“干嘛不打?到阳平关外都这么多天了。告诉我,师父。”
赵云道:“反思。”
“反思?”
赵云点头道:“曹真在反思败绩,师父在反思胜绩,如此方能胜不骄,败不馁。我军虽是大胜,弊病却极多,益州送来的新兵更需磨练,不可贸然进军。”
赵云又道:“为将须得戒骄戒躁,更不可吃了败仗,面上无光便一味猛攻以求挽回战局,你若太闲,不妨去营里,与将士们谈谈。”
“哦,好吧……”阿斗听了半天,汹涌澎湃的战意去得干干净净,从于吉手中拣了块糯米糕,垂头丧气地喂到赵云嘴里,又帮他擦擦嘴,走了。
赵云吃了,嘴角浮现一抹温柔的微笑,道:“这糕点没毒,你可以吃。”
汉中一战烈火遍野,蜀军虽得胜,却依旧有不少兵士受了烧伤,重伤者过了这数日,俱已死去,轻度伤者则随军由军医照料,饶是如此,阴雨天气仍令细菌滋生,皮肤烧伤极易感染。
阿斗到了伤兵营内,见许多皮肤烧伤面积达全身三四成的重患者,躺在草席上不住呻吟,许多草席上浸了一层血,更有体水源源不绝渗出来。
“你吃饭了么?”
“你痛不?别起来,躺着,待会伤口就破了。”
“烧伤没什么……很快就好了,男子汉大丈夫,不必在乎皮相,你是勇士……”
“……我……回去叫先生给你们加军饷,不,我自己拿点黄金出来给……你们。”
“那边那个死掉的人叫什么?”
“好,我记住了,我……回去记得提醒我,我多给他娘点……钱。”
到最后,连阿斗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心里难受得很,伤兵们却感激涕零,认为看到了真龙天子,并能与未来的皇帝说几句话,简直是莫大的荣幸。
确实是种荣幸。
阿斗站在伤兵营外,发了一会呆,从怀中摸出青囊经,叹了口气,仔细查看。
姜维从营帐一头匆匆跑来,道:“当真跑伤营来了!把我们吓的。”
阿斗头也不抬,一面翻书答道:“我来看伤兵,怎么了?”
姜维道:“你身子弱,别往病人多的地方跑,走罢。师父就怕你来这儿,唤我来找呢。”旋匆匆拉着阿斗离去。
阿斗被姜维倒拖出几步,忙叫唤道:“哎――等等,哎呀,老子身子倍儿棒……啊,你看,这个草叫地榆,咦?伯约!”
姜维连拉带拽,最后索性把阿斗横抱在怀里,边走边笑道:“怎么?”
阿斗挣扎道:“放我下来,你看这书,走,我们去找这个叫地榆的草,治烧伤用,这附近有小溪不?它在近水……”
半个时辰后,姜维骑着赤兔马,带着阿斗,俩人偷偷摸摸出了军营,朝五丈原西北向一溜烟跑了。
阿斗笑吟吟道:“该多叫点人陪着,万一真找到了,也有人手……”
姜维哭笑不得道:“得了便宜还卖乖,要被师父知道了,谁许你出营去,待会千万快点,别又害小爷跪磨刀石。莫要在小爷身上乱摸……啊,当心摔下去磕了门牙!”
阿斗搂着姜维的腰,不住与他东拉西扯,开一堆莫名其妙的玩笑,赤兔马神骏,寻到一树林,那里果真有姜维所说的溪流。
姜维下了马,牵着赤兔,与阿斗并肩在溪流旁找寻,又颇有点忧虑,毕竟两人出营来十分危险,这又是曹军与蜀军都不驻扎的空白地。
看了许久,姜维道:“没有,走罢。”
话音未落,阿斗却发出一声欢呼:“找到了!”
溪旁石滩上近半里,尽是长了茂密的地榆。
姜维道:“你随手摘几棵,回去给师父看了,让他派人来割就是,赶紧,采完我们就撤。”
阿斗弯腰手下不停,笑答道:“我就怕曹军烧伤的人也多,万一他们也来摘这好东西……”
姜维朝前走了一步,挡在阿斗面前,缓缓道:“你真是……料事如神。”
阿斗愕然抬头,直起身来,机括声咔嚓连响,溪流对岸,十余名士兵端着弩弓,瞄准了自己二人。
曹真双臂抱在胸前,目光如电,冷冷道:“又见面了,刘翠。”

琅寰古玉

曹真冷冷道:“莫要再作无谓抵抗,跟我走一趟。”
阿斗幽幽道:“玉佩被我埋在成都,愚夫,杀了贤妻罢,你就一辈子都找不着了。”
小流氓的人生信条之一:得了便宜,一定要卖乖。
于是阿斗吊儿郎当,右手从背后勾着姜维脖子,左手西子捧心,殷切道:
“愚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煞奴家!”
“……”
曹真身后士卒面面相觑,主帅匆忙前来寻草药,碰上这两名少年,还未说明身份,曹将军便示意以弓弩瞄准?
对方称呼什么来着?贤妻?愚夫??外加曹真本就抱着活捉念头,并未喝破阿斗名字,只以“刘翠”相称,更令众部属云里雾里,茫然无比。
再看曹真,恍惚遭到重大打击,曹将军是个断袖?
曹真的脸登时变得惨白,不知该让人放箭好,还是过去尝试生擒好。
姜维倏然道:“上我和你去埋的那个?”
阿斗煞有介事道:“嗯!”
姜维十分配合,一手指曹真,另一手扭着阿斗衣领,怒道:“他是你什么人!”
曹真唯一的念头就是想抱着树大哭一顿,这都什么跟什么事!!
“说!他是你什么人!”姜维怒不可遏,活像抓奸在床的原配:“你这个不守妇道的……”
阿斗小心翼翼提醒道:“不守妇道的男人?”
姜维咆哮道:“对!你这个不守妇道的男人!”一面不住推搡阿斗,俩人退到树后。
阿斗尚且幽怨大嚷道:“啊!愚夫――!救我――!”
“……”
曹真吼道:“放箭!莫走了敌将!”
阿斗爆出一阵抽风般的大笑,赤兔马纵声长嘶,冲出树林,曹真翻身上马,姜维笑得险些抓不稳缰绳,赤兔一冲十步,奔出平原,在旷野中一路疾驰!
曹真落了后发,然而胯 下战马亦不容小觑,曹真坐骑通体雪白,四蹄明黄,乃是西域朝贡,大魏名马“爪黄飞电”!赤兔虽神骏,却终究年长,马力竟是与爪黄飞电不相上下。
追逐战一起,曹真部属被甩开遥遥一段距离,曹真打了个唿哨,众兵士在疾奔中散开两翼,各以利箭上弩,剧烈颠簸中形成包抄之势,遥遥追赶不休。
“来啊来啊――小乖乖――来抓我啊――”
那声音顺风传来,直把曹真气得抽搐不已,几想把长枪狠狠掷出,把不住回头扮鬼脸的阿斗飙个对穿,然而几把枪提起放下,放下提起,却说不出原因为何投不出去。
赤兔猛的一个拐弯,换了奔跑方向,险些把阿斗颠下地来。
曹真竟是吓了一跳,喝道:“当心!”
阿斗傻眼了,哭笑不得道:“他……说啥?我没听错罢,姜小维……”
姜维笑得肩膀直抽,道:“叫你当心……别摔下来,那家伙已被你整得脑子都昏了……”
阿斗与曹真距十余丈远,曹真气血攻心,死命催爪黄飞电,无奈两马一般脚程,无论如何就是拉不近半寸。阿斗索性大大咧咧转过身来,与姜维背靠背,反手抱着姜维的腰,面向曹真,想了想,开始发神经。
阿斗在赤兔马背上颠来颠去,从怀中掏出一条小手绢,向着曹真反复挥舞。
曹真心里咯噔一声,完了。
阿斗痞兮兮,扯着嗓门,喊道: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菊残……”
“愚夫,你就别追了!别追了呀!贤妻不值得你这么惮心竭力,当心油尽灯枯,精尽人亡……你后宫佳丽三千,司马愚弟还在家里等你,曹丕愚兄,甄宓愚嫂……”
只听阿斗嘴上不停,把大魏朝廷文臣武将,连带帝王丞相,司马懿等人跟曹真的暧昧关系,以无中生有神功编排了个遍。
追了不到五分钟,曹真已活生生被扣了无数黑锅在头上,既勾引甄宓,又推倒司马昭邓艾钟会,男女通吃,老少咸宜,大被同眠,四代同床……阿斗编到兴起,又活灵活现,滔滔不绝,加上司马懿曹丕曹植左慈,连早已进了棺材的郭嘉荀亦不放过,满嘴乱跑火车,皆是【――哔】【――哔哔】的大好春色。
曹真哭笑不得,只觉今日出门前该翻翻皇历,见这小太岁俱没一好过,几番想罢手回营,却顾念那枚玉佩实是十分重要的物事,不得不硬着头皮追下去。
曹真终于无奈喊道:“莫跑了,刘公嗣!愚夫……愚兄有话与你分说!那枚玉佩绝非传家宝如此简单!”
“把它还来!为将者一言九鼎,子丹定不伤你二人!”
曹真吸了口气,纵声呼道:“琅寰古玉关系我大魏气运,能克左慈老道妖术!”
姜维一路笑得眼泪乱飙道:“果真脑子昏了,纵是真的,这话能对敌人说么?”
阿斗笑个不停,远远叫唤道:“求我啊……求我啊……”
曹真走投无路了,正要忍气吞声,放下尊严恳求之时,又听阿斗叫唤道:
“求我我也不给你……”
曹真一口血扛不住,终究吐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声震彻平原的爆喝如崩雷炸裂。
“常山赵子龙在此!休得折辱我家主公!”
曹真吸一口气,正主儿终于来到!此刻纵是上刀山,下油锅,他也不愿再听阿斗说话了,那满腔怒火化为战意,喝道:“洛阳曹子丹在此!来战――!”
赵子龙白盔飒爽,倒提银龙神枪,从天的尽头纵马急奔而来,短短几息,已与赤兔马错身而过,那一瞬间,子龙一手按在马背上,腾空而起!
曹子丹长脚一踏,踩上马鞍,跃上半空,迎着赵子龙飙射而去!
赵云化作一道银光耀眼的流星,飞向一身黑铜战甲的曹真,两将俱是弃了马,身在半空,把长枪各自一抡!
霎时间,银龙枪撞上子丹神兵黑蟒战戟,发出一声清越巨响!星火四溅!两名战将全力一击,气劲挡开,令平原上野草尽数伏了下去!
“诤”“诤”“诤”三连响!兔起鹘落之间,赵云身与枪合,旋身荡开枪影,狠狠一枪扫中曹真战戟!把他扫得直摔回地面!
阿斗与姜维同时发出一声激动的喝彩!
赵云翻身落定,扎了个马步,斜挥银枪,空掌虚按,抬眼望向曹子丹,笑道:“又见面了。”
曹真虎口爆裂,急促喘息,顺了气息,横戟朝赵云一指。
赵云随手抬枪,枪尖划过一丝弧线,遥遥虚点曹真右肩。
曹真心下凛然,知道赵云已看破自己习武命门,右肩便是破绽,知道今日决计越不过赵云这道坎了,然而赤兔马便在不远,玉佩垂手可得,要这么撤走又实是心有不甘。
马上那小流氓见赵云来救,尾巴几要翘到天上去,朝着自己猛作鬼脸。
曹真心中哀叹一声,这日子过得真是造孽了!
赵云尚且好整似暇,全没把曹真看在眼里,道:“你俩回去吃晚饭了,肚子不饿?”
“先走,师父料理了他便来。”
“……”
巨大的挫败感史无前例地笼罩了曹真。
当然,赵云算温和的了,杵上吕布,说不定嗤声“杂碎”,再随手一戟,就得把他扫到天边去。
阿斗“哦”了一声,眼睛贼溜溜打量曹真,又拍拍姜维肩膀,姜维却踌躇不去,像有什么话想说。
“怎么了?”阿斗低声问道。
姜维不答,阿斗忽地心有灵犀,向曹真道:“钟会那小白脸死了么?”
曹真像是早就料到有此一问,答道:“没死,离死也不远了。”
阿斗又问道:“伤得怎样?”
曹真一向不以言语犀利见长,纵是痛恨姜维,措辞亦未失礼貌,只答道:“士季交友不慎,此乃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说话间曹真部属才纷纷赶到,形成包围圈,以弓弩瞄准了场中赵云。
曹真知道这十来名骑兵纵是全上,也不够赵云练两下手,索性不再丢人了,沉声道:“都收起来!”
赵云扬眉道:“小徒顽劣,若有得罪,还请海涵。”旋抱拳,那话中却是蕴着笑意,正要转身上马,阿斗忽道:“伤有多重?带我去,我帮他看看?我是华佗关门弟子。”
赵云与曹真俱是一愕,赵云斥道:“不可胡来!”
阿斗抱在姜维腰上的手臂紧了紧,知道这事儿原是两军交战,有死有伤,怪不得人,但姜维定觉愧疚,姜维的事亦是自己的事,总不能让他心里留个疙瘩。
遂把下巴搁在姜维肩上,笑吟吟道:“我家伯约欠了他的,上回他没伤伯约……小爷也感激得很。”
阿斗指的是战争开启那时,钟会一路追着姜维,追出军营之事,后以弓箭射其马,那时阿斗离得颇远,后想起确是捏了一把汗,若追兵乱箭齐发,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姜维了。
曹真微一沉吟,便道:“既是如此,贤弟请跟我来。”
赵云伸出长枪,拦在赤兔马前,沉声道:“开什么玩笑?”
姜维忽道:“能把他送过我们军营里来不?”
这亦是折衷的法子,赵云听懂徒弟意思,心内叹息,只得道:“以子龙为人担保,必不伤他,曹将军回去仔细照顾着,把钟会送到阳平关来便是。”
曹真反问道:“赵将军为人信得过,子丹为人便信不过?”
赵云哑然,然而终不可能把阿斗送到曹营去涉险。
曹真付诸一笑,不再多说,上马离去。
傍晚时分,曹真竟是亲自护送烧伤的钟会,到阳平关前来了。
曹真随行寥寥五六人,护着一部车轮上裹满稻草的板车,进了阳平关,纵是赵云,亦不得不钦佩这人胆气。
黄月英避之不见,阿斗忙把曹真让到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帐篷里,又以艾草熏了四,姜维小心把钟会抱到一张铺着白床单的榻上,钟会呻吟了几声。
曹真道:“先前子丹亦去寻地榆根,据军中老军医说,地榆煮水后可消解烫伤,然而烧伤的患本碰不得水。”
阿斗点了点头,以银刀划开钟会衣服,钟会肌肤烧伤面积近三成,焦裂皮肤本已逐渐再生,却覆不住体内血液渗出,一百六十余斤,七尺高的将领虚弱至极,现竟连阿斗亦能抱得起来。
所幸钟会的一张俊脸尚且未毁,来日痊愈后,脖颈上多少留点伤疤,不影响姿容。
阿斗道:“这药膏是用滚油放冷后调的,所以没有细菌,不容易导致感染,病患也不能与太多人接触,住的帐篷里,有条件的话要杀菌消毒。”
曹真听得满脑袋问号。
阿斗取了一把银制小刀,在火上仔细灼烧消毒,又挑了地榆粉调成的药膏。
“你比我手巧,你来。”阿斗把银刀交到姜维手里,姜维为他厚厚地抹了一层上去。
钟会低声呻吟,银刀到他手腕时,被他轻轻握住。
姜维叹了口气,抽出刀来,去挑药膏。
阿斗打趣道:“你动手,他是不怕痛的……”
姜维红了脸,以银刀威胁地朝阿斗比了比。
“他暂时就住我们这……笑什么?”阿斗转头时见曹真情不自禁微笑,嘴角抽搐道:“你回去罢,等钟会在我这养好伤,再放他走,免得你们营里一群爷们大大咧咧的,照顾不到。”
曹真点了点头,忽道:“子龙将军,我有几句话,想与……想与公嗣说。”
阿斗微微蹙眉,道:“跟你很熟吗,谁许你叫我名字呢,啊?”
曹真被这一说,登时满脸通红,尴尬无比,子龙打量了曹真一会,朝阿斗投来询问的目光。
阿斗道:“嗯,来贝。”
阿斗带着曹真回了自己帐里,洗过手,朝铜笼内撒了点檀香,把于吉吃了一半的豆沙馅糯米团子端出来,又泡了壶普洱,笑道:“愚夫,贤妻这有好茶好点心……尝尝?”
“怎样,比起你家那噎死人的碎核桃,贤妻大方吧?”
曹真马上后悔了,早不该要求与这小流氓单独相的,这不是没事给自己找羞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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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长安。
吕布扯过床单,来回擦着他的方天画戟,盯着那小倌,小倌忐忑回望,吕布便低下眼去。
过了一会,小倌小心翼翼上前来,服侍吕布脱靴,吕布抬腿,把他轻轻一脚踹飞,滚到墙角去了。
那小倌连滚带爬,慌不择路,没辨清楚墙角摆着的那个一人高的巨瓶,一头杵了上去,发出当的一声。
吕布漠然道:“都过这几十年了,宫里摆设还是一般的丑,真龙阁里摆个落地金瓶。”
小倌缩在角落,过了一会,低声呜呜地哭了起来。
吕布擦完方天画戟,随手把它搁到一旁。
小倌哭着,不住以衣袖去拭眼泪,吕布冷冷道:“形貌相似,性子却是云泥之差。司马仲达让你做甚?盯着本侯的一举一动,随时回报?”
吕布难得地问道:“你叫何名?哪人?”
“紫……珏。”
“哦。”吕布漠然道,随手拾起案上瓷盘,掰成两半。
吕布抬手,以半片碎碟瞄准那小倌,道:“还是个子爵……侯爵要杀子爵了,死罢。”
紫珏失声恸哭道:“侯爷饶命!草民要是死了或跑了,丞相要屠我父母,杀我全村人……小人全家性命都在丞相手上……侯爷!!”
说话间只顾着捣蒜般地磕头,直磕得额头鲜血淋漓,倒不似是演戏。
“有车有房……父母双亡……”吕布哼着从小流氓那学来的怪话,瞄准紫珏,紫珏大声嚎哭,不住左爬右爬,大声哀求饶命,却又不敢逃跑。
吕布道:“射箭之道须得无心无为,什么以心指手,赵子龙算个屁……”
正要飙出瓷盘,逼那小倌歇斯底里,火山爆发,以籍此来感受远方爱人的彪悍言行之时,忽听金殿外有一名司马家侍卫匆匆前来。
“禀报侯爷!五丈原重犯带到!另有丞相手书!”
吕布道:“带上来。”
侍卫把一名五大绑的文臣抓到殿上,又恭敬递过司马懿的亲笔信。
吕布眯起双眼,打量那文臣,缓缓道:“贾、文、和?”
贾诩上殿,一见世仇吕布,登时全身发软,眼前发黑,朝前仆倒在地上。
吕布带着满腹疑问展开那信。
子孙满堂有时也并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在曹家来说,便是如此。曹操在位时,其心意摇摆不定,虽已立了储君,然而曹丕比起曹植来说,才华终究逊了一筹。
甄宓在嫁予曹丕前,曾是袁绍的儿媳,太子妃地位确定后,自然被卷入了这场政治漩涡之中。曹操生性多疑,谁能担保他晚年不会改变心意,废曹丕,再立曹植?
数年前左慈便应甄家之请入宫,当殿表演道术,把曹操吓得不轻,曹操本有头风病,在这惊吓后一病不起,后华佗到洛阳治病,却又遭数名大臣巧言构陷,被锁于缚虎牢中。
直至曹丕一切准备停当,端午节软禁曹操,再对外宣称曹操病重,无法理政事,顺理成章地,在司马家,钟家等各大士族的拥护下登基称帝。
但请神容易送神难,曹丕登基后铲除异己,铲到左慈那一块,便出了问题。
这本领高强的国师,谁也说不清楚他究竟几岁,道法有多高,甄宓是左慈徒儿,对其言听计从,曹丕使尽手段,亦难以撼动这号称“仙师”的老道士地位。
神神鬼鬼的玩意儿,任谁都怕,曹丕想坐稳龙椅,说不得就要过河拆桥,除掉左慈。
当然,左慈没这么好杀,曹丕一面吩咐曹真等人想办法,一面不断巩固自己权力。房中有悍妇,头上有国师压着,这皇帝当起来全身不自在,待得司马懿一家在朝中掌控了大权,又与左慈勾结,曹丕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了。
不能让司马懿坐大,前线又有战事频发,内忧外患,令曹丕烦躁无比。思忖许久,派出谋臣贾诩前往五丈原担任副手,以牵制司马懿一举一动。
于是近半月前,贾诩带着曹丕御旨,匆匆出发。孰料司马懿亦不是省油的灯,先下手为强,不由分说,瞒着曹真,抢先把贾诩抓了起来,又秘密送回长安。
吕布与贾诩曾有不共戴天的死仇,当年董卓已死,李儒郭汜奔逃,便是贾诩劝这二人杀了个回马枪,把吕布赶出洛阳,成了丧家之犬。司马懿把贾诩交到吕布手里,无异于作个大人情。他料定吕布不是杀了贾诩,也会把他关起来。
这样一来,贾诩挂了,责任也是吕布背,司马懿得意洋洋。
吕布脑子可没这么好使,能推知前因后果。他看了半天信,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依旧是满腹狐疑,只以为贾诩触了司马懿霉头。
不过借刀杀人之计他是懂的,算计不过司马懿,跟他反着来就是了。这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者的逻辑。
吕布端详贾诩片刻,道:“司马懿下一个要杀的,是曹子丹?既敢把你绑来,料想曹子丹也离死不远了。”
贾诩自知无幸,落在此人手里,是决计活不下来了,遂点头道:“我命休矣,如今便看曹真将军的本领了。”
贾诩唏嘘道:“一别数十年,未料温侯英采不减,还是如此年轻……真由不得人不信。”
吕布随手甩出碎瓷片,贾诩瞳孔倏然收缩,只觉捆得紧紧的手臂一松,身上粗绳尽断。
吕布又拣了另半片瓷盘,在桌上磕了磕,吩咐道:“给贾文和弄匹马,送他走,出了长安,朝五丈原跑,过了曹营别停,一路进阳平关。”
“进了阳平关,去找刘公嗣,以后,他是你主子。记得,少撺掇着他杀人。”
贾诩愕然,目中全是难以置信的神色,道:“温侯……不杀我?”
那侍卫吸了口冷气,道:“万万不可!侯爷饶他性命也罢了,怎可让此人投敌?!”
“这不合规矩!”
吕布两指挟着,轻轻一挥,瓷盘飙射出去,“噔”的一声,钉在门沿上,数息后,侍卫脑袋掉了下来,脖颈中鲜血狂喷,洒了贾诩一头一脸。
吕布冷冷道:“我就是规矩。”
是夜,贾诩离了长安,朝五丈原方向逃去。

贾诩毒计

曹真进蜀营时未穿盔甲,只着一袭黑武士袍。
上洛阳初见,油灯昏暗,阿斗心系吕布安危,未曾仔细端详。此刻再定神看曹真,实是风度不凡,其武士服袍袖紧扎,袍襟上一溜暗金色绳结系扣,牢牢系到衣领。
目若潭,眉如浓墨,修整且干净,好一副玉树临风,翩翩贵族武将出身模样。正如一块无暇美玉。
曹真喝了茶,认真道:“公嗣,你的诗作得极好,除子建王兄,我平生所见,唯你一人,纵是皇兄亦无你这般才华四溢。此乃实话,子丹是真心钦佩你才华。”
阿斗谦虚道:“天下之才共一石,我得八斗,子建得一斗;剩一斗,天下分之……”
曹真一口茶喷了出来。
曹真那表情也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阿斗笑吟吟地看着曹子丹,仿佛捉弄他便是极大的乐趣,又过一会,伸长了章鱼嘴,发出滋滋响,道:“愚夫,小别胜新婚,亲个嘴儿?”
曹真好半晌才缓过劲,道:“公嗣,把玉佩还我罢,那物极重要,关系着许多人的性命。”
阿斗只笑不答,脑子里又在想鬼主意,打算继续整他,只听曹真又道:“来日你我两军交战,你若武运欠佳落败,为兄以全副身家保你性命,护你周全便是。”
阿斗嘲道:“你怎知道我就输了?这买卖不划算,万一我赢了呢?那不就白还你了,去去,打了再说,你把我抓了,我再还你玉佩,这样你再兑现承诺……”
这条件开得煞是违背逻辑,曹真只觉阿斗说的话荒谬无比,却又想不懂荒谬在何,过一会,叹道:“只怕夜长梦多,等不到那天。”
阿斗听这话间,仿佛有种不祥意味,正要问时,曹真又道:“你究竟要如何才愿意还我琅寰古玉?”
曹真道:“我家底虽殷实,这几年也亦被我送的送,赏的赏,败的差不多了,剩个空壳子,你是益州王,身为一方豪富,料想看不上子丹这点钱财。”
阿斗忽起一念,激动道:“以身相许!愚夫!”
曹真略一沉吟,便知其意,正色答道:“要我归降,行,待我来日诛了国贼,若未落败身死,当束手就缚,令人把我绑了,送到你帐前,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然而要让子丹协助蜀军,掉头杀我大魏将士,却是万万不能。你可杀我关我,无法使我为你征战大魏。”
曹真说完,沉声道:“这是我最后能应承你的了,公嗣。你若起了龙阳……龙阳之兴……”
曹真像是受了极大的耻辱,看着茶杯,道:“亦可把我……嗯,子丹……当初有眼不识泰山,妄自与你定下婚约,实是高攀了,毕竟男子也不能成亲……若有得罪之,还望贤弟……海涵。”
话说到这份上,窗纸一破,阿斗再调戏不起来,然而只觉如果把玉佩给了曹真,曹真便要去送死一样,想了许久,决定这玩意儿可以还,却不急着还,便拖延道:“别开玩笑了,逗你玩儿呢,那玉被我放在成都,过几天……”
曹真笑了笑,随手指向阿斗腰侧。
“……”
阿斗平素不戴什么饰品,见这玉佩漂亮,便系在腰间,又以上衣盖住,只露出个穗子,不料曹真眼力竟是如此锐利,见那穗子便认出家传宝物。
阿斗只得解了下来,交给曹真,曹真如得大赦般接过,小心收进怀里。
阿斗终于忍不住道;“琅寰古玉究竟有何用?”
曹真答道:“实不瞒你,此物乃是古器‘崆峒印’碎片,传说崆峒印崩了一角,碎块流落世间,被我秦家寻到,请高人巧匠雕琢为玉佩之型。”
阿斗好奇道:“你姓秦?哦,我想起来了,你上回还给我起了个名字,叫秦什么的来着……”
曹真脸一红,道:“是我有眼无珠,那事不可再提,我本是孟德义子。”
阿斗点了点头,曹真又道:“义父辞世前,令我规劝朝堂,以防奸邪秽乱金殿,子丹身佩家传辟邪琅寰,上可责君,下可诛臣,那左慈老道于先帝……先父在位时觊觎国政已久。”
阿斗吸了口气,道:“你……你要把左慈赶走?”
曹真淡淡道:“不是赶走,而是诛杀,否则修道之人不知能活几年,若要卷土重来,防不胜防,须得斩草除根。”
阿斗像在听天方夜谭般道:“他是我月英师娘的师父,连于吉见了都得绕道走,你要杀他?”
曹真答道:“有此玉在手,便能抵他邪术,拼了死命,成与不成,当看天意;须知自古邪不胜正,子丹纵然落败,古玉却能流传下去,总有他伏诛的那天。”
阿斗与曹真相对沉默了一会,阿斗忽觉愧疚,本不该连番戏弄这忠心耿耿,置生死于不顾的军人,正想道歉,曹真却像是看穿了阿斗心思,忽笑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公嗣所作之诗,无一不是千古佳句,那句‘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我曾与子建赏析,均觉实是神来之笔。”曹真微笑道:“但为兄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阿斗逐渐了解面前这人,并对他充满尊敬,不敢再胡乱作弄,客气道:“但说无妨。”
曹真道:“公嗣所吟佳句,俱有无法排解的一股悲戚意味,实非好兆,平素不该对愁、恨之事思之过多,当放宽心怀才是……”
阿斗感觉到曹真诚恳关怀,对方显然是把自己当作了朋友,爱才之意,话中尽显无余,曹真又道:“公嗣平素可有作诗?为兄想求一副墨宝,以作留念。”
阿斗道:“帐边架上便有,你拿几张去就是。”
曹真欣然起身,去寻木架上阿斗练字的纸。
自吕布为阿斗写信后,阿斗便起了认真练字的念头,平时空了就与姜维一起写写划划,抄袭点古代诗词,自得其乐。
曹真翻检片刻,眼前一亮,把一张纸端正折好,揣入怀中。又过来伸手取了桌子一块糯米团子,塞进嘴里,道:“天也晚了,子丹这就回营去,盼来日……能与贤妻……贤弟……”
说到此,曹真叹了口气,道:“与你化敌为友,好好谈文论诗。”
阿斗忽觉一阵说不出的惋惜,若非与他站在对立阵营,这人实是个极好的朋友,如今却只能叹造化弄人,遂笑道:“有机会的。”
曹真转身出帐,笑道:“我一介武夫,对风雅之事,总怀……”
话未完,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
阿斗挠了挠头,哭笑不得道:“我……对不起,我忘了那糯米团里,刚下过蒙汗药来着……”
阿斗毛手毛脚把曹真搬到榻上,伸手进他怀中,摸出那张纸,看了看,又塞回去,笑道:“原来你喜欢秦观的‘鹊桥仙’,睡一会儿罢,平时你应该也活得挺累的。”
他拍了拍曹真的脸,说:“我吃晚饭去了,乖,别死了啊。”旋起身走了。
赵云抬眼看了看阿斗,目中蕴着笑意,道:“使尽浑身解数了?曹子丹不降?”
阿斗忍俊不禁,凑到桌前,一手去搂赵云脖颈,赵云蹙眉道:“又没正经了。”
阿斗想了想,道:“那小子脾气像你,温温吞吞的,其实性子倔得很。”
赵云嘲道:“哦?看上他了?”
阿斗笑而不答,只不住朝赵云身上乱蹭,一会儿咕哝道:“曹子丹是山寨版的师父……没原版的帅……也没原版的温柔……”
赵云哭笑不得,被阿斗逗得好笑,情不自禁,便低头来吻。
两人亲得旖旎火热那刻,阿斗便伸手进赵云衣服里乱摸,却被赵云按住,旋被赵云手臂揽到身前,压在一。
正缠绵时,忽听帐外兵士传道:“禀主公、赵将军!长安有敌将来投。”
阿斗悻悻爬起身,赵云大笑道:“来得真是时候,看得够紧!进来罢。”
那落魄文臣进了帐,恭敬报了姓名,阿斗方抓狂道;“怎来得这么巧!吕布让你来的?真邪门儿了!”
来人正是曹操谋士,被吕布放走的贾诩。
贾诩茫然不知所措,这尚且是他第一见刘禅,赵云笑着让座,阿斗想起曹子丹被下完迷药,还躺着没醒,遂道:“我找个你的熟人,来与你说话。”
匆匆回到自己帐内,再看榻上,曹真已不知何时走了。
阿斗拾起枕畔一张纸,轻声念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他又拣起枕上,曹真留给自己的纪念――暗金色的一枚绳扣。
曹真衣着考究,想是从衣领上解下来的绳结,制造得极为精致,工巧,又有金丝混杂缠绕。
阿斗知道这是结“金兰之好”的典故,随手把它系在腰畔,权当腰坠,想到曹真肩上背负的使命实是沉重,行事又孤立无援,觉得他十分可怜。
他也不想去与贾诩谈什么了,反正有赵云接待,当不至于怠慢了他,外加对这老者兴趣寥寥,又曾听诸葛亮说过,贾文和之人性子油滑,计谋却极为毒辣,正所谓脾性不同,话不投机,便懒得再去。
更何况贾诩还与吕布有旧怨,阿斗对这家伙终究有点提防,旋蹬了靴子,朝榻上一躺,东想西想,叹了口气。
翌日。
阿斗穿过军帐丛,道:“你说,曹营武将怎的个个都自大成狂,动不动就是‘败在我手里我留你性命,全副身家给你担保’……”
姜维笑道:“士季也曾这么说来着,来日保你无恙。”
阿斗道:“他怎就知道自己一定赢呢,你看钟会那小白脸最后还不是输了,说这傻话多丢脸。”
姜维笑得打跌,答道:“或许……嗯,这是他们示好的唯一方式。”
“师父不是说过么?”姜维又笑道:“诺不轻信,故人不负我。”
阿斗接口道:“诺不轻许,故我不负人。”说话间被姜维拉住,在赵云帐外停了下来。
阿斗会意,示意帐前亲兵勿出声通报,两名少年静静听着帐内传来对话。
那是赵云,贾诩与黄月英三人。
姜维低声道:“先生说过,贾文和的计谋都阴毒太甚,每用计,大违仁道。”
阿斗屏息,只听黄月英道:“此计甚妙,然而要如何保我益州军将士性命?”
贾诩寄人篱下,此刻对月英客气得很,道:“我军不收,任曹军收去便是。如此一路带回洛阳……”
赵云微忿道:“马革裹尸亦罢了,千里征战,怎可任由将士曝尸荒野?!况且此计一启,动辄上万性命,有违天和,徒增杀孽,非是王道之军该行之事。”
月英却道:“否则你要如何破去长安铁壁?一旦司马懿回守长安,便成围城战,子龙你决计无法切断从洛阳到长安的粮草运输与增兵路线,须得尽早全歼敌军,而后才有入主西京之力。”
赵云与黄月英各执己见,竟是谁也说服不了谁,赵云又道;“主公本就体弱,此计伤己伤敌,实是……”
黄月英忽笑道:“你叫主公来,且听听他的意思?那日汉中一战,死的人够填掉半个洛阳了,怎不见他……”
赵云沉声道:“罢了,无须问他!”
黄月英又道:“自己徒弟的性子,你最清楚。”
帐内二人又沉默了,阿斗以眼神询问姜维,姜维缓缓摇头,过了许久,赵云才答道:“既是如此,杀孽子龙一力承担便是。”
长安。
幽寂空荡的殿里,悠悠笛声回响不绝,过了许久,吕布把竹笛放在桌上,随手端起茶盘一扬,四个杯子分头飞出,罩在蜡烛上,盖熄了光。
紫珏微张着嘴,生平第一见此神技,见吕布径自起身,忙上前去为他更衣。
吕布两手握拳,抬腿,把紫珏轻轻一脚踹到角落里,道:“哒哒哒――”
不用问,又是在小流氓混久了,耳濡目染学回来的怪习惯。
一室月光洒了进来,纱帐落下,紫珏倚着桌子,打起了瞌睡。
吕布的呼吸急促了些许,过了一会,重重出了口气,探手去捞布。
掀开纱帐那时,又看了紫珏一眼。
紫珏把脸埋下去,道:“侯爷若想……紫珏甘愿侍寝。”
吕布答道:“脏。”
自听到那句后,紫珏便不敢再碰吕布的物事,翌日吕布睡到日上三竿方起,午饭上来,紫珏亦不敢与吕布同席,反倒是吕布道:“坐,吃罢。”
紫珏只得坐了,吕布当惯侍卫,有饭便饱,自顾自吃了三碗。
紫珏战战兢兢,不敢去碰菜,不知吕布待会想吃哪样,免得碰完他嫌“脏”,吕布只以为他挑剔,漠然道:“我当侍卫时,吃的比这天差地远。”
紫珏侍候吕布这数天,唯一的感觉就是,这侯爷脾气十分古怪,忽喜忽忧,然而今天心情像是不错,便壮着胆子问道:“都吃了些啥?”
或许是这句有点像某人语气,吕布难得地答道:“面饼,腊肉,青椒茄子……”
吕布以象牙筷子挟起一块鹿舌,道:“三十年没吃过这个,当年只有貂蝉喜欢,我便陪着吃。”
紫珏又试探着道:“侍卫……?”
吕布不答,紫珏暗自揣测,是什么人能让位极人臣的温侯,战将军甘愿充当侍卫,在献帝麾下会没鹿舌吃?
吕布又道:“从前吃什么都喜欢,如今……吃什么都反胃。”随意以筷子一拨,把自己的杯盘拨到地上,扔了筷子起身,留下紫珏坐在桌旁,带着恐惧的眼神目送他离开金殿。
吕布无时无刻不在想他,因这思念而近乎发狂,想得呼吸急促,心头疼痛难忍。甚至令他大违本性,在他的身边,自己可以整天整夜地不发一言,静静看着他。
然而一旦离开了阿斗,他便有许多话想说,像是想对着一个虚无的他,而失控的,只想大声宣泄出来。
偏生不能多说,只能把那焦躁而惶恐,近乎绝望的思念闷在心里,不知何时是尽头。
阿斗取了五丈原,他得守着长安,等阿斗取了长安,他得退回洛阳。
等到阿斗攻陷洛阳,大家一起杀了左慈……他得死了。
临死前,还有十天能活。
吕布坐在凤仪亭的栏杆上,呆呆看着昆明池,计划那十天该怎么过,如果运气好,收拾掉左慈只用一天……那么他们可以相聚九天。
但左慈应该没这么容易收拾,等阿斗开始攻洛阳那时,他就得讨最后一颗药,撑十天……里应外合……三天不知道能否解决那早就该死的老家伙。
阿斗说不定想登基。
帝王登基大典总是很嗦……起码又得五六天,算来算去,说不定只有一晚上。
想看他坐上龙椅当皇帝,又觉得这登基大典浪费时间。
算到最后,连吕布自己也糊涂了。
在那之前,还是得杀了什么劳什子“子爵”,免得添堵。
吕布跳下栏杆,卷起袖子,决定先回去捏死他。
司马昭来得很巧。
紫珏独自收拾地上瓷片,司马昭蹙眉看了片刻,吕布不知去了何,便上前去,顺势蹲下,道:“小心割了手。”
紫珏被吓了一跳,按着司马昭,两人对视一眼,司马昭帮他收拾碎盘,问道:“温侯说了什么?”
紫珏把这数日情景在脑内过了一遍,道:“我不看的时候,他总看着我。我看他时,他便不看了。”
司马昭又问:“说了什么。”
紫珏微一沉吟,答道:“说,从前当侍卫的时候,过得比现在舒坦,说……我。”
他声音小了下去,飞快地答道:“说我脏。”
司马昭顿了顿,“嗯”了一声,紫珏又道:“说这殿里大瓶子难看。”
司马昭道:“他为何把贾文和放走?”
吕布冷冷道:“愚弟。”
司马昭乍一听这称呼,背脊条件反射地发凉,面部表情僵硬,直起身子来,片刻后笑道:“子上一片心意,温侯若厌烦此人,不想怜香惜玉,子上领回家去罢了。”
吕布像是抓住了把柄般嘲道:“子上,送出去的旧衣服,岂可再讨回来?”
司马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又过一会,道:“子上来送药,顺便告知温侯一事……”
吕布接过两个匣子,一个金匣,一个木匣,木匣内是三颗十日散解药。
金匣内则是装好的计都罗喉瞬狱箭。
“何事?”
司马昭缓缓道:“五丈原曹军与蜀军中有瘟疫蔓延,正朝长安扩散,数日后会有不少染疫将士入城,还请侯爷……太守及早应对。”
“瘟疫?”吕布眯起眼,想到了贾诩。
司马昭点了点头,又道;“五丈原兴许守不住。家父亦要撤回城内来。”
他从吕布面上观察不到自己猜测的神色,只得拱手告退,余紫珏依旧蹲着。
静谧中,紫珏眼角余光瞥见吕布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易察觉地颤抖。
那一天,他再没说过一句话。夜里也没吃饭,睡觉前,坐在榻上,手指不住摆弄竹笛,却不去吹。
到了午夜时分,紫珏终于撑不住伏在案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吕布忽然道:“起来。”
紫珏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忙道;“侯爷?”
吕布道:“牵匹马,宫外等我。”
午夜,吕布轻骑快马,带着身后小倌,二人共乘一骑,离了长安,朝五丈原方向驰去。

兵临长安

若让天下武将齐齐披挂上阵,领兵互戮,分个高低,最后活下来的,定只有两人,一、吕奉先,二、赵子龙。
论平原会战,世间除吕布外,便无人能与赵云相匹敌。
吕布的骑兵横冲直撞,全凭领军之将的悍勇无畏,以及对手的恐惧感而作战。吕布永远不会倒在战场上,这无异于一柄利剑,足够削弱所有敌方骑兵的士气,在大大小小的战役中,他被神化了。
而赵云就比吕布清醒得多,也理智得多,赵云习惯以最小的伤亡换取最大的胜利,步步为营,偶尔行险,却总在险境中出乎意料的进行决胜一击,纵是受到追杀,亦能全身而退。
所以赵云是骚扰战的最好人选。
司马懿一见银铠赵子龙前来搦战,便不敢再在自己窝里算计曹真,洛阳派来的增援还未到,只得交给他三千骑兵,迎战赵云的搦战部队。
曹真率领部属在平原上与赵云展开了一场追逐。
偶有交锋,却是一沾即退,双方的作战方式趋近于一致,然而赵云却更胜半筹,他的判断出奇精准,每发起一冲锋,角度都妙到毫厘。
千余骑就像一头灵活的长龙,于战场中央不断游走,往往在某个无法估算的角度出现,把魏军冲散后,却齐齐退到远,再集结,开始下一轮攻击预备。
贾诩与司马懿俱紧张地看着战场情况。
司马懿忽觉得不对,敌方只有赵子龙出战?其他主帅在何?莫非这又是一场阴谋?为何只有赵云?刘公嗣呢?姜维呢?黄月英呢?
司马懿不由自主地恐惧万分,背脊发凉,转身派出探子散向平原四侦查,想了许久,却寻不出半点端倪。
司马懿穷紧张了。
这个时间,阿斗在帐篷里睡觉,还打着小呼噜。
姜维在看阿斗睡觉,无聊地把一张纸折来折去,等他起床,俩人一块去给钟会换药。
黄月英在五丈原西面一块高地上,就着晚春暖日,给诸葛亮纳鞋底。
于吉踮起脚尖,在翻阿斗的书架,找点心吃。
根本没人把他当回事。
中午时分,赵云见差不多了,平原上已零散躺了不少曹军受伤兵士,便发出命令,回营吃午饭。
赵云亲兵出战千人,重伤四人,轻伤一百七十人,无人死亡!
曹真清点司马懿派给自己的骑兵,不知不觉竟是已被赵云消灭了近两千!
黄月英做完活计,抬眼一瞥,战场尽收眼底,道:“行了,上弦。”
身后百余名兵士以五人为一组,扳动机括,发出咔咔声,又把攻城铁弩转了个向,数十台巨弩指向场中。
司马懿勃然大怒,几乎便要把曹真绑去罚军棍:“如此轻敌大意!你怎么带兵的!原未想你能胜过那厮,你……你竟如把兵送上门去……”
那话实是出自本心,在司马懿眼中,曹真就像带着人去给赵云杀一般。
曹真竭力分辨道:“我军自上大败后士气已泄,又是武技不精,赵子龙骑卫俱是他一手操练的亲兵,士气高涨,如何能敌?!军令如山,丞相只交代子丹出战,子丹已尽全力……”
司马懿正要寻由来狠治曹真,却听帐外兵士纷纷怒喊。
“怎么?”司马懿蹙眉道,匆匆出帐一看,登时火冒三丈,吼道:“好个恶毒婆娘!”
曹真一面追出,道:“赵子龙若再来扰,我军死守方为上道……”那话被截了一半。
出营打扫战场,抢救己方伤兵的清道夫竟是全部死在了平原中央!
远数十架铁弩,虎视眈眈瞄准了尸场,只要有人靠近一步,踏入射程,便不由分说,将魏军收尸人员全部射杀!
“这是怎么回事!”司马懿咆哮道。
“这是怎么回事!”午后,阿斗吃饱喝足,出来巡视一圈,被那旷野中密密麻麻的尸体吓得不轻。道:“什么时候死了这么多人?!”
正疑惑间,见对面有一骑飞速驰来,像是悲恸得失去理智,前来抢袍泽尸体的曹营骑兵,堪堪奔到尸场外沿,远方嗖然飞来一根巨箭,那人发得一声喊,连人带马,被钉在地上。
阿斗看得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二话不说,回营去找赵云。
“这太残忍了!师父,把箭点撤了。”
赵云像一桩木头般坐着,阿斗抓着他摇道:“师父!你怎能连死尸都不让人收!那是战士啊!不管生前是谁的兵,死了以后,你还不让人回家么!对我们有什么好!不能这么残忍!”
阿斗猛力摇晃赵云,忽停了动作。
他看到赵云的眼泪顺着他英俊的脸流下,许久后,赵云道:“师父错了,这就去撤。”
阿斗静了下来,仔细回想那天帐外偷听到的话,转身追出帐外。
“我知道了,我改变主意了,师父!”
“赵子龙将军!”阿斗沉声道。
赵云才停了脚步。
阿斗认真道:“师父,有啥罪孽,我们一起承担,我知道贾诩想做什么了。”
曹军与汉军中间,铺了近一里地,四千余具死尸――两千骑兵与两千战马,魏营内又有违背军令的士兵陆陆续续出来抢救尸体,俱死在弓弩之下。令那几乎成了一个大尸坑,遍地俱是嗡嗡乱飞的苍蝇。
风吹雨淋,在春夏交接的温暖天气下,死尸开始腐化,并引来无数食腐动物。
蜀魏两方再开始旷日持久的僵持,腐臭随风散开,令众人闻之欲呕。于吉在月英的要求下,撒出一把符纸,化作无数灰鼠,地毯般卷向尸坑。
这批道法变幻出来的生物,成了滋生瘟疫最好的催化剂。
曹营尚且不知其中关窍,某天锅灶内煮起晚饭,掌勺兵探勺入锅,拌了拌,舀出一只死老鼠甩到一旁,又把锅中食物倒进排队领饭的士兵碗里。
众兵士俱是习以为常,军旅苛苦,有吃就行,若碰上灾荒干旱年头,便更不计较这些了。
蜀营中却是如临大敌,焚烧艾草,衣物以沸水烫过消毒,全军退后数里,食物更是严格监控。
老天刮起了西风,把气味吹向曹营,这也在贾诩的预料之中。
某日清晨,魏蜀双方像是约好了一般,同时倒下了第一个人,拉开了横扫洛阳,长安,乃至整个关中平原的那场灾难――史称五丈原之疫的序幕。
魏营里第一个病人是曹真,而蜀营中的第一个病人是阿斗。
曹真几骑马到尸坑外沿,不惜以自身性命来试探强弩,以期寻到除去蜀军机关的方法。
他凭借高超的骑术,以及爪黄飞电的速度来回闪避,几死里逃生,从尸堆中爬出来,他逐渐摸清了弩箭规律,并在地图上一一标出,准备第二天入夜再迂回绕过,以部分将士牺牲的代价吸引弩箭,再冲上山去,一举拔除箭点。
然而第二天清晨,他感觉咽喉疼痛,额头发烫,无法起床。
阿斗勉力起身,喝了几口水,道:“这什么时候了……嗓子好疼。”
他也没注意到帐内多了几个人,掏出《青囊经》,看了一眼,指着其中一页,道:“叫伯约……照着这方子煎药。”
旋又闭上眼,睡着了。
梦中听到月英慌张的声音。
“赤兔在哪?伯约骑着,带贾诩回成都去!”
“顺路把……带过来……”
“不行!现在就去!你慢一步,子龙便会杀了贾诩……”
“封锁消息,决不可让人……”
阿斗不知道睡了多久,感觉自己总被人抱着,抱过来,又抱过去。
睁眼看时,总是赵子龙,每一醒来都见到他,他的面容一比一疲惫,憔悴。
仿佛得了瘟疫的不是自己,而是他,阿斗昏昏沉沉,总觉得子龙像是快病死了,也不知是谁抱着谁。
直至带着凉意的手掌覆上他的额头,阿斗听到孔明熟悉的笑声:“命里注定,脚踏七星,幸得当年朝张仲景讨了千金方来……”
赵云的声音十分沙哑:“他喝不下。”
这就回成都了?五丈原那儿丢着不管?
阿斗在刺鼻药味中竭力睁眼,见到赵云在喝药。
赵云把药喝在嘴里,抱起阿斗,与他接吻,并把药喂了进去。
阿斗虽是虚弱,却开心得很,断断续续地回吻着赵云,把那碗药喝完,过了一会,倚在赵云胸前,吐了他满身。
诸葛亮又道:“瘟瘴已除,须得以补药调理。子龙你不可再熬,好好休息,我已想定计策,来日与你去破曹营。”
还是孔明厉害,早知道该叫他一起,说不定早把司马懿给料理了……阿斗迷迷糊糊想道,又睡了。
夜,曹营灯火不足三成,近六千将士染上瘟疫,一病不起。曹真却奇迹般地撑了下来,贾诩一计除去了曹军万人,更有无数士兵病入膏肓,他们将在不久的未来,把疾病传播到长安,洛阳。
大魏像个垂死的病人,只需轻轻一指,便能把它彻底推进关中平原。
五丈原之战完胜,弩箭队无须再守着山头,撤回营中,然而山顶的棚屋里,此刻却多了两个从长安来的人。
银盘高悬,月夜清冷,笛声悠悠,从山顶飘来,传遍魏蜀两军大营。
曹真抬头仰望背着一轮满月,坐在石上的那个黑影,吩咐部属道:“启程,回长安。”
曹军陆续拔营,残兵在午夜离去。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阿斗躺在榻上,勉强支起身:“笛子?哑巴回来了?还是我听错了。”
赵云坐在案前,道:“睡下!身子还未好。”
阿斗笑了笑,躺回去,闭上双眼。
赵云依旧埋头去切一截长白参,道:“日夜听驼铃,随梦入故里,手中三尺青锋……报朝廷,谁人听。将军令,听过么?”
阿斗喃喃道:“嗯……这曲儿好听。”他知道有赵云守着,那笛声又带给他一股暖洋洋的安全感,像是很久以前,长坂坡上甘倩的怀抱。
他渐渐睡了。
曲终人散,紫珏静静立于吕布身后,仿佛看到这杀戮战场中的无数冤魂,在笛声安抚下平静下来。
吕布背持巨弩,架上一根噼啪燃烧的火把,反手箭射出,火把飞向尸坑中央的一辆破朽板车,把它砰然射为两截,熊熊燃烧。
火势蔓开,堆积如山的尸骸在红光中化为灰烬。
“等着。”
吕布单手在石上一按,跃下山头,化作一道黑影,潜向蜀军营地。
夜,蜀营。
灯火摇晃,帐帘微动,坐于案前的诸葛亮袖内一翻,亮出手弩,指向帐外。
孔明尚且未出声,吕布已嗤道:“凭你那准头?”闪身出帐,消失无踪。
月英在榻上翻了个身,迷糊道:“谁来了?”
孔明尴尬道:“没事,睡你的。”旋反手为月英拉好薄被。
赵云作了个“嘘”的手势,吕布会意,长靴踏上毯时极轻,行到榻前,眼望阿斗,坐了下来,道:“病了?”
赵云点头,答道:“好了,刚睡下。”
吕布低声道:“贾文和?”
赵云问道:“你不在长安守着?”
吕布沉默不答,看着阿斗熟睡的模样,赵云横过银刀,轻轻拍了拍他的脖颈,吕布方道:“何时来攻长安?与你一战。”
赵云笑了笑,道:“全力一战?”
吕布正要再说点什么,阿斗气息一窒,吕布便闪到帐外。
阿斗翻了个身,迷糊道:“谁来了?”
赵云笑道:“没事,睡你的。”旋反手为阿斗拉好薄被。
吕布上了马,一路远去,他的脸上带着一抹极淡的,满足的微笑。
他纵马在兵道上飞驰,与路上回长安的大部队擦肩而过,远又来了一辆车,车上印着江东孙家的家徽,吕布驻马观望,疑道:“小乔?”
长安官道的石碑出现于路边,吕布一边快马加鞭,一边在想小乔来长安为何事,以她的医术,能否解去自己身上十日散之毒。
忽觉得比起去五丈原时,仿佛少了点什么,却又说不清楚。
想了半天,才记起自己把小倌丢在山上了,只得悻悻转头去接。
司马懿拔营而去,下一刻,诸葛亮便老实不客气地占了五丈原。
数千人留驻,姜维担任先锋,赵云领中军,浩浩荡荡冲向长安。
诸葛亮一来,登时天也晴了,病也好了,心也舒坦了,将士们看上去也都斯巴达了。
阿斗与诸葛亮,黄月英同车,摇摇晃晃地奔向美好的未来,只觉得生活无时无刻都充满了明媚的阳光。
阿斗满面笑容去扒诸葛亮,摸摸这里,又摸摸那里。
诸葛亮正色训道:“猢狲!别乱碰乱动。”遂挥出羽扇,拍中阿斗后脑勺,把他拍了个趔趄。
阿斗赔笑道:“先生,你把成都那摊子丢着,没问题嘛,不怕有人造反嘛。”
诸葛亮哭笑不得道:“家中无事,倒是一路上,被你那势利眼爱马颠得够呛。”
阿斗笑道:“那是沉戟的,嗯,不过他的就是我的……”
诸葛亮又道:“别说益州,纵是如今天下,又有谁敢反你?”
阿斗欣然道:“那倒未必,就算把曹丕放倒了,我那大舌头二舅还精神抖擞得很……”说是这么说,然而被诸葛亮拍了下马屁,心中免不了还是喜滋滋的。
诸葛亮正色道:“中郎李严,军枢主簿刘升,征东将军魏延坐镇成都;法孝直督政,放心就是,若无周全准备,原不敢出川助你。只须洛阳能定,东吴不足为虑,孙权患了失心疯,流放陆逊,逼死虞翻……”
阿斗猛的一个激灵,道:“什么?孙权怎么了?”
黄月英讽道:“你俩师徒就给我可劲儿蹦Q,当心脑袋撞了车顶,都帮你收拾得差不多了,这时候才来抢功劳?”
诸葛亮岔开话去,笑道:“孙亮已好转,为师以药石助他调理,再过数月,料想便能醒转,关凤喜诞麟儿,你多了个小外甥。”
诸葛亮报的俱是好消息,然而刘禅听到关凤,忽道:“星彩那丫头呢?”
孔明哂然道:“回去自己看着办。”
车停了,赵云命令扎营,一家大小春游般地下了车,诸葛亮与刘禅站在沣水岸畔,远远眺望护城河与长安城内恢宏建筑,不由得心怀大畅。
司马懿听汉军来攻,又有生平最怕的诸葛亮压阵,早已闻风丧胆,在城周布下了铁桶般的防御工事。
诸葛亮看了一会,朝那紧闭的巨大城门指指点点,道:“古称‘八水绕长安’,公嗣你看,长安城聚王气龙脉于一体,实乃风水中真龙宝地。来日定都时此可选。”
阿斗忙附和道:“先生英明!”
这两师徒言谈中竟对魏国将领,水泄不通的城防视若无睹,仿佛长安已成了囊中之物,
诸葛亮道:“传令下去,围城,等司马仲达来降就是。”
阿斗爆笑,只以为诸葛亮在耍冷。
孰料远长安城大门旁,小门洞开,一骑遥遥奔来,呼喊道:“司马丞相手书――!”
阿斗楞在当地,司马懿居然真派使节来了!
半个时辰前,司马懿写了一封亲笔信,交使节送出,以言语激诸葛亮,提出两军城外决战的要求,双方各派将领,以一万人为队,展开平原会战。
蜀军若输了,撤回五丈原;曹军若输了,撤回洛阳,放弃长安。
己方有吕布为将,料想敌方参战将领定是赵云,吕布的赢面极大。
纵是输了,司马懿亦不怕,只等诸葛亮受不住激,答应会战,司马懿便有一系列对付的后着展开。
司马昭更撺掇着曹真,让他也写了封信,信上道瘟疫一事天怒人怨,扰民太甚,望刘禅先全军退后,稍作休整,让城中大夫有看病时机,以救百姓性命,勿置万民于水火之中云云。
两封信一并交出。
“啊哈哈哈……”阿斗把信使送走,笑得在榻上打滚,道:“先生,你不厚道啊不厚道……”
诸葛亮忍俊不禁,一手摇扇,一手拿着地图,得意洋洋地不知在想何事。
诸葛亮道:“司马仲达其人,还是有点心计,可利用其与曹丕、张颌等人嫌隙,下个反间计,待我再仔细想想。”
诸葛亮又道:“既是应承了曹子丹,你须信守承诺,不可反悔,传令全军拔营,后退三丈就是。”
阿斗笑得肚疼,无事可做,在营帐内摇来倒去,知道诸葛亮要认真思考,不敢岔他思路,遂道:“师父忙着练兵扎营,没趣儿,我跟伯约出去逛逛。”
孔明蹙眉道:“又要去闯祸?”
阿斗嘿嘿一笑,孔明道:“罢了,不放心你与伯约一,你去请于吉仙师陪着。莫走得太远。”
阿斗嗯嗯几声,转出帐来,把蹲在树下掏蚂蚁洞的“仙师”拖走了,俩闯祸精在长安城外漫无目的,逛来逛去,谁知这一逛,便一路逛了进长安,惹出天大的麻烦事来,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且再说此时长乐宫正殿,吕布打了个呵欠,显是昨夜未曾睡够,懒洋洋靠上椅背,一只脚架在金椅扶手上,吊儿郎当地不住晃悠,头上太守紫色方帽歪到一旁。低头打起了瞌睡。
司马懿怒甚,却偏生奈何不得吕布,只在殿内不住踱步。
麾下众偏将议论纷纷,俱是讨论的蜀军围城一事,或含沙射影,或指桑骂槐,矛头俱朝向殿中铁青着脸,不发一语的曹真。
司马昭忍不住道:“子丹兄,以赵子龙能耐,对之温侯如何?”
曹真知道司马昭要激吕布出战,遂道:“难说,赵云领军战力,犹在子丹之上。”
吕布嗤道:“杂鱼。”
司马昭奸计得售,正要续言时,曹子丹却沉声道:“子丹曾与赵子龙交手,此评判实乃出自本心。”
吕布正眼也不看曹真,嘲道:“所以说你是杂鱼。”
众武将哄笑,曹真脸色逾发难堪。
“……”
这下司马昭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正忖度间,忽听殿外侍卫大声报:
“汉军来使求见――!”
司马懿忐忑无比,道:“传。”
那蜀军来使是一名小吏,拿眼去瞥司马懿,又不住看吕布,被一群武将围着,畏畏缩缩,全身发抖,显是十分恐惧。
吕布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把信交来,保你有命回去。说,你家主子有何话交代?”
那小吏从怀中掏出一张黄锦,道:“主公……着我回曹……将军的信。”说完又取出一个宽木盒,道:“此乃……我家孔明先生交予司马丞相之信。”
司马昭上前接过木盒,递到司马懿手里,曹真被刘禅涮得多了,知道这黄锦上定没好话,忙伸手去抢,吕布却冷冷道:“念。”
小吏肩膀一抽,吕布抖了抖袍襟,坐正身子,一副看好戏的表情道:“念信,不杀你。”
曹真嘴角微微抽搐,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吕布为献帝亲自册封的大将军,曹家虽是篡位登基,然而表面上仍宣“献帝禅让”,曹丕必须承认前朝献帝册封的吕布官衔,这军阶等同于汉朝太尉,与司马懿并列三公。
吕布领长安太守之职,又封温侯,爵位更比司马懿还高了半级,一堆官衔压下来,纵是司马懿也无法,只得朝那小吏道:“念就是。”
那小吏战战兢兢,展开黄锦,清了清嗓子,道:“上天有命,皇帝诏……曰,愚夫,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之手,方知子……丑,泪流满面……子不走……我走!”
“……”
数十名武将苦忍着笑声,吕布却丝毫不顾曹真颜面,爆出一阵大笑。
司马懿本就不与曹真同一阵营,此刻蓄意刁难,忍不住讥刺道:“看来曹子丹将军与敌方主帅言谈甚欢?曾定琴瑟之好?”
司马昭目光停在曹真敞开的衣领上,平素曹真均一丝不苟,衣冠肃然,此刻却敞了领子,少了颗领扣,浑不似平日的作风。
曹真沉声答道:“刘公嗣言而有信,既是说走,料想敌军应已拔营后退。”
吕布笑完又道:“丞相不妨把孔明的信也念念?”
司马懿冷哼一声,殿上众人目光俱落在那木盒上,司马懿看也不看,交回司马昭手中,道:“孔明一介军师,却教出个如此流里流气的徒弟!”
旋以眼神示意司马昭,司马昭会意,知道要让自己念信,如此一来,纵有折辱之言也可曲来解去,化作阿谀言词,不至于损了自家老爸颜面。
想到此,司马昭打好腹稿,志得意满,去启那木盒。
开了盒盖,众将看得清清楚楚,里面半封信也没有,司马昭莫名其妙,满脑袋问号,从盒中拎出一副女人穿的肚兜。

济济一堂

阿斗一手搭在比他矮了半个头的于吉肩膀上,俩人出了营帐,东倒西歪地晃来晃去。
初夏时长安城外,官道旁的梅子树淋了几场雨,已结出涩青色的果实,阿斗咬牙肩膀抗着于吉,于吉探头探脑地去摘。
“你快点!”阿斗还抱着以前在成都偷黄月英家柿子的习惯。
于吉摘了几个,官道上忽有马车行来,阿斗倏然吓了一跳,道:“奶吉!快走,有人了!”
于吉忙不迭地落地,阿斗才意识到不妥,道:“不对,老子是皇帝,摘点吃的怎么也鬼鬼祟祟的,丢死人拉!老子得光明正大地摘!”
于吉笑着问道:“咦?大舌头家的马车?”
阿斗转头看了看,蹙眉道:“车里是谁?”
他俩躲在树后,审视那从江东来的马车队,待车过后,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那正是吕布曾见过的,紫藤堂小乔的马车。
一队十二辆,前面是数名大夫,队伍末尾是货车,油布下盖着药材,在汉营外停了。蜀军围城,有官道上来者皆不得进,被士兵拦住。
小乔下了马车,料想是去与赵云、诸葛亮交涉。小乔从江东到长安,随身竟是只带了十余名侍卫,一路畅通无阻,华佗医德广传,各方势力均不敢为难这名神医亲传弟子。
阿斗和于吉扒在货车后,唧咕道:“奶小吉……你说师父会放她们进城不。”
于吉道:“会,城里死的人可多着呐。银龙儿是好人。”
阿斗道:“师父够圣母了,尽坏老子好事。”
于吉嘲道:“还不是帮你积德来着。”阿斗忽地灵机一动,道:“我们跟着进去看看?听说长安好吃的多……”
于吉犯了难,正举棋不定,却已被阿斗拉着,俩人掀开油布,钻了进去。
阿斗所料不差,半晌后,黄月英款步把小乔送上车,小乔脸色不善,最后终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车上装的什么?”
城门守将正要做例行盘查,车队便停了下来。
阿斗从油布下掀开一条缝,低声道:“算了,还是回去罢,看样子八成混不进城……”起初只想着好玩,现认真忖度,却终究觉得闹得有点危险,待会赵云指不定又要担心。只打算和于吉偷偷溜下车来,撒蹄子跑就是。
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绝了他逃跑的妄想。
“格老子滴!老子们来给你看病,还要盘查?!”甘宁把刀鞘朝货车上狠狠一拍,油布下传来叽的一声。
于吉脑袋被拍了个大包。
甘兴霸像是发现不妥,瞄了药材车一眼,掂了掂刀鞘,拔出半截,朝侍婢道:“去回乔姐,司马家的王八羔子要搜车,我们走,去找她外甥。”
那守将吓得半死,不敢再检查,忙挥手把甘宁放进城去。
“周夫人不远万里,从江东前来为长安百姓治病,家父……”
“闲话勿说,司马世侄,长安城最穷的地方是何?”
阿斗躲在车里,心内暗竖拇指。
司马昭本准备了一番歌功颂德的马屁之词,被小乔一句话噎了回去,司马昭顿了顿,道:“木容巷。”
小乔道:“甘老板带队过去,大夫们下车便收拾行当煮药,世侄请带我去长安城内最大的药房。”
司马昭忙跟上小乔,二人从阿斗藏身的那辆马车旁经过,司马昭低声道:“城内人心惶惶,好几家官家都染了疾,周夫人能否拔冗……”
“人命关天,无分贵贱……”小乔声音一路远去。
甘宁把车停在司马昭所指的贫民街巷外,登时无数病患围了上来。
“走开走开!看病找大夫。”甘宁斥道,把人挥手赶开,视线落在最后一辆车的油布上。
甘宁右手持刀护着身前,左手撩起刀鞘,去挑开那油布,只待布内刺客跳出,便疾电挥刀,取那奸细性命。
他砰的一头杵上了车栏。
“甘大哥,好久不见,煞是想念。”阿斗从布下钻出来,笑嘻嘻道。
“甘大哥你好,甘大哥再见……哎哎!”
“你龟儿子……”
阿斗正跑开几步,却被甘宁揪着衣领,拖了回来,几要逃,最后还是被甘宁按在墙上。
巷口众人带着疑惑无比的目光审视这俩扭来扭去的流氓。
甘宁依旧穿着一件短褂,裸着手臂,脖颈上围着一条红色的三角围巾,作水贼装扮,十足一个街头太保大大咧咧,欺男霸女的模样。
甘宁侧过脑袋,凑到阿斗面前,甘宁道:“格老子滴,胆子大狠了……”
阿斗嘿嘿笑,一手推着甘宁帅气的脸,道:“甘大哥要把我绑去见司马懿领赏?舌头别伸出来,喂――”
甘宁作势要舔他,却终于忍不住笑了,松开手,道:“你进长安做啥子,来找死?”
阿斗讪讪道:“我说进来玩玩,找点吃的,你信不。”
甘宁无言以对,阿斗忽道:“来看哑巴过得怎样,偷偷看一眼就走,待会来找你,你带我出城去?”
“衣服需以开水烫过,别去人多的地方……”小乔声音从巷口传来。
甘宁扯下脖颈围巾,朝阿斗脸上一兜,转过身,把阿斗护在身后。
小乔带着数名郎中走进巷内,没发现阿斗,只以为甘宁又动了龙阳之兴,当街调戏美貌少年,遂蹙眉斥道:“甘老板!”
到嘴的肉吃不成,甘宁只得跟着小乔走了,转头时瞪了阿斗一眼,阿斗笑吟吟地朝他抛了个飞吻,甘宁贼笑,也有模有样,学着那动作,朝阿斗抛了个飞吻。
于吉这时才从车里出来,笑道:“打是亲,骂是爱,又亲又爱拿脚踹……”
阿斗哭笑不得,把甘宁的围巾反手系在脖上,道:“你这乌鸦嘴,别咒老子挨踹。”
阿斗拉着于吉下车,两人出了街外,忍不住道:“这就是西京长安?没半点气派,还没成都建业旺。”
长安在魏军五丈原大败后,涌入的病人极多,穿着兵勇制服的士兵如同瘟神,民众一听瘟疫,躲之不及,谁还敢出门做生意?
有钱人家早已在五丈原退兵的那时候便撤离出城,如今长安走得几乎只剩普通百姓,大部分店铺歇业,病人满街,全城数万患者俱排到木容巷外。唯有几间官家的娱乐场所还开着。
阿斗与于吉晃到永乐宫外,望着金碧辉煌的宫殿,奈何门外把守极严,绝不可能混进去。
看了半晌,阿斗道:“这地儿有钱,哑巴在里面应该过得挺快活,吃好的……喝好的。”
长安宫曾是献帝居所,又是秦汉古都,琉璃瓦,红漆柱,天色渐晚,宫内点起璀璨灯火,更显得华灿烂。
“他是侯爷,是大将军,哪天我当了皇帝,说不定他过得还没现在好,真委屈他了。”阿斗如是说。
阿斗没精打采地转身走了,于吉跟在他身后笑道:“走吧,还是银龙儿家里的饭好吃。”
想了又想,皇宫进不去,城门出不去,阿斗对着这空空荡荡的街道,忽然有种陌生的恐惧感。自己到底进来做什么的?
在这恐惧感驱使下,他只好回头去找唯一认识的人――甘兴霸。
木容巷外置着一个大药锅,治疗瘟疫的药汤分发下去,小乔的开的药与张仲景的千金方相似,病人喝了,药性化开,俱是寻沟渠去大吐,整条街上臭不堪闻。
甘宁在街外无所事事,见阿斗回来了,忙道:“这地方脏,跟大哥来。”
阿斗随着他上了街旁客栈二楼,甘宁又开了间房,把于吉支走,道:“明天想个法子,带你俩出城。小混球,过来,大哥有话与你说。”
此时敌我未明,阿斗也不敢太相信甘宁,问道:“你要干嘛。”
甘宁嘲道:“放心,一路累得要死,没力气操你,问你个正经事的说。”
阿斗满脸通红,跟着甘宁入房。
甘宁关了门,顺手拉上窗帘,让阿斗坐床上,自个搬了个木椅,扒着椅背与阿斗面对面坐了,俩人大眼瞪小眼,许久后,甘宁叹了口气,道:“你晓得陆伯言遭了不。”
甘宁依旧是那川腔,“遭了”意指陆逊日子不好过,阿斗想起车上诸葛亮告诉自己的消息,心想江东这莫非闹得难以收拾了?遂点了点头,道:“你们家里出啥事了?”
甘宁答道:“孙登死了,主公看孙和不顺眼,把他赶去长沙。陆伯言帮孙和求情,被软禁在吴郡,你们益州消息封得好,我问你,孙亮死了没?”
阿斗老实道:“没死,快醒了。”
甘宁道:“杀了他成不?”
阿斗吓了一跳,道:“他是我妹夫,怎么杀!”
甘宁嗤道:“帮个小忙也不肯,主公因这事跟乔姐吵个没完,她烦得很,小心别让她见到你。”
阿斗抓狂道:“你要我杀了我妹夫,这叫小忙?!”
阿斗忽道:“他想让孙亮回去当太子?”心想这帝王家夺嫡之争实在是复杂,孙权更患了失心疯,竟会做出废储立幼的打算来,幸好刘备的儿子不多。想到此,又觉得诸葛亮实在谋远虑。
甘宁点了点头,阿斗好奇道:“你是哪一派的?你和伯言一派,都是帮着孙和的?”
甘宁道:“都不是,我只听主公的话,他爱立哪个就立哪个,他说了算,不然你以为大哥活得下来?”
阿斗目光移到桌上,那里放着一封拆过的信,问道:“那谁的信?”
甘宁懒洋洋道:“司马昭,请大哥晚上去嫖。”
阿斗忍俊不禁,道:“赶紧,换件好看点的衣服,嫖得尽兴。”
甘宁嗤道:“没力气,不想去。”脸上疲惫神色一现即逝,又坏笑道:“有你在房里,嫖别人没意思。”
阿斗并没把这话放心上,总觉得甘宁先前所说,像有什么道不明的隐意,孙权流放大臣,此刻东吴局势该十分复杂才是,为何会让小乔到长安来?小乔是周瑜夫人,想必与各大士族交好,难道此刻不该留在建业?
他抬眼看着甘宁,想从他的眼中看出点什么,甘宁却伸出手,为阿斗整了整脖颈上的猩红围巾,凑上前来,看着阿斗双眼,低声道:“别人不想要,要你,懂?”
阿斗心里颇不是滋味,正想岔话时,甘宁已一脚轻轻后蹬,倚着椅背,来了个优美的倾斜,吻上了阿斗的唇。
甘宁的唇不再似从前般温暖,动作亦无那般野蛮,反而带着一丝冰冷与陌生,像是一个冷漠的人。
唇分时,阿斗问道:“孙权让你什么时候杀小乔?”
甘宁手指勾了勾他的侧脸,笑道:“果然是孔明徒弟,聪明。”
阿斗道:“你下得去手?”
甘宁答道:“下不去手也要杀,有甚法子?”
阿斗与甘宁沉默相对,过了一会,阿斗目光落在桌面那封信上,道:“大哥,我有个办法帮你,别难过了,走吧,你带我去,嫖完再说。”
入夜,长安城内一片安静,偶有病人的咳嗽声远远传来。
倚翠楼前点了四盏大红灯笼,阿斗站在大街上,朝二楼看了一眼,哼哼道:“你若撒野我今生把酒奉陪……”
甘宁啼笑皆非道:“你究竟要怎么着?”
阿斗神秘兮兮道:“奸人自有妙计。”
甘宁依旧是那副十分疲惫的模样,阿斗知道他心内颇不舒服,遂笑道:“老子都给你想好了,待会你给我找个隐蔽点的角落,让我听得到你们说话的就成。”
说完把甘宁不住朝里推,道:“快,趁司马昭没来,带我去藏好。”
倚翠楼乃是长安出名的小倌聚所,清一色温柔俊秀的小倌们在厅中或看书,或弹琴,见痞兮兮的甘宁进来,俱是眼前一亮。
“大爷!”
“大爷来吃酒?”
众小倌对甘宁表现出极大的热情,簇拥上去。
阿斗的魅力终于有吃不开的时候了,这四周俱是清秀少年,眉目端正,随便一个都及得上自己模样,心内恼火,遂死死挨着甘宁,装出痨病鬼的模样猛咳几声。
呼啦一下小倌俱散,各个带着看瘟神的恐惧目光瞪着阿斗。
又有小声议论“疫病”之言若干传来。
甘宁道:“这我兄弟,他不嫖……不吃酒,屏风后面给他摆个坐儿,别让他出来,也别让人知道,等我一齐走。司马家请的堂,大爷赏,打茶围五钱,开苞三两,移茶五两。”
阿斗险些栽倒,看来甘宁是成日混这行,轻车熟路,登时好奇心大作要问打茶围开苞移茶是什么,甘宁带着他上了二楼,使了个眼色,道:“休要胡闹!司马昭要知我带你来,不得饶我。”
众小倌同情且理解地点了点头,把阿斗丢到一旁,拥着甘宁入座。
阿斗只得悻悻在二楼角落入坐,有人移了屏风来,把他挡住,少顷茶水上了,点心来了,阿斗心里不住念叨开苞三两……想起吕布那价值三两的银面具,忽觉好笑。
“这啥?”阿斗好奇地伸筷子去搅一个小碟,碟内像是药粉。
一路过小倌斜眼乜他,看土包子般答道:“五石散。”
建安时期长安,洛阳等地断袖成风,美男常服五石散,服后一身肌肤渗出香汗,显得晶莹水灵。
阿斗嘴角抽搐,不知五石散有何用,本无人前来奉迎心底就不爽,此时彻底怒了,暗自发誓,一群势利眼,等老子破了长安城,就把你们全给抓起来,押着去绕护城河跑十圈。
等了半天,司马昭终于来了。
司马昭一上楼便失声笑道:“甘将军怎来得这般早?!”
叽叽喳喳的众小倌俱停了交谈,阿斗从屏风后望去,只见厅内角落数少年一齐转头,望向楼梯口,眼中仿佛冒出无数红心。
静了数息,所有人一起叫道:“大爷――!”那个爷字拖得许长,令阿斗仿佛挨了一发极品天雷,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小倌们纷纷放下手头之事,几乎是一路小跑迎了上去。
阿斗心想:靠,司马昭有这么帅么?!
紧接着,他迎来了第二发天雷。
极其不自在的男子声音道:
“子上……我下楼去,你们玩,玩得尽兴……”
阿斗听到曹真声音时,险些把屏风给扶倒下去。
紧接着,第三发天雷来了。
“侯爷――!
“太守大人――!”
“滚开!”
阿斗抓狂地一手一只,握着两只筷子。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叫唤出来,然而噩梦还没有结束,数秒后,他迎来了威力最大的那一发天雷。
曹真道:“愚兄实在不能……嗯,子上,军务忙,愚兄得先回去。”
司马昭忙道:“不妨,既然来了,角落里设个席,子丹兄在屏风后自喝酒找乐,听点曲儿便是,待会散的时候,再一齐走。”
曹真见厅旁中有现成屏风,只得道:“如此甚好,我便在那边听听曲儿,屏风设着,不用移开,也不用人……伺候了,失敬。侯爷请,甘将军请。”旋避开一名迎上来的小倌,见了鬼般躲个不停,只引得众少年浅笑个不停。
阿斗还未意识到“屏风”“角落”等字眼,曹真已转过屏风,与阿斗打了个照面。
俩人一起焦了。

扑朔迷离

司马昭捶腿,姜维泡茶,吕布掰生,赵云把生喂到阿斗嘴里,曹真捏肩膀,甘宁端着茶。
“大爷――”众帅哥齐声道。
阿斗满面春风,惬意答道:“嘿嘿嘿!打茶围五钱,开苞三两,三两……”
曹真伸出手指,戳了戳阿斗额头,作了个口型,又指外间。
阿斗从不着边际的幻想中清醒过来,想探头出屏风看一眼,却被曹真按住,示意勿出声。
曹真沉声道:“五石散撤了!男人不吃这玩意。”小倌不敢造,忙上来端走小碟,阿斗知道曹真同时也是在告诉自己,不能乱吃东西,遂会意地笑了笑。
曹真又吩咐道:“楼里菜本将军吃不惯,去西街买份酒酿的糯米团子,捎一份核桃酥来,传厨房掼一盒卤鲜珍,烫壶清点的暖酒,别太烈了,筷子换双银的,拣时鲜的果子上。”
曹真出身士族,对吃的特别在行,又任将军,语气中有股淡淡威严,容不得那小倌迟疑。
甘宁眼睛一直盯着屏风,此时颇有醋意,嘲道:“曹子丹将军吃这么多?”
曹真笑答道:“既是子上请客,说不得借献佛。”
一问一答,彼此心下了然,甘宁不再担心阿斗。
少顷有乐师上来弹琴,小倌咿呀低声哼着曲儿,各色菜摆布停当,曹真才挪了个位置,脸与阿斗挨得极近,小声道:“怎么进城了?”
阿斗吃得不亦乐乎,反问道:“你见了小乔没?我本来想把司马昭给放倒,抓上小乔,一路挟着绑出城去……”
曹真吓了一跳,低声道:“不可胡来!周夫人千里迢迢来看病,怎可作这种事!”
阿斗小声把孙家夺嫡,孙权排挤小乔,把小乔遣来洛阳,又密令甘宁杀之一事朝曹真说了。曹真色变,像是想到什么般失声道:“这不……”
外间琴声停了,响起清脆一耳光。
曹真与阿斗二人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小倌捧着酒杯,轻声道:“侯爷喝一杯?”说着就往吕布腿上坐,登时挨了一耳光,在空中优雅地翻滚一圈,摔在地上。
满堂皆静,过了一会,甘宁忍不住大笑道:“子上,你没选对地方。侯爷不像老子,是个断袖,都散了罢,莫要犯贱讨打。”
吕布端起酒来喝了一口,漠然道:“本侯确是断袖,只是未曾遇上想断的人。”
司马昭干笑了几声,道:“侯爷的眼光,自然是不一般的。”
众小倌以抓狂的眼神看着吕布,难道战将军喜欢被压?这这这……没人想得出,天下还有谁能攻他。
司马昭忙使眼色,乐师琴声再起,小倌们劝酒,斟酒,不敢再去撩吕布,只不住眼地打量着他,眼看手勿动,吃点豆腐渣也是好的。
屏风后的曹真才回过神来,道:“不合常理,公嗣?你笑什么?”
阿斗听到吕布那话,心里美滋滋的,莞尔道:“没什么,在想事儿。”
曹真看了阿斗一会,微有不悦道:“长安十日前军报才出去,小乔今日就来了?长安到洛阳军报要两日,洛阳到江东……江东再派小乔前来……”
阿斗疑道:“什么意思?”旋突然醒悟过来,道:“你说是司马懿请小乔来的?中间未经过洛阳?司马懿和孙权勾结好了?!”
曹真不答,不断思考其中意义,琴声再停,外间又是清脆一耳光。
甘宁笑嘻嘻道:“一边去,老子也没遇上想断之人。”
阿斗险些大笑出声,司马昭请一嫖,这楼真是遭了横祸。
司马昭脸色已与茄子无异,这了好大力气才把话题岔开,琴声再起时,曹真想通了什么,道:“司马家若与孙权勾结,此刻当有侍卫守着木容巷……你要把她带出城去?”
阿斗侧过头,摸了摸曹真的脸,诚恳道:“愚夫,贤妻跟你现在是站一边的,你想,司马家要配合孙权杀小乔,小乔死了,可是你皇兄担这责任,你千万得帮我把她弄走,不能让司马懿得逞。”
曹真忙避让,阿斗却勾着他脖子不放,把唇贴在曹真耳旁,认真道:“她是周公瑾的老婆,又是名医,要死在长安,你们非得被天下人咒一辈子……而且指不定江东还会拿这个藉口,做点什么……”
曹真沉吟片刻,道:“你说的,愚夫都懂……”忽想起不知不觉就顺着这小流氓的话头说了,脸一下就红到耳根,避开些许,道:“容我再想想。”
阿斗低声道:“不能再想了!你帮我传个消息给于吉,让他出城去找我师父,在城外接应,待会你把小乔抓了,弄个马车,送我和她出城去,瘟疫的方子城里大夫都学了,她再留在这里,只是徒增危险。”
曹真下了决心,道:“我下去吩咐,待会在后门等你,你看子上他们入房,就溜下来。”
说毕起身,寻了个藉口,匆忙走下楼去。
曹真下了楼,司马昭又劝了几杯,笑道:“子丹大哥不知去了何,我下去看看。”说毕一面告罪,一面撩起前襟下楼。
到了楼下,转头不见曹真,推开一楼内间隔板,进了间房,道:“收拾停当了?”
镜前那小倌转过身,正是紫珏。紫珏有点畏惧,道:“成么?”
司马昭端详片刻,笑道:“成,我上回见他,他就穿这身衣服……挺像的,差不离。”
紫珏已换上一身刘禅惯穿的淡青色外袍,又抿了抿唇纸,道:“我何时上去?”
司马昭看了一会,低声道:“太红,他不涂唇红……”说着上前去,以手指轻轻抹了抹紫珏嘴唇,道:“待会你听我拍楼梯扶把,便跟着上去,侯爷喝得差不多了,我把他送进天字房,你再进去,趁他喝醉了……你是明白人。”
紫珏叹了口气,又强打精神笑道:“有点怕,他爱踹人。”
司马昭静了片刻,道:“难为你了,紫珏。”旋一手搂着他腰,亲了亲他双唇,道:“我这就去,你仔细着点。别杵上曹子丹。”
司马昭出来时还到张望,曹真去了哪?算,不管了。先办正事要紧,今儿一定得让紫珏把吕布骗上床。
司马昭刚走,二楼便只剩甘宁与吕布对坐,阿斗正忖度是否从屏风后出来,又怕被司马昭上楼撞破,犹豫间,只听喝闷酒的甘宁出言道:“山茶院那事,是你动的手?”
吕布端起酒,漠然凑到唇边,沉默不答。
甘宁眼眶微红,道:“你杀了我大乔姐。”
吕布嘲道:“她毒死伯符,又来动我的公嗣,我只杀她一家,便宜她了。”
甘宁吸了口冷气,屏风后的阿斗登时五雷轰顶,孙策是被大乔毒死的?!
甘宁颤声道:“你说……你说什么,你再说清楚,清楚点。”
吕布把酒喝了,正要答话,司马昭已笑着上了楼来,道:“甘将军怎了?”
他见甘宁眼眶通红,只以为是酣醉,道:“将军歇一会罢。我唤了楼里红牌,甘将军请。”
甘宁无奈,只得跟着司马昭起身,二楼与屏风对着的角落,又有数间雅阁,专供达官贵人歇下,门上各挂着天地玄黄等牌子。
司马昭拍了拍楼梯扶手,把甘宁让进玄字房,吕布酒意上涌,正眼也懒得瞥他,自寻了地字房进去。
司马昭再出来时,见吕布没了。厅中已有小厮来收拾杯盘,为甘宁点的小倌款款上楼。
司马昭抽了口冷气,怎么办?
他想留在厅内等紫珏上来,又怕曹真回返撞上,忽急中生智,自己进了天字房,等紫珏上来再行解释。
截止目前,司马昭在天字房,吕布在地字房,甘宁在玄字房。
小厮们抬着桌子下楼,阿斗终于从屏风内转出,走了几步,正犹豫要不要去见吕布,又听楼梯有脚步声,似有人缓缓上楼。
阿斗想转身回屏风后去,却见屏风也被搬走了!
怎么办?他凑到那一溜儿四间房前,随手推开地字门,小心翼翼走了进去。
紫珏忐忑不已,上得楼来,拐了个弯,正要去天字房,甘宁却出得房来,招手道:“去哪,过来!”
紫珏从未见过这人,莫名其妙,甘宁又遥遥道:“快点,有话与你说!”
紫珏想了想,恐甘宁嚷起来,便踱了过去,甘宁把他拉进房,低声道:“待会你能见吕奉先一面不?问他究竟是何事,方才那话听到了没?”
紫珏见这痞子将军似是十分激动,又不懂他说的何事,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同一时间,地字房。
吕布闭上双眼,靴未脱,衣未更,躺在床上,英俊的侧脸上微红,显是酒意有了七八分。
阿斗静静看着他,心内忽动了真情,鼻子抽了抽,忍着涌上来的一阵酸楚,轻手轻脚走上去,想吻吻他。
吕布咳了一声,睁着一双迷茫的眼,望向阿斗。
阿斗朝他露出一个心酸的微笑,伸手要来揽吕布的脖颈,边哽咽道:“我……”
吕布抬起腿,轻轻一脚把阿斗踹得飞了出去,摔在房间角落里。
“……”
阿斗瞬间炸毛了!
“我干你娘!吕奉先!你敢踹老子!”
吕布愕然,阿斗手足并用地爬起来,扑中吕布,把他推倒在床,骑在他身上,猛力摇晃,咬牙切齿道:“我他妈冒着生命危险来看你一眼,你敢踹老子!喝酒喝昏头了你!”
阿斗只不住锤他,忽停了手,道:“喂,你傻了么?你怎么了?哑巴?”
他吓得不轻,松了手,摸了摸吕布的脸,摸到一星水,道:“不……不是吧。”
吕布猛地伸手,把阿斗死死搂在身前,喘息几声,呆呆看着蚊帐顶上,眼泪流了下来。
阿斗挣扎道:“我……妈啊……我骨头要……要断了……轻点!”
吕布仿佛难以置信般,松了阿斗,想问话,又不知道该问什么,许久后憋出一句,道:“你、你怎么来了?”
阿斗跨坐在吕布腿上,拉过他手臂,让他抱着自己的腰,俩人搂在一,道:“想你了啊靠,来看你,刚在屏风后面坐了半天……”
说到此,阿斗想起曹真还在后门等着,小乔那事可是大事。正要告诉吕布,叫他一齐去帮忙,还未开口,忽听司马昭在外面敲门,道:“侯爷?”
吕布朝阿斗比了个“嘘”的手势,道:“作甚!”
司马昭不答,吕布转念一想,兴许是方才动静太大,惊动了隔壁房,须得去把司马昭弄走,遂指了指床,示意阿斗躲着,擦了把眼泪,径自去开门应付司马昭。
阿斗肚内暗骂司马昭,转身扒到床边窗子上,朝下望去,地字房下面对正了后门,阿斗探头探脑,见曹真骑着马,在街上等候,显是十分焦急,阿斗忙低声唤道:“喂!”
曹真没听到,阿斗扯过床单,系在窗栏上,抛了下去,用那布条来回抖着,奈何床单太短,抖来抖去,招不到曹真,身子探得太出,失了平衡,险些摔出房外。
阿斗怒道:“愚夫!”
叫了半天没反应,阿斗火起,顺着那床单滑下街去。
房外,司马昭站在厅堂中央,疑道:“侯爷怎么了?”
吕布走上前去几步,反问道:“何事?”
吕布一见阿斗,酒劲登时全涌了上来,刺激过度,心神激荡,脑子里迷迷糊糊,连司马昭说的什么都无心听,只想赶紧回房去。
司马昭试探问道:“刚听侯爷房内倒了……东西?”
这时候,紫珏从甘宁房内偷偷摸摸地出来,见司马昭与吕布面对面交谈,先是吓了一跳,继而以眼神询问。
司马昭蹙眉,眼神示意地字房房门,紫珏便轻手轻脚,溜到门前,闪了进去。
吕布答道:“无事,心情不佳,砸了几张桌椅。”
虽说心情不佳,司马昭看他那模样,却是一副开心得直想掉眼泪的模样,吕布再不理司马昭,挥了挥手,示意他快滚别嗦,忙匆匆转身进房。
吕布反手关门,松了口气,大步走到床旁坐下,将坐在床边等候的紫珏一把搂在怀里,低头道:“你特地来见我……”
紫珏怯怯答道:“侯爷……”
“???”
吕布把紫珏松开些许,满面疑惑地打量他半天,紫珏像受惊的小兔子般回望着他。
吕布一手握着紫珏下巴,道:“公嗣?”
紫珏道:“啊?侯爷。”
“……”
吕布傻眼了。
吕布活像个短路的机器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伸手拍了拍紫珏的侧脸,又按着他脑袋不住摇晃,过了一会,掰开紫珏的嘴,朝里看了看。
紫珏被弄得浑身不自在,恐惧万分,起身退到门前,颤声道:“侯爷,小的来……给您侍寝……”
吕布酒劲一上,更是醉得稀里糊涂,充满疑问地点了点头,看着紫珏,走上前来,忽然把这无法理解的变故与某个动作联系在一起,接着抬腿,轻轻踹了紫珏一脚。
紫珏登时飞了出去,只留两扇房门微微晃荡。
“公嗣?”吕布问道。
紫珏爬起来,不住后退,退到楼梯口外,道:“侯爷……小的是……”
吕布充满绝望地再抬腿,紫珏已吓得半死,不住闪避,最后自己从楼梯口滚了下去,一路咚咚声,摔得全身剧痛,险些晕死。
一楼厅上,众小倌弹琴的弹琴,作画的作画,见紫珏狼狈万分地滚下楼,俱是发出一阵嘲讽的大笑。
紫珏慌不择路,朝后门跑去,倚在门把上,不停喘息。
倚翠楼后街。
阿斗咻一声沿着床单飞了下来,砸在曹真身上,俩人摔成一团。
曹真勉力把阿斗扶起,啼笑皆非道:“你……这般爱胡闹。”
阿斗道:“给于吉传信了么?”
曹真方想起正事,道:“去了,我已吩咐人带他出城,楼上都进房了?子上呢?木容街俱是司马家亲兵,几步一岗守着,须马上去……”
阿斗吸了口气,道:“果然与司马懿勾结了,你等等,……”
说到此,阿斗想起吕布此刻在长安作卧底,万一透露出来,曹真会不会怀疑?想到此,他道:“我去找个帮手。”
曹真色变道:“你要吕奉先念旧情帮你?!万万不可!那人如豺似虎,从不念旧情……”
阿斗忙改口道:“我说错了,找甘宁!我要找甘宁,马上来!”说着抬手去推后门,连推几,都推不动。
那是当然的,紫珏在门后泪流满面地杵着呢。
曹真道:“锁了?走前门!”
阿斗忙朝前门跑去,进了厅,蹬蹬正要上楼,见吕布守在楼梯口朝下张望,阿斗忙招手,道:“下来!有正经事!”
“??”
吕布呆呆看着紫珏被踹下楼去,不一会儿又变回了阿斗,疑问已经上升到历史最高点。
“喂!”阿斗不耐烦道:“发什么呆!”
他气喘吁吁冲上楼,见吕布微微躬身,抬腿,怒道:“你又想干嘛!找死了!”旋踮脚伸手,去揪吕布耳朵。
厅上,众小倌下巴掉地,亲眼见这人揪着长安太守耳朵,把他一路拖了下楼。
接着乐曲停了,阿斗把吕布拖出倚翠楼前门,咬牙切齿道:“混球,回家再跟你算帐!”
所有人都晕倒了。
紫珏在后门喘了半天,又痛又难过,伸手拉开门,曹真大惊道:“怎么了!”
紫珏见是曹子丹,正吓得转身想逃,却被子丹拉住,关切道:“谁打你了?”
曹真怒火难以遏制,道:“吕奉先打你了?!”
紫珏痛苦万分地点了点头,曹真把他抱在怀里,气得红了眼,不停摸他背脊,道:“罢了,先跟我来,去找小乔,快!”
“???”
紫珏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已被曹真拖了上马,一路朝木容巷疾驰而去。
阿斗拉着吕布的手,道:“曹真等着……”
“???”
阿斗与吕布跑到后门外,看着空空荡荡的长街,疑道:“靠!曹真呢?跑哪去了?”
阿斗哀嚎道:“你们这群不听指挥的笨蛋!”

共襄盛举

明月高悬,所有人到齐。
沣水北岸:赵云,姜维。
沣水南岸:甘宁,司马昭,吕布。
桥上:曹真。
众人傻眼,两个衣服全然一样,外貌相近的阿斗站在桥中央。
沣水桥摇摇欲坠,堆了无数圆木。桥中央,抓狂的阿斗大声咆哮道:“哪里来的家伙――!给老子站住――!”
紫珏放声尖叫,在桥栏上筛糠般吓得发抖,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岸畔皆是敌人,阿斗咬牙切齿,踏上桥栏一路来追。
“站住!”阿斗的叫声令紫珏胆寒。
紫珏闭上双眼,朝沣水跳了下去,赵云一声大吼:“莫追了,阿斗!”
阿斗见到这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倌,怒得不顾一切,伸手去死死揪住紫珏衣领。
一脚踏空,紫珏在前,阿斗在后。
两人遥遥飞出了沣水桥,时间静止。
不到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里,所有人心念电转,同时作了一个人生中十分重要的决定。
赵云――(掉河了,救!)
吕布――(掉河了,救回来再说!不能让赵子龙抢先!)
司马昭:(紫珏不能落在他们手里,射断桥索,制造混乱,趁机抢人!)
甘宁:(格老子滴,救人?俩小子一模一样,救错咋办?)
姜维:(师父救阿斗,司马昭定会放箭,我搭箭射司马昭!)
曹真:(两个刘公嗣?!方才与我一路来的是假货?!不管了,先救!)
一个时辰前,午夜:
木容巷两侧架起巨大火盆,烈火映红熙攘的长街,病人排着长长的队伍,人头涌动,仿佛在等待着巫女莅临,举行什么神秘的仪式。
马车停在木容巷后。
曹真满头大汗,气息不继,把小乔抱上车来,紫珏放下车帘,一张脸已是惨白。
“我……实在是轻敌了。”曹真喘了半晌,拉着紫珏的手,借力爬上马车。
他做梦也想不到小乔竟如此厉害,一手银针使得出神入化,自己骤然动手,要把她打昏过去那时,小乔意识到不妥。
散钉抛出,封住自己脖颈,肋下,臂弯等的穴道,令这大将军险些在女人手里翻了船。
所幸曹真拼着最后一点气力,以掌刀切在她后颈,令她晕了过去。
华佗的徒弟当真不能小觑,曹真吩咐马车朝城门开,一面倒在坐席上,不停地喘气,银针从他颈后穿进去一半,紫珏看得害怕,伸手小心把它拔了出来。
曹真看了躺在对座上的小乔一眼,转头问紫珏道:“公嗣,你好些了?这就带你出城。”
紫珏明白了,今夜原来他们都把自己当成了另外一个人。
公嗣究竟是谁?司马昭从未与自己说过,只道他长得像温侯一个极其重要的人。
紫珏略一沉吟,便笑着“嗯,嗯”几声。
银针拔光,曹真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臂,笑道:“怎这般安静了?”
马车内昏暗无比,他直至现在还未搞明白,那不是阿斗。
若换了阿斗,手上拔针,嘴里定会巴拉巴拉说个没完……当然,曹真与他相时日极短,只当作平时未曾真正了解这小流氓。
紫珏看曹真十分疲惫,体力未复,便拉起曹真的手臂,让他搭在自己肩上。
曹真不自在地颤了颤,便不再挣扎。
两人静静倚在一,紫珏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把带血银针夹在书里,曹真借着昏暗光线,看到书,只以为那是《青囊经》,道:“你还随身带着。”
紫珏微微抬起头,看了曹真一眼,又别过头去,把书收进怀里。
曹真只觉“阿斗”今夜自被吕布踹了一脚后,便奇怪得很,恍惚变了个人似的,沉思良久,终于想通。
曹真想说点什么来安慰他,忖度许久,终找不到合适的词。
紫珏把头依在曹真肩上,许久后曹真吁了口气,摸了摸紫珏的头,道:“温侯非是良善,来日……”
说到此便卡壳了,来日如何?来日为你寻个好人家便是?别人是刘家世子,要什么没有?来日忘了他,跟愚夫过?算了吧,没的找羞辱,况且曹真也没这断袖嗜好。
想了半天,曹真唯有道:“贤……弟,莫太难过,情之一事,古来难问……难问。”他依稀能明白,阿斗写的诗中伤恸之情,心内忽起了无止境的怜惜之意,叹了口气,喃喃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紫珏被勾起伤心事,伏在曹真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今夜曹真实是见到了与记忆中全然不同的“公嗣”,他的心里,仿佛有点莫名的滋味涌上来,寻思良久,终究无言,只得以手轻拍紫珏背脊,像年幼时,他的母亲哄他入睡。
片刻后,紫珏又悲又疲惫,竟在曹真的怀里睡着了。
车帘被风卷起些许,光从黑暗里投了一缕进来,映在小乔长长的睫毛上,车中两人睡,一人醒,曹真望着轻轻翻飞的车帘出神,马车朝长安城门驰去。
“哎哟――哎哟――”
阿斗与吕布共乘一骑,坐在他身前,哼哼唧唧,在马背上摇晃,侧过身,不住去蹭吕布。
吕布被夜风一吹,酒终于醒了少许,紧张道:“怎么了?”
阿斗道:“刚吃饱,颠得厉害,肚子疼。”
吕布放缓马速,阿斗又道:“小乔那事要紧,咋办。”
吕布茫然道:“那快点?”
阿斗哼唧道:“想快点,又想跟你多一会儿……”
吕布明白了,他驻马于街口,停了一会,道:“公嗣。”
“嗯?”阿斗转过头来,吕布低声道:“先办正事,以后日子还长。”
他摸了摸阿斗的头,低下头。
月色如水,从马下散去,荡漾了死寂一般的长安城。
银光遍地的寂寞城市中央,英伟太守拥着他朝思暮想的爱人,在马背上接了个吻。
蜻蜓点水般的一触,便即分离,吕布的唇冰冷而陌生,阿斗十分疑惑,他怎么了?
阿斗反手搂住吕布脖颈,吕布却不再流连,驱马向前。
阿斗摇了摇吕布,道“你一个人在这城里,每天怎么过呢,走吧,咱俩回家去。”
吕布不答,只道:“先送你出去,我再去劫小乔。”旋一抖马缰,朝城门飞驰而去。
阿斗无奈道:“你就没点话对我说?”
吕布沉默了。
阿斗打趣道:“该不会是在城里有相好了罢。”
吕布反嘲道:“没你的相好多,方才你在屏风后跟曹真一起喝酒?何时又看上他了?”
阿斗讪讪无话,又道:“大半夜跑来挨你窝心脚,就知道,算。”
阿斗本意是激他,吕布却笑了出来,阿斗怒道:“笑啥,还笑!”
吕布停下马,城门已依稀可见。远停着一辆马车,阿斗道:“那是曹真的车?他要出城去?靠,不等老子。”
吕布示意噤声,纵马退到一间房后。
阿斗不爽得很,正待多说几句,又听马车内传出怒斥声。
“本王爷要出城,还需太守丞相手谕?!”
曹真下了车,道:“开城门!否则耽误了事,你担不起。”
阿斗甚觉没趣,忽觉说不出的自卑,嘲道:“王爷范儿摆得真足。侯爷、王爷、大将军……”
吕布道:“别嗦,坐到我身后。”说着让阿斗换了个位置,远士兵尚与曹真僵持中。
司马昭带着甘宁与数十卫士远远奔来:“丞相有令!今夜封锁全城,一应人等,城内待命!”
曹真心中暗叫不好,小乔失踪,司马家卫士定是第一时间便去回报,忙夺过一名士兵佩剑,抬手便砍了一人,怒道:“不想死就开城门!”
司马昭正要大喊截住马车,横里却驰出一骑,在他眼前高速掠过。
吕布怎会在这!
吕布大喝一声:“长安太守在此!放曹将军出城!”
司马昭尚未明白,忙喊道:“万万不可!温侯听我说!”他看到吕布背后的小子转过头来,忙喊道:“紫珏!”并连打眼色,要他制止吕布。
吕布却看也不看司马昭,纵马飞奔,把他远远甩在身后,司马昭疑惑无比,吕布与曹真平时都看不对眼,今天到底在计划什么?
司马昭背脊发凉,终于找到了一切不合常理的问题的根源。
坐在吕布马后的那“紫珏”转过头来,朝他扮了个鬼脸,道:“愚弟――!来抓我啊!”
甘宁停了马,嘲道:“愚弟?追?不追?”
司马昭咬牙道:“追!”
城外。
赵云在沣水桥上不安等候,过了桥,便是长安守军的射程,纵是他,此刻亦不敢贸然过桥,姜维已带着数百名弩弓手,各自利箭上弦,等待于吉所说的马车。
城门开了,赵云忙道:“准备!”
一辆马车以十万火急之势撞开小门,摇摇晃晃地冲向沣水桥。
“莫走了叛贼曹子丹――!”司马昭喝道。
“司马昭,你好大胆子!”吕布怒吼道。
赵云目瞪口呆,看着自己徒弟闯出来的祸,险些晕了过去。
曹真的马车在最前,吕布单骑追着曹真,城门呼啦啦冲出来上百骑兵,追着吕布,在月光下冲向沣水岸畔,形成了一个要多诡异,有多诡异的阵势。
姜维与司马昭几乎是同时下令道:“射!”
箭雨交织,曹军利箭朝着桥上吊索飞去,蜀军强弩却纷纷向追兵招呼!
司马昭道:“温侯留步!”
马车摇摇晃晃停在桥后,沣水原桥早已被司马懿退守长安时拆去,现是诸葛亮以吊索,木板临时搭筑的一个通道,那桥摇摇欲坠,有垮塌之势,曹真跳下车来,见城门满是追兵,吸了口气,朝车内道:“快走!”
紫珏正要下车,却被曹真不由分说推了回去,曹真挺剑去刺马股,拉车的马儿吃痛,一路冲过木桥,紫珏失声道:“王爷!”
他一出声,曹真登时察觉不妥,猛然转头时,紫珏已不顾一切从车上跳了下来,摔在桥上。
马车沿路冲过桥去,赵云见桥中央那茫然少年,疑道:“这是谁?”
“你这白痴!自顾自地……”
吕布单骑奔到近前,阿斗忙不迭地下马,险些摔了个嘴啃泥,吕布低声道:“快走!我来阻住司马昭。”
“等等!”阿斗忙道:“你把曹真带回去,别让司马家的伤他!”
阿斗跑到桥上,眼望曹真背后那人。
司马昭终于追到!
所有人都愣住了,阿斗莫名其妙地看着曹真,又看紫珏。
紫珏躲在曹真身后,此时回过神来,不住后退,朝阿斗身后望去,哭道:“侯爷饶命……侯爷……”
阿斗吸了口气,顺着紫珏恳求的眼色,转头瞥向吕布,吕布道:“你快走!还等什么!”
阿斗炸毛了,吼道:“这家伙是谁!是你的小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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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清冷,风起如刀。
蜀军,汉军各百,眼睁睁于沣水桥旁看着这荒诞无比的一幕。
司马昭搭箭指向沣水浮桥吊索,姜维弓弦拉成满月,一箭如流星般飞至,司马昭眼前一,手中长弓被姜维凌厉一箭射为两截,众军齐声大喊!
“咚”的第一声,阿斗与紫珏落水,扑腾着沉了底。
紧接着三声“咚、咚、咚”,赵云从左岸、吕布从右岸,曹真从桥中央分别跃下水去。
过了许久,曹真游到岸畔,伏于岩石,登时有兵士手执武器围上,把他抓了起来。
吕布与赵云同时浮上水面,各抱着一人,走上两岸浅水滩,并转身相对。
赵云横抱着昏了过去的阿斗,眼望吕布,笑道:“承让,子龙又赢一局。”
吕布缓缓出了一口长气,把怀中人放了下来,紫珏咳了几声,满脸是泪,依偎着吕布,吕布不由分说把他推开,又狠狠踢了他一脚。
司马昭发出一声绝望的大叫。
紫珏人在半空,被吕布踹得鲜血狂喷,再摔下河,顺流飘去。
赵云冷冷道:“温侯留步。”
吕布沉声道:“何事?”
赵云道:“三天后,与你一战,可愿迎战?”
吕布疲惫答道:“战。”
旋又随手给了迎上来的兵士一拳,揍得那小卒满面是血,仰头摔倒。
后半夜,蜀军将营。
帐内火盆烧得正旺,阿斗身上捂着被子,咳了几声,醒了。他撑着坐起,望向榻下。
每一他从昏迷中醒来,见到的都是赵云。赵云除了外袍,只穿白色薄衣短裤,坐在矮案前,低头翻着一本书。
赵云的衣服尚未干透,半湿地贴在身上,现出健壮男子身体的轮廓。
“师父。”
赵云淡淡道:“小乔在月英。”
阿斗问道:“那家伙和我长得像,你怎分得出哪个是我?”
赵云看了阿斗一眼,打趣道:“自己的手,与别人的手握在一,你会分不出哪只是自己的手?”
阿斗静静不答,赵云又低下头去看书。
阿斗叹了口气,忽有股难以言喻的冲动,只想掀了被子上前去,扑到赵云怀里。
阿斗不断回想落水时,河里泥水浑浊,他与紫珏扭成一团,又是夜,河底漆黑一片,赵云竟是能认出哪个是他,一手紧紧把他揽住,又把紫珏一掌推开,径自拖着自己上岸。
他是通过什么认出来的?阿斗仔细思索,却没有半点头绪。
或许自从赵子龙在许多年前带着这个如此弱小的生命,浴血冲出长坂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紧密联系在一,他已成为赵子龙的一部分,随时都能在黑暗中找到自己,从未出错。
阿斗顿了一顿,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这世上还有人跟我长得这么像,师父,当年我娘是不是生了一对双胞胎,你说我会不会有个不认识的弟或者……”
“停!”赵云哭笑不得道:“哪像了?黑灯瞎火的,随便路上拉一个来,换了你这身衣服也能装个七成。”
阿斗“哦”了一声,点头道:“那家伙被哑巴救回去了?”
赵云道:“没人救他,被伯约捞起来了,肋骨断了数根,军师为他治过,现躺在另外一个帐篷里。”
阿斗匆匆下床穿衣,跑了出去。
他进了隔壁营帐,无人看守,紫珏显是刚接过骨,躺在榻上,睁着一双无神的眼,望向帐篷顶端。
阿斗借着油灯光亮看了片刻,也觉得不太像,就那眉毛鼻子皮肤似个五六分,反正他可以肯定,大白天认得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阿斗同情地问道:“好点了么?还痛不?”
紫珏的唇动了动,不作声。
阿斗问道:“哑巴……那高个子太守,平时怎么对你的?你陪他睡……你陪他多久了?”
紫珏侧过头,看了阿斗一眼。
阿斗微忿道:“我不杀你,你说实话,我看你叫吕布侯爷,你早就见过他了对罢。”
紫珏嘲道:“你想问什么?”
阿斗道:“他碰你了没?”
紫珏答道:“碰了。”
阿斗顿了一顿,道:“你……陪他睡觉了?”
紫珏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微笑,看着阿斗道:“天天晚上侍寝,侯爷力气大得紧,又蛮又狠,一晚好几,能干到天明。”
阿斗沉默了。
过了一会,紫珏又笑道:“你杀了我罢。”
阿斗道:“你知道他把你当成谁么?”
紫珏笑了笑,答道:“他跟我说过,我像一个人……他还说……”
阿斗道:“说什么?”
紫珏的唇动了动,阿斗道:“怎么了?”他凑上前去。
紫珏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抽了阿斗一耳光!
“你他妈的……”阿斗怒极反笑,站起身来,不住颤抖。
紫珏破声道:“太守!王爷!将军!子上!你玩得爽?!你是什么东西!你也配!有本事就杀了我!还吃飞醋!你也配!!你也配!!你对侯爷看得紧!?你跟院里二两银子一晚的货……”
话未说完,阿斗已狠狠一拳朝着紫珏肚子捣了上去,紫珏闷哼一声,缩成一团。
阿斗冷冷道:“我是什么东西?我是皇帝,你说话当心点,你等着,我去把全军七万人叫来,轮流上你一。”
赵云淡淡道:“你杀了那孩子?”
阿斗没好气道:“没有。”
他径直扑上榻去,把头闷在枕上,鼻子抽了抽,闻到赵云床榻上熟悉的气味――令他最迷恋的气味。
紫珏兴许见到了所有人,曹真、甘宁、吕布、司马昭,他们都把他当作了自己,阿斗明白了,他是在嫉妒。
你是什么东西?你有脸管侯爷?
那话在耳旁不断回响,像是无数巴掌抽在阿斗脸上,他没脸去在乎吕布,也没脸在乎赵云,他对不起任何一个人。阿斗想到这里,胸闷万分,转了个身,像只失水的鱼般大声喘气。
赵云头也不抬,道:“别杀他成不?”
阿斗望向赵云,道:“为什么?”
赵云笑着看了阿斗一眼,打趣道:“来日你不要师父,赶师父去辽东,师父就把他带着,好吃好喝地侍候上,每天看看他,当作看着你了。”
阿斗静了,过了一会,呼吸急促了些许,眼泪断断续续地冒出,接着呜咽个不停。
赵云本看阿斗心情不佳,只是开开玩笑,不料却害得他哭了,他看出阿斗确是伤心,忙抛了手里书,上前道:“莫哭,阿斗,莫哭……师父错了,师父逗你玩,是师父不好。”
赵云焦急得很,只道是自己无心说错话,伸手去抱阿斗,又不住摸他的头。
“阿斗是好孩子……莫哭。”
听到这句话,阿斗那悔恨,悲苦之情再难抑制,终于彻底崩溃,埋在赵云肩上放声大哭起来。
赵云手足无措,全没了办法,只得不住道:“阿斗,有事别闷着,跟师父说说,心里别憋,憋起来难受,师父给你想办法……阿斗?”
阿斗哭了好半晌,悲恸劲儿过去,嚎得累了,眼泪哭没了,光扯着嗓子干嚎,没多大意思。
然而他又想听赵云多安慰几句,况且哭着哭着,突然刹车也下不了台。
而且,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哭久了,嗓子疼得很!
怎么办呢?
阿斗缓过劲儿,声渐低,鼻子猛抽,抬头看桌子。
赵云道:“师父抱你睡会?”
“怎了?”
“冷么?”
阿斗指了指桌上,赵云这才会意,端过茶杯,喂他喝了两口茶。
阿斗润了嗓子,中场休息完毕,又气吞山河地开始嚎啕了。

战长安・醉卧沙场君莫笑

钟会道:“爹要是知道我在做什么,一定会杀了我的。”
姜维把一具曹军士兵尸体踹进沟里,同情道:“不会的,他常打你?”
钟会答道:“朝死里打。”
两名少年将军并肩坐在山涧的一,眼望堆叠起的无数巨石,这里是沣水上游,河水很浅,在石缝中汨汨流出,通向长安城外旷野。
司马懿设下的哨岗已被拔除,数百名兵士把河流截断,拦住了大部分水流。在雨季来临之前,河床只剩一层湿润的烂泥。
姜维道:“钟家不是洛阳士族么?我记得孔融,荀他们都拥护汉献帝,最后被篡位的曹操杀了。按这道理,你该唤公嗣作主公,他才是汉室。”
钟会沉默了,姜维又笑着说:“拿不定主意便下山去,赤兔马借你骑,回洛阳问问你爹,士族是忠于曹操那国贼,还是汉室正统。”
说完姜维转头下山。
钟会喊道:“伯约!”
姜维遥遥朝他一抱拳,笑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转身于乱石中纵跃,骑上马匹,遥遥奔往蜀军大营。
围城多日后,诸葛亮的第一攻城作战即将展开。
清晨,赵云醒得很早,半倚床头,认真看着昨夜未看完的书。阿斗懒洋洋地醒了,顺手给了赵云一拳,瞬间被赵云反掌握住。
赵云松掌,把手中书籍翻过一页,阿斗好奇心起,扒过去道:“这啥书?你看一晚上了。”
赵云搂着阿斗肩膀,翻过手来,把他眼睛捂住,道:“没什么,从那冒牌货身上搜来的。”
这下阿斗逾发好奇,伸手去抓,赵云却不给他,只笑道:“看了别后悔。”
阿斗斥道:“快给我看看……不后悔,不……”待得终于抢到那书,一看书名,竟是满脸通红,道:“品阳……宝……这个字不会念。”
赵云笑道:“,品阳宝,料想是司马昭朝左慈讨来,又交给那孩子的房中术手抄本。”
太邪恶了!太猥琐了!阿斗近乎抓狂地翻开,内里图案不多,字句却是直白无比,直看得他满脸通红,念道:“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乾,阳也。生生造化,烈火奔腾,品阳之道,盈化补虚,刚柔调剂,是为……”
阿斗道:“你看了一晚上?这有啥用?你要修这邪术?”
赵云大笑道:“不屑修它,只看其中有些话,说得甚在理。”
阿斗随手翻了翻,道:“阳 根以挺立,微昂为上品。手指揉其肉根下棱,有一经脉,反复轻捻,则于前端渗出汁液,乃是健壮男子阳元,以舌舐之……我……靠!”
“来试试?”赵云饶有趣味道。
阿斗咽了口唾沫抬头,见赵云耳朵红得紧,显亦是脸上发烫,忍了一整夜,不敢惊醒他。
阿斗道:“照着书上试?”
赵云抬手摸了摸鼻子,道:“还是算了。”
阿斗忙道:“来嘛。”他笑着伸手,赵云却抄过书赶他,道:“罢了罢了……”
阿斗笑吟吟道:“师父别动!”说毕揽着赵云脖颈,轻轻亲了亲他,正要离开时,腰上却一紧,被赵云搂住。
两人沉默互视片刻,阿斗抽了抽鼻子,去闻赵云的脖颈,并顺着他的锁骨朝下吻。
片刻后,彼此褪了衣裤,赵云把薄被拉开些许,阿斗沿着他健硕的胸膛一路吻到小腹。
上林中夜火昏暗,他几乎未曾看过赵云的身体,赵云亦未认真地看过他。
此刻两人都是赤身以对,满脸通红,却静静不发一言,阿斗伸手握着赵云阳 根,它粗且长,笔直挺立,显然是硬了一整晚,在这彼此赤 裸的拥抱下饱满,高涨,频临爆发。
赵云的呼吸变得急促,道:“起来,别……别弄了。”
阿斗直起身,两腿分开,侧骑于赵云大腿上,胯 间阳 物在他粗壮,有力的腿上不住摩挲,任由赵云以手指戳弄他的后 穴。舒服得呻吟起来。
阿斗一手探到他身下,握着他阳 物的根部,手指在红润且温热的茎棱徘徊,从周边软沟一路搓揉,手劲加大些许,赵云的臂膀紧了紧。
阿斗的尾指在那阳 物茎头不断打旋,摸到赵云因硬挺发胀,而被撑开的前端的缝隙,手指使力把它轻轻掰开些许,那种奇异的感觉令赵云不由自主地颤动。
“行了,够了。”赵云喘息着道:“勿再摸,待会收不住……”
赵云按住阿斗的手,喘道:“不能继续了,你又打何鬼主意?”
阿斗讪讪道:“我……怕痛,太粗了。”
赵云会意,登时笑了起来,他道:“别怕。”
他让阿斗侧身躺好,从背后抱着他,道:“上不也没痛么?”
阿斗满手皆是赵云前端渗出的滑液,后 穴又被抵着,不由得十分害怕。
赵云吻了吻他耳朵,让他枕在自己手臂上,翻开抛在榻边的那本书,轻声道:“放心,师父不会弄疼你……”旋即低声道:“看,入其内,应缓慢□,撑开……”
阿斗呼吸一窒,赵云已微微抬腿,一脚屈曲,把前端顶了进来,刹那间阿斗感觉到一股被撑满的惬意,后 穴在赵云前端滑液的润滑下,并不像想象中的疼痛,然而随着他一路顶进,感觉到一股异样的被填满的快感。
“啊!”阿斗失声叫了出来,赵云与其心意相通,知道那是满足的呻吟,他硕大的前端顶进去一半,继而试探着抽出,阿斗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粗大的硬物,自己的身体竟能很快接纳。赵云再缓慢插入,这插到整根没入,便停了下来。
阿斗不停喘息,赵云在他耳畔低声道:“如何?”
阿斗断断续续道:“不……不痛。”
赵云并不急着抽 插,先腾出一手,手指逗弄阿斗胸前,把阿斗挑得情 欲泛起,不断呻吟。
“师父……快……”阿斗只觉此刻,静止不动的阳 根留在体内是种折磨,他伸手去按赵云手指,赵云却一路下摸,在他耳畔呼气,亲他的耳垂,同时以手指握住了阿斗被顶得翘起的肉 根。
赵云话中颇有笑意:“快什么?方才你怎么折腾师父的?”旋完全照着一开始,阿斗逗弄他肉 根时的动作,轻轻掰开他的肉根前端些许,又以尾指摩挲其茎棱。
缝隙被捏开,阿斗登时忍不住地喊了出来,前端渗出不少汁液,沾了赵云满手,赵云那手来回套 弄,阿斗只觉说不出的难受,纵是被粗暴抽顶,亦比这不停撩拨要好。
他终于开口哀求:“师父,别光顾手上玩啊……快啊……我要……死了。”
赵云笑道:“快什么?”
阿斗满脸通红,呻吟道:“别玩了,师父,快……插我。”
这句竟是令赵云呼吸为之一窒,他把阳 物抽离些许,又顶了回去,道:“这样?”
阿斗叫出声来,赵云却他耳畔道:“肉根反复催其阳心,至下身泄元前,以手指捏其茎头……套玩须及时扼住……”
赵云说的那话带着极大的听觉刺激,他把阿斗的手拉过来,五指紧紧扣着,不让他去碰自己随时要涨射的阳 物,来回缓慢抽 送。
“这一记顶到阳心了?”
“顶……到了,哇啊!师父……你……”阿斗快要流出眼泪来,赵云每一下都挤中自己腹内最敏感的前列腺,带来一股全身乏力的酸麻,与内 壁被反复摩擦的快感融在一。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想泄出来,然而赵云架着他的腿,就连摩擦的被褥亦被抽走,令他肉根悬于半空,身下情 欲憋得难耐,却不得宣泄,前端拖着一丝晶亮的液体,滴在床榻上。
“我……”
“勿动。”赵云拉过阿斗的手,道:“才开始……”
他停了动作,阿斗不断发抖,难过地仰起头,在赵云肩膀上蹭着,赵云吻了上来,封住他的唇,阿斗感觉得到,他插在自己体内,硬挺且灼热的阳 根颤个不停,像是泄了。
他在阿斗的体内注入一股暖流。
二人猛然唇分,赵云喘息片刻,咽下舌间津液,翻过一页书,道:“接着使力……”
阿斗瞳孔倏然收缩,道:“等等!”
阿斗清晰地感觉到赵云肉根依旧硬得像铁,赵云方才并不是在抽动中射出,只是于静止里流了少许精 液。接着,体内的硬物带着先前泄出的汁液来回抽 插,他的甫道在这突如其来的摩擦中把刺激感传遍全身,令他语无伦的连声呻吟,大叫。
“师父……师父……啊!”阿斗已顾不得去摸自己下身,死死抓着被褥,双目失神,他弓起身,却在连番冲撞下,再条件反射地挺直身子,他侧过头,在身体撞击的声音中,神智不清地大声叫着赵云,赵云紧紧搂着他,牢牢吻上他的唇。
阿斗想挣扎,却又近乎执着地迷恋这温柔的窒息感,他感觉自己被堵住了,被彻底填满了,情 欲充满了他的全身,他的肉根微微颤动,后 穴酸麻难耐,两的情潮俱是推到了顶峰。
在赵云的冲撞下,他的肉根前端渗出些许白液来,继而一下,又一下,足足颤了许久,才把积聚了这许久的尽数宣泄而出,还未有喘气的机会,他的甫道因前端失控而倏然一紧,被赵云滚烫浓稠的阳 精灌满。
唇再分,赵云舒了口气,吻了吻他的脸,抬手合上书。
阿斗气喘吁吁道:“比……比上,难熬多了,不,爽多了。”
赵云笑道:“究竟是难熬还是爽?”
阿斗疲惫答道:“用手的话,感觉很快就过了,被……这样弄出来,身上还在麻,一阵一阵的。”
“真舒服。”阿斗满足地答道。赵云忍不住笑了起来,稍挺了挺腰。
“啊!”阿斗失声道:“不行,拔出来……”
赵云缓缓抽离,阳 根还半硬着,抵在他背上,阿斗心头一荡,伸指去沾了点自己滴在榻上的体 液,忽地回手去抹赵云的脸。
“别乱来。”赵云忙不迭地笑道,让他转了个身,两人面对面抱着。
营帐外远远传来一声闷雷,“嗒”的一声轻响,落于帐顶。
哗啦哗啦的雨水声响起,春夏交接的第一场雨来了,水汽从帐篷帘幕透入,把多日以来的闷气一扫而空。
阿斗嗅这水味,很是舒服,他抬起脚,与赵云的脚交缠在一,互相摩挲,手臂绕过赵云脖颈,紧紧抱着他。
阿斗惬意地哼哼道:“睡一会,这样缠得紧,师父走不掉了。”
赵云低声答道:“师父不会走,纵是偶尔分开片刻,只要你唤一声,师父也会马上回来。”
阿斗在雨声中又睡了,铺天盖地的雨水流淌过世间,赵云的怀抱中温暖无比,挡风,挡雨,挡开了一切阻挡他安静入睡的物事。
这场雨一来,便下了半个月。
第三天凌晨,姜维点了上千骑兵,清一色换上魏军铠甲,各个骁勇善射,拥着诸葛亮,绕过长安城,朝东门潜去。
暴雨中,千余人悄无声息地潜到城墙下,姜维低声道:“射!”
勾索飞上长安东城墙,骑兵们弃了马,沿墙几步一蹬,飞步爬上高。
闷哼声接连不断,百余具尸体坠了下来。姜维背着诸葛亮,悄无声息地爬上,纶巾飘出城外,姜维道:“先生小心!”
诸葛亮在城墙上一滑,打趣道:“老了老了,幸亏未曾惊动司马仲达。”
孔明一身是水,以羽扇遮着头顶大雨,朝西门望去,道:“于吉该已把人都给引走,你这就循着城墙抢哨位,只抢西城门牌楼,让将士们守着,谨记,切勿惊动城内守军。”
姜维领命,诸葛亮道:“去罢,先生跑路慢得很……这就赶过去。”
姜维笑道:“城墙上滑,先生走路当心摔了。”
一个时辰后,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长安城外旷野,三军集队,踏过水直浸到脚踝的平原。
赵云的银铠上满是水珠,雨水沿着他的护肩淌向护腕,再从护腕上顺着银龙枪流向大地。马蹄踏上草地,溅起无数水。
乌云下黑压压的一片,遍野肃静,唯有哗哗的雨声充斥了天地。
长安开了城门,军师座车从城内摇摇晃晃驰出,推上阵后,司马懿一手扶着车栏,紧张不安地眺望对面,诸葛亮的座车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沣水岸畔。赵云骑兵已从浮桥上渡河完毕。
乌云密布,吕布的战神金铠黯然无光,雨水顺着他头顶雉鸡尾冠流下,滴于地上。
骑兵各持长枪,顿地,齐声呐喊!
两军山呼海喝,一道霹雳划过天际!
诸葛亮不知去了何,剩个于吉扛着招幡,昏昏沉沉打起了瞌睡。
座车四周尽是在雨里摇摆不定的稻草人,各个穿戴着汉军的帽子,衣服。
响雷中,于吉吓了一跳,睡眼惺忪地望了远一眼,喃喃道:“咋没开打?小亮还说进城里吃午饭。”
阿斗在帐篷内惊醒。
“这雷真响。”他挪了个位置,习惯性地转身去抱,手落在枕上:“师父呢?”
阿斗坐起身来:“哇!水积这么高了!”
木凳,草席,杯盘等物在脚脖子的水面上漂浮,屏风后坐着两名女子,天光把她们的影子朦胧投在屏风上,看不真切。
“猴儿,别下床。”黄月英与小乔对坐在一张高脚椅上,斥道:“睡你的,赵子龙有事,过午就回。”
月英绣着手中一物,又问道:“后来如何?”
小乔答道:“后来华萱师姐躲到孟获家,左老贼……师伯追到蛮荒那地,只得停了。”
月英笑答道:“祝融夫人耍起毒也颇有点手腕儿,蛮荒是孟获地盘,老头子这下踢到铁板了。”
小乔笑道:“谁说不是呢,他想混元长生丹想得快疯了,师父那青囊,心术不正的人从来打不开,就连亡姐也……唉。”
阿斗知道这俩女人随口拉家常,说不定会透露什么消息,遂凝神静听。
又一道炸雷,把吕布满是雨水的脸映得苍白。两万人屏息,只见吕布策马奔向平原正中,赵云驱骑迎上,
吕布的盔甲上光辉不再,一身战铠在这昏暗的雨中似是锈迹斑驳的赤铜衣,赵云抱拳道:“温侯莫非还未准备好?”
吕布微微抬头,眯眼道:“来罢,来战,且看这谁胜。”
银铠赵子龙,金甲吕奉先,遥遥相对。
赵云横扫骑枪,沉声喝道:“益州大汉儿郎――!听我赵子龙之令!”
吕布竭尽全力,沙哑着声音喝道:“长安将士――听我吕奉先号令!”
赵云之声浑厚有力,如响雷一般,狠狠在吕布心头炸开:
“王道加身,主公临阵――!吾乃真龙天子之军,横扫敌寇!”
吕布的第二句被截断了,他怔怔听着赵子龙高呼,竟不知接下去要怎么说。
万军阵前,无意听到一句“主公临阵”,温侯瞬间被诛了心。
吕布的唇动了动,终究忘了该说的话,他挥起方天画戟,冷冷道:“冲罢。”
天崩地裂的呐喊,马蹄声汇成一股洪流,踏得大地阵阵颤抖,两万人朝着场中一齐冲锋!
千步,百步,五十步,十步!
接战线在红色飞溅的雨水中被撕开,朝着两侧不断蔓延,泥水漫天,血雾弥漫,轰一声撞到了一。
阿斗侧过耳朵,道:“外面打起来了?怎那么多人在喊?”
月英答道:“雨声,猢狲。”
小乔欣然道:“现在也都看开了,没啥所谓,有时想想,要真给周郎吃下去,他还俊得很,我却老了。”
月英笑道:“可不是么,当家的半点不像五六十岁人,倒是老娘……”
小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你若不让他吃,指不定哪时候就被左老头给毒死了,他可是恨得你俩牙痒。”
月英笑了笑,阿斗忽问道:“啥意思?谁要毒先生?”
月英道:“没人要毒你先生,别穷紧张,你小姨是说,吃了混元丹后不怕毒。”
小乔笑道:“公嗣记得混元长生丹不?”
阿斗怎可能不记得?
小乔不待阿斗回答,便径自解释道:“吃了那丹儿,百病不患,万毒不侵,还能年轻个二三十岁,你若得了个丹儿,想给谁吃?”
给谁吃?若只有一颗,该给这场中战得正酣,不死不休的两人之中的谁?
吕奉先?赵子龙?
吕布悍不畏死,长戟舞开,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锋锐战戟横扫开去,瞬间便劈翻了数十骑,他冲到何,何便是漫天的血,纷飞的断肢!
无数骑兵甫与这武神打了个照面,便被连人带马,一劈为二!
赵云无法再用游击战术,一声唿哨,汉军弃了围困吕布的念头,朝长安骑兵冲去,魏军单兵作战素质远远不及赵子龙亲卫,战术一变,长安骑兵登时群龙无首,被紧紧逼到沣水岸畔。
“赵――子――龙!”
吕布一声怒吼,画戟甩出一道白茫茫的水线,连人带马,撞上了赵云!
银龙枪!方天画戟!神兵互击,声若龙吟,远远荡开!
两骑错身而过,披风翻滚,赵云银盔飞上半空,吕布雉鸡尾冠带绦断裂,落地!
二将拨转马头,同时爆喝一声,再冲上!
“病不加身,百毒不侵?”阿斗好奇道:“吃过以后,永远都不会中毒么?那敢情好。”
小乔“嗯”了一声,道:“东皇钟血炼的灵药儿,可抵万毒。”阿斗笑着答道:“分成两半,一半给小姨吃,一半给师娘吃。”
月英和小乔一齐笑了起来,小乔正色道:“耍嘴甜呢,我猜你得给赵子龙吃。”
阿斗莞尔道:“小姨咋知道?”他忽然想起赵云天天给自己试菜试毒,要是赵云吃过长生丹不怕毒,那不就白试了?
赵云吃起来可是没啥关系,轮到自己吃了被毒死,到那时他不知道会怎么叫唤,阿斗只觉说不出的滑稽。
月英笑道:“这天下,什么毒都不怕的,就剩你先生,吕奉先,赵子龙仨了。”
小乔忽打趣道:“今赤壁三分,服长生丹之人,阿斗得二,月英得一,与你二者共一室,幸哉!幸哉!”
月英笑得枝乱颤,只不住伸手去锤小乔,小乔忙笑着闪过,忽意识到什么,又道:“真得了一颗给赵子龙吃了?那不就还有一颗?公嗣哪儿来的仙丹?我咋不知道?”
平原上,两军停了交战,尽数惶恐后退,让出一块空地。
双方将领已落下马来,各执神兵,闷雷一声又一声,接连炸响,最终银龙枪绞上方天画戟,远远飞了出去。
“今日定要分个输赢!”
吕奉先赤手空拳,如同被激怒的猛兽,扑上了赵子龙!
满地泥水飞溅,赵云侧身沉肘,扎稳马步,一掌前推,虚接上了吕布那万钧之力的战拳!
赵云凝神闭目,优美至极地一个错步,柔力荡开,蕴天地造化,工巧之力于掌心,牵引着吕布刚猛一拳,朝后吸扯而去。
平地一声轰雷般的喝彩!
天地静谧,水珠极其缓慢地落下,折射出灰蓝色的天光。
赵云睁开双眼,目如长天秋色,澄清静澈。
银色的钢铁战靴在水中拖出一道水痕,掌化为刀,切向吕布手腕,
吕布旧力已疲,新力未生,被赵子龙四两拨千斤的一式牵得失了平衡,朝前仆倒。
赵云抽身后退,沉声道:“温侯……”
话未完,腰上传来一股大力,扯得他一同摔下,那是草原人善用的摔跤方式,吕布背脊着地,一腿飞起,狠狠踹中赵云下巴!
万人齐声惊呼!谁也想不到,两军主将,最后竟会在泥泞中滚成一团!
“不死不休――!”
炸雷声中夹杂着吕布的怒吼。
赵云几起身,又被吕布扳腿,摔倒在地,仰面来了一拳,赵云被击得鼻血长流。
战斗到这个地步,两人在泥水中扭打,已是蛮力互殴的场面,任何武功,招式再无用。
赵云一脚把吕布踹开,继而扑上去,沉声道:“快走!孔明要水攻!”
吕布愤然给了赵云一拳,道:“主公呢?!”
赵云闪身避过,道:“睡了!”
吕布扳着赵云铠甲,翻身把他狠狠掼在地上,道:“长安能破?!”
赵云挣扎几下,猛地把吕布的头按进泥水中,道:“今日能破!”
吕布一手按地,曲膝撑起,吐了一口泥水,道:“凤仪亭外有棵芭蕉,朝贡时移来给貂蝉的,果实我让人守着,他喜欢吃……”
赵云听到这句,登时没了力,莞尔道:“知道了,我告诉他就是……”还没笑完,脸上又挨了吕布重重拳头,登时鼻血长流,仰面摔了下去。
“赵子龙――!”吕布怒喝道。
“吕奉先――!”赵云怒喝道。
俩人又狠狠互换了一拳。
吕布气喘吁吁道:“回去问小乔,十日散如何解。”
赵云被打得脑袋中嗡嗡作响,眼前发黑,踉踉跄跄地站起,点头道:“你也……公报私仇……”
吕布低声道:“把我打躺下……快!”
赵云转了个身,正要离去,吕布极有默契地从背后扑了上来,赵子龙妙到毫厘地转身一拳,穿过吕布手臂间,狠狠击中他的鼻梁,把他打得直飞出去,摔在水里。
赵云沉声道:“承让,温侯,此乃和局,来日再战!”
阿斗忽道:“师父怎么还没回来?”
说话间又想起吕布,阿斗忍不住喃喃道:“吕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等他回家,得更久了。”
月英收了针尾,扯断线,淡淡道:“出去看看罢,雨小了些。”
“哦。”阿斗拖着水,走出营帐外,汉军空空荡荡,像是撤了个精光,阿斗疑道:“都去哪了?”
“玩水去了。”月英在帐内答道,小乔只听得不住笑。
阿斗看了片刻,撩起袍襟,道:“外面在打仗!靠!你们趁老子睡觉在打仗!!还把不把我这皇帝放在眼里了!”
吕布急促的呼吸逐渐平静下来,睁着一双无神的眼望向天空。
司马懿颤声道:“吕奉先竟然……竟然……败了?”
“收兵!回城!”司马懿慌张大喊道。
全身湿淋淋,落汤鸡一般的诸葛亮在城门高摇着羽扇,装出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笑道:“仲达,回谁的城?回哪座城?”
近千把弩弓架上城头,指向魏军后阵,箭矢如雨,登时射翻了司马懿百余名亲兵!
司马懿抽了口冷气。
数万人的目光驻留于场内,被吕布与赵云的决战吸引那时,诸葛亮竟是取了长安城!
这不可能!为何城内无人前来报信?!
出战万人,城里还有三万余人!孔明是如何进去的!纵是从东面破城,也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时辰里冲进城内!还有三万士兵都去了何?!
司马懿几乎难以相信城楼上的那人是诸葛亮。
然而,他再没有思考的时间了。
吕布的唇动了动,双眼恢复了神采,他听到了很远的地方,传来熟悉的嗓音,他一个打挺站起,遥望远汉军营帐。
赤兔冲来,阿斗在雨中焦急地大喊。
一声天崩地裂的震动,沣水上游,大地狂颤,犹如千军万马奔腾。
“哑巴――!”
山洪爆发,以雷霆万钧之势呼啸着冲向长安城外旷野,把他朝思暮想的声音淹没在自然的巨响里。
吕布鼻青脸肿,抬眼望向刘禅,快乐且满足地吹了个口哨。赤兔马竟是硬生生地停了。
吕布朝阿斗一挥手,作别,转身,大步奔跑,纵身一跃,消失在滔天巨浪中。
阿斗咬牙硬催赤兔,赤兔却是纹丝不动,一人一马,眼望洪水冲过旷野,冲走了上万骑兵。
――卷五・飞龙在天・终――

江月何年初照人

今天下大雨,把我好不容易种的菜淹了。
看来还得下很久,奶奶的,不种了!
有客人来,是个傻小子,还带着貂蝉的信。
今天下了第一场雪,貂蝉死了,她也活得累的很。
刘玄德的犬子要收我当侍卫,这世道真是……成,看你怎么着。
现是四姓家奴了,问天下,谁人比我姓多……哈哈!
天气很好,搬到成都,傻小子问个不停,磨磨叽叽,但还算会做人,从不问过去的事,否则一把捏死他。
傻小子住怎没人伺候?世子还得自己动手收拾床铺?他看上去什么也不会做。
当然,我也什么都不会做。
今天发现,这里居然要酉时才开饭!饿死我了!偷碗面吃还差点被抓,大耳儿那穷酸,麾下一群武将穿得破破烂烂,没点气势,怎会有人追随他?
想不懂。
傻小子的诗作得不错,字丑得不像话,停车做爱枫林晚,路上行人欲断魂……
好像不太押韵?
今天傻小子给我打了个面具,换以前瞅也懒得瞅,算了,一番心意,还是收下,正好遮遮,免得被孔明撞上。
粗制滥造,手上还带了伤……自己亲手打的?
礼轻情意重,有你爹的奸血脉。
今天枫叶红了,飞行棋是什么?傻小子看上去也并不……那么蠢笨。
这玩意儿不错……就是规则不太懂,凭什么他抛到六,就能再抛一,我不能继续抛?
今天天气真好!我终于赢了这小子!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又换别的棋了?别那么快啊,好不容易才学会玩法……
小子睡午觉的样子十足十像个女人,脸上白里透红的……可惜侯爷不是断袖。
多半长相随娘,听说他娘是不下貂蝉的美人……我娘也不知道埋哪了,过几年清明,得回九原去找找。
今天天气一般,不想被瞧不起,自己该多学点本事,懂不?
老子没法顾着你一辈子,好强,不服输,就得下苦功。草原上人都这么过来的,学着罢。
欺负司马子上做什么?别人哪儿得罪你了?男子汉大丈夫,屁本事没有,搬救兵……娘儿们似的。
没脸没皮的小样子,当我小妾,侯爷倒会帮你出气……罢了,我不是断袖。
过个节也要去找赵子龙,跟老子在一没法过?赵子龙就这么好?等着被赶回来罢。
可怜巴巴的,果然招赵子龙嫌了,哈。
算了,这兔子灯给你,小时候,我娘也给我做。睡吧,睡醒就都好了,别瞎折腾。
赵子龙也是小气,换了老子……我不是断袖。
今天天气很差,见到赵子龙有这么值得高兴?才被嫌完,又贴上去,犯贱!
贼老天,下什么雨。
今天建业满街柳絮,粘乎乎的。
居然把药吃下去了,别在爷脖子上蹭,貂蝉要把我儿子生下来,也有你这般大了。
呼……呼……这一路上够难熬,春天麻烦得很。
赵子龙人还成,就是太不解风情,阿斗,再好的男人,看不上你,又有何用?想开点罢。
今天……
方才那会,真被吓得不轻。幸好没死,看来貂蝉说得没错,这小子果然是皇帝命。
把那铜板收在贴身衣袋里做甚?知道侯爷的好了?
险些阴沟里翻了船,以后得当心才是,孙家没一个好货,伯符除外,阿斗,你……唉。
侯爷不是断袖,否则……
大耳儿被困在汉中,这回他完了。
曹操也快死了,丁原,董卓……貂蝉,伯符,都死光了,我还活着,究竟算个什么事儿?
阿斗对他妹夫倒还不错,有情有义的,下盘飞行棋?
知道你没心情,我杀丁原那会,也是这么来着。给爷笑一个成不?没劲,这天黑压压,够闷人的。
今夜晴,叫文远来?只不知文远是否还听我的……
似乎又做错了。文远,这看你的,别害我。
张文远,你竟叛我!!把阿斗还来!
幸好,大耳儿还是胆小如鼠的模样……救你父子一便是。
主公,奉先此去,后会无期。
我这一辈子,栽就栽在冲动上。
早知也断袖一再死。阿斗,下辈子投胎,当个女人来还罢。
今天司马家的狗崽子来招降,算了,再加又是五姓家奴,不陪你们玩了,累得很。
司马愚弟,你会下飞行棋不?滚。
天下不是我的天下,再过数百年,上千年,谁还记得吕奉先?
不知道砍我头的时候,会不会一道雷劈下来……像傻小子说的那样,接着穿越?穿越是什么?不懂。
明天问斩,还好他不在,否则八成得哭。
下辈子要认真做人,不能再杀主公了,至少我没有杀最后一个主公,对,其实也不能全怪我,是董卓丁原他们太讨嫌……
所以,还是得跟个好主公,不然傻点的也成,像傻小子那样。
刘家的人,果然有点本事。
他……居然一个人……进洛阳来救我?!!
洛阳破了?他是怎么进来的??赵子龙呢?赵子龙在何?为何不关着他?
今天过端午,突然想起那年跟貂蝉在洛水岸边看龙舟,今年却换了这小子。
逃了这么久,还是得死,也罢,我先去了,别哭得太狠。
凑合着过,又是一年。
我还是想不通,他究竟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一个人进洛阳来。
居然没死,又过一天,偶像是什么,听起来好像不错。
混元长生丹,阿斗怎么不把另外一颗自己吃下去?
喜不喜欢,这还用问?
我活了这么久,能喜欢的人只有你一个,不喜欢你,又喜欢谁去?
今天回家,有家挺好。
搬到兵营?为什么不让我住府里?
我吕奉先就这么可怕?我救了大耳儿,就如此报我救命之恩?
一群忘恩负义的杂鱼,不知阿斗吃了那丹药没。罢了,早点睡,半夜再爬墙去看看他。
好像没吃药,睡得正熟。白天发困,黄忠射箭果然有两下子。输给他不冤。
今天他没找我,忘记我了?
今天他也没找我。
一天,又一天……第几天了?
这么久没找我。
嗯?怎么才过了三天……还以为快一个月了。
今天还是……怎么不找我,生病了?看看去。
没生病,在跟赵子龙玩。白天爬墙果然容易被发现……险些被黄月英那利害女人抓住了。
不对,我怀疑她已经知道我爬墙很久了,算,惹不起,躲得起。
军营里伙食真差,成天饿肚子,天气又冷,他还是没来。
今天又……看看去,不在府里,长生丹怎么还不吃?万一被偷了怎么办?不会吧,他要留给大耳儿?
今天他终于来找我了,什么意思?这还用问?被月英打了?
好像挺痛,脸都肿了。
说完就跑,到底怎么回事?被赵子龙凶了?跟着看看去。
赵子龙躺着……他,他把长生丹给赵子龙吃了?!!
他把最后一枚长生丹给赵子龙吃了!!
那他自己吃什么?!老了以后怎么办?!
哦,我很难过。
今天比武赢了,预料之中,赵子龙怎会是侯爷对手?益州又哪有人能当侯爷对手?别说益州,这全天下,谁是我对手?
侍卫就侍卫罢,总比没有的好。
这里也不错,隔着园能看到,不用天天爬墙。
我真犯贱……对面吃的好香,他来了,太好了!我还没吃饭。
又是上元节,不知不觉就一年了。
怎么才一年?!明明觉得过了很久。
总觉得,过去这一年里,发生的事儿比我一辈子遇见的还多。这是什么道理,奇怪。
今天我……算了,不提也罢。
嘿嘿,我知道为什么洛阳那些人爱断袖了……断袖也……舒服得紧,嗯。
阿斗长得真漂亮,睡觉那模样跟个瓷人似的,他娘一定很美。
也有点像刘协那小子,眉毛像,刘家人的眉毛都很好看。
跟赵子龙约好,三战两胜,以前的不算,他让我一局。
救他一算一局,这样还算公平,杀了左慈也算一局,赵子龙,你输定了,我当卧底去。反正左慈也要杀的。
那老头儿厉害……是貂蝉的师父,不过值。
赢了他就得滚去守辽东……嗯,很好。
傻小子会让他走么?别哭个没完……算了,到时候再说,大不了费心哄着。
我不太会哄人,……找到了,司马懿果然在这里。
十日散……左老头果然阴毒得很。
不知道阿斗会不会解这药,该不该吃好?
吃罢,反正输给子龙,和死也没多大区别。
来日天下一统时,阿斗身披黄袍,坐在龙椅上,当个高兴的小皇帝,看着那锦绣江山,承平盛世,定不会忘了我吕奉先。
值。
白天了,中午了……夜晚了……白天了……夜晚了……怎么还不打长安。
要什么时候才攻长安,不能快点么?
看到那脏东西就恶心得紧……司马昭平日不知怎么对他。
扑,换了阿斗,被踹一脚会说什么?
才过了三天……天啊!
五天……日子真他妈难熬。
十二天……瘟疫?!谁想出来的这个法子,不知道他身子弱么?染上病了怎么办!
在睡觉……还好,孔明来了,应该没事。
太好了,有孔明那厮在,应该很快就进长安了,先回去等着。
今天终于来了,哈哈!
他给曹子丹写信?怎么不给我写?
今天在城楼上站了一会,看不到人,应该躲进军营里了。
快出来吧,让我看看……
回去吃饭睡觉,明天早点起来看。
今天赵子龙扳回一局,我真该早点杀了那脏东西。司马子上这小畜生!
阿斗不会生我气罢,我……真的没认出来。唉。
不能喝酒,以后不喝了,得戒酒。
说不定让他跟着子龙会更好,我不会照顾人,从前貂蝉也这么说来着,跟着我也没……好日子过。
赵子龙照顾得好,不对,上赵子龙也没照顾好,还中毒了,这事我忘了提,下回见面得跟他算清楚。
今天决战……还好他在营里睡觉,没看见我这狼狈样子。
赵子龙的拳头真狠。
不好!来了!
糟了,来不及跑……被他看见了
还是那小模样,骑着赤兔。
赤兔,乖,带他回去。
阿斗,洛阳等,我爱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池畔春琴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苏轼
城内守军终于意识到不妥,涌向长安西门。
“有奸细――!”
“抓内贼――!”
惊慌的的呐喊声充斥了主干道,士兵们从暴雨里集队,冲上正街。司马昭纵马没命奔来,盔甲穿着歪歪斜斜,人在马上,慌忙取下弓箭,瞄准城门高。
身后有兵士大声喊道:“司马将军,看那!”
开启城门的木制绞盘一侧,少年将军长身而立。
“是赵子龙?”司马昭蓦然一惊,不对,也是一身银铠,赵子龙决计没有这般年轻,且充满稚气。
姜维一手覆在机关上,微微抬起手指,敲了敲,笑着抬眼望向司马昭,反手抽出腰畔青虹剑,把细索轻轻一割。接着转身,一手抱住了城门旁的木柱。
绞盘带着干涩嘶哑的声音开始缓缓转动,继而越转越快,吊桥砰然落下,大门轰的一声打开,司马师瞳孔倏然收缩,狠命勒住奔跑中的战马,战马仰天嘶鸣。
“退――!”司马昭绝望地喊道,所有冲到城门的骑兵纷纷于街中一个打滑,转身后退,混乱中,滔天洪水从城外冲了进来!
上千骑兵被汹涌大水直推到一里开外,马匹在水中挣扎,口吐白沫,司马师晕头转向,勉力爬起,知道城门再抢不回来,猛然吼道:“回守内城永乐宫……”
洪水甫退,下一秒,汉军排山倒海般地冲进了长安城。
还能抵抗……局势未定,还能战!司马昭双手发抖,正要整军迎战之际:
“大家跟我来!莫走了敌将!活捉司马昭!老子要把他先奸后杀然后再奸再杀……”
命中克星驾到,哐当一声,把他心底的最后一丝战意彻底击得粉碎。
司马昭连家什都顾不上收拾,仓皇逃向城北。
百步,十步!司马昭终于到了,然而下一刻,北门洞开,城楼上架起上百把连弩,指向司马昭。
阿斗气喘吁吁爬上高,喊道:“愚弟,别跑了呀,看这是谁?”
司马昭一见之下,只气得浑身哆嗦。
阿斗喘了一会,把刀子架在紫珏脖颈上,遥遥对着接近城门的司马昭,勉力笑道:“哎哟,爬死我了……愚弟!你敢跑!敢跑我就剐了他!”
是时大部队未曾占领全城,阿斗仅带着数百亲兵来抢北门,料想是拦不住奔逃的司马昭,所以心生一计,期望阻得他片刻,再等赵云来关城门。
司马昭转念一想,便明白了阿斗的用意,此刻北门防守极其薄弱,正是冲门的大好机会,他抬头朝高望去,唇动了动。
紫珏看懂了他的口型,紧紧闭上双眼。
司马昭喝道:“冲城门――!”
城楼一轮利箭射出,把司马昭的卫队射得人仰马翻,众军齐声呼喊,护着司马昭逃出了长安城,在大雨中遥遥奔向远方。
“……”
阿斗愣住了,他完全无法相信,转身看了看远的近百魏军,又看紫珏。
司马昭竟是头也不回,跑得没影儿了。
过了一会,他才回过神来,朝紫珏道:“不会吧,对……对不起。”
紫珏冷冷嘲道:“废物。”
阿斗气不打一来,道:“他才是没心没肺的废物!脑子昏了你!”
他觉得十分丢脸,把紫珏扔在城楼上,恨恨地自个走了。很快,“长安人质门”传遍蜀军全营,成为阿斗无数笑柄的其中之一。
正午时分,雨停了,永乐宫大门洞开,久违的阳光从云层中洒下,照得长安宫群金碧辉煌。
月英笑得肚疼,道:“猴儿,我该说你蠢还是说你机灵,那冒牌货呢?”
阿斗气急败坏道:“算了,不管他了。”
月英笑了半晌才缓过劲儿来,伸手帮阿斗理了理衣领,戴好他歪在一旁的帽子。
诸葛亮,赵云,姜维,钟会俱回来了。
众人聚在永乐宫前,钟会退到一旁,阿斗招呼道:“士季也过来,大伙儿一起,今儿功劳少不了你的。”
钟会只得规矩站在姜维身后,诸葛亮取过传国玉玺,交到刘禅手上,道:“今日入主长安,定都之事来日再议,权当先搬家,现请主公登殿。”
阿斗知道这等同于一个仪式,便收起玩心,捧着玉玺拾级而上。
阿斗吸了口气,看着这空旷大殿,有种眩晕与不真实感。
这就得了长安?以后要真的当皇帝了?阿斗茫然抬腿,走进永乐宫正殿。
阳光穿透窗格,照在翻飞的帘帐上,投过那张暗金色的软椅――献帝迁都长安时,曾坐过的天子宝座。
献帝,董卓,李儒,曹操……都坐过这把椅子。
最后一个坐在这上面的人,是吕布。
阿斗依稀能想到吕奉先穿着一身华贵的官服,倚在椅子扶手上的寂寞模样。
他的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怯意,就像辛辛苦苦登上了峰顶,却忽然发现山顶上什么也没有,他还没准备好。
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赵云温声道:“去罢。”
阿斗并不回头,缓缓上前去,把玉玺搁在九龙金案上,退了一步,跪下。
月英最先明白过来,拉着孔明下跪,城内城外,益州军跪了黑压压一地。
阿斗开口道:“我是刘备的儿子,中山靖王后代,汉家子孙;如今汉室凋零,先父已逝,公嗣身承父命,收复长安,以太子之身监国,不敢谮越。”
“望历代皇家先祖在天之灵庇佑,保我汉室千秋万代,盛世江山……”
刘禅的声音在永乐宫内回响,片刻后,诸葛亮与赵云二人竟是涕泪横流,热泪盈眶。
安静的正殿中,只余蜀国最高位的两名文臣武将的饮泣声。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官居极品,辅主匡定江山,这是所有臣子毕生的荣耀。
许久后,赵云咽下热泪,沉声道:“天佑汉室!”
益州军山呼万岁,那欢呼声汇成一股浪潮。
阿斗怯怯起身,揉了揉酸麻的膝盖,转身拉起满面是泪的诸葛亮和赵云二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过了片刻,阿斗挠了挠头,道:“大家辛苦,别哭了啊,论功行赏了……”
月英最先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众将纷纷起身,阿斗看着孔明与赵云二人,忽有种说不出的感动,鼻子酸得难耐。
阿斗控制自己语调,道:“分东西!这殿里看上什么,随便搬!”
诸葛亮满腔热泪未洒完,登时被这句话给激到九霄云外,怒道:“猴儿!”遂哭笑不得拾了羽扇,出殿去了。
赵云抬手揉了揉鼻子,勉力道:“城内……守军还须安排,师父先去忙。”想要走,却又忍不住把阿斗抱在怀里,道:“办完了就来陪你。”使劲摸了摸他的头,匆匆走了。
“有这么开心么?”阿斗嘴角抽搐,道:“怎么封赏也不要了……师娘,你要啥东西,自己拿回去。”
月英笑道:“赵子龙和孔明都是直脑筋,命也给你了,做牛做马这么多年,还要啥封赏?”说毕眼瞥大殿,一指墙角两个纯金的落地巨瓶,道:“这俩瓶儿不错,师娘跟你讨了,你先生在城墙上扭了腰,再给他找张软点的椅子坐就是。”
姜维笑道:“这可是纯金的,师娘好眼力。”
月英笑吟吟地朝那纯金瓶子左看右看,十分满意,答道:“还好吕奉先没把这玩意儿给扔了,知道这瓶子大,正好给我腌酸菜。”
“……”
吕布扛着一把不知何捡来的钢枪,混在逃兵的大部队内走着,嘴角现出一抹藏不住的温柔微笑。
久违的阳光下,吕布满是污泥的脸,有种军人别样的英俊之气。他在想一个人,心情好得很。
“前面是何?”
污水满头满身,已再无人认得出这战败的将军是谁,败兵从他身周三三两两经过,吕布钢枪随手扫去,捅飞几人,又问了一遍。
有人认出吕布,失声道:“是温侯!”
“潼关,前方是潼关……”
吕布点了点头,纵是战败,士兵依旧对这名武神怀着无比的尊敬,当即便有人喊道:“找到温侯了!侯爷带着我们杀回去!”
“寻到战将军了……”
一传十,十传百,败军自发集结队伍,雉鸡尾冠人手相传,从远递到吕布手中。
吕布迎着阳光抬头,仰望潼关城楼高,道:“饿了,开门,先吃饭再计较。”
士兵哄笑,潼关高守将道:“植王爷与张将军有令,长安败军须在城外集队,报上将名,等候盘查方可入关……”
“是战将军!”士兵纷纷高声呱噪道。
吕布随手把雉鸡尾冠朝头上歪歪斜斜地一扣,道:“传曹子建与张颌出来,司马仲达在后面。”
那守将亦是小辈,从未亲眼得见吕布之威,又知这是长安败军,颇为轻视,斥道:“军令如山!战将军……”
话未完,钢枪旋转着飞至,那守将连哼都来不及哼,便被死死钉在墙上。
张颌年近七旬,一见吕布,险些被吓得脑溢血,忙吼道:“快开门!”
吕布侧着头,斜瞥了一眼张颌,忽觉得亏了,早知等这老不死的出来,一枪还能穿俩。
长安一破,天下占了近半,总算解决掉最棘手之事,诸葛亮忙得焦头烂额,下令全军休整,等待益州粮草送来,后备军到位,才可再研究攻打洛阳的计划。
洛阳曹家以及各大士族势力根蒂固,不像长安能够一举拔除。况且眼下魏军还有两万余降兵,是个极不安定的因素,需要时间缓慢消化,绝不可急躁。
关中,汉中之地事务多,孔明朝成都发出军报,要求派人协助,半月后,庞统领着一家老小来了。
随行的还有刘升、孙亮两名皇族与外戚。
孙亮已醒,病也几近全愈,孔明着意培养他,便令其迁到长安,再见孙亮,阿斗说不出的高兴,然而想到关凤刚生了小孩,孙亮还未尽到作父亲的责任,又要为自己奔波劳碌,心中颇有点过意不去。
但刘升也被孔明叫来,阿斗就想不明白了,这家伙狗屁不会,能做什么?
这日孙亮终于拨得半日闲暇,与阿斗说说笑笑,二人并肩逛过永乐宫长廊。
阿斗道:“这宫殿比成都大得很,不熟的话一会儿就走丢了,我都走丢好几了,上足足逛了三个时辰才回房间……”
孙亮听到阿斗自嘲十分尴尬,心想在自己家里也会迷路,亏得这脸皮比城墙厚的太子还敢说,道:“幸好有二舅带着,子明也该出来走走了。”
阿斗像小太保领着自己小弟参观一般,十分有成就感,接着转过一个大院,见到姜维跪在一块磨刀石上,登时炸了毛,道:“伯约你在这里做什么!”
孙亮也是吓了一跳,道:“姜将军犯了……是昨夜那事?”
阿斗上去拖,姜维忙不迭地躲道:“先生罚的,私事,逛你俩的去。”
阿斗气不打一来,探头招来侍卫,道:“去问先生,伯约又咋了!”
半晌后那侍卫回转,回道:“丞相说,既然是小主公求情,这算了,下不为例。”
姜维这才敢起身,阿斗疑惑无比,孙亮好像知道什么内情,他问两人,两人俱是不敢多说,问了半天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阿斗只得作罢。
时值春夏交接,和风习习,昆明池畔空气清爽,阿斗心怀大畅,道:“歇会。这好地方,我家哑巴以前就在这儿骑貂蝉……”
想到吕布,阿斗心里又有点儿堵,姜维知其所想,笑道:“师父上回不是说有芭蕉吃么,我去摘了来。”
阿斗和孙亮进亭内坐了,阿斗道:“听说昨儿晚上,你俩房外有人抓贼?”
孙亮忙笑道:“没有的事,是妹夫和……”说到这忙闭嘴,才意识到险些被阿斗套出话来。
阿斗“嘿嘿嘿”几声,正要再问,姜维却拎着一大串芭蕉回转,笑道:“别问了,不是啥好事,给我俩留点面子成不?”
姜维也不坐那石桌石凳,把栏杆扫了,一脚跨上去,背倚亭柱坐着,阿斗亦坐上那栏杆,斜斜靠在姜维怀里,拉过他手抱着自己,眼望满池春水,只觉说不出的惬意。
姜维又传远一名侍卫,道:“去请于吉仙师来吃东西。”
阿斗笑了笑,道:“对,还是你想得周到。”顿了顿,蹙眉道:“这地儿也没多漂亮,下了雨,满地残败柳的,有甚好看了。”
孙亮莞尔道:“荼蘼谢时,百凋零,春到尽头,也别有一番滋味。”遂取过石桌上七弦琴,坐正调了调音,随手抚上,琴声响起,亭外春池涟漪,亭中三名少年郎各有各的俊秀,正是好一番美妙景色。
半晌后于吉笑吟吟地来了,亭内又添一人。
阿斗道:“凤梨亭里咋也没凤梨……”
话未完,孙亮手中琴断了一弦。
姜维大笑,孙亮啼笑皆非道:“二舅听错了,这是凤仪亭。”
阿斗老脸一红,道:“哦。”
琴声再起,姜维剥了个芭蕉,喂阿斗吃了,忽道:“你说先生叫刘升到长安来做甚?上回胖子桶送来的信……”
阿斗老实不客气吧唧嘴,道:“怕刘升李严造反啊,这还用问,老子在外面打仗,万一家被抄了可不好。”
孙亮之琴再断一弦,孙亮与姜维互视一眼,半晌后,姜维讪讪道:“这话……”
孙亮接口道:“二舅,这没由头的话……还是别说。”
阿斗笑道:“这不跟自己人才说么,奶吉!”说毕用脚踢了踢“仙师”,道:“你给算算?”
于吉头也不抬,只顾用手指头去按栏杆上的蜗牛,笑着道:“他被揍扁拉――”
“??”阿斗十分疑惑。
正说话间,孙亮忽疑道:“那人是谁?”
阿斗和姜维顺着孙亮目光望去,见昆明池外有一人蹲着,取了笊篱,勾干净池面残,用袍襟兜着,转到丛后的芭蕉树下。
阿斗笑道:“那是个冒牌货,司马昭养的小倌,跟老子长得有点像,叫过来给你们看看?”
司马父子逃离长安后,紫珏留了下来,阿斗本建议放了他,却遭到赵云的极力反对。
赵云认为:放了这少年,他能去哪?唯一的出路还是回去当小倌,纵是与阿斗五六分相似,赵云也决计不可能看着一个像阿斗的少年……在青楼里被人【哔――】来【哔――】去,光是想想这场面就火冒三丈,这种人该被绞死弃尸才是。阿斗觉得这少年没犯什么错,又于心不忍。
最后诸葛亮打了个圆场,让紫珏留在永乐宫里打扫园,一有生计,二也方便监视,赵云虽然心内不爽,最后也只能接受。
阿斗正要喊紫珏,紫珏却在芭蕉树下站了片刻,像在找什么,回头看了一眼,朝凤仪亭里走来了。
孙亮道:“此人是长安刘家宗室?怎眉毛与二舅长得这么相似?”
阿斗也没想太多,大大咧咧道:“说不定是我流落在外的双胞胎兄弟……”
姜维咳了一声,孙亮自知失语,又弹起琴。
紫珏进了亭内,眼望桌上那一大串芭蕉,阿斗笑道:“吃罢,我这人从来不记仇,有仇一般当场就报了,没要难为你。”
紫珏微忿道:“你可知那棵芭蕉是侯爷与貂蝉一齐种的,谁动了那棵树,侯爷就砍谁的脑袋。”
阿斗笑道:“我知道了!胖子董卓肯定是贪吃,半夜偷偷摸摸去偷貂蝉的芭蕉,才被我家哑巴给砍了!”
众少年一齐大笑,紫珏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恨恨道:“暴殄天物,俗不可耐。”
阿斗笑嘻嘻地把芭蕉皮示威般地随手朝池子里一扔,道:“老子就是个土匪,怎么着?”
紫珏气得浑身发抖,昆明池、凤仪亭乃是长安风雅胜景,纵是汉朝列代帝王,也不敢随意乱扔东西,到了这小痞子手里,直似牛嚼牡丹的一通乱来,怎能让人不气?
阿斗正要寻话来耍促狭,忽听生平最怕的声音怒道:“猢狲!谁教你在先帝建的亭子里乱扔东西!”
黄月英一骂,阿斗登时如触电般跳起,乖乖跑下池边去拣那果子皮。
黄月英带着几名小厮穿过园走了,料想是去搬那瓶。阿斗拣了垃圾上来,才意识不妥,道:“不对!老子是皇帝,天下都是我家的,在自己家里丢个东西怎么了!”
虽是如此说,终究不敢再扔下去,被这么一打岔,紫珏也说不出什么刻薄话了,自走到亭边,寻地方坐下。
孙亮与姜维俱是笑得肚疼,阿斗又笑道:“妹夫辛苦了,跟银屏那丫头没过几天日子,又被我呼来唤去的……”
琴声于指间流淌而出,孙亮笑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不二舅说的么?”
阿斗笑容一僵,道:“哪听回来的?”
孙亮手上不停,笑答道:“二舅墨宝……正挂在永乐宫金殿上。”
阿斗抓狂了:“谁挂的?我怎么没见到?”定神一想,自己那歪瓜裂枣的破字是给了曹子丹,怎么会跑到金殿去了?
八成是吕布抓了曹真后做的好事……
放眼望去,昆明池边又来了两人,走在前面那人是刘升,后面却是一个女孩。
阿斗道:“星彩什么时候来的,我咋不知道?”
孙亮与姜维不约而同地静了,孙亮道:“她想你了,银屏着我带她过来,你前几日忙,便没见着面。”
姜维冷笑道:“啥都不用做,就能当个便宜皇后,真够划算的。”
阿斗笑道:“哦哦!小伯约吃醋了!”遂招呼道:“大哥!”
刘升一听阿斗声音,登时条件反射地转了个身,像是想挡住身后星彩。
星彩急急忙忙地走了,亭内男子数人,阿斗心想有姜维、于吉这些外臣在,兴许要守礼节,不能来见,便不再喊她。
刘升看了一会,像是也想走,最后还是讪讪上来了。
孙亮只淡淡叫了一声“大舅”,也不起身,便自顾自地弹琴,姜维更是理也不理。
阿斗见刘升顶着个黑眼圈,像是被打过,腮帮子还肿得老高,一时间疑惑无比,问道:“大哥你怎么了?”
刘升忙笑道:“走路摔的,弟,今儿不忙?”
阿斗的目光移到刘升腰间,看见一枚玉腰坠,怎的这么眼熟?
想了许久,才想起那是上元节时,他与星彩一同去逛灯市,星彩三两银子买回来的鸳鸯玉佩……阿斗明白了。
阿斗笑着点了点头,浑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阿斗说了句石破天惊的开场白。
“大哥去调戏老弟没过门的媳妇,被伯约和子明打了一顿对吧,真对不住。待会回家我再教训他俩。”
孙亮“崩”的一声五弦齐断,姜维“咚”的一声掉进了昆明池里。

建安才子

甘宁最近过得很不爽。
开城门那会,甘宁骑了匹老马赶向城门,本打算摇着大灰狼尾巴,讨好地迎接小阿斗,不料姜维在前,司马昭在后,洪水不认人,把他一路儿给冲走了。
想跟汉军一起棒打落水狗,自己却成了落水狗之一,实属无妄之灾,待得全城战后戒严,赵云领军关押城内残留魏军,甘宁更是几险些被抓起来。
这地方呆不得了,甘宁欲哭无泪地在永乐宫外蹲了半天,终于遇见搬了俩大金瓶回家的黄月英,遂上前抱着月英大腿不松手,终于进了永乐宫。
也合该这流氓将军命苦,蜀汉众入主长安,上到昏君,下到奸臣狗腿,俱是忙得无暇他顾,谁会想得到甘宁?阿斗还以为小乔之事了结,甘宁早已归建业回报,便不再多问。
今天甘宁进宫来辞行,诸葛亮正忙,等了一个多时辰不得接见,只得悻悻穿过回廊,自去寻阿斗,来到御园凤梨亭畔,一见之下,登时直了眼。
乖乖!姜维与阿斗揽着靠在亭柱上,孙亮抚琴,于吉坐上石栏,两脚百无聊赖地晃荡,钟会提着一块布巾,伺候湿淋淋的阿斗擦头,姜维抖了抖俩人外袍,晾在亭边,像是刚落了水。
春风盈盈,笑语不绝,刚从水里捞出的小流氓衣衫半湿,贴在身上,春光若隐若现,身周又有数名翩翩少年郎,若能把刘升那宽头大耳的家伙剔除,这凤仪亭上便是绝美的一副春日图。
阿斗朝甘宁望来,吓了一跳,险些又掉进水里,指了指甘宁,又摸自己唇上。
甘宁这才会意,擦干净鼻血,道:“格老子滴,当了皇帝,拽得很所,人也不见了。”
阿斗忙起身让过甘宁,赔笑道:“不知道你还没走么。”
甘宁直接忽略了被打成猪头的刘升,看了看偏僻角落里站着的紫珏,最后目光落于孙亮身上。
孙亮与甘宁点头见礼,道:“谢甘将军救命之恩。”
甘宁知道孙亮是说建业船上一事,大喇喇点了点头,道:“子明过来,甘大哥有事与你谈。”
甘宁与孙亮走得甚远,阿斗想也知道是东吴家事,然而还是忍不住道:“伯约,他俩会说些啥?”
姜维答道:“还能说啥,小儿子杀大儿子……杀来杀去的事。”
阿斗思忖是否该让孙亮与甘宁回去,如此说不定东吴兵不血刃可破,但转念又想到诸葛亮,他相信孙亮,孔明却定然放不下心,东吴该有不少人想取孙亮性命。
正思考时,姜维又道:“我猜甘宁不想杀他,奈何东吴太乱……况且这王位,本就是孙亮的。”
阿斗“嗯”了一声,忽道:“什么意思?”
姜维答道:“兄死嫂嫁弟;孙策死后,大乔守寡,孙权娶了他的小妾,嫁过来前,那小妾肚子里便有了孙亮……”
阿斗失声道:“有这回事?!子明是孙策的遗腹子?!”
姜维笑道:“你不觉得子明不像那大舌头的儿子么?”
于吉笑道:“样子也长得像土匪头儿,当年土匪头儿就是软硬不吃,才被人给咔嚓了。”
虽说孙亮平素给人以老好人印象,然而待人接物一道,却决不似孙权般惯使扮猪吃老虎的手段,汉中兵败那时,率军逆袭,据山而守之决断,便颇有孙策宁死不屈的风格。
阿斗明白了,道:“你跟他混得挺好,连这话也对你说。”
姜维答道:“这事儿东吴知道的少,孙权也从不给人说,子明只提了提,本是感激咱俩杀了夏侯渊……”
阿斗也知道脸红,道:“哪儿的话,夏侯渊明明是你……”
钟会插嘴道:“夺嫡在帝王家本是十分寻常,当年曹子建与曹丕亦是争得不可开交。”
姜维笑道:“所以还是只生一个的好,起码小爷不会像杨修,半路掉了脑袋。”
阿斗大笑道:“计划生育,只生一个好。”忽又感觉到这话好像有点不妥,才意识到近乎透明的刘升还在亭子里。
亭中数少年言语实属无意,却听得刘升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几想避让,却又不知寻甚藉口。
那边甘宁已与孙亮谈完,朝阿斗远远道:“大哥回建业了!”
“哎等等――!”阿斗忙不迭地追出去,甘宁却朝他抛了个飞吻,道:“替我招呼一声曹子丹。”
阿斗立在原,忽然一下炸了毛,道:“曹子丹!曹子丹还在城里?我怎么不知道?!”
半日后。
“痛不,我靠司马昭这厮下手真狠,早该抓了他给你报仇。”
“对不起啊愚夫,贤妻真对不起你,都是为了救我才遭这罪……”阿斗眼眶微红,絮絮叨叨念个不停,一面以沾了草药的棉布去捂曹真脸上伤口。
曹真自沣水岸一事后,便被司马懿安上通敌叛乱罪名,关押于长安城内大牢中。当夜阿斗喝了水晕过去,并不曾亲眼目睹曹真被兵士收押,以至破城后,只以为曹真随败兵退去,他没有问,赵云等人自然也忘了提。
司马懿早就看曹真不顺眼,先行关押,打算来日再寻个由头把他死,可怜曹真王爷之身,被牢头狱卒拳打脚踢,于狱内不见天日,白白遭了数日皮肉苦。
曹真自己倒不如何介意,那药上脸甚痛,吸了口凉气,勉强笑道:“公嗣还记得愚……兄,足感心意。”
阿斗把药碟放到一旁,讪讪答道:“都是我的错,甘宁大哥不说,我都忘了你来着。”
曹真哭笑不得,心想这“贤妻”真是一时机灵一时蠢,阿斗又道:“来,脱吧。”便伸手去解曹真衣服。
曹真吓了一跳,道:“做甚!”
阿斗道:“帮你上药!”
“我……我自己来。”
阿斗伸手去扯曹真衣服,曹真却忙不迭地躲了开去,阿斗道:“你背上有伤,别害羞嘛。”
“你在害羞个啥唷――”阿斗正经不到一会,看曹真那模样又觉得说不出的好玩,直想欺负欺负他,灵机一动道:“愚夫别怕!我也脱!咱俩一起脱,这样你不亏……”
曹真一听这话登时全身血液蹭蹭蹭冲了上脑,不敢再躲,悲戚道:“我脱,我脱就是,不敢劳烦贤弟宽衣解带。”
阿斗一把将曹真拽了过来,让他转身,道:“没要吃了你,放心罢。”
曹真坐了下来,背对阿斗,宽衣时又略有迟疑,阿斗索性伸手绕过他脖颈,去为他解领扣,摸了个空,道:“扣子咋没了?”
曹真笑了笑,不答,阿斗才想起那枚领扣送了自己。
阿斗顺着衣扣一路解下来,拉开了曹真腰带,褪下他破缝,被干涸血块粘在身上的黑锦武服,又取过剪刀,剪开薄薄的内衣。
两人沉默不语,傍晚日光从窗外投入,照得满地金红。
阿斗笑吟吟道:“看不出你背上肌肉挺结实的,痛不。”
曹真笑道:“世家子弟,也并非俱是绣枕头。”
阿斗手上不停,好奇道:“你武技在洛阳曹家里排第几?”
曹真道:“屈居彰兄之下。”
阿斗点了点头,知道曹彰就是前番去东吴时,莫名其妙死在哑巴手下的打酱油短命鬼,遂笑道:“你留在这儿,他们可就少了一员猛将了。”
曹真沉默了。
阿斗知道他心中在想何事,停了手,道:“曹子丹,我是真心待你好,从前老欺负你,看你这脾气和师父差不离,应该也从来不记仇,就算了吧。”
“我不想你回去送死,敌也好,友也好,你先留下来吧。”
阿斗搬着椅子,转到曹真面前,看着这年轻将军长期锻炼出的结实腹肌,咽了下口水,道:“总之你别管了。”
曹真听到这话,心内正七上八下,忽见小流氓原型毕露,一时全没了感动,哭笑不得道:“以子建脾性,不日便要遣人赎我回去,皇兄亦知我是出了名的硬骨头,不会降你的。”
“说不定过几天,洛阳便有来使。到时……罢了,生杀之权,俱在你手。”
阿斗看了曹真一会,不再吭声,只仔细为他上药。
曹真或是觉得有点愧疚,抬眼望向房内茶案上一只球,岔开话题笑道:“那是鞠?”
阿斗眼也不抬道:“蹴鞠,孙亮病刚好,做来给他锻炼身子的,踢来踢去,跟毽子差不多。”
“那又是何物?”
阿斗瞥了床后一眼,茫然摇头。
二人目光落在床边的两个木圈上,那木圈直径一尺来长,打磨得十分光滑,又上了漆,横里并列伸出,与地面平行,拦在正常人的腰部位置。
阿斗笑道:“兴许是挂帐子的,上回我和伯约研究许久,都不知道有啥用。”直至数日后,他才知这是何等邪恶东西。
曹真点了点头,阿斗又懒洋洋道:“救不救你在他,放不放却在我,到时我把洛阳使者给斩了,反正曹家能给你的,高官厚禄,一样不少,但也绝对不会放你回去。”
这话软硬兼施,曹真不由得心头凛然,阿斗说似随意,话中却有股自然而然的王八气,阿斗认真道:“我和曹丕比怎样?”
曹真沉吟片刻后道:“你……很好。”他脸上微红,呼吸不禁急促了些许。
阿斗诚恳看着曹真双眼,答道:“哦。”
曹真想了想,又道:“为将者……一生之愿,唯跟明主。”
阿斗手指摸了摸曹真赤 裸的胸膛,笑道:“良亲择木而栖呐!”
曹真艰难地作了个吞咽的动作,道:“对……然而为兄……公嗣,你……这药。涂好了?莫乱摸……”
“你……”
阿斗摸完曹真胸膛,手指捏着曹真左胸前那豆,来回揉捻,曹真说话说到一半,气喘吁吁,还未反应过来阿斗已经不是在涂药,涨红了脸,道:“这……无淤青,不……”
阿斗抛了药盘,爆出一阵大笑,忙不迭地逃了,曹真才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一回,要起身去追,把话说完,又苦于赤着半身,胸前受阿斗撩拨,胯 下早已起了反应。只穿了一条薄薄的短裤,唯有满脸通红地继续坐在椅上苦等。
凉风吹来,曹真悲摧地打了个喷嚏。
曹真所料不差,翌日诸葛亮便接到了来自洛阳的信,近十天后,曹丕派出了他的来使。
自从汉军越过秦岭,并取得长安之战大捷后,两国便以潼关为界,泾渭分明地把关中平原割为两半。诸葛亮一面源源不绝地从益州、汉中等地征收粮草,集结军队,又一面朝河内士族世家投出了数千封秘函。
魏军新败,士气大挫,此刻向关中各大士族伸出橄榄枝,无异于对曹丕落井下石。
外有大军压境,内有士族隐患,魏朝无将可用,曹丕终于迫不得已,再启用曹植,并请早已告老的张颌出山。
而启用曹植的唯一目的,便是不计一切代价,接回曹真。
曹真对于大魏来说只是一员猛将,然而对于曹丕来说,却是他皇位的根基,曹真继承了已故曹操赋予的,武将监国的责任,又与曹植交好,更手握诛臣特权。
曹真之于大魏,便如同甘宁之于东吴,他们都只对唯一的主公效忠,不参与任何派系之间的争斗。
曹植当初未遭到流放,监杀的命运,除了七步诗外,更与曹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派曹植来接人,他一定会竭尽全力。
于是曹植这来长安,便肩负着四个重大使命,一:赎回曹真。二:与诸葛亮暂时议和,并通过对方言行来揣测蜀汉的下一步计划。三:把使节团中的“知名不具者”带进长安,再任他自由行动。
四:监察吕布,从吕布与蜀汉阵营中人的接触,判断他是否诈降。
刘禅是什么东西?曹丕没有提,曹植也没有问,大家都把他彻底忽略了,在曹丕眼中,这家伙不过是个有点歪才的小滑头,威胁指数远远没有诸葛亮高。
数日后,曹植带队,吕布护送,这两名重量级的魏国文臣武将,率领上百人进了长安,可见曹真的地位十分重要,曹丕无论如何也得把他接回去。
“哑巴!我的哑巴――!”
阿斗骑在赵云背上,两师徒混在百姓中朝宫门张望。阿斗一见洛阳使节团进城,当即猛力摇晃,只想化身压路机锵锵锵冲过去压扁其他人,揪着吕布耳朵把他拖回宫去。
赵云被阿斗晃得险些摔倒,忙稳住身子,道:“休要胡闹,丞相怎么吩咐的,忘了?你现决计不可在曹子建面前露脸。”
阿斗好奇道:“那个就是曹植?没传说中帅的嘛。”
赵云怒道:“曹子建是建安七子之一,岂可以貌取人?”
阿斗吐了吐舌头,骑在赵云背上,道:“高倒是挺高的……”
“跟师父比呢?”
“连师父都比不上,就更别说跟我比了……”
“……”
曹植长相甚佳,眉目清秀,确实是翩翩佳公子的外型,然而素爱酗酒,脸上却是呈现出不健康的红润之色。
文质彬彬的气质阿斗向来不感冒,还是吕布,赵云看上去阳刚得多。
至不济,甘宁那痞气也可将就。
总而言之,曹植的长相与阿斗审美观略有冲突。王八瞧生,不太对眼。
而朝后望去,面瘫吕布则头戴侍卫方帽,两条绦带垂于瘦削的侧脸一畔,身穿暗红武士服,一身锦绣武袍,直是天生的一副衣裳架子,在曹植的衬托下更显得英伟俊朗,无人可比。
赵云把阿斗撑高些许,显也是十分好奇,张望道:“让师父也看看……师父还没见过活的才子……”
“没什么好看的!啊,他已经走了!”
“莫捂师父眼睛!松手!”
赵云等了半天,只见曹子建的背影,啼笑皆非道:“师父曾听人说过,他的伴读杨修,脾气与你极似。你俩性子应该对得上,快下来,师父得去见来使了。”
阿斗笑着爬下地,道:“杨修是个痞子?”
赵云又点了点阿斗的额头,道:“你也知道你是痞子。千万别闯祸,师父去与才子聊聊就来。”说着兴冲冲地带了数名侍卫绕过永乐宫门,匆匆朝前殿去了。
小流氓向来看人先看皮相,这下形成了巨大的落差,心中十分无趣,想了片刻,去寻姜维嚼舌根了。
“什么才子,还没小爷长得漂亮,五官挺端正的,就是走路扭来扭去”阿斗与姜维勾肩搭背,口无遮拦,在永乐宫里随乱逛:“招风耳,对眼儿……脸又红……”
曹子建虽不甚英伟,但也不至于“走路扭来扭去”,阿斗纯粹就是污蔑!
姜维还没听完,已险些笑岔了气。
阿斗正色道:“你没看今儿那些人痴得,就连师父也人来疯,那曹子建,脸红红,活像块会走路的叉烧……”
也不知谁才是人来疯,姜维笑得没力,在长廊尽头倚着拐角歪了一会,道:“别说这般大声,听说他素来贪杯,脸红定是刚喝完酒的缘故。”
阿斗笑道:“五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这会儿都在前殿呢,姜小维你待会要是去见那块叉烧,记得把我带上,我拉他凳子,让他摔个屁 股墩……那树上还有个马蜂窝……”
阿斗唧唧呱呱,声音大得很,和姜维笑得东倒西歪,从长廊后转过来,“哎呀”一声,姜维杵在吕布身上,阿斗收不住脚,扑进了叉烧怀里。
吕布提着阿斗衣领,把他提到一旁,朝曹植漠然道:“这便是凤仪亭。”
饶是阿斗脸皮厚比城墙,此时也决计是不敢抬头看曹子建表情的。
姜维抓耳挠腮良久,把阿斗护在身后,好不容易憋出一句。
“此儿郎是我帐中书官,伯约管教……管教不严,让植王见笑了。”
曹子建来了长安,按诸葛亮的计策,众人须得避之不见,先把他晾着,直到晾得才子火起,跳脚骂娘,再让流氓主公出场谈判,如此方可争取利益最大化。
曹植倒是不介意,唏嘘道:“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好句!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阿斗讪讪道:“刘翠。”

楼前老乞

御园内,初夏凉风习习,卷起昆明池满池涟漪,芭蕉滴翠,垂柳扶摇。
姜维让着曹子建与吕奉先入亭坐定,苦思冥想许久,终于道:“军中事务忙,伯约失陪了。”说毕拉着阿斗正要走,曹植却道:“姜将军请便,这位……可否留下这位小兄弟,权当陪子建说说话儿?”
“啊?”阿斗心中忐忑,不料曹植如此开门见山。
姜维看看曹植,又看看吕布,吕布淡然道:“既是子建有令,留下亦不妨。”
姜维只得道:“这小子不识规矩,素来爱闯祸。”想了想,又道:“翠……你不可无礼,当心冲撞了植王爷。”
曹植笑声中,姜维夹着尾巴灰溜溜地撤离,料想是搬救兵去了。
曹植随手拨了拨石桌中央古琴,琴声叮咚作响,笑道:“温侯倒也把这亭子布置得雅致。”
吕布漠然答道;“当年董卓重金从江东购得此琴,赠予貂蝉,如今会弹的人,剩不下几个了。”
阿斗仔细端详曹植,曹植虽是貌不惊人,然而谈笑间却有一股挥洒自若的气度,不由得暗自叹服,腹中饱读诗书,才华横溢的人终究有所不同。
曹植叹了一声,道:“文姬那胡笳吹得极好,惜不得再现貂蝉抚琴,文姬奏笳,温侯吹笛之景,光是想想,这凤仪亭上便……”
吕布看着阿斗,阿斗眼睛直勾勾看着曹植,吕布咳了一声,阿斗回过神来。
曹植笑了笑,把琴搁到一旁,道:“翠……可会弹琴?”
吕布冷冷道:“下去把芭蕉摘来待客。”
阿斗哭笑不得道:“吃完了。”
曹植只觉这亭子里的气氛说不出的诡异,却又不知诡异在何,尴尬笑道:“那是何人?”
曹植转过头去,发现了昆明池边的紫珏。
阿斗随口道:“扫园的……”
紫珏把树下残叶拢到一,转头好奇望向亭中。
那是温侯!紫珏不由得站直了身子。温侯身旁那人是谁?曹子建蹙眉看着紫珏,紫珏却望向曹子建身后的阿斗与吕布。
阿斗倾身,吕布侧过脸,两人趁着曹子建转头那一瞬间,快得无以伦比地亲了个嘴。
紫珏脸色唰然惨白,胸口像是被大锤猛敲一记。
曹植再转身,阿斗与吕布一吻即分,各自归位,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般。
曹植忽然发现吕布的脸有点红,似乎有什么不妥,问道:“是你兄弟?”
阿斗志得意满地擦了擦嘴,朝远紫珏谦虚地点头,笑答道:“不是,宫里的小厮。”
吕布道:“长的挺像。”他亲了个嘴,心情大好,掸了掸衣袖起身,走下亭去。
紫珏呼吸倏然急促,像是转身想逃,双脚却又不听使唤地钉在原地。
曹植道:“温侯是念旧的人,对这凤仪亭有情。”
阿斗失笑道:“你觉得他会去跟那小厮聊几句?”又摇了摇手指,道:“非也非也,我猜他是要去看看芭蕉树上……有剩的没。”
阿斗所料不差,吕布像是完全没看见紫珏一般,从他身旁直直走了过去,目标是那棵芭蕉树。
曹植目瞪口呆道:“够机灵。”
吕布左看右看,摘了几个果实回亭里,朝阿斗道:“作首诗来听听。”
曹植这才记起前事,赞叹道:“方才那妙句实属神来之笔,翠……小兄弟再来几句?”
阿斗剥了芭蕉,想了想,诚恳道:“天苍苍,野茫茫,一树梨压海棠。”
吕布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诗,押韵。”
曹植赞道:“好诗!”旋又觉得蹊跷,道:“意境仿佛不太合?前半句是草原之风,后半句却是甚为……甚为……”
阿斗煞有介事地提示道:“甚为销魂。”
曹植道:“对,十分销魂!”
阿斗谦虚道:“瞎掰的。”
曹植唏嘘道:“长安纵是一书官,亦有此本事。听闻贵国刘世子才华横溢,子建神交已久,不知小兄弟的诗可是与姜将军学的?”
阿斗笑道:“嗨,那小子不成,说到剽窃……”忽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险些露了馅,忙道:“亭边柱子上就题了世子的诗,王爷若有兴趣,不妨看看。”
曹植好奇走到亭柱旁,那是赵云亲自题字,写了秦观的“鹊桥仙”。
曹植笑着转身,道:“金风玉露一相逢,此诗我在子丹见过……”话未完,愣住了。
阿斗与吕布凑得正近,两人大眼瞪小眼,阿斗本想趁机支开曹子建,再亲个嘴儿,不防曹植却是这么快转身,被抓了个现行。
阿斗凝视吕布双眼,舔了舔嘴唇,不敢转头去看曹植。
半晌后,吕布漠然道:“靠这么近做甚。”
阿斗忙赔笑道:“侯爷……衣服上沾了东西。”说着帮吕布拍了拍肩膀。
吕布把芭蕉皮拣了,咚的一声丢进池里去。曹植尴尬无比,只得又坐回桌前,再想说点什么,却听横里一声河东狮吼,险些把他吓破了胆。
“猢狲又朝池里乱扔东西!”
黄月英双手叉腰,朝凤仪亭内怒吼道:“吃午饭!寻你一早上了!”
阿斗知道姜维终于搬来了救兵,正可趁机撤退,两根手指朝曹植点了点,道:
“美人卷珠帘,万径人踪灭……这就是传说中的气势啊!”
旋连滚带爬地逃下亭来,拣了那块芭蕉皮,跟着月英走了。
唯剩曹植哭笑不得地坐在亭子里,只觉长安的诡异实在令人发指,平生所遇怪事,今日尚不足囊括。
好半晌后,曹植才下了总结,道:“这小子有意思……颇似杨德祖。”
吕布不置评定,曹植又莞尔道:“一小厮俱有此妙言妙语,不知其主刘禅又如何。”
说话间阿斗转过长廊,临走前还朝亭内二人抛了个飞吻。
吕布侧着头打量了曹植许久,后冷冷道:“你想太多了。”
凤仪亭一见之后,曹植这洛阳第一大才子,便被惨无人道地晾着了。
晾着就晾着罢,早知诸葛亮并非易与之辈,不过是磨他耐心,曹植在出使前便已料到,幸好有吕布在,纵是蜀汉政权,亦打着汉家旗号,必须承认吕奉先的温侯之位。
除了谈判时日遥遥无期,曹植倒也不受拘束,在永乐宫中自由来去,更可随意在长安城内游玩。
这日风和日丽,阿斗早早便扯了孙亮出来,二人在御园里把一个牛皮制的圆球踢来踢去。
孙亮大病初痊,赵云仔细叮嘱过,不可案前操劳过久,须得保证每天活动筋骨,阿斗便做了个皮球,内以马尾,棉絮填充,权当陪着孙亮锻炼。
孙亮踢球踢得汗流浃背,笑道:“曹子建……”
阿斗哭笑不得道:“怎连你也成了追星族?这几天话题全围着他转。”
孙亮大笑道:“二舅比之曹子建如何?听说植王爷现连永乐宫亦不敢出,长安城内倾慕民众,都成群结队地在宫门口等着。”
阿斗笑道:“气质不错,但没看出哪儿有才了,也不过就是两个鼻子一个眼。”
孙亮笑道:“一个鼻子两个眼……”阿斗打趣道:“又爱喝酒,脸红的……”
孙亮笑道:“谈吐有何出众之?”
阿斗想了想,道:“才华这玩意儿,就像个大肚婆,眼看手勿摸……”旋即一记抽射,把鞠踢得飞出老远,宫墙外发出一声女子尖叫,阿斗与孙亮登时吓了一跳。
孙亮哆嗦着站了一会,方道:“二舅别出来……我去赔不是。”
阿斗硬着头皮,探头出院门望去,见不是黄月英,才松了口气,笑道:“真对不住,小……小……周夫人……”阿斗本想开口便唤“小姨”,却见曹植与小乔联袂而来,绕过宫墙,正笑谈着什么。
小乔聪慧,一想便懂,嗔道:“俩猴儿大大咧咧的。”
曹植已莞尔取了皮球,小乔像是话已说完,寻个缘由走了,曹植以膝顶了顶那球,又转身踢了一脚,王服翩翩,英姿潇洒,踢出皮球越过阿斗头顶,划出一道弧线,撞在房外铜锣上,发出一声响。
孙亮与阿斗俱是大声喝彩。
曹植笑道:“小兄弟原是住在这,实不相瞒,子建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曹植于永乐宫内呆得久了,终究有些担心义弟曹真现状,然而在长安所识不过小乔,庞统等寥寥数人,这些人帮不上忙。
曹子建知拜大神不如求小鬼的道理,思考良久,寻到了突破口,虽不知前番所见的少年身份,但细想之,与姜维如此熟络,说不定亦有些军方人脉。请小乔带着前来,便是想籍此贿赂阿斗,见上曹真一面。
孙亮见了曹植,虽好奇却知其有话想谈,便避了进房。
曹植此刻说明来意,阿斗便心下了然,曹植又笑道:“小兄弟喜欢蹴鞠?子建宫中有名匠所制之鞠,待我修书一封,着人送来。”说毕又从袖中摸出一只晶莹酒杯,递到阿斗手里,道:“愚兄素喜饮酒,观小兄弟才华横溢,心内喜欢,无甚好物,此杯赠你。”
阿斗忙推脱道:“这不能收,愚……曹真将军是好人,见一面又无甚干系,我帮你安排。”
曹植会心一笑,却决计不收回夜光杯,又道:“小兄弟只需带我前去大牢,隔着牢门,我与子丹谈谈,有人在旁亦可,太久不见,终究放心不下。”
曹植以为曹真这时间还被关在大牢里,阿斗笑道:“没关系,嗯,这样,你听我的,明儿宫外我帮你们找间酒楼,好好吃顿,聊聊天就是。”
曹植一听便知子丹并非身险境,十分高兴道:“如此甚妙!听闻长安城内有间名楼,唤倚翠楼,定在那可好?”
阿斗点了点头,把孙亮喊出来继续踢球,又朝曹植笑道:“鞠就算了,你留着自己玩罢,我这鞠里材料是天下最名贵的了,再多几个也不过如此。”
曹植心情大好,告辞转身后,孙亮才出房,听到最后一句,诧道:“天下最名贵?”
阿斗把皮球踢去,孙亮一脚接住,阿斗笑道:“球里填的是赤兔马尾。”曹植尚未走远,听到这话险些一头杵在院门上。
倚翠楼经过阿斗的大力整改,众小倌沿着沣水河跑了足足三圈后,各个腰酸背痛,半死不活,也没心思出来接客了,昔日青楼,此时已充当酒肆之用,生意衰了不少。
翌日阿斗早早便起来,进了有侍卫守着的永乐宫后宫,找到曹真,便带他上了马车。
“待会你可不能乱说话……曹子建还不知道我是谁呢……”
“是是是,绝不乱说。”曹真莞尔道:“你与我二人坐一席不好?”
阿斗懒洋洋道:“没那心思,你俩讲话我偷听个啥,跟着也听不到什么好的。”
心念一转,阿斗又好奇道:“你俩关系挺铁,他时刻惦记着你呢。”
曹真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点头道:“子建王兄待人极真诚,就是太易感伤,顾念旧情,从而酗酒伤身,许多年前杨修那事,我曾极力为他求情,料想他到现在仍记得。”
二人说话间,马车已到了倚翠楼,曹真笑着下了马车,匆匆上二楼去,阿斗还在车上,掀开车帘目送他进去。
曹真已进楼,阿斗的目光落在街旁的一个老乞丐身上。
他说不清楚在这闹市中,自己为何会忽然注意到这老者。
老乞丐一身破破烂烂,白须发纠成一团,显得十分油腻,坐在倚翠楼前抓着蚤子,此刻抬眼朝阿斗望来,两人对视一眼。
他朝阿斗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与他对视的那瞬间,阿斗只觉脑子昏沉,不知为何,心内兴起到他面前去的念头。
他闭了闭双眼,摇头,像是觉得十分不可思议。过了一会,他走下车,朝那老乞丐走去。

于吉诛仙

阿斗拂袖扫了椅子,请那乞丐入座,蹙眉问道:“老丈人从何来。”
“洛阳。”那老乞丐眼神温和,蕴着一股挡不住的笑意,令人不由自主地想亲近。
老乞丐端着酒杯,污黑的指甲在杯侧来回摩刮,道:“听说长江有龙,你可曾见过。”
阿斗只觉此时思维完全跟着这老乞丐走,顺其意答道:“见过,离开建业回江陵那时,江上有条黑龙。”
“哦?”老乞丐笑问道:“你可知那黑龙为何出江?”

阿斗昏昏沉沉地摇了摇头,老乞丐的双眼像有一股难以拒绝的魅力,仿佛是一个不见底的漩涡,吸扯着自己朝他的思想中坠去。
他几想走,却又偏生挪动不得半分,艰难地争取到谈话的主动权,“老丈人……来长安做何事?”
老乞丐懒懒答道:“来见人间天子,天下至贵君王。”旋以长指甲在杯沿上轻叩,像是有一星污垢落了进杯里。
老乞丐缓缓道:“倾世元囊……谁养的这惫懒物儿……罢了,我敬天子一杯。”
阿斗伸出手去,要接那酒杯,却又意识到不妥,然而那手却不听使唤,拉着自己接过酒杯,朝嘴里送。
“混元长生丹的方子在何?”那老乞丐柔声道。

横里“叮”的一声传来,恍若敲在阿斗心头。
阿斗神智恢复清明,吸了一口气,坐正身子,侧头望去,只见酒楼厅边角落坐着一名老道士。
他认出那人正是汉中天师张道陵,张天师怎么来了?
张道陵手执一把金黄色铜铃,背后系着那无坚不摧的桃木仙剑,在他的背后,诸葛亮恭敬垂手而立,为张天师斟了一杯酒。

张天师对面,则坐着战战兢兢的于吉,于吉像是十分紧张,额上满是汗水,手中不自然地握着弹指天机招幡,竟是在微微发抖。

阿斗胸闷欲呕,忍不住抬手去揉眉心,他隐约猜到了这老乞丐的身份。
“怎的跑来这?”厅外传来爽朗笑声,阿斗松了口气,赵云来了。
赵云径自进来,坐于阿斗身畔,笑道:“这位前辈是何人?给师父引见引见?”
张道陵,于吉,诸葛亮等人俱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酒肆中,赵云怎么知道自己偷偷溜出来的?
这一切都证实了阿斗的猜想。
赵云在桌下伸出一手,阿斗会意,与他相握,一股暖流沿着手上筋脉传至胸前,令他好受了些许。

阿斗举着酒杯的那手不停发抖,把酒泼出些许,竭力镇定笑道:“这位是仙师。”
赵云与那老乞丐对视片刻,道:“劣徒疏于管教,若有得罪之,还请仙师海涵。”旋按住阿斗端着杯的手。
阿斗的手稳住了,赵云顺势扣着他手指,接过杯来,笑道:“给仙师斟酒,满上。”
那老乞丐眯起双眼,只顾看着赵云,显是心中愠怒之意不得宣泄。
阿斗则探出手来,笑吟吟把袍袖笼在酒壶上,少顷为他斟了一杯酒,赵云举杯道:“晚辈代小徒敬仙师一杯。”
老乞丐像在呓语般喃喃道:“赵子龙?长坂七进七出的……赵子龙?”
阿斗心中打了个突,又是魅术!他忙转头去看张天师,却不见天师手中道铃再振。

幸好此时赵云双眼清亮,目如秋水长天,丝毫不受此人邪术控制。
赵云端着酒杯,自若笑道:“正是。”
老乞丐像是耗尽气力,疲惫闭上双眼,怒极反笑,道:“果然是赵子龙,盛名无虚!”
双方心下了然,老乞丐此刻孤立无援,再奈何不得阿斗。

阿斗心中狂跳,端着酒壶的手冰凉,颤抖着为那老乞丐斟满了酒杯,赵云第三道:“仙师请,子龙替不肖徒弟把这杯喝了,稍尽地主之谊。”
老乞丐睁开双眼,与赵云对视,赵云毫不退让,那老乞丐心中竟是暗生惧意,二人相对干了那杯,老乞丐冷冷道:“后会有期。”
旋投杯于案,转身扬长而去。

老乞丐前脚一走,倚翠楼内这许多人,如得大赦般尽数松了口气。
赵云猛地转身,阿斗忙抱着他的背,喊道:“拿铜盆来!”
铜盆未到,赵云已蓦然吐出一口淤血,阿斗拍打赵云背脊,赵云吐完血后,又剧咳几声,扣着喉咙,把先前喝下的酒尽数呕出。并抬手示意阿斗无需担心。

吃了混元长生丹后不惧毒素,这点阿斗早已得知,此时倒也不是特别忧虑,只心痛念个不停,许久后赵云呕干净毒酒,阿斗方仔细为他擦了嘴,道:“师父咋知道我被他抓进来了?”
赵云略定了定神,低声道:“那就是左慈?沉戟老弟见你被他引入楼内,便来找我传递消息。”
阿斗心安些许,再看厅侧,张道陵、于吉,孔明数人已不知何时消失了,阿斗道:“对不住,师父,我又莽撞闯祸了。”
赵云笑着摸了摸阿斗的头,道:“这不怪你,总须合计除了此人,否则隐患实多。”
阿斗忽想起了什么,失声道:“对!赶紧的,打落水狗去!别让他跑了!”
赵云疑道:“何出此言?”
阿斗道:“我我我……我刚给他酒里下了……蒙汗药。”
“……”
纵是赵云,此刻也被雷得魂飞魄散。

“你反给他下了蒙汗药?!”
“对!师父!快派人追!别让他跑了!”

话音甫落,蓦然一声晴天霹雳,震得长安全城剧颤。
赵云伸手死死拽住阿斗,吼道:“勿乱跑!”
阿斗道:“我带人去追……”
长安城大街小巷已尽是惶恐民众,把街道挤得水泄不通,纵是要点兵追敌,此刻又哪有过路的空当?!
赵云一臂搭在阿斗肩上,两师徒走出酒肆,楼上曹子建,曹真亦弃了酒席,走到楼旁,凭栏遥望。
对面巷口,站着一身武士服的吕布静静看着阿斗,与他交换了个眼神,知道他已安全了,露出会心的微笑,继而指了指天空。
万人翘首仰望,晴空朗朗,一声龙吟传来。
“那是长江里的……”阿斗失声叫道。

楼上曹植朗声笑道:“先秦时便已存在,长江中守护人间真龙化身的黑龙‘解庾’。子建能有幸目睹此神物,不枉活了这许久。”
长安城中民众齐声呐喊,天降祥瑞!瞬间十余万人尽数跪了下来。

黑龙在城市上空一个盘旋,张开龙口,纵声长吟,阿斗眼尖,一眼瞥见站在龙头上的那个小小身影。
那是于吉!
黑龙解庾载着于吉飞速腾空而来,龙首直冲,龙身,龙爪,一路掠过全城,龙尾扫过永乐宫金殿,登时把琉璃瓦扫得四纷飞,把勾檐毁去一角!
万民哗然,无数人泪流满面,朝天不住叩首!

“呔――!妖道休走――!”
于吉清脆声音响彻长空,黑龙朝着城外追去,城外乌云翻滚,妖氛缭绕,登时被黑龙一口怒气喷散。
“杀了他!”阿斗大叫道:“奶吉,全看你的了――!”
雷电纠结,仿佛天塌了下来,隆隆声不绝,震得阿斗耳膜剧痛,最后惊雷一道,霹雳万倾,远传来左慈的怪叫,惊得阿斗肝胆俱裂。
嗡的一声乌云消散,晴空万里,解庾纵声长吟,消失无踪。

“死了?”阿斗看了看赵云,又看对街吕布。
无人能回答他,此刻只有这楼前数人才知就中蹊跷。
长安静了片刻,不知从何传来一声“主公万岁!”紧接着,那呼声传遍全城,万民呐喊,喃喃赞颂,这场景实在太过震撼,阿斗至今还难以接受。

黑龙解庾现世,无异于坐实了这真龙天子的名号,诸葛亮回到长乐宫后便不再拖延,着手准备与曹植的谈判之事。
于吉疲惫无比,倒拖着破破烂烂的弹指天机招幡回来了。回宫后倒头便睡,足足睡了数天。
诸葛亮的用意十分清楚,必须趁热打铁,把曹真放回去,虽不知于吉与解庾对左慈造成多大的打击,然而此刻左慈负伤遁逃,正是挑动洛阳内乱的极好时机。
诸葛亮,庞统参详许久,得出了谈判的方案,曹真已成为一枚极其有用的棋子,必须把他放回去。

阿斗被那紧紧系到衣领的太子金袍弄得浑身不自在,又拉又扯,对着镜子端详。
身后赵云看了许久,笑道:“颇有皇帝的范儿,当年主公亦未曾穿过龙袍。”
阿斗讪讪道:“我就是……穿起龙袍也不像太子。”
赵云笑着为阿斗拉直内袖,黑色袖口在他白皙的手背上形成一道好看的滚边。二人穿过长廊,朝金殿上走去。
丞相孔明,御史大夫庞统,中书侍郎姜维,兵部尚书孙亮,上将军赵云各就位。
汉家太子刘禅登殿。

金锣一响,“有请洛阳使节――!”殿外礼官传唤道。
曹植一整衣冠,阔步徐徐而入,吕布解下佩刀,侍卫恭敬接过,曹植入殿,吕布驻足殿外。
阿斗道:“温侯是先帝御旨册封,但请无妨。”吕布便跟随曹植入殿。
刘禅乃是太子,吕布却官居前朝三公,这显是诸葛亮精心设计好的台词,只以汉家君臣之礼互见。

曹植像是又喝了不少酒,满脸红光,入殿便笑道:“果然是你,小兄弟,穿上王服恍惚变了个人,愚兄险些认不出来了……”
诸葛亮面有不豫,咳了一声,曹植却欣然道:“翠!子丹曾与我言……”
阿斗哭笑不得道:“来使坐!请坐再说!”

喝醉酒了?曹植在这种时候喝酒?不仅仅阿斗,就连赵云等人都无法相信,前几天还好好的曹植此刻上殿,竟是脚步虚浮,走路恍惚打着摆子。
曹植睁着一双醉眼打量阿斗,少顷朝搬过椅来的侍卫道:“如此甚好!有劳!”

正式接见来使之前,阿斗比曹植更紧张,然而纵是有多不安,此刻也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好不容易难得正经当一回储君,却遇上这醉得稀里糊涂的大才子,阿斗只觉先前与诸葛亮议定的计谋都没了用。他勉力控制自己不朝孔明投去求助的目光,吩咐人搬来两把椅子。

曹植一撩袍襟坐下,阿斗冥思苦想,终于记起刚背完的台词,道:“初闻曹丞相仙逝,我益州哀恸不已……”
话说到一半,曹植朝后坐,吕布朝阿斗漠然点了点头,继而伸脚微微一勾,椅脚退了半尺。
曹植坐了个空,一屁 股摔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左慈没死,去了半条命而已

蹴鞠之约

曹植大声自嘲:“哈哈哈……”
阿斗欲哭无泪地附和道:“呵呵呵……”

想也知道,此刻诸葛亮赵云等人的表情定难看至极。
阿斗也不管演讲提纲了,索性把龙袍一撩,左脚架在右膝上不住晃荡,又拍了拍脚腕,望向吕布,道:“温侯……与植王爷昨夜把酒言欢了?!”
吕布谦虚答道:“是的。”
阿斗一手抚额,大叹这面瘫真是个帮倒忙的家伙。

众臣浑没了兴致,诸葛亮乃是托孤老臣,殿中以他为尊,此刻孔明摇了摇羽扇,道:“退罢,明日再说。”
曹植忙道:“不不不――等了这许久,岂可拖延?说便是,大家畅所欲言!”
赵云终于忍不住道:“酩酊大醉,成何体统,来人!扶植王回去歇下,容后再议。”
曹植抬眼,醉醺醺笑道:“穆公酣而兴霸,汉祖醉而蛇分,何碍于能?子曰,唯酒无量,不及乱,何碍于礼?”

孔子曾言,世间饮食俱有度,唯饮酒无度,可以不加限量,只要没有到达“乱”的程度。
曹植一举秦穆公,汉高祖事迹,又有孔子之说来驳,众臣当即心下凛然,俱是无言以对。

只听诸葛亮自若笑道:“圣贤既言唯酒无量,又言‘沽酒,市脯不食’,植王何以断章取义?”
诸葛亮驳的那句,亦是孔子原话,孔子意说祭祀时饮酒可随意豪饮,才符合礼仪;然而街市上买回来的酒食,是决计不能大醉的。
曹植翻了翻白眼,答道:“丞相何尝断言此乃市井之酒,非是祭祀之酒?子建前番睹人思事,数斗甘酿,祭我往昔好友,如是大醉,何过之有?”

曹植又道:“恶死亡而乐不仁,是犹恶醉而强酒;孤有仁心,何碍畅饮?”
汉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曹植连孔带孟一齐搬了出来,诸葛亮只得哂然一笑,不予置答。

阿斗却笑望曹植道:“孔孟之言俱是胡说八道,岂可信之?”
曹植怒道:“历代先帝俱尊孔孟,你既承汉位,何以轻之?”
阿斗笑吟吟道:“不过就事论事,植王勿要动怒。须知有诗言道: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得许多鸡?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
“好!”

这话登时说到群臣心坎上,诸葛亮忍不住大声喝彩。阿斗却被这一喝,冷不防吓了一跳,险些摔下椅去。

前两句仅是揪了孟子马脚,可不究,然而孟子治学时,周天子尚且在位,孟子不向周王室效忠,却一味执着于游说各国,讨官传义。
刘禅亦如春秋时周天子,若论拥护正统,孟子之说实是无法摆上台面。

这下连曹植亦是愕然,殿前静了一会,曹植方自嘲道:“是子建错了。”
曹植不住回味阿斗剽窃来的几句诗,许久后点头唏嘘道:“正该如此,子建受教。”
阿斗在诸葛亮面前卖乖献丑,一击得中,得意得尾巴险些翘上天去。当即见好就收,痞兮兮道:“口舌之争,实属无益,说罢,植王爷带了多少黄金来赎人?”

曹植醉醺醺地伸出一只手掌,阿斗登时眼就直了。
“踢场蹴鞠如何?子建押五万两黄金,小兄弟取子丹来押,你若输了,黄金拿去,子丹我带走;你若赢了,曹子丹黄金都留下,这便作罢……以鞠会友,听天意,尽人力。”

阿斗瞠目结舌想了许久,全然不懂为何曹植会以这种方式来赎回曹真,幸好他还记得诸葛亮先前吩咐,欣然道:“曹真可是不止五万两黄金。”
曹植答道:“非是买卖,而是赌局,你还想要什么?”
阿斗道:“长安以东直至武关……”
曹植懒洋洋道:“你们不是已派兵去占了么?”旋不再多言,起身离去。
阿斗想了又想,才觉得先前实是小觑了这建安才子,曹植不简单。
阿斗道:“规矩我定!”
曹植朗声笑道:“行!”头也不回地离了永乐宫金殿,吕布看了阿斗一眼,跟着走了。
过了许久,被冷风一吹,曹植酒醒了七分,抖了抖长袍,袍上尽是冷汗,打了个喷嚏,才心有余悸地朝吕布道:“子建方才……没太失礼罢。”

吕布侧头端详曹植许久,冷冷道:“你想太多了。”

曹植带了二十余名侍卫,想必均是蹴鞠好手,阿斗隔日照着自己所知的足球赛规则拟了一份规章送去,又顾及双方都是生手,便提出先踢场练习赛的要求。
反正也得把曹真送回去,赵云,姜维等人正乐得玩一场。
又应曹植要求,诸葛亮索性把曹真的软禁令亦解了,让曹真,吕布与曹植三人自去组建蹴鞠队。
蹴鞠起源于春秋战国时期,齐国都城临淄,其时一度盛行无比,曾于秦灭六国后一度沉寂。
至西汉时期民生荣,蹴鞠再度兴起,汉朝人视蹴鞠为“治国习武”之道,是军中一项极风行的活动,河内郡望士族,皇宫贵族精擅此道。社会底层更有:“康庄驰逐,穷巷蹴鞠”之说,可见大街小巷,百姓民众均对踢球乐此不疲。
蹴鞠流传数百年,已从对抗性比赛逐渐转化为表演性项目,时近端午,诸葛亮便把这场蹴鞠赛定在端午节当天上午,顺便增添节庆气氛。
当然,在那之前,双方须得熟悉小流氓制定的一堆怪规则,打打练习赛。

参赛双方都是聪明人,强记能力极佳……吕布除外,然而饶是如此,弄懂主办方的一堆莫名其妙规则,也是煞费苦心,脑细胞不知耗了多少。
“你究竟是如何想出这许多样的?”
赵云疑惑爆棚,阿斗却打趣道:“许多规则被我删了,否则这一时半会,你们更学不来。”
阿斗又道:“踢球就是,待会犯规了我再仔细讲解。”旋以手抛了抛鞠,眼望远曹植。
曹植低声与身旁一少年交谈着什么,阿斗遥遥认出是紫珏,不知这两人何时认识。
阿斗眉毛一扬,好奇道:“曹子建究竟干嘛要比这蹴鞠,直接拿黄金换回去不好么?”
赵云笑着系上袖口,边道:“这你就不懂了,不这么比一场,以后曹真要如何在大魏抬得起头?”
“拿黄金来赎人,曹真势必颜面无存,败将安能言勇?”
阿斗明白了,笑道:“曹真也踢,这么一来,就是他自救了……”阿斗定神一想,又道:“其实说穿了这有啥实际意义么?不都自己骗自己,还是哄洛阳那群人去?”

赵云笑道:“此乃骨气,骨气一物,你认,便有;不认,便无,唯看是否坚持而已。”
阿斗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又望向场地对面;吕布站在大太阳下,怔怔看着自己与赵云谈笑风生。
过了一会,紫珏离开曹植,走向吕布,被吕布踢了一脚,不知飞到哪去了。
赵云哭笑不得道:“这又是何苦?”
阿斗挠了挠头,为赵云系紧腰带,见他脸色微红,知道赵云想吻他,不知该如何回应。
过了一会,赵云笑了笑,接过鞠,起身走了。

蹴鞠既是表演,在着装上便有严格的要求,曹子建定下场后,便派人快马加鞭,回洛阳去取来两队二十六件蹴鞠服,汉白魏黑,更显得泾渭分明。

月英吩咐侍卫搬来两张椅子,架在场畔,拉着小乔落座,悠然自得开始观赏这练习赛。
月英从荷包中掏了一把瓜子,分了小乔一半,好整似暇道:“猴儿,摇扇。”
阿斗接过羽扇,哭笑不得地站着,小乔则笑得枝乱颤,道:“多大的一个人呢,还唤猴儿,仔细让曹大才子听了去,又不知洛阳得如何学舌了。”
月英“嗯”了一声,道:“那主公,摇扇。”
阿斗只得悻悻帮小乔月英二人捐起风,眼望场中央,道:“过几天才正式开始么,我先看看。”
他把悬在脖颈上的竹哨塞到唇间,咕哝道:“真他妈的帅……你看师父,超级守门员。”

曹魏那队,曹子建当仁不让作了队长,吕布像是前锋?曹真后卫。
汉军中赵云担任门将,姜维前锋,孙亮后卫,各自身穿滚金边白色蹴鞠衣,更显得英俊不凡。
阿斗明知此赛必败,秉承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原则,制定了一堆里八嗦的规则,只求己方一群不擅蹴鞠的土包子将军们,能稍微输得光彩点。

阿斗吹响竹哨,见刘升也来了,险些被呛着,月英嗔道:“快,让他们上场,老娘仔细瞧瞧。”
阿斗鼓起气,尖锐哨声响起,通知双方入场,那哨声到了一半,忽变了调儿。
“妈呀!我说怎么没队长呢!”阿斗鬼哭狼嚎道:“那高个子是谁!”
月英被阿斗冷不防一嚎,瓜子散了满地,怒道:“叫啥呢!不就是你先生么?没见过?”
孔明竟是换上蹴鞠服,上场招呼汉军众人!阿斗被这突如其来的神雷劈得找不着北,险些翻白眼背过去。

小乔笑吟吟道:“反正都是输,大家乐呵乐呵贝。”
月英笑吟吟道:“就是,别看你先生老骨头老腿的,能耐得很。”
小乔又笑道:“这吃了仙丹的人就是不一样,呀,仙师也来拉。”
于吉笑嘻嘻道:“是呀――”月英忙讨好地抓了一把瓜子递到于吉手里,又吩咐人搬座。于吉屁颠屁颠坐了,笑道:“哥,给我也扇扇风贝。”

“哔――”一声哨响,于吉朝那计时的檀香吹了口气,燃起来了,阿斗一脚开出鞠去,落在场中央,双方主帅各领着七八名侍卫队员一哄而上。
月英、小乔笑得前仰后合,只当这是耍猴,阿斗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求这练习赛快点过罢。

第一柱香。

于吉笑道:“看不出小亮也挺在行的么?”
月英怒道:“温侯就一混闹的主儿!也不把鞠踢给自己人,撞上了撞上了!哟,他把那侍卫给撞倒了!”
“啊――!”小乔和月英同时尖叫道:“子龙扑住了!漂亮!”
“哔――”

哨声起,吕布带球撞人,罚球。
阿斗狰狞笑道:“现在知道小爷定的规矩了吧,嘿嘿嘿!”
我赢不了,曹子建你也别太好过,此乃阿斗初衷是也,上场半柱香时间后,双方熟悉了场地与规则,竟是踢得有模有样。

诸葛亮指挥起全队人,进可攻,退可守,阿斗不禁心下赞叹,看来绝不能低估了古人的智商。孙亮与姜维二人配合,来回传球,更是完美无比。
再观曹营那队人,反而成了一团混乱,原因无他,问题便出在吕布一个人身上。

吕布丝毫不与队友配合,接到鞠后一路长驱直入,有人防守,绕得开就绕,绕不开就撞,这真是苦了曹子建与曹真。
于是场中形势成为吕布带鞠横冲直撞,蜀汉队成员纷纷追在吕布身后,曹魏队又一拥而上,追在汉方身后。
吕布带鞠至球门五十步开外,猛力一踢,球化作一道流星,飞向赵云,赵云敏锐至极地捕捉到那道弧线,一脚蹬上门柱,把它扑住,继而空中一个翻身,稳稳落定。
吕布挥了把汗,转头悻悻跑开。

月英与小乔看得乐不可支,月英赞道:“这才有看头!”
“他犯规了!”阿斗哭笑不得道,“犯规了!这样不行!你俩到底是来看帅男人还是看蹴鞠的!”

月英嘲道:“抢个小球有啥好看,当然是来看男人的!不然你以为老娘巴巴地搬个椅子来做甚!”
小乔笑得险些摔下椅去,阿斗抓狂道:“罚球!”继而吹响竹哨,不与这俩女人多嗦,否则球还没踢完自己就非得归西不可。
诸葛亮朝阿斗遥遥竖了下拇指。

第二柱香前半段。

曹魏队终于也制定出战术了,曹植大声指挥,与曹真二人配合,寸步不离追在吕布身后,三人形成一把尖锥,后方反而防守薄弱。
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阿斗看出曹植的意图,然而吕布每接到球,跑几步便犯规。过了一会,诸葛亮竟然凭空领悟了引诱吕布越位的奸招!

阿斗瞠目结舌地站在场边,浑不知该对这群人如何置词。幸好自己取消了黄牌与红牌制,否则踢了这半晌,吕布非得被一路红牌给罚到成都去了。
吕布这冲锋便艰难得多,绕了大半柱香时间,罚罚停停,终于成功地逼近了球门,继而一记劲射,赵云鱼跃扑球,又扑住了!
鱼跃扑球难度极高,须得一脚用力蹬地,全身飞起,接球落地后再团身护球。赵云这一式用得漂亮无比,又赢得满场喝彩。

吕布吁了口气,射门后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裁判,阿斗笑道:“没犯规!”继而挥手打发他回位。

中场休息。

小乔姗姗起身,回去找红糖绿豆,月英去厨房吩咐人煮消暑绿豆汤。
双方队员各聚在己方球门前,听队长讲解战术。
阿斗看着这一幕,觉得实在是太可乐了。
过了一会,吕布一脸茫然,曹植那队无奈散开,各自休息,反正对着吕奉先,说什么也是多余的。

阿斗守在场边,见曹植过来了,便随手舀了瓢水递过,笑问道:“你认识紫珏?”
曹植像是十分意外,点了点头,接过水一通猛灌,阿斗又问道:“你跟他说了什么?”
曹植一抹汗,笑道:“我告诉他:这世上,没有谁配不上谁的道理。”
阿斗本想问详细谈话,却被曹植轻巧绕过,他只答了自己与紫珏说的,却未提及丝毫紫珏的话语,只任由阿斗去猜。

没有谁配不上谁?紫珏说的是阿斗不配吕布,还是自己不配司马昭?又抑或紫珏配不上侯爷?八成是第一种。
阿斗心下一动,道:“杨修也这么问过?”
曹植笑道:“我也曾这么说过。”
阿斗明白了。

蜀汉队诸葛亮说完战术,众将散了,赵云也走到场边,灌了一瓢水,笑道:“师父守得如何?”
阿斗笑道:“帅呆了,下你用拳头击球的时候,要这样喊:”说毕阿斗比了个动作,喊道:“啊啊啊――天马流星拳――”
曹植一脸古怪,赵云显是听惯了他怪话,径笑着与曹植走了,阿斗眼望场中,吕布一动不动地躺在球门前,眯起双眼,望向天空。

阿斗道:“喝水!吕奉先,挺尸呢你!”

吕布一个打挺站起,背后草地被压得湿漉漉地,显出“大”字的人印。
阿斗递过水,吕布喝了,两人对视一眼,吕布漠然道:“没话跟我说?”
阿斗想了想,道:“嗯,你……很帅,侯爷很威猛!那个啥……你带球撞人帅是帅了,不过你犯规了!这我也没法子,对了,下你抽射的时候,要这样喊,这样。”
阿斗喊道:“啊哒哒――佛山无影脚――”
“娘们叽叽的。”吕布嘲道,便转身离去。

阿斗咬牙切齿,把水瓢甩了出手,打在吕布脑袋上“咚”一声,吕布摸了摸头,像是有点痛,转头笑道:“我不会犯规了!”旋活动手臂,冲进场里,双方人员集齐,下半场开始。
月英拉着小乔急急忙忙就位。

下半场。

吕布果然不再犯规了!
阿斗微张着嘴,哨子掉了下来,在胸前晃来晃去,他此刻唯一的愿望就是冲上场去把吕布给掐死。
吕布领悟了假摔!阿斗哭笑不得,看着吕布朝姜维冲过去,过了一会,抱着脚倒了。
阿斗把哨子衔在嘴里,吹也不是,不吹也不是。
吹哨……罚球,姜维可怜巴巴地看了看裁判,又看吕布。

吕布兴奋快乐地起身,射了个十二码,进了!赵云无奈,曹魏队欢声雷动。

“侯爷肚里黑得紧。”月英如是道。
“嗯。”小乔表示赞同。

第三柱香燃到一半,鞠竟是被踢得干瘪且破烂,马尾,棉絮等填充物散得差不多,见此景,阿斗只得示意今日练习赛提早结束。

赤兔已成了秃尾巴马,再剪也剪不出什么来,阿斗想了又想,上阵俱是明星阵容,非好鞠不能彰显其高贵优雅冷艳邪魅,遂抱着那鞠,寻爪黄飞电与的卢去了,不提。

数日后便是端午,今年沣水河龙舟赛反而成了无足轻重的娱乐项目,诸葛亮开放永乐宫前大殿,派出兵士维持秩序。
更有达官贵人从上唐,汉中,陈仓等地拖家带口而来,为的便是瞻仰洛阳才子与长安将领们的蹴鞠赛。
长安在这年端午,迎来了自三分天下时期后最为华的辉煌期。
大街小巷无人不谈蹴鞠,永乐宫外人声鼎沸,清晨宫门一开,登时挤得水泄不通。
男人们看蹴鞠,女人们看才子武将,哄笑,议论声在曹植走上赛场中央时,达到了顶峰!
“妈哟――”阿斗见这人山人海,起码有近万人团团围在赛场周围,宫外楼阁上亦挤满了人。

只要是高,就连酒楼的屋顶上,宫墙边,也密密麻麻扒满了观赛民众。
看那阵仗,起码得有近五六万人……阿斗心有余悸,被阵阵呼声吵得胸闷无比。
“猴儿这不设局聚赌了?”月英笑道。

阿斗挠了挠头,大声道:“赌来赌去都是我的钱,不赌了。”
于吉笑嘻嘻道:“猴儿屁股脸红红――”旋挥起弹指天机招幡,朝赛场对面悬挂着的巨大金锣凌空一敲。
金锣自响,声若龙吟,登时把全城鼎沸人声尽数压了下去。

所有人心头一凛,万民皆静。
双方队长领着队员站妥位置,互相抱拳为礼。
阿斗正要吹竹哨,诸葛亮却抬手示意且慢。

阿斗心中一动,笑道:“进一个球,打赏一百两黄金!”
蜀汉队哄笑,继而士气高涨,诸葛亮打趣道:“谢主隆恩!”

吕布与曹植说了句什么,曹植又低声与诸葛亮交谈,半晌后孔明正想转身朝阿斗走来,却被曹植拉住。
曹植朝裁判台上朗声道:“温侯有一不情之请,今日若能于子龙将军防守下,进了三鞠,还请刘家世子应允一事。”

阿斗愕然,还未出言前,赵云已先一步沉声问道:“何事?”

场内场外万人屏息,落针可闻,数万道目光聚于一身黑色鞠服的吕布身上。
曹植声音清亮,响彻皇城。

“温侯欲以此三鞠之约,邀请世子共度端午佳节,望世子切勿推辞!”

数万观众静了片刻,继而尽数哗然!这是求爱?!吕布这是……温侯在数万人眼里,公然朝汉家太子求爱?!
哄闹声震天动地,几乎把永乐宫给彻底掀翻!
虽早知曹植脾性向来不羁,然而这大才子竟敢代替吕布,大声说出这话,实在是今年端午的娱乐八卦盛事!!于是美人也有了,英雄也有了,反而是看台上当了赌注的阿斗,此刻才清醒过来。

于吉再料事如神,阿斗一张脸霎时直红到耳根,与猴子屁股无异,在众目睽睽之下听到这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事情远远还未完。

正不知如何作答时,却听场内赵云沉声道:“且慢!”

“既是温侯有言在先,子龙今日,亦有不情之请!”

那一瞬间,长安皇城沸腾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得许多鸡;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

此句出自清代冯梦龙编写的《古今笑概》
大意是:齐人有一妻一妾,每天还出去讨饭,乞丐怎么会有大老婆小老婆?
又有说一个惯贼,每天都偷邻居家的一只鸡,被抓住劝诫后,那贼答道:“好吧,我从每天偷一只改成每个月偷一只,再逐渐改成每年偷一只,最后不偷了。”冯梦龙便疑道:邻居家哪来那么多鸡给你偷?
至于后两句,则是指春秋时期周天子王权还在,孟子却不拥护周王,转而向齐宣王,梁惠王求官做。这在后代崇尚王权正统的儒生眼中是极其厌恶的。
荀,孔融之死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力保汉献帝,直斥曹操篡位的念头,最后被曹操秘密死。
诸葛亮在某个程度上,也是继承了儒生这种无畏之气,坚信刘家是汉室正统。所以才会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抱负,并不全是因为大耳朵说几句好话软话,就能把他给哄得死心塌地,为刘家两代人做牛做马的。

三国时代只尊孔,不尊孟,剧情需要,稍作改动,勿究。

端午节・别殿遥闻箫鼓奏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于吉对着一张解说稿满头问号,断续念道。
“射门……射……门!”
阿斗抓过于吉,道:
“你不行!奶吉,我来,气势,懂吗,气势!”
“啊!”
裁判席上,于吉被阿斗倒提着晃来晃去,身上法宝一通乱响,道铃铜钱镇邪尺掉了满地。
阿斗翻到那张千里传音符,朝空中充满王霸之气地挥手,一抛!
瞬间,激情解说传遍长安,如同一只高亢的火鸡,登时便有不少喝着消暑酸梅汤的无辜观众呛了一身。

“射门!射门!射门!姜维立功了!姜维立功了!不要给曹子建任何的机会!伟大的姜伯约!他继承了蜀汉队的光荣传统!无数光辉形象在这一刻灵魂附体!曹子建他打得太保守了,他的防守太薄弱了!他终于自食其果了!他们可以回洛阳了……奶吉,千里传音符的效力过了!再来一张!”
“……”
满场嘘声,于吉逃了。

曹植从姜维足下截走了球,民众疯狂呐喊,曹子建极为漂亮地一个长传,球遥遥飞过刘升与孙亮的防线,落于曹真面前。
曹真再转身跃起,正要射门那刻,吕布横里窜出,抢走了曹真的球!
全场哗然。

吕布一开始冲锋,登时把所有人甩在身后,赵云微微躬身,紧张地看着吕布动作。
吕布身如疾影,飞脚抽射!
赵云敏锐至极地扑向旋转着飞来的轨迹!
两人同时一声爆喝。

“佛山无影腿――!!”
“天马流星拳――!!”

月英疑道:“那是何物?”
阿斗登时笑岔了气。好半晌才扒着龙椅爬起,上气不接下气地靠在椅子扶手上,只知道猛喘,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抹了笑出来的眼泪,怔怔看着吕布射门不中,退了开去,赵云专注地一脚开出球,飞至场中。
他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心酸,坐在毒辣太阳下,不停地揉眼睛。
阿斗说:“干嘛这么拼,跟生死大仇似的,不就是过个节么?”
黄月英点评道:“赵子龙吃了那丹儿,人年轻了,心也年轻了,又成了当年那愣头青。”
小乔附和道:“可不是么。”
月英笑吟吟看了阿斗一眼,道:“猴儿,你够造孽的了。”
小乔忽笑道:“咋了,公嗣?”
阿斗答道:“没,汗水刺眼。”

该期望谁赢?阿斗就像被放在热锅上烤,每吕布带球射门的那一瞬,他心内滋味全然无法形容。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曹子建频频把球传给吕布,让他冲锋射门,看来这三鞠是射不进的了。
还是师父赢了,阿斗眼望裁判席侧立着的那枝计时檀香,第三柱香已经燃到一半,吕布射门五,进了一球。
曹魏队轰然叫好,只需把己方球门守住,这场比赛便赢了。

日光渐收,天暗了下来。
吕布第六接到球,一路所向披靡,冲向蜀汉球门,把孙亮遥遥甩在身后,他忽然停下了脚步,与赵云一同望向高的阿斗,而阿斗望着那柱香。
云层遮没了烈日,第一滴水穿过数万尺的空间,滴在檀香上,浇得它发出滋的一声响,灭了。
所有人俱抬头望天,紧接着,一道霹雳划过长空。

阿斗站起身,吹响了竹哨,倾盆大雨在哨声中铺天盖地的下了起来。

诸葛亮笑着说了句什么,转身离去,险些在泥泞里滑了一跤,曹植先是大笑,追上诸葛亮,并肩走了。
雨越下越大,到得后来,宛若天上的水朝地上不停地倾倒,天地间俱是白茫茫的一片,民众互相推挤,朝永乐宫门口跑去,雨来得快,人散得也快,不到半刻钟,场外场内,竟是散了个清光。
阿斗怔怔站在雨中,这究竟算个什么事儿,端午节下大雨?!

然而吕布与赵云却还站在场上,谁也不走。
“下雨了!”阿斗朝这赛场上仅剩的二人喊道:“回去了!”
他冒雨下了裁判席,跑向场边,吕布与赵云同时抬手,示意他不要过去。

雨声爆响,哗哗声淹没了他们的交谈。
吕布左脚踩着球,道:“继续?”
赵云点了点头。
吕布道:“十日散之事你问了?”
赵云答道:“无药可解,自大乔死后,缓解药性那方儿也失传了。”
吕布黯然点头,赵云疑道:“你问此事做甚?”
吕布漠然道:“我……服了左慈的十日散。”
赵云吸了口气,吕布觑准时机,抬脚狠狠一抽射。
场外阿斗发出一声大喊,赵云竟是忘了伸手去拦,任那鞠冲进了球门。
“第二鞠。”吕布答道。
赵云叹了口气,转身拾来球,抛向吕布。

雨成帘,二人衣裳尽湿,贴在身上,吕布接了,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挥落于地。
赵云本是躬身,此刻直起身子,双眼凝视吕布,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吕布看了一会地面,道:“雨水刺眼。”
吕布轻轻抬腿,踢出那球,道:“十日散之事,莫告诉他。”
它溅起一路水,拖出一道直线,滚向长身而立的赵云。十步,五步,越来越近,滚到赵云脚边。

球被赵云的一只手按停。
赵云道:“子龙办不到。”
“这不算。”赵云道,他把球抛给吕布,继而全神贯注躬身,双掌虚推,目光锁定吕布动作。
吕布不再吭声,转过身,一脚把球踢到远,追了上去,截停那球,站在球后。
阿斗忍不住喊道:“你们在说什么?!”
赵云与吕布俱是看也不看阿斗。
一者凝神,另一者吸了口气。

“赵――子――龙!”吕布怒喝一声,身形化作一道虚影,瞬间冲破了漫天雨水,挟着那球冲向球门。
吕布用尽了全力!皮鞠登时爆裂碎成千万片,被一冲之下的气劲,裹成无数雨中纷扬的飞絮,化作一道呼啸而来的飓风,冲向赵云!
赵云闭上双眼,爆喝一声,翻掌前推!

天下之至柔,力撼天下之至刚!
吕布全力一击下的气墙瞬间卷起半个球场内的积水,排山倒海,朝赵云直冲而去!
赵云咬牙硬接,被那势如天崩的力道推得不住后退。

轰然一声,天地静谧,数息后,赵云站在球门内,积水哗然四散,二人俱是全身湿透。破鞠粉碎,然而飞絮尽数进了球门。
“我赢了。”吕布漠然道,转身走向场边瞠目结舌的阿斗。
赵云疲惫答道:“这场雨,下得真是时候。”

大雨滂沱,曹真回到宫中,脱下湿透的外衣,换上一袭重新订制的黑锦武士服。
他在庭廊下站了片刻,眼望凤仪亭,继而转身沿着长廊一路走进后宫,推开阿斗房间的门,迈了进去。
曹真从怀中取出一封亲笔信,放在桌上。
他想转身离去,却又觉得不妥,四看了看,拿了信,上前塞进阿斗床榻的枕下,想了一会,觉得不太保险。
“王爷要做何事?”
曹真吓了一跳,转过身来,见紫珏抿着嘴唇,立于门口,方松了口气,笑道:“方才有那么一念间,真以为你是公嗣。”
紫珏道:“王爷明日就得走了?”
曹真点了点头,道:“承蒙……你们招待,明日得回洛阳去。”
曹真忍不住问道:“一同回去?毕竟在洛阳也有个照应。”
紫珏摇了摇头,上前帮曹真把扯乱的被角掖好,道:“王爷替我带句话给子上……”

话未说完,门外传来阿斗的声音。
紫珏吸了口气,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曹真已想到计策,忙拉着他跑向内间,推开窗户逃了。

“奶奶的,端午下大雨……”
阿斗湿淋淋地进来了,吕布跟在身后。
“刚你俩到底……唔……”话还未说完,砰的一声,门被踹上。
“等等……”

“我说等等!”阿斗操起茶盘哐当一声拍在吕布头上。
“我没时间!”吕布冷不防吼道,把阿斗与刚爬出房外的二人吓了一跳。
阿斗愣住了,过了一会,抬手摸了摸吕布的脸,被他一把抓住,推到外间床上,不由分说便开始扯衣服。
阿斗打了个喷嚏,好半晌才缓过劲来。吕布已抱了上来,狠命吻他。

“怎么了?哑巴。”阿斗抱着吕布,道:“你刚跟师父说了啥?”
“侯爷?”阿斗打趣道:“吕奉先?”
“荆沉戟。”他低声道:“休得再提那名。”
沉戟出了口长气,道:“说我赢了,你今天是我的。”

阿斗疑惑更甚,沉戟转过头,不与他对视,目光落在房间角落的两个两尺宽的木圈上。
阿斗讪讪道:“那是啥,你以前是长安太守……那玩意儿是做什么的?”
他只觉今天这气氛说不出的奇怪,遂岔开话题,想套点话出来。
孰料沉戟却似是头顶冒出个灯泡,叮的一亮,想到了主意。

“喂喂喂……”阿斗大叫道,已被沉戟搂着腰抱起,推到墙边。“等等,你要干嘛!”
“我想跟你说几句话儿,别跟头马似的,上来就……”阿斗看着他分开自己双腿,一脚一只,扣在木圈上。
“……”

阿斗面红耳赤,挣扎道:“我想和你说话!”
沉戟漠然道:“就是做这个的。”

阿斗脸上霎时滚烫,他的背脊倚着冰凉的墙壁,全身赤 裸,以这么一个羞辱的姿势被固定在墙壁上,他忙伸手去推,勉力要从那两个圈中挣出来,无奈全身的重量压在内圈边缘上,膝弯受了力只觉酸软难耐,挣扎不得。
他便这样两腿张开,被固定在墙上。

沉戟的视线游遍全身,令阿斗脸上一阵灼热,二人赤身相对,静静看着彼此。
他的肌肉匀称而结实,昂挺的那物足有二十公分,显已是忍了许久,前端渗出些许晶液来。
沉戟背后则是房中的落地铜镜,映出他健硕的背脊与臀 部。阿斗此刻才真正反映过来,这两个莫名其妙的木圈,确实是房 事用的!
他不由得暗自咒骂前朝皇帝们的恶趣味。

阿斗也不再挣扎了,低声道:“你先放我下来。”
沉戟伏下身,与他接吻,阿斗忍不住反手揽着他的脖颈,彼此接吻之时,沉戟肉根的前端已自然而然地抵住了他的后 庭,令他充满了恐惧,没有润滑,一定痛得很。

沉戟道:“以后要记得。”
阿斗疑道:“什么?”
话未完,沉戟已不由分说地顶了进来,只有些许汗水与淫 液作为润滑,肉根一顶入,痛得阿斗大喊,死死抓着他的手臂。
他痛得眼泪直飙,连声求饶,后 穴的褶皱在吕布粗长肉根强行的进入下被压平,内 壁传来一阵痛彻心扉的撕裂感。沉戟竟是不管不顾,就这么开始抽 插。

阿斗咬牙死撑,浑不知他为何会如此野蛮,他不住哀求,那是真正无法忍耐的挣扎,狠命伸手去推他,却无论如何撼动不得他分毫。
幸好他只是来回几下,便猛地抽出,阿斗险些晕了过去。

阿斗感觉后 庭传来一股潮湿感与灼热感,像是有什么液体喷在周围,他在眩晕中望向铜镜,只见沉戟挺立的阳 根硬得如铁一般,足足颤了三四下,把白色的浊液溅在他的后 庭外。更多的精 液则顺着阿斗的股 间滴了下来。
阿斗道:“你疯了,痛死了啊,轻点……”他伸手去摸,捞住沉戟泄出的液体,把它均匀抹开,又以手指沿着他的阳 物缓慢套 弄到根部。

套 弄动作还未完,他已抓起阿斗的双手按在墙上,第二插了进去。
这一疼痛感轻了,阿斗舒了口长气,感觉那滚烫的,满布青筋的肉根一路顶进,他微微颤抖,吻了吻沉戟熟悉且英俊的脸。
“这个姿势不能全进……”阿斗还未享受到丝毫快感,已从镜中窥见他进了大半根,忙恐惧地挺直了腰。
然而沉戟却不管不顾,一手按着阿斗双手,力气奇大,令他无法挣脱,另一手捞着他的腰,在他耳边道:“我知道。”

“那你还……啊!”阿斗纵是挺直腰时,被一捅到底亦令他十分受不了,更遑论二人抱在一的这个姿势。他只感觉自己被彻底贯穿,传来阵阵呕吐感。
他眼睁睁看着沉戟整根完全捅到,几乎快要崩溃了。
沉戟让他略略直起身子,阿斗大口喘气,不断哀求道:“出来一点,我……受不了。”
沉戟呼吸急促,却按捺自己,并不狂抽猛 插,松了双手,把脸埋在阿斗脖颈侧。
阿斗难堪地挺直了身子,稍一松懈,腹内便被这巨大的肉根顶得生痛,他还未彻底习惯这直没到根部的进入,沉戟已轻轻抽离些许,又撞了上来。
阿斗登时失声大叫。

他的动作一如既往,极其野蛮且霸道,他紧紧抱着阿斗,像一只发情到极致的野兽,每一冲撞都毫不留情,肉囊混着阳 根带出的滑腻液体接连撞在阿斗股 间,发出淫 靡不堪的啪啪声。阿斗大声喘息,却被死死吻住,唇间无法喘气。
他眼睁睁地看着镜中景象――沉戟强壮健美的裸 体与他紧紧抱在一,他侧过头,封住了他的唇,胯 间那物又来回狠捣着他的后 庭,令他的情 欲憋在体内,压抑得近乎疯狂。

不知过了多久,阿斗只觉股间发麻,疼痛难忍,像是撕裂了,沉戟如狂风骤雨般的动作才停了下来,改为缓慢抽 插。
他不再一进到底,阿斗终于缓了口气,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自己早已不知在何时被插 弄得泄了出来,白液顺着二人交合淌在沉戟胯 间,又顺着他修长的大腿内侧,流下地面。

沉戟又泄了一,他低声在阿斗耳畔道:“记得住?”
“痛。”阿斗断断续续道,他终于感觉到一点快感。
“这一下呢。”
“呜啊!”

沉戟疲惫道:“想说什么话?说。”

阿斗终于感觉到一点情爱而非野兽般的交 媾,他投入了些许,低声且放 浪地呻吟,沉戟亦意识到先前仿佛太蛮狠,放缓了幅度。

阿斗颇为迷恋地看着镜中景象,沉戟的赤 裸躯体十分完美,这么一个性 感的男人俯在自己身上,令他心内涌起莫大的满足。
沉戟抱着他,侧过头去一同看着,阿斗断续呻吟道:“脚……抬起来点,看不清楚。”
“浪货……”沉戟嘲道。

他把长脚抬高,伸进木环中与阿斗一脚相摩挲,只余单足踏地,支撑着抽 插的动作,那刺激性的场面令阿斗情 欲难耐,他伸出一手,沿着沉戟的脚踝朝大腿内侧摸去。
那场面像看着一只发情的狼趴在他的身上,阿斗有种被野兽糟践的快感,他顺着沉戟的腿朝上摸,摸到他的胯 间,轻轻揉弄他的肉 囊,并不断轻按他的根部,沾了满手粘稠的湿液。
他咽了下口水,道:“真长,还有小半截……”

沉戟急促地喘息着,阿斗那手指朝后探去,摸到沉戟后 庭,来回打着圈。
“那不能乱摸……”沉戟低声道。
阿斗舔了舔沉戟的唇,沉戟惩罚性地顶了一记,道:“不、能、摸、那、。”

阿斗疾喘道:“我只摸,不……伸进去。”他的手指在沉戟后 庭不住打圈,揉弄,令沉戟气息急促了不少,沉戟伸出一只手到身下,阿斗以为他要抓开自己的手,动作便停了。
然而沉戟并非去按阿斗的手,而是摸到二人的连接,把肉根近乎整根抽出,直至茎头,又伸直食指,贴在肉根茎背,一同缓缓插了进去。
阿斗大声呻吟起来,直 肠本已被撑满,又进了一根手指并不断挤按前列腺,令他倏然到了高 潮。

阿斗两指带着润滑的体 液,较劲般地去插弄沉戟的后 庭,指头还未进入,沉戟已狠狠整根捅了进来,阿斗大叫一声,抱着沉戟的脖颈,道:“别全插进来,我不敢了!”
沉戟亦抽出手来,把他从那木圈上抱起,抱到榻上,掀过被来盖着,阿斗玩不转了,只得任由沉戟不断抽顶。
也不知过了许久,他半晕半醒,泄得筋疲力尽,感觉到沉戟离了他的身体,并起身穿上依旧湿漉漉的蹴鞠服。

阿斗迷糊道:“抱一会,去哪啊。”
沉戟道:“还有点事,做完就抱。”
阿斗抬头去看沉戟,见他坐在案前,提笔蘸墨,不知画着什么。

他心想,吕布真帅。
看了一会,阿斗睡着了。
再醒之时,天黑了,桌上压着一张纸,吕布走了。

阿斗起身唤了几声,唤不到人。昏昏沉沉,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全身酸痛得厉害,他裹紧被子,又睡了过去。
淋了一场雨,外加日前一番透支体力的折腾,他发起了低烧。
再醒时不知过了多久,见到的人是赵云。
阿斗心安理得地笑了笑,道:“师父,什么时辰了?”
赵云坐在床边,不答他的话,伸手在一个小匣内捞了点药膏,探手进被去。
阿斗又道:“哑巴写了什么,在桌上,给我看看。”
赵云答道:“地图。”
阿斗疑道:“什么地图?曹子建他们呢?”
赵云道:“洛阳皇城的地图,还有一份名单,已交给丞相了。”

赵云的手掌摸进被中,摸上阿斗的脚踝,他掀开被子,看见阿斗淤青的膝弯,叹了口气。
阿斗把脚朝被内缩了缩,却被赵云拉住。赵云在他膝后涂了药膏,又望向床脚的木圈,不知在想何事,过了一会,道:“他们回洛阳去了。”
阿斗道:“也不来告别一声。”
赵云扬眉道:“你在生病,孔明便打发他们走了。”说话间又以手指撬了点药膏,摸到阿斗后 庭,道:“过来点。”
阿斗听话地直起身,靠在赵云肩上,赵云的手指探进他肿胀的后 庭,把药膏涂开,他的表情平静得近乎反常,阿斗不敢多说什么,只任由他涂药。

“痛?”
“还……好。”阿斗过了一会,搂着赵云的脖颈,低声喘息起来。

赵云却不为所动,为他涂完药,盖上盒盖,道:“你歇着好好养病,师父走了。”
阿斗怔怔看着赵云出门,觉得他兴许是生气了,几想追出去,却又不知追上了该说什么,只得闷闷地倒头再睡。
这一睡,又是一天。
隔日起床,肚子饿得咕咕作响,却不见赵云了。
阿斗吃过早饭,在永乐宫内随乱逛,偌大一个皇宫竟是安静无比,他拉过一个侍卫道:“赵子龙将军呢?”
紧接着,阿斗下意识地转身回房收拾物事,匆匆穿过长廊,险些摔了一跤,继而跑到皇宫后院,牵来赤兔马,翻身上马,猛抖缰绳。
“你不能去。”于吉扛着招幡不知道啥时候出现在阿斗身后。
阿斗道:“废话少说,一起。”
于吉正儿八经道:“小亮让我看着你,不让你出门。”旋从怀中摸出一张定身符,威胁地在阿斗面前摇了摇。
阿斗挠了挠头,道:“五盒桂酥!”
于吉道:“再多也不成的拉,这是说正经的拉。”
“十盒。”
“不成的拉,下来――”
“十五盒。”
“下――来――”
“五十盒。”
“成交!”
于吉屁颠屁颠地爬上马去。
赤兔站着不动。

阿斗哭丧着脸道:“我错了,不该剪你尾巴,我给你吃好的赔罪。”
赤兔咴了一声。
阿斗怒道:“再不走,把你挂在我房间的圆圈上,爆你菊!”
赤兔吓了一跳,撒蹄子载着阿斗和于吉穿过长安后街,从东门出城,沿着官道,向武关方向跑了。

自蜀军占领长安后,潼关与武关便成了扼守洛阳、长安通道的两大关口,双方各占一。魏军已大部分撤离武关,把重点兵力陈列于潼关。
蜀军在诸葛亮的示意下,佯攻了几武关,便获得了战役的胜利。
赵云在三天前出发,率领五千名侍卫,无声无息地通过武关,向洛阳秘密前进。
诸葛亮交给了赵云一张名单,那是吕布提供的,洛阳城内的人名。

名单上共计七百七十三人,都并非赫赫有名的人物。
有吏部文书官员,将军家的马倌,朝中三公家的门房,兵部尚书麾下的信使,洛阳皇宫内的太监头目,某一时换班的侍卫。还有洛阳城东门守城的队长,副队长的妻妾。
更有吕布按照诸葛亮的要求,带进洛阳城后所布下的暗哨。

这些暗哨将在城中等候,以接应赵子龙与他亲自训练出的暗杀部队,再带他们去寻到该杀的人。
若吕布再倒戈投敌,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只要吕布的忠诚度足够,赵云一举便能拔除洛阳的所有枢纽衔接人物。令整个洛阳城在短短的几个时辰中瘫痪。
赵云刚走,诸葛亮便发动起了三万骑兵,一万步兵,亲自领兵绕过武关以及洛阳城西南,凭借高机动力,一路隐蔽进发。

洛水南岸有宫内秘道出口,吕布更交出了一张从缚虎牢至洛水外的详细地图,以及具体机关布置。
如果诸葛亮所料不差,曹真回去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与曹丕联手诛杀受到重创的左慈,城内将有动乱甚至政变,正是从秘道中潜入,而后一举攻破洛阳的大好时机。
只须城门能开,城内又有吕布接应,要获得巷战的胜利并不难。

赵云吃了一口干糙的麦饼,喉中苦涩。
他倚在树上,怔怔望着夕阳透过树杈投进来,的卢被绳索套了马口,以免发出声响,它低下头,赵云把麦饼喂给它些许。
赵云道:“你老了,的卢。”
的卢无法作答,静静看着面前的银铠将军,数十年前,正是这个人杀了他原本的主人张武,把它带到刘备面前。
赵云道:“阿斗剪了你的尾巴,你不生气罢。”

的卢在赵云脸上蹭了蹭,赵云笑道:“子龙给你赔个不是,归根到底,你亦可算是我的马,不能输给赤兔……”
的卢抬起头,像是有一丝不屑,眺望树林。
赵云坐直身子,继而起身,峻声道:“全军隐蔽,启陷阱!”

周遭军士训练有素,一瞬间尽数散开,地上扯直无数粗索,赵云使劲拉扯的卢,的卢不情不愿地躲到树后。
赵云屏息,背持银龙枪,缓缓转过身,落日的一点余晖在枪身流转。
蹄声从树林尽头传来,赵云一振长枪,正要刺出那时,瞳孔倏然收缩。

只见赤兔马如一团红云冲进树林,姿态优美无比地越过第一根绊马索,华丽地闪过第二张兜马网,继而踩中了第三个陷坑。
紧接着,赤兔马失前蹄,长声嘶鸣,把背上的流氓主公与小白仙师甩了出去,直飞出两丈开外,于吉一头杵了上树,阿斗晃悠晃悠地挂在树杈上。

于吉“哎呀”几声,道:“你看,掉坑了吧。”
“靠!”阿斗在树上大骂道:“哪个混球挖坑不填!!”

作者有话要说:傲娇名车内心独白

赤兔:尾、尾巴什么的,才无所谓呢!
那个……吃的,反正,知道就好拉!
哼,要不是主、主人,我才,才不理你呢!
还有……那个,嗯,我才不会承认我怕剪尾巴,怕、怕露菊,怕爆菊呢!一点也不怕!
反正菊也没全、全露出来,只、只有一点点拉!
好了好了就这样了,不要嗦了,快走吧!
不许围观我!谢绝喂食!

前路漫漫

洛阳城内。
偏殿中空无一人。
古董送去太和殿,亲兵铠甲近百套散予中军部属,以作留念。赏赐余银若干,留于赈济洛阳城民众。
名马爪黄飞电赠予……
曹真想了想,侧过笔锋,将后面的那个“刘”字以浓墨抹了。
曹真写毕遗书,把武士服一路系到领口,在殿内坐了一会,想了想,解开衣领,扯下第一颗扣,压在遗书上。又掏出祖传玉佩,在手心不住摩挲,最后系在脖颈上,贴着心口塞进衣内。
剑锋如一泓秋水,诤然归鞘;明月黯然,群星隐曜。
他迈出了御园,黑锦服与夜同成一色,朝后宫走去,长靴踏于青草上,发出极轻微的“沙”一声。
曹真侧身立于院门外,听到院中一男一女的低声交谈。男人是曹植,女人是甄宓。

甄宓一路走来,低声道:“你该把那方儿抄一份下来才是,师父要的药材多得数不胜数,又分开了遣人送进宫内,我压根记不住……”
曹植不悦道:“我又何尝不想?药方上被华佗施了仙家法术,无法以笔墨……”
甄宓与曹植同时停在院门,朝外走便越过左慈所住别院的地界,为保密为见,两人不敢踱出院外交谈。
曹真屏住气息。
静了一会,甄宓又道:“黄月英你可见着了?是否有头绪?”
曹植不答,显是摇了摇头。
曹植道:“我旁侧敲击几,俱是套不出话,你为何如此担忧?”
甄宓低声道:“子建,此人来历极为可疑,她是荆楚望族,黄家黄承宪之女,师父从未去过荆州,怎可能收她为徒?我连番套问,师父俱答非所问,我疑的便是,她根本不是师父徒弟,貂蝉死后,我才是师门首徒……”
远传来左慈的几声咳嗽,曹植与甄宓再静。
片刻后,甄宓声音更低了些许,听上去直似南疆蛊婆施法的呓语,道:“待师父配出那药来,身子好转了,我便带子桓去见他,你收拾停当,等着坐稳位置便是。
“吕奉先此人如豺狼,你绝不可依,许褚乃是老臣,此时亦不可令他得知……”
曹植“嗯”了一声。

曹真心头一凛,曹植要篡位?
甄宓虽说得不甚清楚,然而话中却满是弑君篡位之意。是该先去通知曹丕,还是继续诛杀左慈的计划?
曹真正拿捏不定时,甄宓已挽着曹植的手臂,步出别院,曹植像是颇为不耐烦,想避开甄宓,却又终究不敢。
曹真心内暗自叹了口气,见甄宓几转过头来,像是想看什么,却又终究未回头。
“甄姬,你……”
“曹子桓膝下无嗣要废我,我不过是自保……”

二人声音远去,曹真又等了一会,才走了出来,站在院门后,眼望别院园中错落乔木与山石,那是八阵图。
甄宓离去后,木石自发动起,竟是挪了方位。
该是现在趁着左慈伤重破阵进去,还是前去通知曹丕?
左慈若死,甄宓的计划便无法执行,先杀左慈。

曹真缓缓抽出剑,朝前走了一步,四周安静无比。
乾六艮五……曹真默念口诀,过了别院一半,抬眼望见漆黑一片的小屋。
“吱呀”一声窗户被推开!
曹真正要伏身时,背后无声无息飞来一道小指粗的皮鞭,猛然勒住他的脖颈!
曹真气息一窒,瞬间反手挥剑,鞭上传来一股大力,扯得他飞起,在空中翻了个身,狠狠掼在地上!
“师父神机妙算,今夜果然有……”
曹真瞳孔倏然收缩,一臂前探,令那长鞭在手臂上绞了数圈,猛力回扯,把挥鞭之人扯得横飞而来,旋挺剑直刺。
“……刺客。”甄宓身躯撞破石木飞来,嘴角浮现一抹诡异的微笑。
电光火石的瞬间,窗内飞出一道符纸,轻飘飘压在曹真肩上,恍若泰山压顶,把他扯得仰天摔下!
曹真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数声咳嗽从房内传出,左慈冷冷道:“你说得太多了,抓个刺客也如此嗦?”
曹真全身颤抖,动弹不得,他微微仰起头,与左慈双眼对视。
左慈柔声道:“曹子丹。”
曹真吸了口气,像是在剧烈挣扎,甄宓唰然撤了长鞭,缠于臂上,曹真呼吸缓了下来,双眼空洞无神,浑然失去了焦点。
左慈又道:“曹子丹将军?”
过了一会,曹真颤声道:“臣……在。”

洛阳城外。

赵云斩钉截铁道:“绝不可进去,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阿斗抱着赵云大腿,被拖了一路,道:“我知道里面的路,我走过一。”
赵云怒道:“不行!”
阿斗嚎道:“你把我留在这里也没用,我一定会乱跑的!”
赵云心烦意乱,答道:“不行,你要师父随时提心吊胆,事怎么能成?”
阿斗灵机一动,道:“那我去城门前,帮你吸引他们注意力。”
“……”
“让我去让我去……”阿斗开始耍无赖了。
“你看,师父,我有迷香,蒙汗药,奶吉,你派再多侍卫盯着我,我也逃得掉……”

半个时辰后,赵云提着五大绑的阿斗衣领,把他放在石上,蹙眉四寻找入口,阿斗得意洋洋道:“师父,你找不到那地儿。”
赵云对着地图,最后放弃了在黑暗里找到入口的打算,看了阿斗一眼,道:“在何?”
阿斗认真道:“让我跟你一起,师父,我离不开你。”
赵云听到那句便不再吭声,片刻后道:“真离不开我?”
阿斗坐着不说话,过了半晌,扁着嘴,开始酝酿了。

赵云叹了口气,不耐道:“莫再耍这把戏,带你进去就是,不许乱跑,说罢。”
阿斗屡试不爽的绝招竟然失灵,只得讪讪道:“洛水涨了。”
赵云醒悟过来,一个猛子扎下水去,少顷才湿淋淋地出来下令集队。
阿斗怔怔看着赵云落水,这他是真的想哭了。

近千名黑衣士兵悄然散向洛水岸畔。
赵云唤来于吉,解开阿斗身上的绳子,道:“你把易湿之物取出来,交给于仙师,他在外头接应。”
于吉一听这话,笑逐颜开,掏了一大叠符纸用油布包好,递给阿斗,阿斗探手进怀去摸,道:“也没什么易湿的……”旋愣住了。
赵云蹙眉道:“怎么?”
阿斗摇了摇头,像是在回忆什么,过了一会,道:“什么时候丢的?我记得换衣服都塞在贴身袋里……莫非是那天下昆明池去捞姜维的时候?”
赵云又问道:“何物?”
阿斗道:“没什么,丢了就丢了,反正什么劳什子东皇钟血也找不到。”
他把几件物事交给于吉,接过符塞好,又乖乖让赵云绑上。
赵云提着阿斗这个累赘的,不断扭动的大粽子,潜了下水,寻到那个黝黑的洞口、

“嚓”的一声,火星飞溅,燃着了绒芯,继而数根火把亮起,赵云把长长的火把杆插在阿斗衣领里,背起他一脚,浅一脚地沿着秘道走去。
阿斗讨好地说道:“师父你真厉害,居然不让奶吉跟来,这样阿斗就不敢乱跑了。”
赵云不答。
阿斗把头伏在赵云脖侧,他有力,健壮的肩膀像座山,他回头看了看,身后陆陆续续有不少士兵跟了上来。
“师父――”阿斗伸长了嘴,在赵云脖颈上大声地亲了一下。
吧唧声在空旷的秘道内传了开去,上千挤在秘道内的士兵尾随其后,听得一清二楚。
赵云低声道:“给师父留点面子,成不?”
阿斗笑道:“你记得去年……不,前年,我在房间里上吊的事儿不?”
赵云顿了一顿,继而不再压低声音,道:“记得。”
阿斗问道:“那天……睡觉前,我是怎样的?”

黑暗令他想起自己中毒时的梦境,梦中的金甲巨人轩辕氏告诉过自己,他是由数世不同的灵魂转世而来,继而在这个时代的刘禅身上,拼合了各种记忆的碎片。
也就是说,呆傻的刘禅只是自己一片残缺的灵魂,真正的,完全的刘禅在那一夜得以补全,那夜发生了何事?有何异状?依稀记得在自己穿越过来之前的白天,姜维说过,他曾挨过诸葛亮一顿训,诸葛亮为何训他?
这个疑问一直存在于他的心中,此刻只是好奇问了出口。
更带着提几句旧事,对离开长安后便沉默得反常的赵云,打打人情太极。
然而他却万万料不到接下去的答案,会令他震惊如此。

赵云答道:“你喝了月英送来的消暑汤。”
阿斗气息倏然一窒,道:“中暑?”
赵云道:“日间你在孔明背不出书,被月英罚站于院中一下午,回去后便中暑了。傍晚月英送来解暑药,师父喂你喝下的,忘了?”
阿斗又问道:“我喝过药,说啥了没?”
赵云答道:“你说头疼得紧,离不开师父,让师父别走。但那夜师父得巡城,本想巡完就来陪你,不料走开一会……你便上……便荡秋千去了。”
阿斗“嗯”了一声。
赵云忽道:“说也奇怪,自那起,你便开窍了,还以为你会如此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
阿斗正思考间,随口笑答道:“要一辈子不开窍,那就苦了师父了。”
赵云沉默片刻,那声音内竟是有点不稳,他答道:“还是不开窍的好,至少……”
师徒二人俱是静了,赵云感觉到阿斗温暖的呼吸凑到耳畔,遂别过头,避了开去。
阿斗吻了个空,赵云停下脚步,反手抽出火把,抛在地上,那一瞬间,阿斗借着最后的光线,清楚地看到赵云脸上发亮的水痕。

火把落地,发出轻响,秘道内恢复一片漆黑。
前方立着一堵墙,那是上他与吕布逃出洛阳时的暗门。

阿斗低声道:“师父,没路了?”

寂静在黑暗里显得悠久而漫长。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绵延的岁月被卷入了黑暗的漩涡,无数回忆一点一滴地离他们远去。

赵云答道:“阿斗,我们走到了尽头。”

黯夜飞灯

洛阳皇城,别院,厅内。

左慈闭上双眼,喃喃道:“太暗,曹子丹将军,点灯。”
曹真道:“是。”旋即走到墙角,晃亮火折,点燃一盏油灯。
“还有一盏,那边……”左慈道:“西面角落里。”
“再一盏。”
曹真依言把殿内六盏油灯都点亮,左慈道:“背后大的也点起来。”
“人老了就是怕黑。”左慈眯起眼,朝甄宓道:“漂亮徒弟,你还在这做甚?”
甄宓微有点不知所措,左慈吩咐道:“不早了,传奉先儿过来,为师问他几句话,你去睡便是。”
甄宓敛首退了出去。
老道士摇摇欲坠,背后有一盏极大的油灯。曹真一手微微发抖,目光专注地盯着灯芯,伸出手去,点着了。

七盏灯光线交错,照亮所有死角,厅内亮了。

曹真转身,一手按着腰间剑柄,立于左慈身后。
左慈看着案前一枚淡红的药丸,沙哑着声音道:“混元长生丹,缺了东皇钟血,服下会如何?”
曹真以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答道:“臣不知。”
左慈道:“延年续命?起死回生?你可服过混元长生丹?”
曹真道:“臣未尝服过。”
左慈疲惫地点了点头,道:“长生……只怕无法长生,却又应了那通体虚弱的药劲,倒是颇为麻烦。”
左慈又道:“吕奉先来了,你说我该不该服?”
曹真答道:“仙师道法通神,自不惧宵小鼠辈。”
左慈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微笑,把药收进怀中,横端木拐,缓缓抽出拐子剑。

剑锋如一张锋利的纸,映出他背后曹真的双眼,曹真眼神空洞,迷离,左慈抬眼望向门外。
院中传来一声巨响,一座假山横飞进厅。
左慈微微举起拐子剑,指向假山,它停在半空,继而朝外飞去,撞塌了近半面别院的石墙。
吕布漠然道:“老头子,叫我来,又在院中布这机关作甚?”
左慈讥道:“侯爷女婿,一别经年,你还是这般爱使蛮力,不用半点脑子。”

吕布大步走进,进厅的瞬间,目光落在厅堂角落的油灯上,继而一路右移,最终与曹真对视一眼。
曹真四指握剑,拇指弹开剑柄,俯身,抽剑,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吕布漠然道:“唤我来……”
曹真无声无息地抽剑,腰畔长剑出鞘,朝左慈平挥而去!

左慈像是早已料到这一幕,瞬间反手挥出拐子剑,曹真家传宝剑砍上神兵,“叮”的一声断为两截,电光火石的一瞬,拐子剑直飞而至,穿透曹真胸膛,把他牢牢钉在了墙上!

“……何事?”
吕布这才说完了后半句话。
厅内静得只剩曹真的喘息,他咳出一口血,面朝吕布,抬起手,指向自己心口,后者蹙眉不解。
吕布望向左慈,期待这老不死的道士给出一个答案,局势变得太快,以至他全然忘了左慈的魅术。
当他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晚了。
左慈与吕布对视,吕布微微一颤。
曹真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阿斗总算明白了一件事,没有赵云,他就什么都不是。
数名士兵散于四周,围住了他所能离开的方位,火堆散发出光芒,照着他们陌生的脸。阿斗看了一会,叫不出他们的名字,这很正常。
阿斗想了想,决定和群众打成一片,从内部瓦解他们的警戒心态,道:“你们叫啥名字?”
没人回答他。
阿斗嘲道:“都不说话?欺君?以下犯上?不怕被我砍头?”
依旧无人作声。
阿斗道:“我要罚赵子龙军棍。”

“龙军,黑衣队。”立即有士兵答道。
攻心之计得售,阿斗又问道:“名字。”
士兵扯出腰畔木牌,上书“柒拾叁”三字。
阿斗明白了,道:“放轻松点,跟死鱼一样做啥呢。洛阳马上就能破,大家以后是我的侍卫,脸色好看点嘛――”
黑衣军士兵的眼神冷淡且疏离,阿斗道:“他平时和你们怎么相的?”
柒拾叁答道:“吃在一,住在一。”阿斗点了点头,道:“你们每月俸禄都拿回家么?是哪儿的人?”
士兵尽数静了,半晌后,柒拾叁答道:“主公,我们都是孤儿。”
“哦。”阿斗答道:“对不起。”
过了一会,阿斗又道:“我也……嗯。”

柒拾叁答道:“我们自出生起,便不知父母是谁,无依无靠,这才唤作孤儿。”
阿斗微有些恼,又问道:“怎么参军的?”
柒拾叁道:“赵将军把我们从各个队里寻来的。”
阿斗点了点头,道:“师父对我也挺好……你们六个人都是他拣……他找到的?”
柒拾叁回道:“不是这里六人,是黑衣队一百二十人。”
阿斗茫然道:“啥时候的事?我咋不知道?”
柒拾叁笑了笑,道:“一年前。”
阿斗又道:“孔明给你们多少俸禄,够用么?”
柒拾叁答道:“丞相不管我们,是赵将军私下出钱购的刀兵,又教我们武技。”
阿斗登时蹙眉道:“难怪分钱不剩……一个人养这么多……”

在场众人一听之下,俱是脸色大变,有人插嘴道:“主公明鉴!赵将军绝无任何私心,平素着我们只听令于主公,主公在先,赵将军在后……”
阿斗不是笨人,知那士兵恐怕柒拾叁所言触了忌讳,遂笑道:“知道,我也是他养大的,从来没疑过他。”
众士兵这才松了口气,纷纷朝柒拾叁投去责备的目光,柒拾叁吓得不敢再说话。
阿斗想了一会,又道:“他平时……教你们都教多久?”
这问题难以回答,阿斗又换了个方式道:“师父在军营里住的时候,一天睡几个时辰?”
过了一会,柒拾叁才小心翼翼答道:“一个半时辰。”

每天只睡三小时?阿斗好奇道:“这么忙?都训练你们做啥了?别怕,我不是多疑的主公。”
墙角另一士兵冷冷道:“将军带我们出去杀人。”
阿斗吸了口气,道:“杀什么人?”
那士兵答道;“随便什么人,有时是败兵,流寇,有时是打劫百姓的贼匪。”
阿斗问道:“经常出去杀人?”
士兵答道:“一月多则十,少则五。”
阿斗摇头道:“从来没发现过,师父每抱我,身上都闻不到……血腥气。”

他不再出声,坐着呆呆想了许久,脑中浮现赵云回到军帐中冲洗数,再换上那身干净武士服,笑着匆匆来找自己的画面。
难怪每与赵云一起,他都紧紧搂着自己,睡得甚沉,唯没想到他上一刻还在浴血冲杀,回来后竟是只言不提,仿佛是怕身上的杀孽传染给这个懦弱的小徒弟。
“赵将军是真正的男人。”柒拾叁道:“他对家人,部属有情有义,对敌人从不手软。”
阿斗陷在遐想中,“嗯”了一声。

机关门悄然洞开,把他从思考里猛地扯了出来,众士兵如临大敌,各自抽刀,挡于阿斗身前。
一缕火光从缚虎牢的长廊末端投进秘道的入口,外面传来慌乱的呐喊,阿斗认出背光的高大身影,道:“我靠,你别老吓人成不,哑巴!”
“没事,自己人。”阿斗排开士兵,挤到吕布面前道:“师父暗杀成了?”
然而他还未得到答案,脖上已是一紧,气息被扼在喉中,身子被提离了地面,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以为这只是一场玩笑,他的耳畔传来临死的喊杀声。
阿斗与吕布对视片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赵云的银色铠甲上浸满鲜血,疲惫不堪地推开秘道门,道:“阿斗,你们先……”
赵云站在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前,闭上双眼,狠狠一拳击在洞壁上。

二更时分,西城尽数入睡,长街内民居三三两两熄了灯火,唯剩零星几盏昏黄油灯透过窗纸亮着。
打更之声回荡于空旷长街中央,巡夜人像是听到一声轻响,怀疑地朝巷内望去。
他猛地吓了一跳,连人带灯笼朝后仰倒,摔在地上,继而慌慌张张朝后退去。
“杀――”
话还未出口,手弩机括响动,一根带毒袖箭准确地钉上了他的喉咙。
站在巷内的黑衣士兵不再看他,俯下身去,从躺在脚边的死人身上搜出火折子,微微一晃,亮了。
黑衣士兵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小心打开,取出一叠薄薄的白纸,轻手轻脚地朝下一抖。形成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笼。
他提着薄纸笼的顶端,把火折凑到纸笼之下,点燃了一小团蜡芯。

与此同时,洛阳城东。
民宅内点着数盏灯,夏风把纱帘吹起。宅邸内传来女人的娇喘与男人满意的笑声。
“唷,别在这混闹,快下去,二更了,换班守城门。”
“迟些去也……本将军安排……儿郎停当。”
“将军……”
媚笑声不绝,打情骂俏在这轻柔微风中传得老远,窗外梧桐树上沙沙作响,树叶的清香飘入房中,继而“咔”的一声,女子尖叫,男人闷哼。
淬毒利箭闪着蓝光,穿过男人背脊,钉进女子胸口。
树桠上抖出一个蝉翼纸制的方灯笼,一星火光亮起,凑到那灯笼下方。

第一盏灯笼轻飘飘地越过漆黑的屋顶,飞向夜空。
紧接着,第二盏,第三盏……纸灯离地而起,随着清风缓缓上浮。
完成了任务的黑衣军士兵同时掉头,掏出利匕,疾速奔跑,在街口转角汇合,人越来越多,不作交谈,向着洛阳城东门掩去。
纸灯三三两两地从洛阳的每一个角落飘出,城东,城西,甚至皇城的数个偏僻角落,火光在薄如蝉翼的白纸内跳跃,仿佛地面释出了飞旋的星辰,把它们温柔地送往漆黑的天幕。

太和殿楼台。
甄宓倚着栏杆,朝外望去。
侍婢柔声道:“娘娘,二更了。”
甄宓望着远方升向天际的数百盏浮灯,喃喃道:“这灯真美,今儿是谁的忌辰?城里都放灯儿呢。”
“皇上呢?”
侍婢不敢应声。
坐在角落里拨着熏炉的老嬷嬷朝外看了一眼,便自顾自道:“娘娘未见过?”
那老嬷嬷乃是袁绍家中老仆,当年甄宓改嫁予曹植时把她带到洛阳,辈份甚高,瓮声瓮气道:“娘娘没去过江东,老奴倒是记得几十年前的一些事儿……”
甄宓头也不回,笑道:“啥事儿?”她的双眼映出如星般的浮灯,以及黯的夜空。

“当年曹丞相赢了官渡之战……”老嬷嬷笑着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自嘲道:“老了,忘事儿了!该唤‘先帝’,瞧我这嘴。”
甄宓笑道:“这改朝换代的事儿太多,连我也记不住,原怪不得嬷嬷。”
嬷嬷又道:“那年袁本初太尉兵败,老奴跟孙坚一家逃到江东,过了几年,先帝便带着八十万大军亲征……到了赤壁。”
甄宓答道:“不就是火烧赤壁么,又与这灯儿什么相干了。”
嬷嬷笑道:“火烧赤壁,孔明借东风,老奴恰巧就在赤壁,娘娘那时还是个小女娃,自没看到,漫江的大火……老了,说忘正事儿了,借东风前那一夜,满江上都是这灯儿。”
甄宓仿佛察觉到一丝不妥,道:“赤壁之战时也有这灯儿?”

嬷嬷取了根铜签,拨了拨熏香炉,把它笼上,继而起身,颤巍巍地走到栏旁,甄宓忙把她扶着,二人一同望向城外飘起的无数浮灯。
“那时是七月十二。”老嬷嬷喃喃道:“孔明借东风,布了个呼风唤雨的阵……老奴也不懂,刘备的夫人,唤啥来着?”
“甘倩。”甄宓低声道。
老嬷嬷点了点头,道:“百姓都说,孔明祭天,甘夫人祭水,那夜看的人多得是成山成海,江边挤满了人,东吴军放了灯儿,高高低低上万盏,都飘在江上,甘夫人走上水去,站在江上,江浪翻涌,她一拂袖,江边旗子,船,水都停了。”

甄宓难以置信般地吸了口气。
老嬷嬷眯着眼,又道:“神女临江……满江都是银光,白茫茫的。”
“她就像娘娘这般美,两手挽着丝袍袖子,随手向西边一指,江边几万面旗子,齐刷刷就飘了起来。”
“诸葛亮的孔明灯,就都向西边摇摇晃晃地飞去,像银河一般……”老嬷嬷道:“听说甘夫人也是道家仙女,与娘娘一般,娘娘见过她?”
“这就是孔明灯?”甄宓脸色变得煞白。

黄月英笑吟吟道:“这就是你先生的孔明灯,共七百七十四盏。”
姜维仰头眺望,远洛阳内升起数百点温柔黄光,喃喃道:“真漂亮。”
黄月英又道:“赤壁那会,满江飘灯,阿斗他娘跟仙女一般,那才叫美,今儿这景象,顶多就是个小把戏。”她拍了拍马,道:“走罢,赵子龙该在城里等得不耐烦了。”

远洛阳城仍是大门紧闭。

姜维,黄月英翻身上马,姜维集结部队,道:“师娘你……还是别去了成不。”
月英斥道:“没罚你呢,有啥事儿师娘担了,你先生一把老骨头,你还敢让他去找左慈的麻烦不成?”
自诸葛亮发兵那日起,黄月英竟是一身男装,混进了征讨洛阳的大军中,月英又道:“赶紧的,别让你先生见着了。”
姜维无可奈何,只得纵马奔至平原上,朝远按兵等待的孙亮吹了个唿哨。
孙亮调转马头,紧张地望向姜维。
月英笑道:“怎么,俩猴儿见了这大场面,哆嗦了?”
姜维笑答道:“师娘见的大场面多,我俩可没见过赤壁那会儿的大阵仗。”

月英啐道:“别说赤壁,更大的场面师娘也见过……满天仙神死个九成九,一地英灵齐刷刷地飞天上去,你俩见过不?”
孙亮与姜维俱是大笑,只以为月英在哄小孩,心情轻松了不少。
月英眼望那城门,片刻后道:“行了,冲。”
孙亮忙道:“门还没开。”
月英道:“听师娘的,冲!”旋即一马当先,冲出了军队。

姜维眼望那关得寸缝不留的城门,只得咬牙一挥手,一万骑兵马蹄上俱裹了棉布,犹如闷锤擂破鼓,朝洛阳直冲而去!
千步,百步……城楼顶端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叫,火把前端划出一道血红的弧线,士兵的身体摔了下来。
吊桥微微一摇,继而铁链松脱,发出刺耳声响,砰的一声搭在护城河上。
城门轰然洞开!

“杀――!”姜维竭尽全力嘶吼。
“杀――!”一万先锋队发出震天的呐喊!
“杀――!”天崩地裂,怒海倒灌!洛阳城外旷野中出现足足两万鬼魅般的骑兵,跟随先锋部队冲向城门!

茫茫旷野中,数万把弩弓发出谐振,“嗡”的一声,带火利镞于预伏点飞出,铺天盖地射向洛阳城内。

姜维的一声怒吼,拉开了攻破洛阳的战争序幕,同时展开了改写历史的全新的年代。
那是历史性的一刻,五千年的时间轴终于在汉军冲入洛阳的瞬间断裂。
神州大陆自此漂向久远而不可知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洛阳之战任务正式开启,各分战场及参战人员名单、战斗力如下。

1)别院战役:
敌方:左慈(999级),吕布(8级)
我方:阿斗(16级),赵云(5级),曹真(198级)
城外协力友好阵营NPC:于吉(763级)

2)偏殿战役:
敌方:甄宓(12级)
我方:钟会(68级),黄月英(1,7,993级)

3)皇城战役:
敌方:司马懿(26级),曹丕(13级),典韦(22级)
我方:孙亮(7级),诸葛亮(368级)

)金殿战役:
敌方:司马昭(19级),紫珏(2级)
我方:姜维(19级)

各小队请注意,这里是控制中心,上头指示,此战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大家使尽浑身解数,能阴就阴。
现发放武器,第一小队:折凳一把。第二小队:板砖一块。第三小队,石灰粉一包。第四小队,盆架一件。
望各队长善用此上古四大神兵,发挥横扫天下的王八之气,王道之光与你们同在!
阴不过被抓,切勿挣扎,等师父来救……不不,等我继续开外挂!什么,于吉你也要?好吧,给你草纸一张,多的没了,去一旁折飞机吧……呃,纯属口误,去一旁折飞机,没有“吧”。

绝逢生

洛阳城外,火光盈野。

于吉拿着根不知何捡来的树枝,捅了一会鼻涕虫,把它们拨下河去。头上无数骑兵哄然冲过洛水桥,马蹄声大作。
他抬头张望,见城门开了,便从怀里掏了几张纸,翻了翻,拣出一张牛皮纸。
于吉哼着从阿斗学来的怪歌,把纸对折,斜压,弄成一只尖头的纸飞鸢。
于吉攀上河岸,脚下一滑,险些摔了个趔趄,爬到高,把飞鸢头伸进嘴里,学着阿斗,有模有样地呵了口气,朝着洛阳城里一射,笑道:“你――完――拉――!”
旋拍了拍手,扛起招幡,离开了洛水河。
走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五十盒桂酥没拿,犹豫了半天,该不该回头去找阿斗要,最后想想,还是算了,回家睡觉是正经。

带火流箭铺天盖地飞进城内,时值盛夏,天气燥热,登时不少房屋便噼噼啪啪地烧了起来。
洛阳城主街,井字四街俱成了火海,大火沿路远远烧去,房舍一间接一间被引燃,火龙直蜿蜒到皇宫门前。
孙亮率领三千骑兵在火海中左冲右突,听皇城门前嘶喊声不绝,忙策马奔去,喊道:“姜将军小心!”
那时间皇宫禁卫已集结了近千人,然而仓促迎战,顷刻便被姜维冲散!孙亮紧张地眼望皇宫高,火光蔓延到屋顶。
“伯约――!”孙亮大吼道,猛策战马,朝姜维奔去。

夜空下,皇宫金殿屋檐,司马昭手执巨弓,长身而立。

孤云出岫,去留一无所系!
朗镜悬空,静躁两不相干!

司马昭抿唇,蹙眉,弯弓,搭箭,把一张半人高的大弓拉成满月,轻声道:“今日便为我师报仇雪恨。”

箭离弦,如流星般飞向姜维。
那一瞬间,孙亮从侧边扑来,搂着姜维的腰,把他掀得仰身,利箭于面前掠过,射穿了姜维头盔。
二人翻滚着坠下马去,摔落于地,姜维的头盔被利箭牢牢钉于石砖地上。
“谢……子明兄。”姜维心有余悸,朝高望去,司马昭一箭不中,已下了屋檐,撤进宫内。
“追!活捉这小子,逼他父投降!”孙亮把姜维扶上马,姜维擦了把汗,见内城大门已破,率领千余骑兵朝皇宫内追去。
孙亮喘了几声,吩咐亲兵道:“扼守皇城大门,等候丞相!”
“蜀寇休走――!”

石破天惊的爆喝,曹军终于觉醒,洛阳骑兵队长,上将军典韦倒提牛头巨斧策马奔来!
典韦来得太快,短短几息已疾冲过数十丈!此刻若是转身上马,无异于把自己后背卖给了敌人,孙亮沉着抽出腰畔短匕,喝道:“放箭!”
背后亲兵弩箭齐发!

典韦巨斧脱手掷出!孙亮险之又险地就地一个打滚,那斧却是带着呼呼风声飞至,把他战马砍成两截!
瞬间鲜血狂喷,孙亮不住后退,典韦战马已身中数箭,前脚发软跪下,借那一甩之力,典韦如恶鬼般跃起,冲向孙亮,把他扼倒在地!
皇城前乱成一团,洛阳骑兵部队上千人追随其后,堪堪撞了上来,再看不清脚下踩的何人,大火蔓延开去,遍地是鲜血,断肢横飞。

孙亮被典韦粗短手指扼住喉咙,双眼充满惊惧地望向天空,伸手在身旁地上不住疾抓,瞳内映出一架翩翩飞来的纸飞鸢。
他抓了一把土灰。

甄宓容失色,听着宫墙外传来的嘈杂声,知道洛阳城中定是一团乱。
她顾不得再去找曹丕,撕了裙摆,一路穿过后宫,四俱是侍卫的尸体,她倒抽了口冷气,转身时与一名黑衣军士兵打了个照面,尖叫一声,朝后摔去。
黑衣侍卫亮出匕首,不由分说便朝甄宓刺来。
甄宓恐惧地尖叫,不断后退,那黑衣侍卫倏然觉得脖上一紧,身子横飞出去,脑袋狠狠撞上假山,脑浆四迸。
甄宓脸色再变,收鞭回臂,冷冷道:“连女人也杀,一群混账。”
她沉吟片刻,起身穿过长廊,悍然一鞭把内殿大门击得粉碎,尖声道:“曹子建!”
殿内灯火通明,曹植满脸通红,和衣躺在榻上,显是醉得不省人事。
甄宓上前一脚踹在曹植脸上,咬牙切齿道:“贪杯的废物,在此等死就是!”旋不再管曹植,推开侧门,朝后园左慈别院中寻去。

所幸这还未有敌军,只要呆在别院里,有左慈在,料想汉军也作不出何大乱来。
“请皇后娘娘留步。”
甄宓穿过一间宫阁,在钟会面前停下了脚步。

甄宓冷笑道:“叛国忤父的逆子,你也被刘家贱货迷得昏了头了?”
钟会峻声道:“皇后娘娘的鞭子,宫内早有不少人领教过,士季若要抵抗,伤了皇后可是大不敬,还请娘娘行个方便。”
甄宓柔声笑道:“钟将军年少有为,武艺超群,本宫是绝不敢班门弄斧的。”
钟会还未察觉有异,只不住提防这女人故弄玄虚,紧紧盯着甄宓双眼,道:“既是如此,便……”
话未说完,只觉甄宓双眸灵若秋水,把自己神智扯了过去,思想瞬间混沌了起来。

下一刻,银铃般的笑声从殿外传来。
“哟,这地儿也不咋滴。”
钟会大叫一声,甄宓摄魂之术顿时被破,钟会朝后摔去,甄宓再顾不得这少年将军,猛然转身,吓得色变,杏目圆睁望向殿外款款走进的一名村姑。
甄宓水袖抖出长鞭,如毒蛇蜿蜒,垂于身周地上,只待她起手一挥,鞭子便要朝那村姑卷去。
甄宓冷冷道:“来者何人?”
那村姑挽着袖子,盈盈一福,笑道:“月英见过甄师姐。”
甄宓道:“黄月英?你是黄月英?”

月英不答,只笑吟吟地打量甄宓,甄宓被看得心中发毛,又见黄月英始终笼着袍袖,袖内不知藏了甚厉害兵器,只暗中不住提防,道:“原来是诸葛夫人。“
甄宓目光停驻于黄月英脸上,此女貌不惊人,眸中却满是慧黠灵气,是何来历?
甄宓冷冷道:“诸葛夫人与我师门究竟有何干系?师尊向来只收美貌女子为徒,夫人……”
月英不待甄宓说完,便笑着打断道:“我家那油滑猢狲,倒是曾说过……”
“何以来此装神弄鬼……”
“……心灵美,才是真的美。”
月英一句话登时把甄宓噎住。
甄宓只觉一见此女,自己便下风,正要寻话来斥,不防黄月英又道:“左老仙师可是想那混元长生丹想得发了狂?浑然忘了首阳山六诀之首?”
甄宓心头一凛,那首阳山修仙六诀,正是左慈曾传予她的,总纲便是:“自然造化,浑然一体,死生由天。”
月英笑道:“既动了执念,想必也离死不远,这世上越是怕死,便越是早死,甄姑娘现回头还来得及……”
钟会紧张得手心直冒冷汗,微微抬头,见到一架纸飞鸢从月英与甄宓头顶掠过,空中一个滑翔,进了左慈所居住的别院。
甄宓喘息不定,心旌神荡,竟是在月英笑语中动摇了心智,她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凝起真气,挥手扬鞭,朝黄月英狠狠抽去,怒喝道:“何来的泼贱,姑奶奶教你知道厉害!!”
黄月英斥道:“好胆!”
旋一拂袍袖,袖内神兵闪现万丈青光,带着呼呼风声飞向甄宓!

阿斗躺在冰冷的地上,院外喊杀声不断,烈火映红了近半边天幕。他悠悠醒转,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紧接着识趣地再闭上,继续装死。
这个时候,小流氓绝对明白夹紧菊做人的道理,不可硬来。
左慈眯起眼,道:“人间天子,怎这副窝囊德行?”
阿斗想了想,见瞒不过,只得把眼睁开,却不去看左慈双眼,在吕布脸上扫来扫去。过了一会,赔笑道:“老爷爷,我错了。”
“……”
左慈道:“没了赵子龙护驾,此刻便乖巧了。”他抬起满是污垢的尖指甲,指向躺在地上的阿斗,吕布便走上前去。
左慈以朱笔在一张黄纸上绘着什么。

吕布俯身,阿斗抬头与他对视,期望从他的眼神中寻到什么暗示。
然而他没有,吕布的目光冰冷而陌生,他修长的手指十分冰凉,触到阿斗的手背,令他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这才是真正的吕布,阿斗明白了。
那个往昔高大的,英朗的,温柔的侍卫,唤荆沉戟。
荆沉戟的灵魂是阿斗赋予的,然而在这一夜,沉戟离他远去,取而代之的,则是面前毫无感情的温侯――吕奉先。
阿斗茫然看着吕布的大手牵起自己的手掌。
接着,吕布折断了他的一根手指。
阿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左慈没有听到预料中的大哭,抬眼望向阿斗,颇有点意外。
阿斗被吕布扇了一耳光,再醒转,脸色白得如纸,咬破了嘴唇,却竭力把疯狂的大喊压抑在心里。
左慈冷冷道:“滋味如何?你倒是硬气。”

阿斗苦忍着泪,抬起另一只完好的手,颤抖着搂向吕布的脖颈,道:“哑……哑巴,醒……”
他的手还未触到吕布,咽喉便一紧,全身重量压在脖上,两脚离地,被吕布提了起来,掼在左慈案前的地上。
吕布又在阿斗身上踹了一脚,阿斗登时蜷成一团,仰头艰难地大口喘息。
左慈看了阿斗一会,道:“你亦是华佗传人,我且问你,混元长生丹,有何药效?若有半句虚言,再折你手指一根。”
阿斗握着受伤的左手,侧躺于地,喘了一会,断断续续道:“你……他妈的,你赢不了,死老头。”
左慈勃然大怒,道:“把他――”
阿斗道:“我说!!长生不老。”
左慈沙哑着声音道:“除此以外?”
阿斗颤声道:“吃完,身子会虚弱两三天。”
左慈冷冷道:“这我知道,东皇钟血何寻得?”
阿斗摇了摇头,左慈沙声道:“动手。”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手指又被断了一根,痛彻心扉的精神上的刺激,令他彻底昏了过去。

“我真他妈的……不……知……道。”阿斗第三醒转,猛然喘了几声,抱着吕布的脚,“哑巴,快醒醒……我不怪你……”
左慈嘶声道:“你倒是硬气。”
“我……”阿斗嘴唇动了动,额上满是汗水,瞬间他被吕布狠狠踢到一旁,撞在左慈木案前。
吕布化作一道疾影横掠出去,在厅门一拳击出!
赵云险之又险地侧过身,单掌拍于吕布手腕,借力使力,拖得他撞上墙壁,轰的一声巨响,房墙垮了半面!
左慈抽出案上签筒中的一根竹签,点在阿斗脖上。
赵云硬生生止住前冲之势,抱拳道:“请仙师放了子龙徒儿,子龙束手就缚,一命换一命便是。”

左慈嗤道:“一命换一命?”
吕布被摔在一片瓦砾中,此刻翻身挣出,无声无息地一拳,狠狠击在赵云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赵云俯身摇摇晃晃地迈了一步,吐出一口鲜血,抬眼望向左慈,道:“正是。”
阿斗终于忍不住哭腔,歇斯底里地大嚷道:“我说!别打我师父!”

“混元长生丹能固颜!能长生!能年轻!不怕百毒!别打!求你了!仙师!你杀了我吧!杀了我,皇帝就是你了!别打我师父!”

赵云满口鲜血怒喝道:“废物!”,旋即肋下又挨了吕布狠狠一脚,登时飞起撞在墙上,口鼻鲜血狂喷。
眼见吕布箭步上前,又是一拳捣在赵云腹上,赵云软软倒了下来。

“东皇钟!东皇……”阿斗绝望的双眸映出左慈苍老如枯树皮的脸。
他望见了左慈的双眼,不由得全身剧颤。

阿斗吸一口气。

赵云喷了吕布满头鲜血,倚着墙倒下,吕布双眼被鲜血一迷,伸手去抹。
赵云左臂前探,稳稳抓住了吕布的脚踝。

阿斗眼神迷离,失去意识前,瞳孔中倒映出一抹雪白的寒光。
曹真拔出了钉在胸口上的拐子剑,一手捂着胸口剑创,另一手用尽全身力气,平掠而来。

阿斗呼出一口气。

赵云把吕布拉得俯身摔下,紧接着,身体平摔,抬起手肘,猛然倒扣,大力击在他的后脑勺上。
阿斗被箍得紧紧的精神一松,脱离了魅术控制。

曹真手中利刃挥过,左慈脖颈一凉,白的发丝飞散,松手撤签,身子朝后仰倒。
苍老的头颅滚落,掉在阿斗怀里。

“妈啊――!”阿斗抓狂地大嚷,恐惧地把左慈的头抛了出去,它骨碌碌地滚到墙角,脸转了过来。
左慈的脸上,双眼兀自圆睁,嘴角带着一抹诡异无比的微笑。
一切都安静了。

阿斗手脚发凉,瞳孔倏然收缩,全身湿淋淋的冷汗,犹如刚从水中捞出一般。
厅内静得可怕,只有左慈的无头身躯脖颈里流出的粘稠的血液,一点一滴落在地上,滴答作响。
吕布的呼吸均匀,显是昏了过去。
赵云的喘息声急促,受了重伤。
曹真倒在案边,气若游丝。

阿斗终于回过神,发着抖爬向赵云,旋意识到不妥,连滚带爬地扑向曹真,哭道:“曹子丹!”
曹真呻吟了一声,阿斗连忙把他抱在怀里。
曹真失血过多,从墙边拖了一滩积血直到案旁,一身黑锦服已湿漉漉地尽是腥血。

阿斗咬牙道:“曹子丹,你撑着!撑着!”
他伸手进药囊去翻药,却被曹真按住。

曹真拉出阿斗的手,顺着他的手腕,摸到他被吕布折断的两根手指,轻微使力,阿斗大叫一声,断指被曹真扳直。
阿斗痛得全身抽搐,大哭起来,继而把头埋在曹真肩上,不住恸哭。
曹真已再无力气说话了,他冰冷的鼻梁在阿斗脖颈蹭了蹭,停了气息。

阿斗抱着曹真,失声痛哭,

不知哭了多久,曹真面现死灰之色,身子越来越重,再救不活了,赵云疲惫的声音才唤醒了神志不清的阿斗。
“人死……不能复生。阿斗,别太……难过,战……未完。”
阿斗颤抖着把曹真敞开的衣领扣上,哆嗦着扣了几,才想起他的领扣已赠了自己。

这下更是心酸无比,他像个失去亲人的小孩般大哭,拖着眼泪走到赵云与吕布身旁,缓缓跪了下来,抽泣道:“师父,师……父。”
赵云虚弱道:“药,内伤。”
阿斗方醒悟过来此刻不是哭的时候,洛阳外城内城局势尚不知如何,万一魏国侍卫听到响声来寻,自己与赵云,吕布三人便只有死的份了!

阿斗不住抽泣,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掏药囊,辨出几味治内伤的药草,嚼烂后喂给赵云。
赵云方出了口气,道:“唤……沉戟,寻水……泼他。”
阿斗颤声道:“不,等等……”

他迅速从乱局中理清了头绪,艰难地把赵云拖到柱后,藏了起来,低头道:“师父你歇会儿,我去把哑巴弄醒。”
说话时阿斗瞥见墙角的一盏油灯,那灯直接摆在地面,是做什么用的?
顾不到想这许多,他又把吕布翻了个身,摇了摇他,见吕布昏迷不醒,只得出去找冷水。
迈出柱子的第一步,他听到了一声轻响。

有人来了?!

阿斗瞬间闪身到柱后,胆颤心惊地从柱子后探头出来,望见厅堂中的一个人。

不,是半个人。
左慈的无头身躯以一手撑地,摇摇晃晃地坐起。

阿斗背脊寒毛尽数唰的一下竖了起来,两脚不断打颤,全身筛糠一般地发着抖。
左慈的无头身躯,伸手朝墙角招了招,那断头拖出一道血迹,滚了过来。

他把断头托起,端端正正地接在脖颈上,面上仍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左慈伸手入怀,摸着什么,阿斗吓得疾喘数声,压抑到极点的恐惧化为勇气,操起柱后的一把椅子,冲了出去!

“滚你――”
阿斗已濒临崩溃边缘,疯狂地操起椅子,砸向堪堪接续断头的左慈!

说时迟那时快,左慈已从怀中掏出一张黄色符纸,抬手朝向阿斗冲来的方向,手掌一推,符纸被贴在阿斗身上!
两人距离只有短短二尺,阿斗冲势未消,被定在半空。
阿斗无法作声,全身僵硬,俯身,近距离地看着左慈,左慈脖颈有一道细细的血线,不停渗出血珠来。

左慈动了动唇,微微张开口,一手把那符纸按在阿斗胸口,另一手再伸进怀中。
他要找什么?!阿斗如同坠入万丈渊。
“阿斗……”赵云虚弱的声音从柱后传来:“阿斗?”

左慈的双眼略微上翻,笑容僵住,目中满是恐惧神色。
他看到了窗外飞进来的一物。
阿斗的恐惧已达到了顶点,却无法作声,眼睁睁看着一架纸折的飞鸢轻飘飘射进厅内。
纸飞鸢在空中划出一道直线,掠过相持不下的左慈与阿斗面前。

它飞向木案后,燃得正旺的那盏油灯。

作者有话要说:来,咱总结一下这三章里的悬念,免得俺脆弱滴小脖子被掐~卡位吊章是不好滴~

1:月英师娘的身份(最后终结章才揭,不用猜没关系,不影响剧情)
2:曹真假装受控制时,点的那七盏灯(本章已揭晓了,没错就是七星灯)
3:左慈按照混元长生丹炼制的那枚赝品仙药,最终的作用(下章揭晓)
:月英师娘袖中无敌神兵!(下章揭晓,其实在上章作者有话里已经提示了……)
5:串起三个战场的时间线的,奶吉同学的纸飞机作用(本章末尾其实已经揭晓了)

弹指天机・袖里定乾坤

皇城门口。
孙亮反手抓了一把土灰,撒向典韦!
典韦双眼被迷,怒吼一声,孙亮已觑准空当出手,抬起匕首狠狠一挥,登时把典韦的手腕削了下来!
典韦发出剧痛的呐喊,孙亮一脚狠命前蹬,连滚带爬地躲了开去。
典韦发疯般地在乱军中四狠撞!
孙亮惊魂未定,竭力破声吼道:“杀!给我杀了他!”

皇宫内殿。
甄宓甩出皮鞭,鞭式毒辣无比,抽向黄月英脖颈!
只见月英袍袖一扬,早已笼在袖中的青石大板砖带着呼呼风声,旋转着朝甄宓飞去。妙到巅峰地穿过长鞭空隙,甄宓愕然未及闪避,已被那板砖砸在脸上。
甄宓尖叫一声,仰面挨了力道迅猛无比的一砖,昏了过去。
黄月英双手叉腰,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

后宫别院。

纸飞鸢摇摇晃晃地飞来,左慈不顾一切地抬手,颤巍巍去抓,却抓了个空。

飞鸢飘向木案后的那盏大油灯,尖端轻轻地,准确无比地撞在竖立起的灯芯上,火光不易察觉地一抖。
灯芯受力,朝后倒去,落进了油碗中,无声无息地灭了。
左慈按着阿斗胸口的手掌无力垂落,定身符飘然落地。

“――你妈!”阿斗歇斯底里地喊出了后半句,手中木椅狠狠拍在左慈脸上,断头再飞了出去,继而那无头身躯两手两脚不停抽搐,脖上鲜血狂喷,仰身倒下。
纸飞鸢烧了起来,不到片刻,化为灰烬。

阿斗吓得喘息不止,抛了椅子,怔怔爬到一旁,瞪着左慈尸体,血液蔓了一汪。
这该是彻底死了,阿斗直至此刻,方想起刚才的不妥,左慈第一被削下头时,断头只流出少许鲜血,一定就是这些灯……灯也是道法?
他心有余悸地四张望,数了数周围的油灯,七盏。
阿斗明白了,这是七星灯。
然而左慈,他方才要去掏什么?他在找什么?这里面还有不妥。

“阿斗。”赵云道:“你还在做甚?”
“没事……”阿斗咽了下口水,大声喘气,他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道:“我在想其中蹊跷,师父别催……别催我!”
赵云艰难地一手扶柱,摇摇晃晃走出,倚在柱上。
阿斗手忙脚乱地去搜左慈尸身,语无伦道:“师父,你别催我……再……等等!”
他从左慈怀中找出《青囊经》。
赵云疑道:“你的医书怎会在这?”
阿斗喃喃道:“定是被紫珏偷了去,我靠。”他看了一眼,便把书丢到一旁,继续搜。

就像梦境成真一样,连阿斗自己都不敢相信,他搜出了一枚淡红色的丹药。
赵云悚然动容,道:“混元长生丹?!还有一颗?!”
阿斗看着那药,喃喃道:“他有这药为何不早吃?什么时候得的?我真他妈的……还好有那纸飞机,还好祖先保佑……否则刚才我们就全完了。”

他此刻方感觉到后怕,抖了抖被汗浸得湿透的衣服,望向赵云。
赵云缓缓道:“师父只是内伤无碍,你自己服下去,可作固颜长生之用。”
阿斗与赵云对视片刻,擦了把眼泪,笑道:“师父,不……我不能吃。”
他俯到曹真身前,把丹药喂进曹真口中,继而朝着曹真嘴里吹气,又来回按摩他的胸口。
曹真尸体尚未冰凉,那丹药入口即化,阿斗又把他抱起些许。

赵云叹了口气,道:“按其咽喉。”
阿斗依言照作,丹药溶了进曹真腹中,他俯耳到曹真鼻前,等了许久,终于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的气息。

“报――寻不到许将军!”
“报――宫内轮值兵不知去向!”
“报――宫门起火!典将军请丞相增兵!”
“报――徐晃将军一家老小遇刺,将军不知所踪!”

司马懿领着两千府上亲兵匆匆赶到皇城门口,命令一道接一道地发下去,却未见大部队前来,再看满城火光,状况不明,只得愤然喊道:“随我退入内宫!前去通报皇上!”
此时典韦,徐晃,许褚等人各自为战,被汉军的突袭打得措手不及,甚至无法互通消息,曹丕仓皇起身,换了一身铠甲,带着千余名所能召集到的皇宫禁卫冲出广场!
“丞相!许褚何在!”
司马懿顾不得再多说,道:“皇上手中有多少禁卫?!”
司马懿清点余兵,只剩三千人,知道大势已去,带着绝望的眼神与曹丕对视,二人竟是不住颤抖。
曹丕颤声道:“如何?敌军兵力?”
司马懿问道:“献帝……刘协还在后宫?!”
曹丕点头不语,领会了司马懿之意,吩咐人道:“去把刘协带来。”
司马懿又道:“在洛阳东门等,今夜出城,前往下邳!召张颌将军,弃潼关回防,下邳城接应!”
曹丕茫然望着烈火的洛阳,喊杀声渐近。
司马懿又道:“温侯呢?”
“温侯呢!皇上!温侯何在!”
曹丕这才清醒过来,茫然摇头道:“着人去唤子建与皇后。”
司马懿道:“不可再拖!必须马上出城!”
曹丕还要再辩,司马懿已冷冷道:“现在就走,我已吩咐子上断后。”

“典韦何在?”诸葛亮的大军终于抵达皇城正门。
孙亮守在门口,道:“回禀丞相,姜将军率军潜入宫内,典韦身负重伤,败逃入皇城,徐晃已于乱军中伏诛,许褚下落不明,料想还在宫中。”
孙亮瞥见孔明马后那少年,失声道:“二舅?”
孔明笑道:“非是主公,你再看清楚点?来,点兵,交予我,我去追司马仲达。”
孔明又吩咐道:“皇城正门无须再守,你派部属分兵把守洛阳西,北,南三城门,留东门,司马仲达定从那脱逃,向下邳求援。”
孙亮道:“此刻怎可……”
孔明笑道:“听我吩咐就是,马超将军已在通往下邳的官道上守株待兔。”
孙亮瞠目结舌,终于明白了孔明的用意,此刻局势极险,若曹丕司马懿负隅顽抗,天子在城,振臂一呼,禁军逆袭战果难料,纵胜亦是惨胜,先得削其士气,让曹丕成功脱逃,再派兵追杀时,敌方士气低迷,成了丧家之犬,便能以最少的兵力围杀。

阿斗尚不知从左慈搜来的长生丹是赝品,只疑惑不已,这药怎的没先前效果好了?
上回吕布一吃,全身伤口便都愈合,人也头好壮壮了,身子也倍儿棒了,还能跟马似的……呸呸呸。
这曹真家是有钱人,果然不同,每天人参首乌,海吃海喝的都吃出抗药性来了。
阿斗只好又翻了点药,给曹真胸口上的箭创包扎好,免得刚活过来没多久,又因为失血过多挂了。

然而纵是赝品,亦有返生复命之能。唯缺了不受诸毒所侵、长生固颜、全身伤势愈合这三种最重要的药效而已。
曹真年仅二十六,本就极年轻,再服此药,身上伤口未痊,却是断断续续地恢复了呼吸,捡回一条命。
纸飞鸢把火带到了帐帘,过了一会,厅内烧着,烈火升起,黑烟蒸腾,这地儿不能再呆,阿斗把起死回生后,还昏迷着的曹真半拖半抱地带出院外。又进来把吕布也拖了出去,最后才扶着赵云,二人一同在院内歇下。
折腾了这许久,已过了大半夜,宫外喊杀声渐停,料想乱局已定,阿斗再喂了点药给赵云,药性入腹后发作,二人相对良久,又疲又困,倚在一,赵云长叹一声,昏昏沉沉歇了。
阿斗爬去折了几根树枝当作夹板,用未伤的手撕下衣襟,把断过一的手指固定起来,期间几痛得直冒冷汗。
自己疗伤停当后,他便一手抱膝坐着,怔怔望向并排躺在一的曹真,吕布,赵云三人。
哑巴还昏着,师父那一下真狠。阿斗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凑上前去,籍着火光,比较三者容貌。

吕布的眉毛浓且粗犷,不修边幅,面容刚毅瘦削,完全就是一副草原上硬汉的风格,再配上一身暗红锦袍,不折不扣是个英朗的侍卫。
曹真眉如折剑,鼻梁高挺,五官清秀,却又不失英气,带着一丝少年人的意气,衣饰也十分华贵,正是一副位极人臣的锦衣武将模样。
赵云则是三者中最穷,衣着亦是最朴素的,他卸了甲后,只穿一身灰扑扑的武士服,身无半件配饰,就连男子常戴的腰坠,玉佩亦是欠奉,更遑论金带紫绦等彰显身份的饰品。
然而那简陋服饰却分毫掩不住他的完美。
赵云的面容英俊得令阿斗心下暗叹且自觉形秽,他的五官如雕琢般精致,眉眼间又带着不容遮掩的男人豪迈。
他的唇柔软且温暖,脸上的轮廓更显得儒雅不凡,常年征战,杀戮的血气与戾气早已化作一股无畏的坚毅感,令人觉得,依着他无比安全。
师父的样貌完美,品格亦是完美的,世间能做到他这个地步,能有几人?
阿斗叹了口气,或许只有不知进退,一味胡闹的他,才是赵云的唯一弱点。

阿斗想了想,把曹真挪开些许,把赵云放躺下,后者像是十分疲劳,只是不醒,任由他折腾。
阿斗把赵云有力的手臂搬横,又把平躺着吕布的手臂搬横,俩人手臂叠在一,自己枕了上去,睡在赵云和吕布中间,并朝昏睡的曹真作了个“拜拜”的手势。
躺了一会,他觉得不太爽,调整一下,赵云手臂在下,吕布手臂在上,继续睡,又觉得浑身不舒服。
“靠靠靠。”阿斗炸毛掀开赵云和吕布的手,不枕了。

阿斗的腰被一件硬物咯了一下,在草地上摸了摸,寻到一个金色的匣子。
计都罗喉瞬狱箭,白痴吕布,八成是想带着来暗杀左慈,暗杀不成,自己先倒了。阿斗捏了捏吕布的脸,把毒箭匣塞进自己怀里,没收了。
阿斗又想到个恶作剧的主意。
他把曹真搬到赵云和吕布的中间,先毛手毛脚地让赵云侧身,从背后搂着曹真,又把吕布翻过身来,推了过去。拉过他们的手,互相搂抱得紧紧的。
……
这样,赵云从背后,吕布从前面,两人暧昧地抱紧了“我不是断袖”的愚夫。
阿斗忍笑忍得肚痛,险些一口气喘不过来。

他又轻手轻脚地去,让他们彼此把脑袋依偎在一。
“老公们,大家要相亲相爱哦……”阿斗坏笑道。
还未使完坏,耳根上便倏然一痛。
“哎哎――”
“猢狲!又在折腾什么促狭玩意!”

阿斗咬牙吃痛,被哭笑不得的黄月英揪着耳朵起身。
赵云被惊醒,发现自己搂着曹真,吓得不轻,忙挣扎着抽手,起身,怒道:“又是你做的好事!”
再见月英,赵云愕然道:“你怎来了?”
黄月英笑吟吟道:“这不来给我师父收尸么?”
赵云头疼欲裂,起身坐着,揉了揉额头,道:“外面如何了?”
月英答道:“都定了,当家的在追曹丕与司马仲达,不知抓到了没。”

赵云这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清醒了些许,道:“你在这守着主公,我出去看看。”便寻来盔甲穿上,匆匆离去。
只剩吕布和曹真俩昏迷中的倒霉帅哥,亲热地,章鱼般地互相拥抱。

月英坐在大树的树根上,看着别院中燃起的大火怔怔出神。
阿斗讨好地说道:“师娘,别难过了,俺爱你……”
“滚一边去。”月英啼笑皆非,把猴向自己的阿斗推开。
月英望着烈火,喃喃道:“猴儿,自古当师父的人,十有八九都是护短的。”
阿斗“嗯”了一声,笑道:“师父对我真好,先生,师娘对我也好,做错事也帮着我,这不就护短了么。”

月英笑了笑,道:“你这浊物儿,倒是记得师娘。”
阿斗靠在月英肩头,恐怕月英伤心,便疑道:“我就想不通了,为啥哑巴会中邪,师父每都没事……”
月英嘲道:“你不懂,摄魂这法儿,本就是攻心邪术。”
“嗯?”
月英解释道:“人有执念,有欲,有求,邪术便觑得空当,让你随着心魔去作事。金蛟……温侯虽说性子直,然而脾气也倔,越是得不到的玩意儿,就越不罢休。”
阿斗点了点头,道:“他以前也杀过董卓,丁奉。”
月英点头笑道:“他问心有愧。”

“你再想想赵子龙。”
“赵子龙这一生,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堂堂正正,顶天立地,所做之事俱无愧于律法,道德,正义,及自己良心。”
“这种人,怎会中了我那不肖……师父的邪术?别说左老头,纵是师娘作个法儿,也魇不得他。”月英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什么,又道:“这些问心无愧的人,世上俱是极少的,活得累,但也活得轻松。”
阿斗点了点头。

月英像是因左慈之死而触动颇多,末了又叹道:“猴儿,出去走走罢,外面该都定了,去看看你的天下,等着当皇帝了。”
阿斗笑道:“师娘你在这看着,成不?”
月英挥手赶他,道:“师娘厉害得很,放心就是。”

四周兵士散开,守住了通向别院的大门,阿斗大大咧咧走了出来,险些被招呼上身的刀枪捅个对穿,瞬间就发飙了。
“干嘛――!你们干嘛!”
钟会屁滚尿流地冲到门前,吼道:“休得无礼!”
阿斗怒道:“不想活了你们!”
众兵士方全身发抖地跪下,钟会忙赔小心道:“主公息怒,主公息怒……”
阿斗踢了踢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甄宓,道:“这娘们是谁?”
钟会恭敬道:“甄皇后。”
阿斗笑道:“士季啊士季,我真小看你了,你辣手摧,我得给伯约告状……”
钟会尴尬道:“她是……被军师夫人一板砖拍晕过去的。”
阿斗嘴角抽搐,上前去仔细查看甄宓,道:“师娘真滴彪悍……”
甄宓脸上还留了个方方正正的板砖印,一脸乌青,跟女鬼无异,此刻阿斗凑上前去,甄宓倏然睁开双眼,樱唇一张,无声无息地吐出一枚暗箭!
阿斗吓得大叫一声。

钟会猛地扳过刘禅肩膀,手臂前探,护住他的脖颈,甄宓舌间短箭射出,钉在钟会手臂上,登时扎了进去!
“混蛋!”阿斗两脚乱蹬,掏出怀中锦盒一通乱按,瞬间不知掀启了何机关,数根剧毒短箭飞出,甄宓口中发出“荷荷”声,中毒死了。
“你没事吧!”阿斗手忙脚乱地检视钟会伤口。
所幸甄宓暗箭钉上了钟会手上牛皮护腕,并未入肉。
阿斗这才拉着钟会起身,两人心有余悸,不知该说何是好。

钟会这才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道:“主公?你此刻不是该在长安?怎来了洛阳?”
阿斗挠了挠头,诚恳道:“我……这事说来话长,别问了,走罢,拿两把剑,跟着俺混,咱俩出去,看看有谁能阴的,阴死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天音):叮,大BOSS伏诛,主线任务完成。
玩家阿斗接到后续支线奖励任务“悄悄滴进村,开枪滴不要”,在一章篇幅中,请尽可能多的阴杀敌方将领,完成任务后将获得丰厚奖励。

又:我现在终于悟了,虐谁都有效果
力气专门来虐一阿斗= =+结果完全就是浪费时间……
刚被欺负完就若无其事,拍拍袖子爬起来,再接再厉,继续蹦达……

尘埃落定・一笑泯恩仇

洛阳兵荒马乱,再无人顾得着两名少年,阿斗痞兮兮地一手提剑,一手搭着钟会肩膀,钟会显是十分不习惯这小流氓的作风,几提议召集兵马,却俱是被阿斗无情地拒绝了。
“要相信自己,懂么!”阿斗随口胡扯,又道:“想当年我和师父长坂坡七进七出……”
这话听起来煞是诡异,然而又完全没错,阿斗自然和赵子龙七进七出了,只是穿着尿布颠来颠去,啥都没做而已。
钟会哭笑不得,只暗自祷祝千万别遇上敌方大将,否则自己死了小事,这太子爷要是挂了,麻烦就实在大发了。

午门外一条偏僻小道上躺满了魏军尸体,显是撤退不及后经了一场大屠杀,阿斗从宫殿拐角后探头张望。
十余名魏军士兵仓皇从午门另一头撤入,要借这偏僻小道脱逃。
钟会把阿斗拦在身后,道:“主公切勿露面,士季去杀就是。”
阿斗笑道:“你一个人能打二十个人?”
钟会神色凝重,点了点头,道:“这些俱是洛阳中军,擅骑射,不擅白刃战,主公稍安便是。”

阿斗不由得收起小觑之心,暗叹这少年将军果然也有点本事,眼望钟会脱了头盔,随手抛到一旁,正要行诱敌之计。
瞬间阿斗见到断了一手,领着亲卫落魄走来的大黄脸典韦!
“等等!士季!”阿斗忙把钟会拖回墙后。
钟会亦看到了典韦,不由得心中打了个突,抓住敌方大将可是大功一件!阿斗小声吩咐几句,钟会脸色顿变,摇头不允,阿斗却置之不理,冲了出去。

阿斗惊慌大喊道:“典将军――救我!”
钟会无奈只得提着长剑,追了出来,吼道:“哪里跑――!”

阿斗在地上绊了一跤,风情万种地倒了下去。
典韦怒道:“来者何人!”

“钟士季!你这个叛国投敌的畜生――!”典韦一见是钟会,登时怒火攻心,哇呀呀大叫,劈手夺过亲卫长剑,便冲向钟会。
典韦大步奔过,目中只有钟会,全然不顾地上趴着的阿斗。

阿斗优雅无比地从怀中掏出计都罗喉瞬狱箭,一按机关,毒箭射中典韦大腿。
典韦朝前扑倒,瞬间被秒杀。
阿斗懒洋洋地起身,端着那箭匣,众士兵目瞪口呆,少顷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纷纷发得一声喊,不顾性命冲上前来,要抢典韦回去。

“喂喂喂!不带这样的啊!”阿斗只认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以为射杀典韦后众败兵会作鸟兽散,完全未料到典韦亲卫竟是如此不怕死,手忙脚乱地连按机括,毒箭乱飙,又放倒几个,已被敌军堪堪欺到面前。
倏然手臂上一紧,被追上前来的钟会护在身后,钟会怒吼道:“休得放肆!”旋挥起长剑,举手便杀了数人。
“――敌将休走!”
正混战间,孙亮已带着骑兵赶至,连弩瞬发,再射翻了数名魏军,众魏军士兵这才发得一声喊,见典韦死得透了,纷纷作鸟兽散。

孙亮朝阿斗怒道:“你这肮脏家伙,不跟着军师,又到乱跑做甚!钟将军,这究竟是何事!”
阿斗楞了半晌,孙亮已翻身下马,气冲冲上前,提拳便要照着阿斗的脸打去,阿斗张大了嘴,怒道:“孙子明!你找死了!”
孙亮那拳挥到一半,硬生生收势回手,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在地上,阿斗已狠狠一巴掌拍在孙亮脑袋上。
孙亮吃痛捂头,连声告罪,径蹲到一旁去了。

阿斗转念便想明白,道:“紫珏也来了?!”
阿斗像只情绪饱满的火鸡,把孙亮抓起身,道:“他在何?!小爷还要找他算帐!”
孙亮直至现在还不敢相信,半晌后道:“二舅你怎会在洛阳?!”
阿斗眼珠转了转,诚恳道:“我……这事说来话长,妹夫,你拿把剑,跟着二舅走,加上士季,咱仨去逛逛,我教你们怎么阴人。”

洛阳皇宫,东门。
许褚护着曹丕退到门前,瞪着眼道:“丞相请带皇上先走,老许拼着性命不要,也得阻住追兵去路!”
旋一挥手,曹丕亲兵四散,掩出皇宫外去查探敌情。
曹丕此刻仍犹豫不决,道:“丞相?朕观之敌军似未曾破城……”
司马懿色变道:“万万不可!皇上千金之体,此时怎可行险!须得……”
“司马仲达,别来无恙?”
诸葛亮人未至,声先至,登时把司马懿吓得魂飞魄散。
司马懿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战战兢兢转身,冷笑道:“孔明可要亲身背负弑君之罪?”
诸葛亮此追击,并非打着诛杀司马懿曹丕的主意,而是要留下一人,唯有先行击毙虎痴许褚,马超于城外拦截司马懿时方有胜算。
然而司马懿早已料到诸葛亮会率军来追,登时冷喝道:“把刘协带过来!”
汉献帝年近五旬,被数名亲兵架到司马懿身前。诸葛亮动容道:“司马仲达,手刃汉家天子,乃是大逆不道之事!”

孙亮,钟会与刘禅三人偷偷摸摸地躲在宫墙后,眼望皇城门口僵局。
紫珏策马绕过宫墙,头顶太子金冠,身披九五龙袍,带着另一队侍卫赶至门外,与诸葛亮形成遥遥呼应之势。
“二舅不可冲动!”孙亮苦苦哀求,与钟会一人抱着刘禅一只大腿,死命阻止不让他冲出去找紫珏的麻烦。
阿斗一见全身华贵龙服的紫珏,登时气不打一来,咬牙切齿道:“先生要做甚!”

钟会与孙亮手忙脚乱地把阿斗按到墙边,三人一同望向那相持不下之局,钟会低声道:“诸葛丞相想籍机诛献帝,行借刀杀人之计。”
阿斗吸了口冷气,明白了诸葛亮意。
果然钟会话音未落,那假刘禅便朗声道:“今汉室入主洛阳,解天下万民于倒悬,吾皇以一己之身,同赴水火,苍生百姓,同感恩德。”
汉献帝愣住了。
假刘禅唇动了动,司马懿已知自己再中了诸葛亮所设计,不住仓皇后退,嘶声道:“孔明,你胆敢弑杀前朝汉家天子!你与叛臣贼子何异!”
诸葛亮冷冷道:“吾主亦是汉家血脉,将士们听令!”
众骑兵轰然应允。
假刘禅诤然拔出腰间长剑,司马懿再无所凭恃。吼道:“皇上快走!”旋翻身上马,许褚惊雷般的一声怒喝,道:“今日与你们同死!”

献帝不敢相信般道:“珏儿?”
假刘禅微微一震,那声“杀”竟是喊不出口。

司马懿护着曹丕仓皇逃去,紫珏一双眼牢牢盯着献帝,颤了许久,局面诡异地定在了此。
饶是诸葛亮亦漏算了此事,孔明完全想不到紫珏一小倌,竟与东汉皇室有所牵连,然而心念电转,瞬间便想通其中关窍,正要厉声下令擒杀献帝之时,横里一声大叫。
“给老子滚下来!”
紫珏听到这声,吓得撒了手中长剑,说时迟那时快,阿斗已不知从何飙出,一拳打在紫珏腰间,把他推得摔下马去,两人滚成一团。
那场面混乱无比,诸葛亮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刘禅怎会突然到了此,钟会与孙亮已仓皇追上大喊:“休得伤了主公!”
许褚一见有机可趁,操起手中铜锤,眼瞪如铜铃,奋声大喊,冲上前来!
局势乱成一团,献帝扑上场中,叫道:“许将军!莫伤了我孩儿――!”
蜀军轰然冲向魏皇亲侍,场内血溅五步!孙亮按着献帝,钟会提剑箭步上去刺许褚,被许褚撞得横飞出去。
许褚个头如小山一般,满身横肉,舞起铜锤时所向披靡,拦阻士兵俱被旋风般的一阵击得骨骼尽碎!

诸葛亮本想一声下令,万箭齐发取了许褚与献帝性命,却不防横里窜出真刘禅,这下骇得脸色煞白,忙伸手入怀去掏道家符纸。
电光火石的瞬间,许褚已连诛数兵,欺到阿斗与紫珏身前,紫珏被死死按在地上,忽觉衣领一松,立马蹬开刘禅,连滚带爬地逃跑了开去。

许褚尚且哇哇大叫,叫声忽地哑了,砰然扑倒下去,两只铜锤飞得老远。
又秒杀一个。阿斗尚且得意洋洋地笑道:“恶哈哈――”那笑忽然吓得变了调,惊声道:“喂喂――!”
“砰”一声,许褚把阿斗叽地压在身下。

局势再变,众人措手不及,只见许褚身下挣出一条腿,狠命乱蹬道:“快……救驾!小爷要被他压扁了!!”
诸葛亮两眼翻白,险些虚脱过去,被刘禅吓掉了半条命,哭丧着脸道:“小祖宗,你何时来了洛阳?!”
阿斗伸着舌头,握着计都罗喉瞬狱匣,气喘吁吁地爬了出来,道:“差点被压死……”
乱局已定,大魏皇城禁卫见主帅已死,各个宁死不屈,皇城东门四俱是死尸,司马懿与曹丕早已逃得远了。
阿斗站了一会,看看曹丕逃跑的方向,又与诸葛亮对视一眼,笑道:“不……不追?”
诸葛亮满头大汗,举起羽扇摇了摇,道:“穷寇……莫追。”

阿斗点了点头,挽起袖子,朝哆嗦着不住后退的紫珏走去,劈手把他金冠夺来,又狠拍了他脑袋一巴掌,转头道:“皇表,皇堂伯父,没吓着吧。”
献帝瞪着长相略似的刘禅与紫珏,颤声道:“你是……刘玄德之子?”
阿斗把金冠扣在自己头上,笑嘻嘻道:“带皇伯下去歇着。”

扮猪吃老虎,就这么给连着阴死了三个,阿斗脑袋上歪斜扣着天子金帽,心满意足地领着孙亮与钟会两个小跟班,在宫里随乱逛。
孙亮哭笑不得道:“二舅好本事……”
阿斗忙谦虚道:“哪里哪里。”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不远不近,跟在三人身后的紫珏,道:“那小子是我堂表兄弟?是献帝的儿子?”
孙亮道:“我也是听父亲……叔父之言,祖父曾说过,献帝有一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后被司马氏寻去。”
钟会插口道:“洛阳城内亦有此传闻。”
阿斗点了点头,知道孙亮的祖父便是孙坚,当年那群人辈分极高,料想此事要问司马昭或吕布才知道。想到司马昭,阿斗忽道:“子上又跟他爹跑了?可怜的,那小子又见不到子上了。”
孙亮却答道:“方才我领军破皇城正门时,伯约追着司马昭进了金殿,此刻不知如何了。”
阿斗吓了一跳,道:“我们去金殿看看。”

徐晃,典韦,许褚身死,曹丕司马懿逃出洛阳,城内守军再无抵抗意志,纷纷束手就擒。
宫内执事,宫女四散,偌大一个皇宫空空荡荡。
朝阳红辉透过正殿玉窗投入,照得遍地金光,殿前死了一地魏军与汉军。

宫外局势不知如何,然而宫内,却成了两个人的战场,姜维一身多带伤,半个时辰前,他悍然领军以少击多,几冲击九龙正殿,却俱是被司马昭阻止起的防线拦住。
四百汉军对战一千二百名司马家亲卫,遍地都是死伤士兵,殿内地上浸了满满一层鲜血,司马昭身上青袍血迹斑斑,可见其战惨烈。
司马昭双手脱力,此刻全凭一股意志支撑着不倒,伤兵已从后殿撤向御园,殿上空余他与姜维。
姜维全身铠甲在死斗中撞得扭曲,变形,此刻他把护腕,护肩尽数抛到一旁,左手指捏剑诀,右手提剑,剑尖指地,亦是不停震颤。

姜维沉声道:“休要再负隅顽抗!”
司马昭瞬间松开弓弦,一箭飞至!
姜维妙到巅峰地举剑划圈,格挡住那箭,继而朝侧一甩,司马昭再抽箭上弦!
姜维进了一步。
他在防守中不断接近司马昭,只要能欺到他身前,姜维便胜了。

然而若有一箭接不住,便是横尸金殿的下场,此刻他已再无部属可围攻。
“纵是唯子上一人,亦不会降。”司马昭峻声道:“你杀我师父,此仇不共戴天,姜伯约,今日不死不休。”
姜维沉吟片刻,望着地面,缓缓道:“你已成了弃卒。”
“那又如何?!”司马昭悍然再射,姜维抬手削箭,再格开!
司马昭伸手抽箭,上弦,二人所隔之距不过三十步。
司马昭冷冷道:“少顷汉军入主洛阳,子上便会死在金殿,然而在那之前,必先取你性命,姜伯约!”

诤然拔剑之声,一左一右,孙亮钟会各自抽剑从柱后转出。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阿斗懒洋洋地走了出来,笑道:“愚弟,你想当皇帝?”
司马昭听到这命中克星的声音,登时一个激灵朝后退去,被金案绊了一跤,摔在龙椅上,忙弃了长弓,抽出腰畔利剑,忙不迭地爬起,目中满是惶恐之色。
姜维啼笑皆非道:“你怎么来了?”
阿斗笑吟吟道:“想你们了,来看看。”
姜维点头道:“到柱子后面去,这小子厉害。”继而凝神眼望司马昭,又道:“子明掠阵,士季夺他兵器,以二对一罢了。”

司马昭拿剑那手竟是连番剧颤,好半晌才平息下来,眼望刘禅,不知该说何话是好,少顷他的目光从阿斗脸上移到又走进殿内的一人。
紫珏也来了。
姜维在前,钟会,孙亮二人在侧,又有刘禅督战,大势已去。
司马昭叹了口气。

阿斗一出现,剑拔弩张的气氛登时消散,阿斗尚不知紫珏在自己身后不远,只笑问道:“跟我长得挺像的那小子,你从哪儿找的?”
司马昭并不放下手中剑,只答道:“多说无益,杀了我罢。”
“你胆子大狠了!”阿斗一声怒喝如晴天霹雳,吓得司马昭又一阵哆嗦,道:“从楼里寻来的!”
“你平时都怎么对他的!?”阿斗怒道:“把他绑在树上打?”
司马昭讪讪道:“没有。”
阿斗又道:“让他把你绑在树上打?”
司马昭一副要哭又哭不出来的表情,道:“没有……我对他很好。”
阿斗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那还差不多。”

姜维再忍不住了,被这么一插科打诨,再有战意也飞到九霄云外,忍俊不禁道:“降了罢,战场刀兵,死生有命,原怪不得……”
司马昭红着双眼,怒道:“宁死不降!休想折辱于我!”
那声爆喝竟是令殿中数名少年心头一凛,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阿斗冷笑道:“不降?”
“不降你要做甚?这战算你赢,让你当皇帝?金椅给你坐,给你司马家坐,你敢坐?你坐得上去?!”
司马昭不防刘禅会说出此话来,司马士族一直有篡位之心,数年前成都做客时,这刘家流氓世子仿佛便已心下了然,此刻旧事重提,更实实在在地击中了他的软肋。

“让你赢就是,这天下江山拱手送你,你有资格当个好皇帝?凭你老子那点本事,见了我诸葛先生就是屁滚尿流的份,洛阳士族不过拿你当个棋子,换那九品中正制的官位,你还把自己一家真当成人物了?”

刘禅咄咄逼人,一路走上前去,再无半分司马昭印象中的那名惫懒痞子模样,一拂袖道:“抢这龙椅的不是你司马家,而是士族!懂么?曹操,曹丕,献帝,哪个不是臣子手里的傀儡?!说废便废,你若不听话,能坐多久?!”
司马昭战战兢兢,仿佛挨了当头一棒,刘禅已大步走到金案前,道:“你给我安分点啊,告儿你……”
眼见阿斗已堪堪走到金案前,背后远紫珏却是尖叫一声:“不许伤他性命!”

司马昭不知就里,紫珏却是看得清清楚楚,方才暗杀许褚时,阿斗手中只是金光一闪,毒箭便即飙出,取了对方性命。
紫珏只恐怕阿斗又要玩阴招,顾不得再藏,从怀中掏出一物,至性命于无睹,呼天抢地的奔向龙椅前司马昭。
阿斗莫名其妙地转头,与司马昭一同望向紫珏。

慢动作,镜头特写:

紫珏泪流满面,尖叫道:“我有前朝先帝免死金牌――不许伤了――子上――”
龙袍衣袂飘扬,金带随风而拂,朝阳晨光照于紫珏美靥,照得他吹弹可破的肌肤上,两道泪痕闪闪发亮。

紫珏高举一物,那物贵气冲天,金光万道,登时晃了殿内众穷凶极恶之徒的双眼!
献帝的免死金牌!!
见此牌,如见汉家列代先祖英灵!霎时间仙音袅袅,天降祥瑞,云雾大作!
缓缓奔跑过金殿的小人儿――
他,摇曳生姿!
他,楚腰一握!
他,娇羞无限!

阿斗瞪眼看着免死金牌,嘴角微微抽搐,显是第一见到这破坏规则的玩意儿。
姜维瞪眼看着紫珏,想了一会,伸脚勾过柱旁的盆架,朝殿中央一送。

紫珏正沉浸在莫大的哀恸中,不觉脚下飞来一物,被那盆架一绊,娇躯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金牌脱手,落于地上,人如断线风筝般平地飞起,扑向金案后的司马昭。

司马昭微张着嘴,伸手去抱,阿斗咳了一声。
司马昭一个哆嗦,忙缩回手来,他与紫珏打了个照面,吸了口气。
那一刻,紫珏脸上的表情,分明悲伤得令人心碎!

紫珏掠过金案,飞向后殿屏风,“咚”的一声撞在柱上,晕了过去。

“神经病。”阿斗掉了一地鸡皮疙瘩,转头朝司马昭道:“刚说到哪了,继续。”
“……”
司马昭哭笑不得,端起长剑,指向阿斗,叹了口气。

下一刻,万军涌入殿前广场,同声爆喝!
日轮初升,霞辉流转,诸葛亮,赵云二人匆匆步入金殿,身手亲兵架起弩弓,指向金椅前的司马昭。
诸葛亮一到,阿斗知道洛阳已定,沉声道:“弩箭都收了。”

数万道目光落于龙椅前的司马昭与刘禅二人身上。
薄薄的一层纱帘于龙椅旁翻飞。
纱帘下趴着昏死过去,一动不动的紫珏。

阿斗凝视司马昭双眼,认真道:“司马子上,助我治理江山,开拓承平盛世如何?”
他伸出手去,按在司马昭的长剑上。
那轻轻一按,似有万钧之力,司马昭终于放下了剑,松手,长剑当啷一声抛在地上。
阿斗笑着搂过他的肩膀,二人轻轻拥抱。

“吾皇万岁!”
山呼海喝,洛阳城中万民敬仰,最后的战役终于在司马昭投降的金殿上,落下了帷幕。

被这呼声一惊,曹植此时才醒了酒,喃喃不知念着什么,两脚发虚地起床,沿着宫内长廊,走到金殿,昏昏沉沉道:“子桓――”
众将刚散不久,诸葛亮与赵云各前去行交接事宜,兵士打扫金殿,曹植茫然无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伸长了脖子张望。
金殿中央,数名少年将军簇着阿斗,曹植满头问号,突着两只略带醉意的眼,疑惑无比道:

“翠?你咋跑这来了?我哥去哪了?”

洛阳离别

洛阳皇宫,内殿。

孔明捶了捶自己酸痛的肩膀,朝身旁裨将道:“报。”继而提笔蘸墨,铺开一张纸。
月英蹲在墙角,扇着一个小药炉,炉上熬着莲子茶,笑道:“不用报了,头功八成是猴儿的。”
孔明斥道:“休得多言,擅自前来洛阳一事,我还未与你清算!”
月英吓了一跳,险些把药钵翻倒,嗔道:“这不给你赔罪来了么。”
孔明峻声道:“你把主公带来的?月英,你怎可行此凶险之事?”
黄月英不干了,把羽扇一扔,怒道:“说了不是我,你还问?纵是我又如何,老夫老妻的,你要把丞相夫人绑去打军棍不成?”
月英一耍赖,孔明不敢再与她多辩,红着脸道:“左慈死于哪位将军之手?”
月英懒懒道:“主公杀的。”
孔明看了裨将一眼,裨将忙答道:“是主公所诛。”
孔明点了点头,道:“确是头功。”
“典韦是哪位将军杀的?”
“主公。”
“许褚……”
“主公。”
“甄宓?”
“主公……”
“……”
孔明把笔一摔,一口气上不来,难以置信道:“全是主公下的手?”
那裨将诺诺道:“是……主公英勇。”
黄月英盈盈捧了莲子茶,放到案旁,笑道:“不然怎说你与子龙授徒有方呢。”
孔明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忽想起一事,问道:“温侯呢?”
裨将道:“荆将军方才醒转,已率兵前去追杀曹丕。”
孔明点了点头,月英端着茶喂他喝了一口,把孔明烫得半死,孔明喷了茶,月英已一路笑着躲了。

阿斗尚不知自己揽走了最大的那份功劳,奔波釜战一夜后,疲惫无比,朝曹植翻了翻白眼,竖了个中指,便懒洋洋地走到金殿后门外,背倚墙壁坐下,眼望初升的那轮火似的朝阳。
片刻后,姜维与钟会,孙亮忙完手头之事,亦来到阿斗身旁,并排坐了。
太和殿前,从左到右,依是钟会,姜维,刘禅,孙亮四名少年,少顷司马昭也来了。
阿斗问道:“士季你家没事罢。”
钟会略一沉吟,便答道:“爹还被关在府里呢,家里老小平安。”
阿斗点了点头,姜维插嘴道:“钟老先生性子耿直,来日上殿要冲撞了你,可别把人拖去斩了。”
数少年一齐大笑,阿斗道:“那是自然,斩谁不敢斩他呢。”
阿斗掏出拣来的那枚免死金牌,递给姜维,笑道:“给你了啊,可以用三。”
姜维莞尔道:“三?!”
姜维只觉多了,阿斗却以为他嫌少,道:“先用完三,我再给你加数。”
众少年又是一阵笑,孙亮佯怒道:“二舅,怎不给妹夫也打个?”
阿斗怒道:“你媳妇儿是我妹子,要啥免死金牌?!我要斩你,耳朵指不定被她给拧下来了。”
姜维只笑得打跌,道:“要不这么着,我这三,分子明和士季各一。”
阿斗道:“那敢情好,咱自己人,给老子省点钱。这一面破玩意儿也值几百两银子呢。”
众人哄笑,唯司马昭受了冷落,面有不豫。

阿斗见司马昭心情沮丧,知他想到家人,便岔开话题,打趣道:“那口井,就是袁术找到玉玺的地方?”
官渡之战前,曾传言袁术于太和殿前井中见一黑龙升天而去,后打干井水,于井底发现一枚传国玉玺,玉玺经历几番转手,从袁术到袁绍手中,再到陶谦,复又交给刘备,可谓渊源远,此时成为刘禅入主长安时的皇位象征,可谓天道冥冥,早有定数。

司马昭略一沉吟,便笑道:“听说当年不仅袁家兄弟,曹,刘,陶,吕,董,甚至西凉马腾,江东孙坚,辽东公孙瓒,交趾士燮,荆州刘表,益州刘璋,云南孟获,远洋卑弥呼,凡是有点兵马的,都在争夺那枚传国玉玺,就偏偏没人想到给献帝。”

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此刻在自己手中归于一统,阿斗只觉心怀大畅,然而想到从今以后,就要被关在皇宫里,当个皇帝,仍是心下忐忑。
所幸江东未定,该还有一段时日才是。

阿斗又道:“那小子该对宫里熟得很。”旋即努嘴。
众少年望向园中的紫珏。
紫珏以袍袖认真擦了井栏,又寻到一颗大树下,呆呆抚着几根系在树枝上的铁链出神。

司马昭解释道:“白门楼一事后,貂蝉带着部属入住洛阳,进了皇宫,与甄宓形影不离,她麾下便有一名侍卫,常在此睡午觉。”
阿斗好奇道:“侍卫?”
司马昭点了点头,笑道:“那年我三岁,入宫玩耍时,那名侍卫抱着我,就在这秋千上荡来荡去。”

阿斗知道吕布那时脸上带伤,只避着熟人,平日又不开口说话,定是十分寂寞。与一个三岁小孩随口聊聊,也不算什么,倒不是如何吃味。
再看司马昭与紫珏,阿斗忽然想到,吕布盛名流传已久,这天下万千少年,应都把他当作偶像般来崇拜,亦不仅仅他一人,遂心底隐约对紫珏有点同情。
紫珏对吕布的感情,纯粹是一种无法抗拒,无法自拔的仰慕,他们都只看到了武神吕奉先表现在外,强绝天下,且冷酷无情的那一面,又有几人能了解他的内心?
阿斗依赖着赵云,吕布又何尝不是依赖着阿斗?当吕布作为一个侍卫时,他的生命才有意义,阿斗逐渐明白了。没有了他,吕布就什么也不是,正如没有了赵云,阿斗什么也不是。
那是一种十分微妙的,建立在彼此互相需要的联系上,各自活着的意义。

正说话间,曹植已缓步走出,吸了口夏日清晨的空气。

“小时随父亲住在洛阳,温侯亦抱过我兄弟,在园子里荡秋千。”曹植显是听到数人对话,忍不住笑道。
“温侯最喜欢的是我弟曹冲,其才是我。对子桓则不太……”

阿斗会心一笑,道:“他那人脾气倔,但还是挺喜欢逗小孩儿的。”
曹植又道:“子丹已醒,在午门外等你,公嗣可愿去见他一面?”
阿斗忙起身道:“他们醒了?哑巴呢?”他匆匆喊来一名士兵,吩咐其去寻吕布,便朝宫外跑去。

阿斗跑到午门前,唤道:“愚夫!”
曹真不再穿绣有金蟒的黑锦服,换上一身洛阳城内平民惯穿的青蓝色长袍,背上系着一个布包,听到阿斗唤他,方笑着转过身来。
他的身前是两匹马,一匹普通战马,另一匹则是爪黄飞电。
纵是穿着粗布服侍,也分毫不掩其武人气质,显得这贵公子哥儿亦别有一番潇洒风度。
然而他的衣领,仍是解了第一颗扣未系,露出小麦色的锁骨边缘。

目光往上移,曹真英俊的脸上,左眼淤青,顶着个熊猫眼……
阿斗好半晌才醒悟过来,捂着肚子,笑倒在一旁。

曹真怒道:“都是你干的好事!”
阿斗笑得气喘,寻一地儿坐了,又拍了拍身旁栏杆,道:“过来。”
曹真把爪黄飞电牵到阿斗面前,在他身旁坐下,道:“手还痛不?”他轻轻摸了摸阿斗的手指,道:“这马送你,以后须得好好对它。”
阿斗蹙眉道:“你要去哪?”
曹真凝视阿斗双目,微笑道:“我生父在凉州为我置了一份产业。”
阿斗笑道:“贤妻批准你纳个妾,住一段时日,休息够了,就回来,成不?”

他知道以曹真的脾性,断然不可能像司马昭一般降了自己,归为汉室所用,再出言挽留,亦是徒增伤悲而已。
或许在三分天下的乱局中,唯有曹真是个朝堂上的逍遥人,他的任务,不过是匡定江山,清理一切干涉政权的异数,而不论这政权最终归于谁手。

曹真道:“再说罢。”
阿斗正色道:“来日等我凉州侯的任命状送到了,你就得给我乖乖收拾好家当,带着贤妾滚回来,否则大军铁蹄就轰隆轰隆踩过去……”
曹真哭笑不得,未料这痞子皇帝两三句又回复了本性,阿斗又笑道:“你不带着洛阳的相好一道儿走?”
曹真啼笑皆非道:“你以为我是子建?子丹孑然一身,持身甚正,哪有什么相好?”
阿斗敏锐地揪到了曹真的马脚,道:“你从未谈过恋爱?我是说,你没有喜欢的姑娘?”
曹真想了想,颊上微现红晕,道:“未曾。”
“你二十六了。”
“是。”
“二十六了还是男!哈哈哈……”

曹真眼望阿斗,意外地不作回应,他知道阿斗此刻籍着无赖调笑,在掩饰着些什么。阿斗笑了许久,擦了擦眼角,道:“找个好点的女人啊。”

曹子丹不答,静静看着阿斗,半晌递过那枚家传玉佩,道:“我这就走了,你保重,望来日……有再见之时。”
“会有的。”阿斗接过玉佩收好,叹了口气,站了起身,与他面对面。
曹真口中说走,却不上马,阿斗转念一想,便即明白他在期待什么。
阿斗扯下衣领上的扣子,以伤过的手指把它系在曹真敞开的衣领上,又莞尔道:“世上居然还有你这种人,二十六岁还是个男……”
曹真大窘,想安慰几句,阿斗眼泪却源源不绝从眼角溢出。
阿斗哽咽道:“怎么都说走就走,一下都……走光了,把老子扔着。”
曹真低声道:“有温侯与赵将军在,子丹留于此亦是无益。”

阿斗把那扣子为曹真歪歪扭扭地系好,伸手勾他脖子,曹真略略一颤,低了头。阿斗笑道:“来,小爷教你。”
他们站在午门外,接了个吻。

那是曹真生平第一尝到接吻的滋味,平生初吻竟是与一男子,在这夏至未至之时,空旷的皇城午门外,平地大风刮起,吹得二人衣袂飘扬,令他颇有些不知所措。
阿斗专心致志地揽着曹真脖颈,眼泪从鼻侧滑过。
曹真心跳得剧烈无比,脸直红到耳根,几番想挣,却又无论如何不能推开他。过了一会,曹真闭上眼,双手紧张且笨拙地环过阿斗的腰,轻轻把他抱着。

曹真还未接吻完,已忍不住松了手,挣扎开去,道:“这,这……”
阿斗恨恨道:“还没完,喂!”
曹真脸直红到耳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道:“你……”
阿斗怒道:“接吻这档子事,就是得用舌头啊!你躲什么躲!再来!”
曹真窘得无以复加,忙不迭地躲道:“不了,我懂了,是我闹笑话了。”
阿斗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去扯曹真,曹真躲到马后,道:“我……我这就走了。”

曹真翻身上马,纵马奔出几步,忽地停了下来,背对阿斗,道:“公嗣,我、我……”

风起于野,尘土漫天。
阿斗怔怔地站在空旷的午门中央,望着曹真。
彼此心中都如刀割一般难受,然而却都知道曹真不得不走。

有些人,在彼此相识的那一瞬间,便注定了来日会天各一方。

曹真道:“我……你!”

曹真大声喘息,呼吸得肺部一阵生痛,他头也不回,猛催战马,一路疾奔,穿过皇宫,午门,洛阳大道,驰出城去,消失于天的尽头。
唯剩阿斗牵着爪黄飞电,一人一马,孤零零地站在皇宫前。

他遗憾地心想:风太大,最后那句没听清……

洛阳东道,虎牢关前。
虎牢关早已于董卓掌权之时废关,后曹操把献帝掳到许昌,兵马改制,虎牢形同虚设。
曹家于许昌的祖业仍在,洛阳一役后,曹丕败逃,则是以“迁都”之名,把最后的万余兵马撤回许昌,下邳等地。曹丕与司马懿沿路陆续收编洛阳逃败兵,大部队竟是达到五万之数,整理情报后,曹丕此刻才回过神,攻陷洛阳的汉军根本没多少人!顶多只有两三万!
然而为何整座城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破了?!究竟是消息渠道不通,还是诸葛亮奇兵扼住了城内防守要地?
昨夜若是背守皇城一战,未必便无任何抵抗之力,只恨全听了司马懿的话,在不明敌方军力时全盘撤出洛阳,导致大好皇都拱手送人。

想到此,曹丕只觉憋屈无比,唤来一禁卫问道:“丞相何在?我们到何了?”
“启禀皇上,此名唤汜水镇,司马丞相领先锋队前去探路,再行两日便能抵达许昌。”
曹丕又道:“且去通报丞相,今夜大军在此歇脚,去把元仲带来。”
曹丕所言元仲,正是与甄宓所生长子的曹睿,想到甄宓仍留在皇城,此刻生死未卜,又想汉军应不至于为难一妇人,然而要如何与曹睿交代,自己抛弃结发妻子,带着他仓皇奔逃,却是大伤脑筋。
少顷那禁卫回报道:“太子殿下思念皇后……”
曹丕见其唯唯诺诺,便知曹睿记恨,不肯前来,只得无奈打发了他,不到片刻,又有属下来报:
“丞相回禀大王,此刻路途凶险,不宜多停,还请大王连夜行军,早一刻抵达许昌。”
曹丕心下更是厌烦,怒道:“若非仲达贪生怕死,此刻我军五万余人还有一战之力,何以尽数听了他的吩咐?!”

本是九龙天子,如今一夜间江山大变,竟成了丧家之犬,曹丕细细回想,更觉窝囊,一口气憋着,怒道:“传令丞相,速来见我!”
己方兵马不缺,唯少的便是领军猛将,许褚,典韦俱身陷洛阳,再指望不上,正思到此,后队军中士兵欢声雷动。
“温侯寻来了――!”
“战将军――!”
曹丕大喜过望,忙喊道:“传吕奉先来见我!”
让吕布领军,趁汉军初进洛阳时未曾站稳脚跟,再杀回去,不定能重演当年贾诩奇谋,重演郭汜,李儒兵占长安之局。
曹丕带着期望的眼神望向远,瞳孔倏然一缩,将士们欢欣的呼唤已变为恐惧的呐喊。

吕布头顶雉鸡战冠,身披百战金甲,手执方天画戟,犹如天神降世,胯下赤兔长声嘶鸣,一袭披风红云翻滚,冲进了己方的军阵!
他要做什么!
曹丕吸了口气,只见吕布摧枯拉朽般一路冲来,沿途断肢横飞,鲜血漫天,一蓬蓬血雨伴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爆开!
曹丕下意识地转头,生死系于一念,吕布已斩了近百人,手中长戟锋锐无比,挑起拦路战马,朝前甩去!
那战马重达四百余斤,砰然被掼在天子坐骑面前,登时阻住曹丕去路!

曹丕放声大喊,转过身来,眼前只见一抹寒光,耳旁最后听到的,是吕布冰冷的声音。
“臣救驾来迟……”
刹那间,蓝得刺眼的天空一晃而过,天地倒了个转。
曹丕的头颅横飞出去,掉落于地,马上身躯倒栽下来,颈上鲜血狂喷。
“……罪该万死。”
吕布漠然斜挥方天画戟,动作凝在斩杀曹丕的那一刻。

左慈死后的第二天:

阿斗送别曹真,心内说不出的失落,拍了拍爪黄飞电的头。
它的眼中噙满泪水。
阿斗轻声道:“别难过了,再想法子就是……”
爪黄飞电咴了一声,径自走开,阿斗没精打采地回到皇宫,自寻了一名侍卫,道:“荆沉戟将军呢?去找他来见我。”
过了一会,侍卫回道:“启禀主公,荆将军清晨出城追缉敌军。”
阿斗登时炸毛道:“谁让他去的!这卧底要卧到什么才是个头!”
那侍卫忙不迭告罪道:“将军说……请主公,请主公在太和殿后等他,日落前一定提曹丕人头来见。”
“谁找他要曹丕人头了!”阿斗怒道。
纵生气亦是无法,阿斗只得恨恨走到太和殿后,在井栏旁坐下,百无聊赖地伸手去摆弄那树枝上垂下的链条。
荡秋千……哑巴八成是想回来陪自己荡秋千。
阿斗呆呆地等着,直等到过午,又等到天黑,吕布还是没有回来。
洛阳初定,众将忙得不可开交,阿斗几去寻赵云,赵云却俱避而不见。

第三天:

日暮西山,阿斗听到宫墙后几名侍卫在兴奋地交谈。
“荆沉戟杀了曹丕……”
“万军之中,荆将军竟能轻松取人首级?!只怕会玉石俱焚……”
“嘘,没死,听说荆沉戟乃是与赵将军争功来着……方才许昌那路探子来报,举手便杀了曹子桓,也不见带伤……”
“那如何不见他回来?”
众侍卫静了。
阿斗想了想,隔着宫墙道:“你们仨。”
众侍卫吓了一跳,全不料小主公在隔墙偷听,阿斗又正色道:“那事儿是真的么?”
当即便有人连声应了,阿斗又道:“哪来的消息?”
一侍卫答道:“丞相军报听来的,马超将军派了信差……”

阿斗匆匆奔入内殿,寻到赵云所住之,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他伸手推门,推不开。
“师父,我知道你在。”阿斗忽道:“师父,我问你个事儿。”
赵云不答,阿斗径自道:“哑巴……为啥不回来?你俩之前在赌什么?”
阿斗又道:“师父,我去找他,成不?”
赵云背倚房间内的门,静静听着阿斗的话。
阿斗道:“师父,我爱你,我想去看看哑巴,我担心得很。”
赵云终于起身,阿斗却已走了。

第四天:

阿斗勒停爪黄飞电,转身遥望官道上的另一匹马。
“你回去,的卢!”
的卢从树后探出头,望了一眼,赵云背脊倚在树干上,大树遮住了他的身躯。
赵云沉声道:“它不回去。”
阿斗不再出言,驱马朝长安方向奔去,赵云翻身上马,遥遥追在阿斗身后。
阿斗再上马,满脸是泪,吼道:“你回去――!”
赵云远远朗声道:“主公,你身系全天下安危,岂可还像小孩一般……”
阿斗歇斯底里喊道:“我去他劳什子的皇帝!”

赵云动了动唇,像是想再说几句什么,阿斗已不顾一切地掉头,驱马,朝长安方向驰去。
赵云静静驻马好一会,待阿斗去得远了,才发得一声“驾”,继续追在他身后。

第五天:

赵云跟在阿斗身后,进了长安城,一路穿过主街,绕过永乐宫,来到宫外后门。
马厩前,一小厮正把干草铲进食槽里,骤然一见万军景仰的银铠骑士,登时抛了草叉,上前为赵云牵马,激动道:
“赵将军凯旋回来了?!洛阳大捷的消息已传到城里,长安……”

的卢带着敌意的目光看了马厩一眼,自发地避开那小厮来摸的手。
马厩内,赤兔咴了一声,转过头去,爪黄飞电战战兢兢,躲到赤兔身后。
赵云铁青着脸,转身离开了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第四天起~吕布杀完曹丕,以为自己要死了~就去找了个地方等死。
反正很丢脸地没杀死左慈,还被做梦一样控制了,又剩几天的命,也没脸留在阿斗身边了。
阿斗等了很久,没见吕布来,决定去找他,就去给师父说一声,想问问师父吕帅去了哪里以及他们之间有什么赌局。
师父没说,怕阿斗找到吕布以后跟吕布一起,就不要他了。
阿斗等不到师父,就自己出门去了,他猜吕布回长安去了,因为那里有凤仪亭。他也跟着去长安。
师父怕吕布在长安,又抱着骁幸的心理,想也许他不在长安。
结果阿斗猜对了,师父没猜对,师父就转头走了,阿斗见到赤兔,回永乐宫去找吕布了

今儿看到Dear Child的评论把我彻底雷飞五条街……

吕布内心写照: 我是一脑残,一脑残,一脑残。。。。
阿斗坐起来,嘘了口气,不住捣鼓菊,道:“不爽。。”
旋即意识到什么,道:“做过了?”
吕布甩了甩黄瓜,道:“做了。”
阿斗看了吕布一会,道:‘你还是那么硬。“
吕布道:”我怎么没泄。。。“
。。。

长安重遇

洛阳之战告捷,曹丕于迁都路上被当场斩杀。
大魏老臣皆死,太子曹睿只有九岁,司马懿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前往许昌,光是护主不力,临阵脱逃两项罪名,便足够他在许昌城门外被乱箭射成刺猬。权衡利弊后,司马懿绕过许昌,仓皇逃往建业,投奔孙权。

长安城内剩庞统坐镇,自大部队开拔后,永乐宫内便冷冷清清,阿斗此刻回到长安,竟是恍惚有种“家”的感觉。
他沿着长廊一路进宫,路上几乎见不到几个人,想是都收拾行装,准备动身前往洛阳去了。
吕奉先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巴巴地一路跑回这里?阿斗蹙眉赶往凤仪亭,见那亭中坐了俩人。
刘升与星彩并肩坐在栏杆上,背对自己,刘升拉着张星彩的小手,一手抱着她的腰,低声温言说着什么。
奸夫淫妇,干柴烈火。
他们身旁一左一右的两根亭柱上,刻着赵云亲笔所题,龙飞凤舞的鎏金大字: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右:“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看着这一幕,阿斗忽觉说不出的滑稽。

“哥!”阿斗莞尔喊道:“吕布回来了么?我见赤兔在宫后御马厩里。”
刘升头也不回,答道:“温侯不是在你房间么?弟你今儿起得早……”
刘升说到一半,声音哑了,瞬间站起身来,张星彩尖叫一声,转身见了鬼似地看着刘禅,不住朝后退去。
刘升登时脸色煞白,几步冲下凤仪亭,直挺挺地跪在阿斗面前,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了。
星彩吓得大哭起来。
“起来起来――”阿斗不耐烦道:“早知道了,你干嘛呢,起来!”
虽说刘升与星彩过往甚密,此事在蜀汉朝廷中早已传开,然而被当朝太子抓个现形,毕竟还是头一遭,往日纵能把它当作谣言,仍有可辨之,今天在阿斗面前,再无法分说。
阿斗把刘升拉起,喊道:“妹子过来。”
张星彩梨带雨,在亭柱后,阿斗却怒道:“朕命你过来!”
刘升被吓得又跪了下去。
阿斗又好气又好笑,待得张星彩来后,让二人站好,打量着星彩。

星彩粉嫩的手臂上尽是淤青,不知是谁拧出来的,脸上像是挨过耳光,还留着浅浅的手指印。
阿斗疑道:“谁打你了?”
星彩只是哭,不敢答话。
阿斗想了想,拉起刘升的手,诚恳道:“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哥,星彩交给你了,以后好好照顾嫂子,不许打她。”

说完便转身离去,唯余刘升与星彩面面相觑,站在御园中,两脚不断发抖,不知阿斗所言是试探还是真话。
阿斗走到走廊尽头,又转过身,摸了摸鼻子,道:“到了洛阳,让丞相主婚,把这事儿给办了,以后……生了男孩,过继给我个,成不?”
“大哥?”阿斗试探地问道。
刘升哪敢说不,先前阿斗一句“朕”已把他吓得两脚发软,此时方回过神来,擦了把汗道:“谢……谢皇上成全。”
阿斗一拂袖,笑道:“嗨,客气啥,都自家人。”

然而阿斗还有一事想不通,星彩好好的一未过门太子妃,又是张飞女儿,宫里谁敢打她?
当他转过长廊的时候,路过一间房,停了脚步,彻底顿悟。
房内传来哄小孩的歌声,那声音熟悉无比,正是关凤。
阿斗忍俊不禁,隔着窗格朝内好奇望去。
“……宝贝乖,明儿带你去见爹爹,见二舅……”关凤哼着小调,背朝阿斗,抱着一个小人儿来回走动。
阿斗莞尔看着小婴孩,忍不住扮了个鬼脸。
小婴孩仅三四个月大,尚未长牙,一见阿斗鬼脸,“格格”地笑了起来。
关凤轻声笑道:“宝贝也知道要去找爹爹了?”
关凤已成少妇,又身为人母,还是彪悍得紧,星彩平素定因刘升之事,被她教训得鬼哭狼嚎。阿斗想到此,便觉乐不可支,正想推门进去,一叙兄妹之情,忽又察觉到了什么。
院门后,人影一闪而过。阿斗敛了笑容,匆匆朝回廊尽头跑去。

阿斗喊道:“哑巴!”
院中空无一人,阿斗闯进房内,又跑出去。
阿斗怒道:“哑巴――!”
围墙外人影一闪,听到有人跃地的衣裳风响。
阿斗吼道:“哑巴――!!”
阿斗毛手毛脚地去爬墙,几爬不上去,哭笑不得道:“我也跟着爬墙做甚……”径自下来,绕过院门,跑出园,喊道:“快给老子出来!不然骂人了!”

园内空空荡荡,阿斗敏锐至极地瞥见假山后露出一截暗红色的袍襟,怒道:“躲个屁啊!”
他捋起衣袖,怒气冲冲地追过假山去,呼啦啦一阵风,假山后那人又朝园外跑了。
“你去哪……”阿斗跃过栏,被石栏绊了一跤,五体投地的扑了下去,摔在地上,昏了。
假山后,沉戟心头一惊,拿不定主意是否来救,这太子爷的装死本事可是一等一的彪悍。
园中,阿斗额角撞上一块石头,登时鲜血长流,染了一小滩草地,心中暗骂,待会定要把打扫御园的执事绑起来抽一顿!哪冒出来的一块石头!
又过了一会,沉戟以为阿斗真昏了,吓得手脚冰凉,终于从假山后跑了出来,俯身去摸阿斗颈侧,登时被阿斗牢牢抱住:

“你躲什么!跟我回家去!”
沉戟知道又中计了,连忙转身要跑,却被阿斗抱着一只脚,使劲挣扎不脱,又不好出力去蹬,阿斗一面哇哇大叫,只是死死抱着不松手。

沉戟再彻底陷入思维短路状态,两手漫无目的地挥舞了一番,拖着阿斗在御园草地上走来走去,阿斗趴在地上,被拖了一路,心头火起,大骂道:“反了你!”

少顷那叫声把永乐宫内诸人招来了,关凤一声尖叫,险些昏了过去,庞统骇得面无人色,失声道:“小主公怎会在此!”忙不迭地迎上前来,沉戟这才停下了无头苍蝇般的盲目行走。
他在草地中央站了一会,阿斗满头鲜血,爬了起来,拍拍衣上草屑,凑到低下头的沉戟面前,好奇端详着他。
沉戟双眼通红,侧头避过阿斗的视线。
阿斗蹙眉道:“怎么了?”他拉起沉戟冰凉的大手,朝庞统等人道:“忙你们的,我有点事儿要先办。”

第六天。

阿斗送别了前往洛阳的大部队,又好言与关凤交代了一番,头上绑着一层绷带,转身回府。
自昨日再找到沉戟后,他仿佛便又回归了那个沉默的哑巴侍卫身份,再不说半句话。
不管阿斗怎么摇怎么晃,扮鬼脸学章鱼动手动脚全身一起上,沉戟都不吭声,被闹得烦了,索性起身出园外,静静坐在凤仪亭中,阿斗只得好说歹说又把他给请回房里。

第七天。

阿斗把一张纸铺在桌上,摆好棋子,义正词严道:“下飞行棋,朕让你先抛三十!”
沉戟叹了口气,看了阿斗一会,随手取过骰子,连着扔了三十,没一六。
接着,沉戟把桌子掀了,对着墙壁坐了一整天。

夜里,银光遍地,风穿清竹,传来沙沙声响,凤仪亭中笛声送进房内,阿斗睡得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在这笛声中醒了过来。
吕布这所吹的,与以往大有不同,曲中古意盎然,恍若展开一幅折戟沉枪,尸山血海的画卷。笛声中若有将军,怀抱着他的爱人,明月千里,银波浩浩,金戈铁马,万骑奔腾,令阿斗心中一颤。
“这啥曲儿……”阿斗喃喃道。他翻了个身,面朝房外,夏秋交集的昆明池畔水汽扑了进来。
他伸手到枕下,摸出一封信,忙蹙眉坐起,对着月光仔细端详。旋即走到房外,坐于门槛上,在满地月光中拆开信,曹真苍劲的笔迹映入眼帘。

公嗣:
大魏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妖道秽乱朝纲,可谓气数已尽,来日公嗣若身登太宝,脚踏七星,望善待天下子民,安抚将领。
温侯之性冷热不定,为人偏执残忍,依之尚可,不足托付终身。
赵子龙人如静水,风过无痕,沧海浩瀚而蕴百川,世间至刚不能摧其意,至强不得残其身,纳你之过,容你之失,与你曾有昔年长坂相救之缘,当为良人。
何人曾做何事,想必你心如明镜,无须愚兄再提。
子丹此去,后会无期。人生譬如朝晖春露,生死有命,聚散有时,勿多念。

阿斗静静把信折起,忽发现沉戟站在门廊下,握着竹笛的手指不住发抖,呆呆看着他。
阿斗忙把信收进怀中,笑道:“那曲儿真好听……”
沉戟漠然道:“我看过了。”
阿斗愣住不知如何回答,过了一会,想说点话来岔,沉戟却猛然吼道:“我已看过那信了!”
这一吼,冷不防把阿斗吓了一跳,阿斗讪讪道:“看过就看过了!又没怪你,叫唤个啥?”
沉戟只是充耳不闻,精神失控般吼道:“我他妈做什么都比不上赵子龙!我就是个废物!”
“你来长安做甚!给我滚回去!回去与赵子龙在一!他是良人!我是败将!我……走开!你走开!回去!”
沉戟的行为反常得不可思议,他把冲上前来的阿斗猛然推开,阿斗断指未复,牵动伤口,又是痛哼一声,大哭道:“你怎么变这样了……你……”
阿斗忍无可忍,终于石破天惊地大骂道:“温侯!战将军!别仗着朕宠你就胡来!等着瞧!朕要日了你!”

第八天:

阿斗提笔,在纸上歪七扭八地一面写,一面絮叨:
“封你个长安侯……曹子丹凉州侯,孙亮那小大舌头是驸马爷,封吴王;师父洛阳侯,姜小维荆州侯,先生武侯,整个成都,益州都给他……”
沉戟嗤之以鼻。
阿斗瞪了他一眼。
沉戟略有点怕,讪讪道:“手……”
阿斗道:“没事。”
阿斗至今亦没说手伤本是他做的好事,生怕听了以后,这一根筋的莽撞家伙又想不开,要发什么疯。
沉戟点了点头。

阿斗知道,沉戟只是想争取一个爱他的资格。
赵云从小看着自己长大,他与他已成为不可分离的,彼此相依相伴的存在,那种联系令作为后来者的沉戟心灰意冷,难以面对。
沉戟为了自己,冒着天下之大不违的罪名,贸然行险再投曹,不过是想诛杀左慈,为他的爱情天平上再加个筹码。
然而最后却功亏一篑,这能怪谁?
此事阿斗小心翼翼,自二人再见面后须臾不敢提及,生怕刺激了他。

第九天夜晚:

阿斗终于疯了,他抓住沉戟衣领,猛力摇晃道:“啊啊啊,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吃错药了吗?!你神经病了吗!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啊!我好不容易想着洛阳有了大家可以热热闹闹在一起了!你耍什么脾气啊跟个女人似的!!”
沉戟艰难地作了个吞咽的动作,不顾阿斗死死抱着他的腰,起身,走到床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阿斗趴于榻旁,昏昏沉沉地睡了。

第十天,午夜子时:

阿斗忽然醒了,榻上已不见人,不禁心头一惊,忙起身连滚带爬地跑到昆明池畔。
凤仪亭中没人。
他二话不说,转头奔到宫后马厩,松了口气,赤兔还在。
爪黄飞电讨好地把草料用鼻子推到赤兔面前的食槽里,赤兔转过头去,不屑一顾。
阿斗怒了,随手操起脚边一铁盆,甩了过去,砸在赤兔脑袋上“哐当”一声。继而又回宫内去寻沉戟。
他打着灯笼,一脚,浅一脚,在宫内四寻找。初秋夜的凉风穿堂而过,令他心里寒嗖嗖的。
“哑巴……”
“我靠,哑巴!”
阿斗在宫里绕来绕去,叫唤了一会,灯笼忽明忽暗的光线透过草丛,照在一棵树下,找到了。
沉戟躺在芭蕉树下,一动不动。

阿斗摸了摸他的鼻子,确定还有呼吸,便抱膝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沉戟呼吸急促,望着满是星的夜空,道:“你怎么来了。”
阿斗斥道:“找你大半夜了,躲这来做甚?想貂蝉吗?”
沉戟答道:“怕你难过。”
阿斗满头问号,道:“怕我难过?”
沉戟不吭声了。

阿斗把自己腰带与沉戟腰带绑在一,打了个死结,接着趴在他身上,认真端详沉戟英俊的脸。
沉戟道:“以后你……要听赵子龙的话,别惹他发火。”
阿斗道:“还不是你害的,老子来找你,又害师父生气了。”
沉戟静了一会,道:“这芭蕉树,年年都熟,你可以常来摘。”
沉戟又道:“奉先没什么能给你的,还让你与子龙吵架了,对不住。”
阿斗嘴角抽搐,道:“什么话呢这是,你傻了吗?”

“吕奉先,我发现你自从……”
“荆沉戟。”沉戟漠然道。

阿斗点了点头,道:“好吧,你最近咋这么不正常。”
沉戟道:“天亮你就知道了。”
阿斗疑惑更甚,沉戟却闭上了双眼,一滴眼泪从眼角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阿斗趴在他身旁睡了,睡了一会,他迷迷糊糊能感觉到沉戟在解那个衣带上的结,旋抓开他的手。
又睡了一会,沉戟偷偷摸摸继续解,阿斗狠狠拍了他的手背一巴掌,磕得自己手掌生痛,愤怒无比,只是不睁眼,斥道:“又要跑去哪?!要死了也得在一!别想逃!”
沉戟终于不解那结了,他侧过身,把阿斗抱在怀里,吻了吻他的眉毛,安心地睡了。

清晨,朝晖万道,昆明池面粼波荡漾,旭日一铺之下,唰然金鳞满池。
池畔微风吹散芭蕉树叶清香,阿斗迷迷糊糊睁开了双眼。
沉戟满是疑惑的脸映入眼帘。
阿斗坐起来,吁了口气,不住挠抓手臂,道:“蚊子……”旋即意识到什么,道:“天亮了。”
沉戟挠了挠头,道:“亮了。”
阿斗看了沉戟好一会,道:“你还是这么反常。”
沉戟道:“我怎么没死。”
“……”

阿斗的疑问已经上升到顶点,他抓着沉戟,使劲摇来摇去,道:“到底是怎么了!老子不能忍了!快给我说清楚!”
沉戟摸了摸自己额头,又摸阿斗额头,俩人体温一样,见无法再瞒,只得把十日散之事,断断续续说了个大概。
阿斗听到十日散时,先是一楞,继而笑了起来。

阿斗同情地看着沉戟,继而亲了亲他的唇,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啥事呢,走罢,回家去。”
阿斗拉着沉戟起身,踉踉跄跄道:“那药是毒药不是?是毒药的话你怕啥……”
两人衣带还绑得结实,沉戟见行动不便,只得把阿斗拦腰横抱起来,沿着昆明池畔缓缓走去。
阿斗又道:“你和师父,还有曹子丹,都吃过混元长生丹,啥毒都不怕,十日散自然……”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沉戟停下脚步,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颤声道:“你……你说真的?”
阿斗道:“对啊,师娘,小姨都说过,吃了长生丹……”

沉戟无法抑制地狗血了,只听他大吼道:“你为何不早说!”
阿斗道:“我没告诉过你?”
沉戟痛心疾首,吼道:“没有!”
阿斗炸毛了,怒道:“现在跟你说成了吧!你叫这么大声干嘛!”
沉戟悲愤交集,只觉那说不清,道不尽的心情顷刻涌上心头,千言万语,俱无法形容此刻内心感受。

他欲哭无泪地站在昆明池边,眼望那金粼万倾,旭日初升,所有的悲愤临到口边,都化为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沉戟声泪俱下,无比悲摧地控诉道:“汪!”

心神激荡,他不知不觉地松了手。
“喂喂!!你又怎么了!”阿斗仓皇大叫,沉戟一松手,他便朝昆明池里摔了进去。

阿斗脑袋朝下,两脚乱蹬,两人此刻还牢牢捆在一,衣带一扯――“咚咚”两声。

瞬息间,岸旁呆立,无语凝噎的吕奉先也一头栽了进水里。

数日后,赤兔与爪黄飞电回到洛阳,蜀汉最后一名武将,亦是最强的一名武将终于正式回归己营。
别院中的憋屈郁闷事无人得知,然而荆沉戟单骑匹马,万军之中取了曹丕首级的事迹,却传遍全洛阳,再奠定了他不可动摇的武神地位。
同时几番弑君杀主,反复无常的奸诈豺狼形象,也算是彻底坐实。
回到洛阳的那一天,原曹魏政治班底的钟繇,田畴等二十余位洛阳名士立即联名上书,要求午门外问斩吕布。

沉戟倒是不怕这些文人,事实上若不是顾忌诸葛亮与黄月英,说不定他半夜就要提刀去割猪肉一般,把他们一个个斩了。
然而他跟着阿斗,回到洛阳的一刻,心中仍是忐忑的。
所幸赌局三战两胜,最后这局左慈乃是曹真与于吉,阿斗三人所杀,胜负未分。
接下去又该怎么办?
局势给了他最好的答案,汉家太子回宫的那一天,诸葛亮留守洛阳,赵云却早已率军出发,未经储君同意,便已领着两万骑兵,一万弓兵南下。
阿斗五雷轰顶,浑然不敢相信道:“师父啥时候去打南郡的?”
诸葛亮大笔一挥,在减税奏折上批了个“准”字,头也不抬,淡淡答道:“三天前。”
阿斗道:“他怎么不等我回来?”
诸葛亮看了刘禅一眼,嘲道:“怎知你这日理万机的储君,何时才会回来?”
阿斗心里颇不是滋味,道:“给我点兵,让吕布带,我也跟着去。”
诸葛亮道:“依臣之见,还是免了,有云长从旁协助,赵子龙破南郡足矣。主公还是在洛阳……”
阿斗怒道:“我必须去!谁让你们擅自决定的!南郡埋着我娘!”
诸葛亮冷冷道:“你也知南郡埋着你娘?!私自离开洛阳,做什么去了!?”
阿斗吸了口气,站在诸葛亮面前,不为所动,过了一会,道:“师父生我气了?”
诸葛亮反问道:“你说呢?”
诸葛亮叹了口气,道:“兵已替你点好,把孙亮带着,收复南郡后,沿江直取寿春,再攻郡业。锦囊已交付赵子龙,他为主帅,你听他的就是。此出兵,你须谨记,绝不可让荆将军意气用事,以至延误战机。”
阿斗愕然道:“你们早就计划好的?要带孙亮去打郡业,对上他爹怎办?”
诸葛亮凝视刘禅半晌,答道:“你说怎么办,便怎么办。”

阿斗明白了,这应该是自己登基成皇之前,诸葛亮所设下的最后一道考验。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圣诞快乐~

抉择之难

是年夏秋之际,汉太子刘禅,禁卫统领荆沉戟率领大军南下荆州。
上将军赵云于江陵城与关羽会师,势如破竹,直取南郡,东吴政权已是风中残烛,孙权老来多疑,陆逊遭到流放,吕蒙积劳成疾一病不起,南郡有兵无将,派朱宣守城。
东吴新辈将领俱缺对敌经验,何人能挡赵云?
不到十日,南郡城破,关云长阵斩朱宣,继而分兵前往襄阳城,赵云留守南郡,整军待发,拆开了临行前诸葛亮交付的锦囊。

此刻阿斗尚且在江陵城外。
江陵防守得如铁桶一般严实,显是恐怕关羽外出征战时被司马懿,孙权觑机抄了老巢。
周仓在城楼上一见刘禅,忙开城来迎,阿斗示意罢了,只让周仓出城,问了几句话,便与吕布匆匆赶往南郡。
雨丝纷飞,夏末的小雨细密而琐,漫空中织就无数的网,罩了上来。
阿斗叹了口气,又回到荆州了,数年前他从荆州走了出来,而今回到这里,颇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沉戟策马于他身旁不疾不徐地跟着,看了远一眼,默不作声。
阿斗笑道:“荆家村。”
沉戟点了点头,道:“荆家村。”
那是他们第一见面的地方,当年关羽率军去猛攻襄阳,阿斗带着貂蝉的信前来求援,本未曾料到普普通通的一个侍卫,竟是扭转了荆州乃至全天下的战局。
阿斗忍不住道:“仔细想起来,现在的局面,有一大半是你定下来的。”
沉戟微一沉吟,答道:“我是士。”
阿斗明白他话中之意,若以孔明,赵云等人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作战方针,短短几年间,全不可能越过汉中,一举破曹,就连汉中这块肥肉的拉锯战,估计还需持续好几年。
沉戟是浴血冲锋,踏入险境的决定性棋子,单枪匹马杀到之,万军丧胆,所向披靡。也正是如此,一介武勇之人,难以胜任具有全盘大局观的将帅之位,说到底不过是个敢死士卒。
沉戟自己也明白这一点,上兵伐谋,须得有人指挥他,他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否则便是白门楼的身死之局。
阿斗笑了笑,道:“你打破了无数僵局,要不是你敢冲敢死,这战争不知道还得打多久,早一刻定了天下,也算是造福百姓。”
沉戟漠然点头,不置可否,阿斗又补了一句:“谢谢你,我……也不知道怎说。”
沉戟这才微笑道:“不用了,你喜欢就好。”
二人心有灵犀,相视莞尔,朝南郡赶去。

南郡城门紧闭,墙上架起上千把连弩,虎视眈眈指向荆沉戟。恐怕是东吴乔装夺城的反攻军。
沉戟纵马出列,驻于城外旷野中,视寒光闪烁的连弩于无物,冷冷道:“赵子龙何在?”
城门守军下去通报,少顷赵云几步上了城楼,眼望沉戟,蹙眉道:“荆将军?”
“开门。”沉戟道。
赵云朗声道:“荆将军此来何事?”
一听此言,城门上守军纷纷收了连弩,确认是自己人,当即便有人下去开城门。
赵云怒道:“谁让你们撤弩的!”
众兵士吓了一跳,只好又把弓弩乖乖架上。
赵云道:“攻克建业,子龙一人足矣,将军请回。”
城内,城外数万人暗自捏了把汗,这是汉营内讧?
沉戟道:“我奉丞相与主公之命前来助你,请赵将军开城门。”
赵云答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将军请回。”
沉戟道:“主公在后,正率领一万弩弓兵赶来此。”
赵云沉默了一会,阿斗终于赶到,排开众人,眼望城楼上赵云,忐忑道:“师父。”
“师父,我来……拜祭我娘。”阿斗鼓起勇气道。
“师父!”姜维此刻也到了。
赵云只得叹了口气,挥手示意开城门。

南郡守兵这才如得大赦般地松了口气,开玩笑,上将军与皇帝较劲,过了就算,城门上几千把弓箭指着皇帝与禁卫统领,算起帐时拿小兵开刀可不是玩的。

阿斗与姜维并肩入城,沉戟识趣地径去安排兵马。
赵云只在城楼上露了个面,便不知所踪,阿斗在街道上看了一会满目疮痍,焦黑的南郡房舍,以及街道两旁与亲人失散的民众,几乎能切身体会到赵云隐忍的怒气。
他朝前来迎接的副将问道:“师父呢?”
副将茫然摇头,一路带着阿斗与姜维进城主府内,又道:“赵将军请主公先歇息,这已收拾停当。”
阿斗叹了口气,打发走那副将,姜维自去传午饭,少顷沉戟来了,二人在府中正厅坐了一会,相对无言,阿斗忽道:“你的兵呢?”
沉戟答道:“安排好了,等开饭。”
阿斗忽道:“待会你和伯约一吃,我去走走。”
沉戟与阿斗对视良久,阿斗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去找师父说说话儿,成不?”
沉戟十分莫名其妙,道:“去就是,我什么时候阻过你了?”
阿斗笑了笑,转身出府。

寻到中军帐内,汉军见太子亲临,俱是争相耸动,让出一条路来。
已是午饭时间,阿斗沿路寻去,打发了引路兵士,找到了赵云的帅帐,帐中空无一人。
门外坐着十数名黑衣军,正是赵云亲兵,正各自端着瓦碗吃午饭,阿斗忙让他们回位,道:“师父呢?”
有人禀道:“将军未回。”
阿斗道:“吃你们的,别管我。”遂寻地坐了,见木凳旁放着一副碗筷,碗中是数个馒头,又见几名士兵就着一盆咸菜,一盆腌豆吃得不亦乐乎,莞尔道:“这是师父的位置?”
众人点了点头,神情冷漠。
阿斗掰了一小块馒头,嚼起来又干又硬,腌黄豆咸得苦涩,忍不住心想,与士兵同吃同住,日子果然不好过。还是哑巴聪明,跟着主公吃住一,大鱼大肉。
相比较起来,吕布纯以个人形象统帅军队,赵云则像个真正的将领,颇有前朝霍去病,后人岳飞的风范。
阿斗忍俊不禁,心想什么时候也得把吕布赶去与士兵一起,光搞个人崇拜要不得。
左等右等,不见赵云回来,士兵已各自吃完收拾碗筷,阿斗只得恹恹起身,离了军营。
他朝城西走去,随乱逛,也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翠绿的园子前。
园内植物欣欣向荣,周遭则房舍坍塌,显然纵是战火蔓延,亦从未波及到此,赵云下令,不得扰了园内主人?
这是什么地方?住着什么人?阿斗好奇心起,信步朝园里走去。

园外只有一间歪歪斜斜的破木屋,像是有人收拾过,园子正中央,立着一块白玉石碑。
看到背对自己的那人时,阿斗停下脚步,躲到树丛后。
赵云一身银铠未卸,身上满是土灰,跪在甘夫人的墓前。膝旁置着一坛酒,面前摆着一个小小的铜香炉。
墓碑擦得纤尘不染,墓前草坪修剪得十分平整,落叶,干枝已被剪去,墓上朱笔所题红字又被精心描过一。
赵云点了香,微笑道:“倩儿,哥来看你了。”
他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把香端正插进炉中,又在墓前斟了三杯酒,旋也给自己斟了一杯,端着酒,凝视那白玉墓碑。

“倩儿,阿斗长大了,不再是跟在子龙身后乱转的小萝卜了……”
“阿斗不再爱哭了,比之从前一味乱哭胡闹,他现在更懂如何哭,何时哭。”
“子龙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倩儿,子龙每年都替你带着他过节。”

赵云竟是全不提军旅征战,平定天下,他跪在墓前,所说不过阿斗平日琐碎之事。何时受了何伤,生了何病,记得一清二楚。
赵云叹了口气,道:“倩儿,阿斗要当皇帝了。”
那话轻轻一提,便即带过,仿佛与他毫不相干。

赵云最后道:“这阿斗将把你迁去成都,与主公合葬;待得攻破建业,子龙便将挂印封金,重回辽东。”
“子龙的事情已办完了,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来日黑土千里,白雪漫天,子龙会为你点上一盏……长明灯。”
赵云仰脖,把酒一饮而尽,继而转身离开了陵园。

阿斗过了好半晌,才从树后缓缓走出,香已燃完,炉烬沉沉如霜,赵云饮过的酒杯,仍抛在地上。
阿斗上前以袍袖擦了擦石碑,也跪了下来。
阿斗道:“老妈,你生了块叉烧,叉烧……来给你磕个头。”
阿斗在墓前磕了个头,旋即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红着眼,起身走了。

离开墓园后,阿斗不再去找赵云,他回到城主府内静静躺着,思考要如何留下他。
沉戟在外间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书。
“那啥。”
沉戟不答,阿斗起身瞥了一眼,见又是那本道法经卷,上绘男子全身经脉与穴位图,嘲道:“看这好几年了,还没看完。”
沉戟漠然道:“哪有时间。”
阿斗翻了个身,趴着,过了一会,姜维来了。
“我问你,哎,姜小维,别摸了。”
姜维笑道:“小爷给你松筋骨呢!”
阿斗被姜维揉得直哼哼,忽道;“师父要走了?”
姜维动作一顿,阿斗道:“你知道?”
姜维沉默了许久,方反问道:“你咋知道的?”
阿斗道:“他想回辽东去?”
姜维不予作答,阿斗又道:“你去说说成不?”
姜维答道:“我说过了,不成。”
沉戟看了姜维与阿斗一眼,阿斗眼圈儿泛红,道:“你再给他说说。”
姜维道:“我和你一道去?”

阿斗喃喃道:“他不要我了,他恨得我要死。”
姜维叹了口气,摸了摸阿斗的头,笑道:“怎会恨你,我去想法子罢。”
阿斗拉着姜维,道:“你千万……伯约,他也是你师父呢。”
他的手攥得紧,像握住救命稻草,姜维终究不忍心再说什么,道:“知道了,包在我身上就是。”

阿斗趴在榻上,等着姜维回来,像在等待一个终将到来的审判,很快天就黑了,房外喧嚣无比,兵来马往的,他坐起身,朝外看了一眼,又恹恹躺下。
姜维去了不久便回转,道:“我还没见着师父,他就走了,今儿晚上动身前往寿春了。咱怎办?”
阿斗把枕头摔到一旁,起身道:“我们也走罢。”
姜维却道:“我走不得,师父留了信,交代我守城……你去罢。”说毕看了荆沉戟一眼,与阿斗二人心下了然。
正说话间,孙亮匆匆赶到营内,道:“今夜赵子龙将军就走了?”
阿斗忽生一计,道:“妹夫,我想了个法子。”
阿斗,姜维,孙亮三人坐于一,小声商议片刻,孙亮面若止水,不见喜怒。
阿斗方道:“你看这样成不?”
孙亮沉吟片刻,望向刘禅,道:“二舅吩咐了,怎能说不成?”
阿斗又道:“哑巴,你过来给子明说说,他家里当年究竟是咋回事。”
沉戟走到三人中间坐下,漠然道:“你父被许贡门人刺伤后,原不会死。”
孙亮动容,显也是头一听到此话,忙蹙眉问道:“此事何解?”
沉戟道:“那天我做客江东,与他同去狩猎……”

数十年前,吕布与孙策因讨伐袁术一战结识。
孙策重武,有意笼络吕布为己用,自是十分热情,以武会友,点到即止,正投了吕布所好,二人一见如故,当即结为莫逆之交。

阿斗忍不住笑道:“你与孙伯符倒是合得来。”
沉戟微一沉吟,便答道:“他有你的骨气,无你的痞气。”
阿斗想到孙策能恩威并重,对敌则不择手段铲除障碍,对能容之人,则极力笼络,倒是与自己性情有几分相似。
只惜孙策气量不广,终无法成就帝业,江东死于其手下的名士不计其数。前有高岱,于吉,后有许贡。凡得人心者,威望在孙家之上且不服其管辖,孙策必辣手杀之。
一时间导致江东士族人人自危,不投孙,便无路可走,许贡上书献帝,道孙策骁勇,应召回洛阳,在天子脚下加以控制。
吕布得到消息后,派人通知孙策,孙策便当众下令把许贡绞死。
私自斩杀朝廷命官实是死罪,于是献帝派温侯前来彻查此事。

沉戟想了想,道:“那时本只想让他提防,不料伯符比我还狠,当场便把许贡杀了。”
阿斗只笑不语,心想这两人的行事作风还真是相似。

吕布携貂蝉抵达江东后,装模作样地把孙策训斥了一顿,此事便不了了之。孙策见故友前来,极力邀请吕布一同外出狩猎,貂蝉则与大乔有同门之谊,留于建业。
吕布坐骑神骏,与孙策共逐一鹿,驰骋时把孙策远远抛在后头,孙策坐骑亦是好马,又把跟从之人甩开一大截。二人途径一片树林时,埋伏已久,蓄意为主报仇的许贡门人突然窜出,暗箭飞射,孙策骤不及防,被射中面门,当即摔下马去。
所幸孙策怀藏大乔所交付的计都罗喉瞬狱箭,当场射杀数名刺客。

沉戟看也不看那金匣,道:“就是这个。”
阿斗收起箭匣,道:“那时你丫就自个跑了?”
沉戟道:“我怎知会有人暗杀他?”
孙亮忍不住问道:“二舅别岔,后来呢?”

吕布射得那鹿后方回转,见孙策受伤,登时愕然,忙把他送回建业,唤小乔前来诊治。

阿斗仍忍不住打岔道:“听说孙策被唤‘美孙郎’,模样好看得很,脸上中了一箭,可惜了。”
沉戟嘲道:“脸上中一箭又如何了?侯爷从前不也破了相?”

孙策虽面部受伤,于性命却是无碍,出了这事,吕布亦不好再留,只亲眼见着小乔调药,厚厚的一层敷上了,又绑了绷带,方放下心。
归根到底,虽是孙策自己惹事,然而无论从许贡之事,还是从暗杀一事,吕布都逃不掉责任。
孙策是他唯一的朋友,若自己不派人来传递消息,许贡便不会死。
退一步说,纵是狩猎那日,二人寸步不离,孙策亦不会招来此祸。

沉戟又道:“那夜我看着他歇下,又告诉他,男儿纵是长相有损,其心无损,又有何碍?”
阿斗道:“他听了么?”
沉戟点了点头,阿斗道:“听说他最后是照镜子时……十分生气,伤口迸裂而死的。”
沉戟嗤道:“孙伯符岂是这等人?”

孙亮道:“这与我大娘……又有何关系?”
沉戟扬眉道:“从他房内出来时,我见大乔与孙权不知在谈何事,孙权那小子眼神闪烁,见了侯爷两脚打颤,说话又结结巴巴,自不是好人。”
阿斗登时啼笑皆非,吕布判断对方是不是好人,全凭这么个简单的印象,也实是太一根筋了些。
沉戟又道:“那夜他本无事,翌日我便启程回洛阳去,临行前,竟无一人来送。”
孙亮道:“小叔未去送你?”
沉戟道:“全城戒严,除了我与貂蝉,亲侍,不许任何人出城。”
阿斗不禁坐直了身子,道:“他当晚就死了?也太快了点。”
沉戟漠然道:“我察觉有异,本想回头看看,貂蝉却一个劲地催我出城。”
阿斗依稀能感觉出吕布的话中充满懊悔,岔开话道:“貂蝉偷了一枚混元长生丹,做贼心虚,自然催着你快走了。”
沉戟道:“大乔又何尝不是做贼心虚?我无奈只得出城,半路上接到唁报,孙策已死,孙权当日继位,我便折回建业,城门竟是紧闭,不让我进城。”
“伯符答应我会安心静养,岂料翌日便即死去,究竟是何缘故?”
“我在城外,于自己脸上划了一剑,发誓来日要为伯符报仇……”
三名少年同时抽了口冷气。

阿斗颤声道:“你……脸上疤痕,是这么来的?!”
沉戟冷冷答道:“是。”
光是想到那道疤,阿斗便觉痛得很,他握着沉戟修长温暖的手指,想了想,道:“你以后不能……不能认这死理。”

沉戟又道:“回去后,我正寻思要带兵去攻江东;郭汜,李儒便来攻长安城,我只得带着貂蝉离去,本想投奔伯符,但伯符已死,只得北上去寻袁绍,再往后,便是官渡之战,白门楼……你们都知道的。我虽未杀伯符,然伯符却因我而死。”
沉戟不再出言,走出帐外,寻了个地,倚着木栅栏坐下,在月色中吹起了笛子。

当夜,刘禅点了兵马,令孙亮急行军向东北面赶去,赵云行军速度极快,几乎是马不停蹄地攻城掠地,到得合肥,与前来追赶的孙亮汇合。
孙亮得了刘禅之计,以孙策后裔之名在寿春城外劝降,并揭出当年孙策身死一事。
寿春太守留平几番犹豫,于城楼上与孙亮交谈时唯唯诺诺,议定三日之数,一面再派人出城传报此事,意在拖延等候建业派军来援。
赵云一怒而弯弓搭箭,百步穿杨神技,犹如弓神降世,瞬间将其一箭射杀!
副将施绩不敢再负隅顽抗,城破只在须臾之间,遂举城来投。
数日后,甘宁率军来援,眼见城楼上已换了汉旗,只得着部下回去通报,自己则举棋不定,驻留城外数十里的一小镇上。
此刻,刘禅与荆沉戟方赶到了寿春。

寿春与建业仅一水之隔,孙权万万未想到赵云会来得如此快,当下东吴朝野人人自危,恐惧无比,大军压境,只需渡过颖水,兵马南下,便能攻陷建业。
柴桑,下邳等地不及救援,襄阳沿路兵道受关羽发兵所阻,若赵云不顾疲兵与士卒伤亡,恃强猛攻建业,孙权只得迁都东退,躲向吴郡。
同时间,刘禅派人散播的消息亦传到建业,吴郡等地,揭开了当年孙策之死的真相。
孙策一夜暴毙,本就疑点众多,攻心之计令东吴仅存的几名老臣人心惶惶,接连离去。
东吴位居楚地,最不好战,当年赤壁曹操南下,犹有张昭议和之请,如今周瑜已死,陆逊遭到放逐,东吴已乏主战之将。
万般无奈,孙权在司马懿的撺掇下,下了最后的决定――议和。
建业来使捧着孙权之信前来,于寿春太守府内觐见刘禅,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言辞凿凿,以臣子身份行叩首大礼,表明东吴愿臣服于汉家朝廷之下。
另一方面,孙权已在建业布下严密城防,同时把家小撤往吴郡,并派人传信倭国,向卑弥呼求助。

阿斗接见使节时,只是翻了翻白眼,道:“上回老舅还缺四万两黄金没给呢,先还来再说议和的事。”
使节悲恸万分地去了。

孙亮坐在城外,眼望东吴使节团的马匹,双眼忽被柔软的小手笼住。
“银屏?!”
孙亮忙拉着关凤的手,让她坐下,蹙眉道:“你怎来了?清儿呢?”
关凤笑吟吟道:“这不担心你和哥么,清儿在洛阳呢,有人照顾着,放心就是。”
“见过二舅了么?”
关凤盈盈笑道:“没呢,哥在见你爹的来使,我刚进城里来,听小子们说你在这儿发呆,就自个寻来了。”
孙亮登时理解了她生怕夫婿家国两难,无法取舍,才风尘仆仆前来,与自己共拒强敌的一番心意,心生感动,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出口。

关凤向来爱抡刀使棒,纵是生了小孩亦没半点妇人神态,眉目间那股女侠之气依旧不减,竟会率着几千人一路南下,寻到寿春,想到此,孙亮不禁莞尔。
关凤抬眼望向远马厩内的几匹马,扑哧一声笑道:“这仨咋成这样了?”
孙亮拉着妻子柔软的小手,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的卢,爪黄飞电与赤兔并排站在马厩中,尾巴俱是光秃秃的,忍俊不禁道:“还不是二舅做的好事。”

只见的卢咴了一声,爪黄飞电看了看赤兔,又看的卢,最后讪讪踱到的卢身旁,低下头去,又不住偷看赤兔。
赤兔亦意识到自己十分不合群,像是想跟过去,的卢抬了抬马蹄,赤兔便畏缩了。
少顷,赤兔朝前不易察觉地挪了一丁点,的卢便警觉地转过头来,赤兔吓得又退了回去。
爪黄飞电不安分地凑到食槽前,将食槽里的草料以马鼻蹭了蹭,拨了一半给的卢,又把另一半拨给赤兔。
自己则孤零零地站在空了的草料槽前,咽了下口水,以无辜的双眼,望向马厩后并肩谈笑的夫妻二人。
关凤只觉说不出的有趣,俯在孙亮肩上,笑道:“这仨马儿也真有意思……”
孙亮揽着关凤的腰,打趣道:“二舅要我爹那剩的四万两黄金……”
关凤嗔道:“小叔才对罢。”
孙亮讪讪道:“你听说了?”
关凤打趣道:“你们离洛阳那会儿,早就传开了。”
孙亮点了点头,料想多半是诸葛亮一早准备好的攻心计,又叹了口气。
关凤见孙亮一副忐忑神情,显是未作好决定,便识趣不再多提此事,只岔开话道:“哥那脾气,黄金不过是个幌子,过得几天别人把黄金送来,他又该开口要别的了。”

关凤一语中的,数天后使节回转,押着八箱共四万两黄金,送到刘禅帐前,阿斗见那黄金,又翻了翻白眼,道:“上回忘了与你说,还有我姨娘呢?去,把孙尚香送来,再谈议和之事。”
满以为那人会叩头离去,然而来使一听之下,脸色登时煞白,浑身筛糠般不住发抖,阿斗疑道:“有何问题?!”
使节颤声道:“容……容小的,回去禀报吴王。”
阿斗挥手令他退下,关凤方笑道:“哥不知他们要拖时间么,还把一件事分两件说做甚?”
阿斗笑答道:“当然知道,他想拖,我陪他拖就是,等姨娘到了,再打他丫的,免得到时城一破,那大舌头拿刀架我姨娘脖子上,我还真不好办。”

又过数日,今天是自离开南郡以后,阿斗第一见到赵云。
赵云像是连日来十分疲惫,未曾休息好,站在厅旁兀自出神,不知思考何事。
荆沉戟,孙亮,关凤等人就位,汉营诸将在府中集合,接见东吴派来的正式来使――甘宁。
甘宁一改平日嬉皮笑脸的痞子模样,穿着全身铁铠,抱拳道:“吴王派我前来送信。”
他掏出黑笺,沉戟上前一步,阿斗道:“不妨。”
阿斗笑道:“甘大哥,拆开这封信之前,我们还是朋友,对么?”

甘宁叹了口气,微一沉吟,点了点头。

阿斗亲手接过那信,随手搁在案上,欣然道:“既是如此,这信我稍后再拆,我送甘大哥一程,正有话想问问你。”
他作了个“请”的手势,与甘宁携手出了府邸,回头道:“我顺便带大哥去城里走走。”
诸将目送二人出府,阿斗已在紧要关头改变了太多的事,若让刘禅带着甘宁去军营,或许这真能改变什么,亦不可知。

关凤拆开那信,看了一眼,上书触目惊心的六字:“你要战,便来战。”
一直默不作声的沉戟忽道;“赵子龙,我有几句话想与你说。”
赵云答道:“正好,子龙亦有几句话想说。”

关凤拉着孙亮识趣离去,厅内剩沉戟与赵云,落针可闻,唯听沉戟的呼吸声急促了些许。
过了片刻,沉戟道:“你要回辽东?”
赵云不答,略沙哑着声音道:“曹丕伏诛,最后一局,算你赢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抉择之难:
赵云的抉择
吕布的抉择
孙亮的抉择
甘宁的抉择
……都好难抉择喔~!四件事,且看阿斗下章如何帮他们全部搞定

物是人非

沉戟漠然道:“胜负未决,再赌一局,明日去攻建业。”
赵云喟然道:“罢了,不想再赌。”
赵云在案旁坐下,看着门外,沉声道:“本以为无论输赢,洛阳战后,总能见个分晓……”
沉戟忽道:“我当个侍卫就是,本就是来当侍卫的,不再碰他。”
赵云微一错愕,望向沉戟,蹙眉道:“此话何解?”
沉戟嘲道:“不愿?那我走,休要再婆婆妈妈。”
赵子龙瞬间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扇了一耳光,勃然大怒道:“子龙是何许人!岂需你来成全!”
赵子龙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如疯虎一般揪着沉戟衣领,把他死死推在墙上。
沉戟看着赵云的双眼,对他的怒火视若无睹,漠然道:“他没了我会难过,没了你,不能活……”

阿斗与甘宁并肩到了军营,甘宁一副恹恹的样子,看了看,没多说什么。
阿斗道:“姨娘身体还好么?”
甘宁答非所问,道:“赵子龙练兵是有一套。”
阿斗伸手在怀中挠了挠,眼望军营外的马厩,笑道:“你猜那几只马儿,尾巴咋秃了?”
甘宁转头看去,阿斗从怀中摸出一小撮蒙汗药,吃进嘴里,压在舌下。
甘宁看了,转头嘲道:“八成又是你龟儿子干的好事。”
两人相视一眼,都是笑了起来。此偏僻无人,阿斗背倚木柱,伸手扯着甘宁肩甲,让他靠近前来,道:“亲个嘴儿罢,以后是死是活,都要记得我啊。”
甘宁眼圈微红,点了点头,把阿斗按在木柱上,吻了上来。

一如数年前紫藤院外的那个吻,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甘宁唇舌间带着一股腥气,竟是把阿斗的唇咬得出了血。
阿斗一被吻上,便伸手揽紧了甘宁的脖颈,温舌缠绵之际,要把化开的蒙汗药喂进甘宁的唇间。
二人吻了少顷便即分离,阿斗“嗯”了一声,微微喘气。
甘宁转头吐了口唾沫,阿斗心头一凉。
甘宁再转过头时,已是热泪横流,喘息道:“大哥……这一辈子,都会记得你。”
一阵剧痛从胸口传来,扼住阿斗的呼吸,他艰难地喘出几口气,把冰冷的手掌,覆于甘宁握拳抵在他肋下的手背上。
甘宁的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在亲吻分开的顷刻,已把匕首刺进了阿斗胸膛,唯余一个漆黑的木柄。
阿斗颤抖着,抬手摸了摸甘宁的脸,断续道:“别拔……一拔就死……别……我还没……交代后事。”
甘宁伏在阿斗肩头大哭,继而点了点头,抱着他,让他倚着柱子躺下。
阿斗尽最后的力气,指了指远,示意甘宁快走。
甘宁沙哑着嗓音吼道:“来人!有刺客!”继而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转身逃了。

阿斗被颠簸着抱进府中,瞳孔开始扩散,一手抓着榻上草席,断续道:“皇帝……让先生定,他说谁,就……谁。”
“哑巴……把我烧了……骨灰……分师父一半,哑巴……一半。”
赵云吼道:“别说了!”
沉戟与赵云一人不住发抖,拉起阿斗一只手,关凤匆忙上前按着匕首周围的伤口,失声大哭道:“你们那时候都在做甚!怎会被刺了!!”
“建业……继续打,给妹夫……”
沉戟几近崩溃的吼道:“求你别说了!手要稳!银屏拔匕,孙子明马上敷药!”
“抓到甘大哥后……别……杀他。”
关凤咬牙颤抖,按着阿斗胸前,把匕首咬牙拔了出来,她看到锋利的匕首侧面,闪着剧毒的蓝芒,遂晕了过去。
阿斗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昏迷中,赵云与沉戟的声音仍不断传来,支撑着他的意识。
沉戟:“真气走手少阳三焦,你右手,我左手。”
赵云:“如此剧毒将被逼入肝脏,对双目有碍……”
沉戟:“放血与他,你我吃过混元长生丹。”
赵云:“放。”

“匕首送回洛阳,交予孔明……唤伯约连夜过来……”
“不宜车马颠簸,恐活不到洛阳。”
“血……果然无用。”

阿斗昏昏醒醒,每俱觉得快撑不住时,手掌,肋下又有源源真气输来,吊得他一口气在。
又有无数味道古怪的药汤,充满腥气的血水灌入唇间,解了他的干渴。
如此不死不活,还比不上死了的痛快,师父也好去辽东,哑巴也好……哑巴怎么办,算了。
他听到赵云的最后一句话,是充满绝望,万念俱灰的四字:
“那毒无解!!”

“公嗣……”
“公嗣?”姜维的声音唤醒了他。
阿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夜已了。
“伯约怎来了……”阿斗虚弱道:“黑得紧。”
他伸出手,却摸到趴在榻前的一人,沉戟猛然起身,道:“如何了?”
阿斗头疼欲裂,正挣扎间,姜维忙把他按住,道:“醒了,别动,先喝药。”
阿斗颤着手,摸了摸药碗,手指伸进碗中,被烫了一下,他定下心来,知道自己瞎了。
喝完药,阿斗问道:“师父呢?我看不到,伯约,师父去辽东了么?”
赵云的声音略带点抖,却离得很近,道:“师父……在……”
阿斗“嗯”了一声,道:“哑巴也别走……都别走,我……再睡一会,头痛得紧。”
“这样挺好……大家都在。”阿斗喃喃道,又睡了。

他的伤逐渐好转,双目却依旧失明,匕首刺入心脏下方,并未一击致命,沉戟与赵云用内家真气,令他体内毒性散入六腑,又转到肝部,暂时挽回了性命。
至于失明一事,没有人提,阿斗也不问,他知道,以后自己就是瞎子了。
否则若两眼能挽回,岂不有温言安慰几句来日方长的道理?

再醒来时,听到关凤在一旁哭,便随手扔了个枕头,还奇迹般地砸中了。
阿斗躺在床上,笑道:“哭啥哭,去做个蒙眼布给哥,做好看点儿。”
关凤哽咽道:“哥。”
阿斗想了想,又道:“哥开心得紧,傻丫头。”
沉戟道:“要什么颜色的。”
阿斗道:“黑色,酷,再绣点金龙啥的,赶紧去,别哭了啊。”
关凤哭着走了,阿斗摸了摸沉戟的头,道:“师父呢?”
沉戟道:“熬药。”
“嗯”阿斗道:“挺好,他不走了罢,我都瞎了……”旋又安静睡下。
“你也别走,哑巴。”阿斗补充了一句,道:“都别离开我……”

不知睡了多久,阿斗面无血色,刀伤却已痊愈,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哑巴在么,师父呢?”
沉戟答道:“在,赵子龙去攻建业,寻解毒药了。”
阿斗点了点头,沉戟扶着他坐起,拿来一物,递在他手中。
那是先前吩咐关凤做的蒙眼布,阿斗把它蒙在眼睛上,沉戟小心为他调了下位置,阿斗摸了摸布面,摸到以金线绣出的龙型,笑道:“镜子拿来,我看看。”
旋意识到逻辑不通,讪讪道:“忘了,看不到。”
他笑着问沉戟:“好看么?”
沉戟答道:“很好看。”
阿斗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先吃饭,吃完出去坐着,等师父回家。”

是年秋,赵子龙率汉军倾巢而出,全力猛攻建业,堆尸如山,血海飘橹,以双方士卒尸体堆起了入城的道路。
孙权仓皇派出武将迎敌,单挑战中,赵云连挑数十名东吴武将,滔天怒气之下,竟是将出城武将当场击毙,未留一人活命。
赵云阵斩太史慈,丁奉,蒋钦,陆抗,藤循等四十二人,并将东吴太子孙登头颅悬挂旗上,予以搦战。
孙亮城外劝降,数万份手书经弓箭手射入城内,当年孙策之死疑案真相大白。
丞相顾雍出城议和,遭赵云一箭射死!
赵云依诸葛亮之计只围建业西,北,南三面,留东城门不设围堵。数月前投奔孙权的司马懿,携曹丕之子曹睿从东门仓皇逃出,奔往吴郡。
城内百官尽散,人心分崩离析,孙权于宫内自缢,享年五十七岁。
是役,赵子龙血洗建业城,东吴凡有抵抗之将,一律斩首示众;投降百官,着部属押解回洛阳,由诸葛亮定夺。
东吴兵士死伤不计其数,一律弃尸秦淮河,秦淮河血水数年不退,鱼虾争食人尸。

建业破城当日,天降暴雨,阴风怒号,长江掀起滔天巨浪,赵云立于城头,巍然不动,许久后纵声悲啸,啸声破空而穿雷鸣阵阵,百里可闻。

数日后,建业。
阿斗笑吟吟地坐着车,进了城,满城鲜血都被汉军冲刷干净,亮堂堂的建业府,正是他数年前来过的地方。
沉戟抱着他在孙权的龙椅上坐定,阿斗笑道:“坐,大家都坐。”
他动了动鼻子,嗅到秋季院中桂的香味,道:“师父呢?”
赵云沉声道:“师父在。”
阿斗笑道:“师父辛苦了,这地儿真漂亮,我还记得上回来挺热闹的,待会我们出去街上转转。”
赵云霎时便红了眼眶,颤声道:“行……师父带你去就是。”
阿斗摸了摸蒙眼巾,又笑道:“银屏那丫头给我绣的,好看不?”
赵云答:“好看得很。”阿斗想起一事,忙问:“甘大哥没事儿罢,姨娘呢?”
赵云声音抖得厉害,答道:“没杀,我去……带他来。”说完便匆匆出门。
赵云一拳支额,在殿外驻足歇了片刻,并不抬头,双肩不停发抖,低声道:“伯约,传人提甘兴霸到殿上。”
姜维点了点头,转身吩咐部下,赵云道:“我不在那数日,他说何事了?”
姜维想了一会,问道:“师父,他一直念叨,想让你别走,他怎知你要回辽东去?”
赵云断断续续,哽咽道:“那日……我,我祭倩儿……他就在我……身后听着。”
说到此,赵云再无法抑制,倒在殿外大哭起来。

小瞎子脸色苍白,坐在龙椅上,拉着沉戟的手,听到甘宁到了,便道:“甘大哥。”
甘宁满身鲜血,双手被紧紧捆在身后,推在殿上。
阿斗道:“甘大哥?等等!哑巴!你别乱来!”
他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双手乱扑,死死抱着沉戟的腰,沉戟正要上前拔剑砍了甘宁,奈何阿斗身上带伤,抱住便死不松手。
“凌迟!”沉戟挣得一挣,便不敢再动,沉声道:“把他全家车裂!凌迟!”
赵云忙匆匆奔上前去,拉起阿斗,把沉戟推开些许,道:“由主公定夺。”
甘宁抬起头,仔细看着阿斗。
阿斗一脸茫然,阳光透过殿上天窗投入,照在他绣了金龙的蒙眼布上。
这么一个孱弱不堪的少年,坐于金椅之上,竟是有种病弱的威严感。虽是一个指头便能推倒的人,却令人决计无法兴起丝毫冒犯的念头。
甘宁的声音干涩得可怕,他道:“杀了我罢。”
阿斗忙起身道:“不不不……我不杀你,你被绑着么?松绑,给他松绑。”他起身时膝盖在金案上磕了一下,碰倒了笔架,登时竹笔落了下去,当啷声响了一片。沉戟忙又按着他坐好,道:“别乱动。”

赵云上前去为甘宁松了绑,眼望坐着发呆的刘禅。
阿斗又确认了一,道:“松绑了么?”得到答案后,他朝空气招了招,道:“伯约呢,伯约过来。”
姜维走到他身旁,阿斗伸手在姜维身上摸来摸去,在他怀里掏出一块金灿灿的物事,翘起二郎腿,把那免死金牌在案上敲了敲,笑嘻嘻道:“这是先帝的免死金牌,甘大哥,伯约拿出来借你用一,这样就成了。”
“拿去给他。”
这话一出,殿间众人啼笑皆非,只觉说不出的滑稽,然而看着这瞎子皇帝,心头又涌起难以遏制的一股心酸感。

免死金牌在阿斗手里与甘宁手里打了个转,又回到阿斗面前,阿斗便摸索着把它塞进姜维怀里,顺手拍了拍道:“收好。”
阿斗又朝甘宁道:“甘大哥,在城里继续开你的店,我不收你的税。”
“谢甘大哥上回送我的海产,味道不错。”阿斗想了想,笑道:“你是个好人,我不怪你。”
甘宁长叹一声,紧闭双眼,满脸是泪。
阿斗低声笑道:“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忽想到了什么,又问:“姨娘呢?姨娘还不来?”
赵云道:“车已备好,师父带你去甘露寺,她正等着。”

甘露寺。
十里荷塘,三秋桂子,寺内阵阵荷叶清香散向坡下,消弭了先前汉军破城时的血腥气。
赵云与沉戟一人拉着阿斗的一只手,引着他朝寺后走去。
孙亮回头看了一眼,道:“二舅来了。”
阿斗笑道:“子明也在这儿?姨娘在不!”
不闻孙尚香的笑声回应,阿斗又朝空气道:“姨娘,阿斗来接你了。”
赵云牵着阿斗,把他的手放在一块冰凉的石头上,继而抱着阿斗。
阿斗愣住了,他挣开赵云,沿着墓碑朝下摸去,摸到孙尚香的名字,跪了下来。
阿斗道:“你也是来看她的?子明。”
孙亮答道:“我来祭娘,我亲娘也葬在此。就在小姑隔壁。”
阿斗点了点头,道:“你给我说说,这是哪儿。”
孙亮道:“江东的女人……死了以后都葬在这儿,朝高走,是吴国太的坟。旁边是大乔。我娘是妾,就埋在下头,与小姑一。”
阿斗“嗯”了一声,上前抱着石碑,把脸贴在冰冷的墓碑上,过了一会,道:“她咋死的?”
孙亮道:“她被大乔下了毒,大乔死了以后,她没解药,没过多久也死了,去年开春那会儿……小叔把这事儿瞒着,没人知道。”
孙亮又道:“本来小姑在江东,也没几个人管。”
阿斗点了点头,道:“我爹也是那会儿死的,还真凑巧。”

阿斗静了一会,抱着孙尚香的墓碑,哇哇哭了起来,哭得肝肠寸断,想到孙尚香远嫁荆州,未有子息,平时待自己极好,又为他思量,只觉新恨旧悲都一齐涌上心头,跪在孙尚香墓前,放声大哭。

小舟从此逝・江海度余生

司马懿逃往吴郡,再往东,便是茫茫大海,退无可退。
汉军于建业再度整兵,姜维留守,赵云率一万弓兵,一万步兵沿长江出海口顺流而下,浩浩荡荡开向东吴残余政权的最后一道屏障。

阿斗像是在恐惧什么,死活不愿意呆在建业等候,坚持要与赵云同去。
孙尚香之事,赵云尚是破城时才得知,内心本就充满愧疚。这强攻吴郡,旨在扫除司马懿余党,带上他同去,倒也无碍。
然而司马懿负隅顽抗,知道背后再无退路,遂拼死一搏,几番劝降,俱是宁死不屈。茫茫东洋海上,又有卑弥呼率倭军来援的一线希望,司马懿遂咬牙死撑,能顶多久是多久。
司马懿弃了吴郡码头,退守城内,建起掩体,赵云几番猛攻不下,只得回头观望。
荆沉戟熟悉曹军作战方式,微一沉吟,便即加入战局,主帅船却在赵云令下,开到江心,唯恐船上督战的阿斗遭了暗算。
周围又设下密密麻麻的小船岗哨,守护帅船。

阿斗听捷报不住传来,司马懿已弃码头区死守内城,心下欣喜之余,又忐忑无比,只生怕赵云此战一胜,便又重提回辽东一事。
思来想去,心内纠结,自己已成了瞎子,师父该不会抛弃他径自跑掉才对。
然而以后的日子又该怎办?
心情时喜时忧,阿斗坐在甲板上,把头倚于船舷,又想到从未见过吴郡是何等景色,这自己的天下,十中倒有八九从未亲眼见过,皇帝做到这份上,倒也是可惜之至。

瞎子耳朵都特别灵敏,阿斗忽然发觉周围仿佛有点不一样了。
静得可怕,江水竟是停了下来,滚滚波涛,在那一瞬间尽数静止,是怎么回事?
阿斗抬头,正想起身时,一只手按于他的肩膀,让他坐回位上。

小女孩的声音清脆且悦耳,好奇问道:“这就是倾世元囊儿?”
“嗯。”一男子沉厚之声答道。
小女孩笑了起来,阿斗蹙眉道:“谁?”
小女孩笑道:“徒孙儿,我是你祖师奶奶。渐离,你咋知道就是他?”前半句是对阿斗说的,后半句却似是对身旁带她的来的男子说的。
被唤作“渐离”的男子笑答道:“喜媚祖奶奶,我认得他,他认不得我。”
阿斗茫然道:“我从未听过你说话。”

被唤作“喜媚”那小女孩笑声如银铃般好听,阿斗知道这二人若有心加害,呼救亦是无用,只得破罐子破摔道:“你俩要干嘛,别他妈尽欺负小爷一瞎子。”
喜媚乐不可支,笑道:“哪敢欺负你呢,姐姐喊我下山,给你治病来着。”
阿斗疑惑无比,又道:“姐姐?你到底是谁?你姐姐是谁?”
喜媚笑嘻嘻道:“小黄鸡你认得么?你娘的师父。”
阿斗心头一惊,道:“你是于吉的师父?”
喜媚答道:“当然不是,小黄鸡跟我玩得好……”

话未说完,喜媚止了话,只听“咻咻”二声,那名唤渐离的男子像是弹了两下手指。
喜媚盈盈笑道:“金龙儿,银龙儿,都不是你对手呢。原是黑的龙儿要厉害着些。一张符,就给定着拉。”
渐离答道:“关心情切,觑准时机罢了。”
阿斗问道:“什么意思?”

渐离道:“莫拖时间了,喜媚祖奶奶,办正事罢。”
喜媚“嗯”了一声,小手摸了摸阿斗的脸,又去捏他鼻子,弄得阿斗浑身不自在,喜媚道:“这最后一颗,喂你吃了啊,免得姐姐再给我嗦个没完。”
话未完,阿斗只觉芳香扑鼻,那气味他正是熟悉无比,一枚药丸被塞进了自己嘴中。
“这是……混元长生丹?”阿斗颤声问道。
喜媚小手离了阿斗的唇,不再作答。
渐离道:“她走了。”
阿斗茫然若失,答道:“哦。”

过了一会,再无人说话,四周俱是静悄悄一片,阿斗转过身,手扶船舷,朝外一吐。
“你要做什么!”未料渐离还未走,他抬手便给了阿斗一耳光,继而破空声响。
那枚沾了口水的,湿漉漉的混元长生丹又被塞回阿斗嘴里。
“你干嘛!”阿斗挣扎道:“我不吃这玩意儿!”
渐离大手卡住阿斗脖子,阿斗猛地张嘴喘气,险些被呛着,继而那长生丹无法拒绝地被他吞进了腹中。
“混蛋――!”阿斗绝望地对渐离拳打脚踢,渐离只是不作声,任凭他拳脚打在自己身上。
好半晌后,渐离开口道:“为何不吃?”

阿斗眼泪已浸得蒙眼布湿透,歇斯底里大骂道:“老子好不容易才瞎的,这下眼睛好了!师父又要走了!哑巴也要走了!老子又要孤零零一个人了!关你们屁事!一群多管闲事的混账!”
他坐在椅上骂了半天,直骂得累了,才悲戚万分地解下蒙眼布,朝脚边狠狠一甩。
渐离忙道:“你刚复明,此时不可睁眼,须得等药效过了,闭眼一天,方能睁开,否则双眼有若针刺,十分难受。”
阿斗恨恨道:“你又不是瞎子,知道个屁,滚!”
渐离莞尔道:“我从前也是个瞎子。”说毕拾来蒙眼布,又为阿斗系上,叹道:“还是这犟脾气。”
阿斗憋闷了半天,忍不住道:“你到底是谁?你怎不走?”
渐离笑道:“我叫高渐离。”
阿斗点了点头,道:“高渐离,以前捧着个痰盂去砸秦始皇的那傻子,也叫高渐离。”
渐离声音温暖,笑答道:“那叫‘筑’,你倒是记得。”

阿斗烦闷无比,本打算日后得继续装瞎,又想到终有被识破的一天,到时万一被赵云发现,说不得又当自己骗他,少不了一顿骂,该走的还是得走。

想了半天,他又哭了起来。
“又做甚?”渐离道。
阿斗边哭边斥道:“你怎还不走!”
渐离笑道:“许久未见了,看看你。”

阿斗长叹一声,道:“你帮我个忙……”
渐离笑道:“成,只要不寻短见,做什么都成。”
阿斗道:“去帮我找条空的小船。”
渐离应了,阿斗抖抖索索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起身乱走,脑袋撞在桅上,摔了个趔趄。
“靠。”阿斗骂道,继而两手漫无目的地乱抓,终于抓到个士兵,遂伸手摇了摇。
“喂。”
阿斗念叨道:“你叫啥名?被渐离制住了?木头人?稻草人?”他不住摇晃那侍卫,听不到应答,心想八成又是什么仙家的法术,他把纸随手叠了叠,塞进那侍卫怀里,又道:
“待会赵子龙和荆沉戟打完仗,攻破了吴郡,回船上来那时,你告儿他俩,大家该封啥官的,都写这纸上了。我走了,让诸葛丞相照顾着朝廷,等刘升星彩生了儿子……”

渐离回了船上,笑得打跌道:“你抓着银龙做甚?要我把那定身符给解了不?”
阿斗怒道:“别嗦,交代后事呢!别解,待会就跑不掉了。”

旋又转身朝那木头人侍卫道:“你叫‘淫龙’,嗯,这名儿真难听。算了,淫龙,你仔细听着,等我哥刘升生了儿子,诸葛丞相能辅助就辅助,不能辅助,塞麻袋里,丢昆明池沉了,自个当皇帝就是。丞相要是死了,让伯约照看着点。”
阿斗碎碎念个没完,渐离笑得肚疼。只听阿斗又道:“反正记得封哑巴个长安侯,师父当洛阳侯,我先走了,过几年,等事儿都定了,说不定轮着去找他俩玩。”
阿斗最后道:“辽东冷,千万别让师父回去,我是他的命,他也是我的命,我要他过得好点儿……”
他转身依靠模糊的方位,走向渐离,想了想,又转头补上一句:“哑巴也是我的命。”

再转头时脑袋又在先前的桅杆上一磕,鬼哭狼嚎地爬起来,渐离笑得半死,上前把他半抱着起身,朝阿斗交托事情的人道:“都听清了么?你俩。”
“你俩?”阿斗道:“有两个?刚咋没摸到另外那个,算了……走,带我去船上。”

渐离带着阿斗上了小船,道:“你这皇帝真不当了?”
阿斗接过桨,划来划去,小船只在江心大船旁边不停打转,阿斗晕乎乎地,茫然道:“我们走了么?走多远了?”
渐离只觉这少年又傻又可怜,叹了口气,莞尔道:“你要去何?”
阿斗想了想,巴巴道:“离得越远越好,你划一下成不?我眼睛看不见。”
渐离摸了摸阿斗的头,笑道:“后会有期。”
旋“咚”的一声跃了进水,阿斗忙喊道:“喂!别走啊!”

公元二一四年,司马懿于吴郡太守府中,遭到东吴叛军绞杀。
吴郡全城归降,天下重归于一统,自董卓入京后长达数十年的三国时代,终于划上句号。
同一天午后,长江江心跃出巨大黑龙,祥瑞临江,龙吟传遍九天九地。

阿斗被那龙吟声震得双耳剧痛,只觉身下小船像一片树叶般离开了水面,宛若离弦之箭般逆流朝长江上游乘风破浪而去。

直至小船风驰电掣之势渐渐缓了下来,阿斗摸索着扯起一面帆,左调右调,凑着风向弄顺了,妥当后才俯身下来,躺在船中央,迎着天顶一轮烈日,双眼已依稀见到微红的颜色。
他不断地出着汗,心知这是吃了混元长生丹后的虚弱药性,喜媚……祖奶奶,是华佗的师父?于吉的师叔?
现吃下这药,小爷不就像奶吉一样,一辈子都这模样了?
早知道把这药留着,给师娘吃,不然师娘越来越老,浪费了浪费了……
算了,谁人无死。
阿斗闭着眼,享受这和煦江风,喃喃道:“大江东去,浪淘尽……三国周郎赤壁……”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沿江青山如岱,洪涛胜雪,水鸟啼鸣之声远远传来。
阿斗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上睡着了。

终章・赏心乐事谁家院

一觉醒来,天已全黑,小船不知何时泊的岸,阿斗像是在船上睡了很久。
他解开蒙眼巾,尝试着睁开了眼,四周灰蒙蒙的,辨不太清楚,然而依稀能看到一点景物。
摸索了好一会,他忽然发现这几块石头很熟悉。
哦,是当年赵云把自己从东吴的船上救过来,狼狈逃上岸的地方。
阿斗在石群里歇了一晚,肚子饿得咕咕叫,翌日清晨便一脚,浅一脚地朝沿路村镇寻去。
幸好渐离在船上放了个包裹,包内有点碎银,否则自己真得沿街讨饭了。
本是天下之主,真命天子,九州人皇,这时候却要讨饭过活,想想就悲摧。
但这点碎银完了,要做啥呢?

阿斗想不开了,说啥专业技能嘛,没有,只懂坑蒙拐骗。带兵打仗一窍不通,射箭能把边上的人给射死了。
手艺一项不会,只在月英那里学了点推磨,推磨人家不会养骡子么?
这皇帝比之骡子还不如,真是郁闷到家了。
如此颠簸流离近月,银子用剩一点点,皇帝彻底傻了眼。

江陵他是万万不敢去的,关羽总部,寿春也不能去,姜维在那儿呢,亲兵总有几个认得出自己,八成又得被抓回去。
他晃来晃去,到了汉南。
汉南正是刘备发家之地,当初诸葛亮东吴舌战群儒之时,开场白便是“海内大乱,将军起兵江东,刘豫州收众汉南”,阿斗在城外看了一会,确认这里应该不会撞见汉军武将,才小心翼翼地靠近。
汉南县民风淳朴,少设巡逻卫队,人民久离战火,生活自得其乐,放眼望去,连守城士兵都见不着,又有大批从东吴前来经营贸易的商队陆续入城,据此推测,战争已全面宣告结束,诸葛亮开始整顿全国通商,农业,经济了。
时值秋收之季,没几个人注意到这牵着一匹老马入城的少年。
阿斗看到城墙边贴的告示,登时吓了一跳,那上面正是活灵活现绘的自己!
伸长了脖子看那人像上小字,赵云画的像,吕布写的字!

今洛阳走失世家公子一名,恐为恶人所掳,着天下共寻之,寻得此人,拜洛阳、长安两城侯位,封十万户。
“……”
“拿老子封给你俩的侯爷来……来……”
阿斗抓狂地左右看看,确认无人,猛然撕下那告示,随手揉了丢到路旁,郁闷无比地走了。
走了几步,忽又转身,捡回那告示展开折好,收进怀里,赵云与吕布的墨宝,留个纪念也是好的。

随便找了间新开的酒楼,阿斗准备探探口风,在汉南定居了。
阿斗唤来小二,点了菜,又问道:“城里有空屋子租不?”
跑堂恭敬答道:“客官要在汉南落脚?!”
阿斗“嗯”了一声,道:“我打算开店行医。”
虽未把青囊经背得滚瓜烂熟,基本药理,医理还是懂的。
跑堂把城内街道情况一一道来,又大致拣了些房屋价格,阿斗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少顷酒菜上了,跑堂好奇道:“少侠懂医?”
阿斗答道:“少侠懂毒,医毒不分家。”旋喝了口小酒,寻思第一笔钱该去哪坑。
那跑堂却是多嘴,笑道:“少侠莫怪小的嗦,这医毒不一样,照着下毒方儿来医,可就把人给医死了!”
阿斗大大咧咧道:“嗨,怕啥,医死了跑就是,两条腿长我身上,谁抓得住?”
跑堂满头黑线,哭笑不得,想了想,又道:“况且我看少爷,也不是老江湖。”
阿斗吞了口菜,翻了翻白眼,道:“谁说我不是老江湖!”
话未完,脑袋后已挨了一板砖,登时双眼突出,吐了舌头,吧唧一声趴在桌上。
跑堂嘿嘿笑道:“咋蒙汗药吃了也没点动静……果然会使毒。罢罢罢,捉住个漂亮的,送楼上房里,等老板来。”
店内众小二唯唯诺诺,把阿斗给抬二楼去了。
爱使板砖的人终于还是挨了历史性的一板砖,可谓天道冥冥,报应不爽。

这楼正是江东鱼羊楼的汉南分店,甘宁化了大笔银子,选了一群欺男霸女的恶贼到此地扯大旗,占山头,今日还未正式开张,楼前招牌蒙了块红布,阿斗便误打误撞地闯了进来。
过了半个时辰,阿斗只是未醒,甘老板来了,一听抓了只羊,登时口水长流,赏完银子便匆匆奔上楼。
大流氓上得二楼,推开第一扇门,拉开帘子,掀开锦被,正要一亲美人芳泽,紧接着地吸了口气,两眼发黑,仰天摔倒,咕咚咕咚地滚了下楼去。
甘宁在楼底跪下又起来,起来又跪下,如是重复数,终于手脚并用地爬上楼,看了阿斗半晌,呼天抢地的嚎啕了一会,伸手偷偷点了阿斗的睡穴。

阿斗再醒来时,已是锣鼓喧哗,丝竹远奏。
四周鸾红金彩,房外呼声如海,一传十,十传百,万岁声天高地远,直撼长空。

“这哪儿?”阿斗昏昏沉沉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自己似乎睡了非常久。
“喂喂喂!你们干嘛!你们干嘛!!”
“皇上万岁!”

还未彻底清醒过来,阿斗已被五六只伸过来的手抓到椅旁,龙袍上身,金冠加顶,紫带系腰,脑袋被人揉来揉去,脖子险些被扳脱了臼,唰唰几下发簪挽好,御顶一扣,金靴套上,姜维已一阵风似地奔了进来。
阿斗哇啊啊大叫,姜维已不住催道:“时辰了时辰了!快!你们这些吃饭不干活的!”

三分钟时间,十二个小厮已把阿斗全身收拾好,姜维瞬间把阿斗拦腰抱起,不顾后者兀自挣扎大喊,两只脚乱蹬像被王老虎抢亲的小翠,一路冲出了房间。

回廊转眼便到尽头,无数张认识或不认识的脸俱在笑着说:“吾皇万岁!”
阿斗彻底懵了,先前不是还在酒楼里吃饭来着么?这梦做得可真诡异。

百官朝贺!
群臣唱喏!
天子登殿!

长安城内,万人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阿斗被姜维扔在龙椅上,瞪着眼,左看右看。
殿中肃静,金殿上纱帘徐徐升起,现出殿外晴空万顷,碧天无云。

姜维居左,司马昭居右,文臣孔明领队,武将关羽居首。
蜀汉百官竟是全部到齐,唯缺了赵吕。

孔明捧着笏板,微一躬身,淡然笑道:“请主公登基。”

司马昭应声唱道:“龙腾四海,天下归一,汉室中兴,广布恩泽,皇天后土,汉家历代先祖在天之灵庇佑,今日――吾皇身登太宝,龙袍加身,普天同庆!”
又是一股排山倒海的万岁之声,震得阿斗微有点眩晕。
这一定是梦。

阿斗想了想,终于寻到话来说,道:“师父和……哑巴呢?”
众臣不语,阿斗抬手抡起传国玉板砖,朝金案上砰然一拍,道:
“朕问你们,师父和哑巴呢?!”

姜维小声提醒道:“陛下,悠着点儿拍,把玉玺拍碎了可不是好兆头。”
阿斗掐到众臣死穴,把传国玉玺掂了掂,贼笑道:“快说,不然这玉玺可就完了啊。”
诸葛亮哭笑不得道:“御园。”
阿斗点了点头,伸手一把揪住司马昭衣领,把他拖到身前,后者尚且不知他要做甚,吓了个魂不附体。
阿斗摘下龙冠,朝司马昭的小脑袋上一扣,道:“愚弟!替我登个基!贤兄待会就回来!”

“别误了时辰啊你们,快!”阿斗煞有介事地指挥道,接着撒蹄子,抡膀子,开足马力,逃了。

御园。

枯叶于昆明池里载浮载沉地铺了一层,秋季百凋谢,唯金菊开得灿烂无比,一园辉煌锦簇中。
凤仪亭中,吕布与赵云坐于石桌两侧,静静看着桌面。
桌上放置着一张棋盘,楚河,汉界,厮杀正酣。
吕布黑子,赵云红子,将、帅分明,彼此手旁摞了一小叠弃子。
“跳马。”赵云沉声道。
吕布漠然把炮推前了些许。

阿斗气喘吁吁地从长廊尽头一路冲来,险些收不住脚,扑进昆明池里:“你俩在干嘛呢!”
赵云与吕布转头看了阿斗一眼,赵云笑了笑,不作应答,继续下棋。
吕布叹了口气。
阿斗匆匆奔进亭中,喘了好一会,道:“下棋?”

赵云与吕布俱无视了他的存在。
阿斗看了一会,想了想,开始发神经了。

“师父!哑巴要吃你的马了!快把车推上去。”
“哑巴!师父要将你的军然后抽车了!小心他的炮!”
“师父!你再不起士,炮一下来你就没地方躲了!”
“哑巴!你的炮可以卡师父的马脚!”

“……”
“闭嘴!”赵云与吕布异口同声地斥道。
赵云峻声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吕布漠然道:“举手无悔大丈夫。”

阿斗讪讪地闭了嘴,双方各走一步后,阿斗又道:“哎哎!师父,你要守住他的炮啊!不然就跑来将军了!”
“哑巴你这个弱智,师父的马要吃你的车了!还看不到!”
“……”

首阳山,轩辕殿。

于吉抗着个招幡到家了,他探头探脑地喊道:“师叔――师父!大师伯!”
没人理,殿内冷冷清清。
王贵人打了个呵欠,显是午觉刚睡醒,懒懒朝椅上一坐,道:“乖徒弟回来拉?”
于吉放下弹指天机招幡,颠儿颠,上前去笑道:“大师伯和小师叔哩?”
王贵人慵懒道:“都下山玩儿去了,上回你前脚刚走,妲己姐姐后脚也走了,说是啥这回再不当美女了来着,要气质取胜,我看她气质没有,气势倒是凶悍得紧。”
王贵人又笑道:“来,给师父揉揉肩膀,下山有啥好玩事儿呢,说来让师父也乐乐。”
于吉卖力地给王贵人锤着肩膀,笑嘻嘻地把下山经历一五一十,细细道来,这一说,就直说到了天黑。
于吉最后道:“后来,他多半就被抓回去拉,登基拉,当皇帝拉,没拉。”

王贵人望着轩辕殿里燃起的火盆出神,笑道:“徒弟儿,你要说故事,好歹也得给交代个尾巴,这不上不下的,你吊谁的兴头呢,啊。”
遂伸手去捏于吉的脸。
于吉忙不迭地笑着躲了,看到椅旁丢着本书,好奇道:“这啥呢。”
他翻了翻,道:“石头记!我听倾世元囊儿说过!”

王贵人仍沉湎在于吉所说的故事中,忍不住又道:“后来呢?后来怎样了?”
于吉笑道;“后来不就那样了贝,金龙儿,银龙儿,没个输赢。”
王贵人又嗔道:“哪有这样的故事儿,这不混搭了么?”
于吉笑答道:“唉,混搭也比死的死,散的散要来得好么。”

“石头记告诉我们,凡是真心爱的,最后都散了,凡是混搭的,最后都团圆了,师父,你说呢?”
王贵人嗔道:“这书里的玩意儿都是看着玩的,乐过就算了,怎能把它当真呢!”

首阳山中,枫枝一抖,一片红叶无声无息地离了枝头,随风飘向天空,飞向山下,掠过长安城,在空中一个滑翔,继而飞进御园。
枫叶落于昆明池上,点起一池涟漪,旋即再被风吹起,摇摇晃晃地飞进凤仪亭,沙的一声,落在石桌中央。

人去亭空,唯余石桌上空空荡荡的棋盘,棋盘之畔,扔着无数废子。
棋盘中央,剩两枚木棋。

一枚红,一枚黑。
一枚帅,一枚将。

千古棋,谁的局?

――破罐子破摔・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以下内容不计字数,片段五为衔接神器图鉴系列内容的设定。
只看本书的大人请勿在意

片段一:

叮了个当,进洞房,红烛大彩,鸳鸳戏水。新房内四皆是绫罗绸缎。

阿斗一身天子婚服,红丝帽,九龙袍,翘起二郎腿,脑袋上顶着个红盖头。
他十分紧张,拿眼去瞥地上的两双黑锦靴子。左边站着一人,右边也站着一人。

吕布,赵云各穿一袭红黑相间的新郎官服,麒麟祥瑞,銮金帽,大红衣,不住打量对方,心底暗自发毛。

阿斗咳了一声,赵云便伸手去摸桌上那杆秤。
吕布漠然道:“凭什么你揭!”
赵云怒道:“当然是我揭!”
吕布怒道:“先分个输赢,看到底是谁揭!”
赵云吼道;“先前说好了,现又想反悔不成!”

阿斗炸毛道:“揭不揭!不揭我自己揭!”旋把盖头一扯,赵云与吕布二人俱忙不迭地扑上去,异口同声道:“别闹笑话!不能自己揭!”
时间停止,俩人同身飞扑,把阿斗按翻在床上。

片段二:

阿斗扶着凤仪亭栏杆,哼哼唧唧,坐了下来,又倒抽一口冷气。

姜维端着放鱼粮的盘子,同情道:“你该说今儿要早朝,就不会折腾得太狠了。”
阿斗哭丧着脸道:“轮流上没什么,最怕就是一起上……”
姜维张着嘴,瓷盘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阿斗色变道:“你什么也没听到!小爷什么也没说――!”

片段三:

庞统道:“皇上,这……男子通婚一法,你可想好要颁了?”
阿斗把龙袍前襟一撩,一脚踏在龙椅上,斩钉截铁道:“当然!朕这可是以身作则!”

片段四:

白雪漫天,姜维对着礼帖,仔细清点岁贡。
江东孙亮押来的礼物已送至长安。
姜维道:“干海参五箱……元贝……”
“姜小维!”
“哎哎,等等!”
阿斗三步并作两步跑来,像个猴子似地在礼车上左翻右翻,道:“甘兴霸的年礼呢?!”
管事掀了布,阿斗翻得一团乱,找到个小匣子,“耶――!”遂心怒放地捧着走了。
管事瞠目结舌,姜维干笑了几声,道:“那位就是皇上。”

阿斗紧张地把匣子打开一条小缝,盒内宝光灿烂,云雾阵阵,他马上把匣子盖好。
“那是什么。”吕布漠然道。
“嘿嘿,没什么。”阿斗赔笑道。
吕布又道:“你想做什么。”
阿斗低声道:“晚上你吃个蓝的,我吃个红的……让师父吃两颗,一个红的一个蓝的……咕叽咕叽@#$%^”
吕布道:“哦。”
到了晚上:
阿斗接过赵云递来的药,就着茶吞了,笑道:“我咋记得刚刚还吃过一颗……”
赵云峻声道:“我们一人一颗蓝的,按剂量,你需两颗红的。”
“……”
茶杯“当啷”一声掉地,阿斗抓狂道:“哑巴!你出卖我!”

片段五:

数十年后:
妲己兴冲冲回了轩辕殿,笑道:“我回家拉――!”
王贵人扔了手里的书,道:“玩得高兴不?”
妲己舒了口气,把臂上绫罗解了,跟一把大剪子归在一,想了想,又加一块玉石,放上轩辕氏神像面前的祭坛。
王贵人笑道:“唷,倾世元囊,金蛟剪都齐了,还剪刀石头布呢你。”
于吉与胡喜媚正蹲在地上下飞行棋,于吉抬头看了一眼,笑道:“我也见过这仨灵物儿。大师伯下山做啥去拉?咱俩咋没碰上?”
妲己狡黠一笑,眼如秋波,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呐,老娘也好不容易平凡一回了。”
喜媚,于吉,王贵人俱是笑了起来。
喜媚道:“姐姐,你玩啥去拉。”
妲己盈盈笑道:“别提了,寻了个男人,过小日子去了,开始几年倒还顺风顺水的,后面真是苦的我,好不容易等得这金蛟剪儿人形没了,倾世元囊又自个长腿给跑凉州去了。老娘等了好一会儿,才等着这三件天地造化的灵物儿给现了原型,带回来了。”
王贵人道:“赵公明要来讨咋办?”
妲己一挥玉手道:“凉拌,拿板砖给他拍回去就是,喜媚,把金蛟剪,倾世元囊都给拿到后山去,吸收日月精华,看啥时候能成精,大家在一也好聊聊天,做做伴儿。”
喜媚笑道:“只怕倾世元囊儿那脾气,在山上呆不住呢,金蛟剪拆开两半分着放呢,还是并一?”
妲己笑道:“分着放罢。分着有意思,看他们仨怎么折腾。”
喜媚捧着走了,妲己不放心,又道:“仔细着放,别让山里猢狲给顺了去啊。”

――神器图鉴外篇・倾世元囊・终――